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疑事·始皇宝匣之 西溪宴》 第1章 第 1 章 一行人从湖州谢宅准备出发时,是正月十四的清晨。 天色是沉沉的铅灰,一阵凛冽的朔风毫无遮拦地卷过空旷的官道,刮在人脸上面颊生疼。崔翊晨上马紧了紧缰绳,身下那匹毛色油亮的青骢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喷出团团白气。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王心楠由海棠扶着,稳稳坐上了阿福驱使的马车。并辔而行的谢品言朝他使了个眼色,二人先头策马驰出谢府。 结霜的官道,马蹄踏过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晨色中格外分明. "翊晨,若是我们放开了跑,今夜或许就能赶到杭州。"谢品言紧了紧灰色狐裘大氅,轻夹马腹。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很快被风吹散,倒衬得那双总是含笑的眉眼愈发清亮。 崔翊晨望着官道尽头微微蹙眉,远处江南山峦在晨霭中若隐若现,像极了长安宣阳坊里那些永远描不完的工笔山水。他缓缓摇了摇头: “若执意今夜就抵达杭州州府,单你我二人还能承受,"他回首望向身后那辆青篷马车。“她们如何经得起这般纵马疾驰?怕是车被颠簸散架也未可知。” 谢品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轻笑出声:"那就中途找家官驿借宿呗。横竖我给韦刺史的信里写得明白,上元节能到杭州便不算失信。" “上元节?正月十五?不就是明日。”崔翊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下意识攥紧缰绳,马儿不安地甩动鬃毛,鬃毛上凝结的霜花簌簌落下。"按我出发时的计划,明日才到杭州,已经迟了至少十日。" “何必如此心急?”谢品言轻叹一声,马蹄踏过一处水洼,间期细碎的水花。“你来时两匹青骢马交替赶路,已经省了不少时间。后面是元正佳节,这不能算上吧,难道长安城里那些达官贵人们就不过节了?迟个十日半月回去又何妨。” 谢品言说着策马靠近了些,语气中带着几分规劝:"翊晨,到了杭州,你不妨先陪王小姐赏玩几日钱塘湖胜景,再帮她寻访亲戚也不迟。" 崔翊晨却只是摇头:“明日抵达杭州后,我至多陪她寻访两日。”他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地平线,仿佛已穿透了这江南的烟水,“若两日内能寻得其亲,自然最好。若寻不得……”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就只能将此事托付于你了。” “那你就先走了?"谢品言勒马放慢速度,斜睨了他一眼, "翊晨,你当真这么想?" 崔翊晨沉默颌首。他自然明白好友话中深意,可此刻心中却如这冬日晨雾般迷茫不清。他望着官道两侧萧瑟的田野,暗想:无论如何,先将这少女平安送到她亲人手中才是。至于其他……且待日后再说罢。 日过正午,一行人在一个村野小酒坊草草用过午饭后,便重新启程。未时过半,天际虽仍被一层厚重的灰霾所笼罩,但比起清晨那砭人肌骨的阴寒凛冽,此刻的空气终究是松动了几分。那蚀骨般的风刀似乎也收敛了锋芒,只余下凉浸浸的、带着湿意的气流,若有若无地拂过面颊。 此地正处于湖州府与杭州府界的交接地带,举目四望,不见山峦屏障,唯有一马平川的沃野田畴向远方铺展。大片大片收割后的农田裸露着深褐色的泥土,间或有零星的村舍点缀其间。 正行间,前方坦荡的官道如青灰色缎带骤然分叉。谢品言轻勒缰绳,座下骏马喷了个响鼻,稳稳停在岔路口。他侧过身,脸上带着惯有的明朗笑意,对并辔的崔翊晨朗声道: "翊晨,我们马上就要进入杭州府界了,你可认得这两条路?" 崔翊晨的青骢马也停了下来,低头啃食道旁冒尖的草芽,闻言甩动镶银辔头。他伸手抚了抚马鬃上纠缠的结,抬头道:"前些日子我来查案,走的是笔直那条余杭县道。" "那今日走东道如何?"谢品言突然扬鞭指向烟霭深处,"东道是通往盐官县的路径,正是愚兄这两月来夙兴夜寐、督造海塘的所在。"他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了责任与成就感的微光, “早晨我们就商量过,今日不必星夜兼程赶入杭州城里,时辰尚宽裕。如何?”他语气也带上了几分邀约的兴致。 崔翊晨闻言,嘴角不由得向上扬起,他睨了谢品言一眼,笑声清朗:“品言,你不过比我早到杭州两月光景,怎地言谈举止间,对自己这份督造海塘的差事,竟如此……嗯……引以为豪?