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成关系》 第1章 第一章 酒吧包厢的空间开阔得有些奢侈。 富有科技感的装修被蓝紫交织的光线分割,营造出迷幻又前卫的氛围。 三套米色真皮沙发摆成舒展的U型,环抱着中间四张冷灰色的方形大理石茶几。 安时顺身穿水墨扎染的纱感衬衫,浅色牛仔阔腿裤,脚踩干净百搭的白色运动鞋。 她倚靠在沙发左侧,随意坐着就有极富电影感的摩登气质。 似乎是因为两周参加了三场聚会,又玩了太多次相同的娱乐游戏。她开始觉得很无聊,眼神逐渐放空,想着即将到来的暑假。 “安安,到你了!”身侧的练潆用手肘轻轻撞了下她的胳膊,将问题重复一遍:“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安时顺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腕自然地垂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酒杯。 琥珀色液体沿着杯壁缓缓流转,在迷离的照明里泛着细碎的光。 “真心话。” 安时顺没抬眼。 她向来不讲武德——遇到不想说的,随便编个答案就行,何必当真。 专注P图的人抬起头,争抢麦克风的麦霸忽然噤声,角落里甩纸牌的人也停下动作。 整个包厢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众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聚焦于同一处。 要成为美院的风云人物,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专业成绩要拔尖,长相要出挑,更要在各种艺术活动、社交场合中积极出众。 而安时顺,恰恰具备了所有。 因此,她自然而然地,成了大家目光追逐的焦点。 陈雅筱坐在安时顺对面,窥视她自带混血感的深邃轮廓,不由自主地向下移。 似舞台上的追光,锁定那如石榴般饱满的唇。 某些隐秘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忮忌如同坟头的野草疯长。 她忮忌那些曾触碰过这抹鲜红的人,更忮忌安时顺永远都游刃有余的姿态。 “你是不是同性恋?” 陈雅筱突然开口,刻意地逼近像是要封住安时顺的退路。 绚烂的流光在安时顺橘色的及肩长发上转了半圈。 她抬眼,视线轻飘飘地扫过陈雅筱,唇角弯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随即收回视线,没有半点迟疑道:“当然了。” “哦~~~~” 众人顿时起哄。 这问题实在太弱了。 如今这年头,性向是时尚单品。今天喜欢女人,明天喜欢男人,问就是被掰弯。 城里人玩得花,好点儿民政局见,坏点儿皮肤科见。 “就这?”练潆忍不住吐槽,“都不如问安安开没开过多人派对!” “就是!刚才那个不算。顺利,你回答这个问题怎么样?” 安时顺将酒杯贴近唇边,眼尾晕开狡黠的笑意:“不行,已经问过了。” 过于完美的肋骨鼻让练潆的瓜子脸透出些许网红感,她抬手撩了下侧颈的长发,“切!再来再来!不准再问这么没意思的问题了!” 新一轮游戏在更热烈的气氛中开始。 安时顺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倾身向前,将酒杯轻放在茶几上。 抬眼的刹那,直直撞上陈雅筱的目光。 短短半秒的怔忪。 接着,她的嘴角重新弯了起来。 露出那一贯的、无懈可击的、仿佛带着钩子的笑。 