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千灯》 第1章 惊觉(引子) 又是这里。四周浮着薄雾,殷千树站在一片废墟之中环顾周围。这里像是城中的烂尾楼群——工业建设的牺牲品;一栋栋高楼包围着他,向外却怎么也望不到头。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四次来到这里,或者说,梦到这里。他仔细打量着灰扑扑的楼、零散的砖瓦、地上的几个水坑——一无所获。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梦中,却无法自主清醒过来。 雾越来越浓了,呈包围之势向他聚拢。一片灰暗之中,他瞥见更远一点的水坑中有一抹金黄,很淡,但很显眼。好奇心驱使他向那金黄色靠近;身边的雾也越发近了。水坑里飘着一片银杏叶,那是不属于这个环境的生命力。杏叶微微发着光,充当了这迷蒙之中的光源;水面将光晕开,映出更远的几处光点。殷千树循着微弱的几团光晕,一直走到了路的尽头。尽头仍是高楼,高楼之间,一条红砖青瓦的巷子若隐若现。一棵高大银杏树的枝干从巷子深处延伸出来,它的枝丫与叶向天空蔓延;杏叶发着微光,一片片随风飘去,却又在半途化作光点消散。 这是在前三次的梦中不曾见过的光景,也是他第一次找到这条巷子。他望着挂在巷道两旁的长明灯,看着它们向内延伸进怎么都看不到头的古巷。进去看看,他脑海里浮起这个念头;进来看看,他似乎听见古巷在呢喃。浓雾致使巷内的情况迷蒙不清,向内走了很久仍只能看见朦胧的灯火。 又拐过一道弯,他终于看见一扇微掩的门以及门后隐隐约约可见的银杏树。那似乎是一座小院。正当殷千树打算进去看看时,他蓦然发觉自己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浓雾在顷刻间疯狂朝他涌去!潮水一般的雾翻滚着,吞噬着周遭的红墙和明灯;整个空间似乎都变得斑驳了。殷千树感到一阵威压席卷全身,犹如巨蛇缠绕颈上,令人窒息。恍惚之中,微弱的灯火依稀映出一个人影。他来不及多想,便失去了意识。 殷千树猛地从床上坐起,满身冷汗。梦中的心悸还没有完全散去,那种恐惧感是那么真实,以至于他愣了好一会儿也没缓过去。他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身旁的电子钟闪烁着时间。五点了,他想,再过一个半小时该去上班了。作为警方特聘的侦探,殷千树每天光是处理案件卷宗就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尽管如此,他仍保留着自己的侦探社,以及……明天早上抢社员咖啡喝的习惯。 他常年穿着修身的衬衣,虽然称不上健壮,但也呈现出干练的姿态。一张斯文败类的脸和185的身高让他走到哪里都有回头率,看上去绅士又有气质。殷千树的业务能力没得说,再难的案子他都能找到蛛丝马迹,开侦探社的这些年,他也为社里拿了不少锦旗。可惜长了张嘴,他的助手如是感慨。作为一个陪殷千树东跑现场西跑警局然而年薪还比不上一个正式警员的助手许清瑟,他每天不仅要帮殷千树整理卷宗和线索,还要帮他管理事务所内的琐事;说白了就是老妈子… 关键殷千树还十分嘴欠,为人更是随性,他随口的两三句调侃能让别的社员追着他扔矿泉水瓶。当然,最后是以许老妈子追着殷千树理论一路儒家之道、孔孟之学以及要对同事和蔼可亲、少耍嘴皮子告终。不过,也许也是因为有这么一个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的社长在,侦探社的大家都其乐融融。 殷千树昨天刚帮市局跑完现场又马不停蹄回事务所开会,回到家都一点了。一向热衷于打理自己的他愣是扑到床上没过两秒就沉入梦乡;然而做的还是个感觉不怎么好的梦。 一直到五点半,殷千树才终于从那梦到余韵中走出来。正当他准备再睡几分钟回笼觉时,许清瑟的夺命连环call就打来了。他本来没打算接,奈何电话那头太过执着,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就没停过。殷千树被吵的烦了,又怕误事,只好拿起手机摁下接听键。 不出所料,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幽怨又命苦:“你今天能不能早点来啊老祖宗!小芸今天请病假没来,门口的钥匙你昨天是不是顺回去了。我现在没找到钥匙,在事务所楼下喝西北风……” “……” 小芸是侦探社保管备用钥匙的社员,另一把钥匙一般放在门口的某个位置方便社员开门。要不是北国的秋风快把许清瑟吹跑了,他也不至于来求这活祖宗。殷千树想了想,昨天实在太疲倦,他好像确实锁了门之后就顺手揣兜里了…… “行,半小时内到。”殷千树自知理亏,也没多贫嘴。他叹了口气,心想回笼觉是没法睡了。他迅速起床打理好自己,一丝不苟地扣好衬衣扣子,披上风衣,马不停蹄地出了门。 深秋的风格外冻人,隐约透出一丝寒冬的气息。殷千树停好车,顶着凛风以及他那黑眼圈一步步挪去事务所门口。然后,就看到了蹲在不远处蜷成一团的许清瑟。 “哎呦,大爷你可算来了!”殷大爷不紧不慢地在许清瑟的哭天抢地中打开了门“你昨天是cosplay熊猫去了吗?这么大两个黑眼圈。” 一夜没睡好的殷大爷当即给了他一脚,把他踹进了门并附上死亡微笑。许清瑟上了楼也不再打趣他,他知道殷千树昨天忙了一天,于是连忙去茶水间泡了杯咖啡给他;当然,咖啡是其他社员的。 殷千树接了咖啡就径自走向办公室。桌上尽是胡乱堆着的信件,几乎全是委托人感谢信,还有一部分装着案件相关的东西。他本来想让许清瑟来处理一下,偏头却看见许清瑟正在工位上忙得不可开交。强迫症犯了的他也顾不上倦意了,只得绷着最后一根清醒的神经动手整理。整理到一半,他发现一叠信件里面夹着一封格格不入的信。棕色的信封看上去很文雅,粗糙的质感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里面露出的信纸已经泛黄,看上去有些年岁。殷千树一边观察着信一边想着这谁把古董寄到这儿来了。 信件上没有寄件人,没有收件人,只有一枚小小的邮票,上面是手绘的银杏叶。几乎是瞬间,那微光像是从叶子表面散开,澄澈的颜色在空气中漾开,也不知道是现实还是错觉。他抖出信纸,看清后更加清醒了:纸上用黑白墨水画着殷千树梦里的巷子,一砖,一瓦,甚至连高楼和明灯都清晰地映在他眼底。他又忆起水洼中发着微光的杏叶,那汹涌的雾以及那种…真切的心悸。 一封没来由的信,一场惊觉的梦…这一切的不合常理像是一封邀请函;至于邀请函的那头是天堂还是地狱,殷千树无从知晓。他翻了翻拟定的日程,未来几天倒是没什么重要的安排。去吧,他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好奇心胜过一切。 许清瑟忙完手头的事,刚推开他办公室的门,就迎上了殷千树急匆匆往外赶的身影。 “哎,你去哪?”许清瑟伸手去抓他衣角,却只抓到一阵风。然而那人头都没回,只朝他摆了摆手。 “请两天假,有事。”殷千树言语十分简洁,态度十分无赖。然后他就消失在了楼梯口,许清瑟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开工大吉O(≧v≦)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惊觉(引子) 第2章 古巷 殷千树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打开电脑检索与信中相似的地址。选项太多太杂,信息量太大,他只好一个一个排查。一连好几个小时,他仍没有一丝头绪。他只好又拿起那封信仔细查看。他将信对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看着光下的纸张中隐约透出一两根丝线状的东西。一开始他以为是纸中的木质纤维,随即他就否认了这种想法。因为那线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向外蔓延。阳光刺眼,那些线浮在光晕里,若有若无地环绕在殷千树身边,渐渐染上红色。这不是幻觉。 收拢,缠绕,一条一条的线最终在他手腕上化作一段红绳。殷千树伸手触碰红绳,没有绳的触感,虚无而缥缈;却又能感受到一种亲切的柔和,像无声的春三月。殷千树敏锐地意识到这根红绳也许就是去往古巷的线索。 但几个小时的高强度检索让他疲惫不堪,困意又一次涌上大脑。傍晚余晖环绕之中,殷千树伏在桌上,呼吸逐渐变得平缓。 当殷千树再次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了。手腕上的红绳仍懒散地搭着,尚未消散。他决定立刻出发寻找那条古巷。还没踏出家门,许清瑟的电话就打来了。 “你现在人在哪呢?失踪一天了,要请假好歹得批假了再走吧……再不回来事务所该关门了!” “没那么严重。我出趟远门,已经在路上了。上一个案子刚结,最近应该没什么麻烦事,你帮我处理了就行。加油呦,许助,我在精神上支持你~”殷千树一如既往地贫嘴,他交代地很模糊,也不说去哪,也不说走多久。电话那头传来无奈的叹息,殷千树知道许清瑟这是默许了。 “…注意安全。”那边停顿半天,最后冒出这四个字。 “好。” 殷千树挂断电话,把信封揣进口袋,收拾好东西下楼开车。他总感觉哪一环有点问题,但是又说不上来。红绳向外散着微光,他感到手腕处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皮肤,确切的说那力量在拉扯着他的意识,像是催促,像是呼救,急迫而仓皇。 直到他将车开出去好几公里,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始至终都是那根红绳在牵着他走,太被动了。殷千树心中警铃大作,被动意味着被控制。然而当他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唯有大脑还保持最后的清醒。他像是一具活木偶,被动地执行着命令。 他迅速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车子在往城外开。起初还有较高的楼房和较大的社区,后来就只有城郊的工厂和荒废的棚屋了。殷千树对时间还算敏感,他一边观察外界变化,一边算着离家时间,约莫有两三个小时了。当下四周全是工业废料和歪七扭八的木头棚子,他估计车已经开到河对岸的“废弃区”了。所谓“废弃区”,其实就是当年大兴化工产业,导致这里污染非常严重,不再适合居住;加之后来人们重视农业和轻工业生产,这片区域也就渐渐被遗忘了,楼盘也自然变成了烂尾楼。 殷千树想起梦里的烂尾楼,心说还真有可能就是这儿。当然,这里看上去也像是一个杀人灭口藏尸一条龙服务的好地方。不过殷千树倒是不怕,好奇心和探索欲还是占了上风。 车越往前开,眼前的景象越发与梦中的景象相似了。明明几分钟前还是阳光普照的天气,转眼已是浓雾四起,阴云密布。车最终在一栋大楼前停下,殷千树发现自己终于能再次控制自己的行动了。他迅速观察周围,除了雾便是高楼,手机也完全没有信号,甚至屏幕几度出现乱码。殷千树叹了口气,比这危险的情况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那些情况的始作俑者是犯罪嫌疑人,而眼下发生的所有事几乎只能用玄学来解释。 但哪怕他是唯物主义者,哪怕事情发生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在亲眼看见过、亲身经历前,都不能做盖棺论定。这是殷千树一直以来信奉的信条。 雾浓的发灰,并且越来越厚重。殷千树手腕上的红绳越发明显了。也多亏了这浓厚的雾,殷千树才能捕捉到街角的一点微光。他利落地下了车朝那边走。和他梦里一样:一片小小的银杏在水坑中发着光。同时,他感受到一股推力,像是推着他去找其他的叶子;殷千树能感受到一种急迫在这力量里,于是他顺着推力一直走。拐了好几个街角,那推力弱了,直到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像是他的心理作用。 他站在大雾里面,四面昏暗模糊,唯一的线索是眼前的叶子。他俯身去捡,指尖触及的一瞬,腕上的红绳反应剧烈。红色的千丝万缕包裹住了叶子,随后带着幽幽的光向远处延伸。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殷千树顺着线的方向走,拐了几个街角,就隐约看到了更亮的一团光晕。雾像是无边无际,无论他怎么尝试,那光晕始终在不远处。他似乎永远都到不了那里。他闭上眼,站在原地思索,现有的信息完全说明不了问题。 雾那头的对手太高明。 黑暗里,他总能看见红色的线,比雾中更明显、更明亮,像是幻觉。他心里一动,没睁眼,却低头去“看”手腕,一团红线搭在那儿,连着远处的黑暗。他睁眼抬头,的的确确是光晕的方向。于是他索性闭着眼朝那里走。直到红线的尽头,他感觉自己像是穿过了一层棉花。 再睁眼时,古巷就在他跟前了。和梦里一模一样:参天的古银杏从巷子深处蔓延上天空,微黄的杏叶向远方飘去,风轻轻摇着金黄的光。 殷千树红线牵着他走近灰墙朱瓦,墙上挂着灰绿的苔。巷道曲折,让人没办法一眼望到头;道旁挂着长灯,灯火拢在薄雾中。殷千树在里面走了好久,眼前是没有尽头的道,身后是昏暗的雾。长灯微弱的光让他想起了什么,他重新将意识投入黑暗中,意料之中,他看见红线的延伸,但不是向前方,而是向着灰白的墙。殷千树没管那么多,既然这地方不合常理,那么便照它的理来。一步、两步……他感受到墙在逼近,但他没有停下;如他所想,他没有撞上坚硬的墙壁,前路畅通无阻。红线消失处,是一扇朱红的门,斑驳、微掩。 走近,门内是一座小院。巨大的古银杏栽在院东;西边和北边各有一厢屋子,北边的屋门紧闭,看不清里屋情况。照墙面的斑驳来看,这座院子起码有百岁了。殷千树不明白,古巷与水泥森林格格不入,古树的生命力与工业废墟的死气沉沉大相径庭。为什么工业园区会留下这样的地方?他一面想着一面走到古树跟前。金黄的叶里藏着若隐若现的红线,它们垂在叶间,轻飘飘的,但风来时却没有一丝一缕随风而去。 变故在顷刻间发生。令人恐惧的凉意和压迫感又涌上心头,浓雾在刹那间翻滚进院内,避无可避。殷千树脑中警铃大作,来不及多想便冲向西面的屋子,所幸门没上锁。他用屋内的桌椅堵上门,企图将雾隔绝在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内退到最里面的木桌边,桌上是零碎的纸片,他略略扫了一眼,是一叠相片。雾充满了院子,它们像是察觉到了殷千树的存在,疯狂地向屋子涌来,渗透进屋子的边角。整个屋子像是一个巨大的水箱,四面八方的雾将他溺在令人窒息的环境里,凉意入骨。他甚至没有发现手上的红绳发着光,并且愈来愈亮。他的意识被完完全全裹入雾里,大脑几乎停转。失去意识的瞬间,他手底压着那摞相片。 下一刻,雾里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安静。”声线平稳却有些严厉。周围已没有人影,雾没那么汹涌了,它们缓缓向院外退去。来人扫了一眼木桌上的相片,其中一张亮着微微的红光。他拿起那张不一样的相片,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 “又送进去一个,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他手上随即蔓延出数条红线,融入相片里。