仿佛做了什么经天纬地的不世之功,字字句句都透着股子得意劲儿?” 谢品言非但不恼,反而笑意更深,故意挺直了腰板:“你去看过,就能体恤为兄在杭州的辛劳了。这可不比你我在长安大理寺和中书省时案牍之劳。筑塘是要顶风冒雨,裹着一身寒气奔波于潮汐涨落的滩涂之上,与工役们同食共饮的。”他顿了顿,“若去盐官,待我们看完海塘,可寻个干净的客栈落脚休整,明晨再从容进杭州城,也能赶上韦刺史晚上的接风宴。” 两人正这般笑语晏晏,前方余杭官道的烟尘中,一匹灰鬃马踏碎薄冰疾驰而来,马上青年着灰色绸袍,转瞬间,已至跟前。 那人猛地勒住缰绳,灰马前蹄扬起,长嘶一声,稳稳停住。他端坐马上,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崔、谢二人身上来回逡巡。 崔翊晨与谢品言对视一眼,皆生疑窦,心有不悦。因天寒,崔翊晨今日内着月白色缎袍便服,外着玄色狐毛大氅;而谢品言在官袍外罩着厚实的灰色狐毛大氅,他风帽压得颇低,披风下摆翻动间,仍清晰可见内里绯色的官袍一角,腰间蹀躞带上象征官阶的银鱼袋也在颠簸中若隐若现。此等装束,寻常百姓或行商远远望见便知回避或恭敬,岂容如此策马直冲至眼前,再这般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 两人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谢品言正待开口喝问。未等声音出口,那灰衣男子却迅捷地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几步抢到崔、谢二人的马前,毫不犹豫地单膝点地,拱手抱拳,姿态恭谨异常,声音洪亮而清晰地穿透了田野的寂静:“小的商阿木,叩见谢司马!” "商阿木?他竟认得你?"崔翊晨眉峰微蹙,狐疑的目光在谢品言脸上来回逡巡。 “你盯着我作甚?”谢品言闻言立即摆摆手,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什么上阿木下阿木的,我从未听过这号人物。"他说罢转向那灰袍青年,神色间带着几分戒备:"足下这位朋友别忙着行礼,起身。本官与你素昧平生,且先说清楚,你究竟是何人?" 那自称商阿木的青年这才依言起身,掸了掸膝上沾染的尘土,脸上非但毫无惧色,反而堆起一团热络而谦卑的笑容,仿佛方才那近乎冒犯的审视从未发生,他微微躬着身答道:"司马恕罪。小的是杭州金玉庄,金山老爷府上的家仆。你们只管叫我阿木便成。"说罢又转向崔翊晨,目光在他月白色常服上打了个转:"这位公子虽未内着官服,不知可是崔御史?" 崔翊晨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地一紧:"正是。你怎会……" 商阿木见状连忙弯腰抱拳行礼,急道:"果然是崔御史,小的方才若有冲撞,万望御史海涵。" 说完他直起身,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实不相瞒,两位大人在湖州重查十年前旧案,揭发张氏兄弟谋逆余党一事,早已传遍杭州城。我家老爷对两位的胆识钦佩不已,得知大人返杭必经此路,特命小的在此恭迎,邀两位大人赴我家西溪别院赏三梅宴饮。"说罢,商阿木从怀中取出一封烫金请帖,双手奉上。 "三梅宴?哪三梅?"谢品言接过烫金请帖,指尖在纸面上轻轻摩挲,眉头微蹙。他打开请帖,露出内里精致的云纹暗花。 商阿木闻言立即堆起满脸笑容,眼角挤出几道细纹:"回司马的话,这头两梅乃是取上等青梅与杨梅同坛浸酿的双梅酒。我家老爷特地命人将去年初夏采摘的鲜果佳酿窖藏,待到元正过后方启封,此时正是酒香最醇之时。" "至于第三梅……"商阿木转身指向西面:"乃西溪别院的早梅。这几日已进入盛放期,粉白交错如云霞铺地。若能与大人们一同赏梅饮酒,徜徉水色花海,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谢品言闻言轻笑,将请帖在掌心轻轻拍打:"江南的青梅酒与杨梅酒倒是常听人说起,这双梅同酿却是头回听说。" 崔翊晨此时不动声色地靠近,压低声音问道:"品言,此事可稳妥?这金玉庄你知是什么来路?"他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佩剑上。 谢品言略一沉吟:“‘金玉庄’我倒也未曾听闻。但这金山此人,的确非无名之辈。” 他回忆了一下,低语道, “年前我在杭州府衙宴饮时,听韦刺史闲谈间提及过此人,确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大商贾。