陈雅筱只觉得教堂的钟声在响,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地指尖反复摩擦精致的美甲。 触碰到空白的中指指甲时,她的脸颊猛地烧了起来,热度停留了一瞬又迅速冷却。 指尖突然发力,猛地将食指上可爱的蝴蝶结装饰扯了下来。 今天的聚会是练潆大小姐组的局。 起初应者寥寥,谁知道她叫她,她叫他。 人竟像线面繁殖开,最终攒出近四十人的大局面。 各种价位的酒开了一百多瓶,三十万就这么没了。 练潆肉疼,但不说。 聚会持续到深夜,安时顺站在停满豪车的酒吧门口和众人告别。 “你不回学校吗?明天有课。” 练潆一身酒气,步履有些不稳。 安时顺伸手扶住她,朝她身后瞥了眼,意味不明地笑说:“明早回。” “行吧,那我们先回宿舍了。” 练潆和宿管阿姨相处融洽,即便过了门禁时间,阿姨也会笑眯眯地放她进去。 不过,不能频繁折腾人。 网约车已经等在路边,练潆似颤颤巍巍的老人,被舍友和表妹扶上车。 三人坐在车里朝安时顺招手,“明天见!” 夜风拂过,酒吧门口再度恢复寂静。 安时顺转动僵硬的脖颈,瞄了眼黑漆漆的夜空,沿着无人的单行路慢慢走。 没走几步,突然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 陈雅筱悦耳的声音带着哭腔:“学姐……我不能没有你。” 安时顺吸了口气,缓解腰上的力道:“嗯?那刚刚的问题算什么?” 陈雅筱扎着双马尾,发梢随着她哽咽的节奏轻轻晃动。 平日里甜美俏丽的脸庞此刻布满阴云,总是弯弯的杏眼也不断滚落泪珠。 “我……我刚才……” 她徒劳地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知道。你以为公开出柜会让我难堪,想借此报复我这两周没回你消息。” 安时顺转过身,望着她笑着问:“怎么样?现在开心一点了?” 陈雅筱哭得更凶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需要对不起。”安时顺平静的眼神带着些许居高临下的观看感,“有必要的话,我不介意站在镜头前,亲口告诉全世界,我喜欢女人。” 是不是同性恋,本就不重要。 连钱都有人嫌弃,她又何德何能,去奢求所有人的认可? 自己活得尽兴,就够了。 陈雅筱抹去眼角的泪痕,哽咽道:“那学姐……我们能不能……” 话音未落,微凉的唇便覆了上来。 陈雅筱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搅得心神荡漾,不过片刻就浑身发软,抓住安时顺的胳膊借力。闭上双眼,指尖微微发颤。 一吻终了,长夜漫漫,安时顺从容地取出手机打车。 陈雅筱双颊绯红,仰头,痴痴看着她,眼波流转间满是藏不住的春意。 凌晨两点的街道只有黑暗和试图照亮黑暗的路灯。 两人一前一后坐进网约车后座,陈雅筱挪动身体,想窝进安时顺怀里似的。 车窗被安时顺开了一半,夜风趁机涌入,撩起她耳边的发丝。 橘色拂乱间,露出一双淡到近乎透明的茶色瞳孔。 网约车停在校区附近的快捷酒店。 她们走向前台,取房卡,坐电梯上楼,关门。 动作流畅得像重复过许多遍。 “学姐,关灯。” 第2章 第二章 手机闹铃打破寂静,叫醒酒店床上浅眠的人。 安时顺几乎没怎么睡,起身走进浴室洗漱。 出来时,把半干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松散的丸子。 她拎起昨天那件衣服,有些嫌弃地皱皱眉,却还是利落地换上。 之后没有半点留恋,径直离开房间。 日上三竿,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脸上,陈雅筱才迷迷糊糊地伸手,向身边摸索。 