《夫君今天后悔了吗》 1、癸水 冬日,西南无名山深处, 即便山岭间的寒风呼啸不停,但缭绕山岭的云雾仍然终年不散,天气冻得人牙齿发颤,枝头的柿子倒是越来越红了,鸟雀叽叽喳喳,往来衔食。 李慕荷今儿一早起来,就觉得肚子隐隐作痛。约莫是昨儿又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想。 但她没有料到,这肚子疼会在她摘了黄澄澄的柿子从柿子树上下来时猛地发作,她疼得四肢痉挛,脚底一滑,就从树上摔了下来。 偏偏这柿子树长在一个陡坡的边缘,她沿着铺满落叶的土坡“咕噜咕噜——”滚了下去,怀抱里用衣服下摆裹着的两颗黄澄澄的大柿子无情地滚向了另一个方向。 冬季的山林失去夏季的生机,变得颜色枯淡,树枝都变成了灰褐色,且变得坚硬无比,落在人身上就立刻划开一道口子。 山坡上横斜的树枝挂破了她的衣衫,刺开她的皮肉,鲜血从身上的各处伤口渗透出来,零零星星的染红了衣衫。 李慕荷疼极了,额头上渗出冷汗。她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肚子疼,浑身上下哪儿都疼。 以往从树上或者山坡上滚下来的经历也不算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疼得尤为厉害,李慕荷准备躺在地上缓一缓,然后再爬起来,捡了那俩柿子,找根木棍做手杖拄着回家。 她已经计划好了,静静地等待着最疼的那一阵过去。 忽然,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李慕荷登时投去目光。 她的心高高提起—— 却并不是什么冬日出来觅食的猛兽,而是一个穿着雪白大氅的年轻郎君。 他拨开横斜的树枝,朝她走了过来。 对方看起来很和善,完全没有恶意,所以她也没动,另一个方面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她实在太疼了。 年轻郎君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乌发雪肤,面如冠玉,身着白衣鹤氅,腰佩羊脂白玉,气度浑然天成,举止风华无尽,风骨贵不可言,像是山脚下爱讲些神鬼故事的王大娘所说的好看的神仙。 李慕荷愣愣地瞧着他,张口就道:“你长得真好看……” 小郎君原本正担忧她的伤势,闻言,不由一怔。 少年郎耳尖发红,拱手谦虚道:“娘子谬赞。” 她向来是有什么便说什么,坦言道:“我还没见过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人……” 事实上,她还没见过这世上的许多东西,因为她连这座山都很少出去,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山脚下的镇子。 他冲她微笑了下,用有力的手扶着她起来,语调平和地问她:“娘子家住何处,不如我送娘子回去吧?” “多谢郎君,”李慕荷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给他指了一个方向,“我就住在前面不远。” 被一截枯木枝绾起来的头发,因为主人的手艺不佳,在历经多番蹂躏之后,终于散开了,柔顺的乌发垂落下来,不知从哪儿沾上的干枯树叶却还牢牢地趴在她头顶上。 小郎君的视线从她头顶划过,替她把头发上的枯叶捉了下来。 李慕荷见他突然抬手,愣了一下,看见他捻下来的枯叶,才知道他做了什么,不由得粲然一笑,又向他道谢。 他扶着她刚走一步,李慕荷脚踝剧痛,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歪,又要往下倒去,幸得身旁的人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小郎君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李慕荷的不对劲,“娘子……似乎是崴了脚。” 李慕荷自己也刚发现,她一向活得粗糙。 “若娘子不嫌某冒犯,”小郎君拱手道,“某可背娘子一段。” 李慕荷没想到对方能好心到这个地步,惊讶得微微张开嘴。 反应过来以后,她立即道:“不嫌不嫌。”像是生怕晚了一刻,对方就改了主意似的。 李慕荷巴不得能有人背着自己回去呢!她现在肚子疼,后背疼,腿疼,脚疼,浑身都疼,多走一步路都是对她的折磨。 对方被她孩子气的言语逗笑,在她面前矮下身子,李慕荷趴在了他的背上。 小郎君看着清瘦,但是肩背倒出乎意料的宽阔结实。让她想起幼年祖父还在时,每每背着她走过这条陡峭山路的踏实感觉。 昔年祖父常常穿着蓑衣背她,粗糙的蓑草让人又硌又痒,她还得背着祖父的药筐,而小郎君的背上,鹤氅又漂亮又柔软,摸起来比她之前逮的那只兔儿的手感还好。李慕荷不由感到有些新奇。 “好心郎君,你叫什么名字?”她歪着脑袋问他。 “某姓容,单名一个淮字。”小郎君温声回答。 她听得似懂非懂,正想仔细问一问是哪两个字,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啊呀!”她忽然大叫一声。 容淮叫她惊了一跳,正欲询问发生了何事,就听她道:“我的柿子!” 说着,她扭头就往四周寻视。 “能否放我下来,让我找找我那两个柿子?”李慕荷心想,她跤都已经摔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那是她原本给自己准备的晚餐。 容淮依言放下她。 李慕荷一瘸一拐地回头找柿子去了。 黄澄澄的柿子颜色鲜艳,在冬日的山坡上只要不被枯叶覆盖,那么就很容易被看见。 她很快找到了自己刚刚摘的那两颗柿子,可惜有一颗摔开了一道寸长的口子。 她捡起来,惋惜片刻,又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喏——好心郎君,这个给你。”她走到容淮面前,将完好无损的那个递给了容淮。 容淮视线扫过完好无损的黄澄澄的柿子,却没接,“娘子先替我保管吧,我恐怕待会儿空不出手来拿。” 李慕荷正疑惑他不是两只手都空着么?就看见他矮身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他看见自己能走路,竟然还愿意背自己回去吗?他可真是个好人! 她欢欢喜喜地趴在了容淮的背上,两只手分别拿着一颗饱满的柿子交叉在他胸前,时不时地出声指路。 走了一段路以后,她觉得肚子越来越痛,她痛得时不时抽搐一下。 而容淮也发觉了异常,搂着她的手似乎沾染了什么湿漉漉的黏腻的东西,他腾出一只手到前面,低头一看,满手鲜红。 “娘子,你……” 他正欲询问,李慕荷恰巧也发觉了异常,她惊呼一声,“血……好多血……” 爹爹当年死的时候也流了好多血,难不成她要和爹爹一样死了? 一定是要死了! 否则好好的人,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呢? 她就知道从山坡上滚下来,浑身都疼得那么厉害,一定是摔出了内伤。 “呜呜呜……”好疼啊,她不想死,她越想越伤心,于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从容淮身上下来,看见了雪白氅衣上也染了血,边哭边道歉:“对不起,我、我……弄脏了你的衣服。” 容淮看见她身下的血,瞬间明白发生了何事,以为她是因为弄脏了自己的衣服而哭泣,于是温声安慰她:“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不必为它流泪。” 而沉浸在自己马上就要像爹爹一样死去的李慕荷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她只是想尽力弥补自己给人家造成的损失。 “我、我所有的钱都放在我卧房枕头底下,等我死了,你、你就把它们都拿走吧!”她抽抽噎噎地说完。 “等等——”容淮听得云里雾里,“你……你在说什么,你为何……要死了?” “我流了好多血,我肚子好痛,我、我肯定……是要死了!”她抽抽噎噎地回答,然后又嘱咐应该如何去她家,请他务必拿了她的钱,算做是对他氅衣的赔偿。 容淮露出无奈的表情,又觉得好笑,又心疼小姑娘孤身一人在深山中长大,无人教导,所以缺乏基本的常识。 他温柔安抚她:“不必惊慌,这不是要死了,这是女子都会经历的癸水。” 李慕荷本来正哭的伤心,为自己年轻短暂而即将逝去的生命,听到他的话,愣愣抬起头,“你说什么?”《 》 2、黑瞎子 “对了,你说你是山中的过路人,那你要去哪儿?”李慕荷好奇地问。 她坐在火坑旁边,烤的暖烘烘的,肚子已经不像刚刚那么疼了。她已经从容淮这里知道,只不过是天下女子都会来的癸水而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闹了笑话。 容淮正用木棍把边缘的木柴往火坑中间拨,淡淡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啊?”李慕荷惊讶又疑惑,“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是来求医的,只是这神医具体住在何处,”他慢慢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 李慕荷眸光动了动,语气有点儿犹豫地问:“你……要找的神医姓甚名谁?” “李风庭,李神医,”隔着明亮的火光,小郎君灼灼的目光看向她,“你认识么?” 李慕荷摇了摇头,笑了下,语气自然地说:“不认识。”她捡了根木棍,跟容淮一样,把脚边的木柴往火坑中间拨。 “对了,”容淮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还未请教娘子如何称呼呢?” “我叫……慕荷。”她低声回答,两只干瘦的手,十指张开,在火坑上方烘烤着,火光让手上的冻疮和那些新添的细小伤口分外明显。 “慕娘子在这山中住了多久了?”容淮的语气好似随便与她闲聊。 “十六年,”李慕荷不需思考就能回答他,“自我出生起就住在这儿。”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么?”他又问。 李慕荷顿了一下,然后说:“原本我还有个娘的,前几年死了。” 容淮轻轻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她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那些跳跃着的明亮赤色火焰,而容淮的目光也很少离开她,大约是有些和谁说话,就会一直看着谁的习惯吧。 “姑娘孤身一人久居山中,想必日子过得清苦。”容淮道。 “唔……”她想了想,不确定地说,“还好?” 然后,语气忽然又坚定了一点,“有饭吃有衣穿,应当算是好日子。” 毕竟,祖父是这样说的。他说天底下最好的日子,也就莫过于有饭吃有衣穿有酒喝了,祖父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他说的话应该不会错,但是她不喝酒,所以去掉了这一条。 容淮微微一笑,“娘子所言极是。” 他感慨道:“倘若天底下的人都同娘子一样,有一颗晶莹透彻的玲珑心,那么世间不知要少多少纷争。” 她张了张口,想说是她祖父说的,但是想起祖父临终时的遗言,又闭上了嘴。 容淮何等心思细腻之人,李慕荷那些自认为不起眼的小动作,在他眼里暴露无遗。 风云流转,西落西山。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李慕荷烤得暖和了一些,然后就起身一瘸一拐地去了里间卧房,“我去给你找一床被褥。” 这么冷的天,若无被褥,在堂屋里睡一晚,必然是要着凉的。其实本来还有一间房间,但是自从祖父去世以后,那卧房无人居住,就垮塌了,如今住不了人。 李慕荷一瘸一拐地走进卧房,还关上了门。 可惜,那破破烂烂的木门关上也无济于事,坐在容淮的位置上,就正好能从裂开的门缝里看见,小姑娘谨慎地将枕头下面的小半串铜钱换了地方,塞在了床底下的木头箱子里。 容淮闭上了眼睛,燎燎火光,映衬得他柔和的脸庞如天上谪仙一般。 柔和的长相给他带来了绝佳的亲和力,但是也显得他有一点男生女相,然而清冷的气质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绝不会有人把他联想成一个女子。 很快,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打开了。 李慕荷一瘸一拐地抱着一床漏棉絮的被子出来,放在了容淮旁边瘸了一条腿的木板凳上。被子虽然破破烂烂,但是还算是干净,被套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气。 李慕荷怕了拍手,“好了,今晚你就住这里,有火应该不会特别冷。” 容淮微微颔首:“多谢娘子。” 李慕荷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我该谢你送我回来才是。” 入夜, 山中的寒风呼啸得更厉害了,温度急剧下降。 李慕荷稍微坐得离火远一点,都冻得发抖,但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差不多烤暖和了以后,就去自己的卧房睡了。 容淮坐在火坑旁边,看着赤色的火焰不停的跳跃,明亮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 虽然他拆开了那床破旧的棉被,但他今晚看起来完全不准备睡觉。 半夜的时候, 李慕荷被一声巨大的砸门声吵醒,她吓了一跳,抄起床边的木棒就爬了起来。其实,按理来说,她应该拿一把柴刀出去,但她前几天砍柴时,不小心把柴刀掉下了悬崖,还没来得及下山买一把新的。 她警惕地打开卧房的门时,容淮正站在火坑旁边,他的头发披散着,身上的衣衫也远不如白日整洁,染了李慕荷经血的鹤氅乱七八糟堆在一边。 看样子他也刚醒。李慕荷心想。 “吼——”粗砺低沉的吼叫声从门外传来。 她立刻知道了眼下在门外不停冲撞的动物是什么,是山里的黑瞎子。 容淮搬了些重物抵住门,李慕荷也赶紧搬着旁边的柜子过去抵在门后。 她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站在容淮旁边,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低声说:“没事,这山里的黑熊一般不吃人。” 容淮的语气却显得有点儿担忧:“但愿如此。” 天不遂人愿,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秒,门外的黑熊怒吼一声,撞开了大门以及门后的重物,猛地冲了进来。 “吼——”黑熊的吼叫声扑面而来。 李慕荷瞳孔一震,因为那黑熊直直朝她扑过来了,她白日伤了脚,躲闪不及。 千钧一发之时,容淮一把将她推开,而自己却被黑熊一口咬住了胳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眼看容淮的半条胳膊都要没了,那黑熊却忽然发出凄厉的一声嘶鸣,它喘着粗气,松开容淮的胳膊,扭头朝身后攻去。 原来是李慕荷趁机摸到了墙角的斧头,朝黑熊的屁股劈了下去。 可惜,黑熊皮糙肉厚,蛮力又大,她很快被它撞飞出去,倒在地上,手里的斧头也被撞开了。黑熊张开血盆大口就朝她而去。 她身形敏捷,翻身一滚,从它的口中逃过,摸出两根两寸长的银针猛地朝黑熊的眼睛戳去,那黑熊再度凄厉惨叫一声,彻底被激怒了,露出腥臭的大嘴。 李慕荷身上最后的武器也没了,心跳如雷,下一刻就要葬身熊口的巨大恐惧淹没了她。 忽然,寒夜中银光一闪而过, 一股迸射而出的腥臭鲜血喷溅在李慕荷脸上,她下意识偏过了头。 一颗黑乎乎的熊脑袋“咕噜咕噜——”滚到了火坑旁边。 随之,“咚——”一声,容淮手里的斧头也掉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刀口往地上流。 刚刚还暴躁无比的黑熊已成了一具无声无息的无头熊尸,红到发黑的鲜血从熊头被砍断的位置汩汩的往外流着,淌了一地。 李慕荷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顶着满脸血,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幅场面。 “怎么会?”她蹙着眉头,语气疑惑不解。 山中动物大都温驯,以往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山里的黑瞎子,但是它们从来不会像今晚这头一样,闯进家宅中要吃人,太奇怪了。今年山里能吃的食物并不少,没到要吃人的地步才对啊。 容淮忽然“嘶——”了一声。 李慕荷来不及想更多,随手摸了一把脸上沾到的血,连忙爬起来朝他走过去,有微弱的火光照亮,她看见他手臂上鲜血如注,被撕扯烂的衣袖下,血肉模糊。 “快、快坐下,我去给你找一些包扎伤口的药。”李慕荷扭头朝里屋而去。 很快,她拿着干净纱布和药一瘸一拐地出来了。 她将容淮伤处的衣服轻轻与伤口分开,然后把药粉撒上去,再拿着一边的纱布缠绕上去,只是她大概不太熟练,伤口叫她缠得乱七八糟。 火坑里的火燎着了那颗熊头上的黑毛,一时燃大了些。 隔着明亮的火光,容淮垂眸看着正低头专心地替他包扎伤口的小娘子,神情无悲无喜,半阖着的眼皮掩盖住眼底如夜色般浓郁的墨色。《 》 3、逾矩 李慕荷本来以为第二天容淮的伤就会好一些,没想到更严重了,最令人担忧的是,他还发烧昏迷了。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昨天给他用错了药,但是检查了一下,没用错啊。她虽然医术不济,但爷爷留下的金疮药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难道是这些药放太久了,失去功效了吗?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祖父已经去世五年多了。 她看着这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样子,心里急得火烧火燎,连忙把祖父以前的医书翻出来,找金创药的制法。 她添了几截木柴到火坑里,又悉心给容淮窝好了被角,然后才背着竹篓出门去采药。 出了门,迎面就是寒风刮来,她肚子就开始疼了。 李慕荷捂着肚子,扶着树干蹲下来,她痛得脸色发白,一动也不想动,可是又想起屋子里躺着的病人。好心郎君昨夜是为了救她才被黑瞎子咬伤的,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将来阎王爷一定要把这笔罪过算在她头上。 不行,她得采药回去治好他。 想到这里,她又振作起来,扶着树背着竹篓一瘸一拐朝树林深处走去了。 李慕荷采药回来已经是傍晚天快黑的时候了,她推开门,容淮仍然昏睡着。 她顾不上自己身上摔出来的新伤口,把竹篓里的草药倒出来处理干净,然后按照医书上的配比倒进铁锅里,开始熬药。 她忙碌了整整一天,中途就吃了一包板栗充饥,给容淮的伤口敷上药以后,才埋了两颗红薯在火坑旁边,一边守着昏迷的小郎君,一边守着自己的烤红薯。 火坑里的火焰时不时地炸开“噼啪——”一声,在寂然无声的冬日深夜里分外明显,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和小娘子均匀的呼吸声。 她太过劳累,连红薯都没顾得上吃,就倒在火坑旁边的宽板凳上睡着了。 烤焦了的红薯散发着甜腻的焦香和烧焦了的苦味,像是在提醒主人赶紧把它掏出来,可惜无人理会。 黑暗中悄然有一个黑影落地,朝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坐起来的小郎君走去,黑影恭恭敬敬地半跪在小郎君面前,替他拆了乱七八糟的纱布,看到那黑糊糊的一坨,眼角抽了抽。 “不要让她看出来。”容淮喑哑的声音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黑影中那人手一抖,沉默一瞬,才应道:“是。”将伤口包扎的好看很简单,但要将伤口包扎的像刚刚那样难看,很难。 那黑影往不远处那口散发着清苦药味的铁锅看了一眼,心内叹了口气,药不能用铁锅来熬都不知道,说她是李神医的后人,简直有堕神医之名。 *** 李慕荷第二天忽然惊醒,“红薯……我的烤红薯!” 她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不小心撞到昨日新摔的伤口上,疼得龇牙咧嘴,却顾不上伤口,火急火燎地跑到熄灭的火坑边,从已经冷掉的草木灰里扒拉出自己昨晚埋下的烤红薯。 果不其然,已经变成了一块乌漆嘛黑的黑炭。 她不死心地把红薯掰开,看看里面还有没有没烧坏勉强能吃的部分,结果,掰开一看,里面也都是黑乎乎一片,早已经碳化了。 好可惜啊,她一手拿着半截掰开的红薯炭,脸上的表情痛惜不已。 “慕娘子?”旁边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你醒啦!”李慕荷惊喜道。她扔下手里的黑炭,连忙跑过去查看容淮的情况。 “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她上上下下把容淮打量了个遍,然后又掀开被子,去查看他手臂的情况,惊喜地说,“你是我第一个治好的人!” “我第一次治人,竟然就将人治好了,”她的语气透露出欣喜和几分孩子气的得意洋洋,“看来我还是很有行医治病的天赋的嘛!” 容淮恭维道:“慕娘子妙手回春,某感激不尽。” 李慕荷叫他的恭维话说的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是我该感激你才是,若不是你,被黑瞎子咬伤的就是我了。” 她听见容淮叫自己慕娘子也觉得心虚,好心郎君屡次救助于她,她却不仁不义地欺骗对方,这叫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而且,他明明是来求医的,却又因为救她负了新伤。 “对了,你为何要去寻李神医求医啊?”她试探性地开口问,“你看起来并不像是身有重病之人。” “不是我,是家祖父,”容淮缓缓解释说,“我家祖父今冬以来,常有咳疾,我担忧祖父的身体,听说二十年前叱咤江湖的李神医隐居在西南无名山,所以便想来替祖父求医。” “原来是这样。”李慕荷陷入了沉思,这人屡次帮助自己,又是来替祖父求医的,善良仁义又有孝心,她不应该瞒着他。 “你的祖父病得很严重吗?”她又问。 容淮道:“也还好,算起来是陈年旧疾了,只是今年发作的格外严重一些。” 李慕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他真相,“李风庭李神医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另寻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 “啊?”容淮大惊,“慕娘子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李慕荷挠了挠头,“还有……其实我不姓慕,我姓李,我叫李慕荷,李风庭是我祖父,但我不是故意瞒你,我……” “祖父临终前嘱咐我,不要与生人透露我与他的关系,怕被他昔年的仇家知晓了我的身份,遇上仇家报复,所以……我、我……”李慕荷心怀愧疚,想要解释,但是却发现,自己真是对不住屡次救了自己的好心郎君。 “我明白,”容淮像一股清风,适时化解了她的尴尬,并且宽容大度地原谅了她的隐瞒,“娘子孤身一人住在这里,理应多些防人之心。” 年轻郎君不仅长相出众,就连声音也好听得不似凡人。 她被他的话安抚到,抬起头来看他,看到郎君苍白清瘦的脸上,下巴处沾染了灰尘,她愣愣地盯着那处灰尘,鬼使神差地抬手替他抹去。 霎时,两人俱是一愣。 “咳——”李慕荷尴尬地咳了一声,结结巴巴地解释,“有、有脏东西……” 小郎君微微一笑,似是毫不在意对方的逾矩,云淡风轻道:“多谢娘子。” 李慕荷愣愣地瞧着他,觉得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不知不觉间,小娘子的耳根就红了。 而貌美的郎君只做不知,即便被对方一直失态地盯着,眉宇间也丝毫未露出任何不悦。 过了好一会儿,李慕荷才回过神来,她正有些懊恼,为自己刚刚看小郎君看丢魂了的事,却听得郎君轻声唤她。 她疑惑抬头。 “娘子,你的衣裳……” 她顺着郎君的目光低头看去,看到了自己下身不知道何时又染上的经血,瞬间脸红透了。 她已经从容淮这里得知,女子癸水乃是不能让除夫君以外的男子知晓的私密之事。她很快就理解了,毕竟这是私密之处流出来的血。因而,当下只觉得羞煞人也! “我、我……进去换身衣裳。”她红着脸结结巴巴地留下一句话,就一瘸一拐地进去了,像是落荒而逃。 *** 这一夜,寒风呼啸,下起了大雪。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注] 茅屋旁有一片翠绿色的竹子,昨夜的雪下得太大,李慕荷第二天一推开窗户,就看见不少竹子被厚重的积雪压断了,怪不得昨夜窗外“噼啪——”响个不停。 她冻得直打哆嗦,呵出一口热气,冷得搓了搓手,走到堂屋里时,容淮已经生好了火。火光把昏暗的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雪,郎君今日想必是下不了山了。”李慕荷一边说话,一边从墙角的那一堆茅草里摸出来两个胖乎乎的红薯。 容淮语气有点儿抱歉:“恐怕要多叨扰娘子几日了。” 李慕荷把红薯埋进滚烫的红灰里,笑呵呵地说:“不妨事,不妨事。” 有小郎君在,早晨起来她都不必自己挨着冻生火了,小郎君会把火生好。小郎君不仅长得好看,讲话也好听,她一个人在山中住久了,早觉得孤独了,难得能有这样一个哪哪儿都称心的人同自己做伴儿。 “小郎君不是附近的人吧?我听你的口音和附近的人不太一样。”她把燃烧得通红的木炭扒拉到埋着红薯的地方,木炭隔着草木灰传递过去的热度既能让红薯被烤熟,又不至于轻易被烤焦。 “某从燕京而来。”小郎君回答。 “燕京?”小娘子顿时直起了身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是大燕的都城燕京?” 容淮微微一笑:“然。” “我听说燕京是天底下最好、最繁华、最漂亮的地方,”李慕荷语气艳羡地说,紧随而来的是无尽的失落,“可我还没去过呢,不知道此生有没有机会去一次燕京……” 容淮轻笑一声,“大多只是世人的溢美之词罢了,小娘子将来到燕京一看便知,不过,届时还请到寒舍喝杯茶。” “你在邀请我到你家中做客吗?”李慕荷笑问。 容淮坦然承认:“届时,娘子一定赏脸。” 小姑娘歪着头看他,“你家中有些什么人?”她与人接触很少,并不知道自己可能问出了一个很冒犯的问题。 但容淮却还真细致地回答了她:“除了我先前说过的祖父,以及我的母亲之外,还有四位伯伯并三位婶娘,以及一众堂兄弟姐妹,还有几个侄子侄女。” “这么多人呀!”她没见过这样大的家庭,见过家里人最多的也就是山脚下的王大娘,她家有四个儿子、三个儿媳和一个女儿,再加上她男人,一共十口人。小郎君的家里听起来远比王大娘家里人多。 “那……”她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你可曾……娶妻了么?”《 》 4、避火图 她听王大娘说,人到了年纪就是要成婚的,男子要娶妻,女子要嫁人。王大娘的女儿翠花比她还小一岁,去年就已经定了亲,听说下个月就要嫁人了。 容淮一愣,然后摇了摇头说:“还未。” 李慕荷忽然高兴起来,她也说不上来是在为什么高兴,可她就是高兴。 “那……”她攥着衣服的边缘,扭扭捏捏地说,“你考虑一下我怎么样?我也没成亲。” “啊?”