想来金玉庄便是他家的商号。" 第2章 第 2 章 说着他将请帖递到崔翊晨手中:"你且摸摸这请帖的质地。"崔翊晨接过请帖,那请柬所用的赤色纸笺平如板,触手生温,隐隐带着一种特殊的韧性与光泽。更引人注目的是帖面正中那“三梅雅集”四个大字,字体遒劲飘逸,竟是以纯金箔碾磨成极细的金粉,再以秘法精心勾勒堆砌而成,在灰暗的天光下依然流溢着内敛而奢华的金芒。 “用指甲掐掐字看,”谢品言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和感叹,“这鎏金的字,分量着实不轻。” 崔翊晨依言,伸出拇指指甲,在其中一个“梅”字的金粉笔画上,用了些力气,轻轻一刮、一掐。金粉簌簌落下,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倒是真金。"崔翊晨眉头微蹙, "看来这位金山公,当真是个舍得花钱的真豪富。"他转向谢品言,摇头道,"但今日我们还需赶路,不如早些寻个官驿歇脚。明日按时赶到杭州府衙向韦刺史复命才是。" 正说话间他忽觉袖口一沉,似有蝶翅轻触。还未及反应,一缕清纯异香便缠上了他的后颈——正是王心楠特有的体香。 "崔公子......"少女的声音像是浸了蜜的雪水,从身后细细地渗过来,“我们去吧,好不好,好不好?"那声音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掩不住的雀跃。 崔翊晨不禁莞尔,这少女不知何时已悄悄下了马车,想是听见有宴席可赴,便迫不及待要来凑热闹了。他没有回头,仍保持着背对的姿势,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女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自己的后颈。 "你当真想去?"他轻轻问道。 "嗯嗯!"身后的应答声脆生生的,崔翊晨能感觉到她的小脑袋捣蒜般在点头——云鬓间的青丝随着点头动作轻颤,把散落的发丝拂到他颈间,那微痒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 谢品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中泛起笑意:"既然王小姐有兴致,我们不如就去赴宴?横竖用过晚膳再寻客栈也不迟。" "客栈?"一旁的商阿木闻言双眼一亮,连忙上前半步,腰间的挂的金属链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两位大人无需为此烦忧!我家老爷在杭州城里城外开了好几家上等客栈,待宴席结束,定能给各位寻一处称心如意、绝对体面的地方下榻。" 崔翊晨这才转过身来,正对上王心楠仰起的小脸。少女琥珀色的眸子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林间初生的小鹿般纯净透亮。她今日梳着双环髻,发间点缀着几朵小小的绢花,更衬得肌肤如新雪般白皙。 "也罢。"崔翊晨终是松了口,却仍不忘叮嘱:"不过那地方人生地不熟,你须得跟紧我,不许乱跑。" "知道啦。"王心楠闻言抿唇一笑,颊边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她轻声应着,耳尖却悄悄爬上一抹绯色。 崔翊晨回过头,目光在商阿木脸上停留片刻,略微沉吟后,开口道:"既如此,我们便随你去赴这三梅宴。不过——"他顿了顿,眼角余光瞥向身后的王心楠,"除我与谢司马外,尚有家眷同行,不知可否方便?" 谢品言闻言,侧身朝崔翊晨轻笑,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促狭之意。崔翊晨只当未见。王心楠听到能去赴宴,早已喜上眉梢,拉着海棠的衣袖轻声细语,两颊因兴奋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宛如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 商阿木何等精明,早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他连忙躬身作揖,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容:"御史说哪里话!自然方便,自然方便!这是求之不得的福分!"他之前就偷眼打量这位自下车起就和崔翊晨亲昵说话的美丽少女,心知这女孩身份怕也不简单,忙又补道:"有贵客光临,我们老爷的三梅宴定会增色不少。西溪的梅花,最适合......"