触手一片冰凉,她猛然睁眼坐起。 快捷酒店的房间本就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 此时空荡荡的房间里,哪还有其他人。 她慌乱地抓过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里只有一条一小时前的消息: 「我有课,先走了」 “没事的,没事的……”她低声喃喃,像在安慰自己,“至少不止这一晚,和别人总是不一样的……” 看着安时顺蓝天白云的干净头像,陈雅筱焦躁地啃着指甲。 窗外晴空万里,阳光漫过枝头,在美院的林荫道上,洒下片片光斑。 三五成群的学生抱着画具匆匆走过——美院的日常不是在画画,就是在画画的路上。 眼看上课时间将近,安时顺放弃吃早餐,绕小路赶往教室。 走进教室她熟稔地和同学们打招呼,像往常那样坐在最后一排。 “呦!衣服都没换,昨晚哪儿浪去了?” 安时顺没理会那只搭上肩的手,淡淡应了句:“太累,找了家酒店睡了一晚。” 马余妍把手收回来,转而将头轻靠在她肩上,凑近她耳边,吹了口气:“是有特殊服务的那种酒店吗?” 涑口水好闻的橙子味散开。 安时顺侧过头,食指一勾,挑起她肩头的一缕黑发:“需要吗?介绍给你。” 练潆差点睡过头,坐在安时顺身边,忍不住打趣:“一大早就打情骂俏!” 马余妍端正坐好,唇角轻扬:“别这么说,我可配不上安大美人儿。” “绰绰有余。”安时顺道。 安时顺眼神真挚,语气诚恳,要不是马余妍早在她身上吃过亏,恐怕此刻又会深信不疑,再次栽进她的陷阱里。 心脏猝不及防地快跳了两拍,随即被更深的嘲弄压下。 马余妍勾起红唇,暗自嗤笑:这个擅于玩弄人心的骗子。 “咦~听不下去了!”练潆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嫌弃情爱的酸臭味,撇撇嘴转移话题,“安安,暑假有什么安排?要不要跟我去大森林避暑?” “不了,”安时顺轻轻摇头,“要做暑假工。” “哦哦!找到工作啦?在哪儿?需不需要我们去给你捧捧场?”练潆兴致盎然。 “在郊区一家奶茶店,”安时顺故作思索,看向练大小姐故意道:“是要来给我增加工作量吗?” “哈哈哈,不止!你还要请客呢!” “啧啧,我的荷包啊……” 安时顺表情夸张地捂住腰间,好像那里真有小荷包。 练潆被她那副模样逗得“扑哧”一笑,抬手轻推了她一把:“行,你继续励志吧!姐妹我可要美美度假了,千万别羡慕。” 安时顺胳膊肘支在桌边,托着腮朝她眨眨眼,语调拖得又软又长:“会很忮忌的——” 练潆笃定自己是异性恋,没谈过恋爱纯是因为颜控,接受不了“丑帅”“越看越顺眼”“装造问题”这种借口。 有时候寡着寡着,忍不住胡思乱想:为什么自己不喜欢女人? 身边的好友个个是美女,尤其安时顺——模特般高挑的身材,配上完美的脸,是让人“撞了南墙不回头”的类型。 练潆耳根微热,本能又在抗拒,抬手搓搓起了层鸡皮疙瘩的双臂,嗔怪道:“不准勾引我!” 安时顺的室友走过来,把东西递给她,“顺利,你的作业。” 不知道谁起的头。 某天班里忽然兴起考前“拜考神”的风气——而被捧上神坛的,正是学霸安时顺。 据说特别灵,“顺利”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安时顺的绰号。 后来还传出一句俗语,叫:“天时地利,不如顺利。” 安时顺笑道:“谢谢,改天请你吃饭。” “好嘞!我要去壹家火锅大吃一顿。”安时顺的室友笑嘻嘻说完,向三人摆摆手,和男朋友走到教室前排坐下。 安时顺的眉眼距离近,眼型不标准,介于挑花眼与凤眼之间。整体骨骼感强,带着强烈的主体感,仿佛安稳又茂盛的将军树,让人难以移开眼。 