容淮叫小娘子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猝不及防,“李娘子为何突然这样说?” 李慕荷孤身一人在山中住了多年,心思不比外面的人弯弯绕绕,她也未曾像外面的女子那样受到过诸多规训,所以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当下便坦言道:“我觉得你人很好,和你相处很开心,要不然你别走了,就留在这里和我成亲吧!” 容淮看着她孩子般干净清冽的眼眸,哭笑不得:“李娘子知道成亲是怎么回事吗?” 小娘子一双清澈的小鹿眼直直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容淮哑然失笑,“李娘子以后勿要轻易向别人提起成婚之时,成婚乃是人生大事,不可轻易对人戏言。” “我并非戏言,”小娘子辩解道,“我是真心的。” 俊美不似凡人的郎君轻笑一声:“即便娘子此刻是真心的,那么某也要劝娘子对于婚姻大事应该深思熟虑以后,再作出决定。” “那……那好吧。”李慕荷语气有点失落。 她从火坑旁边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那我去拿锅做饭。” 火坑上有一根从房梁上悬下来的铁丝,李慕荷提着有系环的锅过来挂在了铁钩上,这样一来,铁锅就正好悬在火焰上。 她去厨房砸破水缸的冰面,舀了一瓢水,拿着半块冰走回来,先把水倒进锅里,顺手掰了一小块冰下来,把大块的冰一起放进了锅里,却把小块冰扔进了嘴里。 容淮侧目看她。 李慕荷一头雾水,“怎么了?” “娘子最近几天还是不要吃寒凉之物为好。”火光映衬得他的眉眼愈发柔和可亲。 李慕荷正想问为什么,话都到了嘴边,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一瞬间又明白了,不太确定地问:“不能吃吗?”因为她与寻常女儿家的经历迥然不同,所以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 容淮微微一点头。 “这样啊,”她吐掉嘴里刚嚼了一口的冰块,尴尬地说,“谢谢郎君提醒。” 容淮颔首:“娘子客气了。” 李慕荷于是起身朝厨房走去,“那我去淘米。” 她刚离开,容淮也紧跟着起身,“我来吧。” 李慕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连忙道:“不不不,我来就好了。” “娘子最近几天身体虚弱,不宜触碰寒凉之物,这些事情交由我来做就好。”说着,小郎君从李慕荷手里拿过了装着冷水和生米的葫芦瓢。 “可否帮我舀一点水净手?” “噢,”李慕荷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拿着旁边那只葫芦瓢从缸里舀了一瓢冷水。 容淮已经细致地把两只袖子一叠叠翻转到手肘上方了,伸出两只素白的、手指过分纤长的手出来。 裸露出来的小臂比手指的颜色还要白皙,李慕荷上次替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只看见血淋淋的一片,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肤色。 她看着这双白皙无暇的手却有些不忍心了,“要不烧一点热水来洗手和淘米吧?” “不必,娘子直接倒就好,娘子一个小姑娘都能受得,吾一七尺男儿有何受不得呢?”容淮语气淡淡地反问。 见他坚持,李慕荷只得道,“那好吧。”然后,将一瓢冰水缓缓淋在了他的手上。 那双素白的手瞬间被冻得通红,容淮却仿若未觉,借由这股顺着葫芦瓢流淌下来的水流仔仔细细地将手上各处都清洗得干干净净。 “娘子去歇着吧,”他一边搓洗生米,一边温声对李慕荷道,“你在这里看着不如去火坑边烤火,还能舒服一些。” 李慕荷再一次被好心郎君的体贴入微感动到了,她想,他若是真的能够留在山上做她的夫君多好呀! 不知道是不是柴火燃得太盛,烘烤得她的心也变得暖烘烘的。她忽然希望,这大雪封路,能封得再久一些。 不多时, 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坐在暖和的火坑旁边,看着窗外远处山岭间升起的白雾,觉得好像一直孤寂的心变得充盈起来。在遇到小郎君之前,她是荒原上一株草,是山中的一座石,是林间的一棵树,遇到小郎君之后,她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有同伴的人。 窗外寒风呼啸,雪花飘摇,而一窗之隔的屋里,却暖意生春,温情流淌。 李慕荷伸手,从火坑上吊着的铁锅里,给自己又添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爱山中日月,春渐去,又还来。望水绕人家,云生窗户,岫转峰回。[注] 虽然山中的春天尚早,但也许人心头的春天已经来临。 *** 一连数日都是雪花飘摇,大雪纷飞似鹅毛而下, 李慕荷的愿望还真的实现了,下山的路仍然被封得死死的,她今天早上开门,雪已经淹到门槛上方了,一开门,就有干净的雪“啪嗒——啪嗒——”先后落在门槛后面的地面上。 她摘了一片翠绿的竹叶,放在唇上,吹了一段乱七八糟不成腔调的曲子,惊飞了一群雪地上的鸟雀,小娘子乐得哈哈大笑。 她的癸水已经结束了,所以今天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等她哼哧哼哧扫了院子里的雪以后,再进屋时,容淮已经熬好了一锅热腾腾的米粥。 “你听见我吹的曲子了吗?”小娘子语气洋洋得意道。 容淮一手抓着袖子,一手去接吊锅上的盖子,“听见了。” “你觉得如何?”李慕荷坐在他旁边,满脸期待地等着对方的评价。 容淮微微一笑:“甚妙。”脸上的表情自然得仿佛一点儿也不觉得这话违心。 小娘子哈哈大笑,笑嘻嘻称赞:“容郎讲话真好听,比那群鸟雀儿有眼光。” 容淮猝不及防被她这样称呼,不太习惯,“你……” “怎么了?”李慕荷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容淮转过头,看见她一双清澈的杏眼,又觉得也不必苛求太多,“以后……不要轻易这样唤别人。” “为什么?我跟着书里学的,说这样叫更显两个人关系亲近,有什么不对吗?”她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容淮蹙眉,有点不太妙的预感:“什么书?” 李慕荷当即噔噔噔地跑进去,从卧房的箱子下面拿出来两本翻得破破烂烂的书。她脚踝的伤也好了,所以今日格外精神,格外高兴。 容淮接过,把皱皱巴巴的封皮扯展,上头正是一列龙飞凤舞的大字——《天雷滚滚!俏寡妇怒劈负心郎》。 另一本的书皮稍微平整一点,小郎君扫了一眼,就知道上面写着——《春宵秘闻!尼姑庵里的风流债》。 容淮眼角抽了抽,看得太快,猝不及防进了脑子,感觉不止眼睛疼,连脑仁都有点儿疼。 “这些书……”容淮温声劝导,“娘子以后还是少看些为好。” “为什么?”李慕荷满眼天真地看着他。 容淮心内直叹气:因为你什么都不懂,很容易被上面的东西误导啊。但他又不好说得如此直白,于是只得委婉道:“内有谬误,恐误导娘子。” “噢,那好吧,我听人说要多读书,所以我把这两本书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呢!”李慕荷向他展示这两本书被反复翻阅的痕迹。 “娘子若想读书,将来……”说到这里,容淮的声音倏然一顿,“将来我可派人送些书给娘子。” 李慕荷也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一阵悲伤涌上心头,“你是不是走了以后,就不会再来了?” “应当是这样。”小郎君坦言道。 小娘子不高兴地瘪着嘴,“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走,就留在山上陪着我?” 容淮一时愕然。 但是,李慕荷明白,沉默就是无声的拒绝。 她咧开嘴尽量开朗地笑了笑,“好吧,我明白,你有你的家人。” “李娘子若是愿意,”容淮几经犹豫,还是忍不住开口,“将来也可去燕京找我。” 小娘子眼中再度燃起希望,眼睛亮晶晶的。 容淮温和地看着她。 他明白,自己这也是在逾矩,可是人生在世,哪有人从生至死都能不逾矩的呢? *** 入夜, 容淮脱下半边衣裳清洗伤口,以及擦洗上半身。 李慕荷家中只有她的浴桶,容淮一个大男人总不好用一个未婚小娘子的浴桶,于是只能找一只干净的木盆擦洗身子。 李慕荷晚上吃多了咸菜,夜里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渴醒了。她迷迷糊糊坐起身来,眼睛都没彻底睁开,人就已经走到了卧房门外。 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画面—— 小郎君衣衫半解,微微鼓胀的薄肌呈现出美好的弧度,皮肤白皙,半边粉嫩都暴露在外,因为天气寒冷,茱萸翘起,胸肌上还挂着要落不落的晶莹水珠。 李慕荷一时看愣了去。 容淮没料到她会忽然拉开卧房门,叫她惊了一霎,反应过来以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回来那半边落下去的衣裳。 小郎君又变成了那个清清冷冷、无欲无求,好似谪仙的小郎君。 李慕荷却彻底清醒了。 原来避火图上那些男人应该长成这副模样。《 》 5、快活 “你说什么?”容淮蹙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李慕荷捂住嘴巴,自己刚刚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我是说……”小娘子涨红了脸,脑子里飞快运转,一定要给自己编一个合理的借口,得基本能对上自己刚刚说的话,不让小郎君起疑,“还没见过郎君这副模样……” 容淮脸色一变。 李慕荷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嘴巴上。 天哪!她在说些什么? 她露出无害的笑容:“我的意思是……郎君什么样子都好看……” 她试图弥补,却发现自己越描越黑了,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好在容淮大概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的语出惊人,很快就镇定下来。 李慕荷忽然觉得,自己就像翠花说的,镇子上会对小姑娘说浑话的那些地痞流氓。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出来是要做什么,结结巴巴地说:“那郎君你继续……继续洗,我、我回去睡觉了。” 没等话说完,人就已经溜没影了。 容淮甚至来不及挽留她。 呸—— 真是让这傻丫头影响了,不是挽留,只是想劝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必把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猜到她刚刚应该是出来找水喝的,毕竟晚上她一个人吃了半碟子咸菜。 *** 李慕荷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方才看到的画面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桓不去,尤其是那片白皙性感又精瘦健壮的胸膛。 她从床上坐起来,看见了从窗口照进来的皎洁月光。 鬼使神差地,她翻出了床褥下面压着的那本避火图,趿着布鞋走到窗边翻开了这本画册子。她就是想看看,真实的男人和避火图上画的男人有什么不一样?绝没有别的意思,她发誓。 她刚翻开画册子,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小姑娘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放在窗台上的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恰好落在月光能照耀到的地方,画面上两个小人一上一下痴缠得紧。 空气仿佛都凝滞住了。 李慕荷僵住了,脸上迅速升腾起绯色。 端着茶杯进来给她送水的小郎君也僵住了,视线从避火图上的画面扫过,再不敢多看一眼,甚至连面前的小娘子也不敢看了,生怕多看一眼又会失了礼数。 “我……”容淮放下茶杯,平日里风清月明的小郎君难得显出一点慌乱和失措,“我先出去了。” “等等——”李慕荷忽然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瞬间僵住。 “我们试试吧?”她说。 语气中带着邀请的意味以及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兴奋。 小姑娘低哑的声音在寂寂无声的黑夜里格外明显,每个音节都落在人心头,敲出一声又一声闷响。“书上说……说它会让人欲/仙/欲/死,快活似神仙,我还没见过神仙,所以想体会一下当神仙的感觉。” 容淮回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小娘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用极其肯定的语气回答:“我知道。” “我就是要让你做我的夫君。”她固执地说。 容淮避开了她炽热的目光,语气无奈地说:“李娘子,你还是小孩子心性,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了,今晚某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去睡吧。” 说着,他就要挣开她的手走出去。 李慕荷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她从来没有遇见过像容淮一样的人,他温柔包容,谦卑内敛,学识渊博……优点简直多得数不完,而长得好看只是他众多优点中的一个。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语气激烈地同他分辩。 “不信的话,你可以摸摸……”她抓着他的手放在了她起伏的胸口上。 容淮瞳孔一震。 他滚烫的掌心就放在高耸的丘峦之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丘峦下那颗正有力跳动着的心脏。 他的手猛地一颤,但是并没有缩回来。他有点嘲讽地想,自己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眼中墨色翻涌,用最后一丝理智压抑着胸腔中那头即将破笼而出的野兽,声音喑哑到几不可闻:“娘子真的……想好了吗?” 小娘子一双潋滟杏眼直直地看着他,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容淮转身一把抱起了她。 李慕荷惊呼一声,脚上趿着的鞋子都弄掉了一只,落在地上砸出闷闷的声响。 她抱紧了他的脖子,纤瘦单薄的身子缩在他的怀里,听到他胸口处均匀而有力的心跳,好像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也跟着他的节奏跳动起来。 她就好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在接下来的一系列活动中,她更是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容淮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解开她身上的衣裳,轻声对她道:“娘子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李慕荷伸出一只手,摸着他俊美不似凡人的脸庞,神色痴迷,喃喃回答:“不,我不会后悔。” 小郎君墨色翻滚的眼眸中,夜色更浓郁了。 他用细腻的脸颊贴着她带着茧疤和冻疮的粗糙掌心,将她身上的衣裳剥了下来。 看到她没穿小衣时,眸色不由得又是一深。 小娘子的脸颊和双手因为裸露在外,常年遭受风吹日晒,呈现出一种比小麦还深的暗黄色,但是剥开衣衫,里面的肌肤是像嫩笋尖一样诱人的奶白色。 这些地方如何美丽诱人都不为人知,只有他看见了。这念头让容淮不受控制地兴奋起来。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吻上了她的胸脯。 李慕荷猛地一个激灵,浑身都战栗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 自长大以后就从未被人看见过的地方,现在毫无保留地敞开在一个成年男人的视线之下,等待着他的采撷。 灰扑扑的帘帐落了下来,遮住了床上的旖旎春光。 “呜……疼……” 她发出像猫儿一样的细微叫声,却又很快淹没在唇齿之下。 “很快,很快就不疼了……”小郎君含糊地安慰着她,嘴里好似总含着什么东西似的,甚至还是隐隐约约用力吮吸皮肤的声音。 “呜……” 他难受,她就跟着难受,他愉悦,她就跟着愉悦,他畅快,她就跟着畅快,他快活,她就跟着快活。 她像是一尾鱼,时而被高高抛起,时而又被重重摔下。 原来,这就是书上所说的快活似神仙。 月华流淌,淅淅沥沥的水声也在房间里响起,时断时续。 *** 夜色深深,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云收雨歇。 帐子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即便两人的声音都很低哑,但是在寂静的深夜里仍然格外清晰。 两人的脸上都多多少少带着几分餍足的意味。 李慕荷趴在小郎君结实胸口上,调皮地用手指去抠雪峰上的红梅,被小郎君一把抓住了手,“不许胡闹。” 小娘子哼了一声,“那你刚刚怎么不说我胡闹?” 容淮无奈地搂着她的腰,“不许抠这里。” “那别的地方就都可以了?”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容淮瞬间从她的眼神中了悟了她的意思,一把捉住她向下的手,“也不可以。” 李慕荷哼了一声,一翻身躺到了一边去,“小气鬼!” 容淮无奈地将她搂回来。 李慕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骗了你,其实我知道成亲是怎么回事,就像避火图上画的一样对不对?就像……我们刚刚那样……”最后一句,声若蚊蝇。 容淮摸着她柔软带着草木香气的头发,像抚摸一只乖顺的猫儿,“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但是,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低声问。 小娘子眼珠滴溜滴溜转到处看,就是不看容淮:“别人送我的。” “不老实,嗯?”小郎君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视线掰回来,“谁会送你一个小姑娘这种东西?” “好吧,其实是从别人那儿拿的,”李慕荷慢慢解释说,“我从前有个住在半山腰的邻居,他家有个儿子比我大不了几岁,所以我们少时常常在一起玩耍,这本画册子就是他的,他有一次躲在房间里看被我逮了个正着,我要看他不给,然后我就自己拿了。” 容淮轻笑一声,“那他没找你要回来?” “他没过多久就投军去了,压根没发现他的画册子丢了。”李慕荷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 但是想起那个变得有一点模糊的面孔,她又开始担忧:“他投军三载有余,一次也没回来过,王大娘他们都说那小子一准是死在了外头,但是我还挺希望他能活着回来。” 说起战争与死亡,气氛变得有点儿低沉。 从灰扑扑的帐子里伸出一只手,容淮忽然起身。 李慕荷惊了一下,抓住他的手,“你做什么去?” 容淮抬眸看她:“给你倒杯水,你刚刚流了那么多水……不渴吗?” 李慕荷脸红了,悻悻松了手,低低娇叱一声:“你说什么呢!” 容淮挑眉轻笑,看向她:“我是指你流了那么多眼泪,你在想什么?”这个动作他做出来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轻佻,反而更让人觉得风流无双。 李慕荷瞪他,没什么威慑力地说:“你最好是。” 容淮笑着出去了。 到了厨房, 容淮刚站定,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从角落里走出来,恭恭敬敬地给小郎君递上一杯水。 容淮接过茶杯,轻轻一挥手,那黑影便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端着茶杯走回来,掀开灰扑扑的旧帘帐,扶着李慕荷起身喝水。 “这是什么,”李慕荷咂摸了一下,“怎么酸酸甜甜的?” 容淮淡声道:“看到厨房有你晾干了的山楂片,所以放了几片。” “厨房还有山楂片吗?我都忘记了。”她感慨。 她把茶杯递回给容淮。 “容郎,你真好!”小娘子抱着他的腰撒娇道。 容淮把茶杯放到一边,脱了鞋子上床,搂着她再度睡下。 等容淮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小姑娘已经累得沉沉睡去。 他哑然失笑。《 》 6、腿软 李慕荷第二天醒的时候,容淮已经生好了火,还熬了一锅热腾腾的红薯粥,红薯煮熟以后的甜香都飘进了李慕荷的卧房。 李慕荷醒过来以后,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就好像被马车轱辘碾过一样,光坐起身子就花了她不少力气, 她刚爬下床,就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正巧容淮推门进来,笑着过来扶起了她。 李慕荷有点儿气恼,“你还笑?” 容淮淡笑提醒她:“我昨夜可是怜惜过你了,是你说再来一次的。” 李慕荷还是没忍住轻轻捶了他胸口一拳,“都怪你不好!” 容淮无奈又宠溺:“好好好,都是我不好。” 李慕荷却忽然看见了他胳膊上渗出来的血迹,惊道:“伤口怎么裂开了?” 她很快猜到了原因,看向他:“是不是昨晚……” 容淮没直接说是或者不是,只是说:“不妨事,我方才已经重新包扎过了。” 李慕荷埋怨:“你怎么不叫醒我?” 容淮对自己又裂开的伤口不以为意,这点疼对他来说好像微不足道似的,“差不多快好了,我自己包扎一下就行了。” 李慕荷心疼地看着他胳膊上新渗出来的鲜红的血,“那么深的伤……” 两人说了会儿话,她想起来另一件事。 她想要把占了血迹和两人乱七八糟液体的床单扯下来换掉,容淮却道:“我来吧,你去外面把手烤暖和,等着用早膳。” “好吧。”李慕荷乐得松手让容淮干,自己好偷懒。 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用酸软的两条腿慢慢往外走。 容淮替她盛了粥,她洗漱过后,坐在他旁边小口小口吃着碗里的粥。 火坑照亮小姑娘溜圆的眼睛,容淮忽然萌生出一种像小时候养猫儿一样的感觉。可惜,那猫儿没能养的长久。 窗外的风雪昨夜就已经停了。 上午的时候,厚重的云层挪开,露出了天上的太阳,天气暖和了一些,茅屋顶上的积雪被晒化了,大部分雪水顺着茅草流下去,一小部分来不及排下去的雪水就从茅草的缝隙里渗透下来,“滴答——滴答——”落在屋子里,淌得满地都是。 这茅屋顶还是祖父还在的时候翻修的,算起来都用了六七年了,早该翻修了。 李慕荷站在庭院里,仰头看着顶上湿哒哒的茅草,想着等天气暖和一些,她就将茅屋整个翻修一遍,从前她一个人过得粗糙些便罢了,可是如今还有小郎君在,他长得就细皮嫩肉、金尊玉贵的,天生应当是过好日子的。 她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远处有一群人影靠近,他们从松林雪地里趟雪跑过来。 李慕荷敏锐地感觉到,他们不像是山脚下镇子上的人,于是迅速钻进了屋里关上了门,还抄起一把斧头躲在门口。 容淮正坐在火坑边闭目养神,听到李慕荷异于平日里的动静,睁开眼睛,看向她:“怎么了?” 李慕荷有点儿担心:“有好多人朝这边来了。”她害怕是祖父说的,他昔年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容淮眸光一滞,燎燎火光映照出他漆黑的瞳孔。 很快, 那杂七杂八的脚步声近了。 李慕荷站在门后,心“扑通——扑通——”跳,精神高度紧张。 “啪啪啪——” 门外的人将木门拍得啪啪作响,“有人吗?” 李慕荷正犹豫时,看见容淮点了点头,于是她惶恐不安地打开了门。 门外的男人看见开门的是一个小丫头也愣了下,他原本以为,独家独户住在这深山里的一定是什么老头子,未曾想,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 “小娘子,你可曾看见过一位……” 那人话说了一半就止住了,因为他隔着李慕荷肩膀上方,看见了屋里那火坑旁边坐着的年轻郎君。 “少家主!”他惊呼一声,“可算是找到您了!” 那汉子看起来甚是激动,简直要痛哭流涕了,“小人这几日都快带着人把这座山翻遍了……少家主您没事就好……” 李慕荷听到汉子叫容淮少家主,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少家主,您快随小人下山去吧!趁今天雪停了,要是再下这么一场大雪就又走不了了!京城已经来信了,老太爷的病好了,您不必再寻那李神医了,咱们可以回京城了!”汉子喜笑颜开道。 容淮缓缓站起身来。 汉子和他身后那十数个人都只盯着容淮,他们像是完全忘记了这是李慕荷的家,旁边还站着这茅屋的主人。 容淮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他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很难让人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当然,以他滴水不漏的性格,他说话和笑的时候也并不容易让人猜到他的真实想法。只是面色格外平静的时候,尤为难以揣测。 他走到李慕荷面前,“多谢娘子数日收留与照料。” 那汉子和身后一种男人这才想起来站在旁边的李慕荷,于是也纷纷跟着他们的少家主拱手道谢:“多谢娘子对我们少家主的照料。” 李慕荷就站在门口的位置,容淮也走到了门口,眼看就要与她错身而过。 李慕荷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我、我能不能……能不能跟你一起去燕京?” 短短一句话,叫她说得磕磕巴巴。大概是心里太紧张了。 其实她本来没这么胆怯,但是她看见门外那些人衣着打扮远强过她,而且神情间对她多有轻视,她想起小郎君被她弄脏了的那件雪白雪白、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鹤氅,她隐隐有预感,小郎君的家世一定很好,不是她能高攀得起的。 那汉子和身后一众男人纷纷瞪大了眼,揣测起两人的关系来。 这深山老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度过了这七八天,他们少家主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虽然说这姑娘相貌平庸了些,但是也不是下不去手。 但是这深山老林里的一个无名孤女,能跟他们少家主有一段露水情缘,就已经是上天恩赐了,怎么敢肖想让少家主带她一起回燕京呢?以她的出身和姿色,连进容府做丫鬟都不够格。汉子心道。 