然后,那人也消失在了屋内。 零零散散终于写出了第二章[抱拳][绿心] (所以玄幻到底怎么写才能奇怪又合理[求你了]) (想求求自己不要再卡文和啰嗦了[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古巷 第3章 青年 殷千树感到自己在黑暗里下坠,意识被拉扯着,几近四分五裂。他甚至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下坠,没有终点,无底深渊。意识崩坏之中,他听见一阵清脆的铃声。它们像水荡出的涟漪,一波一波在他脑海中扩散开。殷千树在这涟漪里,看到了光亮。 阳光很刺眼,视线模糊,但身前一个清瘦的身影为他挡住了大半。恍惚的几秒钟,他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那目光落在他身上,平淡沉稳,并不躲闪。直到完全恢复清醒,他才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一个约莫25岁的青年,生得白净,眉心点了一颗小红痣。那青年眼角微垂,长相清秀却不俗不媚;头发不长,但有一只小辫搭在左肩,随风一晃又一晃。那青年见他久久没有动静,便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看够了就起来。”殷千树回过神,起身回了句抱歉。青年手里提了串小银铃,风晃出丁零声,和黑暗中的铃声一样。 眼前人一袭白衣长袍,像是古代的打扮。殷千树揣了一肚子问题正欲开口,被青年先一步打断。 “你先换上这个。”那人朝他扔来一件黑色长袍,殷千树不明白,但照做了。一披一裹,正好拢住他整个人,意外的合身。 “还不错。”那人简洁地评价了一句。金色的刺绣衬得他整个人很贵气,黑袍则显得他格外稳重。殷千树确信他从未见过这人,他承认这人长相确实不错。但这青年对于他的存在却毫不意外,这让他有些匪夷所思。 四周没有高楼,只有无尽的田野、山丘以及更远处的…城楼?眼前人的儒生装束让殷千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随即这个唯物主义者给了自己一个否定。他理了理思路:从他梦见巷子开始一切都很奇怪,记忆里他进了院子,没待多久雾就涌来了,冰凉,窒息,失去意识。然后再睁眼就是这里。线索还是太少。 “穿好了就起来吧,有什么问题就问,边走边说。”那人头也不回走在前头,殷千树两三步跟上。 “请问你是什么人?”殷千树决定从眼前人问起。 “我是谁对你来说不重要,你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就跟着我。”那青年语调平稳,但并没有多做解释。 殷千树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他提到了“原来的世界”,那么能证明他知道的东西不少,并且他们也已经不在“废弃区”里了。换作别人听了这话肯定一万个不信,异世界的说法怎么都像是小说里的设定。但殷千树刚经历过一系列不合常理的事,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选择半信半疑。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解栖砚。”解栖砚看着他仍然有些迷惑的表情,向他要来纸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幸好殷千树有随身携带小本子和笔的习惯,这不就用上了。殷千树拿过来一看,写得有些潦草,但字很好看。 解栖砚,解栖砚……殷千树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栖”字的发音不太常见,这让他想到曾经读过的一句诗: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① 殷千树觉得眼前的人像那诗里的鸟,栖栖遑遑,无枝可依,也许是因为他身上那种疏离感。 “解栖砚。”殷千树又念了一遍。 “嗯?” “很文艺的名字。” “谢谢。”那人没停下脚步,朝着远处的城楼赶路。 “我叫殷千树。殷勤的殷,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千树。” “嗯。”解栖砚应了一句,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天色有些暗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沉默不语。殷千树默默在心里给眼前人下了个定义:不热情,也并非不好相处。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但我们应该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线里了……”解栖砚每次进入这些世界线都得自己一点一点摸清它的背景和发展,进来容易出去难,想要出去就得触发这个世界的某个因果。他暂时没打算把这些告诉殷千树,毕竟他看上去不像是能帮上忙的人。殷千树自然是听不到他内心的独白,只是接二连三地问。 “那我们应该怎么回去?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跟那个巷子……” “……”解栖砚看上去并不想理他,饶是他的好性格也有些招架不住“能一个一个问吗?” “嗯……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进城里吧。” “我是穿越了吗?我看你的打扮…” “嗯,这个世界线确实是古代。但不是从原来世界的时间穿越到了古代这个时间。这个世界线本身就是已经存在的,我们是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并非简单的时间穿越。”解栖砚的讲解很详细。 “你刚刚说‘我们’,那么你也是从那条巷子里进来的?” “嗯,我住那里面。” “那条巷子是怎么回事?你应该很了解那里。” “嗯。说来话长,一会儿再说吧,我们要到了。”两个人就这么走了一刻钟,一个疑心重重,一个捉摸不透。 天色将暗,他们终于远远望见朱红的城门和高大的城墙。 城门紧闭,城楼上有重兵把守,细看还架着重弩。站在楼上最前面的那人,披盔戴甲,腰上挂着一个木牌,佩着利剑,神情严肃。待二人走近,那人开口问道:“来者何人?又为何来楚州?”殷千树没准备开口,静静地站在一边看解栖砚交涉。解栖砚抬头直视那人,那人不怒自威,但解栖砚似乎对此没什么感觉,只是缓缓开口道:“找人。” “找谁?” “不知道。” “……?”此话一出,不仅城楼上的人愣了一下,一旁的殷千树也愣住了。不是,大哥你编借口能真实一点吗,殷千树简直想抱头蹲下。 “小兄弟,现在天下混战,我们可没空同你说笑。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不然就多有冒犯了。”那人摆了摆手,城上的弓弩齐刷刷全架了起来,蓄势待发。气氛一下子变得格外紧张,但眼见下面的两人一个波澜不惊,一个还有点悠闲,士兵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这到底是没听见还是不怕死…… 殷千树刚想问解栖砚下一步该怎么办时,只见解栖砚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拉着他向后一连退了三米。下一秒殷千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三支利箭稳稳钉在他们刚才站着的位置,如果不是解栖砚的那一退,他们怕是已经在九泉之下了。 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然而比那马蹄声更先到的,是一个沉稳的人声:“阁下好身手。”那声音似雪山融水,冷淡温和。殷、解二人回头,只见来人青衣白袍,肩披狐裘,马尾高束,风尘仆仆。那人生得端正,眉眼温和。尽管如此,解栖砚仍然能从那带着笑意的眼里看出深藏的东西,那是一种运筹帷幄的气概。 “还请二位告诉我,你们为何来到楚州?”他并未下马,只在他们身侧停住。 解栖砚迅速打量了他一番,瞥见了他腰间的木牌,回的还是那两个字:“找人。”殷千树忍不住扶额,心说你就不能换个借口么…… “找谁?” “找您。”解栖砚这次目标明确,没半点犹豫。这一番话弄得殷千树一头雾水,马上的男人倒是没改那温和神情,只是点点头。 “那你们且随我来吧。” 说罢,他驾马到城下,解下腰间的木牌给城楼上的人看。城楼上神情严肃的那人看到了他和腰牌,眼里多了几分恭敬,他示意士兵开门,随后问他道:“苏先生,这两位是?” 被称作苏先生的那人收好腰牌,含笑开口说是客人。城楼上的人抱拳倾身,向他们道歉:“抱歉了二位,多有冒犯了。”解栖砚笑着回他说无妨。 两人就这样随苏先生进了城。苏先生带着他们往城里走,解释道:“…方才那位问话的是楚州的将军季昀,现在天下都在打仗,楚州不得不防。”三人往城里面走,行人越来越多了,于是苏先生干脆利落下马,拉着缰绳慢慢走。 解栖砚点点头,随后问他:“你就不怕我们是从敌国来的吗?” 闻言,苏先生浅浅地笑了一下,回他道:“乱世混战,来者皆客,至于来意善恶,我自有论断。何况二位风尘仆仆来到楚州,楚州总该尽些地主之谊。还没向二位自我介绍,我是苏云。”解栖砚答应着,心说这人虽没有直言他放我们入城的原因,但他似乎很擅长揣测人心。想在这城里长久地待着,恐怕要先过苏云这关。解栖砚见殷千树那头一直没什么动静,便扭头看了他一眼,正巧对上他的目光。只是一瞬间,解栖砚又转过头去。 “二位这边请,寒舍简陋,还请二位不要嫌弃。”苏云领着二人拐过街角,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苏云将马系在院内,又招呼二人进屋。屋子不大,但物件都很齐全;书案上尽是竹简宣纸一类的东西,堆了一叠又一叠。苏云安顿好他们,端来三碗热茶,顺势坐在了解栖砚对面。 “二位有何事找我,但说无妨。”苏云抿了一口茶水,在氤氲的水汽里抬眼看向解栖砚。目标很明确,全然没有在意一旁的殷千树。 “苏先生可会弹琴?”解栖砚没回答他,只是反问了一句。 听到这话,苏云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笑意,问他:“小先生何以见得?” “方才见你端茶时,指腹上有一层薄茧。虽然已经不是很明显了,但想必你应该弹了很多年琴了吧?”殷千树感觉解栖砚语气不善,像是在审犯人。想到这,殷千树不禁轻笑一声。解栖砚捕捉到这笑,瞥了他一眼,又直视苏云。 “非也。小先生观察得倒是仔细。”苏云自始至终笑着看着解栖砚,但解栖砚却总感觉他眼里不是善意,“小先生有所不知,我只是楚州的一个小谋士,说难听点就是个说客。这乱世里,我们这些文弱书生总要寻些自保的本领不是,我这茧子是早些年使刀磨的。” 殷千树全程没说一句话,仿佛他这人根本不存在一样。二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当他看见苏云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自然伸进衣袖的时候,他隐约感到不对劲。 “小心!” 白光一闪而过,正端着茶的解栖砚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殷千树则是伸手,精准地抓住了那越过桌面的手臂。空气似乎凝固在那一刻了:苏云身体前倾,掌心握着一把短刀,利刃被压在食指下,直指解栖砚的咽喉。殷千树则稳稳抓住了苏云的小臂,警惕地看着他。 “苏先生好身手。”解栖砚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刃,端茶的手都没有抖一下。 苏云失笑,解栖砚这是把自己在城外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还给了他。苏云轻拍殷千树抓他的手,示意他松开,随后又将那短刀收回袖中。 “别紧张,我没有要害二位的意思。”苏云气定神闲地开口,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解栖砚能感受到方才挥向他的那一刀,是带着杀意的。刀被手掌完全盖住,从外侧看很难注意到手里的刀,加上苏云的言辞和神情都很有迷惑性。这种隐蔽的杀人手法能在言语间就自然而然地用出来,想必不是生手。只是殷千树有些不明白,解栖砚为什么要问苏云是否会弹琴。 “既然二位有如此胆识和身手,我便不废话了,”苏云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地问“二位到楚州来,究竟有什么目的?”殷千树虽然不清楚解栖砚的想法,但他和苏云一样,认为找人只是入城的借口。 “实不相瞒,我们二人自幼在深山里长大。我们家代代相传的本领和占卜相关,但也因不肯为那些枭雄占卜而被屠杀。此番我们到楚州来,一是为寻个安稳地方生活,二是……”解栖砚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作思考状,似乎在想要不要开口。不过殷千树总觉得他在等苏云上钩。 “二是什么?”苏云仍然笑着,等他的下文。 “二是我们所占的卦象显示,楚州**将至。”殷千树心说你这也太扯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小先生能具体说说是什么情况吗?”苏云神情变得严肃,看上去不仅信了,而且还期待他更进一步说说。殷千树后来想了想,这是既然是古代,那信神占卜什么的其实挺正常…… “我们能看到的就这么多,但是听闻楚州治理得好,百姓安居乐业,才特地来投靠。我们也愿为楚州的未来尽一份绵薄之力。”解栖砚这话讲的很漂亮,不仅连人带地夸了一番,还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并且,从苏云的反应来看,他好像对这“**”的说辞有点想法。解栖砚心想不能着急,现在对这个世界线的了解还太少,要留在了楚州,或许就能拿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三人各怀心事。 “苏先生可在?”院外的一声问询打破了沉默,苏云起身去开门,是个小书童。 “何事?” “府君听说有客人来楚州,让我领他们在绥宁客栈安顿下来。还有……”小书童话说了一半,声音突然压低下来,和苏云耳语。后半截话解栖砚他们自然是什么都没听见。 半晌,只听见苏云应了声好,便让书童带他们去客栈。殷千树走在前面,解栖砚跟在后面。与苏云擦肩而过时,解栖砚听见他压低声音说:“小先生,乱世如雨啊。” 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告诫。 解栖砚回头看他,他眉眼间尽是云淡风轻。但解栖砚能听出苏云话中的苦意。 匆匆乱世雨里行,何人沾雨不湿衣? ①出自《饮酒》陶渊明“栖栖(xī)失群鸟” 这里解栖砚的栖也是xī的发音(这里有彩蛋[星星眼]) 那么从这里就正式进入第一个世界了,有点古权的味道(?)