马余妍不自觉地看入了神,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安时顺也正望着自己。 “你在看我。” 安时顺眼中有些说不清的笑意。 马余妍舔了下唇,尴尬地笑了笑,“发现你眼下有颗痣,还是浅棕色的。” 和她眼睛的颜色一样。 安时顺抬起右手,修剪整齐的食指尖抚过眼下,恰好覆盖那颗痣:“是吗?我没注意。” 其实她早就知道这颗痣的存在。 曾经觉得它不吉利,特地去买了药水点掉。 没想到它又长出来了。 安时顺不开头,谈话没办法继续时,教授走进来。 周一的“友爱”评图,正式开始了。 下课后,教室里此起彼伏都是对作业的抱怨。 “做作业做到头秃。” “我要猝死了。” “能不能明天就毕业?” “油画系毕业喝西北风吗?” 安时顺的三个室友,一个还在休假,另外两个匆匆和她说了两句,就和各自的男朋友走了。 练潆哭丧着脸问安时顺:“都一样在玩,凭什么你又是满分?我……” 安时顺拍拍她的肩膀,“你也可以,努力卷起来。” “哒美!拒绝内卷!”练潋伸手在胸前比叉,眼睛一亮道,“我隔壁好像空出房间了,你搬过来住啊?” 练潋当初为什么要选四人间,已经成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未解之谜。 被鸡毛蒜皮的琐事折磨了半学期,她火速提交换寝申请,老老实实搬进了清净的两人间。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把安时顺一起拐过来。 明年就毕业了,安时顺懒得挪窝,这次也依旧用“两人间太贵”的理由婉拒。 练潋摸不透安时顺的家境。 从校园传闻和她平日的作风看,大概是吃喝不愁的普通家庭吧。 马余妍也有点好奇。 搞艺术这事儿怎么说呢?未必要家财万贯,但确实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 唯有超凡的运气和惊人的天赋能改变这条。 安时顺好像又……挺符合的。 安时顺没管两人在想什么,拿出手机回复陈雅筱的消息。 三人继续上课,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 安时顺回寝室换了身洗不出来的“工作服”,下午和晚上都泡在工作室里画画。 上课、画画、应付找上门的女人,同样的日子持续到暑假前一天。 安时顺仰面躺在宿舍床上,回想陈雅筱说的话。 女朋友? 她从没对谁许下过承诺。 爱情是什么鬼东西? 她只要低级的快感、廉价的欢愉、最好获得的满足。 坠入情网是倒霉的第一步。 第3章 第三章 暑假,安时顺带着笔记本电脑,搭上离开燕京的航班,回到老家平江市。 原本她家住市中心,但安女士觉得市区房子老了,周围空气也不好,准备在平江市新区买别墅。 安时顺百般不愿意,郊区哪有市区方便。 奈何家里没有老爸,只有“安女士的走狗”,所以她起义再度失败。 市中心的高层卖掉没两个月,房价突然大跳水。 安女士卖房买房及时,连省带赚了九十多万。 第二年,新家附近的地铁站通了,又搞了两个旅游景点,还有大学城,便利程度和市区不相上下。 安时顺彻底服了,要不说安女士能当包租婆呢,她和她的煮夫爸只有听话的份。 前天,安时顺给老妈发了“行程表”,但家里没有派人来接的意思。 她只能换乘几趟地铁,步行十分钟,到达满庭芳小区。 一幢幢三层小洋楼沿道而立,外观精致,风格洋气。 物业费略高,主打高端,配备恒温泳池、完善的健身房,安保系统严密。 安时顺走到A16栋别墅门口,物业规划种花的院子被家人改成菜地。 她拽了颗熟透的西红柿,指纹识别,打开入户门。 