他顿了顿,一时不知该称呼少女为小姐还是夫人,忽想起谢品言方才的话,便道:"最适合小姐这般品貌的贵人赏玩。若小姐同来必会让别院蓬荜生辉啊!我家老爷定会喜出望外。" 商阿木引着众人向西而行。申时已过,官道青石板渐渐被松软的黄泥地取代,两旁景象与前路迥异,大大小小的水塘如散落的明镜,镶嵌在丰茂的草木之间。时值初春,天气尚寒,风过处,塘中层层叠叠的银白芦花起伏荡漾,宛若一片雪浪。 众人行进中,马蹄踏过,时不时惊起草丛中栖息的水鸟,扑棱着翅膀从芦荡深处掠向天空,留下一串清越的鸣叫。 "两位大人,前面就是西溪地界了。"商阿木指着前方说道。阳光照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崔翊晨眯眼望去:"此地水脉纵横。哪条水道叫西溪?" 谢品言闻言失笑:“你莫不是还惦记着湖州那条放河灯的苕溪,以为叫溪就单指一条河?非也非也!” 他扬鞭虚指眼前这片广袤水域与湿地,道,“‘西溪’二字,非指一河一水,乃是这一片水乡泽国的统称” "竟有这等说法?"崔翊晨面露讶异。他自幼在北方长大,对江南这般水乡风貌颇感新奇。 此时,走在前方的商阿木已勒紧缰绳,在一处雅致玲珑的凉亭旁稳稳停下。凉亭黛瓦飞檐,石阶微润,亭旁倚着一座青瓦白墙的平房。听得蹄声,平房里迅捷地跑出几个青衣小帽的仆役,熟稔地接过商阿木手中的缰绳。商阿木利落地翻身下马,转身对着后方队伍,声音清亮地招呼道:“谢司马,崔御史,请下马吧。” 谢品言潇洒地跃下马背,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仆役,一边整理衣袖一边环顾四周问道:"阿木,这里便是你所说的你家主人的西溪别院?" 商阿木笑着摇头,抬手向不远处的水岸一指:“谢司马误会了。这里只是去往我家主人西溪别院的码头。” 崔翊晨此时也已下马,却并未立刻上前,转身望下身后缓缓停稳的马车。车帘掀开,王心楠在海棠的搀扶下轻盈落地。少女甫一站定,便被眼前浩瀚的芦花景象吸引,双眸亮晶晶的,带着初见的惊喜轻呼道:“呀,这里的芦苇和狄花真多,白茫茫一片,倒和太湖边上有些相似呢!” 这话让崔翊晨眉头微蹙。他不由想起半个多月前太湖畔那个尾随二女意图不轨的登徒子,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沉声叮嘱道:"此地芦荻花丛连绵不绝,视线极易被遮蔽,你们务必跟紧些。" 前方传来谢品言带着几分惊奇的声音,打断了崔翊晨的思绪:“码头?你的意思是……我们还需换乘舟船?” "正是。"商阿木笑着指向水道深处,"我家主人的别院,并非建在陆上,而是筑于这西溪中一座清幽的小岛之上。我们需在此处乘画舫前往。" 商阿木话音落下,便不再耽搁,转身步履轻捷地迈入那座临水的雅致凉亭。崔翊晨紧随其后,也登上凉亭铺设着平整木板的台面。甫一站定,他便察觉此处别有洞天——这凉亭并非全然建于岸上,其精巧的底座竟有半截延伸入波光粼粼的河水中,与几根坚实的木桩巧妙地融为一体。仔细端详,那探入水中的部分并非装饰,而是构筑着几级湿漉漉的石阶,直通水面,分明就是一座匠心独具、与亭榭合二为一的隐秘码头!设计之妙,既实用又不失风雅,令人暗暗称奇。 商阿木立在亭边,目光如炬地投向河道西向的深处。仿佛应和着他的召唤,不多时,水天相接的薄雾中,一艘形制玲珑却气度不凡的画舫缓缓破水而出,向着凉亭迤逦而来。那画舫虽不大,通体却透着一股精雕细琢的富贵气派。船体线条流畅,朱漆描金熠熠生辉,窗棂雕着繁复的缠枝花纹,船顶飞檐斗拱,宛如一座移动的水上琼楼。 不多时,画舫稳稳停靠在凉亭前。商阿木动作麻利,俯身拾起船上抛来的缆绳,熟练地在亭柱上挽了个结实的水手结。他随即转头,对候在平房边的两个小厮低声嘱咐了几句,语速快而清晰。安排妥当后,他方回过身来,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朝着亭中众人拱手相邀:“谢司马,崔御史,二位以及诸位的坐骑、车驾和行李,我已吩咐下人妥为照料,万无一失。请随我移步登舟,水路不远,片刻功夫即可抵达别院。” 崔翊晨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示意谢品言与阿福主仆先行。自己则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那双锐利的眼睛鹰隼般,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遭:摇橹的老船工,皮肤黝黑粗糙,布满风霜刻下的沟壑,手掌粗大,显然是常年握桨讨生活的筋骨;留在码头看管马匹行李的两个仆人,穿着寻常的粗布短褂,动作恭谨与利落,确是做惯了粗活的下人模样,并无异样。