第一对副cp也要出场了(感觉这个线会写好多,因为它要关联战争权谋线和师徒线[抱拳]所以故事背景要向后溯源大概16年。) 不过这个世界线是玄幻的,全线HE请放心食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青年 第4章 弦响 送走解栖砚他们,早已过了子时。苏云站在院中,望着无边无际的黑夜,给楚州的风平添一声长叹。他那一双手,曾在沙场上握刀持剑,鲜血淋漓;在乱局中排兵布阵,挥斥方遒。只是这双骨节分明的手,也曾游走于琴弦间,让那乐音在天地间铮铮作响。那时他还是个少年,那时他刚被师傅捡回家。 师傅说,这个世间只消分成两种流派,一种是朝廷,另一种是江湖。他希望苏云做个浪迹江湖的琴师,高山流水觅知音。但师傅忘了,月有阴晴圆缺,师傅也曾是个朝中人。往事像风,就这么在苏云眼前略过。 苏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弹琴是什么时候了。也许他这双手,生来就是为楚州消灭仇敌的。时间掩了月光的脚步,月亮浸在雾中,零碎的光斑照进屋里的一角。一沓书简将那楠木制的庞然大物深埋屋角,防尘用的白布早已斑驳蒙灰。他揭开布,细细摩挲琴上的纹路。这是师傅留给他的琴,上面的花纹是师傅一刀一刀刻的。他记得师傅把琴赠予他的时候说,若是意志足够坚定,琴也能作为底牌。他当时还跟师傅开玩笑说这么一张琴,确实能当石块使,师傅只是敲敲他的头,摇头叹气。 琴上无弦,但苏云却觉得琴声仍在耳边回荡,将他的灵魂载去旧日。半晌,他翻箱倒柜找出仅剩的弦仔细安上。苏云也不像看上去那般讲究,只是随意坐在门槛上,将琴放在腿上,就着月光抚琴。两指一按一拨,清脆的一声便在风中散开,去了远方,回了过往。师傅死后,他甚少动琴,就连乐器一类也疏远了。琴是他的底线。 所以他下意识否认自己会弹琴,更像是一种偏执。 那二位小先生当真有些能力,可惜一时疏忽竟忘了问其名姓。苏云在心里感叹,这世上竟还有人能辨得这一双琴师的手。流畅的乐音从指尖倾泻而出,在风中轻晃月光。纷争几载,他手上早都是鲜血人命了,连他自己都快忘却这悠远的琴音了。不过,或许有一人尚且记得。 月光被灰影倾覆,琴声戛然而止。 “归宁,我有多久没听过你弹琴了?”苏云抬头,对上了来人清澈的目光。归宁是苏云的表字,加冠那年他自己取的。平素无人这般唤他,敬他怕他的人,都只称他一声苏先生。除了眼前这人。祁宁带着笑意,挨着他在门槛上坐下,自然地揽过他的肩。 “那你还真是走运,次次都赶得上。” 这话真不是夸张,苏云在师傅死后一共弹过两次琴:一次是他三年前刚到楚州,在城楼上弹琴的时候恰好被出来遛弯的祁宁撞见;另一次就是现在…… “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好听。”祁宁笑得温柔,全然没有府君该有的威严。苏云也就任他揽着,手轻轻搭在琴上。 “不是让人捎话说早上再来吗?府君大人怎么半夜三更寻到我这偏院儿里来了。” “苏先生这院里的月亮比别处圆。”祁宁一本正经地回答。苏云偏头看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能让苏云看清他眼中的月光。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晚来,想必遇到什么事了吧。”苏云头脑清晰,没被祁宁的一番便言令语给迷惑到。祁宁平日公务缠身,休息得早。苏云刚认识他的时候半夜邀他到院里来喝酒,结果惨遭婉拒。可以说祁府君半夜出门的概率简直是屈指可数。 祁宁见他一副认真的神情,忍不住继续打趣他。 “苏先生这一走就是三个月,我每日只能同公文作伴,独守空闺……” “少贫嘴……”苏云严肃地看了他一会儿,结果也没忍住笑出了声。两个人就这么搂着坐在门槛上,相互打趣,像两个被世俗流放的少年,在属于他们的时间里打打闹闹。只是可惜,他们肩负的责任不容许他们放下世俗的一切。 “该讲正事了吧,楚州近来如何?” “一切都好。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在北燕那边。你去那边游说、收集信息也就罢了,还执意要只身往返。如今天下如此之乱,你的安全如何保障……”祁宁自己这边的事讲得风轻云淡,反倒是更操心苏云的安危。 “无妨,出来闯荡前还是同师傅学了些本领。如今世道,草木皆兵,人人活在危机四伏中,我既然阻止不了天下的四分五裂,便只希望楚州能安然无恙。”苏云说得平静,但祁宁知道他肩上担的责任。身为楚州府的府君,他看尽了楚州这三年生存的不易,他比谁都知道苏云为楚州倾注了多少心血。 苏云看着他的侧脸,似乎在期待他开口说些什么。 “困吗?” 苏云摇摇头,缓缓开口:“你还打算继续瞒我?北燕的使者几时到楚州?” 苏云平素是把笑挂在脸上的,让人觉得他这人没什么城府,只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书生,但他不是。比如现在,苏云神情严肃,咄咄逼人,不容置疑。 “你这是几时知晓的……”祁宁叹了口气“就知道瞒你不过。北燕那边前几日有重兵驻扎在了浔水对岸,同时来信说想要借道楚州,今日便会有使者来谈。” 北燕,大楚政权分裂后能同西越、后齐并列的政权,也是大楚分裂后第一个建立的政权。两年前北燕、西越、后齐三个最大的政权成立浔水之盟,约定四年内这三个国家互不开战。楚州北面和北燕隔着浔水,西面和西越有交通要道,南面连着昌、誉二州。如果说北燕想要借道,又派了重兵,要么是想同南边的国家交涉结盟,威逼利诱一番,不成就开战;要么…… “北燕对楚州有想法?”苏云反应很快,眉头微蹙。当年楚州这块地是北燕让出来的,这几年同楚州主动交好的也是北燕…… “不好说。我觉得可能跟三年前的事有关系。”半夜的风凉,祁宁解下自己的狐裘披了一半在苏云肩上,又从一旁紧紧搂住他,“冷吗?” “还好。”狐裘毛绒绒的,苏云感觉有些痒,但没有感觉到丝毫凉意。是身旁的人渡了些温度给他。 “别担心,他们暂时不会对楚州下手。新晋和东魏那边刚刚结盟,对北燕的地虎视眈眈呢。要是真打起来,北燕的东边怕是安宁不了。”祁宁调整姿势让苏云靠着更舒服些,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肩。苏云轻轻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却没再说什么。 哄小孩儿似的。 祁宁见他这个样子,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其实祁宁心里清楚,这个世道,没有盟友,利益至上。楚州一定有北燕想要的东西。他也清楚,苏云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另一边的绥宁客栈内,殷、解二人也是一夜未眠。风轻轻晃着烛光,殷千树靠着窗边,解栖砚则是坐在桌前。 “所以你从小就生活在巷子里了,就没出去过吗?”殷千树感到有些不真实。 “有时会出来的,出来拍些相片。”解栖砚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拍相片?” “我的职责。或者说,这是我的工作。” “既然你说我们不在原来的世界里,那么巷子的运作规律是什么样的?” “你可以将整条巷子理解成一个庞大的空间体系,它由不同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组成。我爷爷说,这个空间体系存在一位唯一的管理者,我们家族为他工作。” “所以这个巷子的核心是时空?” “不,巷子的核心是因果。世间万物,无论时空,都由因果联系。这些因果在不同世界、不同时间里循环,而由于人所含有的情感最复杂、最强烈,所以因果在人身上体现最明显。” “那我们该怎么回去?” “找到祂需要的因果线。” “祂?巷子的管理者?” “很聪明嘛侦探先生。”解栖砚淡淡地笑了笑。 “多谢夸奖。” “那么这位殷先生,你来巷子又是为了什么呢?或者说,你想要得到些什么?”一个人身上的因果与这条巷子要有很强的牵连,才能找到这里。解栖砚记得,有人曾为财而来,最终同万千金银一道葬于汪洋;也曾有人前来为爱人求绝症药方,却在另一个世界移情别恋,不愿回来……他太清楚人的**了,他觉得眼前这位侦探先生也不例外。 “我?我没什么想要的,是一封信让我找到这里来的。我甚至不是自己到的那里,开车过来的时候我完全控制不了我的身体……”殷千树一五一十地跟他描述寻找巷子的过程,当然,也包括那场梦。说着,殷千树从包里翻出那封信递给他看。 “既然你生活在巷子里,那么你或许知道这封信的来头。”殷千树再次开口。在信息缺乏的情况下,他不能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境地。 沉默片刻后,他听见解栖砚开口问:“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封信?”几个小时的时间里,解栖砚一直都很平淡稳重;但这封信的出现让他变得有些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无措。 殷千树没有回答,追问道:“所以你知道这封信?它和巷子和有什么关系?”解栖砚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就着昏暗的烛灯,轻轻摩挲信上的纹路。殷千树没有逼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良久,解栖砚抬头对上殷千树的眼睛,像是下定决心。他说:“这封信是我爷爷亲手制的,图也是他画的。但是上面没有写收件人,你是怎么拿到的?我会尽力回答你的问题,也请你不要用谎话敷衍我。” 解栖砚对外来者向来有所保留,当他确认信纸出自爷爷之手时,他想起了爷爷曾经对他说过终有一段因果会打破既定的规则。那是爷爷消失的前一天。他不确定殷千树是不是那段因果,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找到爷爷的机会。 殷千树点点头:“这封信是夹在我办公桌上的一堆信件里面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因为平时信件不是我在管理,只是那天刚好碰上了。” 巧合是因果的一环。 “嗯。” “那么……”殷千树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系线人’,也就是人为干预因果的人。我们家族的血脉和世间因果相连。我们负责调整、重塑因果线,让世间的因果得以循环。我们通过古杏树的指引,去到不同的世界线收集因果,维系巷子的稳定。巷子是我们的落脚点,也是世间因果汇集的地方。”解栖砚很耐心,解释得很详细。 “那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或者说……巷子为什么会引导我来这里?”殷千树仍然对他的说辞持怀疑态度,毕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说辞对于这个科学化客观化的社会还是太离谱了些。 “我不清楚,”解栖砚苦笑,“一般情况下,能找到巷子来的人往往带有很强烈的执着或是**,他们的行为往往对周边因果造成一定干预,身上负载了很复杂的因果,所以才能找到巷子。但是从来没有人是像你描述的那天,被某种东西强迫着带到这里。” “也许我是为了一个真相?我想知道巷子为什么会找到我。”殷千树跟他开玩笑。但他心底里也确实有一个他一直都想查明的事。 解栖砚轻笑一声,打趣他说:“这是你们做侦探的通病吗?” “是对真相的执着。”殷千树笑着纠正他。此刻他才明白解栖砚为什么会问他想要什么。殷千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一边在心里理着事情的前因后果,随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露出手腕给解栖砚看。 “这是你口中的因果线吗?” 昏暗的环境中,红绳散着光晕挂在他手腕上,看上去朦胧而不真实。 解栖砚走近他,用手去碰红绳。熟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心间。是因果线,解栖砚想,这么强烈的因果牵连,能让这线实体化,这究竟是什么?殷千树见他碰着红绳发愣,便用左手轻轻推了推他。 “嗯?”解栖砚回过神来。 “怎么了?是有什么发现吗?” “嗯,这是因果线。但是我需要确定一下它是从哪来的。”解栖砚想不明白一个人身上怎么会突然凭空出现这么纷繁复杂的因果线,如果殷千树没有说谎,那么这些因果一定来自某个契机或者……载体!解栖砚看向桌上的信纸。 殷千树看着他开始翻衣袖,最后翻出来一串珠子:琉璃的外壳包裹着木质珠子,一大一小排列着穿成一串,首尾圆合。 “坐过来,左手放桌上。” 殷千树不明白但照做,只见解栖砚将那串珠子绕在他腕上。起初手腕微微能感到一丝灼热,然后有红色线状一丝一丝从红绳里抽离出来,融进珠子里。随后解栖砚将珠子取下,平放在信纸上。 “这是做什么?” 解栖砚没回答他,但信纸有了反应。 珠子上的线渡进纸张中,火苗一下子就从纸里向外蔓延开。解栖砚伸手去拢燃烧旺盛的火焰:火从他的指尖蹿过,向空气散去,最后暗淡下去。信纸像是随火光散去了一般,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灰烬。 像是一场大梦,无疾而终。 解栖砚脸上难掩失落,信纸的消失意味着他找到爷爷的机会又少了几分。 “没受伤吧?”直到殷千树过他的手查看,他才从那火光中缓过来。他摇了摇头,他也没想到信纸会自燃,但眼下殷千树手上的红绳还算稳定,一定还有机会。 “看样子,确实是巷子主动找上了你。” “怎么说?” “你身上的因果关联非常强烈,导致这些因果线可视化。而这些因果来源于这封信。虽然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手里,但这些因果应该和我爷爷有某种联系。但是现在信没了,我也不好妄下定论。” 殷千树点点头,表示理解,看样子他接受了这种说法。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事实胜过一切。而且在不了解这个世界运作规则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相信解栖砚。至于后面怎么办,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会尽力配合你的行动,但你也得帮我找出这段因果的真相。” “好。”其实就算没有殷千树这句话,他也会想方设法留住殷千树,也会想方设法找出真相。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爷爷了,哪怕走过了成千上万个世界线,他也再没有看到过那个身影。 “那……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 桌上的灯火晃了晃,终是熄了。月光依旧皎洁,人间残风作响。所有的暗流都埋在了云里、藏在了风间,等待着给人间带来一场暴雨。 