可就在下一秒,让他们惊掉下巴的事情就发生了。 少家主竟然没有甩开那痴心妄想的丑丫头的手,而是温和地询问她:“你想好了,愿意和我走?” 李慕荷眼睫颤了颤。 她不是看不出汉子和他身后那些男人们对自己的轻蔑。 她以为,容淮也有可能会像他们一样的。 毕竟,他们两人各个方面的差距都很大,一个天,一个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这差距并不明显,但是一旦有旁人出现的时候,他们的差距就变得分外明显了。 容淮没有,他仍然像之前那样温柔耐心地对待她。 李慕荷感动得想哭,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她一时想的远了,容淮久久没有等到回答,也并不心急,只是站在门外受冻的那几个汉子早就不耐烦了,相继发出“啧啧——”的声响。 小娘子重重地点头,就像昨晚那样,无比坚定地说出:“想好了。” 李慕荷进卧房收拾行李,容淮坐在火坑旁边的凳子上等她,那些汉子们俱守在门外。 外面寒风一阵一阵地刮过,冷的能冻掉人的牙齿。 汉子们都快冻成了一座座冰雕,心中都颇有怨言却不敢声张,心想一个山中孤女能有什么值钱的行李可收拾的?磨磨蹭蹭冻坏了他们兄弟几个。 好在李慕荷只是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几件衣裳,把床底下木箱子里那半串铜钱拿上了,除此之外,也没有带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速度算是很快了,这才让那群汉子们心里的埋怨没持续太长时间。 她出来时,才发现那群汉子都站在门外,没有进屋子里烤火。她还以为他们都在屋里。 “他们怎么不进来烤火?”李慕荷满头雾水道,她孤身一人在山中长大,还不清楚外面的世界常常有一种叫做地位尊卑的无形规则,严格限制着人们的言行。 容淮没说话,只是抬眸看向了守在门口的汉子。 李慕荷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汉子看到两人的目光,心中一凛。 “多、多谢娘子关怀,”汉子冻得牙齿发颤,说话也磕磕巴巴,“小人、小人和兄弟们都……都不冷。” 李慕荷看见男人冻得浑身发抖还说自己不冷,有点儿奇怪,但是她并不是鲁莽的人,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无形的、说不上来的规则,她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收拾好了?”容淮问她。 李慕荷点点头。 “那走吧。”他牵过她冰冷的手,将她冰冷的手捂在手心里。 李慕荷为小郎君对待自己像昨晚一样的亲近而感到高兴,乖乖将自己的手放心他的掌心里,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和他一起往外走。 没走多远,她忽然想起来:“火、火坑里的火还没熄灭呢!” 容淮淡淡道:“他们会弄的。” 李慕荷转头,果然看见那几个汉子已经进去熄灭火坑里的火了。 她转头看着他:“我、我还要锁门。” “你可带了钥匙?”他问她。 李慕荷点了点头。 “他们会替你锁上,放心,”容淮把她的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了脖子上昨夜被吮吸出来的红印子,“你只需跟着我走就够了。” 李慕荷看着容淮沉静的目光,心中的不安逐渐散去,内心渐渐安宁下来,点点头:“好。” “这包袱让他们替你背上。” 李慕荷摇了摇头,“就是几件衣服,也没多重,我自己拿就好了。”《 》 7、亲昵 昨夜折腾得太厉害,李慕荷的腿还是酸软,因为层层叠叠的树木的遮掩,山上的雪基本上没怎么融化,没走多远就摔了两跤。 容淮替她揩去脸上弄到的污渍,无奈道:“我背你吧。” 李慕荷看到身后跟着的那一群汉子瞬间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想出言阻止,但是看见容淮的脸色又不敢说什么。 她张了张口,有心想推拒,但是双腿实在酸软的厉害,刚刚在雪地里摔那几跤疼极了,所以她到底没说什么,反而乖乖在容淮矮下身子时,趴在了他的背上。 容淮的肩背宽阔结实,他身上的温度比她身上的高多了,所以她趴在他背上便觉得暖烘烘的,分外安心。 她知道身后跟着的那一群汉子在看她,但是她不想理会了,任凭他们在心里怎么说,她如今是不想从小郎君的背上下去了。 李慕荷趴在他肩膀上歪着头与他说话,语气有点儿担忧:“路这么滑,你不会带着我一起摔下去吧?” 容淮轻笑一声,“那我到时候就把你垫在下面。” 李慕荷气得咬一口他的脖子,“坏郎君!” 小娘子没用什么力气,并不痛,只是叫容淮呼吸猛地急促了一下。 他低声唤她,声音比往日里都哑,语气里还含着告诫:“荷娘……” 李慕荷却不怕他,看了一眼他红透了的耳尖,忍不住笑了下,却没在说什么,只是挪开了视线往别处看去,像是在看光秃秃的枝头上,那只蹦来蹦去的鸟雀。 容淮余光中看到她看见自己的耳尖以后笑了,就知道自己的耳朵肯定红了,顿时有点儿气恼,有气李慕荷促狭,又气自己不争气。 后面跟着的人当然能窥见前面两人的亲昵之举,但是少家主做事,他们又能置喙什么呢?顶多是在心里感叹两句,一向克己复礼、英明神武的少家主,竟然也有难过美人关这一天,何况,这也算不得什么美人。 李慕荷担心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容淮一路下山都很稳,而且半路上李慕荷怕累着他说要自己下来走,他也没同意,硬是背着李慕荷走完了整段山路,一直到山脚下地势平坦的地方。 下了山, 山脚下的镇子地势低,而且不像山上到处都是树,镇子上都能照到阳光,暖烘烘的阳光把屋檐上的积雪,路上的积雪都烤化了,只有树底下晒不到阳光的地方还残留着一大堆雪。 镇子上的积雪都化的差不多了,不像山上仍然四下白茫茫的一片,但是化雪的时候往往比下雪的时候冷多了,李慕荷冻得发抖,挽着容淮的手,忍不住紧贴着他取暖。 就在李慕荷和容淮紧挨着站在一起,等着仆从去把马车驾过来的时候,遇到了镇子上的王大娘。 “阿荷——”王大娘远远就看见了李慕荷,于是大声呼喊她。 李慕荷正与容淮说着话,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便转过头来,看见那粗布麻衣,用灰扑扑的布巾子包着大半头发的中年妇人正大步大步地朝她走过来,顿时惊喜道:“王大娘!” 见王大娘满脸喜色、急匆匆地朝她过来,李慕荷连忙也往前走了两步。 “哎哟!我正想找你呢!”王大娘一把捉住李慕荷的手,“你知道,我家翠花下个月十二成亲,我啊,想请你头一天晚上就过来陪陪翠花,和她说说话。” 李慕荷有点儿抱歉地说:“婶子,我今天就得走了,没办法陪翠花出嫁了。” “啊?”王大娘大吃一惊,“走?走哪儿去?外面世道那么乱,到处都是坏人,你看那黑娃子跑出去,都没回来!你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的,可不敢乱跑啊!” “我、我……”李慕荷有点儿害羞,跟长辈提起成婚总是要不好意思的,以往见翠花害羞,她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等自己真的有了夫君才能体会到翠花当时的感受,“我……成亲了,准备和我夫君一道去燕京呢!” “啊呀!”王大娘惊叫一声,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婶子半点儿不知道?” 面容黝黑的朴实妇人一边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问个不停,一边顺着李慕荷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看见了她身后的容淮。 她看见容淮的长相,眼睛就是一亮,又激动,又怕是搞错了认错了人,连忙压低声音问李慕荷:“阿荷,这个俊俏的小郎君就是你夫君?” 李慕荷看见王大娘眼里的惊艳之色,与有荣焉。 她知道小郎君长得好看,但是现在这个好看的小郎君是她的,当别人被小郎君的相貌惊艳到,李慕荷就觉得她似乎也变得厉害了起来,因为她能找到这么厉害的郎君。 王大娘激动归激动,但到底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遇事情比李慕荷这个没见识、没怎么和人相处过的山里姑娘强多了,所以反倒因为容淮的优越条件对容淮生了疑心。 她把李慕荷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说:“阿荷,不是婶子说啊,他长得这么好看,看起来又有钱,他能看上你?你别不是被骗了哟!” 王大娘天生一副大嗓门,即便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站在不远处的容淮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容淮脸上表情淡淡的,即便听见了王大娘的话,似乎也没有任何反应。 “婶子,我夫君对我可好了,今日下山可是他一路背着我下来的,而且我们这些日子的饭都是他做的……”李慕荷絮絮叨叨向王大娘念起容淮的好来。 “他背你下山?”王大娘吃惊极了,平头老百姓家里的男人都没这么宠妻子的,何况是眼前这位神仙似的人物。 “对啊!”李慕荷笑吟吟应,“我中途怕累着他,说我自己下来走,他都不肯放我下来呢,他说雪地路滑,免得我又摔跤……”她向人说起容淮的好,简直说不完。她想,容郎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他、他长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又是大户人家出身,我之前进县城,远远看见过县令家的公子,且不说长得远没他好看,浑身气质比不上你家这位的一根手指头……”王大娘压着嗓子对李慕荷说。 “当然了,我夫君可是燕京来的……”李慕荷语气与有荣焉道。 “这有钱又长得神仙似的小郎君竟然还会做饭,我家那口子几十年了都没给我做过一口饭吃呢!真对你这么好?”王大娘语气有点儿酸溜溜的了。 李慕荷点头,用肯定的语气回答:“真的对我很好。” “哎呀!阿荷,你真是撞了大运,怪不得你小时候那云游经过的老道士说你将来是个有大造化的人呢!不过,这出门在外,尤其是你还要去燕京那么远的地方,万事还是得多留个心眼,可不敢什么人都相信,外面的世界可不像咱们镇子上这样……”王大娘絮絮叨叨地说着。 那边容家的仆从已经把马车驾了过来。 容淮的声音传来——“荷娘,该走了。” “噢,我就来——”李慕荷转头应一声,连忙跟王大娘告别。 王大娘快速地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最后再嘱咐道:“总之,别嫌婶子啰嗦,婶子跟你说的话你可得记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婶子!”说着,李慕荷从包袱里翻出来半串铜钱,捋了一半下来递给王大娘,“这是我给翠花的添妆礼,走得着急,也来不及给翠花买什么东西了,婶子替我给翠花致一声歉意。” “哎呀,你这孩子,你路上用钱的时候多着呢!翠花有我给她准备的嫁妆,你的钱你自己收好……”王大娘推拒,不肯收下李慕荷的钱。 “婶子别跟我客气,就拿着吧!”说着,李慕荷把那把铜钱塞进王大娘怀里,然后快步朝另一边等着她的容淮走去。 “哎这……”李慕荷动作太快,塞完了钱就像条泥鳅似的滑走了,王大娘根本来不及给她还回去,只能看着她快步跑到那边,笑着跟那位神仙似的小郎君说了两句话,然后被对方扶上了马车。 王大娘见对方眉眼之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反而总是眉目柔和,说话也是温润有礼,一时之间对李慕荷的话更多地相信了几分。 她一个穷乡僻壤的老婆子也没什么能做的,就只能希望李家丫头这一去平平安安,夫婿对她一如既往地好吧。 待回了家, 王大娘将在街道上遇见了李慕荷的事情一讲。 她男人一听就道:“按照你说的,对方大户人家出身,莫不是要李家小丫头跟去燕京做小吧?” 王大娘一听,脸色一变,还真是。 她刚刚听李慕荷高高兴兴一口一个夫君,就把这事儿忘了,如今听她男人这么一说,才觉得极有可能是这样。 但是她一想不久前看见的那年轻郎君的品貌与风姿,她活了这几十年没见过能胜过那个郎君的男子,而且看对方那一身穿着打扮,定然是大户人家出身,即便是做小,阿荷也不吃亏啊。 她这样想的,便也这样说了。 她男人点点头,也赞同王大娘的看法:“说的也是,若那男人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以那李家丫头的长相,即便是跟着人家做小,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好事!以后吃穿不愁,还能穿得上绫罗绸缎……” 她男人语气有点儿羡慕:“说起来,那李家丫头长得还不如咱们家翠花呢!还一个人住在那见不到人的深山老沟里,都能找得到有钱的男人,咱们家花儿怎么就不能?” “哎呀!你这杀千刀的,咱们家花儿下个月都要跟隔壁村大牛成亲了你说这话?”王大娘气得锤她男人,“你当那小老婆是那么好当的?看着穿金戴银,有光鲜日子过,要是遇上手段狠辣些的大老婆,那打死了丢出去都没人管!” 另一边, 隔着一闪木门的翠花正抓着门上凸起的木头,静静地听着爹娘的对话,抓着木门的手因为用力导致手背上的青筋高高凸起。《 》 8、小衣 李慕荷上了马车便昏昏欲睡。 这是她第一次坐马车,原本还有些新奇感,左看看右看看,这摸一下那儿碰一下,但是实在抵不过身体疲惫,昨夜两个小年轻实在折腾的有些狠了,即便下山她没出多少力气,但还是很快就觉得身体疲乏,困倦极了。 她原本只是往后靠在马车车内壁上睡着了,但是马车一晃,她头一歪就靠在了容淮肩膀上。想必是昨夜累狠了,因此她睡得格外沉,即便在容淮肩膀上撞了一下,也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当李慕荷靠在他肩膀上那一刻,容淮的眼睫颤了一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作,脸上似乎也没什么表情,就像一尊木偶似的。 在山上的时候,还常常能见到他温和的笑容,但是自从那群人找到他以后,他脸上的笑很明显少了,而且笑的时候总感觉相比之前少了点儿什么。 李慕荷再醒过来的时候,马车还在路上摇摇晃晃的行驶。 她察觉到脸上的湿润与黏腻,赶紧擦了擦歪着脑袋睡着以后嘴边不自觉流出来的口水,又连忙偷偷摸摸去看一眼容淮的脸色,看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以及自己嘴边流出来的口水,看到他没看自己,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她如今和容淮才亲近不久,心里还有些顾虑,生怕毁了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形象。 但她不知道,自己在容淮心里,本也没有什么形象。 容淮当然对她的小动作清楚得很,但是他懒得理会。 李慕荷掀开帘子,把身子探到车窗边去看车窗外的景色,看到马车外面全然陌生的风景,不知道如今这是走到了哪里。 于是,她扭头问容淮:“容郎,这是到哪儿了?” “快到枳县县城了。”容淮轻声道。 枳县,李慕荷知道,无名山所在的地方就属于枳县,但是她还从来没有到过枳县的县城里来呢!不知道枳县的县城长什么样子,她又好奇又期待,瞌睡也睡完了,于是兴致勃勃地趴在马车的车窗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周围山上的雪还没化,山顶上是白色的积雪,山脚下是灰褐色的树木秃枝,间或夹杂着一点儿深绿色,是一些没掉叶子、四季常青的树。 没过多久,她心心念念的枳县县城终于到了。 她看着县城城门前排队进城的队伍,却发现他们坐的马车径直朝前驶去,她奇怪地扭头回来问容淮:“我们不用排队吗?” “不用。”容淮话音刚落,李慕荷就看见驾车的车夫向那守城的官兵出示了什么,守城的官兵就恭恭敬敬地放他们过去了。 李慕荷有心想问那是什么,但是一转过头,看见容淮阖着双眼闭目养神,又不好意思打扰小郎君了,于是又转过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色。 马车一路驶进县城,主干道上铺着平整的石板,马车行驶上去平稳极了,再不像刚刚在路上那样摇摇晃晃,李慕荷看着周围地茶馆酒肆,各式各样的商铺,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始变得兴奋起来,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铺子,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马车一路往前,她开始期待着马车会在哪个地方停下,不知道他们在枳县的第一站会去哪里。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注意到,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一辆马车朝别的方向去了,还有几个骑着马的仆从也跟着那一辆马车离开的方向去了。 那辆马车里装的是容淮的行李,李慕荷刚知道的时候,很惊讶,容淮出一次门竟然要带这么多的行李,不过一想到初次见到容淮时,他的白衣鹤氅以及腰间的玉佩,又觉得很正常,也许容淮有很多件漂亮衣裳,很多个漂亮玉佩呢,她心想。 但是后来容家的仆从递了两个汤婆子进来,李慕荷一开始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直到被容淮塞了一个进怀里,感受到这圆滚滚漂亮又精致的小玩意儿传递的温度,才晓得这是富贵人家取暖的用具。 她好奇地打量着它,翻来覆去把它看了个遍。 原来马车里装的不只是容淮的衣裳,还有一些用具,大户人家出门带的东西和她带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他们去哪儿?”李慕荷问小郎君。 容淮道:“他们先去客栈安置。” 李慕荷心道,怪不得把小郎君的行李都带走了,原来是先去客栈了。她的小包袱也在那个马车里,会一起被带去客栈。 “那我们去哪?”她又问。 容淮黑黝黝的眸子忽然直直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回答说:“带你买几身衣裳。” 李慕荷听了很高兴,她确实没几身衣裳可穿,小郎君刚和她在一起,就舍得给她花钱买新衣裳,这不正说明他关心她吗? 她乐滋滋地趴在车窗边,听到外面叫卖糖葫芦的声音,又转头问容淮:“什么是糖葫芦?” 容淮道:“待会儿让人给你买两串。” 李慕荷瞬间猜到了,“是吃的吗?” 无名镇上的人都穷苦,只有过年时才会有一两个贩夫走卒推着小车过来卖糖,但是只有很少的人家舍得给孩子买,祖父还在时,常常替人看诊收钱,李慕荷过得还没这么穷苦,祖父每年过年都给她买一大包饴糖,但后来祖父走了,李慕荷没了进项,她的医术还不足以给人看病,连治好山里的动物都悬,因为没钱,所以她就没再买过糖吃了。 无名镇的人连糖都舍不得买着吃,更别说冰糖葫芦这样昂贵的小食了。所以没出过镇子的李慕荷自然也没听说过。 容淮看了她一眼,眼中神色不明,然后慢吞吞回答:“是。” 李慕荷听到容淮说要让人给自己买吃的,就更高兴了。 说到底,她今年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若是在外面常与人接触的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有许多成亲早的十六岁小娘子都已经嫁人生子,侍奉公婆,执掌中馈了,掌握了一定的权力,一直和社会打交道,所以就更接近大人的模样。 但是李慕荷与山中草木小兽一起长大,所以总是一团孩子气,如草木迟钝,如小兽单纯。 跟着半山腰那坏邻居看了一册子避火图,又看了不知道哪儿来的两册民间艳情话本子,就以为自己懂了夫妻敦伦之事,然后就是成熟的大人了,可是,她其实什么都不懂。既没有基本的生活常识,也不懂外界的险恶人心。 容淮心道,不过也幸好她什么都不懂。 不多时,马车在一间成衣铺子门口停下了。 容淮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扶马车上的李慕荷下来,其实这么点儿高度,李慕荷认为自己一跳就下去了,她往日里还从更高的树上跳下去过呢,根本用不着人扶她,但是小郎君都已经伸出手来了,她总不好不给他这个面子。 下了马车,她跟着容淮走进成衣铺子,容淮的那些跟过来的仆从们都等在外面。 店里的老板娘一看见容淮的衣着打扮,眼睛霎时就亮了,知道这一定是个不缺钱的大主顾,连忙迎了上来,“公子,您要买些什么?本店里的衣裳都是请州府里最好的绣娘裁制的,以您的身量和风度,穿什么都好看,尤其是我们店里这昨儿刚到的蜀锦制成的……” 老板娘一副好口才,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容淮不得不打断了对方过于热情的话,“是给她买。” 老板娘一愣,这才看见站在风姿俊朗的容淮旁边,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李慕荷。 “噢!”老板娘一拍脑袋,“原是给丫鬟买衣裳啊!公子真是好心肠,竟然亲自陪丫鬟来买衣裳……”说着说着,老板娘脑海中闪过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听说身边伺候的丫鬟都不是普通的丫鬟,而是暖床的丫鬟,眼前这一对莫不是也是这种关系,可是就凭这公子的相貌和气度,真说不准谁吃亏啊。 “不是。”容淮不等老板娘说下去,便分辩道。 李慕荷瞪大了眼睛,急忙争辩道:“我不是丫鬟,我是他娘子!” 这下轮到能言善辩、八面玲珑的老板娘傻眼了。 老板娘脸红了个彻底,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娘子仍然绾着姑娘发髻,所以我这才认错了人,娘子勿怪,娘子勿怪……” 李慕荷分明看见了对方眼里的震惊,才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对方真是因为她的姑娘发髻将她认错的。 “店里正好有一件蜀锦的穿花百迭裙,正与娘子相配,还有几件兔儿毛上袄,我看娘子穿着一定合适,还有几件别的裙子,娘子穿着应该也正好……”老板娘说着,就赶忙去拿衣服了,不敢继续留在这里让刚刚的尴尬蔓延。 不一会儿,老板娘将衣服取出来, 李慕荷看着漂亮的新衣裳,心里的郁气消了些,正跃跃欲试。 容淮扫了一眼,便道:“都包起来吧,另外……” 他顿了一下,然后说:“请娘子再替荷娘取几件亵衣亵裤,并……心衣一起。”即便已经行过最亲密的事情,但是容淮提起女子里面穿的小衣时,仍然不甚自在。《 》 9、滑头 毕竟前十八年里,誉满京师的容七郎可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此次他又没带女婢,身边跟着的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这样私密的女子之事,如何能交由他们来办,只能他自己来办。 等明日入了州府府城,再给她寻一个贴身伺候的女婢。 “好嘞,我定然给娘子拿最好的料子。”老板娘笑吟吟道,然后又看向李慕荷,准确地说,是李慕荷的胸。 李慕荷发觉老板娘的目光落在何处以后,立刻毛骨悚然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老板娘看见李慕荷红透了的脸,忍不住笑出声:“都是女人,娘子何必害臊?” 老板娘娉娉袅袅转身去了里间,不一会儿,拿着一叠亵衣亵裤和小衣出来了,并之前她抱出来的那一叠上袄和下裙用布包好,包了好几个大包裹,然后递给从门口进来付钱和拿东西的仆从。 李慕荷本来以为还要试试合不合适的,没成想小郎君竟然直接全买下来了,这得花多少钱啊! 听到老板娘笑吟吟地报出价格的那一瞬间,她差点儿没吓晕过去。 她有点儿不安地问:“用得着买这么多吗?” 容淮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好吧,夫君愿意为她花钱,她应该高兴才是,李慕荷想。小郎君看起来很有钱,但是具体多有钱呢?她想象不出来。 仆从将李慕荷的新衣裳抱去放在马车里,而容淮和李慕荷走在后面,李慕荷忽然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一顶虎头帽,好漂亮,看得她简直挪不开眼。 容淮很快注意到了,让仆从将这顶帽子的钱也一并结了,说着,便伸手将旁边墙上挂着的虎头帽取下来戴在了李慕荷头上。 小娘子的眼中先是不可思议,然后瞬间盈满了欣喜。 如此一来,她戴上这顶白色兔儿毛锁边的红色虎头帽就更显得可爱了。表情生动是一方面,再加上她天生一双圆眼,脸上未褪去的婴儿肥也让她与这顶帽子无比适配。 其实李慕荷并不难看,反而算得上眉清目秀,五官精致。只是她在山中劳作,风吹日晒,相较于家境好些的娘子们,她的皮肤有点儿黑了而已,而且容家的家仆又是见惯了燕京那些姿容秀美、保养得宜的世家小姐的,所以便认为李慕荷的长相实在配不上他们少家主。 “呜呜呜……容郎,你真好!”她抱着小郎君的胳膊感动道。 容淮看她为一顶帽子激动至此,比刚刚买那一大堆衣服还高兴,忍不住摇了摇头。 刚出了成衣铺子门口,正好遇到牵着孙子往成衣铺子里走的大娘,听到二人的对话,又看二人穿着打扮,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怪哉,竟有富家公子找小叫花子作娘子……” 李慕荷一愣,简直气得要哭了。 她现在终于知道自己身上穿的在这里有多么拿不出手了,难怪容家那些仆从都轻视于她,想必这就是原因之一,难得容淮从始至终竟然没有丝毫的嫌弃。 但她也没多余的心思想太多,因为容淮让人给她买的冰糖葫芦回来了,足足买了四五串,都分别用油纸包着。 “这么多?”李慕荷有点儿惊讶,随之而来的又是欣喜。谁见了这么多好吃的不开心呢? 外面裹着一层透明冰糖的红艳艳的山楂,一看就很好吃。 但是刚咬了一颗她就不这么想了,咬破了外层裹的糖晶以后,她眉眼都皱成一团,瘪着嘴说:“好酸……” 容淮正在一旁看书,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被她这副样子逗笑。 李慕荷见状,凑上来预备将第二颗喂给他,“容郎,你也尝尝。” 容淮见她如此殷切,于是也咬了一颗,但是脸色很平静,像是完全不酸似的。 李慕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他:“不酸吗?”难道她吃的那颗酸,小郎君吃的这一颗不酸? 容淮淡声:“还好。”脸上的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 李慕荷不信邪,于是再咬了一颗,还是觉得酸的牙倒。 她闭着眼等待着口中的酸味过去,再睁开眼就看见容淮在小口小口地啜饮茶水。 李慕荷于是赶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嘟咕嘟——”两大口下去,茶叶的清香与苦涩才稍微将山楂的酸味儿压下去了,她脑海中闪过什么,忽然反应过来,小郎君突然喝茶是不是也是为了压一压口中的酸味儿。 “好哇,小郎君你骗我!”她气冲冲地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容淮一动不动。 “我说还好,又没说不酸。”