待王心楠主仆提着裙裾小心翼翼地登上画舫后,他才最后一个跨上船板。 第3章 第 3 章 船舱内,陈设雅致,铺着柔软的锦垫。王心楠在海棠身边款款落座,好奇地打量着这精巧的空间,忍不住侧身向海棠低语,声音里充满少女的天真与赞叹:“海棠你瞧,这小船儿,外面瞧着就气派,里面竟也这般好看,像个小绣楼似的。” 一旁的谢品言听得真切,不由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惯常的戏谑口吻,对着崔翊晨扬了扬下巴:“看见没?这便是商贾本色,处处都要显摆,连艘代步的小船,也得雕梁画栋,唯恐旁人不知其家资丰厚。” 商阿木正弯腰整理船舱角落的什物,闻言抬起头来,脸上笑容不减,却带着一丝不卑不亢的澄清:“谢司马此言差矣。非是我家主人刻意炫耀。实则,贵客亦分亲疏尊卑。这艘‘烟波引’,乃是我家主人西溪游船中数一数二的佳品,平日里都收在船坞里。今日若非谢司马、崔御史这样的贵客临门,断不会轻易驶出。" 崔翊晨轻哼一声:"所以说历朝历代重农抑商实乃圣明德政。瞧瞧,商人有了银钱,其势利和攀附心,便远比其他行当来得露骨急切。好东西,他们只会献与权势者,寻常百姓怕是一辈子也难登此船一步。" "得了吧!翊晨。"谢品言斜倚在锦垫上,似笑非笑地反驳,"论起势利,商人能比得上你们这些鼻孔朝天的‘五姓七望’?门槛高得连大明宫里的人都未必瞧得上,那才是真正的眼高于顶,势力到了骨子里!" 崔翊晨被这直白的反击逗乐了,非但不恼,反而朗声笑了起来,他转过头,调侃道:“瞧瞧,品言,你这老毛病又犯了!你家祖上煊赫熟百年的‘王谢世家’门庭式微,你也不能把这份醋意老泼到我头上啊?再说了,”他故意顿了顿,笑容更盛,带着点无赖的得意,“论年纪,我还比你小一岁呢,这世家兴衰的前朝旧事,与我何干。” 画舫在两人的笑谈中缓缓驶离码头。船头破开平静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两岸芦花随风摇曳,偶有白鹭掠过水面。映入眼帘的多是些杂树荒草,偶见几间茅舍隐于林间。有农人扛着锄头岸上经过,见得这般华丽的画舫,都驻足张望。 谢品言倚着雕花栏杆,饶有兴致地问道:"这西溪竟还有农户居住?"" 商阿木正忙着为众人斟茶,闻言笑道:"回大人的话,据《杭州府志》记载,西溪自汉代起便有村落了。眼下看着是冷清了些——"他指向远处几间掩映在竹林中的农舍,"待到端午时节,西溪十八村的百姓都会倾巢而出,在这纵横的水道上举行盛大的龙舟竞渡!那时节杭州城里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会聚在此处观赛,锣鼓喧天,彩旗招展,那才叫热闹呢!" “真的吗?!”一旁的王心楠原本安静听着,此刻那双琥珀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落入了璀璨的星子,充满了向往与惊奇。 商阿木见状,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小的怎敢欺瞒小姐?若小姐有兴趣,我家老爷定会为小姐和崔御史预留最好的观赏位置。"他说着偷眼去瞧崔翊晨的反应。 王心楠闻言却微微蹙起眉头,纤长的睫毛低垂,在瓷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轻轻搅动着茶汤,没有接话。崔翊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自然地接过话头, "端午时节我若不在杭州,品言总归是在的。你想看龙舟,同他说一声便是。" "正是正是!"商阿木连忙附和,"谢司马来也是一样的!" "西溪竟有十八村?西溪有多大啊?"正在观赏景致的谢品言显然对赛龙舟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身为此刻的杭州府主要官员之一,他反而对商阿木讲到的西溪百姓生存境况更为关注。 商阿木正往鎏金茶壶里续热水,闻言放下铜壶,擦了擦手道:"回司马的话,这西溪的具体范围,小的也说不太准。"他指向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若是把纵横交错的河道都算上,这一片怕是有**万亩地界呢。(笔者注,此处西溪的面积按古西溪推算)" "**万亩?!"谢品言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行船许久却只零星见到几户人家。十八个村落,听着不少,但分散在那么大的泽国之上也是人烟稀少。 " 一刻多钟后,画舫渐入西溪深处。