注: 便(pián)言令语:花言巧语 感谢阅读(^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弦响 第5章 试探 “报告府君,北燕使者来访。” 此时天刚泛起了鱼肚白,蒸腾而起的水雾包裹着浔水两岸,像困兽的囚笼。祁宁站在城楼上遥望这一行车马渐近。苏云就站在他身侧,长发高束,一袭青衣,肩上披着昨夜的狐裘。 “开城门吧。” 该会一会老朋友了,祁宁想。 不多时,马蹄扬起的风尘便在楚州城内落定。为首的黑马上是一个少年,一身黑衣,腰间佩着长剑,长发束起,脸侧编着一只粗辫。他生得不算高大,眉眼间却有几分凌厉,看上去不好对付。 来者不善。 祁宁作为楚州府府君,哪怕不知对方意图,也得把礼节做到十足。于是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那少年回完礼,抬头时,目光却没有落在祁宁身上。而是越过了祁宁,落在了他身后的苏云身上。 祁宁先一步开口打破这沉默的局面:“想必您就是此次从北燕来商讨借道一事的使者了,在下祁宁。这位是楚州的苏先生。” 此话一出,那少年冷笑一声道:“我并非此次来谈判的人。这次慕丞相亲自来谈,有劳祁府君迎接了。” 祁宁心里咯噔一下,来谁不好,偏偏来了一个最难对付的。 慕鹤堂,北燕现今的左丞相。即使他已经过了耳顺之年,但北燕政治上需要他的时候他仍然会亲自出马。北燕本来就是天下才士聚集的地方,朝堂上更是犹如神仙打架一般,常常有位高权重的老者各执己见、争论不休。而这些人里最难对付的、权力最大的,还要数慕鹤堂。他早年曾参与过多次大楚皇室内部的争斗,只是那些曾经同他交手的对手,要么弃官还乡、从此归隐,要么屡遭迫害、驾鹤西去。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看清了大楚的分裂,于是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北燕王室这边。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不错。 北燕既然都让慕鹤堂出马了,想必北燕此行对借道一事十分看重,甚至势在必得。 “苏先生?多好听的名头”只听那少年再次开口,言语间充满恶意“好久不见了,苏云。” 少年琥珀色的双眸中添了几分狠戾,丝毫没有故人相见的温情。祁宁眉头微皱,他不记得苏云告诉过自己他还认识这样北燕的一号人物。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自己的顾虑。苏云这两年常在北燕和楚州之间游走、收集信息,结交些义士应当是常有之事。 不过,以苏云的性格,结下些仇家应当也是不可避免的。 祁宁听见苏云轻笑一声道:“不敢当。别来无恙啊长雁,你还是那么咄咄逼人。” “你也是一如既往。表里不一,斯文败类。”那少年立刻回怼,眼中晦暗不明。 “够了,常燕。”少年身后的马车里传出一个严肃的声音,有些苍老,但不减威严。那少年回身应了句“是”,再看向苏云时眼里依旧满是嘲讽。 常燕?自三年前师傅过世后,苏云和牧长雁的关系就急剧恶化,直到后来苏云去了楚州,长雁下落不明,他们便没了交集。谁知再见面竟是这样的光景。苏云只知道牧长雁恨他,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改了名字。 他是单纯的恨自己,还是在逃避三年前的事? “苏云,今非昔比了。如今我拜慕丞相门下,随他姓慕,名常燕。”他这话说得不痛不痒,像是故意说给苏云听的。他似乎在自己见到苏云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某种囹圄中,只能用话语来转移这种难以描述的复杂心理。 苏云心里也很复杂,但他依旧表现得云淡风轻,让人找不出破绽。 祁宁没等苏云开口,先一步说道:“舟车劳顿,还请二位先到府上歇息片刻再慢慢谈。” 于是马车向城中缓缓驶去。祁宁在前面带路,苏云和慕常燕一路无言。一个缓缓跟着祁宁身后,另一个牵着马紧挨着慕丞的马车走。走了半途,苏云像是想起了什么,倾身同祁宁耳语几句,转身离开了。 绥宁客栈这边的二人也是一夜无眠,一人一张床背对着躺了半宿,终于是挨到了天亮。殷千树看着窗外的天由漆黑到泛白,感觉这几个小时的经历像梦一样。明明他现在正在经历的一切都存在着未知的风险,他却有点希望能在这“梦”里待久一些。 自他第一次见到解栖砚起,他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陌生又亲切。也许是因果线带来的影响吧,殷千树猜测着。他合眼假寐,听着背后平稳的呼吸声。其实他骗了解栖砚,他并非没有愿望,或者说执念;只是刚来到巷子的时候他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也许这执念也不是这些因果找上他的原因。 私家侦探这个身份就是最好的解释。他执着于查明母亲的死因——但是当警察束缚太多,普通人没机会接触那些陈年旧事,然而什么都不做……他不甘心。六岁那年发生的一切至今仍历历在目,那景象早已刻在他脑海里:猩红的山野和潮湿冰冷的空气似乎渗透进了他的每根神经里,雨水不断砸下来,他不敢回头。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喘息。 这些年他一直在跑,在记忆里逃跑,在现实里奔波,在噩梦中狂奔。但他似乎永远逃不出过往的阴霾,他似乎一直活在过去的暴雨中。 “天亮了。”解栖砚的嗓音有些哑,声音淡淡的,却在那一刻将殷千树从那梦魇里拉了回来。 不知道这话是喃喃自语还是刻意为之,但他的沉稳里藏着一丝叹息。 天亮了,但很多事还是未知。 天亮了,所有能通过黑暗来逃避或掩盖的东西都将无所遁形。 殷千树起身,理好衬衣后又裹上那身纯黑的衣袍,将他的衣裤覆盖住。看上去活像一个执剑闯江湖的义士。入乡随俗,这样才不会露馅。即使与苏云相处的时间甚少,但他深知苏云不是个能随意敷衍的人。 “接着,”解栖砚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双黑靴子扔给他,一并扔来的还有一个斗笠,“这个你也一并戴上。”解栖砚看着他穿戴好一切,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像样了。” 解栖砚依旧白衣白裳,简单利落。他的左肩搭着那只小辫,随他的动作一晃又一晃。 “今天我们去哪?”殷千树盯着他一动一动的小辫子,开口问道。 “有人来找我们的话,倒是省去许多麻烦。”他这话像是意有所指,不过殷千树一头雾水,没明白他的意思。 解栖砚径自推门下了楼。殷千树则跟在他身后,正要关门,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小心翼翼地将门合拢,却没有关紧。做完这一切后,他才下了楼。 楼下,两位青年相邻而坐。一个一袭白衣沉稳疏离,一个青衣灰裘温润如玉。两位并不张扬,四周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却都落在了两人身上。一方面两位着实称得上眉清目秀、风度翩翩,另一方面…… “殷先生昨晚休息得可好?”苏云见他过来,笑着寒暄。 殷千树在解栖砚对面落了座,回他说还行。看来解栖砚已经向苏云介绍过了,那么他便不必多言。只是解栖砚怎么知道苏云会来? “那二位先用些早点吧。昨夜有些失礼,特殊时期,还请二位见谅。” 苏云含笑将一碟荷花酥推到解栖砚面前,眉眼柔和。他连道歉都很具有迷惑性,似乎昨夜显露的锋芒只是他们的幻觉。 不,也许眼前的温和才是。 “苏先生这么早来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解栖砚似乎格外中意那碟荷花酥,半句话的功夫他已吃了两三块。 苏云抿了口茶,摇摇头说:“并无要事,只是念着昨晚没来得及好好招待你们,今日特来赔罪。” “今日楚州似乎挺热闹,有客人?”解栖砚今早听见城外有些动静,顺口就问了。就算北燕来议事并不张扬,但慕丞出行还是有些阵仗在的,毕竟那代表的是北燕的脸面。 就算有了昨日的试探,苏云还是不得不佩服解栖砚的敏锐。他本来对解栖砚昨日说的“**”没怎么在意,听一听也就过去了,但北燕的来访让他有些动摇了。借道这种事,横竖得罪人,不论北燕日后通过楚州去打谁,楚州都会成为挡箭牌。 站在解栖砚的角度,苏云适时的沉默印证他的想法:苏云对他们保持怀疑,毕竟没有一个忠心的谋士会引狼入室。只有得到苏云的信任,或许才能拿到更多信息,当下至少要让他认为我们有可利用的价值。 “确实有客人。楚州偶尔会有一些别国的使者来商谈各种事宜。”苏云折中地解释了两句,描述地很模糊。 “那对于我昨日说的,苏先生可有放在心上?” “解先生有如此诚意,苏某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我们且行且看吧。”苏云跟他打了个太极,模糊了说辞,却给足了对方面子。 “苏云,”解栖砚突然笑了起来,“你不相信我们。” 苏云愣了一下,随即恢复笑容道:“是敌是友,苏某自有定夺。解先生总得有些证据来证明你口中的‘**’,不然若是你我都只听那一面之词,天下岂不乱套了。” 解栖砚吃完了荷花酥,喝茶清口,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拿出证据,并且那证据还得是苏云认为有价值的。 “不如二位先在城中逛一逛,我还有些要事急着处理,失陪了。”苏云给他们留了些银两,同他们道别后,不等他们说什么便出了客栈。殷千树同解栖砚对视一眼,解栖砚摇了摇头,表示他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良久,解栖砚再次开口说“既然他让我去城里逛一逛,那就去吧。” 殷千树点点头,提出了他的:“或许我们可以从楚州的历史了解起。或者再久远一点儿,我们可以去了解一下在战乱前发生了什么,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正合我意。我们得让他对我们产生信任,让他相信我们不是威胁,而是盟友,或者……‘棋子’。” 二人离开客栈,在街上慢悠悠地走。 殷千树也终于找到机会提出自己的疑问:“你是怎么知道楚州未来会有战争的?” “乱世里暗流涌动,有战事是迟早的事。”解栖砚言简意赅,但殷千树没买账。 “你手上应该还有些线索吧,不然你怎么会问苏云会不会弹琴。这么无厘头的问题,与这个世界有联系吧?”殷千树的直觉告诉他,解栖砚一定还有所隐瞒。他怎么知道苏云会来找他们?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即刻成立。 如果解栖砚没有百分百与他共享信息,那么先前解栖砚的所有说辞在殷千树这里仍然只能打上一个问号。 甚至,全部推翻。 其实这一章里大家都在相互试探。可以说大家的话术有各有特色,大家都留了一手。(也许除了殷千树这个白板?其实他也有些小动作^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试探 第6章 大楚 “你还记得我提到过巷子的‘管理者’吧?你可以把祂理解成因果神。祂和我们的世界以及所有因果关联起来的世界都不在一个维度。祂通过我们和巷子干涉世间的因果,所以每进入一个不同的时间,祂会给一个和主因果相关的线索。”解栖砚看出了他的芥蒂,平静地解释道。 “那这个世界的线索是?” 解栖砚从包里翻出一片杏叶,递给他看。上面写着黑字,有些潦草。 古琴声起金戈散,弈者亦作局中人。 殷千树看到这儿好像有些明白了:“所以你昨日才会问苏云会不会弹琴?” “是。” “那么能让我们回去的方式……嗯……或者说触发回去的条件是什么?”殷千树尽可能的找着准确的措辞。 “当主因果线实体化,我就可以用琉璃木珠收集。在这些世界线里,实体化的主因果线就是通行证。触发实体化大概是要到某一个事情节点才行。”解栖砚一字一句讲得很详细。 “那你为什么见到苏云就觉得他会是因果里的人?” “其实最开始是看到了他身上的牌子,想着通过他先进了城再说。但是他给人的感觉……沉着、稳重、笑里藏刀。”解栖砚没有说更多,但殷千树却知晓了他的意思。集这些于一身的人,在这个动乱的时代,不可能没有“野心”——要么是为了守护什么,要么就是为了倾覆什么。不过目前看来苏云是前者。 两人一直从人群稀疏走到了人声喧闹。又拐过一个街角,只见一个茶馆门外被人们围了一圈又一圈。两人好奇地观望了一会儿,发现是一个说书先生在滔滔不绝地讲。 “书接上回。这隐者见了那山下的乱兵却是一点儿都不慌乱,抱着琴和几卷儿书在山林里穿。到了那小河边上,他就放下琴和那个书,自顾自地抚着琴。兵器那个寒光冲天呐!一下子就到了他面前。”说书先生刻意顿了一顿,引得听书的小孩子急得抓耳挠腮。 “然后呢?然后呢?” “那刀光剑影在他面前止住。不止那些兵器,连扑上来的敌人和秋风都停止了。那隐者指尖在弦上拨着,弹的是那《十面埋伏》,有如长虹贯日、翻江倒海之气势。那人面不改色地起身,手仍在琴弦间交错。随着他的动作,那乱兵却是倒着往回走!一直走到了浔水里边,琴声方止。那些乱兵就扑通扑通地往水里掉,被淹没在了江河之中。至此,那个地方的百姓就再也没有被抢掠过了……” 叫好声此起彼伏,看来大家都喜欢这种江湖侠士。殷千树本来准备拉着解栖砚继续找线索去的,结果一转头发现他听得津津有味。 “解先生,我想我们还是以找线索为重。”他是真的不知道这种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讲得挺好的,何不多听一会儿?”解栖砚浅笑,“更何况,这天下奇闻他都知晓不少,那么想必也知晓些旧事。” 好一会儿,说书先生终是讲完了,人群也散尽了。解栖砚趁着机会带着殷千树进了茶馆,在说书人身侧落座。 “二位小友若是想听更多的就明日再来吧,今日已经结束了。” 解栖砚数出几块碎银推到他面前,开口道:“我们不是来听世间奇事的。先生学识渊博,我们有些事想了解一下,不知方便不方便?” 说书人见了银子,小心地拨到手上颠了一颠,随即喜笑颜开:“小友过誉了,有什么事尽管问我便是。若是我所知晓,必定尽数相告!” “我们想知道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天下怎会如此混乱?” “二位莫不是桃花源里走出来的人?从大楚分裂到如今各国建立政权、割据战乱已有三年之久。二位怎会不知?” “我们家族居于深山里,确实与外界相隔。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们不得已才来到了楚州。”解栖砚编故事倒是很有一套。 “原来是这样。” “你可否详细讲讲这些事?” “当然可以!”那人显得很热情,“那我从大楚末给二位讲。” “大概是十七年前吧,那个时候天下还只有一个政权,也就是大楚。山川江湖、仁人志士都只忠于一个君王——楚神宗。不过后来他染了风寒走了。本来该那嫡长子,也就是当时立的太子继位的,结果据说那庶出的次子谋权篡位,设计毒杀了他的哥哥才坐上皇位”他压低几分嗓音,补充道“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这些往事太久远,其中细节不便深究。” “后来那庶子守孝三年登基,这便是楚明宗。早年虽然上位手段残忍了些,但百姓还是爱戴的,因为楚明宗的一些政策往往意在减轻百姓负担。据说他生活上也很节俭,为人正直清明,可谓明君啊。” “既是明君,那这天下怎会乱成如今这样?”