容淮笑着辩解道。 李慕荷忍不住凑上前去直直盯着他:“你就是故意的!” 小姑娘凑近以后,身上夹带着的草木清香一个劲儿地往容淮的鼻子里钻,她刚喝了茶水,嘴唇上还残余着茶水的湿润,让她的嘴唇显得色泽诱人。 容淮眸色深了一瞬。 他哑声道:“既然酸,那我替你分担一些好了。” 李慕荷敏锐地觉得气氛忽然有点儿不对,然后就见容淮忽地动了,因为她刚刚不断靠近质问,他们本来就已经面对面挨得很近了,现下容淮再一倾身上前,就直接吻上了她的双唇。 两片唇瓣被吸吮着,口中的酸甜被攫取着,她吓得直往后缩,小郎君往往在这种事情上却强势得不像平日里的他,他滚烫的大掌扶着她的后脑勺,灼热的温度透过柔软的虎头帽,传递到她的头皮上,简直让她的头皮发麻。 脑后的强势和不容拒绝,配合着前面的凶猛攻势,李慕荷几乎是瞬间就软下了身子,倒在了小郎君的怀里。 她手胡乱撑在容淮的大腿上,本来一开始只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袍摸到了肌肉紧绷的大腿,但是后来她在几乎窒息的吻里,手完全失了方向和分寸,忽然触及到硬邦邦的某一处,那地方的温度还无比灼热,远胜他身上的任何一处。 李慕荷一个机灵,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那是什么。 容淮被小娘子的手打到的时候,身体猛地一僵,原本就已经漆黑的眸色,瞬间墨色翻涌,就好像马上就会降临一场巨大的暴风雨一样。 几乎是瞬间,原本就已经强势十足的吻,变得更加疯狂了,几乎要让李慕荷窒息。 “唔……呜……” 她晓得马车外面有车夫,还有容家的仆从骑着马跟在马车边缘,因此也极力忍住,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于是就更成为容淮手中任他宰割的小羊羔了。 连手里的冰糖葫芦“啪嗒——”一声掉在了马车里的地毯上也顾不得了。 好一会儿,二人才偃旗息鼓。 李慕荷重新坐直了身子,瞬间与容淮拉开了距离,瞪着容淮,用眼神控诉他刚刚的行为。 容淮的脸上却仍然挂着温和的微笑,好像刚刚做出那等无耻之事的不是他一样。倒让李慕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率先移开了目光。 小几上还放着剩下的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 这么酸的糖葫芦,她不想吃了,浪费食物又觉得心疼,不如就送给跟着的随从吧,谁叫他们老是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真讨厌。 李慕荷灵机一动,掀开马车帘子,将剩下的糖葫芦一股脑从车窗窗口递出去递给旁边骑着马的随从。 “这是郎君送你们的冰糖葫芦,叫你们分了。”她说的跟着的似的。 随从一听闻是郎君送的,顿时有点儿惶恐地接过去了。 李慕荷刚从车窗外收回手,扭转身子坐回原本的位置,脑袋上就被轻轻敲了一下。 她抬头一看,容淮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拿着我的名号干坏事?” 容淮几乎没用力气,卷着书页轻轻一碰就收了回去,一点儿也不疼,但是李慕荷还是下意识地揉了一下。 她语气坦诚地说:“浪费粮食多可惜啊,都是真金白银买的。” “小滑头。”容淮笑了一声,随她去了。 太阳渐渐落山了,天边是一片赤红的晚霞,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就像一片赤红的海洋。 马车停在了枳县县城里最好的一家客栈门口, 李慕荷跟着容淮进了客栈,她第一次住客栈,之前知道客栈还是从那本叫做《天雷滚滚!俏寡妇怒劈负心郎》的话本子里看到的,所以进来以后,看见什么也都觉得新奇。 她的房间就在容淮的隔壁,其实她本来想说,和小郎君住一个房间就可以了,毕竟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但是看见小郎君一本正经的脸色,李慕荷还是没说,书里说,女孩子家要含蓄一些的,在这种事情上,不能表现的太过于直白了,会叫人看了笑话。 晚膳她是在容淮的房间里和容淮一起吃的。 晚上准备得很丰盛,有蒸猪头肉,回锅肉片,樟茶鸭子,清蒸鮰鱼等等,虽然李慕荷基本上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菜,但是能吃出来是什么肉,她都许久没吃肉,看见满桌的肉激动地开动了。尤其是吃到鮰鱼没刺的时候,还大为惊讶。 客栈的饭菜比李慕荷自己做的好吃多了,所以她足足吃了两碗大米饭,反观容淮只吃了半碗饭,李慕荷劝说容淮多吃一点,但容淮只是摇了摇头,李慕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以前最不喜欢长辈唠唠叨叨了,所以是很知道,劝多了容易惹人烦的。 她想,也许是小郎君吃惯了燕京的菜,所以吃不惯这边的味道吧。《 》 10、脱衣 仆从把白日里在成衣铺子买的衣服送了上来,送进了李慕荷的房间里, 李慕荷鼓捣了半天,才勉强弄明白这些东西的穿法,她穿了半天才穿好,低着头看着身上的衣服惊叹,身上这些衣服的绣花可真好看,布料的颜色也好看,她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她站在桌子上放着的那一面铜镜前面,照了许久,觉得胸前那副鸳鸯戏水图可真好。 容郎还没见过她穿这一身的样子,她要穿过去让容郎也看一看。 入了夜, 客栈里夜深人静,四下静悄悄一片,但是幸好二楼的走廊上悬挂着几盏纸糊的灯笼,不至于让环境太黑。 枳县偏远,县城里的客栈大多时候都只有很少的客人,像他们今晚住的这一家,就只接待了他们一行人。 李慕荷推开门,看见外面昏暗空旷无人的环境,并不觉得害怕,她一个人住在深山里,连更黑的环境都能住得下去,所以这一点黑暗根本就不足以让她害怕。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隔壁,也就是容淮的房间门口,她抬起手推了一下门,没能推动,门被从里面锁上了,但是她是不会因为门锁了就轻易放弃的,容淮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他一定是还没睡。 “笃笃笃——”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虽然她自认为用的力气很小,但是在夜晚安安静静的客栈里,这声音还是分外明显。 “谁?”一道好听却略有点儿喑哑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来。 “是我。”李慕荷脆生生地回答。 随后房间里传来了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是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很轻,但是客栈的隔音很差,因此她站在门口也可以听得见。 在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停下的那一刻,有门栓从里面被拨动的声音,紧接着,木门被打开。 李慕荷抬起头,看见了那张好看的脸。 昏暗的环境下,他的脸棱角分明,五官比白日里立体深邃得多,光影从一侧打过来,在身体的另一边形成阴影,柔和的气质也大大折损,莫名地让人有点儿害怕。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反应过来以后,又忍不住觉得好笑,她在想什么呢?容郎那么好,她有什么可害怕的?从前明明一点儿也不怕黑的,怎么下了山反倒胆子变小了。 李慕荷抬起头再看时,年轻郎君脸上依然如从前,如玉一般温润柔和,温声问她:“怎么了?” 李慕荷心想,果然是错觉,这么晚不睡觉熬得幻觉都出来了。 她钻进他的屋子里,“我想给你展示一下我的新衣裳,你看,好不好看?”她张开双臂,在他面前慢慢转了一个圈,展示自己的新衣裳。 昏黄的烛光丝毫不减少小娘子的活泼与可爱,反倒像是给她披上了一身黄色的霞光,让这身衣裙与她越发相称了起来。 “好看。”容淮给面子地称赞说,然后又笑着说,“只是有一点不足。” 李慕荷闻言,奇怪地看他,像个真心求教的学生:“何处不足?” “穿得不太对啊,荷娘。”容淮声音似是好笑,又似是无奈。 李慕荷脸色“轰——”地红了,脸皮上温度急速攀升。亏她还大晚上跑过来,兴冲冲地给小郎君展示自己刚换上的新衣裳,结果自己穿错了,真是太丢人了。 她手足无措,正要一头冲出容淮的房间,却被容淮一把拉过来。 李慕荷愣愣地抬头,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看到容淮过分出色的长相,又回想起来自己刚刚干了些什么蠢事,不由得又低下了头。 容淮唇边勾起笑容,却并不言语,只是伸手去解被她系得乱七八糟的腰带。 李慕荷惊慌地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你做什么?” 容淮垂着眼,直直看着她,半阖的眼皮遮住了眼眸中的欲/色,低声问她:“不把腰带解开,怎么替你重新把里面的衣服穿好?” 李慕荷心道,原来是里面的衣服穿错了。 “荷娘不信我,嗯?”容淮低头,呼出的灼热气息就吹拂在李慕荷的额头上,带着兰草的芳香,让人变得有点儿迷醉。 她的额头变得滚烫,身体也跟着紧绷起来,即便她尽力放松,仍然无济于事,就好像瞬间掉进了大火笼子一样,明明是冬天,她却忽然觉得有点儿燥热。 “不、不是。”她立刻辩驳。但是为什么不是,她又说不出个具体的原因来。 容淮笑了笑,没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李慕荷大松了一口气。 李慕荷的腰带被扔在了桌子上,接着,她的外衣被扒落,也被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不脱下来怎么替你重新穿好?” “你就……就整理一下,帮我把系错的带子重新系一下就好了。”李慕荷现在已经猜到是这些系带系的不对。 都怪这件衣服上系带太多了,她才系错了的,怪不得她说自己的衣裳怎么就皱皱巴巴、鼓鼓囊囊,按都按不下去,可是小郎君身上的衣服明明就很平整,原来是她的衣裳穿的不对。 “可是……”容淮语气中夹着一丝笑意,“里面也穿得不对。” “啊?”李慕荷惊愕抬头,然后再看了看自己身上,表情有点儿苦恼地嘟囔了一句,“怎么都不对。” 容淮替她又脱了一层以上,“明日把夹袄穿在里面,你穿这一身会冷。” 李慕荷有点担心,“那我明日要是还穿不好怎么办?”让小郎君看了笑话不要紧,但是她不愿意让那些轻视自己的容家家仆看自己的笑话。 容淮深深看她一眼道:“我帮你穿。” 李慕荷歪歪头,“那我明日一早过来找你?” 容淮脸上始终是温和的笑容,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不必。” 李慕荷还不太明白他所说的“不必”是什么意思,就感觉到身上一凉,不知何时,身上的衣裳已被小郎君褪尽了,只剩下一件绯红的兜衣,她惊呼一声,却没来得及发出更多的声音就被以吻封唇。 这个吻来的突然又急促,并且一如既往地强势。 “唔……呜呜……” 她像只猫儿一样哼唧两声,然后就被吞没了所有的声音,只能隐约听见唇齿相交的缠绵水声,以及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就像是狂风骤雨来临的前兆。 好一会儿,李慕荷气喘吁吁地推开面前的人,她差一点就喘不过气来了,她简直怀疑小郎君刚刚想吃了她,就像雌螳螂吃了雄螳螂那样。 后背靠在桌子上的小娘子直起了身子,和桌子拉开了一拳头的距离,控诉面前的男人:“你不是说是帮我穿衣服的吗?” “对啊。”容淮语气理所应当地回答,丝毫听不出来心虚的意味。 李慕荷更恼怒了,“骗子,你分明就是在脱我的衣裳。” 容淮笑着将她搂入怀里,“不脱下来,怎么替荷娘重新穿上?” 李慕荷下意识牵起他的广袖挡住自己的上半身,容淮对于她这样抱薪救火的行为,忍不住哂笑一声,却没有说出任何打击她的话,滚烫的手指在她冰凉的腰窝里摸索,像是在抚摸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石。 李慕荷禁不住一阵颤栗,腿有些发软,感觉自己有点站不住,于是她下意识又靠回了桌子上。 这一靠,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将她禁锢在这一方之地。 她觉得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空气变得稀薄,她急促的呼吸,却愈发觉得喘不过气来,娇小的身躯被笼罩在面前高大的郎君身下,他的身躯足够完全覆盖她,甚至挡住了蜡烛的光,让她原本就不甚明亮的视野愈发昏暗了。 朦胧的、炽热的、缠绵的情愫就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酝酿、发酵,然后扩散。 “你……你骗我,我的衣裳没穿错。”李慕荷终于反应过来。 “不,穿错了,”他说,声音愈发低哑,像是在黑夜里被蔓草缠裹住了一样,“荷娘的结系的不对,夫君替荷娘拆了重新系。” 说罢,他纤长的手指伸展,随即灵巧的一勾,鸳鸯戏水的绯红兜衣就这样飘飘然落在了他手里。 李慕荷再度惊呼一声,忍不住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反而有几分欲遮欲掩、半露不露的风情,但是显然她本人并不知道这样的效果,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局促、不安。 容淮原本就已经变得乌黑的瞳孔,再次翻滚起浓浓的墨色,这一次是真的黑云压城暴雨来袭的前兆。 “呼——”容淮一口吹熄了旁边的蜡烛。 她被打横抱起,大步朝床榻走去。 床幔落下,挡住了其中曼妙的风情。客栈简陋的床榻上,陷入热恋的人紧密相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彼此。 一片黑暗与阒然无声中,只偶尔响起隐秘的、不可被人所知的声响,混杂着小娘子檀口中偶尔泄出的一声低吟。 这一夜,狂风暴雨再次吹折了娇花。 一直到半夜,方才收了声息。 李慕荷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她正想抬起酸软无力的手揉一下眼睛,忽然惊恐地坐起身来,今天还要赶路呢,她怎么能睡过头?不知道是不是误了正事。 想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身上又加剧了的酸痛,本来前儿个夜里折腾完了以后,她就没有修养好,昨儿晚上又来了这么一遭,她现在属实是吃不消了。 低头一看,竟是满身的红痕,尤其是胸前,她身上皮肉白皙细腻,因此这些痕迹就越发明显,活像是受了什么酷刑的折磨似的,她想起昨晚的画面,觉得和受了大刑折磨也差不离了。 小郎君白日里看着温温柔柔,再温和不过的一个人了,但是一到夜里,尤其是在床上,活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真叫人害怕。 不过,也不仅仅是害怕,也叫人觉得欣喜。小郎君一定很爱她,就像是她爱他一样,情至深处人的反应做不了假。 刚想到这里,下一瞬,有人推门进来。《 》 11、闺趣 李慕荷见人来了,连忙将自己赤/裸的身子缩进被子里。 容淮察觉到她的动作,“荷娘害羞什么,总归是要夫君替你穿衣裳的。” 李慕荷简直不敢相信,这才多久,小郎君就以夫君自称起来了,简直比她还适应良好,明明一开始都是她主动挑逗小郎君的,如今竟是调了个位置。 小郎君越发胆大,而她竟开始束手束脚了。真是可气,就好像自己输人一截一样。 想到这里,李慕荷逼迫自己自然一点,松开了抓着被褥挡在胸前的时候,棉被滑落下去,落在床板上,她的整个赤裸的上半身都再次展露在人前,并且是在天光大亮的白天。 容淮唇边一直噙着淡淡的笑容,拿过一旁绯红的兜衣替她穿上,因为她胸前饱满的弧度,鸳鸯戏水的图案瞬间变得立体起来,这鲜艳的颜色映衬得她一身皮肉细嫩如雪,和晒成小麦色的脸蛋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郎君坐在床边,低头替她系着身后的系带,滚烫的大掌有意无意地擦过她冰凉的肌肤,带出一点难耐的痒意。 李慕荷忍不住用长满冻疮的手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大,她的小手抓不全,只能抓住半只手,但是也足够表达自己的反抗以及对他行为的制止了。 容淮的动作一顿,眸中夹杂着笑意看向李慕荷。 李慕荷下意识松开了手,但是却忍不住嘱咐:“快一些。” 容淮仅仅刚刚那一会儿就看出来了缘由,低声问:“怕痒?” 李慕荷把目光撇开到一边,嘴上不承认:“没有。” “真的没有?”他忽然凑近,与她额头相抵,呼出的热气就喷洒在她的小脸上,一阵幽微兰香扑面而来,她完完全全被他的气味笼罩住了,像是一直被堵在墙角的困兽。 李慕荷终于忍不住了,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何况这是能够提刀砍黑熊以自卫的小娘子。 她一把推开面前的人,“坏郎君!” 容淮被她推得往后一仰,就倒在了床榻上,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但是他却不急着坐起身,反而优哉游哉倒在了李慕荷腿上。 李慕荷被他压住了腿脚,但是手还能动弹,见他躺在这里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心下直痒痒,终于还是忍不住朝小美人伸出了手。 她倾身上前一把扒开了他的衣裳,嘴里还嘟嘟囔囔:“叫你昨儿个晚上扒我的衣裳……大坏蛋……” 但是容淮的衣裳比她昨晚那一身繁杂得多,光他那一条图样繁杂、镶金缀玉的繁琐腰带,她就解不开,李慕荷扒了半天不得其法,也没彻底扒开,只是面前让他的胸膛裸/露出来了一点而已。 容淮抓着她的手闷闷的笑,不像是被恶霸欺负的小郎君,反而像是自得其乐一样。 见一直瞎鼓捣的李慕荷真的要扒开他的衣裳了,才抓着她的手欲坐起身来,“好了,还得赶路,不要胡闹了。” 李慕荷闻言,怒火升天。 她心里直为自己鸣不平,天底下哪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呢,于是咬着小郎君的锁骨含糊不清地质问:“你刚刚捉弄我,怎么不嫌你自己胡闹?” 容淮被咬住锁骨以后反倒笑得更加畅快了,气得小娘子情绪上头,忍不住多使了几分力气,可他仍然笑容自若,一点儿也不觉得疼似的。 李慕荷这才悻悻松了口。 低头一看,她刚刚咬的位置已经留下了一个深粉色的牙印了,一时之间,又有几分胡闹之后的愧疚涌上心头。 “下次,这衣服穿起来颇为费事,下次得空闲的时候,荷娘想怎么脱便怎么脱。”他凑在李慕荷的耳边,声音似魅似惑,却又不失男子气概,只让人觉得心醉神驰。 李慕荷脸红了,一把推开容淮,自己还离远了一些,似羞似嗔道:“不害臊。” 容淮坐起身来,身上被李慕荷弄乱的衣裳微微敞开了,露出雪白但肌肉紧实的胸膛。 他却浑然不知似的,不急着替自己整理衣裳,而是拿起一旁的衣裳先替李慕荷穿上,还没忘记如昨日所言那样,给她在里面加了一层夹袄,套上了厚实的上袄,最后还穿上了一件有着雪白兔儿毛锁边的比甲。 待在暖烘烘的屋子里,这一身甚至让李慕荷觉得有点儿热,她有点儿怀疑:“是不是穿的太厚了?” 容淮正坐在旁边整理刚刚被李慕荷捣乱弄乱的衣裳,将衣襟理得如之前一般平整,再将腰带解开重新系。 闻言,他抬起头看向正在揪着衣角边缘雪白兔儿毛的小娘子,如往日一般的耐心温和:“今日外面天冷。” “好吧。”李慕荷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解释,她又想起一事,语气有点儿苦恼地问:“郎君为何白日里这样温和,晚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容淮忍不住笑,故意逗她:“也许,白日里和晚上是两个人呢?” 李慕荷叫他吓了一跳,但是她当然不会相信这件事,怎么可能是两个人,她每天白天看见的夫君和每日夜里看见的夫君长得一模一样,身上的香味儿也一模一样,而且虽然说有些差别,可是这性格转变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她虽然不信,但是笑得小郎君在故意捉弄她,于是也很快就决定要将计就计,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喜笑颜开道:“那我岂不是就有两个夫君了?” 容淮叫她惊了一霎。 但很快又笑开来,他忽然跨步上前,钳制住她的两条胳膊,凑在她脖颈边低语:“小娘子年纪不大,野心不小。” 他的气息像火一样,在她的脖颈上燎起一串火焰,让她整个人都跟着发烫。 李慕荷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但是幸好赶在她发出一些令人遐想的声音之前,敲门声响起了。 “笃笃笃——” 店小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客官,您要的早膳。” 容淮松开了手,李慕荷立马从他怀抱里钻出来。 “进——”容淮道。 下一刻,那店小二便推门进来。 李慕荷与容淮一站一坐,中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这段刻意拉开的距离,看起来莫名有点儿怪异,反倒容易惹人多想。 店小二把早膳端进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再把托盘里重叠的菜盘子一样一样取出来,挨个放在桌子上。 “客官慢用。”店小二出去了。 客栈房间的门再度关上。 李慕荷率先坐到桌边,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店小二刚刚端进来的早膳,闻了一下,好香,她已经忍不住想要咽口水了。 容淮也坐在了她的对面,李慕荷先给容淮盛了一晚蔬菜粥。 蔬菜粥里有白菜、萝卜,还放了几颗红枣做点缀。 大冬天的,能吃上热乎乎的白米粥,而且里面还有这么多蔬菜,李慕荷已经很知足了,大口大口地喝粥,如果不是太烫了的话,她简直可以一口气喝一碗。 客栈给蔬菜粥配了一碟腌咸菜,还有一盘子猪肉炒白萝卜片。 相比于李慕荷以往吃的饭,这顿早饭算得上是丰盛。但是容淮看起来对这里的伙食不怎么满意,喝了一小碗蔬菜粥以后,就不动筷子了,尤其是那盘猪肉炒萝卜更是一筷子没动。 现在李慕荷认为,小郎君可能不仅仅是不习惯这里的口味,他更可能是挑食。 两人吃完饭以后下楼去,容家的仆从已经在门外的马车旁边等着了。 早上磨磨蹭蹭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李慕荷多少有点儿心虚,但是容家的家仆对她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好脸色,她也看不出来他们有没有等得生气。 很快,马车开始行驶了。 她戴着昨儿个买的那顶虎头帽,趴在马车的车窗边看外面的风景,怀里是暖烘烘的汤婆子。 四下的雪已经化干净了,只是路面上难免还有一些雪水融化的痕迹,到处湿淋淋的,街头有乞丐蜷缩着身子,不知道是活着,还是被冻死了。 李慕荷不忍心地收回了目光。 马车摇摇晃晃沿着长长的路向前驶去,太阳正一点一点地往上攀升,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远处的山顶上,一半山是亮的,一半山是暗的。 昨晚上折腾了太久,李慕荷看着窗外几乎没有多少变化的群山,渐渐地丧失了新鲜感,没过多久,就放下了车窗帘子,坐回容淮身边睡着了。 小娘子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拿着书卷的容淮,将目光从书上移开,从她安安静静的睡颜上扫过,半响,又垂下了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慕荷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小郎君的腿上,她那顶柔软的虎头帽正垫在她的脑袋底下给她做枕头。 她迷迷糊糊坐起身来,首先把那顶虎头帽拿起来拍了拍,“压扁了就不好看了。” 容淮笑:“那就再给你买一顶新的。” “那怎么能一样?”李慕荷宝贝地把帽子重新戴回头上,“这可是小郎君送我的第一顶帽子。”《 》 12、府城 李慕荷忽然说起了以前的事情。 “我从前听说虎头帽是乞求保佑平平安安的,我见王大娘给翠花儿买过,我其实也想要一顶来着,可那个时候爷爷重病在床,我不能拿这种小事去烦他,后来爷爷走了以后,就没人给买了。” 其实爷爷走了以后,住在半山腰的猎户,段小黑的爹爹照顾了她两年,但是段伯伯自己也没钱,她不好意思张口说自己想要一顶虎头帽。后来段伯伯死了,段小黑说要去投军打仗,混个出人头地,她就又变成一个人了。 容淮看出小姑娘有点儿感伤,于是轻轻将她搂紧怀里,“以后荷娘想要什么礼物,都可与我说。” 李慕荷笑着回抱住他。 从这个怀抱中也能感受到小姑娘的亲近于全权的信任,容淮心中某一处似乎被短暂地触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寒风撩起马车车窗的帘子,卷进来一袭寒冷,让人清醒了一点,原本模糊了一点的边界瞬间又变得分明起来,像是在心里高高竖起了一道谁也不知道的围墙,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李慕荷感受到后背上吹过来的冷风,于是转过头看去,看见了外面苍茫的山林,几乎一整天都是这样的景色,她已经感到厌倦了,虽然她以往也整日面对苍莽的山林,但是不必忍受马车的颠簸,在林间自由自在,比现在好过得多。 今天比昨日从无名小镇到枳县县城的路程远得多,她感觉走了一天了,还在路上。 她忍不住问容淮:“还有多远才到啊?” 容淮回答:“快了,应该再有半个时辰就到梁州府了。” “梁州府!”李慕荷惊奇道。 她虽然没去过梁州府,但是也知道梁州府是管辖无名山的府城。 她从前住在半山腰的邻居段小黑,小时候跟着他姑姑去了一趟梁州府以后,回来向她吹嘘了一整年,说梁州府繁华极了,有好多人,好多房子,路上到处都是马车,那里的人可有钱了,隔几步远就是一家飘着肉香的酒楼,里面都是些穿着锦衣的富贵老爷。 他甚至后来想起来就要说,想起来就要说,李慕荷当时可羡慕坏了。 现在她也要去府城了。 她要去梁州府了呀! 原本低落的心情瞬间变得高昂起来,像有一只雀儿在她心口上叽叽喳喳、蹦蹦跳跳,闹腾个不停。 她现在再看路边的这些山,就觉得这些山漂亮了起来,刚刚那些枯燥和乏味似乎都不见了,山顶上仍然积着雪,光秃秃的山岭间也有许多不掉叶子的树,在冬日里呈现出一种灰扑扑的绿色。 马车驶入梁州城里, 李慕荷新奇地趴在马车的车窗上,看着外面沿街的繁华景象,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楼! 梁州城果然像段小黑说的一样繁华,到处是商铺茶楼,到处是行人,到处是车马,如果不是亲眼见到,真的没有办法想象这样繁华的地方。 梁州城都已经这么热闹了,不敢想象,作为大燕国都的燕京城,又是怎样一副令人惊叹的景象。 随着马车行驶,她忽然闻到了诱人的糕点香气,忍不住猛地吸了两口,下意识感叹:“好香啊!这是什么?” 前面正是一家大燕闻名的糕点铺子,酥味坊,他们家的铺子几乎开遍了整个大燕,在许多府城甚至县城都有分行,只是李慕荷没见过而已。 她的感叹叫马车旁边的容家仆人听见了,有人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与旁边的人低声议论:“还真是土包子,连酥味坊都没见过。” 