但见水道如蛛网般纵横交错,清波荡漾,倒映着两岸丰茂的草木与天光云影。船夫显然对这片水域烂熟于心,长篙轻点,画舫便如游鱼般灵活地在的河道中自如穿梭。两岸的景致悄然发生着变化。初时的荒草杂树渐次稀少,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清幽深邃的湿地风貌。又过了一会儿,崔翊晨敏锐地注意到,在河堤湿润的坡地上,开始零星地出现一株、两株梅树的身影。它们或虬枝盘曲,或疏影横斜,虽不成规模,却在这萧索的冬末初春时节,倔强地点缀着几抹或红或白的亮色。 随着画舫继续前行,那零星的梅影仿佛被无形的画笔连接起来。两岸的梅树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偶有花瓣飘落水面,上下交辉,美不胜收,船行过处,搅起阵阵香雪,沁人心脾,将这一方水域装点得如诗如画,恍若仙境。 就在这令人目不暇接的美景中,前方的河道豁然开朗,形成一片开阔如镜的水面。水中央,一座葱茏秀美的小岛宛如一颗镶嵌在碧波上的翡翠明珠,静静地浮现在众人眼前。而最令人屏息的,是那小岛之上,竟全然被浩瀚无边的梅海所覆盖!从画舫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层层叠叠、姿态万千的梅树。红的热烈,白的清雅,粉的娇嫩,更有罕见的绿萼点缀其间,真正是姹紫嫣红,绚烂夺目,将整个岛屿渲染成一幅巨大的、流动的锦绣画卷。在这片令人心醉神迷的梅林深处,隐约可见几重飞檐翘角的雅舍掩映在花海之中,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 "呀——"王心楠突然轻呼一声,倏地扶着雕花栏杆站起身来。一阵清风拂过水面,卷着细碎的花瓣飘向画舫。几片粉色的梅瓣打着旋儿,恰好落在王心楠的肩头,又顺着她雪色的斗篷滑落。崔翊晨下意识伸手想要扶稳她,却见海棠早已起身,紧紧握着自家小姐的手。两个姑娘倚在船舷边,一个梳着双环髻,一个挽着丫鬟头,都睁大了眼睛望着越来越近的梅岛,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惊喜。 "到了!"商阿木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他指着前方道:"这就是我家老爷的梅屿。岛上栽了一千二百余株名品梅树,其中名贵的绿萼梅就有一百多株,前几日开始纷纷绽放,是杭州诸多赏梅地中极少见水光花色相映成趣的雅致去处。" 画舫缓缓靠向一座琉璃顶的码头。那码头如来时的凉亭码头一样,造得极是别致,六根朱漆立柱上雕着岁寒三友的纹样,飞檐翘角下悬着鎏金铃铛,随风吹来叮咚作响。 "各位贵客请。"商阿木率先下船,转身朝船上诸人做了个恭请的手势。 崔翊晨与谢品言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心中总有隐约的不安感,却又说不清为什么。谢品言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凑近崔翊晨耳畔,轻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说罢潇洒地一撩衣摆,踏着竹席走上码头。崔翊晨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他目送谢品言和王心楠主仆四人先登上岸,自己谨慎目光扫过周遭一切,最后才离船。 商阿木在前引路,指着脚下蜿蜒的鹅卵石小径道:"这条''香雪径''直通西溪别院主厅梅英馆,两侧都是生长了三十余年的野生老梅。"果然,沿途梅树姿态各异,有的虬枝盘曲如苍龙探海,有的疏影横斜若美人倚栏。粉白相间的花瓣在石径上铺就一层香雪。 王心楠主仆走在前方,少女心性难掩,时不时为某株奇绝的老梅驻足,海棠更是雀跃,手指点点,二人眼中满是星星梅影。便是见多识广的谢品言,此刻也放缓了脚步,频频颔首,显然对这匠心与天工共铸的景致极为欣赏。 崔翊晨则刻意落后几步,走在队伍末尾。他目光始终观察着四周环境。初春寒风裹挟着冷冽梅香拂面而来,远处隐约传来丝竹之声,他心知商阿木所说的宴客主厅“梅英馆”应已近在眼前。此刻崔翊晨忽心念一动,朗声道:"品言,自定州南下以来,虽几番御敌,却未曾正经练过剑法。今日得此良辰美景,不如让我演练一套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叫好。海棠拍手笑道:"太好了!崔公子,我和小姐那日只匆匆见您几招便打发了坏人,快如闪电,都没瞧清呢!今日在这仙境般的梅花林里,您若能完整舞一套剑法,是再合适不过了!