殷千树忍不住问了一嘴。 “小友莫急嘛,我正要说呢。这明宗早年虽然好,但登基之后却颁布了很多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政令。他的母后本就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宫中传言说就是她摄政为自己谋利。但当时的百姓哪晓得这些呐,民间的商贾农人不赚反赔,平民百姓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大家私下都说是皇帝心坏了。后来明宗还娶了个不安分的女子做皇后,朝中矛盾愈发突出。” “那皇后本是丞相家二房的小女儿,是庶出。明宗看了她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觉得她可怜,便迎娶了她,那时宫里还有不少非议。谁知那女子竟跟那白眼狼似的,一心只想着诞下子嗣再谋权篡位。果不其然,太子十岁时便听她娘的话,往明宗常喝的茶里下了毒,但那日明宗去偏殿议事,没喝那茶,才逃过一劫。” “想必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殷千树太了解古人的权力争斗了。这种情况下没有亲情,没有忠心,只有永远的利益。 “是了,那太子后来在书房刺杀明宗,被暗卫防住,怕连累了母亲便往暗卫的刀口上撞,最后还是死了。寻常百姓都痛心疾首,说这太子殿下乐善好施、心地善良,和明宗截然不同。他们哪晓得宫里那些事,这样一位太子想要在民间混个好名声太容易了。” “再后来……”那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皇后的娘家人带兵逼宫,里应外合,杀了明宗,民间一片叫好。” “天下就如此乱了?”殷千树不由自主地开始推断后续“若是皇后谋反,那如今的天下要么是她家独占,要么就是划走了最大的一块蛋糕。我想天下人并不都买她的账吧?” “小友说得是,天下那些兵力雄厚的地方都各自独立出来,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而那皇后打着太子的旗帜,自立门户,也就造就了如今天下最有话语权的政权——北燕。” 用死人当挡箭牌,确实是古代政治场上惯用的法子。毕竟死人可不会说话。 “那现在的天下是被分成什么样了?”解栖砚问道。 “害,小友你且看着,”说书人用手指沾了茶水就在桌上画了起来,“北面这块最大的地盘就是北燕,虞为其附属国。往南走从西边到东边有西越、楚州、新晋和东魏。楚州南边和昌、誉二州接壤,再往南有殷州和江州。还有西南面的后楚、南蛮以及东南方向的后齐、陈和附属于陈的益州。” “照你的话讲,这楚州夹处在大国之间,没有被兼并反而独立出来,这是怎么做到的?”解栖砚几番话最终还是将话题扯到苏云身上 “楚州的那位苏先生,又是何来由?” 说书人一听便笑了,答道:“小友这两个问题,算作一个来回答便好。楚州正是因为有苏先生坐镇,才有了今日的安稳呐。” “可否细讲?” “没问题!这苏先生呐待人真诚、足智多谋,平素对手底下的人都和蔼可亲的,不像那北燕的门客一般一个个嚣张跋扈的。他大概是三年前来的楚州,那时候谢兴老先生刚把楚州交给祁宁,也就是现在楚州的府君。二人平素关系甚好,在楚州最困难的那段时间里,是他们一起把楚州从绝境拉了回来。” “你刚刚提到祁府君,这个人什么来头?” “他呀,是谢兴老先生收的义子。其实是这样的:北燕政权为谢氏所掌控,而谢兴老先生是谢氏的表亲,原本就是楚州的知州。但他这人刚正不阿,最看不惯那种以下犯上、谋权篡位的斗争。所以他最后也没想过把楚州交给北燕。北燕那边和楚州隔着浔水,渡水来攻只会两败俱伤,反而留下楚州作为北燕的“特赦”是个不错的主意。尽管楚州从未对外宣称过附属谁,但北燕一直把楚州作为自己的一部分,帮助自己外扩影响力。” “但后来谢兴老先生去世,便让义子承他之位,继续管理楚州。小到百姓矛盾,大到农田水利,皆是他与苏先生亲力亲为,楚州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解栖砚把玩着碎银袋,心里盘算着:如果是谢氏不攻楚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管理者是谢兴,那么如今楚州交到了祁宁这个异姓人手中,谢氏必定会想办法拿回楚州。毕竟若是楚州能作为北燕的车前卒,那么无论是去攻哪个地方,或是作为军队驻扎地都是极好的。但古往今来讲究师出有名,北燕肯定也不会想成为众矢之的。只是这“名”该从何而来……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解栖砚抬眼,是殷千树正拿着茶碗碰他的手。 “欸,你说,今日早晨那城里车水马龙的阵仗是怎么回事?”殷千树笑着冲他眨眨眼。明明是疑问句,但他却是一副心知肚明的神色。 解栖砚立刻反应过来,转头问说书人:“你可知道今日城里那般热闹是怎么回事?” “北燕的马车今日进城,大抵是为了和楚州续盟约什么的吧。” “那你可知晓府君住在何处?” “知道,就在楚州府嘛。喏,这里出门右拐,直走到第一个路口左拐,大概再走半炷香的时间就能到。” “多谢。”解栖砚把手中碎银给了那人,和殷千树一起离开了茶馆。 “有线索了?”殷千树笑眯眯地看着他。 “殷先生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不是早知道了吗?”解栖砚浅浅翻了一个白眼给他,他算是明白了,殷千树这人就喜欢逗他。 “脑子还算好用。”他补充道。 “过奖了,”殷千树也不恼,任他打趣着,“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远道而来的客人,不得跟东道主讨个招待?” “喂,那样不礼貌吧……” 感谢阅读 (古权线的地图画了放在了微博,需要可以自取[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大楚 第7章 杯盏 屋外飘起了毛毛雨,细密的雨丝将天地的昏暗拉长。屋内点着香炉,笼着茶香。位高权重的老者坐在祁宁对面,两人边饮茶边下棋。 “以您所言,这昌州,北燕是非取不可了?”祁宁的白子在慕鹤堂的黑子边落下。 “这是国君的意思。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和楚州谈谈借道一事。若是拿下了昌州,想必西越对于楚州的威胁也会少几分。”慕鹤堂说得不紧不慢,胸有成竹,“更何况楚州与昌州比邻,日后昌州也可划给楚州管辖。不知祁府君意下如何?” 昌州当下是西越的地盘,停战盟约期限还未到,北燕就如此着急下手,难道就不怕遭天下人唾骂?楚州、昌州之间隔着险峻山岭,若是想让军队一路畅通无阻到达昌州,就还得经过誉州。也就是说,就算北燕和楚州谈成了,也还得和誉州谈。尽管誉州并不附属于哪一政权,但总会有些风声往四面八方走,到那时北燕就是千夫所指的对象。 跨越层层阻拦打一个附属地区,怎么看都很亏。 “那您可和誉州那边商议过此事?” “尚未,只是北燕军眼下在秋峪关口驻扎,怕引得新晋那边怀疑。我们希望能在北燕城内暂留几日。这几日我会再去誉州一趟。”慕鹤堂盯着祁宁,一双鹰眼透着狡猾,“北燕军粮尚足,若是楚州答应,我们还可以赠予楚州三年赈灾粮。如此诚意,想必祁府君不会拒绝吧。” 他眼里看不见谈判的诚恳,却尽是阴谋家的狡诈。 祁宁听出他话中意,如此的利诱背后必定有威逼。他思索一番,抬手将一子落在即将被黑子包围的白子之间,开口道:“楚州地少人稀,怕是难以腾出地方招待北燕,恐待客不周啊。” 既知有失远迎,那还不如不迎。祁宁在心里暗暗吐槽,这帮老狐狸又要占楚州的地,日后西越寻起仇来,楚州便是那挡箭牌、那出头鸟。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让北燕占尽。更何况,北燕的野心恐怕不只是这小小的一个昌州。 “祁府君别忘了,当年楚州这块地是怎么保下来的。”慕鹤堂眯着眼,步步紧逼,“若是没有北燕,楚州尚且难存。”他要的就是祁宁的妥协,只要这边一松口,想必楚州上下也无人敢吱声。更何况,北燕想要的不止这些。 话至此,祁宁有些恼怒了。楚州在这乱世能有一席之地靠的是楚州前知州谢兴。若是几年前北燕不同意保留楚州,恐怕谢兴也会破罐子破摔。以他老人家的性格,一辈子劫富济贫,最痛恨的就是北燕那种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又怎么可能归降?这一来二去倒成了北燕的施舍了。祁宁一个愣神,走错了棋,倒给了慕鹤堂机会,黑子又趁机向白子包围去。 祁宁知道眼前这老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话到这儿,他也大致明白北燕的意思了。北燕不可能放心楚州这样一个政权继续存在下去,他们怕楚州继续发展下去。屋外的雨点越发密了,窸窸窣窣吵得他心烦,但他需要冷静。 “北燕的想法我已知晓,只是还请慕丞给我一些时间。三日后我再给您答复,我得确保楚州有足够大的地方来安顿北燕军,也得确保城中百姓不会被打扰。” 慕鹤堂点了点头,落下最后一子,将白子完完全全围住。胜负已分。祁宁知道今日这场博弈他落了下风,但楚州需要时间,如今便是能拖一会是一会。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慕鹤堂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祁府君当是君子之流。” “您过誉了。”祁宁扶着慕鹤堂起身,送他出门上了马车。他目送着马车缓缓远去,心里有些后怕。若是他方才在谈判里应了个“好”或者回了个“不”字,楚州的未来他不敢想。 祁宁倚在门口回想着刚才的事,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您好,请问这里是楚州府吗?” 祁宁抬头,眼前二人一个白衣一袭,面色冷淡;开口的那位则是身披黑衣,头戴斗笠,眼里含笑。 “是。二位找谁?” “我们找苏先生,不知他在不在这里?” 祁宁见他们并无恶意,便放他们进了门,说道:“苏云还未回来,兴许是有要事缠身,你们且随我到府上等候片刻。” 祁宁将他们安顿在了书房,又唤侍女上了些茶和点心。他坐下便问:“二位此时来找苏云,是有什么要事吗?” “是。我们昨日刚到楚州,今日希望能同苏先生谈谈我们对当下局势的拙见。”殷千树解释道。 昨日来楚州的人有很多,但苏云亲自带进来的却是只有两人,眼下应该就是这二位了。 “怎么称呼二位?” “我叫殷千树。” “解栖砚。” 祁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鄙人祁宁,是楚州的府君。苏云回来前你们倒是可以先和我谈谈你们的见解。” 祁宁说的不错,苏云的确遇到事了。 “我正准备往府上去,你中途拦下我,只怕不是为了同我叙旧吧?”苏云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人,“牧长雁,或者,现在该叫你慕常燕?”眼前的少年和苏云记忆里的人无差。只是个头更高些、看上去更成熟些了。 “我们没有叙旧的必要,”慕常燕冷哼一声,眼里是掩饰不住憎恶,“有人命我带你到这儿来。” “慕鹤堂?”苏云似笑非笑,“他找我做什么?” “时候到了就知道了。不过你那副虚伪的嘴脸真是一点也没变,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 “是了,贱命一条罢了。三年过去,如今你也到加冠之年了,怎么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苏云这话回应地毫不客气。 “你还有脸提三年前!”慕常燕怒气更盛,“若不是三年前你杀了师傅,天下怎么会变成这般样子!你一面支持着师傅的理论观念,一面却在谋划杀了他。你倒好,成了千古垂青的大名人,可师傅呢?他连死都不得安生!如今天下所到之处,但凡提及淮南一三个字,便是犹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苏云,那夜死的怎么不是你?!” 是啊,怎么死的不是我呢。 苏云面对这样的慕常燕面不改色,只是这番控诉委实戳中了他心中某处,酸涩又痛苦。他其实一直都很想找慕常燕聊,聊当年的前因后果,聊最痛苦的那个时刻,聊世态炎凉、命运不公。甚至,如果可以有这样一个机会,他也想向慕常燕诉说他这些年的痛苦,每个雨夜的煎熬。 只是,也就是这样的现实,不给他半点机会。 这样的世道,也没有“如果”。 苏云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如今你到了加冠之年,可有取字?” “与你有何干系?”慕常燕怒极反笑,“还是说,我这不忠不义、不孝不仁的师兄,要来干涉我的人生了?” 恶意不加掩饰。 苏云从衣袖里翻出一个锦囊,扔给慕常燕,仍轻笑着说:“这锦囊是师傅留给你的,这些年我没机会给你,如今再见面,我也不再替你保管了。我从未打开过,权当你加冠的庆贺礼了。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慕常燕见那锦囊是师傅留下的,便珍重地收好,只是一提起师傅他心里便仍是止不住地恨。他还欲开口再讥讽几句,慕鹤堂却推门走了进来,他只好硬生生将话咽回肚里。 “苏某见过慕丞。”苏云起身行礼。 “都说楚州的谋士里有一位苏姓的先生最为有才,我也算是久仰大名了。”慕鹤堂看上去很年老了,但说起话来却一点不含糊。 老狐狸。苏云滚打摸爬这么多年,看惯了这些老一辈阴谋家的嘴脸。无奈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他也只能暗地里吐槽。 “慕丞过誉了。苏某不过无名小辈,还请您多多指教了。” 慕鹤堂在他对面坐下,示意慕常燕出去。待慕常燕关紧门,他才再次开口道:“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便不必再客套恭维了。” “究竟是何事能让您来找我?楚州大小事务,您找府君不是更方便?” “有些事自然是直接同你交谈更省事些。”慕鹤堂平静地说,带着老者特有的威严,“苏先生在这世道也称得上德高望重,只是为何会选择到楚州来做谋士?”他没有直接言事,反倒先问苏云,像是在暗示什么。至于德高望重,苏云还真的称不上,除非……慕鹤堂想说那年的事。 “当年的选择,如今有什么必要再提?” “无他,只是觉得楚州太小,以苏先生的胸怀,怕是难以容得下。” “那依您高见,何处容得下我?”苏云浅笑,似乎对于他接下来的话心知肚明。 “金银钱财、千里沃土、万卷藏书,北燕能给你想要的。” 慕鹤堂这是把他当成那些肤浅之人了。 “那如果我说这些我都不感兴趣……” “那么北燕还能给你展现才华的机会。”慕鹤堂眯眼看着苏云,那眼神像在看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还能赋予你楚州给不了你的权力。” “您把我想得也太肤浅了些。”苏云摇头失笑,“我既然做了楚州的谋士,便一辈子忠于楚州。” 慕鹤堂像是对他的话早有预料,缓缓开口道:“那三年前,你在燕秋山上手刃淮南一,也是为了忠义?据我所知,你是他唯一的弟子吧?”