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阵雨》 第1章 好久不见 台风的尾巴扫过南市，暴烈的雨下了一整晚，直到天光大亮才渐渐平静下来，打在树叶上的雨点不再急促，转而慢悠悠地从叶片尾端滴落下来。 梁惊雨单手收起雨伞，在无人处甩了甩，右手拿着一张A4纸，上面“高二（4）班”的标题醒目。 她寻着走廊，刚经过楼梯转角上二楼，就听见一众男生们的交谈声从前面传来，其中夹杂着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嗓音，梁惊雨不自觉停下脚步。 “诶，我们三个居然都还在4班，真是幸运！”一头自然卷的男生语气兴奋。 “确实。”少年身量比旁边的人要高一些，身上蓝白配色的一中校服，衬得他挺拔修长，气质干净。 “是吧是吧。” “棱哥的意思是你那个班级垫底的分数没分走，确实是一种运气。”另一个长相斯文的男生拆台。 “呵，那是我没认真，我要是认真起来吓死你们！” “哦哟，我好害怕。”斯文男生说。 他嘴角流露出一声轻笑，显然是被逗笑，黑色的发梢被风吹得扬起，目光漫不经心瞥过前方，没有聚焦就已落回了原点。 ...... 看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 梁惊雨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人身上，猝不及防的相遇，让她心跳陡然失了速。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有一丝变化。 眼见他们与自己距离越来越近，梁惊雨有些紧张，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表现得像老同学偶遇一般，主动打招呼，“嗨，许棱。” 好久不见。 他的双眸漆黑，不笑时自带疏离感，此刻自然望向她——柔和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消散，平添了几分温柔。梁惊雨脸颊微微发烫，内心祈祷自己没有脸红露怯。 身旁的男生都默契地不再开口。 许棱愣了一下，似是惊讶，很快便反应过来，“......梁惊雨？你也在一中？”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一股无可抑制的酸涩感地充斥了她鼓动的心脏，有什么东西就快要从喉咙里钻出来。 “是啊。”梁惊雨勉强开口。 许棱视线下移，看到她手中的分班表，“你是分到这个班吗？”他指了指门口的标牌。 目光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停顿片刻，梁惊雨看向标牌，点点头，“对。” “铃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打断了俩人算不上热络的叙旧，许棱礼貌地摆摆手，宣告这次对话的结束。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老师还没来教室，大多数同学仍在喧闹嬉笑，没有人注意到这张站在过道上的陌生面孔。 他们还未走远，梁惊雨还能听见他身旁那个自然卷男生的打趣，“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认识的妹妹？” “是初中同学......” 他的声音被一阵突然爆发的尖锐笑声淹没，急切地想知道他说了什么的她甚至没有余力为这股笑声生气，只竖起耳朵，盼望能在嘈杂的环境中捕捉到那一丝清明。 时机到来，她却失望地发现，他们早已结束了这个话题。 梁惊雨不再停顿，走到最后一排，找了个明显的空位，放下书包，拿出湿巾擦过一遍后才坐下。 夹着一叠资料的中年男子姗姗来迟，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班上慢慢安静了下来。 男子面容亲和，只是头发剃得光溜，M 形的发际线明显，他笑眯眯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虽然大部分人都已经认识我了，但还是有一些刚来的同学不太了解，我叫李豪。”边说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飘逸的大字，与外形十分不符，“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英语老师，兼班主任。” 李豪简单地说了几句分班的情况，欢迎新同学的加入，“具体的情况会在明天的班会上做一个整体介绍，现在我们先上课。” 陌生的氛围包裹着她，梁惊雨此刻唯一能信赖的只有眼前这一方十分钟前才刚刚属于自己的课桌，她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桌面，感受一道道棱刻的痕迹。 