小姐,你说是不是?”她转头看向王心楠。 第4章 第 4 章 王心楠并未出声,只是轻倚一株粉梅,唇角噙着浅笑点了点头。那梅树枝干遒劲,恰在她肩头处生出一截横枝,倒像是老梅也懂得怜香惜玉。 崔翊晨见状,不再多言。他收敛心神,气沉丹田,右手缓缓探向腰间佩剑。只闻一声清越龙吟,寒光乍现,长剑已然出鞘!他身形微侧,足尖轻点鹅卵石径,整个人便如一支离弦之箭,倏然滑入道旁一片较为开阔的梅间空地。煞那间,剑光起,崔翊晨手中抖出一朵凌厉的剑花,动作由缓至疾,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涩,身随剑走,矫若游龙。那剑光如匹练横空,撕裂凝滞的空气,带起“嗤嗤”破风之声,在疏影横斜的梅枝间穿梭游弋,点点寒芒与枝头粉白的花瓣交相辉映,剑光与花影融为一体。剑势愈演愈烈,崔翊晨心无旁骛,只觉胸中一股豪气随剑气喷薄而出,整个人仿佛已与手中长剑、与这片梅林天地合而为一。 待到最后"长河落日"收势,崔翊晨挽了个剑花,还剑入鞘。谢品言早已击掌赞叹:“好,翊晨啊,你藏得真深,我知你武艺精湛,但你从不在我们这些同窗面前卖弄,我也是头一回见这般漂亮的剑法。” 崔翊晨转身望向王心楠,却见少女仍倚着那株粉梅,一手托着白玉凝脂般的粉腮,整个人仿佛沉浸在某种迷离的思绪中。那双秋水明眸,一瞬不瞬地、带着近乎痴迷的温柔,静静地凝视着方才舞剑的自己!崔翊晨的突然回头,目光与她毫无防备的凝望撞了个正着!她如受惊的小鹿,瞬间从那迷梦中惊醒,小脸“唰”地飞上两朵红云,一直染到耳根,慌忙将托腮的手放下,迅速别过脸去,装作侧身与身旁的海棠低声说着什么,手指还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副欲盖弥彰的羞怯模样,简直动人到了极点。 崔翊晨站在原地,一股带着清甜梅香的暖流,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自相识以来,王心楠在他面前总是带着少女特有的矜持与羞涩,每每他目光相询,她总如含羞草般迅速低头避开,眼神闪烁,从不敢长久对视。他万万没想到,就在方才自己专注于剑道之时,这看似羞怯的少女,竟会偷偷用这般深情的目光凝望着自己!那纯净的眼神,比这满岛梅花更令他心头颤动。 崔翊晨低头细品着这突如其来的甜蜜,指尖轻抚过腰间佩剑,忽瞥见身旁梅枝上一片青翠的嫩叶。他心念一动,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抬起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拈住那片嫩叶,内力暗运,叶片在他指间绷得笔直。只见他手腕一抖,那片青叶便如翠鸟般疾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嗖"的一声轻响,叶片精准地擦过王心楠头顶那株梅树的枝桠。先是削落了三两朵半开的粉梅,叶片去势未尽,又被反弹回来,接连碰触了另外几处花枝。刹那间,数十片梅瓣纷纷扬扬地飘落,恰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香雪,将少女笼罩其中。 "呀!"王心楠轻呼出声,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几片花瓣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又被她眨眼的动作惊起,打着旋儿飘落。 崔翊晨负手而立,故作镇定地望向远处,却忍不住用余光偷瞄她的反应。只见王心楠双颊飞红,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落在发间的花瓣。她很快明白过来,转头望向崔翊晨,眸中满是惊讶。崔翊晨见王心楠又望向他,也毫不避讳地看着少女,眼中荡漾着得意与温柔的笑意! "你......"少女娇嗔道。 崔翊晨心头一热,正欲开口,却听到“啪啪啪”几声击掌声,伴随着一个清朗的年轻男声,骤然打破了梅林间的微妙氛围。 “好功力!大开眼界啊!”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转弯处,一位身着宝蓝色织锦棉袍的颀长年轻公子正信步从中踱出。他约莫二十二三岁年纪,面容尚算俊朗,眉宇间透着一股干练气质。行走间袍角翻飞,露出内里银鼠皮的滚边,显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这蓝袍公子行至王心楠身侧时,忽然驻足,目光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崔翊晨见状,身形如电,眨眼间已挡在王心楠身前。