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苏云心里立刻绞痛起来,三年前的记忆又如潮水一般疯狂涌向他、淹没他压抑又窒息。他知道这是对方在给他施压,但他不能自乱阵脚。于是他暗暗掐了掐掌心,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那又如何?践行忠义二字是为了天下苍生,又不是为了区区他一人。既然他淮南一一意孤行、背弃世道,那我杀了他又有何错?” 违心之言,字字诛心。 他真想手起刀落,活剐了眼前的人。 也想杀了这个懦弱无能的自己。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如今楚州府君祁宁也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的伪君子,你又该如何呢?”慕鹤堂将几份文书契约递到苏云面前,说那是祁宁和土匪勾结、残害百姓的证据。有地契,还有地下交易的信件,而那些公文,竟然真的盖着楚州府的公章。 白纸黑字,似乎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苏云很了解祁宁,当然也清楚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还记得他刚来楚州的那年,四处破败荒芜、民不聊生。楚州府破旧不堪,然而府中的那个人衣衫破旧蒙尘,却仍然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流民在府上暂时安顿。三年时间,正是有祁宁的四处奔走,才换来了楚州如今的安稳。他将百姓看得比自己还重,绝不可能做出这些盘剥之举。 果然,当苏云仔细查看过每一张公文后,就发现这上面根本就不是祁宁的字——即使模仿的很像,但祁宁签字时总爱把“宁”上那一点写飘,模仿的人很显然忽略了这一点。苏云之前还笑过祁宁说他写字飘逸,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但令苏云不解的是,这上面盖的公章确是真的。各个地方的公章有所区别,哪怕再细小的区别也能代表那个地方,这一设置是为了防止冤假错案发生,更是为了防止仿造公文。他的印象里,公章没有出过楚州府,并且极少数人能接触到。 如果不是祁宁干的,公章又不了假,那么……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可能。 如果北燕很早就安插了卧底在楚州呢?想到这里,他背后已有冷汗渗出。虽然没有参与他和祁宁的谈话,但他几乎能确信北燕就是在打楚州的主意。先是卧底,再是策反,下一步怕是想要借机入城,步步蚕食。 他在北燕待了那么久,早该想到的。 虽然这只是一个最坏的推测,但他不敢冒险。当下他看过了这些文件,北燕那边绝不会轻易放他走。除非他答应叛变楚州、倒戈北燕。 果然老狐狸更难对付。 “祁府君竟做得出这番伤天害理之事,委实可恨!”苏云佯装愤怒,顺势接过慕鹤堂的橄榄枝,“北燕的诚意我已明白,祁宁的嘴脸我也看清了。我答应您,日后苏某定当不遗余力效忠于北燕。” 慕鹤堂盯着苏云看了许久,似乎在考量苏云说的话的可信度。好一会儿,慕鹤堂笑了起来。 “明智的选择。” “不过,我有个请求。” “请讲。” “祁宁欺骗我为楚州办事,不知利用我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我总得向他讨回这笔债。他犯下的罪行,我要让他血债血偿!”苏云这番话说得义愤填膺,但他心里打着另外的算盘。 他必须找机会,避开北燕的眼线,把这些事告诉祁宁。 “可以。你自己多加小心。日后北燕还有需要你的地方。” 苏云微笑着,心说得再套些话出来。他当然不能直接问慕鹤堂北燕对楚州有没有想法,那样做只会让慕鹤堂生疑。 “那眼下就不需要我做些什么以表忠心吗?轻信一面之词,这不像您的作风。” 慕鹤堂此刻对眼前的年轻人有些另眼相看了。人情世故、聪明才智,他一样也没落下。 “苏先生说笑了,”慕鹤堂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紧张,“忠心是靠时间检验的,不是靠猜忌。” 这次密谈从一开始就是为苏云量身定制的陷阱:从他所经之事到他身边之人,北燕知根知底。所幸,苏云没有让北燕好处占尽。 至少他知道该怎样防一手北燕的奸计,至少他知道楚州即将面临什么。 至少,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不得不承认,这场博弈,他还是落了下风。 慕鹤堂是个高明的对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高手间的推杯换盏,一着不慎,便是深渊万丈。 别过了慕鹤堂,苏云心事重重地走出茶楼,尽管他表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看上去游刃有余。回楚州府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他不知道楚州究竟被北燕渗透到了何种程度。他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取得慕鹤堂的信任。 从他见到慕鹤堂的那一刻起,命运真正开始收网。 恢复更新!(国庆期间还是日更吧,不然节后又开始忙了……[爆哭]) ——————小剧场——————(三年前) 祁宁眼睁睁看着苏云从院墙翻进来 祁宁:“你这是……” 苏云(坏笑版):“来找你喝酒。”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罐子。 祁宁:“我今夜还有公务要处理,明日一早还要去城防那边看看,明日中午……” (苏云内心OS:停停停,你说得我头疼。) 苏云用手指点在祁宁嘴上道:“祁府君如此忙碌,也得需要些闲时来调整调整。” 祁宁(内心纠结版):“歇息一会儿自然是好的,酒还是不喝了 。” (苏云:我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苏云:“祁府君院里月色正美,不同我一起赏赏吗?” 祁宁点头,祁宁脸红,祁宁喜欢苏云(^_^) (祁宁哪有心思赏月,一门心思全扑在身边青色的身影上了。) 结果就是苏云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喝着喝着就半倚半靠在了祁宁身上,一边笑着一边嘴里还喃喃念着:“绥安……绥安……你看那月亮好圆……好漂亮!” 绥安是祁宁的字。 苏云喝酒喝的周身发热,祁宁觉得自己一定也是被传染了,面红耳赤。 结果就是祁宁把苏云带回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给他脱了鞋盖好了被子让他睡了,自己坐在床边靠着椅子睡了一晚上。 祁宁其实什么都想干,但是他最后只是悄悄地亲了一下苏云的脸颊,那里有颗泪痣。 他有些孩子气地想,就这么带走这颗泪痣,再也不还给苏云了。 ——————小剧场完—————— (大概就是弥补一下苏云人格的空缺:他这个人其实很复杂,但是这里是他有点任性的一面。这不是苏云ooc了,这是他更完整的证明。) 感谢观看,大家晚安[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杯盏 第8章 命数难改 “欸?苏先生回来啦?” 苏云抬头,是府上管账的先生。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楚州府。 “嗯。”苏云笑着应了“先生近来可好?” “好得很呐!话说今日府上来了客人,这时候府君应当在书房里同他们聊着呢。” “好,我去看看。” 苏云穿过朱红的门,踏着院中落叶,向书房走去。门微掩,里面传出说笑声。 “很少有人这么了解楚州的历史了,二位当真博学多识。”是祁宁的声音。 “祁府君过誉了。”这声音也很熟悉,他今早才听过。 苏云轻轻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就走了进去。屋内殷、解二人同祁宁交谈甚欢,祁宁见苏云来了,便招呼他过来坐下。 “归宁,这二位小友今日来府上找你,恰被我遇见,就先带着他们进屋聊着了。”祁宁边解释边笑着抿了一口茶,热气在他眼边绕着,衬得那眸子更加明亮。 归宁?是在称呼苏云吗?解栖砚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苏云,想来应是他的表字。他只猜测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却没想到称呼得这么亲昵。 “你们方才聊了些什么?我在院里就听到你们的谈笑风生了。” 解栖砚放下茶杯,开口道:“这正是我们来想找你谈的。” “究竟何事?” “我们今早与你别过后就上街逛了逛,找了个说书先生了解些曾经的事。大致是关于大楚内部的分裂和争斗。只是可信度高低与否,我们那时不敢妄下定论。后来在祁府君这里翻阅了一些古籍资料才大致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解栖砚示意苏云看桌上摊开的书简,上面是大楚末期皇室的关系图谱。 殷千树顺势接过了解栖砚的话头:“我们了解到今日的北燕是以曾经大楚外戚势力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国家,也就是以谢氏皇后为中心的政权。” 苏云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他本意是想让这二位小先生安心待在楚州,无意让他们插手楚州的事,他信不过。但他没想到这两个从“桃花源”入世的少年人,竟真的想方设法了解楚州、了解世事。 “那么大楚政权的瓦解其实并不是从北燕建立开始的,而是应该追溯到更早,楚明宗还没有去世、太子兵变失败的时候。从楚明宗继位以来,大楚内部的政权一直都是动荡的。并且我们还了解到,楚州的前任知州,谢兴,与北燕皇室有亲缘关系。所以我们推测当年北燕愿意留下楚州,一是觉得楚州管理者与他们同根同源、不易生变,二是借楚州政权的独立来向天下示好,以便让其他政权心甘情愿归附于北燕。但实际上,在北燕的角度,楚州一直都是属于它的地盘,北燕这些年应当是想方设法想要干涉、控制楚州。” “但他们失败了。”解栖砚说道。 “那依二位的意见,北燕为何失败了?”苏云明知故问,他想知道这两位究竟有多大本事。 他也想估量估量,他们究竟是楚州的盟友还是威胁。 闻言,殷千树笑了起来,说道:“这不难猜到。当然是因为祁府君。因为他不姓谢,因为他同北燕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脉联系。谢兴老先生是祁府君的养父,想必他也不愿楚州落入北燕手里吧。” “但这也意味着,北燕必须拿回楚州这块地。” 北燕的江山容不得异姓。 祁宁凝重地点点头,认可了他们的说法。他们说的不错,谢兴那么正直,连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护好楚州,莫让豺狼掠故土”。北燕对楚州打的主意,在场的各位都心知肚明。 苏云沉默着,心里再次感叹这两位小先生的能力。短短半日便能了解这么多,还能推测这么多,属实厉害。 只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又凭什么要帮助楚州?苏云对于他们之前的说辞半信半疑。 乱世之中,亦敌亦友,人心莫测,真假难辨。 “归宁,你觉得呢?”祁宁问他。 “嗯,二位说得在理。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推断出这么多东西,苏某不得不佩服了。”苏云微笑着,自然而然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只是不知道二位帮了楚州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或者,二位是想要些什么吗?” 解栖砚默默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微动。 他端的是祁宁的杯子。 “不为我们自己,却是为了天下苍生。既然我们曾经从战火里死里逃生,那么便没有理由再对这世间的纷乱坐视不管。我们阻止不了家园的覆灭,所以当我们看到了楚州的危险时,又怎么能袖手旁观?”解栖砚这话说得大义凛然,活脱脱一个饱经世事又不改初心的君子。 殷千树听他这话才想起来他们现在的身份,不由得感叹还是解栖砚说话周全些。至少目前他们的人设还没崩。 “说得好啊。”祁宁叹道,“如今的世道里竟还有如此仁人志士,不容易啊。” “不仅如此,我们敌人是共同的。” “你且说说。” “当年使得我们家破人亡的军队隶属虞州,在攻破我们寨门后将族中宝物尽数献与了北燕。” 此话一出,苏云和祁宁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最佳的盟友。 苏云了然,解栖砚他们真心实意帮助楚州也许正是为了借楚州之力挥刀北燕,说白了就是想寻北燕的仇。只要他们不做出卖楚州的事,想必留下也无妨。更何况,他们所预知的“**”,已经初见端倪。 “二位历经辗转,千里迢迢来到楚州,还愿帮助楚州这么多,辛苦二位了。”苏云这话说得诚恳,此时虽不能说他对他们有十分信任,至此也该有**分了。毕竟家破人亡这种事,对世人还是太残忍。在苏云看来,他们这是把信任和选择权交到了楚州手上,以真诚作为筹码。 “二位小友先坐片刻,我同归宁单独聊几句。”祁宁起身示意苏云出来讲话。 “请便。” 院内,祁宁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同他讲了慕鹤堂来谈的事。 苏云怕隔墙有耳,也压低了声音道:“慕鹤堂开的条件很诱人,但楚州冒不得这个险。”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没直接给他答复。我和他约定,三日后再给他答复。时间长了怕北燕先发制人,时间短了怕楚州没做好准备。” 苏云轻叹一声,这种局面,北燕要取楚州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什么借道赠粮,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他本意准备将慕鹤堂私下找他的事告诉祁宁,但他斟酌再三还是没说,只是在心里又琢磨出了另一条路。 “三日,应当够了。可以先批些银两下去,让季昀那边做些准备。北燕那边断然不可松口,要真让北燕的军队入了城,那就难办了。” “嗯。”祁宁应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比苏云高一个头,看他的时候得微微低头。他这么认真的样子,三年来一直没变过。 其实三年过去,祁宁也没变。他日日念着楚州,也日日念着苏云。三年前他第一次听见那独特的琴音,像是一阵渺茫的风,就那么来到他耳边。 那风带来的,还有苏云。 他钟爱那琴音,更中意拂琴的人。 三年前落霞晚钟,古城楼头,青衣飘飘。 从容、果决、理性、冷静,这些都是苏云。 温柔、真诚、忠心、洒脱,这些也都是苏云。 