英语课本散发着新鲜的油墨味道，一篇阅读理解做完，梁惊雨抬头，见四周的同学都低着头，老师也还没发话，她视线逡巡，目光在那个显眼的黑发上停留，思绪飞远。 记忆中的初三，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很少见到阳光。 因为前一天熬得太晚，梁惊雨那天睡过头了，没来得及吃早餐就匆忙赶到学校。 幸好班主任也晚了几分钟进班，没逮到她迟到，梁惊雨默默松了口气。 早读一过，就是例行的晨跑，即使知道是提前为中考练习，每天雷打不动地跑步也让同学们都叫苦不迭。 班主任无视他们的怨言，手里的教鞭挥舞，责令大家快点行动起来，“动作快点，别磨蹭。” 不到一分钟，所有人就都已经在跑道起点前集合。 他开始掐表计时，女生 800 米，男生 1000 米。 不达标的留下来单独加练。 梁惊雨的成绩混在一群人中间，并不突出，努努力刚好卡在及格线上。 一圈下来，她的小腿肚明显感觉沉重了下来，这并不意外，但随之而来的是胃部剧烈的空虚感，周身还泛着冷意，她咬紧了下唇。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梁惊雨眼前骤然一黑，身体瘫软在地。 跟在身后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同学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障碍”挡住了去路，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绕过她，继续跑。 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做出反应，“有人晕倒了！” 经过拐角的许棱停下了脚步，蹲下查看梁惊雨的情况，之后果断选择抱起，离开跑道。 班主任也发现了这边的骚动，询问情况。 “我送她去医务室。”没等到确定的回答，他已经朝着医务室的方向奔去。 事后梁惊雨被班主任私下叫走，连关心的话语都像是在训话，“你是不是没吃早饭？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能学得好呢？你……”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梁惊雨盯着他鞋上的透气孔，心不在焉。 “嗯，老师，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她眉目低顺，脸上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下唇不知什么时候被咬破了一道口子，倒是没有流血了。 “行，你进去吧。” 恢复元气的同学开始发挥八卦实力，当事人还没搞情况状况，绯闻就已经传到了她的耳中。 “他们都说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 太过荒谬，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可能。 梁惊雨没有注意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晕晕乎乎的感觉还在持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是不是该去道个谢。 课间休息时间，许棱一如既往地趴在桌子上补觉，校服外套随意地披在身上，离得近了，她能闻到一股清爽的气息，让人联想到学校修理草坪的时候——那是一种草地、泥土和露水结合的清新味道。 梁惊雨站在他桌前，握着水瓶的手指捏紧又放松，发愁要不要叫醒他。 即使在同一个班，但他们俩在今天之前都只是两条平行线，毫无交集。 对于高岭之花，她向来秉持着远观的态度，但现在…… 似是感觉到了身旁有人，许棱抬起头来，眼神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茫，无声的询问着她。 对上他黑色的深邃眼眸，梁惊雨下意识的转移视线，盯着课桌一角，“听说早上是你送我去医务室的，谢谢你啊，请你喝水。” 说罢她便将一瓶玻璃瓶装的汽水放在许棱的课桌上。 “没事，那种紧急情况谁都会帮忙的，不用放在心上。”许棱的声音还带着困意，略微沙哑。 他身体慢慢坐直，披散的外套从肩头滑落。 梁惊雨下意识的接住衣角，立马又意识到不妥，松开了手，真诚地说：“无论如何，都谢谢你，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找我。” 虽然她知道这句话几乎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但重在心意嘛。 许棱随意地把外套拿起来，放在一旁，又拿起桌上的汽水，扬了扬，“这瓶水就够了。” 