室内保留着不少安母安父结婚时置办的老物件,黑色真皮沙发、白猫摆件、经典塘瓷杯,连那台尺寸不小的液晶电视,也按照老规矩,盖着一块白色蕾丝布。 安时顺人还没到颇具怀旧感的客厅,就接到一个任务。 “乖乖?”初始的问询带着疑问。 等安时顺应声,安母才道:“你去浅水湾1201收租。这都快两个月了,每次问都说等等。有困难直接说啊!弄这么不明不白的讨人厌。” 外面三十多度,能把人晒脱皮。 安时顺好不容易回到家,实在不愿意离开凉爽的室内。 她走到厨房门口,洗洗手里的西红柿,边吃边回了一句。 “让我爸去喽!” “他还做饭呢!你去。” 安母身穿白色短袖T恤和运动裤,低头洗着葱姜蒜。 看架势,晚上准是一顿丰盛的大餐。 安时顺从冰箱里摸出瓶冰水,仰头喝了几口,“我洗个澡再去总行吧?” 安母这才反应过来,女儿不是出门跑步回来,而是大学放暑假回家。 “反正这事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她顿了顿,又补了句,“真有困难,家人住院之类的,给她免两个月租。” “大方。” 安时顺扔下这句评价,坐电梯回卧室洗澡。 她在三楼磨磨蹭蹭时,安父拎着两袋菜从外面回来。瞥见玄关处熟悉的帆布鞋,顿时眉开眼笑。 “老婆,乖乖回来了。” 他乐呵呵地踱进厨房,声音里带着喜气。 安父原来在机关单位当公务员,可那些没完没了的规矩、你来我往的暗斗,常气得他心口发闷。 偏巧安母在炒房理财方面很有一手,思前想后他辞了职,“弃公务员从煮夫”。 用他的话说:领导跟他非亲非故,他还要在领导面前装孙子。老婆是自家人,给老婆当“狗腿子”,他生哪门子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安母正坐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看电视,闻声点点头,视线往电梯方向一瞥:“在楼上呢。” “那我去做饭。”安父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进卫生间洗手。见安母要从沙发上起身,他连忙开口:“厨房油烟重,对身体不好,你歇着,我来。” 安母语气放软,“乖乖爱吃我做的辣子鸡,料我都备好了。” 安母安父晚婚晚育,刚决定要不要孩子,安时顺就来了。 来都来了,那就好好养。 如今安时顺大学还没毕业,老两口就早早过上幸福的退休生活。 许是心态宽和,两人没有刻意花钱保养,依旧气色红润,富态满满。 安时顺收拾利落,换上宽松的短袖短裤,慢悠悠地从楼上晃下来。 刚踏进客厅,就瞥见厨房里头那两位正你侬我侬,上演中老年版“情意绵绵眼”。 她浑身发麻犯痒,像得了胆碱性荨麻疹,难受得打了个哆嗦。当即打消帮忙的心思,扭头闪进电梯,溜回自己卧室。 以燕麦色为主的卧室,静谧明亮。更衣室和花园露台如同虚设,除几件必备家具外,几乎看不见装饰。百余平方米的空间,空得仿佛随时准备离开。 安时顺坐在转椅上,摸出手机回了几条重要消息,指尖滑动,点开购物软件。 每次放假前,她都把宿舍里的衣服清空。等要开学,再从网上淘便宜衣服。这样就不用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来回跑,轻松又自在。 淘到物美价廉的衣服,是个技术活。 半个小时过去,她依然没在评论区找到满意的实物图。 干脆退出购物软件,点开消消乐打发时间。 “Good!Great!Unbeliveable!” 欢快的音效加速响起,安时顺盯着那些晃动的卡通图案,眼皮越来越沉。 她起身走了几步,一头倒进铺着奶咖色床单的柔软大床。 手机被随意放在床头柜上,屏幕还亮着,游戏音效隐隐传来,而她已经阖上眼睛,沉入梦乡。 