旁边的人附和他说:“她一个山野村姑,能见过什么世面?真不知道少家主看上了她哪一点。” “就是啊!咱们少家主如何一个神仙似的人,清心寡欲这么多年,这么就偏偏看中了她呢!” 虽然他们的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李慕荷还是听见了。 她悻悻松开了帘子,坐回了马车里,容淮见她有点儿怏怏不乐,于是放下书卷问:“怎么了?” “我……”李慕荷抬起头看他,想说什么,似乎又有点犹豫,最终只是语气有点歉疚地对容淮说,“容郎,我没见过世面,好像害得你跟我一起丢人了。” 容淮虽然没有听到刚刚那几个人说的无礼之言,但是在听了李慕荷的话以后,很快就猜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会惩处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他说。 “好呀。”李慕荷欣然应下。 她就是这样一个小肚鸡肠的人,那些人那么说她,她才不会宽宏大量地原谅他们,小郎君既然主动提出要惩治他们,那么她巴不得他们受到惩罚呢!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怏怏不乐。 虽然惩罚那些人可以让她的心里痛快一点,但是她最本源的痛苦仍然没有消除。 自从遇见容家的家仆,知道了容淮非凡的地位,然后和容淮下山以后,她感知到自己和容淮之间如鸿沟一般的巨大差异,一点点变得自卑。她把自己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这个角落有一扇门,这扇门只对容淮打开。 容淮感知到了李慕荷低落的情绪,于是用手臂环住她单薄瘦削的肩膀,宽慰她说:“所谓世面,不过是世界其中一面,你久居山中,见过悬崖上的花,见过清晨林间的雾,见过山中诸多奇珍走兽,这如何不算是世面呢?” 李慕荷惊讶地抬起头:“他们都没见过吗?” 容淮笑了,“当然,燕京城里可见不到无名山上这样的好风景。” 不得不说,容淮是很会哄人的。 在燕京的政治漩涡与家族权力倾轧之中,他早已经习得了炉火纯青的洞察人心的本事,对于人性洞若观火,让他来哄一个初入人世的小姑娘实在是杀鸡用牛刀。 李慕荷心中的郁气被他打消,很快又变得重新高兴起来了。 容淮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有短暂的一瞬间的失神。 心思单纯点,其实有时候真说不上是灾难还是福气。难过和快乐都会成为很轻易的一件事。 在此时的这一刻,容淮不会承认,他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点羡慕的错觉。不过,这当然是错觉,他无比的肯定。 *** 傍晚的时候, 他们再度住进了梁州城最大的客栈。这个客栈比枳县的客栈足足大了两倍有余,而且装潢更为精致典雅。 李慕荷本来准备往小郎君房间的隔壁那间走,但是却被小郎君拉住了手腕。 “做什么?”李慕荷回头,奇怪地看他。 “这里。”容淮示意让李慕荷进旁边的那个房间。 李慕荷奇怪道:“这不是你的房间吗?” 容淮道:“这也是你的。” 李慕荷却没乖乖地走进去,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容淮:“为什么我要和你住一间?” 容淮挑眉:“荷娘不愿意?” “也不是,”李慕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但是你之前可是让我单独住一间的。” 她抓着他的手指,低声控诉他:“明明是你不愿意和我住一间。” 容淮失笑:“之前是怕影响你休息。” 李慕荷仰着头看他,故意问:“那你现在怎么不怕了?” “荷娘非要我说得明明白白么?”容淮反问她,“昨晚我们……” 容淮话音刚落,就见容家的仆从上楼来了,李慕荷忍不住咳嗽两声,示意他适可而止,并且注重场合。 仆从是过来送点心的,李慕荷看着那个精致的盒子,上面正刻着“酥味坊”三个大字。 容淮抓着她冬日里泛着凉意的手,“现在总可以进去了吧?” 李慕荷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手里拿着的点心盒子,一个劲儿直点头。 路上过来时,坐在马车里都能闻到这点心的飘香味道,不敢想,她竟然这么快就能吃上了。 下山这短短几日,见识到的东西以及经历的新鲜事物比她过去好几年都要多,这些新奇的感受都是小郎君带给她的。李慕荷心里有一点儿感激。 李慕荷跟着容淮一起进了房间,看到房间里精致的摆设,比枳县客栈的上房看起来大了很多,而且陈列更加赏心悦目,看起来贵很多。 等店小二端了净手的盆进来,她洗干净手以后,打开了那盒糕点,先拿了最好看的那一块喂给小郎君。 那是一朵绿色渐变的被做成荷花形状的糕点,中间甚至还有精致的淡黄色莲蓬。 小郎君正坐在旁边出神地想着什么,没有料到李慕荷会突然给他喂东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精致可爱的荷花形糕点已经挨在他的薄唇上了。 他看见小姑娘眼里的欣喜与期待,于是张开了嘴,任由她将这块糕点喂进了自己嘴里。 李慕荷见他吃了以后,就专心致志地朝剩下的点心进发了,她先拿起一块做成了西府海棠模样的点心喂进了自己嘴里,然后就被这点心的味道折服了。 她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以前只吃过一两次黄豆糕和米糕,都没有这个点心好吃。 正当李慕荷品尝美味点心的时候,房门再度被敲响。《 》 13、阴郁 “进——” 容淮的声音刚落,一个青年领着一个和李慕荷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进来,她看起来比李慕荷还瘦小一些,大概年纪比她更小一点。 一身深色劲装的青年向容淮行礼:“少家主。” 李慕荷正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这幅场面,她心里猜到,恐怕这个青年也同那一群人一样,是容家的家仆。 但是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是什么身份,她就猜不到了。 正当她奇怪时,那姑娘忽然跪下,“拜见郎君,拜见娘子。” 李慕荷见那小娘子忽然跪在她面前,惊得站起身来,“唰——”地转头看向容淮,像是受了惊吓一样。 她不习惯别人跪她。 容淮对于李慕荷的巨大反应仿佛早有预料,淡声道:“这是给你新找的婢女。” “我……”李慕荷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被婢女照顾的一天,尤其这个小娘子恭恭敬敬跪在她面前,让她心里觉得很奇怪,“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荷娘,你总要习惯的。”容淮缓缓道。 李慕荷明白他是指到了燕京的容家也有仆人在身边伺候,听说有钱人家都是有下人伺候的,她要嫁给容郎,就必须得融入他们。 李慕荷沉默了,良久才应道:“好吧。” 容淮给她找的婢女名字叫杜若,从前也是在大户人家做婢女的,后来那户人家落了罪,家中仆婢悉数被发卖。 李慕荷的情况,正需要一个懂高门大户规矩的婢女来照顾她,以后在容家也能帮衬她,所以杜若就这样被雾白买了回来。雾白就是容淮的贴身侍卫,穿深色劲装的青年。 杜若也发现了李慕荷与旁人的不一样,但是她并没有露出异样,反而耐心地向李慕荷解释那些没见过的小玩意儿。 由杜若陪着在梁州城转了一圈,李慕荷都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新东西。 他们没有在梁州城停留太久,翌日一早又启程向燕京而去。 冬日里的雪说下就下,总是没个征兆,上一场大雪刚过去不久,就又要下雪。 途中又遇大雪封路,不得不在驿站滞留。 天地间银白一片,到处银装素裹,山岭被白雪覆盖,偶尔裸/露一点暗沉的绿色,地面积着厚厚的雪,驿站门口的几个人正要进去,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淹没过小腿的雪地上咯吱咯吱响。 李慕荷从马车里出来,刚撩开帘子就有一阵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冻得她一哆嗦,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虎头帽。 虎头帽边缘的雪白兔儿毛被寒风吹得不停摇曳,顺着一个方向歪斜,若不是被牢牢固定在帽子边缘,肯定就被吹跑了。 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也刚下来的杜若本来要过来扶她,但是小郎君伸手了,于是李慕荷抓着小郎君的手,从马车上跳下来,踩进了雪地里。 地上堆积的雪花,一碰到人的腿脚就被人身上的温度融化开了,变成湿漉漉的雪水渗进土地里。 李慕荷跟在小郎君身旁,抓着他的手从雪地里趟过去,很快到了前面被清扫过的地方,刚清扫过不久,所以地上只有薄薄一层积雪,不像刚刚那样难以行走,只是要小心路滑。 很快,他们到了驿站,台阶上结了冰,李慕荷刚踩上去的时候,还滑了一下,幸好小郎君及时抓住了她。 雪仍然在下,大片大片的往下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越往北走,似乎雪就越下得大了,李慕荷往年从来没有在无名山见过这么大的雪。 李慕荷挽着小郎君的胳膊,同他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容淮颔首,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虎头帽,温声说:“是,北方更冷一些,所以荷娘得多穿两件衣裳。” 李慕荷想起他上次亲自帮自己穿衣服的事情,脸颊不由得有点儿发烫。虽然自从有杜若来了以后,她穿衣服这件事情小郎君就没再帮过忙了,但是他帮那一次就足够令她印象深刻的了。 雪花从长廊里飘进来,轻飘飘落在地面上,于是很快融化在地面上,地面上的冰雪应该不久前才清理过,但是眼下又积聚了厚厚一层。 李慕荷抓着容淮的手,小心翼翼地从上面踩过去,留下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 他们在驿站休息了一日,第二日仍是下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像鹅毛一样,轻飘飘从天空中飘落下来。 驿站的青瓦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屋檐下悬倒挂着长短不一的冰锥,透明晶亮,漂亮极了。 李慕荷从房间里出来,见四下无人,于是双手抱着柱子爬上去,从屋檐下摘了个细长如刀剑一般的冰锥。 杜若一出来就看见她从柱子上跳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根冰锥欣赏,吓了一跳,当即大叫一声,“我的姑奶奶哟!我说您手上的冻疮怎么越发严重了!” 李慕荷笑嘻嘻的,像个熊孩子似的根本听不进去杜若的话,反倒兴致冲冲地向杜若展示她的新玩具,“看剑!” 漂亮、细长、尖锐的冰锥在杜若眼前挥舞着,弄得她眼花缭乱,偏偏罪魁祸首还笑嘻嘻地问她:“好不好看?” 就在李慕荷嘻嘻哈哈同杜若笑闹的时候,在另一边的楼上,有人凭窗而立,目睹了这边发生的事情。 站在屋子里,正汇报事情的李扁,听见窗边衣着华贵、面色阴郁的年轻男人忽然冷嗤了一声,不禁一抖,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儿说的不对。 他咽了下口水,语气犹豫地问:“怎么了?主子。” “没什么,看见了个傻子。”说罢,他顺手关上了窗,将窗外的风雪和笑声一并抵挡在外面。 李扁摸了摸脑袋,继续向青年回禀燕京的事情。 庭院里, 杜若看着李慕荷长满冻疮、冻得通红的小手,无奈叹一口气,“好看是好看,但娘子若是能带着手套玩,就更好看了。” 李慕荷被她故作老成的语气逗笑。 杜若转身进去,替李慕荷拿手套去了。 李慕荷对手上冰锥的刺骨寒冷倒是不甚在意,今年冬天对她来说已经很暖和了,她从来没没穿过这么暖和这么厚的衣裳,还用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汤婆子取暖,屋子里的炉火燃得旺盛,或许是她穿得厚,所以觉得有点儿热,这才跑出来玩的。 她玩一会儿,觉得冷了,可以再进去烤火。 像以前她一个人住山里的时候,在外面找吃的冻得直打哆嗦,回去以后茅屋里也是一片冰冷,还得忍着寒冷自己生火,有时候木柴受了潮,好半天都生不起火,就得一直忍着冻咬牙生火。 杜若拿了一双雪白的貂皮手套出来,要帮李慕荷戴上。 李慕荷把冰锥放在旁边的栏杆上,拿过手套,“我自己来。”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杜若已经了解了李慕荷的一些小习惯,知道她喜欢自己做这些小事情,于是也不强求,将手套递给了她。 戴好了手套,李慕荷抬起头,瞧见杜若愣愣的看着屋檐下倒挂的冰锥,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热情地提出要帮杜若也摘一个。 杜若看了一眼晶莹剔透的细长冰锥,连忙摇头拒绝,“太冷了,奴婢无福消受,还是娘子自己玩吧。” 李慕荷把冰锥拿在手里舞着玩,忽然脑海中闪过什么,灵机一动,“那你不喜欢这个,我们堆雪人吧?” 往年黑娃子还住在半山腰的时候,他们常常一起玩,冬日里可以跟他一起在山里的林地捕雀儿,捉到的鸟雀拔了毛破开肚子洗干净,烤熟,再撒几块盐巴就是一顿美餐。 如今捉雀儿是不行了,因为她没从黑娃子那里学到这门手艺,不过玩点别的也不是不可以,就比如堆个雪人。 杜若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明显有点儿意动,但是又不禁担忧:“郎君若是怪罪怎么办?” “他许我玩雪的,定然不会怪罪,”李慕荷信誓旦旦,“而且有我挡在前面,你怕什么?是我要你陪我一起玩的。” 困在驿站里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她昨天刚来的时候,还觉得很新奇,但是仅仅只是一天,就已经开始感到厌倦了,没什么好玩的东西,还不如她在无名山里呆着有意思的多。 李慕荷让杜若也戴着一双皮手套和她一起堆雪人,虽然带着手套也很冷,但是总比光着手直接抓雪能好多了。 她和杜若蹲在一起团雪球,听杜若说起她从前的事情,在路上这几日,她们俩熟悉了不少,已经有许多可以聊的话题了。 李慕荷知道杜若不会笑话她,于是说起自己从前在山上过冬时,和唯一的伙伴玩的那些东西。 说起好笑的地方,李慕荷哈哈大笑,杜若也忍俊不禁。 知晓李慕荷性情随和,心思单纯,杜若跟她说起话也少了些顾忌,可能是因为堆雪人开心,还与李慕荷提起了她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家境还好的时候,我妹妹也喜欢拉着我一起堆雪人。”杜若的语气有点儿怀念。《 》 14、殿下 杜若一边揉搓着雪球,一边说:“我们俩出生在南方,后来因为我爹做生意全家搬到了北边,在北方过冬的头一年,我们俩看见下大雪,激动得手舞足蹈,一连堆了三天的雪人。” “天哪!”李慕荷惊叹,“比我还不怕冷。” 杜若哈哈笑着说:“小孩子玩心大。” 李慕荷好奇有没有后续:“那后来呢?” 杜若撇撇嘴,“后来我们俩齐齐病倒,花了三两银子买药,躺了三天才好,然后被我爹揍了一顿,就不许我们俩再去雪地里玩了。” “真惨。”李慕荷语气同情。 她又说起自己小时候,“我冬天玩雪也被冻病过,但是我爷爷是个大夫,扎两针再喝两贴药就好了,但是——” “我爷爷为了让我长记性,每次故意给我弄特别苦的药,”她皱了皱鼻子,像是回忆起当年那个苦得撕心裂肺的药,至今仍然能回味起当时的味道一样。 她忽然又笑起来,“我有一次得了风寒,不想喝他弄的苦药,于是自己给自己配了一副药,结果差点儿把自己给毒死,幸好我爷爷回来的快,哈哈哈……” 杜若闻言,也忍不住笑,“娘子真是胆大过人。” “我还是按照他的医术配的药呢,我也不知道放错了什么……”李慕荷一边与杜若说话,一边已经将面前的雪球搓得很成样子了,雪人的身子已经出来了。 她本来想堆一个很大的雪人,但是太冷了,那么就堆一个小一点的好了。本来也只是闲着无聊找点事做让自己开心,没必要为难自己。 “快把你的雪球放上来!”她兴奋地对杜若说。 杜若把地上的小一点的雪球抱起来,堆在了李慕荷团出来的那个大雪球上,雪人的头和身体都已经完成了,眼下只需要对它进行细化,把它做的精致一点就好了。 李慕荷跑去厨房拿了一块木炭,掰成大小差不多的两块,按进雪人的脸上,雪人的眼睛就做好了,又大又黑,真不错。 杜若从旁边的椿树下捡了两根树枝,插进雪人的身子里,雪人的胳膊和手就有了。 李慕荷刚刚拿木炭的时候就向厨房的人要了半截红萝卜尖儿,插进去,就是雪人的鼻子了。 她为了追求完美,甚至把自己的胭脂拿出来给小雪人涂了圆圆的两团在脸颊上。原本就精致可爱的小雪人,这下更漂亮了,活像个娇俏的小姑娘。 李慕荷对自己的大作很满意,“我要拉容郎来看看,杜若你替我守着,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她就要往小郎君住的方向跑。 但是她刚一转身,就听到“嘎吱——”一声。 像是雪被踩扁的声音。 她心头有一种不妙的预感,立刻转过头来,结果就看见,刚刚还玉雪可爱的小雪人被踩扁了半边身子。 ! 李慕荷大惊失色,视线顺着黑色皂靴向上看去,看到了罪魁祸首。 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青年,玉冠高竖,剑眉星目,皮肤很白,但是脸色阴沉,就像是谁欠了他的钱没还似的,高傲的像只黑天鹅。 这罪魁祸首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反倒皱了皱眉,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准备从小雪人的尸体上踩过去。 刚刚完成的得意之作还没来得及向心上人展示,就被毁了,李慕荷哪里忍得了这口恶气。 眼看那人就要厚颜无耻地从雪人身上踩过去,她一时脑热,猛地冲上前撞开了那个人。 她山里长大,力气不小,青年毫无防备,被她撞得一趔趄,差点栽到雪地里。 “主子!”青年身后的随从惊呼一声。 那青年似乎是觉得丢了面子,原本就阴鸷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瞪了随从一眼,然后忽然拔出腰间佩剑猛地架在了李慕荷脖子上。 李慕荷一惊,身体僵住了,一动不敢动,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被吓傻了。 这下该轮到杜若尖叫了:“娘子!” 但是杜若也不敢上前,怕激怒对方,反倒伤了娘子。 “道歉。”青年冷冰冰地说。 李慕荷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人,“明明是你先踩坏了我的雪人!应该是你向我道歉!” 那青年似乎是不敢相信李慕荷会这么说,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青年身后的随从也被李慕荷的话吓得不轻,直勾勾地盯着她,惊恐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青年阴鸷道:“不知死活。” 说着,横在李慕荷脖子上的利剑就要割过来。 李慕荷瞳孔一震,没想到这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真的敢杀人。 忽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手横空伸出来,抓住了这把剑,鲜血瞬间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雪地里。 “容郎!”李慕荷尖叫一声。 容淮将剑推到了一边去,李慕荷解除了危险,她连忙上前去查看容淮的情况,她看着他鲜血直流的手掌,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容淮。”青年似笑非笑地念了一声。 容淮将李慕荷护在身后,恭敬地朝青年拱手:“荷娘小孩子心性,不懂礼节,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海涵?”萧镞冷笑一声,笑容阴沉沉的,“我若是不呢?” 容淮轻笑一声,语气不卑不亢道:“荷娘无心之失,可殿下却是光天化日之下故意要杀人,我已经替荷娘向殿下赔罪,晋王殿下若是揪着此事不放,传至燕京,恐损了殿下威名。” 萧镞笑起来,阴冷的目光看向容淮:“你在威胁我?” 说罢,他脸色一变,将那染了血的刀又架在了容淮的脖子上。 李扁吓了一跳,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殿下!” 刚刚那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野丫头杀了便杀了,但眼前这位可是容家的少主,若是在他们家殿下手里出了事,陛下定然是要问罪的啊! 容淮脸色始终不曾变过,寒光凛冽的剑就与他咫尺之隔,他连眼皮都未曾掀一下。 他面色如常,只是微微低头,不紧不慢道:“臣不敢。” 晋王的剑忽地提起来,剑锋一挑,寒光闪过,削落容淮耳侧一缕垂下的乌发。 乌黑的头发飘然落地,在洁白的雪地上分外明显。 容淮不动如风,像是根本不在意萧镞此举的成心羞辱。 李慕荷又惊又怒,转过头瞪着萧镞。 萧镞只看着容淮,常年阴郁的脸上,忽然挤出一点古怪的笑容:“我看容七郎没什么不敢的。” 说罢,他深深看了容淮一眼,而后大步离去。 李慕荷心疼得捡起地上那一缕乌发,愧疚得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容郎,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会……” 一旁的侍从雾白挤开李慕荷,急匆匆道:“还是先让主子包扎吧!” 李慕荷站在后面,看着雾白给容淮包扎。 小郎君伤得这么重,还伤的是右手,他的手是要提笔写字的,怎么能伤得这么严重呢?她愧疚极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尤其小郎君这场灾祸还是她引来的。 她不知道那个人不能惹,她不知道他会提剑砍人,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杀人像切菜一样,无所顾忌,胆大残忍。 李慕荷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她真是愚蠢又妄为,把小郎君害成这样。 容淮对她却没有责备之意,温声说:“荷娘进去烤火吧。” 他神色始终淡淡的,就好像伤的不是他的手,晋王刚刚差点要杀了的人不是他一样,他过分的平静和淡然了。 李慕荷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她怕留在这里又给小郎君添乱,于是担忧地看了一眼小郎君手上的伤,然后拿着那一缕乌发,失魂落魄地走了。 原本漂亮的小雪人早已经被踩的不成样子了,变成一团污糟的雪,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雾白这下对李慕荷就更有意见了,见主子伤成这样,忍不住道:“尽会给郎君惹麻烦……” “雾白……”容淮蹙眉。 雾白只得不情不愿收了抱怨。 李慕荷其实还没走远,她听到了雾白说的话,脚下步子一抖,攥着手里那一缕乌发,忍不住加快了进屋的步伐。 杜若也被方才的事情吓到了,眼下正担忧自己的前程,她不会又要被卖掉吧,她不该贪玩的…… 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李慕荷的不对劲,“娘子吓坏了吧?” 李慕荷忍着眼眶里快要涌出来的泪水,“杜若,你、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那奴婢去隔壁,您若有吩咐,就唤奴婢一声。”杜若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李慕荷在床上坐了好久,刚才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里反复重现,她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她长这么大,哪里见过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呢?关键是对方要杀她,容郎被对方伤了手,还得替她向对方道歉。 那么鲜红的血,从小郎君的手掌里流出来,不知道他该有多疼。 她简直快要被无边无际的愧疚淹没了。 她想去找小郎君,但是又怕小郎君现在不想看见她,于是反复纠结,两个念头在心里不断拉扯。《 》 15、梦中人 纠结到最后,李慕荷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找小郎君。 临走前,雾白的那句话也真真切切地伤害到了她。她怕她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会给小郎君惹麻烦。 她把容淮的那一缕断发放在妆奁匣子里,仔细地收好。日后到了燕京,她必须得谨言慎行,以免再给小郎君惹麻烦,燕京那样的地方,一定到处都是她惹不起的贵人。 窗外寒风朔朔,白雪飘摇。 她就这样坐了好长时间,擦干眼泪,等眼睛也没有那么红肿的时候,才起身去找小郎君。 小郎君的手已经包扎好了,应该也已经上过了药,他伤了右手,便只能用左手拿着一卷书在读,正坐在炉火旁。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她走进去替容淮点了一支蜡烛,将烛台放在他的旁边。 她挨着他坐下,缩在他的旁边,低声道歉:“容郎,对不起。” 容淮放下书,用左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温声说:“不必自责,今日之事只是意外,况且这只是小伤而已,荷娘不必挂怀。” 李慕荷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看着他澄明温和的眸子,像是被什么触动到一样,她忽然抱住他的脖子,情不自禁地吻上去。 容淮愣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推开她,反而温柔地搂住了她的腰肢,加深了这个吻。 其中并未夹杂多少情/欲,更多地,只是一种安抚。 李慕荷内心柔软的一塌糊涂,渐渐地,身子也跟着软了,倒在容淮的怀里。 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间已经黑透了,桌子上放着的烛台,烛火明亮,照亮了温暖的小室。 蜡烛忽然炸开“噼啪——”的细微声响,被口水的吞咽声音掩盖住了。 原来不知何时,二人之间安抚的亲吻已经逐渐变了味道,变得强势和不可阻挡,这让李慕荷感到一阵心慌,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她有一些预感,但是这种事情,即便经历过好几次,但是只要是和容郎,就总是让她紧张、忐忑又激动。 