他眼角带笑，周身流淌出来的少年感让人挪不开眼。 梁惊雨怔愣，怀疑低血糖是不是会引发其他症状——不然自己怎么会突然心跳这么快？ “梁惊雨，你说下这题选什么？” 突然被点名，梁惊雨吓了一跳，心脏怦怦地无法平息。 她的思绪回笼，站起身来，察觉到大家投来的视线，顿时有些尴尬，一双杏眼紧张的眨了眨，因为皮肤白，脸颊上泛起的一丝薄红反而显得格外生动。 身旁的女生用手肘轻轻地碰了碰她，视线接触，对方指给她看老师说的地方。 梁惊雨终于回答，"选 A。" 李豪面色稍霁，“讲一下为什么？” 她已经镇定下来，不疾不徐地说了理由，语调发音听起来一如这雨后的潮湿空气，清新而又黏腻。 李豪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叮嘱：“专心上课。” 她长舒一口气，很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对方扬起笑容，圆滚滚地双眸灵动，“没事。” 接下来的时间里梁惊雨不敢再分心，专心地听课。 下课铃声响起，同桌迫不及待地先做了自我介绍，“你之前是我们学校的吗？我叫沈云舒，你叫什么？” 热情活泼的人对梁惊雨这样的人天然就有一种吸引力，她不自觉话多起来，“我叫梁惊雨，是这次分班后转过来的，之前在12班。” “噢噢，很高兴认识你。”沈云舒站起身来，拿出一包纸巾，“要不要一起去厕所？” “......好。” 现在，让她安心的事物又多了一样。 经过走廊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彻底停了。太阳拨开乌云显露出来，只剩地上未干透的水迹和吹落的树叶，给这场来也快去也快的台风留下了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一中的分班简单明确——中考成绩，而梁惊雨是踩线考入一中的。 妈妈梁蓉对这个分数不太满意，但事情太多，她无暇顾及，只叮嘱上了高中要好好学习。 中考前夕，一个陌生号码给梁蓉发来了消息，看内容却是那多年未见的前夫，称已病入膏肓，希望能见母女俩最后一面。 面对突如其来的信息，梁蓉愣住了，心里五味杂陈，思虑再三，还是把这个消息如实告诉了女儿。 出乎她意料的是，梁惊雨没有去。 “要去外地，有点麻烦......而且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不想分心。” 这是梁惊雨给梁蓉的回答，听起来理智而又冷漠。 在她与那个名为爸爸的男人的寥寥可数的回忆里，各自的面容都已经模糊，温情更是谈不上。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尤其是当那个人既熟悉又陌生，既可怜又可恨。 不如把他永远保存在回忆中。 梁惊雨一度以为自己不在乎，却总是在那一段时间里梦到小时候的事情，然后哭着醒来。 情绪低落加上总是生病，她中考发挥低于预期水平，但因为基础打得牢，还是顺利地考入了一中。 过去的事情在她脑海里翻腾。 梁惊雨手中拿着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用力，洇出一团黑墨。 沈云舒清亮的声音又从耳旁传来，“我刚听路遥说你跟许棱是初中同学啊？这么巧。” 经过沈云舒的介绍，梁惊雨已经知道昨天的自然卷男生名叫路遥，另一个男生叫周文元，他们平时跟许棱走得很近。 她放下笔，把面前的纸团成一团，放在一旁，平静回答：“对，但我们也不太熟，只是同过班，平时也没什么接触。”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只要能找到一个共同话题，马上就能熟络起来。 “那你认识纪昀吗？听说纪昀也是那个初中的，有传言说他们俩是青梅竹马，不过她去年休学了，我还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子呢。”沈云舒露出可惜的表情。 梁惊雨听到这个名字，毫不意外，“嗯，认识，她比我们大一届，不过她应该不认识我，他们都很厉害，经常出现在各种学校表彰活动上。” 她偶然近距离见过几次纪昀，一头利落干净的齐肩短发，瓜子脸，言谈间眼睛亮得发光，像淬了火的刀锋，说话的语速很快，步子倒是不疾不徐。 沈云舒想起来，“我们高一入学典礼上，好像就是他俩。” 梁惊雨也记得那天，纪昀作为高年级学生代表发言，跟许棱一前一后出场。 清晨的阳光正好，洒在他们身上，熠熠发光，她作为人群中的一员，在底下看得不甚清楚。 从前，她对于纪昀的态度跟许棱差不了多少，都是活在别人口中的三好学生，是天边的人物。 但那天，许棱不经意间朝她迈了一步，事情发生了变化，纪昀自然就成为了一个“假想敌”的角色。 也许是纪昀的张扬太过明媚，梁惊雨无论如何也嫉妒不起来。 毕竟，自信，坚定，是她遥不可及的性格底色。 第2章 明月高悬 已是九月，气温还是居高不下。 夜里短暂的一会儿凉意在太阳刚冒出头来时就消失殆尽。 