祁宁这么想着,默默地用手将苏云的发丝藏到耳后。 “怎么了?”苏云愣了一下。 “没什么,”祁宁下意识回答,却又改口,“喜欢你。” 苏云回过神,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轻笑一声。 “认真的?”苏云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内心却早是大乱。 “嗯。” 喜欢你的所有,想要你一生都安然无忧。 苏云其实早就知道他的心意了,他笑他炽热的眼神太明显。这三年,他看得明白,也看得真切。 只是他没拒绝,也没答应。他那么一个洒脱不羁却又步步为营的人,竟也有失策的时候。不过在祁宁看来,苏云的反应像是对他的默许,即便这样,他也不敢僭越。 因为苏云太好了,好得不真切。像一个太过美好的梦,他怕清醒过来的现实太残酷。所以他只敢想,也只能想。 但他不知道的是,不管他说多少次喜欢,苏云总会被他这直白的话扰乱思绪。 终是心乱如麻,终是自乱阵脚。 如果不是苏云低着头,也许祁宁就能看到他染了些绯红的脸;如果不是这乱世变化无常,也许他们也能做山间自由的少年。 祁宁见他没反应,还以为他是生气了,只好换个话题:“归宁,里面两位小友你是如何打算的?” “目前看来是信得过的。”苏云此刻还有些晕乎乎的,只能言简意赅地回答。 “好。那你打算和他们说北燕借道的事吗?” “容我想想吧。” “嗯,”祁宁笑着捏了捏苏云的脸,“那他们就交给你了,我着手批些银两给城防那边了。” 苏云匆忙转身背对他道:“少动手动脚的。你去忙吧,我同他们再聊几时。”他现下只记得脸烧得慌。 祁宁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死了。 明明耳根都红透了。 祁宁不再为难他,先行一步离开了。留苏云一个人在院里吹风。 他一个人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祁宁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他这样的人。他更想不明白,这世道为何总是要与好人为敌。 曾经的战火,如今要烧到楚州身上。 他终究是难得答案。 好一会儿,他才回到屋内。他其实准备同解栖砚他们说那些事,但这里不安全。 “府上之事有些繁杂,让二位久等了。” “无妨,”解栖砚浅笑,“苏先生叫我们别客气,自己却这么生分。你可还有别的事要说?” “有的。只是府上平日没什么好酒待客,人来人往也嘈杂得很,还请二位移步苏某的小院去,那边清静些。”苏云在楚州的居所鲜少有人知道,地段又偏,平日住着清静,商谈要事也安全些。 “好。请带路吧。”解栖砚同殷千树对视一眼,言下之意是府上其实并不安全吗?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就想到了同一种可能性。 要么是有细作在府上,要么就是准备找个偏僻地方把他们灭口了。 前者可能性更大,他们决定赌一赌。 苏云领着他们从楚州府后院的小门走了出去,穿过好些窄巷小道才终于看见了苏云的小院,以及……院门口站着的人。那人黑衣蒙面、高大魁梧,看上去就身手不凡。 殷千树心里一紧,心说不会真的是把我们骗到这里灭口的吧。 但苏云只是开了门让他们先进院里去,说自己片刻就来。那黑衣人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门口,倒像一个沉默寡言的木偶。 解栖砚用眼神示意殷千树别慌,镇定抬脚进了门。 苏云见两人都进去了,才将门半掩,轻声问那人:“查过他们的物件了吗?结果怎么样?” 黑衣人点头说查过了,也没什么问题。没有车马道的通行证,不像北燕的人。他们甚至没有盘缠,看上去的确像逃难之人。 “今早他们出了客栈我就一直派人暗中跟着,他们应该没发觉。他们没说谎,只是随处逛,在城西听了会儿说书的就跑到府上去了……” 苏云点点头,笑得释然。此刻他才真正放心下来:“多谢你了,季昀,下次请你喝酒。” “没事,应该的。” 苏云目送季昀走远后,回到院中,进门就看见解栖砚和殷千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但肌肉都有些紧绷,像是在防备什么。 苏云失笑,招呼他们进屋坐。 “放轻松,我没打算害你们。” “那刚才的人是?” “季昀。就是你们来的那晚见过的,楚州的将军。我找他帮我办了些事。”苏云也不避讳,直接跟他们说了。 “楚州的将军都喜好这番打扮吗?”殷千树忍不住调侃一句。 闻言,苏云笑了起来:“倒也不是,只是这样方便做事些。” 解栖砚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那么,苏先生把我们带到这里,是想聊些什么呢?” 苏云也不再玩笑,正色道:“如二位所见,今早北燕丞相慕鹤堂到了楚州,说是要同楚州商量借道一事。他们想越过楚、誉两州,去攻昌州。但……他们想让北燕的军队在城内驻留几日。” “这是陷阱,不可答应。”解栖砚皱了皱眉,“北燕盯楚州盯得紧,若是放北燕军队入城那就是引狼入室。” “是。我和祁宁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不打算答应北燕,祁宁那边已经去做准备了,我们得防一手。” 他没有称祁宁为府君,而是直接唤了他的名姓。 “既已有所准备,苏先生拉我们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苏云苦笑:“我疑心楚州有北燕的细作,应该就在府上。” “苏先生为何这样觉得?” 苏云沉默半晌,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同他们说。 “苏先生,”解栖砚郑重其事地开口,“古语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苍生面前,有何难言之隐?” 苏云被解栖砚说得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青年的的确确把话说到了他心上。三年前犹豫不决,难道三年后也要一直被困在这枷锁中吗? “好,我同你们说说。”苏云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缓缓开口,“慕鹤堂几个时辰前单独找过我,想让我倒戈去北燕,还污蔑祁宁勾结土匪山贼。他给我看了些证据,但那些文书上不是祁宁的手笔。” “那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那些公文,上面的公章是楚州府的。”苏云此刻说得平静,心里却带了些怒意,“公章从未出过楚州府,其中有些细节更是只有我和祁宁知晓,想要仿造也是断然不可能的。” “那么,就是有人偷用过。”解栖砚眯了眯眼,“其实我很好奇,为何你会对公章这么了解?” 如果只是普通门客、区区谋士,怎么会对公章了如指掌? 苏云坦然地笑了笑,说道:“因为那章是我刻的。” 零零散散刻了一个月,刻了八千多刀,怎么会不知晓?怎么会不了解? 每一刀都是他的心血,每一刀都见证楚州的新生。 每一刀,都倾注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后来每每想起,也只道是那时年少。 解栖砚表示佩服,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推测楚州府里也许有北燕的人。但何时安插进来的,又在府上待了多久,我也无从知晓。” 信息量一时有点大,殷千树浅浅捋了捋头绪,问道:“那北燕那边,你是如何回应的?” “我答应了。” “那你现在……” “当然是为了找出那个小人。楚州可容不下这种毒瘤。”苏云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若是让我寻出此人,我倒要同他好生聊聊。” 殷千树和解栖砚不由得冒了些冷汗。 这青天白日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但我至少要先取得北燕的信任,看能不能从那边找到突破口。北燕如今对楚州势在必得,但我们也并非没有一线生机。” “有什么是我们帮得上忙的吗?”解栖砚问道。他独自游走过多少个世界,理应对这些事毫无感觉了。但他的共情能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不管再经历多少次同样的事,他永远会下意识去同情。他这句话里是十成十的诚恳,再没掺杂别的东西。 “也许……暂时没有吧。”苏云想了想,“不过我真的把你们当作了好友来待,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也会有所请求的。” 他这话说得自然,也有些不客气,但他哪里会真的请他们帮些什么。 不过他把他们当作了好友,倒是真的。 “当然。”解栖砚点了点头。 “这事你跟祁宁说过吗?”殷千树问道。 “没有。他身份敏感,这个节骨眼上想必北燕盯他得紧,”苏云略微显出些担忧的神色,不过很快就被笑意掩盖了,“其实也不准备告诉他了。他平日本来就忙,少几分担心也好。” 言下是准备自己解决了。 解栖砚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笑意地问苏云:“你和祁府君是什么关系?我见府君他既不称你苏先生,也不叫你苏云。” 苏云被他问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和祁宁究竟算什么关系。他们自己相处得自然,但在外人看来就有些奇怪了。 君臣?挚友?还是…… 苏云不敢往更亲近了去想。 “大概……”他有些迟疑,“大概就是君臣之交,私下是要好的朋友。” “仅此而已?”解栖砚的笑映在苏云眼底,他似乎有些无奈。那笑容意味深长,仿佛是意有所指。 仅此而已吗?苏云问自己。 “仅此而已。” “别见怪,我只是随口问两句罢了。” “话说,”殷千树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太唐突了,想缓和一下气氛,“当年你怎么会选择到楚州来?德才兼备,难道在北燕机遇不是更多吗?” 苏云闻言心里泛起一阵酸楚,面上也收敛起笑意。他认真地说:“因为北燕也是我的仇家。” 解栖砚和殷千树投去疑惑的目光。但苏云像是刻意回避一般,没有了下文。 眼神晦暗不明,像蒙着浓雾。 说?还是不说? 在过去三年里,他还不曾与人说过这些,只是好好当着楚州的谋士、祁宁的左膀右臂。三年奔走,就连他自己,也只是零零散散地忆起。 如今被这么一问,他竟有些恍惚。 现在的他,究竟是世人眼里的苏先生,还是被留在那年雨中的少年? 他曾经无数次纠结,想要将这些在心底生根的东西一吐为快。好几次,他拉住了祁宁,却一言不发;好几次,借酒消愁,却愁上添愁。 信?还是不信? 明明才认识还未满一日,眼前的人却像是要将他看穿一般——剥开虚伪的皮囊,直抵腐烂的心。 沉疴旧疾,妙手难医。 他还记得和解栖砚对视的第一眼,那人眼里充满悲悯,沉稳老练的气质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解栖砚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于是他赠一句“乱世如雨”,算作忠告。谁知这两人偏要一意孤行,偏要做那雨中行人,衣衫尽湿。 却也像极了当年的淮南一。 “有些事,痛苦不堪,却是没办法一人咽下。”苏云抬头,对上解栖砚清明的眼眸。深黑的眸子映着苏云的身影,循循善诱。 他心里有些动容。若是明日他便成了北燕的刀下鬼,又有谁能够将这些真相大白于天下? 如此乱世,像他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个三年? 一个血淋淋的真相,若是只存于一人之心,又有何用? 藏了这么多年,逃避这么多年,该做个了结了。 “我的师傅是被北燕逼死的。”苏云缓缓开口,“我的父母死于战争,是师傅在废墟里把我拉出来,收养我、照顾我。他这人疾恶如仇,对皇室争斗嗤之以鼻。但他早年作为一代名相,辅佐了两代皇帝。后来就是你们知道的,谢氏皇后想要推翻大楚政权自立门户。师傅察觉后,便暗中告诉了楚明宗。结果当时楚明宗一心想培养太子以稳固政权,自然是不管不顾,甚至觉得师傅是危言耸听,将他一贬再贬。再后来,师傅就辞了官,带我一起归隐山中。” “不过师傅在地方上还是有些影响力,所以很多百姓也质疑过谢氏。所以北燕初步政权建立后他们便找上了门。” 想要稳固一个初生的政权,杀鸡儆猴最合适不过。 苏云至今都记得那日的光景。也是那日,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让他成为了北燕政权暴行下的“英雄”,也让他成为了牧长雁心里的“罪人”。 更痛苦的是,他的师傅淮南一就此背负不忠不义的骂名,不得善终。 【三年前,燕秋山上】 适时天正下着大雨。那猛烈的雨势像是上天决心要将草屋中那位年过六旬的老人的身影,从历史中永远抹去。微掩的门外,苏云背对着牧长雁站立。雨幕像是一层厚障,阻隔了两人。 明明只有尺寸之距,牧长雁却觉得他和苏云隔着千山万水、无边青云。 山下的火光越来越密,雨点愈打愈急。牧长雁几乎急得快要哭出来,但此刻纵使他再有百般武艺也是回天乏术。 曾经的一代名相淮南一就在屋内,一个人待着,整整五个时辰。 “师傅……”牧长雁跪在雨中,声音沙哑,“您同我们一道下山去,我们定会护你出城……” 屋内的人久久没有回应。潮湿的死寂渗透到空气里,凉意入骨。这个夜太长了,苏云想。 良久沉默后,屋内的人唤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苏云,你进来。”那声音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更疲惫,也更苍老。 “是。”苏云抬脚走去,却被牧长雁拉住了衣角。那狼狈的少年双目通红,用嘶哑的嗓音求他劝劝师傅。 少年从未如此卑微过。 暴雨模糊了二人的脸,苏云一时竟分不清牧长雁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 他终是没有回应长雁,只是径自进了屋。 屋内烛光昏暗,像是老者的苟延残喘。苏云行礼,而后沉默地陪在老者身侧,像这些年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淮南一靠在床头,身边放着一封信。 “你总是要沉稳些的,长雁那孩子不懂事,你多照顾着些。这信……你等他加冠再给他吧,那时或许他才明白的了。”老者顿了顿,长叹,随后继续说着,“这些孽种既然已经让大楚分崩离析,我躲了他们一时,也躲不了他们一世。更何况……我也不愿再躲了。” 苏云像是有某种预感,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既然这天下容不下我淮南一,那我便做那个他们口中的恶人。” 天上雷霆乍惊,地上雨淋淋。急促的马蹄声踏着死气沉沉的土地迈过半山腰,步步紧逼。 “可是苏云啊……你不一样……你得做个好人……你得做那个名垂青史的人……为师知道这些年你付出了多少……今日,就让为师替你铺路吧。” 老者用尽力气抽出床头利剑,抵在颈边。 “师傅,您……” 淮南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 去意已决之人,终是留不下的。 “苏云,”他听见那个苍老和蔼的声音在唤他,那年迈的眼眸中闪着不一样的东西,仿佛那个意气风发的淮南一又回来了,“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今后,你就用这柄剑,替我去闯这天下!” 话音落,热血四溅。苏云看着那干枯的手垂下来,那柄剑滑落坠地的声音是那么刺耳。他眼睁睁看着那剑柄缠的白练染作红练,眼角泪珠滚落。 为师,亦为父。 今日他,都不再拥有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苏云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强忍心中悲痛,收好信,提剑向外走去。门外的牧长雁以为他劝动了师傅,从狂风中勉强抬起头来——随后,那眸中期待的光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愤怒和悲痛。牧长雁看着剑上的血随雨水滚落,融进天地。他心怀侥幸地向前扑了一步。 “苏云……哥……师傅答应同我们逃了,是不是?”那是孤雁最后的希望。 只是……如果那时的天没有那么昏暗,如果那时不是大雨倾盆,或许牧长雁就能看清苏云泛红的眼角、脸边的泪痕。 但那时不是,世间更没有如果。 “不……”苏云强行抑制呜咽,竭力控制声线的平稳,“师傅……是我杀了师傅。” 他知道牧长雁有多冲动,他想保护牧长雁。至少,北燕的人不能发现他。此刻或许只有他知道,只有这么做才能完成师傅的遗愿。 师傅曾说,这把剑出鞘便是为了守护。他以此剑自刎,他要苏云,守住这江山。 “你骗人!!!”牧长雁嘶吼着,呜咽着,最后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马蹄声更近了,苏云心说不能再等了。他不等牧长雁反应,上前一步用剑柄将他击晕,半拖半抱地将他藏在屋后的林子里。安顿好他,苏云又回到屋前,静静等待那些,逼死了他师傅的人。他从小就很会忍耐,他曾靠着忍耐,爬出了当年的尸山血海。而现在也一样——他忍着失去至亲的悲痛,忍着长雁的恨意,忍着想要杀了那些冠冕堂皇讨伐淮南一的人的心…… 太阳最终升起来了,马蹄声停在他跟前。雨后日出的光景真好,可惜师傅和长雁都没能看到。 那日起,苏云的躯壳里多了一个不羁的淮南一,和一个天真依旧的牧长雁。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一点。 可那年苏云才十九岁,牧长雁也不过十七岁。 那是牧长雁第一次叫他“哥”,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我对不起师傅,更对不起牧长雁……” 话到最后,苏云竟有些哽咽。殷千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如何开口。政权的更替往往伴随着人的飞升或陨落。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他们是牺牲品,也是自身政见的殉道人。 其实殷千树更能理解亲人在眼前死去的痛苦,一如他当年眼睁睁看着母亲倒在血泊中的无能为力。 “你已经……尽力了。这些年,辛苦你了。”解栖砚开口安慰他。 苏云这么多年从未有勇气将这些事情一吐为快,哪怕是朝夕相处的祁宁,他也只是只字片语地略过。如今他将这些事尽数吐露,却多了几分释怀。 这具麻木的躯壳里,终于完完整整地,装入了名为苏云的灵魂。 他勉强笑了笑:“谢谢……我还从未与他人说过这么多。” “就连祁府君也不知道吗?” “我甚少同他说这些,”苏云回答,“那时候我没有勇气说,后来……忙起来了,也淡忘了。现下又提起来这些,我倒释怀了许多。” 其实淡忘也只是勇气不足的借口。 “那我们得感谢你的信任了。”解栖砚半开玩笑地说。 “与友谈往昔,有何不可?”苏云这话没有客套,他真心感激眼前二人的出现。他们不仅帮了楚州大忙,也让苏云终于有机会正视他的过往。 良师益友,大抵如此。 “不过我们在府上可是听祁府君说你弹得一手好琴,为何先前矢口否认?”解栖砚话语间并无责怪,更多的是调侃。 “大概,是因为那琴是我师傅的遗物,而我心里总还是有些放不下吧。不过你竟然能看出我会弹琴,这倒让我有些意外。” “以前师傅一闲下来就弹琴,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玩他的琴,将他的乐声扰乱,但他不急不恼,只是教我怎么弹奏。曾也有人传说师傅那琴能控制时间,不过我玩了那么多次,也不见有什么新奇。”苏云笑了起来,“所以我从小就觉得那些大人是骗子,但凡他们要开口和我讲道理,我就捂着耳朵跑开……” 闻言,殷、解二人也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三人就这么守着一方木桌,聊到了夜深。 送他们回客栈的路上,解栖砚几乎能确定苏云就是因果之内的人了。而这段因果,也许就是楚州和北燕的战争……只是触发因果线实体化的节点在哪里呢?难道要帮楚州抵抗住北燕? 不,解栖砚很快否定了这一点,楚州与北燕实力悬殊,再怎么看也是不可能打得过的。眼下却只有这一个关键点将一切串联,他还得静观其变。 分别时,苏云对他们说:“北燕只给了楚州三日时间,我明日还得去北燕那边打探消息,你们多保重!” “好,若是楚州这边有什么事,我们一定想方设法通知你!” “谢了!”苏云笑着别过他们,转身朝远方走去。 清冷的夜色里,一袭青衣的忠臣,缓缓远走。 他身上承载了黎民灯火、恩师遗志,但他也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然而命数里的因果,早在冥冥之中就将大局敲定。 天意难违。 (微博会写一些关于苏云和殷解二人打交道的过程细节,对剧情有疑惑的可以去看看。) 注: “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出自(北宋)苏轼《水调歌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出自(宋)张载《横渠四句》 欸欸欸欸欸我居然码了这么多字(小鼠晕倒.jpg) 我出息了!(小鼠头顶五彩旋转光环.jpg) ——————小档案—————— 苏云 字归宁(天下归于安宁,这是他的夙愿。) 最喜欢的人:淮南一,祁宁,牧长雁 最喜欢吃的东西:清蒸鲈鱼(下酒不错) 最喜欢干的事情:拉着祁宁喝酒,和祁宁偷欢(这个不能播,晋江你放过我[爆哭]) 最喜欢的东西:淮南一留下的琴、剑以及祁宁带给他的酒 最喜欢……(???神秘小问题):脖子 —————————————————————— 感谢阅读,这个点了应该早安了[狗头叼玫瑰][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命数难改 第9章 梦魇 一天奔波,殷解两人都疲惫不堪。房门紧闭,解栖砚推门进去,一头栽倒在床上。殷千树跟在他后面,表情有些微妙。他没记错的话,客栈的木门开合有些卡顿,他明明出门前刻意没把门关紧。 今日风大,里外门窗都关死了,也不可能是风吹的。难道是店小二帮忙关上了? 他关好门,习惯性的开始检查屋内的边边角角。 “解栖砚,你有没有丢什么东西?或者有没有什么物品不在原位了?” “怎么了?” “可能有人进来过。” 这会儿解栖砚也清醒了几分,跟着殷千树检查起屋内的情况。 “这桌子压痕不对,”殷千树招呼解栖砚来看,“你看这里。这里一开始有很深的压痕,而现在桌角却没有压在上面。” “你有丢东西吗?” “没有,重要的东西我一般都随身带着。” “好。” 解栖砚联想了一下今日下午苏云院门口的人,开口问道:“屋内有泥土一类的东西吗?” 殷千树弯腰仔细看了两圈,在地毯上发现了几个残缺的浅脚印,带着泥水洇在蒙尘的地毯上,的确不大显眼。 “这儿。” “果然苏云还是苏云啊……”解栖砚笑着感叹。 “你是说……翻动过我们房间的是那个黑衣人?”殷千树显然也想到了苏云院门口的人。 “应该就是,”解栖砚点点头,“不过他的试探也该结束了。毕竟今日他随时都有动手的机会,若是我们哪句话说得不对,今日也便回不到这里了。更何况他跟我们说了那么多,总不可能都是杜撰。古人最看重仁义和死生,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一个真正想悄无声息干掉敌人的聪明人,刀下是没有杀气的。” 殷千树细细回忆了一下今日所有的事、每一句话,然后他发现,苏云的手大多数时候都是藏在袖中的;至于下一刻他们将面对利刃还是苏云温和的脸,全凭苏云的考量。殷千树简直甘拜下风,今日他们就是悬在生死线上,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下来,两人没多聊几句就各自睡下了。 殷千树很少这么疲惫过,但千篇一律的梦又将他拖回曾经的山林中。 梦里最熟悉的是瓢泼的大雨 雨还是那场雨,世界却一下子变得沉寂,梦里幼时的殷千树哭喊着,却发不出声音。他眼睁睁看着血从远处的女人的身体中喷涌而出,鲜红变作暗红,无声又狰狞。眼前渐渐模糊,他似乎又晕死在了某棵树后。雨一刻不停地落,在呼吸声都模糊的世界里,他清晰地听见了脚步声,很缓,但很稳。 黑暗蚕食着他的意识,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他的希望。 丁零,丁零…… 又是铃铛声。 脚步声和铃铛声渐渐重叠又撕裂开,将他的灵魂一分为二。 丁零,丁零…… 他好像被人抓住了手。那人握得很紧,掌心像是渗出了细密的汗,又像是滑落了冰凉的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瞬间悬空又被缓缓放下。真实的触感让他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丁零零零零零零…… 他猛地睁眼,满头冷汗。解栖砚就站在他床边,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轻晃着银铃。 “醒了?”解栖砚脸上显出担忧的神色,轻轻晃了晃他的手。 “没事,醒了。”殷千树坐了起来,仍有些心悸。掌心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他无意识地将解栖砚的手握紧了些。 “做噩梦了?”解栖砚垂了眼看他,就那么任他拉着,没松手。 “嗯,算是吧。”殷千树模糊了自己的言辞。这方面他其实和苏云很像:话不说到十成十,也不愿轻易暴露弱点。 解栖砚没多过问,只是在他床边坐下,安静的陪着他。 他理解人的脆弱,也给足了殷千树空间和尊重。如果说一个人在梦里、在现实都甩不掉这段记忆,那么其中的苦痛必然是如影随形的:旁人帮不了,只有自己走出来。 殷千树嘴上说着醒了,坐起来了却只是拉着解栖砚的手发呆。理智告诉他应该和解栖砚保持距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不想放开手,只想默默地感受手心传来的温度。也许他是把解栖砚当作了救命稻草,也许是因为曾经的梦魇过后身边空无一人。 现在的殷千树,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孩子,突然得到了一只毛绒绒的玩具熊。 解栖砚看着他的眼睛从迷蒙重新变得明亮。他问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殷千树由衷地说道。他一贯是那个安慰别人的人,这个还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被当作“被安慰者”。不过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那我们收拾收拾去找祁宁吧,不知道苏云和他说了北燕的事没有。”解栖砚抽回手,跟他说着行程。 殷千树心底泛起一丝失落,不过他还是应了好。 去楚州府的路上,殷千树问解栖砚:“对这段因果,你有什么头绪吗?” “有一点点。目前看来这条因果线和战事相关。若真如此,怕是要等北燕和楚州打起来才能见分晓了。”解栖砚简单阐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尽管有些部分他自己都抱有怀疑。 “但我觉得奇怪。” “嗯?” 殷千树略作思索,开口道:“楚州、北燕实力悬殊,若单单是保全楚州之后这条因果线才会实体化的话,那必然不现实。北燕现在对楚州的归属可谓势在必得,我觉得哪怕是苏云去北燕卧底也难以逆转局势。” 换言之,大局已定。 殷千树说的没错。这样的局势,楚州已经是无力回天。如果这条因果线只是单纯的兵戈相斗,那么哪怕是解栖砚也难以过多干涉。 思路一时间断在关键处,两人都沉默着思考。 “金戈”指代了战争,这点毋庸置疑;“弈者”和“琴师”的身份指向苏云也没什么问题。但有着强烈因果牵连的点究竟在哪里?那个能致使一切改变的因素究竟是什么? “如果这个线索里的每个点都不仅仅是为了暗示身份或是代指这件事本身呢?”殷千树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毕竟无路可走的时候,只能不断回到原点去考虑。 古代政治的确如棋局对弈,你来我往、你进我退、你攻我防。苏云是个优秀的弈者,能和北燕周旋对峙;同时他又是一颗棋子,以身入局,为楚州的未来开路。 解栖砚隐隐有种预感,但他又有些说不上来。 两人就这么各想各的,偶尔对上目光。 “你还记不记得,苏云说过的,关于古琴的……”殷千树犹疑着开口,他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想,只是太过不切实际。 “你的意思是,苏云说的琴能控制时间是真的?”解栖砚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他仔细想想却觉得有几分道理。只是人命关天,没有人敢去赌这么玄乎的东西。 “只是猜测,具体要等苏云回来再说。他不是也说了吗,他也用过那琴,不见得有什么效果。”殷千树补充道。 “也是。” 或许还有什么信息或者条件是没有想到的,解栖砚想,但现在至少多了一个方向,倒也不算坏事。 注:本章化用:“无路可走的时候,就不断回到原点”————东野圭吾 对不起大家时隔一个月我终于更新了(这一个月现生实在是忙不过来[爆哭]我尽量多更一些[求你了]) 补充说明:殷千树经历了小时候的事是很痛苦的,还对那个时候的真相(?)抱有一种异常的执念。而这段经历和这种执念让他不断在内心强化了一种“我要变得更强”“我要更有出息”等等的想法。这种想法让他变得冷静自持,更强大也更脆弱。(他不轻易表露甚至自己都难以察觉到,但他会一个人把困难咽下去,把状态好的一面留给别人。这点其实和解栖砚挺像的。) 所以对于痛苦和脆弱的一面被别人看见之后,他其实是不知所措的。他怕自己难以维持这种“强大”的“人设”,因为他没从当年的境地走出来,他不喜欢那种被动的感觉。 所以解栖砚没有说很多安慰的话,只是不说话陪着他。这种沉默给了殷千树缓冲空间,能让他更好受一点。[让我康康] (夸夸这个通情达理的解栖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