容淮坐在软榻上,将她搂在怀里,她两腿分开跨坐在他身上,他一手扶着她柔软的腰肢,一只手环在她的肩背上,避免她在激烈的动作间向后倒去。 即便少女算是耐力极强的人,但也有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口中偶尔泄出一两声变调的低吟。 他忽然起身。 “啊呀——”李慕荷忍不住叫了一声,声音低沉而短促,不至于引起守在外面的仆从的注意。 郎君忍不住低笑一声,声音酥酥麻麻的,钻进李慕荷的耳朵里,让她好不容易缓解过来了一点的身子,瞬间又酥麻了大半,原本攀着他的肩膀立直了一点的身体,又结结实实落回了他的怀里。 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所在。 李慕荷没忍住,又羞又愤,捏着没什么力气的拳头锤在他的肩膀上,反倒惹得郎君笑得更开怀了。 他抱着李慕荷走到桌子旁边。 李慕荷大惊,连忙问:“你、你要做什么?”吓得小姑娘都结巴了。 话音刚落,蜡烛倏然熄灭了。 李慕荷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要吹灭蜡烛,吹蜡烛好啊,吹蜡烛好。 容淮抱着她一边往内室走,一边凑在她的耳侧,“荷娘以为我要做什么?” 李慕荷心虚地把头侧到另一边去,都不敢正面看他,“没、没什么。” 容淮轻笑着说:“荷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慕荷又羞又恼,对于容淮的话不大服气,辩驳说:“容郎此举,如何称得上是君子之行?” 哪知小郎君并不与她争辩,反而坦然地承认了。 “荷娘说得对——” 他正说着话,垂落的帷幔在李慕荷的身后被掀开,从她的后脑上轻轻划过去,牵动她的几缕发丝跟着飘荡,她被放在了床上,一具高大健壮的身躯压上来,“某的确算不上是君子。” 热气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带着幽微的兰香,迎了她满怀,就像少时在山中挖回一株兰草,珍之爱之地抱在怀里。 后来,她将那株兰草种在门前,日日浇水捉虫,盼着它再次开花,可惜它还是在寒冷的冬日里冻死了。 李慕荷的思绪飘得远了,忽被轻咬了一口,语气带着轻微的控诉:“不专心。” 李慕荷回过神来,连忙抱着他的脖子,使劲往上够,讨好地亲亲他的嘴角。 但心胸狭隘的小郎君才没这么轻易原谅她,原本就强势的动作变得更加急促了,和白日里待人温和有礼的小郎君大相庭径,几下就从层层叠叠的冬衣里像剥笋一样把小娘子剥了出来。 动作间碰到了李慕荷的痒痒肉,逗得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手脚乱动,不慎打到了不该打到的地方,容淮身子猛地一颤,像一头匍匐的雄狮,原本就已经墨色翻滚的眸子此刻更是幽深如潭,活像是要把身下的人吃了似的。 李慕荷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讨好求饶,可是已经晚了。 “呜呜……” 未尽的话被以吻封缄,淹没在雪夜里。 窗外,洁白冰冷的雪花被刺骨的寒风掀起,歪歪斜斜顺着风旋转下坠,吹落得到处都是,积在窗台上,一片莹白。 这一夜,又是折腾到很晚。 李慕荷完全忘记了容淮手上还有伤,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看到雾白黑着脸给小郎君包扎时,尴尬、心虚、愧疚一齐涌了上来,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免得再受到雾白时不时投过来的阴沉目光的煎熬。 容淮像是完全不疼似的,就好像这手不是他的是别人的,亦或者,早就习惯了这样几乎割穿整个手掌的“小伤”。 “雾白。”他告诫一声。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显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雾白收回了对墙角的李慕荷怨愤的目光,三两下做好最后的收尾,提着药箱出去了。 李慕荷想,若不是小郎君在这,雾白定然是要冲上来骂自己一顿的。 她心虚地走到小郎君旁边,跪坐下来,看着他刚上好药包扎好的手掌,愧疚得无以复加,想伸手去捧住他这只手,但是又害怕碰到他的伤处,所以动作显得有点儿滑稽,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在一众燕京的高门子弟与家仆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她哑声了半响,才从干涩的喉咙挤出一句话:“对不起,我、我忘记了……” 容淮语气很豁达,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伤口的剧烈疼痛丝毫没有使他变得脾气暴躁,“是我要与荷娘欢好的,其责在我,荷娘有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呢?” 李慕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刚刚话语中提及的“欢好”二字,脑海中闪过昨晚的画面,脸颊瞬间烧起来了一样,变得滚烫灼人。 虽然屋子里没有别人,就只他们俩,但难免还是令人不好意思,不知道是冷,还是羞涩,她声音有些发颤地嗔怪:“容郎,白日里休要提……” 提什么,她说不下去了,但是二人都心知肚明她指的是什么。 李慕荷下山以来的这些日子,接触了很多人,尤其是杜若陪在她身边,为她细细讲解许多她不知道、她不懂得的事情,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了,这样的闺房之事是极私密之事,决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窗外的雪似乎小了一些,但是仍然在下,昨天的雪大的像鹅毛,今日的雪便像盐粒,并不大,却似乎沉甸甸的,一粒接着一粒,密密麻麻从望不到边际的天空中落下来。 容淮出去时,正好遇到住在隔壁的人推门出来。 “容七郎龙精虎猛,昨夜折腾得那么晚,今日还能这么早起来,真是令人敬佩。”萧镞那阴森森的语调传过来。 容淮脸色一变。 随即,他不卑不亢地看回去,“我倒不知,晋王殿下竟还有听人墙角的癖好。” 萧镞冷笑一声,恼怒道:“谁爱听你们的墙角,这破驿站隔音差得要死!” 容淮不再与他多言,朝晋王一拱手,沿着长廊离去了。 萧镞站在门口,看向隔壁紧闭的房门,脸色阴沉似水。 李扁从屋子里大步出来。 他偶尔有些粗神经,性子大大咧咧的,没有刻意将声音压低,以至于他的声音在只有风雪声的清晨格外明显,“主子,床单和被褥都换好了。” 这蠢东西,这么大的声音,是想让谁听见! 萧镞脸色一变,低斥一声:“闭嘴!” “噢……”李扁摸着脑袋,委委屈屈应了一声,不明白殿下今日为何清早起来就这么大的火气。 殿下第一次那什么,明明是好事,殿下看着怎么这般不高兴呢? 这下刘老太医终于可以放心了,他们家殿下身体明明很好嘛,如果不是殿下不允,他真想把殿下昨夜的床单拿回去给刘老太医看看…… “滚进去!”突如其来的一声低斥拉回了李扁的思绪。 他回过神,看见殿下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色,吓得一哆嗦,连声应:“诶诶——好,属下这就进去。” 萧镞一看见李扁这憨货的那副蠢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的火不由得烧得更旺了。 这火也说不好是在气谁,李扁么?他还没那么重的分量。气自己?晋王萧镞可不是个会埋怨自己的人。 那么,就只有气昨夜梦中的那人了。《 》 16、燕京 李慕荷听说小郎君打算换个房间住,她见杜若在搬东西,于是也跟着帮忙。 她抱着被子搬到了新的房间里,把被子放到床上时,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她昨夜换下来的小衣忘记收拾了,约莫还卷在被子里。她得现在赶紧收拾了。 她打开被子翻找,却没找到。 完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到脑门上,不会掉在路上了吧! 她心里一惊,扭头就往外跑,可别被人看见了,不然,那也太尴尬了。 她顺着原路往回找,终于在离房间不远的回廊上看见了,果然是掉在地上了。 幸好附近没什么人,而且她发现得及时,李慕荷庆幸地想。 她鬼鬼祟祟跑过去捡,刚伸出手,就看见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绣着金色蟒纹的皂靴。 李慕荷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有人、有人看见了…… 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什么也听不见,耳中嗡鸣一片,连带着脑子里也一团浆糊。 她低着头看起来还算镇定,但实际上已经疯了,脑子里疯狂地思考着眼下该怎么做,她该怎么办?怎么破局? 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绝妙的主意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哎呀,这谁的小衣掉了?”她故作惊讶地捡起小衣站起身来。 她尽可能表现得正常,让自己僵硬尴尬的表情看起来尽量不那么奇怪,好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让自己不那么尴尬。 但是她的所有努力在看到面前的人的一瞬间,还是全部化为乌有。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也许尴尬,也许恐惧,也许是别的什么表情,总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从来没有这么僵硬过。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小衣,并且无意识地将其背在了身后,虽然她的演技本身就漏洞百出,但是这一行为,让她刚刚装模作样的那一句话更显得可笑了。 萧镞讽笑一声,“你还真是……厚颜无耻。” 李慕荷没有忘记他昨天提剑要砍了自己的模样,现在看到他那双阴鸷的眼睛,以及说话时语调比冰雪还胜的阴森冷意,单薄的身体狠狠颤了颤。 她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安安静静地站着,好像连呼吸都屏住了,肩膀似乎有点儿发抖,不知道是被刺骨的寒风吹的,还是因为害怕。 但是萧镞却没有与她浪费口舌的耐心,从她身边径直走过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再给她。 李慕荷身体一歪,靠在墙上,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一直以为自己算是胆子大的,在深山中独自一个人住着也很少觉得害怕,但是在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割断人脖子的疯子面前,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到恐惧。 她把小衣塞进袖子里,扶着墙壁往回走。 萧镞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不远处的回廊下有颗球鬼鬼祟祟地跑过来。 仔细一看,正是在雪地里带着虎头帽堆雪人的那个蠢货。她穿得太厚了,圆滚滚的像颗球一样。 真不知道容善泽看上了她什么,姿色平平还呆头呆脑,简直一无是处。 虽然他向来不喜欢容家这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但是看见他找了个这么个玩意,如珠似宝地带在身边,还是觉得荒谬。 忆起她刚刚说的话和浮夸尴尬的演技,萧镞不由冷嗤一声,在燕京的人精堆里呆久了,好久没有见到这么货真价实的蠢货了。 哦不,也许早上刚刚见过,当然,除了李扁那个蠢东西以外,确实没见过这么蠢的。 并且,除了刚刚的事情,还有昨天夜里的事情,她的确担得起厚颜无耻四个字。 “阿嚏——” “阿嚏——” 李慕荷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不知道有人正在骂她,还以为是不适应北方的气候,所以受了凉,立刻加快了脚步。 若是真受了凉,杜若又得给她加衣服了。 小郎君和杜若生怕她从西南出来,不适应北地的冬天,所以给她穿得可厚了,但是李慕荷觉得北地虽然风大了一些,冷了一些,但是她向来身体好,实在没必要穿这么多,可惜没人听她的。 两日后,雪终于停了。 又过一日,等到屋顶上的积雪融化了,路上的雪也融化了。 李慕荷一行人往燕京而去。 虽然此地离燕京已经不远,但是冬日里天寒地冻,路上多有结冰之处,所以马车行驶得很慢,一路上走走停停,又花了大半个月才抵达京师。 纵然李慕荷已经在沿途中见识过不少繁华的州府和大的城池,但是在马车驶入燕京城的时候,她还是深深地为这座巨大的繁华的都城感到惊叹。 原来,传说中的燕京城就是这个样子的,果然不负盛名。 如果放在两个月之前的话,她绝对不敢想象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繁华热闹的地方,天底下竟然还有一座能容纳下这样巨大人口的城池。 马车停在了一座恢弘气派的大宅子门口。 还没下马车,李慕荷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含着惊喜的呼声,“少家主回来了!” “少家主回来了!” 门口站着许多人,李慕荷一个也不认识。 她看见恢弘大气的门口,眼前有些发晕,她是猜到了小郎君家世应当很好,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好。 容淮要先去向见家中长辈,让雾白领着她和杜若进去。 走到门口时,李慕荷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她的身份,猜测她是不是容淮从外面带回来的丫鬟。 不知道是不是看见这样恢弘气派的宅子,以及看见对面这些姿态高傲、衣着整洁的丫鬟仆从远胜过从前的她,李慕荷心里开始变得胆怯。 这一次,她没有勇气站出来反驳,她才不是丫鬟,她是小郎君的妻子。 当初在无名山上时,她听见了那些仆从们议论,说她进容家当丫鬟都不够资格,她当时很不服气,认为他们瞧不起人,在故意贬低她。 但是如今看见容府这些光鲜亮丽、身段挺拔的丫鬟们,她竟然在心底里开始认同那些仆从们当初说的话了。 她不禁开始想,连容家这些婢女都比不过,小郎君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她控制不住地开始感到自卑。 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好像天与地,好像天上的雄鹰与地下的野草一样悬殊。她终于开始意识到,他们在世俗的世界里,隔着万丈的沟壑。 她紧紧地抓着杜若的手,不敢多看一眼周围的环境,生怕第一次进门就让人觉得自己是个没见识的,又给容郎丢人。 杜若大概也是第一次进这么气派的宅子,所以也有点儿胆怯,主仆二人紧紧依靠着彼此,跟在雾白身后。 这宅子远比外面看起来的大,走到了好久好久以后, 雾白将她们送到了院子里交给一个叫做文珠的婢女以后,就离开了。 文珠大概是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对李慕荷的身份并不惊讶,也不似外面那些丫鬟那般高傲和轻佻,反而态度很恭敬地说:“娘子请同奴婢来。” 李慕荷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闻到了空气中熟悉的幽微兰香。 她扭头问婢女:“这是容郎的房间吗?” “是。”婢女颔首,解释说,“郎君吩咐,请娘子先在他的房间里稍作歇息。” 李慕荷闻言,胸腔中那颗在经历今日一系列冲击以后变得惶恐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一点。 “午膳还要些时候才好,娘子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好,我知道了。”李慕荷抓着杜若的手,不太自在地说。 文珠对于李慕荷的露怯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李慕荷嗯了一声。 文珠就出去了,还贴心地替李慕荷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李慕荷就抓着杜若的手,说起自己刚刚的惶恐。 杜若也是,她从前伺候的那一家虽然说也是个做官的,可是那只是地方上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家中也没有这么多人,哪里见过今日这样大的场面。如果不是一直跟着雾白,她们定然会在中途迷路。 屋子里主仆二人低声说话,屋子外面,文珠刚一出去,院子里的婢女小厮们也通通围了上来,纷纷向文珠打探情况。 “文珠姐姐,那是谁啊?怎么进郎君的房间里了?” “对啊,她是谁啊?” “不会是郎君从外面带回来的妾室吧?” “怎么可能啊?咱们郎君最是洁身自好不过,怎么可能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而且你看她长那个样子,咱们郎君神仙似的相貌,怎么可能看上她啊?”其中,头戴一朵俏丽的粉色绢花、并且长得最好看的婢女叫嚷道。 接着,便有人附和她的话:“彩蝶姐姐说的对啊……” 旁边的人也说:“就是,她还没我白呢……” 婢女小厮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争着抢着说。 “好了!”文珠打断了他们的议论,皱着眉头呵斥道,“活儿都干完了是不是?” 众人都知道这是文珠发怒的前兆,连忙各自溜了。 只一个人仍然不死心,不愿意就此离开,厚着脸皮挽着文珠的胳膊打探屋子里那个女人的消息。《 》 17、娘子 “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嘛!你悄悄地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 “等郎君回来了,大家自然就能知道了,现在问我也是无用。”文珠冷淡道,说着便要离开。 那婢女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还是上前两步拉住了文珠的胳膊,“文珠姐姐……” “彩蝶,郎君带回来何人,不是你我能置喙的。”文珠语气含着告诫之意。 文珠的视线扫过彩蝶乌黑鬓发上的那朵崭新绢花,然后直直地看着对面的彩蝶,好像完全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 唤作彩蝶的婢女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文珠的胳膊。 文珠于是大步离开了,她作为管事婢女,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若不是看在彩蝶的娘老子都是府里的管事,那么她的话还会说的再露骨一些。 *** 李慕荷在马车上颠簸了近两个月,虽然中途有过歇息,但是长途跋涉累积下来的疲倦难以消除。 没坐一会儿,她就觉得困倦了。 文珠已经替她备好了热水,她洗漱一番以后,就上床休息了。 睡到半梦半醒之间,却有一个人忽然把她拽下了床,“你这丫鬟好不知礼数,谁给你的胆子躺在我七叔床上的?” 李慕荷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一个唇红齿白、约摸十六七岁的小郎君正恼怒地看着她。 他抓得她胳膊好痛! 李慕荷被拖到地上,身上好几处都砸的疼,不由蹙着眉头,奋力甩开他的手,方才她睡得迷迷糊糊,显然没有听清刚才这个人说了什么。 李慕荷力气不小,容广白没有想到她会忽然反抗,猝不及防被她推得一个趔趄。 他堂堂七尺男儿差点被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推倒,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此外,一个婢女竟然敢如此无礼地对待主子,更让人觉得怒不可遏。 容广白顿时更加恼怒,厉声高斥:“好啊,你这贱婢!谁给你的狗胆敢推小爷?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脑子里仍然是一团浆糊的李慕荷终于听清了他叫自己什么,她趴在地上,高声反驳道:“我不是婢女!” 容广白看着狼狈倒在地上的女人,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你不是婢女是什么?” 趁这个空当儿,李慕荷已经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了。 “我是容淮的娘子。”她振声说。 那人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似乎没有听清她说的话,“你说什么?” 李慕荷又回答:“我说我是容淮的娘子。”只是这一次因为底气不足,声音难免小了一些。 但是这次那人却听清了。 容广白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疼了,于是捂着肚子笑。 李慕荷就在他的嘲笑声中迫使自己挺直腰背,不要露怯,要表现得无比坚定,只有她相信自己说的话,别人才会相信她说的话。 好一会儿,他才止住了笑声,轻蔑地看着她:“你这臭丫头做白日梦做傻了吧?我七叔怎么可能会娶你!你要是我七叔的娘子,我还是玉皇大帝呢!” “还不快滚出去!”说着,就要伸手拽李慕荷出去。 他的嘲笑和蔑视让李慕荷有点儿难堪,她挣开了对方拽她的手,反而狠狠推了他一把,比刚才力气还大。 这下容广白是真的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他倒在地上,脸红到脖子根,气得要发疯:“好啊,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丑丫头,你敢推小爷?” 李慕荷见他生气,于是转头就往外跑。 容广白气得咬牙切齿,急忙大喊着:“给我抓住她!别让她跑了,给我抓住她!” 他也朝外追去。 一时间,容淮的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恰好文珠有事情不在,杜若跟着别的小丫鬟去领衣裳了,也不在李慕荷的身边,以至于李慕荷孤立无援,也无人敢制止二少爷的行径。 其实本来有婢女看不下去,想上前去告诉容广白,这位陌生的小娘子是雾白大人送过来,交由文珠姐姐安顿的,但是却被彩蝶拉住了,“二公子正在气头上,你这会儿上去,他连你一起打怎么办?” 彩蝶一番恐吓,婢女又不敢了,只好看着那小娘子被二公子和院子里的仆从追赶。 *** 松鹤居, 容淮已经在庭院里等了一个时辰了,进去通禀的小厮一去不回,好像忘记了少家主还站在冰天雪地的院子里等着一样。 天寒地冻,虽然今天没有下雪,但是天气仍然十分的冷,燕京的冬日向来寒冷刺骨。 其实,他的双手早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双腿也是,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因为久站。 又痛又冷,里面好像由无数根银针在扎一样。 但是身体上这样一点点微笑的不舒服,对于容淮已经是家常便饭,他早已经习惯,所以并没有觉得很难熬。 直到过了许久以后,那仆从才去而复返,语气中带着一点怜悯:“少家主请回吧。” 容淮冻僵了的手指微微活动了一下,问仆从:“祖父还未醒吗?” 仆从回答:“不,老太爷醒了,但身子有些不爽利,所以今日便不见少家主了。” “那我改日再来向祖父请安。”容淮的声音似乎也冻得有点儿沙哑。 仆从颔首不语。 容淮离开松鹤居的时候,正好遇到从外面回来的管家容忠,约莫是有事情需要向老太爷汇报。 “少家主。”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管家拱手向容淮问好。 容淮颔首:“忠叔。” 正要离开时,容忠忽然问:“少家主今日才回来?” 容淮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看见容忠慈祥和善的笑脸,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多谢忠叔。” 谢什么?他没说,但是在场的两人显然都知道他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 容忠还有事情要向老太爷禀告,很快离开了。 容淮转过身,撑着两条僵硬的腿往外走,等在外面的侍卫山青很快迎上来。 他听见了方才老管家与容淮的对话,感到很奇怪:“老管家莫不是老糊涂了不成,主子回来之前都已经写信回来告知过了,阖府的人都知道主子是今天回来,他作为大管家怎么能不知道?年纪大了忘性这样大吗?” 容淮没理会山青的碎碎念,半垂着目光,在想些别的事情。 山青说完了老管家,又义愤填膺地说起仆从:“这松鹤居的刁奴越发不像话了,老太爷既然没醒,怎的不请主子进屋里等着呢?竟然就把主子晾在庭院里!真是太不像话了,仗着老太爷好糊弄……” 容家的老太爷是阖府都知道的好脾气,更是菩萨心肠一样的人物,所以就养的松鹤居的下人们越发不知礼数。 “不得对祖父无礼。”容淮低声呵斥道。 山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见了主子手动所以满腹怨怼,稀里糊涂说了些什么,连忙道:“是属下失言。” 容淮没有计较此等小事。 *** 容淮走到韫玉轩外,冻僵了的手和腿脚才恢复过来,然后,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哄吵声。 “院子里怎么这么热闹?”山青奇怪道。 容淮一进去,就看见衣衫狼狈的小娘子被两个仆从一左一右按在地上,容广白正站在小娘子面前说着什么,额头一角被砸出了血,鲜血顺着额角往下流,他也不擦,以至于脸上愤怒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狰狞。 容淮的脸色瞬间沉下去了,“这是在做什么?” 容广白还没说话,李慕荷一看见容淮,眼泪像决堤了一样,疯狂地往外涌,用尖锐沙哑的声音哭喊着:“小郎君,他们欺负我……” 容广白见李慕荷真的认识容淮,一时惊住了。 两个摁着李慕荷的仆从也松开了手,吓得两股战战、脸色惨白。 李慕荷见他们松开,连忙爬起来,扑到容淮面前。 容淮一把捞住她纤瘦单薄摇摇欲坠的身体,李慕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只得用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容广白也吓得不轻,尤其是看见李慕荷当真和七叔如此亲密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但是他对李慕荷的话可不服气,“谁欺负谁啊?七叔,你看我额头上的伤,就是她刚刚拿石头砸的!” “是他、是他要先抓我!”