他右手按在剑柄上,拇指抵着剑锷,冷冷问道:"阁下何人?在此窥伺。" 蓝袍公子这才收回目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仔细打量起崔翊晨,马上又堆起笑容,拱手道:“失礼失礼!在下并非有意窥伺。敢问……”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崔翊晨剑穗上沾着的几片梅瓣,试探着问道,“您就是方才练剑的那位侠士?不,不,看您气宇轩昂,仪表非凡,莫非是……崔御史?” 崔翊晨眉头微蹙:"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正说话间,商阿木已急匆匆赶来:“崔御史息怒,谢司马、王小姐,容小的引见!这位公子,乃是我家金山老爷未来的东床快婿,涂博闻涂公子!” 又转向蓝袍公子,"涂少爷,这位就是老爷要我去请的崔御史,那位是谢司马。"他说着回头示意正走上前来的谢品言。 涂博闻闻言,立即整衣肃容,双手交叠举至额前,行了一个郑重的揖礼:"在下奉家岳之命,特来恭迎诸位贵客。方才多有唐突,还望崔御史海涵。"他顿了顿,目光在王心楠身上一扫而过,“原以为只有两位大人莅临寒舍......” 崔翊晨心中了然,这位代表主人家的涂公子,显然对王心楠的到来未作准备,便道:"她并非外人,乃在下家眷。"语气不容置疑。 涂博闻一听略有惊讶,很快又恢复温雅笑容:"原来崔夫人也大驾光临!方才一时惊讶,失态了,实属无心之过,万望崔御史见谅。" “还不是夫人呢!” 一个轻软娇俏的声音从崔翊晨身后传来——王心楠探出半个小脑袋,一张俏脸胀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一字一顿地强调道,“我们……我们还没成亲呢!” 崔翊晨被她这突如其来、毫不遮掩的“声明”弄得一噎,回头瞪了她一眼——这孩子,除非是仙云寺前被突如其来的扇耳光吓着了,否则是怎么都要说清楚自己未出阁身份的。王心楠却仿佛当没看见,朝着他飞快俏皮地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尖。崔翊晨转头尴尬地说:“嗯,她是……是我未婚妻。” 涂博闻望着眼前这对小儿女的神态,心中了然,他微微一笑,道:“一样,一样。我也尚未和金家小姐正式成礼,不过心下早已视对方为亲人了。”说罢,招来商阿木,压低声音道:"阿木,你且先行一步,速去厨房传话。让厨娘们除了上元节应节的膏糜,面茧外,再多备几样精致可口的点心,尤其要拣选那些小姐们素日喜爱的、爽口清甜的。嗯……比如西溪菱角糕,藕粉圆子什么的,务必都要做得小巧精致些,适合姑娘家入口。" 商阿木心领神会,连忙躬身应道:“是,小的明白,这就去办!”说罢,便匆匆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繁花掩映处。 涂博闻这才重新扬起热情的笑容,伸手延请道:“诸位贵客,请随我来,这边便是通往梅英馆的正途了。”他一边在前引路,一边不忘向众人介绍这座精心打造的岛屿别业。 “这岛啊,”涂博闻的声音带着一种主人翁般的熟稔,“地方着实不算大,拢共也就一百多亩的样子。原是家岳(他自然地用了对岳父的尊称)几年前机缘巧合购置下的宝地。不过,岛上的这些馆舍楼阁,却是直到去年底才算是彻底完工。”他言语间透露出对岳丈财力的隐隐自豪。 “岛上共建有五处主要建筑,”他抬手指点着方向,如数家珍,“居中的核心,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梅英馆,外人因其雅致,戏称为‘梅塾’。此馆最为轩敞,是宴请宾客、品茗赏景,乃至搭台看戏的中心所在。此外,临水而建有东西两座精巧厢房,”他指向水岸两侧隐约可见的飞檐,“东边的唤作玉立阁,西边的名为冰姿轩。这两处,本是预备着给请来助兴的歌舞伶人暂住,当然,若有远道而来、需留宿岛上的贵客,也是极好的下榻之所。还有一处,”他顿了顿,指向岛屿更深处一片显得格外幽静的区域,“是供奉神佛的佛堂‘贞固斋’,为的是在喧嚣之余,寻一方清净之地。” 涂博闻话音刚落,一直默默聆听的谢品言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口中低声吟哦道: “万木僵仆,梅英再吐,玉立冰姿,不易厥素。子善体物,永保贞固。” 他停下脚步,带着一丝探究问道:“涂公子,这些房舍的名号是谁起的?他貌似很喜欢宋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