为了照顾没吃午餐的安时顺,下午三点,家里就开饭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中式圆餐桌旁,桌上摆着六道家常菜:红烧肉炖土豆、蒜炒油麦菜、鱼香肉丝、辣子鸡、麻酱大拉皮。 安时顺没吃飞机餐,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 这些菜,全是她读书时心心念念的味道。哪怕外面的饭菜再香,她依然会想念妈妈爸爸的手艺。 不等她继续感慨,餐桌对面的人已经开启了互喂模式。 “啊——老婆你尝尝,这个好吃吗?” “一般吧。来,尝尝辣子鸡。” “好吃!我老婆手艺太绝了!我上辈子怕是救了佛祖,这辈子才……” “……差不多行了。”安时顺吃了两口菜,忍不住出声打断。 “乖乖你还小,不懂。”老爸笑眯眯地瞥她一眼,又转头看向身边人,“爱一个人呀,什么时候都觉得不够腻。是吧,老婆?” 安时顺还没吃饱,就有点反胃。 她讨厌谈恋爱。 更怕自己有天会变成这副鬼样。 毕竟,她身上可有这两位的基因。 安母尚存一丝理智,往安时顺碗里夹了两块辣子鸡,转头继续和丈夫腻腻歪歪。 安时顺听着比麻酱还黏糊的情话,吃了两碗米饭,硬把肚子喂饱。 一抬眼,两人在厨房盛饭的时候也不闲着,胳膊怼着胳膊,笑声缠作一团。 这么多年了,她还没习惯这种“恐怖片”。胃里一阵翻腾,赶紧去卫生间刷刷牙,穿上帆布鞋去1201收租。 夏天…… 炎热、烦躁、熏人。 安时顺骑着她的黑色小电驴,不出七分钟,到达浅水湾,在小区规定区停好车。 长时间不来,她忘记路线,围着楼绕了两圈,找到C3栋一单元。乘坐电梯,到达十二楼。 平江市的工资留不住年轻人,市区里就不算特别热闹,到了郊区更是地广人稀。 这些年楼房盖了不少,可除了靠近市区和大学城的那几片,其余地方的楼盘,入夜后亮灯的没几户,安静得如同空城。 即便如此,这里的房价,也始终没掉到让人轻松说“买”。 浅水湾是郊区入住率较高的小区之一。 当初开发商主打“不婚主义单身公寓”的概念,吸引了不少年轻白领入住。 如今物业仍在运转,日常管理也说得过去。 公寓一梯10户,走廊安安静静,似乎没住几家。 安时顺走出电梯,停在黑色的防盗门前。 1201门上装着一个造型诡异的独眼门铃。 安时顺稍作观察,伸手拔了下眼睛上最突出的睫毛。 “叮咚——” 俗套的门铃声猝然响起。 她忽然有些好奇。 开门的,会是一个如“独眼”般奇特的存在,还是如门铃声般平淡无趣的人? 第4章 第四章 “谁啊!” 门应声打开。 答案,和安时顺预想的两种可能都不同。 房客仿佛身处20世纪的繁华城区。 复古手推波浪卷乌黑莹亮,细眉精心描绘,桃花眼水润勾人。浓密睫毛晕染出淡烟熏妆的效果,鼻梁挺翘,红唇微张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安时顺视线向下移。 身高大约168公分,体重在60KG上下? 按照当下的审美标准,她不够瘦美。但安时顺却觉得恰到好处,她的肉……挺会长的。 屋内飘出玫瑰香。 安时顺收回不礼貌的视线,回道:“房东。” “啊,真是抱歉!”宁红樱急忙开口,“能不能……再宽限两天?等到18号,18号我一定把房租交上!” 她莹白的脖颈上戴着条珍珠项链,黑色抹胸短裙紧贴着身体曲线,裙摆堪堪遮住腿根。过膝丝袜包裹着笔直的腿,在顶端微微勒出一圈柔软的肉痕。 安时顺脑海中猝然冒出一句变态常放的屁,“她穿成这样就是在勾引我!” 她面上端着正人君子的模样,吐出冷漠无情的提醒:“你已经拖了很久了。” 宁红樱也没少打量她,算是礼尚往来。 她在安时顺显眼的橘色发丝上多停留了两秒,忽然扬起红唇:“我叫宁红樱,要不要……进来坐坐?” 