天光大亮，但时间还早，笔直的梧桐校道上行走着三三两两的学生，阳光从浓郁的树荫里漏下来，泼洒在统一的蓝白校服上。 梁惊雨照旧骑车上学，乘着微风进校。 踏进教室时班上只有零星的几位同学，都在安静的看书或补觉。 她掏出面包和牛奶，边吃边默默背起了单词。 “早啊，梁惊雨。”沈云舒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时，才发现班上已经陆陆续续坐得差不多了。 “早。” 还没到早读时间，教室吵吵闹闹。 有人在分秒必争的赶作业，手中的笔翻飞；有人在吃早餐，闲谈昨天看的电视剧；还有人因为打翻了水发出惊呼声，手忙脚乱地收拾。 嘈杂的氛围里忽然闯入一道熟悉的声音，被梁惊雨精准地捕捉——是踩点进门的许棱跟语文老师碰上了。 他主动跟老师打招呼，声音清朗，“张老师好。” 看到是许棱，语文老师面带笑意，温和说道：“进去吧。” 显然是很喜欢这位常年年级第一的优等生。 跟在后面的路遥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路遥，你刚开学就来这么晚，上次语文刚及格，还不上点心。” 路遥努努嘴，整个人蔫下去，“好的老师。” 许棱刚拉开椅子坐下，就看到一颗毛茸茸的头拱过来，嬉皮笑脸，完全不复刚才的模样，“棱哥，今天班会肯定会调座位，记得把同桌的位置留给我。” “就不能留给我吗？”前排的周文元也听到了，侧过身来讲话。 路遥反驳他，“那肯定是跟我一起坐啊！” 许棱不想搭理他俩，翻开书，“我一个人坐。” “不给我留就把我的漫画还给我！” 路遥的威胁毫无力度。 “那不是你怕被你妈发现，自己塞给我保管的吗？” “……那也还给我。” “等我看完。” 路遥听后，也顾不上什么座不座位了，“好看吧！我就说没有人能拒绝……” 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张老师警告的眼神，只好乖乖坐好，开始早读。 - 周五的时间过得既快又慢，终于等到最后一节课，李豪匆匆进来。 上了一整天的课，脑子全是这个公式那个公式，此时同学们看着没头发的班主任，倍感亲切，还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 李豪轻咳几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笑说：“一天没见这么想我吗？” 有平时就爱凑热闹的同学接话，“想！” 调侃几句过后，老李开始宣布今天班会的内容。 第一项是点名。 点名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昨天只是简单说了有新转入的同学，大家还不知道具体是哪些人、叫什么名字。 每个人都挨个叫到，被新分过来的人的大概有一半左右，剩下一半人是高一（4）班遗留下来的。 跟梁惊雨从同一个班转过来的还有一位叫章明丘的男生，不过他们并不熟，只是互相知道名字。 点完名之后就是调座位。 新学期按照上次考试名次挨个自选座位，李豪为了照顾到每一位同学，在开学选完后会定期移动。 同学们收拾好东西，聚集在外面的走廊，因为是上课时间，怕吵到隔壁班，被叮嘱要保持安静。梁惊雨抱着书包，站在沈云舒旁边，看着许棱第一个进去。 她走动了几步，来到窗户旁边，把书包放在窗台上省力。只见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上次坐的地方——倒数第二排靠窗。 等待的期间，也有人走到他旁边，对他说了什么，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人就失落地走开了。直到梁惊雨进去的时候，许棱身边的座位依旧是空着的。 她巡视了一遍剩下的空位，朝许棱那个方向走去，只是短短几步的路程，梁惊雨却走得浑身不自在。 最终，她坐到了他旁边那组，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个空位和一条过道。 而他正在收拾书桌，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 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梁惊雨攥紧手中的书包带子——余光瞥到沈云舒进来，她伸手招呼，用湿巾把两个课桌都仔细擦了一遍。 坐在她俩前排的也是两个女生。 沈云舒性格开朗，跟谁都能很快打成一片——果不其然，这两个女生都跟她很熟。 于清月和连忆桐已经收拾好课桌，转过身，同她俩打招呼。 “我叫于清月。”圆脸可爱女生说话了。 “连忆桐。”言简意赅，能看出她的性格与众不同。 梁惊雨笑，也自我介绍，“我叫梁惊雨。” “我叫……我就不用介绍了吧，哈哈哈。”沈云舒打破了队形。 还没来得及多聊几句，路遥清脆的大嗓门就在耳边响起，“哇靠！这谁啊？在课桌里吃东西也不扔，都漏油了！” 早上的同桌之争，最终还是路遥取得胜利。 