李慕荷抽抽噎噎地说。 “难道不是你先推我?”容广白见她趴在七叔怀里哭,越发生气。 李慕荷从容淮的怀抱里抬起头,红着眼睛反驳:“明明是你先把我从床上拽下来的!” “我、我那是因为……”容广白磕绊了一下。 在容淮出现之前,他是很有底气的,他绝对不相信眼前这个丑丫头的话,非常坚定地认为是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到已经疯魔了,所以说胡话呢。 但是在容淮出现以后,他就惊掉了下巴。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丑丫头说的竟然是真的。虽然也不完全是真的,他现在也绝不相信她真的是七叔的娘子,但是她确实和七叔是那种关系……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以为你是院里的丫鬟,胆大包天地想爬……” “够了。”容淮打断了他的话。 容广白知道七叔如今正在气头上,他不应该说这种话,但是他还是看不下去,心里就想有一万只蚂蚁在咬食那样难受,“七叔,你、你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丑丫头啊?” 李慕荷闻言,哭得更凶了。 容淮叹口气,有点头痛。《 》 18、安抚 仆婢悉数散去。 屋内, “以后不许再随随便便闯入我的房间。”容淮道。 容广白忧愤地看着贴着容淮站着的李慕荷,他不能进七叔的房间,而这个丑丫头就可以,她甚至还可以躺在七叔的床上,这是什么道理? 明明他才是跟在七叔后面长大的、七叔最疼爱的侄子,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丑丫头,他连七叔的房间都进不了了! 都怪这个丑丫头! 她又黑又瘦,又粗鄙无礼,又没有显赫家世,真不知道七叔看上她什么了?就算是在韫玉轩里随便找个丫鬟伺候,都比她强。 他万万不敢想象,他光风霁月、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不近女色的七叔,竟然被这么一个丑陋的山野丫头玷污了。 这真是太令人悲愤了! 他今日一下了学就听说七叔回来了,他连自己院子都顾不得回,连忙直奔七叔的院子来了,结果就得知了这么个消息,简直无异于晴天霹雳。 容广白现下心里难受的紧。 李慕荷看见容广□□彩纷呈的脸色,终于感觉到一点儿扬眉吐气。 容淮问:“再罚你抄书二十卷,你可有怨言?” “我是不会怨怪七叔的,但是为什么这个丑丫头不用受罚?”容广白不服气道。 容淮斥责:“谁教你的如此无礼,一口一个丑丫头?” 容广白不服气地嘟囔:“她就是长得丑啊,还不许人说……” 燕京的女子大多肤如凝脂,哪里见过晒得比小麦还黑的李慕荷,而且李慕荷在山里过的是苦日子,长得瘦小,便更加不符合时人的审美了。 即使她五官其实长得不错,可是他们都先入为主地轻视她,哪里会注意到她清丽的五官呢。 李慕荷见容淮给她撑腰,由是大喜,对着容广白得意地扬起下巴:“就是,你应该叫我七叔母。” 容淮听见“七叔母”几个字,嘴角一僵。 不过,只是很短的一瞬,并没有人发现。 容广白听到李慕荷的话,顿时被激怒,大声驳斥道:“你休想!我才不可能叫你七叔母,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哪里配得上我七叔?” “容广白。”这次,容淮的声音也拔高了一点。 容广白听得出来,容淮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于是只得悻悻闭上了嘴。 他语气闷闷地:“侄儿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抄书。” 李慕荷见容广白受罚心里不由有点儿开心,但是容郎忘记了让对方给她道歉,这不免又让她有点儿失落。 不过,只要容郎肯站在她这边就好。 她又重新高兴起来。 “伤到哪儿了吗?”容淮温声问她。 “肩膀剐蹭到了一点。”李慕荷回答。 容淮站起身,“将伤到的地方露出来,我去拿药。” 李慕荷解开腰带和外衣的系带,慢慢将衣服褪下去,露出半边乌青的肩膀。 容淮拿了药回来,看见她肩膀上的乌青顿了一下,然后放轻了动作帮她上药。 “嘶——” 即便他动作很轻,但是在药物接触剧烈疼痛的皮肤的那一刻,李慕荷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容淮动作一顿,温声说:“抱歉,我再轻一点,荷娘忍着些。” 李慕荷安慰他:“没事,不、不疼,就是有点儿凉。” 她还冲他笑笑,好像在证明真的不疼,不是他下手太重了。 容淮看着她脸上傻气的笑容,抿了抿唇,没说话,又低下头去,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乌青的伤处。 李慕荷也低头,看见他专心致志的动作。 他的睫毛很长很翘,眼睛很漂亮,当他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时候,总让她有一种被深爱、被珍重的感觉。 她痴迷于这样的感觉。 所以她心甘情愿地孤身一人离家万里,来燕京与他长相厮守。 “容郎今日去见祖父,有跟祖父提到……提到我们的婚事吗?”李慕荷小心翼翼地问他。 容淮替她涂完了药膏,正在净手,闻言,浸泡在木盆里搓洗的手顿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回答说:“祖父身体不适,没见我。” “好吧。”李慕荷语气有点儿遗憾。 药膏还没干,李慕荷只能半边衣裳褪下去,坐在软榻上,等着肩膀上的药干掉,再把衣服提上来。 文珠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替李慕荷擦洗,容淮从屏风后走进来,“放下,我来吧。” 文珠垂眸颔首,面上丝毫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的神情,只是恭顺地将装着热水的木盆和巾子都放在旁边,然后出去了。 李慕荷满脸泪痕,以及刚刚被按在地上的时候蹭到的灰尘,脏的像只小花猫。 容淮替她擦脸,无意间碰到了她的胳膊。 李慕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容淮看向她的胳膊,“手臂怎么了?” “他们刚刚抓着我的时候用劲太大,现在还有点儿疼。”小娘子的语气有点儿委屈。 看容淮又要起身去拿药,李慕荷连忙抓住他的袖子,“但是这个不用上药,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容淮撩开她的袖子,看见胳膊上的红痕,没破皮,但是也有一点要发青的迹象。 “不要逞强,”他抬起头看她,“还是敷些药为好。” 李慕荷松开手,“好吧。” 容淮将刚才才放进去的药又取了出来,耐心地替她上药,神色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李慕荷心下不由得感动。 她想起容广白说的话,以及那些婢女小厮们看自己的眼神,心好像被什么紧紧攥住了一样。 她攥着衣摆的边缘,将光滑如水的布料捏得皱成一团。 “容郎。”她忽然出声,但是却没有下文。 “嗯?”容淮正轻轻地替她上药,见她没有说下去,于是耐心地应了一声。 “我……”她踌躇地问,语气里满是不安和自我怀疑,“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长得很丑……”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但是当周围所有人都在意这件事的时候,她也无可避免地被影响了。 容淮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荷娘勿要妄自菲薄。” “可是,可是他们都这样说。”李慕荷的声音有点发哑。 容淮盖上药膏的盖子,淡淡道:“荷娘只是从前操劳,所以对外貌多有忽视罢了,我让雾白做几帖方子,多加调理就好了。” “调理一段时间,就能像她们一样漂亮了吗?”她语气天真地问。 容淮吻上她的额头,安抚道:“会的。” 李慕荷动荡不安的心安定了一点。 “荷娘休息吧。”他站起身,温声说。 李慕荷看出来他要走,“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他耐心地回答。 李慕荷乖乖地上床休息了。 容淮则是转身出去。 文珠已经等到门口,看见容淮出来,头垂得低低的向容淮行礼,不像是在行礼,像是在认错。 站在文珠身后的杜若也很害怕,怕自己被赶出府去。毕竟她不是容家的丫鬟,她是容淮半路上买回来的,刚到容府,本能的底气不足,何况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更加感到担忧了。 她刚一回来,就看见有几个丫鬟和小厮在受罚,然后她就听说了刚刚韫玉轩里发生的事情。 她吓坏了,立刻就过来了。 她很担心娘子,本来准备进去看看娘子的,但是被文珠拦住了,文珠说郎君在里面,让她暂时不要进去,所以她就只好守在门口了。 “今日的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发生。”容淮声音冷冷道。 杜若时常听到郎君与娘子说话,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声音如今日这般冷淡,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 文珠恭敬道:“奴婢谨记。” “自去领罚吧。”他冷冷说。 文珠神色僵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常,就好像刚刚那是错觉。 她恭顺地福身,“是。” 杜若吓得一抖,她从侧后方看见了文珠苍白的脸色,虽然她不甚清楚这罚到底是什么,但是她敏锐的察觉到,这处罚一定不轻,甚至可以说很吓人,不然一向稳重的文珠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文珠离开了。 杜若看见容淮没什么表情的脸,虽然眉眼一如既往柔和,但就是让人无端地觉得威严肃穆,让人心里发寒。 她犹如惊弓之鸟,不待容淮说话,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奴婢、奴婢知错……”她先主动认错,希望郎君看在她态度诚恳的份上能够从轻处罚。 杜若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自己的处罚,文珠是韫玉轩里管事多年的掌事丫鬟都要受到重罚,何况她一个半路买来的丫鬟了。杜若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绝望。 如果被卖掉的话,她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她还有活路吗? 就在她百般绝望之时,却听到郎君说:“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可再如此疏忽。” 杜若一愣,随即大喜,连忙磕头谢恩:“谢郎君宽恕!奴婢知道了。” 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文珠还没有走远,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晓得杜若并没有受罚。 她深感不忿。 同样是因为有事情耽误了,她是因为院子里的重要事务出去了一趟,而杜若只是因为去取衣裳迷了路,论起来,明明是她的理由更值得原谅吧? 同样是失职,为什么杜若犯错就可以轻轻揭过去,就因为她是屋子里那个女人的贴身婢女吗? 文珠的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哽住了一样,让她有点儿咽不下这口气。《 》 19、陪睡 “起来吧。” 杜若这才站起身来,激动地保证说:“奴婢今后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娘子。” 容淮嗯了一声,忽然又别有意味地提醒她:“不过我希望你能时刻记得,你的卖身契在谁的手里。” 杜若一愣。 但是容淮显然没有详细说下去的意图,点到为止。 他很快离开了。 杜若站在廊下,看着郎君走远的背影,心里却感到一阵浓重的不安,以及隐隐的担忧。 *** 雾白听到主子的命令,嘴角抽了抽。 他一个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医术堪与太医院院首一较高低的医术天才,如今竟然得开始研究女子美容养颜的方子? 如果不是主子下的命令,他真想扭头就走。 他恨恨地想:那女人果真是个祸水,没有祸水的资本,但有祸水的命格。 容淮并非看不出雾白作何想法,但是他只想要拿到需要的东西,旁的一向不管。 *** 李慕荷一觉醒来,一个叫做汀兰的婢女正在外面等着她。 “娘子,桃花苑已经收拾好了,请您跟奴婢过去吧。” “桃花苑?”李慕荷一头雾水,“去桃花苑做什么?” 汀兰回答:“郎君吩咐让奴婢带您去桃花苑安置。” 李慕荷奇怪道:“我不能住在这里吗?” 她这话显然问的傻气,但是汀兰丝毫没有露出任何嘲笑或者轻视的神情,而是向她解释:“回娘子,按规矩是不能的。” 在路上的时候,容淮已经提前告诉过她了,她进了容家以后,就必须得守容家的规矩。她都已经答应了。 虽然现在因为不能和小郎君住在一个院子里,感到有点儿失落,但既然是规矩,那么她会遵守的。 李慕荷和杜若跟着汀兰去了桃花苑。 桃花苑里有一棵巨大的桃树,李慕荷眼睛一下就亮了,“好大的桃树!” 汀兰见她喜欢这棵桃树,便说:“等到春天,这棵桃树就开满了花,可好看了呢!” 李慕荷扭头看她:“那它会结果吗?” 汀兰笑着回答:“会啊,今年就结了满满一树的桃子。” 李慕荷追问:“甜不甜啊?” 汀兰连连点头。 李慕荷顿时对这棵大桃树的兴趣更加浓厚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吃桃子了,冬日里没什么果子吃的,还是夏日和秋日更好一些。 她站在树下,已经开始幻想这颗大桃树开满了桃花,结满了桃子的模样。 汀兰又道:“娘子若是喜欢果子的话,墙角正好有一棵柿子树结了柿子,奴婢让人摘几个下来给娘子尝尝鲜。” “好呀好呀!”李慕荷高兴地连声应着。 她顺着汀兰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墙角的结满了黄澄澄柿子的果树。 与此同时,她还看见了旁边的枇杷树。 “天哪!这还有棵枇杷树!”她惊喜地走过去。 “这还有棵梨树!”她简直要看得眼花缭乱,生怕漏下了什么果树没认出来。 杜若本来想拉一拉李慕荷,让她不要表现得太、太……直白了,不然容易叫人看轻。但是李慕荷跑得太快,她压根没机会悄悄提醒她。 不过,幸好这院子里没什么人,只有汀兰跟在旁边带她们参观。 对于李慕荷的行为,汀兰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任何看轻的意思,反而细致耐心地向李慕荷介绍。 这让杜若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点儿。 到这个院子里来之前,因为离开小郎君的院子,她原本还有点儿失落和不开心,但是现在看见院子里的果树以后,李慕荷的心变得雀跃起来。她喜欢这个院子,比小郎君那个什么果树也没有的院子强多了。 春日里可以吃枇杷,夏日里可以吃桃,秋日里可以吃梨,冬日里可以吃柿子。 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水果吃,这院子简直再好不过了。 小郎君也太懂她了,她就喜欢这个院子。 汀兰怕李慕荷白高兴一场,于是补充说:“不过,这棵枇杷树至今还未曾结过果子。” “啊?树这么大了,还没结过果子?”李慕荷有点儿吃惊。在她老家,这么大的枇杷树,都结了好几年的枇杷了。 “花匠说,可能是因为南北的气候不同,枇杷更适应南方的气候和土壤,所以不结果子。”汀兰解释说。 李慕荷头一回知道,枇杷树竟然只在南地开花结果。 莫名地,她在一棵树上找到了一点归属感和共同点。 “这棵树也来自南地?”她问。 “是,”汀兰回答,“这棵枇杷树是林家三郎数年前从南地带回来,赠予咱们郎君的,当初种下,只有膝盖这么高,如今都长成一棵大树了。” 李慕荷听出来,“你在容府很多年了吗?” “是,奴婢七岁就进了容家,如今是第十年了。”汀兰回答。 李慕荷没想那么多,只感叹汀兰在容家呆的时间可真长。 杜若却为李慕荷和自己高兴,汀兰是在容府伺候多年的老人了,而且性情很好,处事又稳重,日后一定能够更好地照料娘子,也能多多提点自己。 看完了庭院里的花草树木,汀兰领着李慕荷往进走。 李慕荷忽然想起来汀兰刚刚提起的人,好奇地问:“对了,你刚刚说的林家三郎是谁?” “是咱们郎君的好友,国子监祭酒林大人家的三公子,林风竹。” 李慕荷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她既然爱容郎,总不好连容郎的什么都不知道,能知道他的好友名姓,也算是多了解了他一点。 原来这个院子并不是没有人,而是他们都聚集在一起等待着李慕荷召见,汀兰带着院子里的人向李慕荷行礼,并且挨个介绍了名字。 李慕荷心内有点儿惶恐,但还是强作镇定,尽量平静地看着他们向自己行礼。 勉强记了几个名字,也记下了几张脸,但是名字和脸对不上。不过,幸好这个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相信要不了两天,她就能把人认全。 在容府住下的第一个晚上,容淮没来。 李慕荷等了好久,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还不去睡,杜若劝她去休息。 “不,”她摇头,“我还不困。” 杜若看出来她是在等郎君,于是宽慰她说:“郎君应当是有事,他离京三月有余,又是少家主,想必一定有很多要处理的事情,娘子不如先睡吧。” “忙到派人来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吗?” 杜若一顿,很快又向李慕荷解释说:“哎呀,男人们都是这样的,即便郎君心思缜密,总也有疏忽了的时候。” “您想想,郎君和您一样舟车劳顿,您还在韫玉轩睡了一觉,现在都觉得困呢,郎君自从回来以后,就忙得脚不沾地,必然早就疲累了,又忙又累,所以定然是忘记了派人过来告知一声了。” 李慕荷想想,小郎君的确很辛苦。 她觉得杜若说得很有道理,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容郎都这么忙了,我不能再给他添乱,我还是早些休息,明日再去找他好了。” 李慕荷早已经洗漱过了,于是弯腰脱鞋子,准备上床。 杜若见了,连忙蹲下身要帮她脱鞋。 李慕荷把脚一缩,“不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 “咱们俩啊,还是像之前那样相处就好了,”李慕荷脱了鞋袜,盘着腿坐在床上,“杜若,你不用受容府这些丫鬟的影响。” 杜若神色一僵,“娘子,您……您发现了啊……” 她确实是受到容府这些下人的影响了,她从前的主家远不及容府规矩森严,而且她干的也不是贴身伺候的活计,所以在看到容府这些训练有素的婢女时,杜若也变得战战兢兢,生怕被赶出府去。 李慕荷看见杜若有点儿尴尬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啊,因为我和你一样。” 二人对视着,都忍不住笑了。 李慕荷摇摇头,“当初在梁州城,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还只有我一个,现在到了燕京,咱们俩都变成乡巴佬了。”说完,又觉得好笑。 “可不是么!”杜若长叹一声。 她看见稳重端庄,礼数周全、处事得当,完全能够独当一面的文珠和汀兰,尤其感到压力倍增,惶恐自己要是干不好,随时都会被她们替换掉。 两个人都是一脸苦相,一站一坐,看见对方的样子又忍不住笑。 李慕荷兴致勃勃地发出邀请:“既然容郎今晚不来的话,你陪我睡吧?” “这、这恐怕不合礼数吧?”杜若有点儿迟疑。 虽然这在她以前的主家家里,家里的小姐和婢女也时常有同睡一张床的时候,但是容府规矩森严,等级分明,恐怕不妥。 “怕什么?”李慕荷不以为意,“反正这屋子里也没别人,咱们不说,谁会知道?” 杜若还是不太敢,上次跟着娘子在驿站里堆雪人就闯出了大祸。 李慕荷仍是劝她:“若有人问起来,便说我睡不着,留你守在外间的软榻上伺候,这总行了吧?” “那……那好吧。”杜若最终还是没耐住李慕荷的软磨硬泡同意了。 李慕荷见她点头,顿时喜笑颜开,“好耶!”《 》 20、秋千 夜半, 皎洁的月光洒落进来,照的地板一片银白。 杜若睁开眼,却看见郎君站在床边。 她吓得一激灵,险些从床上跳起来。 她还没忘记李慕荷正睡在她旁边,于是压低了声音,唯唯诺诺说:“奴、奴婢这就出去。” 容淮抬手,“不必。” 杜若起身到一半的动作顿时僵在原地,不明白郎君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心里只有心虚和恐惧。 容淮在床边站了片刻,目光落在李慕荷安静的睡颜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他出去了。 呼—— 杜若这才敢喘气,长松一口气。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早知道就不该听娘子的,和她一起睡了。 叫突然造访的容淮这么一吓,后面的半夜,杜若再也没有睡着,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 李慕荷第二天醒来看见杜若眼下的乌青吓了一跳,“杜若,你昨晚没睡着吗?” 杜若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慕荷:“?”看不懂。 即便是李慕荷没有看懂,杜若显然也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 郎君夜半造访,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又离去了,这谁知道能不能说呢?在高门大户里当丫鬟,把嘴闭牢是最重要的一条原则。 李慕荷以为杜若是不习惯跟她睡,还有点儿自责,“早知道你和别人一起睡会睡不着,我就不勉强你了,那你现在去睡吧,今天就放你一天假。” 杜若欣喜若狂,本来准备溜了,但是想起昨天向郎君保证的日后一定会照顾好娘子,又不敢走了。 她扭头回来,义正言辞道:“不行,我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您,万一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情怎么办?” 她自然指的是李慕荷昨日和大房的二公子容广白发生冲突的事情。 李慕荷觉得杜若过分正经和严肃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好笑,但她晓得杜若是担心自己,于是安慰她说:“没事儿,我让汀兰跟着我就好了。” 想起稳重可靠的汀兰,杜若这才放下心去休息。 汀兰和婢女端了洗漱的热水进来,要伺候李慕荷洗漱。 这些小事,李慕荷实在不习惯别人帮忙,连忙道:“不不不,我自己来。” 汀兰见状,也没有强求,站在一边等着李慕荷自己洗漱。 “但是头发得麻烦你帮我一下了,我不太会挽发髻。”李慕荷有点儿不太好意思地说。 她从前的头发都是稀里糊涂一挽,很多时候甚至是披头散发的,从前一个人住在山林里倒是无所谓,但是现在跟着小郎君来了燕京,容府簪缨世族、钟鸣鼎盛,连最次等的婢女都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她不能给小郎君丢面子。 “娘子说的哪里话,这是奴婢们应该做的。”说着,汀兰笑着上前替李慕荷挽发髻。 汀兰一边拿着象牙梳一梳到底,一边感慨道:“娘子的头发可真柔顺。” 又问:“娘子想梳一个什么样的发髻?” “我不懂这个,你看着什么好看,什么适合我,就梳什么吧。” 汀兰有一双巧手,很快替她梳了一个漂亮的单螺髻。 “真好看!”李慕荷看着镜子里的发髻,痴痴道,说完了以后又反应过来这句话有歧义,连忙补充说,“我是说汀兰你挽的发髻真好看。” 汀兰站在她的身后,笑着说:“娘子也好看。” 李慕荷脸红了,“你就不用说这些哄我开心了。” “我是说真的。”汀兰两只手扶着她的肩膀说,“娘子的五官很清丽,只是肤色略有些暗沉,上了妆以后就好了,等雾白大人的方子做出来,娘子必然不输燕京的小娘子们。” 李慕荷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和站在她身后含笑的汀兰。 “你、你说真的吗?”她不太确定地问。 “当然是真的,不信我替娘子上妆看看。”汀兰说着,就拿起一边的脂粉盒子。 因为扑粉的时候容易弄到眼睛里,所以她得闭上眼睛。 李慕荷满怀期待地闭上了眼睛。 汀兰半蹲着身子替她上妆,然后描眉,抹胭脂,全神贯注,动作轻柔。 一刻钟后,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汀兰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慕荷睁开眼,看见铜镜里的清秀俏丽的小娘子呆住了。 即便从前对美丑没有什么概念的她,也能很轻易地看出来,她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活像变了个人似的。 原来在这样的高门大户里,变好看是一件这样简单的事情。李慕荷一时间不知道作何感想。 不过她并不是个喜欢多想的性子,很快就将其他想法抛在脑后,兴冲冲地打开门,想要给容淮展示她现在的模样。 结果,一开门就看见庭院里拴着大秋千,李慕荷大吃一惊,回头看了眼汀兰,然后惊喜地朝秋千跑过去:“这是什么时候栓的?昨晚明明还没有。” 汀兰紧跟在她身后出来,“郎君今儿个一早吩咐木匠过来做的。” 李慕荷惊喜地坐到秋千上尝试。 她没想到,只不过是在路上随口提了一句,等到了燕京以后,想要在院子里栓个秋千,容淮竟然就记了一路,进容府第二天就让人给她做了。 他那么忙,竟然还顾得上让人给她做秋千。 “郎君。”汀兰忽然朝她身后行礼。 李慕荷立刻扭过头来,看见了站在身后的容淮。 “容郎。”她从秋千上跳下来,跑过去谢谢他让人栓的秋千。 谢过了以后,又向他展示汀兰给自己画的妆容,以及身上穿的新裙子,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问:“容郎觉得好不好看?” 她紧张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好看。” 李慕荷原本还等着他说下去,却没有听到下文,不由得感到一点失落,原来就只有这两个字啊。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容郎似乎心事重重。 “你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荷娘,”容淮脸上的表情似乎很迟疑,“我有事情想要跟你说。” 李慕荷看见他脸上凝重的表情,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说什么?” “进去说罢。”容淮道。 于是,李慕荷跟在他身边走进去。 汀兰守在门口。 