四目相视,某种异常的磁场在空气里隐隐碰撞。 安时顺挑了下眉,不为所动:“免了,18号交房租。” 宁红樱侧身倚在门框上,十厘米的细高跟轻叩着浅棕色地板,“真的不进来吗?” 屋内窗帘紧闭,安时顺借着走廊感应灯那点微弱的光,瞥见里面乱糟糟的景象。 她又重复了一遍:“18号。” 说完转身朝电梯走去。 身后传来带笑的回应:“好,房东……大美女慢走。” 那语气,简直比她还像流氓。 安时顺按下电梯,听见关门声,回头瞄了眼门牌号。 门上诡异的门铃已经闭上眼,静静等待下一次召唤。 * 经济不好,安母不再热衷炒房,转而和安父一起报了老年大学。 一个学吹葫芦丝,一个练美声,闲暇时约上几个老同学搓搓麻将,日子过得比安时顺滋润。 听说1201的租客又无故拖了两天房租,安母顿时来了气:“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18号还交不上,直接让她走人!做事一点信用都不讲。” 安母本人讲信誉,就不喜欢不守信用的人。 安时顺作为她的女儿,没能继承她的优良品格,谎话张口就来。 人心太复杂,看不透还不如全当成假的来处理。 18号当天,宁红樱爽约了。 没收到房租的安母怒火中烧,当即指派一员大将,直奔现场。 安时顺站在1201门口,伸手扯了两下独眼门铃黑粗的睫毛。 这东西……真不会被人拽掉吗? 门缓缓打开。 胭脂——不,是香水的味道飘了出来。 安时顺分辨不出廉不廉价,只知道是一阵不刺鼻的荔枝香,荡漾在空气里。 宁红樱站在门后,耳垂上坠着金色圆形耳饰,一身白色流苏裙微微晃动。 ——又是蹲下就挡不住春光的长度。 “要进来坐坐吗?” 这次不是她的臆想了吧? 安时顺脚比嘴快,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踏进玄关,站在红色地垫上。 宁红樱“啪”地按亮了灯。 暖黄色光线倾洒而下,看书吃力的亮度,烘托出暧昧的氛围。 一居室不过四十来平。 安时顺立在门口,目光所及,满地摆件装饰物。 杂乱的小山中,生生开辟出一条狭窄过道,通向卧室、卫生间。 她弯腰准备拖鞋,脚底几个醒目的金色大字赫然映入眼帘:丰ru肥tun。 “……” 安时顺默默点评:艺术。 宁红樱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不用换鞋。” 正好。 安时顺也不放心,让自己的脚暴露在这种乱糟糟的环境下。 宁红樱径自转身,踏着那条“羊肠小道”往里面走去。 她的目的地很明确——卧室。 卧室和卫生间相连,像快捷酒店大床房。 杂物相对不多,布置也相对简单,但没规整到哪儿去。 各种风格混杂,色彩之多,让安时顺这个搞艺术的都愣了一下。 宁红樱坐在洁白的床上,用炫耀的姿态看向自己的战利品们,“好看吧!” 流苏裙摆随着她交叠双腿的动作向上滑,美景一闪即逝,再难捕捉。 “好看。” 安时顺移开视线,没再看她,转向前方的欧式梳妆台。 只一眼,她便瞥见几样眼熟的东西,都是些大牌的仿品。 大牌,不管设计本身如何,单是明晃晃的logo,就自带昂贵的气息,仿品也不例外。 宁红樱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伸手拿起一座银色烛台。 烛台约两个巴掌高,做工极为精致。烛台上,三位天使姿态各异,周围雕琢细腻的花枝点缀。 她眼底亮起光彩,语气也跟着热络起来,介绍这件心爱的宝贝:是从哪个网站购入,花了多少钱,多么的美丽,言语间满是藏不住的喜爱。 “有用吗?” 安时顺抛出致命问题。 宁红樱答得干脆:“好看啊!” 烛台仿照欧洲十九世纪的电镀工艺,可惜位置没弄好。现在插上蜡烛点燃,滚烫的蜡油会直直滴落,浇在天使纯洁的小脑瓜上。 