四周的目光都看向他——手中的零食袋。 许棱见自己的练习册也沾到油渍，微微皱起眉，看起来有点烦躁。 梁惊雨听到动静后，踌躇了下，见四周的人都没有下一步动作，她侧头转向路遥，递给他一包湿巾，“你要这个吗？” 路遥看着新来的同学，婴儿肥的脸蛋显得年纪很小，皮肤白皙，琥珀色的杏眼直视着他，一贯大大咧咧的他难得语塞，接过湿巾，“谢……谢谢。” 没忘记丢给许棱一张，“给。” 许棱看了眼桌上的湿巾，越过路遥，看向梁惊雨，也道谢，“谢谢。” 猝不及防的对视，梁惊雨心跳猛地加速，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把头转了回来。 小插曲很快过去，没一会儿，李豪就从办公室回来了，开始班会的下一个内容——竞选班干部。 第一个选的是班长，候选人是上次的班长和其他有意愿竞选的人。 梁惊雨对他们都不太了解，听过各自的竞选理由后还是迷糊，于是跟着沈云舒选了叶霜。 叶霜是上任班长，带一副厚重的眼镜，做事认真负责，听沈云舒说之前大家都很喜欢她。 接下来是任科代表，除了班长需要大家一起投票决定，课代表基本上都是各科老师根据成绩和过往表现指定的。 当然，如果本人坚决拒绝，老师们也不会勉强。 语文课代表是于清月，数学课代表是周文元。 至于英语…… “梁惊雨。” 被点到名的时候，梁惊雨还没反应过来，随后老师就解释了原因。 “你英语成绩全班第一，希望你能带领同学们一起进步。” 她不过思考了几秒钟，就点头答应——当课代表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杂事，对自己的学习没有什么影响。 并且……应该能有更多的机会跟他交流吧。 一如既往，许棱拒绝了物理老师的提议，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对于人际上的交往始终冷淡，集体荣誉感更是少得可怜。 无奈，班主任只能从其他候选人中挑。 全部课代表都定好后，李豪又简单地做了一个开学动员，“已经高二了，马上就高三，我希望你们能收收心，把握好这关键的一年......” 已是陈词滥调，众人都在底下各忙各的，梁惊雨翻开练习册，准备做一会儿题，不自觉轻轻地哼起了小曲儿。 沈云舒好奇，“你怎么突然心情这么好？” 梁惊雨摇摇头，她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新的开始总是让人无限期待吧。 - 清脆的铃声划过静谧的夜空，楼里瞬间变得喧闹，同学们成群结队的下楼回家。 跟沈云舒说过再见后，梁惊雨独自走向学校的车棚。 平时梁蓉忙得不着家，外婆又上了年纪，想着能锻炼身体，她一般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 灯火通明的车棚，梁惊雨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许棱弯腰站在一辆通体漆黑的自行车面前，车身上的字母看得不甚清楚，不过只一眼就看出跟她的自行车不是一个价位。 以前她都是在另一栋楼的车棚停车，从未想到许棱也是骑车回家。 梁惊雨尽量自然的打招呼，“许棱？你也骑车回家啊。” 许棱抬头，见是她，没再表现出昨天那种惊讶的表情，“嗯，偶尔会骑。” 他推出车辆，“我先走了。” “拜拜。” 长腿跨上车座，他径直离去，炎热的夏夜，有微风吹过，吹起了少年的衣角。 晚风温柔，夜色迷人，梁惊雨视线追随着他，直到他被人流淹没。 到家之后，等待她的却是梁蓉的怒火，看着面前摊开的日记本，梁惊雨垂下眼眸，努力在内心平复自己的情绪。 “这些东西是什么？你也想学你那死人爹搞什么绘画吗？”梁蓉指着日记本上的几幅素描，又粗暴地翻了几页，没发现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除了画就是一些电影影评和计划表，梁惊雨从来不在日记中提及自己内心的想法，关于许棱的事，她更是深埋心底。 文字也是表达的一种形式，是一种把回忆具体的载体，而混沌，是她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 “我辛苦赚钱是为了你能上个好大学，不是让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梁蓉显然气极。 梁惊雨始终没说话，她早已学会在这种争吵中保持沉默，也知道眼泪只会给怒火添油加柴。 最后还是外婆过来劝架，“好了，小雨的学习这次不是进步很大嘛，发什么脾气呢？” 梁蓉听后，面上表情不满，“您别插手。” 但终究是没再继续。 关上房门后，还能隐约听到客厅传来妈妈和外婆的争执声。 梁惊雨在书桌前坐下，越不想听，声音就越是刁钻地传入耳朵，只好伸手捂住耳朵。 良久，一切渐渐平息。 她掏出手机，转移注意力。 一打开 □□，就有一些未读的消息，还有几条新的好友申请。 依次通过后，梁惊雨给沈云舒回消息，“对不起啊，刚才没有看手机。” “没事，反正我也没干等着。