李慕荷有一点猜到了他可能会说什么,毕竟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已经完全足够她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了,她并非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是不是……”她迟疑又胆怯地问,“你家里人……不同意我们的亲事?” 自己说出来总比容郎说出来,好受一点。 容淮一顿,如实回答:“是。” 李慕荷似乎是在笑着的,但是笑容又很破碎,像是浮在她的脸颊上一样,就如同这些刚刚涂抹上去的脂粉,看似在她脸上,却又不属于她。 她希望自己看起来尽量旷达一点,但是眼泪却忍不住要掉出来,“那我……我是不是,就不能同容郎在一起了?” 容淮沉默半晌,而后温声问她:“荷娘可愿意做我的妾室?” “妾室?”李慕荷曾经在话本子上看过这个称呼,也听镇子上的人们说过,有钱人家的子弟,不止有妻,还有妾室。 她愣愣地看着容淮,“那容郎将来会娶别人吗?” 容淮看着那双澄明清澈、充满期待的眼睛,缓缓开口:“不会。” 小姑娘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就像小孩子得到了心心念念的饴糖,止住了伤心。 她问:“做妾室就可以同容郎长相厮守,是不是?” 容淮黑黝黝的目光落在她涂了雪白脂粉的脸上,哑声回答:“是。” “好,那我愿意做容郎的妾室。”李慕荷看着他俊美非凡的脸,坚定地说,“只要能同容郎在一起,我不在乎这些虚名。” 容淮垂下眼睫,从那双充满爱意的炽热眼睛上移开了目光。 看到容府的早膳,李慕荷才明白,为什么小郎君那么挑食了。 满桌子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山珍海味,不仅味道好,而且摆盘也很讲究,每一盘都是可以单独拿出来当工艺品的程度。 她再次体会到了燕京钟鸣鼎盛的贵族,日常的生活到底有多么豪奢。 容淮陪着她吃了早膳以后,很快就离开了。 李慕荷虽然很不舍,但是明白,回到了容家,他是少家主,一定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不能像之前在路上那样日日陪着她了。 既然有了秋千,那么她就想在秋千旁边种一颗葡萄,等葡萄长大了,就搭个架子,夏日里可以坐在阴凉的葡萄藤下面,一边吃葡萄,一边荡秋千。 夜里,也可以坐在秋千上一边乘凉,一边吃葡萄。 想想就觉得是神仙日子。 她向汀兰找来的花匠提了自己的想法,却不幸地被告知,北方的冬天种不活葡萄。 “那什么时候才能种呢?”她问花匠。 花匠回答:“按照往年的情况来看,至少要等到春分天气暖和了以后。” “春分啊,”李慕荷难掩失落,“还有那么久。” 不过,她不是一个丧气的人,转头对汀兰说:“那到时候汀兰你一定记得提醒我。” 汀兰笑着应下。 虽然外面都在传言这位主子相貌平平又粗鄙无礼,说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姑,但是汀兰却很喜欢这位主子。 像小孩似的,却又没有小孩子的坏脾气,心思单纯又体恤下人,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好主子。 几人正说着话,婢女忽然进来通传:“娘子,刘嬷嬷来了。”《 》 21、弄脏 “刘嬷嬷是谁?”李慕荷看向汀兰。 汀兰愣了一下,回答说:“是老夫人院子里一个嬷嬷。” 李慕荷知道,容淮的父亲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他母亲还健在,猜测汀兰说的老夫人,就是指容淮的母亲。 很快,一个衣着体面、体态圆润的嬷嬷走了进来,看向站在中间的李慕荷。 她态度倨傲,张口就道:“这位就是李娘子了吧?老夫人派老奴过来教导娘子府中规矩。” 昨日李慕荷和容广白以及一众仆从在院中追逐的事情闹得很大,崔夫人昨夜就知道了,原本就不喜欢儿子带回来的这个山野孤女,经此一事,对其意见更大了。 她有心拦着儿子不让他将李慕荷纳为妾室,但容淮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一句“祖父已经同意了”,便将崔夫人堵的哑口无言。 崔夫人出身博陵崔氏,世家大族出身,向来家教极好,怎么也没料到儿子会带回来这么个女人。 生了一夜的气以后,又觉得不能不管,不然到时候还是丢她和她儿子的脸,于是就派了院子里最严苛的刘嬷嬷过来教导她规矩。 李慕荷虽然也感觉到了刘嬷嬷对她的轻视,但是她对学规矩这件事本身并不抵触。她若是学好了礼仪,像燕京的小娘子一样进退得当、举止有仪,到时候就不会再动不动连累小郎君跟着她一起丢脸了。 刘嬷嬷果然性情严肃,一丝不苟,她本来以为会从明日开始学,没想到今天就要开始。 她坐马车颠簸了一路,感觉骨头都要颠散架了,现在还没缓过来呢,就又要开始学规矩了。 李慕荷得学,半路被买过来,跟着她一块进府的杜若也得学。 可怜杜若还没睡多久呢,就被叫起来了。 那嬷嬷得知杜若白日里睡觉,还斥责杜若偷懒,李慕荷连忙上前替她解围,说杜若是身子不太舒服,她放了她一天假,所以她才去休息的。 刘嬷嬷这才放过杜若。 晚间, 刘嬷嬷走的时候,李慕荷觉得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她们反复练了一天,也只是练了站立和行走,听嬷嬷说的,后面要练习的还多着呢,李慕荷趴在桌子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 就这样,从早练到晚,一连练了四五天。 一开始不仅要被凶巴巴的刘嬷嬷斥责,还要被打手板心,但是自从郎君撞见了一次以后,那嬷嬷就收敛多了。 小郎君还是很忙,能来陪她的时候不多,到容府这么久了,今晚还是第一次宿在桃花苑。 李慕荷兴冲冲地向他展示自己这几日的学习成果,问他是不是和那些燕京的小娘子看起来,也没差多少少了。 容淮自然笑着应是。 他一向是如此,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李慕荷坐在他旁边,本来还要继续讲讲最近几日里零零碎碎的事情,但是看见他神色间的疲惫,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拿这些琐事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她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是看见他眼下淡淡的乌青,也晓得他定然很是辛苦。 这几日,她已经从汀兰还有桃花苑其他婢女口中了解到了一些容家的情况,老太爷身体不好,很少露面,从前几年开始,容家的大大小小事务基本上都是容淮这个少家主在管。 而且他也不止容家的事情,他如今担任翰林院编修,朝堂的事情也很忙。 可以说,整个容家,最辛苦的就是小郎君了。 李慕荷也不与他说话了,反倒是劝他早些休息。 夜里, 二人并肩躺在床上。 有容淮在身边,李慕荷觉得分外安心,很快就沉沉睡去。 容淮静静地躺在床上,听到旁边传来的平稳呼吸声,竟然已经开始习惯这个声音。 翌日天亮, 李慕荷一醒过来,就觉得身下黏糊糊的难受,肚子也沉甸甸地疼。 她睁开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看见了从床上起身的容淮,以及他雪白中衣上沾染的鲜红血色,足足有两个拳头那么大一片,就在他右侧靠后的衣裳上。 她瞬间惊醒。 联想到自己身上的不对劲,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猛地坐起身来,掀开被子一看,果不其然,是她的癸水来了。 “容郎……”李慕荷抬起头看着容淮白衣上的血迹,语气羞愧道,“对不起,我又弄脏你的衣服了。” 上次的贵重鹤氅容淮都不放在心上,何况只是一件中衣,他淡声道:“无事,左右是要换的。” “我让人进来替你换身衣裳,你继续睡吧。”说着,他摇了摇床边垂下来的铜铃。 很快,汀兰带着婢女进来伺候,见容淮起身走出了帷幔,还以为是要伺候容淮更衣,却听容淮道:“进去伺候荷娘罢。” 汀兰一愣。 正奇怪往常这个时候娘子应该没醒才对啊。 她走进帷幔里,看见了满床的血迹,吓了一跳。 李慕荷尴尬地笑笑。 “我还记着日子呢,谁料到它这样的不准。”她语气苦恼,从床上下来,趿着鞋子站到一边去。 汀兰连忙招呼另一个婢女更换床单被褥,抬头看她:“娘子的月信提前了十天,请大夫替您瞧一瞧吧?” 李慕荷惊讶与汀兰竟然知道她月信是什么时候,很快又想到,应该是杜若告诉她的。她短短几天,竟然就已经对自己了解得如此面面俱到了吗? 差了十天,的确差得有点远了,她很快就同意了汀兰说的话。 李慕荷急急忙忙换了衣裳,赶在容淮离开之前走了出来。 容淮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她似乎每次月信期间看起来都很虚弱,“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李慕荷抓着他的胳膊,小声说:“我想跟你一起用早膳。”也许是汀兰还有其他婢女都在屋子里,她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是自从到了容府,她和小郎君相处的时间远不如以前多,因此她就越发珍惜他们能待在一起的时间。 “好。”容淮答应了。 容淮用早膳是细嚼慢咽的,连带着李慕荷也斯文起来。 以往她为了赶时间都是狼吞虎咽,几口吃草草了事,免得刘嬷嬷过来看见她还在吃早膳,又得训她定然是睡懒觉起晚了。 今日这顿早膳比以往足足多用了一刻钟。 刚用完早膳,刘嬷嬷就来了。她总是这样准时,把时间卡的死死的,生怕给了李慕荷任何一点偷懒的空隙。 李慕荷肚子疼的厉害,在小郎君面前还能忍住,甚至努力表现出笑容,但是看见这个坏脾气的刘嬷嬷,表情一下就垮下来了。 她一脸绝望,尤其搭配着她今日苍白的脸色和没什么血色的唇,看起来怪可怜的。 容淮吩咐刘嬷嬷:“荷娘身体不适,今日不练,你回去吧。” 李慕荷一惊,瞬间转惊为喜,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啊?”刘嬷嬷大为惊讶,下意识便劝阻,“这万万不可啊,郎君!若停一天,明日定然就又生疏了……” 她没想到少家主对这个狐媚子竟然偏宠至此,连规矩都舍不得她学了,这怎么得了?老夫人知道必然是要生气的。她觉得容淮是昏了头,为了一个野丫头坏了规矩,甚至还把崔夫人搬出来压容淮。 容淮见这老虔婆推三阻四,就是不肯走,非得让李慕荷今日继续学规矩。 他忽然有点儿生气,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还是因为她一直欺负李慕荷。 “嬷嬷难不成是要我亲自去回禀母亲么?”他冷冷道。 刘嬷嬷听出来容淮话语中的冷意,这才惊觉她刚刚竟然在忤逆少家主的命令,顿时一身冷汗冒出来,立刻说:“不、老奴不敢……” “老奴这就去回禀老夫人。”说罢,刘嬷嬷就退了出去。 汀兰看见刘嬷嬷对李慕荷的针对,非揪着她们娘子不放,也有点儿生气。 这老虔婆,一口一个规矩,她却忘了当奴才的规矩,当奴才的首要规矩就是听主子的话,竟敢跟郎君顶嘴,还拿出老夫人来压郎君。 *** 上午, 替李慕荷诊脉的大夫就来了。 但她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小郎君身边的那个侍卫,雾白。她本来以为会是府里的府医来替她诊脉的。 “郎君之前吩咐的,给娘子的美容养颜的方子已经准备好了,这几样是外敷的药,”他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玉罐,“这一罐,早晨均匀涂抹于面部,这个晚间敷一刻钟然后洗净,这个待上一个药膏洗净以后敷上,直至第二日再洗去。” 汀兰和杜若都站在李慕荷旁边,记下这些罐子里药膏的用法。 李慕荷打开一罐,闻到了一种夹杂着花香的苦味,花香幽微到几乎闻不见,主要还是苦涩的药味。 说完了外敷的药膏,他又说起内服的药材:“这几包药都是内服,三碗水煎一碗,一日喝一次,最好在晨间服下。” 交代完了美容养颜的方子,雾白这才开始替李慕荷诊脉。 “娘子的身体很虚,需要调理些日子,属下回去配好了药,再给娘子送过来。”雾白说。 李慕荷听到他说自己身体虚,感到有点儿惊奇,她觉得自己身体挺好的啊,能吃能睡,在山里能爬树,甚至还能砍死一头野猪呢。 但是她医术很差,听说这位雾白大人的医术很少,于是也不敢提出疑问。 世人都叫她祖父神医,但是她祖父其实很少教她医术。 祖父总念叨着,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不如普普通通地在深山老林里过自己的日子。 而且祖父走得很早,他死的时候她才刚刚十一岁,在很有限的时间里,只来得及教了她读书认字,以及辨认山林里能吃的、能急救止血的,以及有毒的草木。 汀兰送雾白出去。 雾白从桃花苑出去以后,去了韫玉轩,而后径直去了容淮的书房。 那里正有人等着他的复命。 “回主子,”他恭恭敬敬地说,“她的身体很好,可以加重药量,将从前预计的时间缩短至半年。” 容淮沉默良久。 他忽然开口:“会对她的身体有损害么?” “这自然是有的,”雾白挠挠头,觉得主子似乎心软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不过不会伤及性命。” 其实容淮问完了以后也有点后悔,觉得自己问出了一个极愚蠢的问题。 他不再多说什么,语气毫不迟疑,只是声音有点儿哑:“去办吧。” “是。”雾白放心地领命离开了,刚刚果然是他的错觉,主子还是那个主子。《 》 22、妾室 这次雾白的效率出奇的高,下午就把药送过来了。上次送那美容养颜的方子,可不见他这么快。 李慕荷吃过晚膳,正坐在软榻上与汀兰商量着开春要在院子里种些什么。 杜若将熬好了的药端进来。 李慕荷顿时闻到一股浓郁的苦味,小脸皱成一团,看着碗里乌漆墨黑的药汤,嘴巴就像粘住了一样,实在张不开嘴。 她眉头紧皱,发愁地看着这碗药:“这闻起来好苦啊。” 杜若和汀兰也闻到了这药的苦味,但是喝药这件事她们也爱莫能助。 杜若劝慰她:“良药苦口利于病,娘子喝了药以后,兴许每次月事来的时候就没那么疼了。” 汀兰把蜜饯碟子放在她手边,“娘子喝完了以后,多吃两颗蜜饯压一压苦味。” 李慕荷抬头看见她们都在看着自己的模样,觉得自己真是娇气,她从前可没有这么多的事儿,她是不是和小郎君在一起以后,就变得娇惯了?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她被这碗药苦得面目狰狞,连忙塞了几颗蜜饯到嘴巴里,又咕嘟咕嘟猛灌了一大杯玫瑰花茶,才觉得苦味勉强被压下去。 喝完了药,杜若正要收了药碗端下去,容淮便来了。 李慕荷连忙跑过去,“那个药太苦了,能不能让雾白换一换方子,做的别这么苦?” 容淮的视线扫过空空的碗底,“我回头问问他。” “好。”李慕荷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肚子还疼吗?”容淮的手隔着衣服抚上她冰冷的肚皮。 手掌的热度透过衣裳传递进来,她冰冷的肚皮感受到温暖,觉得舒服,便任由他的手掌放在上面,像一只乖巧的猫儿,只对最信任的人露出柔软的肚皮。 她摇摇头,回答:“这会儿不疼了,下午有点儿疼。”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低低的,透着一点儿好奇,“汀兰说,我来了月事就不能和郎君睡在一起了。” “荷娘不想我来吗?”容淮低头看她。 “不是,”她连忙解释,“我怕会像今日早晨那样,弄脏郎君的衣裳。” “无事。”容淮语气不甚在意。 “府里其他人会不会说什么?”李慕荷语气怯生生的,这并非是因为她胆小,而是一种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谨慎,“我听说,女子来癸水不吉利,若是同床,会让男人惹上晦气。” 容淮一顿,抚上她柔软的发顶,语气带着一点怜惜:“荷娘不必听其他人胡说八道。” 李慕荷说这话,虽然说是劝导,但心底里也存着几分试探的心思,见容淮如此说,她顿时开心极了。 容郎果然与外面那些男人不一样,容郎就是最好的郎君。 容淮把玩着她柔软的发丝,温声说:“荷娘不必再跟着刘嬷嬷学规矩了,我看现在这样就很好,母亲那里我会去说。” 李慕荷当然高兴,但是高兴之后,又有点儿担忧。 “那……”她语气迟疑,“那你母亲会不会为此不喜欢我啊?” 容淮一顿,仍然回答:“不会。” 李慕荷问完了以后,就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容郎的母亲本来就已经很不喜欢她了,还能怎么样不喜欢她呢?她这几日已经知道了,容郎的母亲崔夫人出身世家大族,最不喜欢她这样出身低贱的女子。 容淮看出小娘子骤然低落下去的心情,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说:“无事,她会慢慢接受你的。” 李慕荷闻言,真是觉得心像泡在蜜罐子里一般的甜。 她越发笃定,自己当初跟着小郎君来燕京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如若不然,她现在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深山老林里挨饿受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哪里能住的上这么好的屋子,甚至身边还有婢女伺候呢? 她抬起头,看见郎君俊俏的眉眼,忍不住吻了上去。 容淮尝到了一丝她口中残余的苦味,不退反进,加深了这个吻。 “呜……” 郎君以强势的姿态在她口中攻城略地,不一会儿,就让小娘子气喘吁吁地瘫倒在他怀里。 她不服气,觉得自己刚刚输了势,于是坐在他腿上去解他的玉腰带,这几日在汀兰的教导下,她早已经学会如何替郎君更衣,区区一根腰带不在话下。 他的腰身劲瘦有力,摸着便觉得手感很好,她的手一寸寸摸过去,正要落在玉扣上时,却被一只滚烫的大手钳制住了手腕。 她抬头,看见一双墨色深沉的眼眸。 “别招我。”他哑声说。 看见他眼中分明的欲色,她愣了一下,然后笑开来。 “这就算是招你了?”她趴在他怀里,笑嘻嘻倒打一耙,反倒控诉起他来,“小郎君好没自制力!” 容淮听不甚分明她说的话,一双眼睛只落在她洗净脂粉的素净脸上,只看见小娘子娇俏的红唇一张一合,不停的变换。 他实在压抑不住胸腔中破笼而出的凶兽,强势而蛮横地吻了上去。 这次吻得比上次还要凶狠,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要窒息在这个吻里,幸亏在最后一刻松开了,让她得以喘息。 他轻叹一声,语气似是无奈似是苦恼:“怎么这么久了,荷娘还是不会换气。” 李慕荷却从中听出了一股嘲笑的意味,不服气地哼哼两声,却不敢再招惹他。 容淮见她不甚服气,于是笑着凑近说:“若不是荷娘身子不爽利,今日可不止于此。” 她缩进他怀里,不敢再乱动,像个吓破了胆的鹌鹑似的。 容淮唤了汀兰进来伺候李慕荷,自己则是去了里间湢室沐浴更衣。 李慕荷觉得嘴里似乎还有苦味,于是拿了刷牙子沾了各种中药材制成的牙粉,先去刷牙。 等她沐浴完了,须得敷上药膏,等待一刻钟,洗去后再敷上另一种药膏。 等她从湢室里出来时,容淮已经靠在床头看了许久的书了。 他白日里总是冷冷清清、一丝不苟,总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只有每当夜晚,他或坐或躺出现在自己的床上时,李慕荷才觉得他身上清冷的生疏感散去,让她有勇气接近了。 就好像清冷的谪仙身上有了烟火气一样。 她出来,容淮自然也看见了她,但是看到她脸上的涂着的乌漆墨黑的药膏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慕荷一直盯着他看,自然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微笑。 她又羞又恼,一气之下扑上前去,控诉道:“好哇!你嘲笑我!” “不,不是嘲笑,”书被他放在了一边,他搂住她的肩背,慢慢解释说,“只是觉得荷娘这样看起来,像只小黑猫。” 李慕荷看着他的脸上真的没有嘲笑的神色,这才勉强放过他。 她脱了鞋子,缩回白嫩的一双脚,爬上床,从他身上跨过去,然后掀开被子,在他旁边乖乖地躺了下来。 汀兰送了个汤婆子进来,容淮递给她捂在肚子上,隐隐作痛的小腹得到了极大的舒缓,月信期间,她总是极其容易困倦,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 翌日, 李慕荷醒过来的时候,容淮已经不在身边了,约莫是上朝去了。 她掀开被子,看见屁股底下没有血,床上干干净净,只有她压出来的的一些褶子,这才放心了。 昨夜没有弄到床单被褥上,更没有弄到小郎君身上,大幸。 吃过了容府丰盛的早膳以后,她又喝了一碗药,这是雾白昨日送回来的叫她内服的美容养颜的中药,最好在晨间饮下。 喝这碗药,就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那碗苦得人眼泪都要掉出来了的药汁子,再过几个时辰,就又得喝那碗药了,一想,就觉得人生真是绝望啊。 希望小郎君已经告诉了雾白调整方子的事情,她不想每天喝这么苦的药。 今日天气很好,太阳金灿灿、暖烘烘的挂在天上,照的人很舒服。 李慕荷在汀兰的陪伴下,去府里的小花园里转一转。 来容府这么久了,她还没到府中转过呢,虽然很多地方不能去,但是有汀兰陪在身边,会提醒她哪些地方她去不得。 花园里有一小片梅花开得正艳,在萧条的冬日里,是花园里难得的鲜亮色彩,看了便让人觉得心情都轻快起来。 李慕荷问过了汀兰以后,得知她可以摘几只回去插花瓶,就在树下转悠,挑选几支合心意的折回去插瓶。 她折了两枝开得正艳的,准备再折几支含苞欲放的梅花,看中了一束,刚伸出手要折下,就听到前面传来女子的哭喊声。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就看见不远处一个女子被按在地上跪着,一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的婆子在掌她的脸。 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那婆子却下手越发得狠,“啪——啪——”一声比一声响,仿佛恨不得扇烂那女子的脸一样。 “小贱蹄子,你还有脸哭,这事儿你瞒了多久了?”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李慕荷这才注意到那亭子里坐着一位贵气的夫人,肤白,柳叶眉,丹凤眼,面若银盆,一看便知道是个厉害人物。 “不敢、不敢期满夫人,”女子连忙磕头,“只是上个月的事情。” “上个月?”夫人冷笑一声,“那为何你肚子里的贱种已经两个月了?” 女子“唰——”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坐在亭子里的夫人,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她慌慌张张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又极为恐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自己逃过此劫,“奴婢、奴婢……” “啪——” 那夫人从亭子里走下来,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把那女子的嘴角都打出了血。因为接二连三的巴掌,她的半边脸早已经高高肿起。 “不要脸的贱婢,老娘好心好意抬举你做个二等丫鬟,你却不要脸地勾引老爷,”夫人冷冷笑了一声,“怎么?你瞒着肚子里这个贱种,还指望能靠着他抬个姨娘不成?” 夫人抬脚将那女子踹倒在地上,“老娘告诉你,就算是抬了姨娘,老娘想捏死你,还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打死丢出去。”夫人语气冰冷地丢下这句话,便准备离开。 “不、不要,”女子从地上爬起来,顶着半边肿起的脸,紧紧抱住夫人的腿,哭喊道,“夫人,求您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这就堕了腹中的孩子,求您放奴婢一条生路,奴婢再也不敢了……” “滚开。”那夫人蹙着眉头,满脸嫌恶,一脚将其踹开。 几个膀大腰圆的健壮婆子便上前把她拖去一边,免得碍了夫人的眼。 女子根本抵抗不了这么多人,只能被拖走,她的手指在石板地面上抓得鲜血淋漓,撕心裂肺地大喊:“不、不要,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肚子里还怀着老爷的孩子,我肚子里还有小公子,老爷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唔……呜呜……”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婆子堵住了嘴,说不了话了。 婆子将她摁在了地上,有两个小厮扛着木棒走上前来,一棒落下去,女子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即便被堵着嘴,也能听出来这一下有多痛。 女子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但是被堵住嘴以至于无法完全发出声,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听着让人窒息难受。 两棒子下去,她身下就见了红,一大摊血流淌在地上,染红了石板缝隙里的青苔。 不一会儿,她连叫的力气也没有了,下半身一片血肉模糊,身上的肉都被打烂了。那些小厮下手丝毫不减手软,仿佛这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块肉饼。 站在假山后面、被树木掩映的李慕荷看着那摊血,死死捂住了嘴巴,指尖在脸上掐出深深的印子,拼命克制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她吓得不轻,扭头边往回去跑。 给人做妾,原是这样的。 不,她不要做妾。 好,好可怕。 她一路狂奔,连汀兰和杜若在后面叫她都听不见,背影仓皇,跌跌撞撞,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汀兰和杜若也连忙追着她而去。 而另一边, 侍奉在二夫人王品娴旁边的嬷嬷看见远处仓惶的身影,回过头来,禀告说:“夫人,刚刚花园里那边好像有人在看。” “谁在看?”王品娴问了一句,语气满不在乎,仿佛谁看见了都无关紧要,她都不会害怕。 她是王太尉的女儿,王太尉位高权重,深受陛下倚重,她自然也底气十足。 “从五房那边过来的,”嬷嬷猜测,“应该是七爷刚带回来的那个村姑。” “又是个想要攀高枝的贱蹄子,和那个贱婢一样不要脸的狐狸精!”二夫人王品娴恨恨骂道,“叫她看见了也好,算是我替未来的七弟妹先教导她。” 说到这里,她又笑起来。 “我道七郎这么多年不近女色是预备挑个什么样的仙女儿呢,结果就带回来了这么个玩意儿,还藏得那么金贵。”王品娴撇撇嘴,语气嫌恶。 她嘲讽地笑着:“我可是听说,白哥儿见了她一回,逢人便说她是个丑八怪呢!” 身边跟着的嬷嬷晓得她的心意,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讨主子的欢心,“想是床上功夫厉害,这才让七郎君在她身上栽了跟头,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