安时顺检查床沿,指尖拂过,意外地发现非常干净。 杂乱不脏? 她撇撇嘴,侧目朝宁红樱投去直白的视线:“zuo吗?” 宁红樱眸中含笑,施施然前来。柔软的手臂搭在安时顺肩膀,又像不经意垂下一只手,轻轻环住她的腰。 动作间,细得仿佛一扯就断的左侧肩带,顺势从光滑的肩头滑落,悬在臂弯。 失去支撑的流苏裙顿时松垮,雪白的弧线若隐若现,欲盖弥彰。 安时顺放任她施展魅力,不禁暗忖:她是不是练过? 卧室静谧,两人无声对望。 安时顺的吻温柔至极,轻缓珍重,像深深的漩涡,将宁红樱一寸寸往下拉。 口红带着蜡质的涩味,在唇齿间漫开。 微不足道的不适,很快就被彻底扑过来的气息淹没。 宁红樱闭眼回应,交错的呼吸变得急促滚烫。 不知道谁先失去了平衡,她们紧贴着,一同跌进柔软的床铺里。 和安时顺想得一样,宁红樱的手感像超大号棉花糖。 软肉自指间满溢,完全不运动的结果。 宁红樱没浪费她的好嗓子,要出性感撩人的专辑似的。 安时顺闻声抬头,她突然“咯咯”笑出声。 纤纤玉指在空中转了个弯,轻轻点向安时顺微张的唇。 安时顺停下动作,抬手轻触自己的唇。 指尖离开时,食指腹赫然沾了一抹嫣红。 她盯着那点颜色,想到自己嘴唇的惨状,样子应该很滑稽。 “我不会中毒吧!” 仿佛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宁红樱笑得更欢,“那下次我换可食用的口红。” “不能不涂?”安时顺垂头,将颜色印在她左腿。 掌心用力,按住她试图闪躲的腿,沿着肌肤的曲线,缓缓向上探。 宁红樱哼哼唧唧地说:“我不能没有口红,就像关羽不能没有青龙偃月刀……” 安时顺沉默两秒,轻轻点头:“不错的比喻。” 她没再多言,继续手头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声响彻底消失。 宁红樱失神地躺在床上,不得不承认,这场意外的交易,带来了超乎想象的愉悦。 安时顺起身拿起枕边的衣物,白色短袖遮住她有些肌肉线条的漂亮身体。 她不紧不慢地穿戴整齐,又从短裤兜里摸出手帕纸擦了擦嘴。 纸巾上几乎没沾到口红,那可能伤身的成分,不知道更多地留在了谁的身体里。 整理完,她站在床头拿出手机,调出日历界面递到宁红樱眼前:“18号,零点前交租,不然就离开。” 宁红樱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顾不得自己还赤身**,猛地坐起身:“什么?!” “交租。”安时顺加重语气,眼神不经意扫过对方光洁的肌肤。她不爱留吻痕,感觉太像宣示主权。 宁红樱张了张嘴,舌尖动了动。望着眼前衣着整齐的人,她小声嘟囔:“衣冠禽兽……” 安时顺面不改色地收起手机,仿佛没听见这句评价,转身离开。 离开时,安时顺不小心踢到了走廊地上堆着的杂物。 声响惊醒卧室的人,脚步声迅速追上来。 宁红樱裹着空调被,扫了眼被她踢歪的包装盒,拔高声音大喊:“别跑!赔钱!” 屋内空荡荡的,没有回音。 “我这是……被女人白睡了?” 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她的预想。 她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裙走出浴室,从梳妆台里翻出斑点狗图案的化妆镜,又拎出大牌化妆包,安静地坐在床边。 几百块的透明化妆包,拉链“嘶”一声拉开。 她选了支满意的口红,单手举着镜子,用浓郁的正红色涂满嘴唇。 盯着镜中艳丽的唇瓣,她气哼哼地低语:“毒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