对了，我拉你进我们班的群。” “OK。” 点击链接加入，新的群组出现在消息列表，名称是“204 大家庭（纯净版）”。 「惊蛰加入了群聊」 往上看去，还有许多入群的消息提示，其中有一条特别醒目。 「许棱.加入了群聊」 梁惊雨的目光久久停留，就好像这个名字有一种魔力。 有人在发消息，把入群通知顶了上去。她点进群聊设置，把在本群的昵称修改为“梁惊雨”。 又看到了许棱的名字——他的 □□ 头像是一位网球选手赛场的抓拍照片，她完全不认识。 原来他喜欢网球。 梁惊雨放大头像看了又看，还是没有点下添加好友的按钮。 想不出任何理由。 退出设置页面时，群内的消息已经有 99 了，梁惊雨一条条的翻，被路遥和沈云舒的吵嘴逗笑，嘴角慢慢勾起，跌落低谷的心情好转了一些。 「路遥：@许棱.明天出来玩吗？」 路遥的话锋转到许棱身上，两分钟后，收到了许棱的回复。 「许棱.：不去。」 「周文元：棱哥周末打球你又不是不知道。」 「路遥：我寻思也不能打一整天吧。」 「路遥：明天电玩城有没去的？@全体成员」 「周文元：这周没空，要回老家。」 「沈云舒：我要去！」 「孟艺：我可以去。」 「吴江：我也。」 …… 许棱自从回复了那一条消息后就再也没说过话。 梁惊雨也关上了手机，有细微的风吹进来，她抬头看向窗外。 一轮圆月悬在半空中，皎洁明亮，给人一种伸手可及的错觉。 第3章 光明正大的庆贺 周六。 梁惊雨一身休闲运动装，收拾齐整在客厅等待梁蓉带她出门。 她们要去的地点是梁蓉朋友介绍的一家网球俱乐部。 自从那天吵架后，母女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地说话了，梁蓉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翻看女儿日记的行为不太好，提出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她的一个愿望，当然前提是不能影响学习。 “怎么突然想到要学网球了？”梁蓉边开车边问。 梁惊雨面不改色，“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多锻炼身体吗？就想着不如好好学一项运动。” 事实也正是如此，只是总是被拖延症搁置的计划突然获得了那么一丝动力。 梁蓉听后，欣慰地点头，“周末是该出去活动活动，天天待在家里都人都闷坏了。” 梁惊雨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车辆平稳地行驶，路程并不算远，路况也很通畅，没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 梁蓉停在路口，没下车，“我已经提前预约好了体验课，你直接报我的电话给前台就行了。这里不好停车，你就在这下吧。” “好。” 临关上门，她又不放心地强调，“电话时刻保持畅通。” 梁惊雨点头，“嗯，我知道的，不用担心。” 下车，关好车门，她朝梁蓉挥了挥手，转身走向那显眼的“蔚蓝”牌匾。 周末的午后，一派静谧的氛围。天空蓝得澄澈，抬头时能看到大片大片的云朵，阳光在云隙间时隐时现，偶尔漏下一束光。 感应门自动打开，冷气铺面而来，隔断了外面的炎热。 偌大的前厅装饰华美，来往的人都身着典型的网球套装，裸露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呈蜜糖色，梁惊雨不禁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包裹严实的运动长裤，神色略显暗淡。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转身回家的冲动。 幸而前台姐姐待人亲和，跟其他顾客打过招呼后，用温柔带笑的眼神望向她，“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那个……我来上体验课，已经预约过了。” “好的，请您报一下预留的电话号码和姓名。” 例行手续很快办完，没过多久，一位身材高挑、肌肉精悍的女性教练就过来同她打招呼，领着她去室内场地。 教练名叫郑安，是市队退役下来的选手，一身健康的小麦肤色加上训练痕迹明显的肌肉，线条分明，有一种野性的美。 梁惊雨在心里惊叹。 也许是目光太过直白，郑安笑着问了几句她平时的运动情况。 “我平时……不怎么运动。” “对高中生来说也很正常，今天可以好好体验一下。” 很快来到器材室，郑安指着一筐球拍，“你先挑一个球拍，这些都是适合新手的，比较轻量。” “你还没有买球拍吧？”她又问。 “没有。” 郑安点点头，“等你渡过新手期再挑一副适合你的。” 最后，梁惊雨随便挑了副掂起来顺手的，跟随教练来到室内的场地。 球场大而空旷，只有零星的几个场地有人在训练，击打的声音在场馆里回荡。 简单的热身结束，就开始教一些基础知识。 “握拍的时候不要太紧，放松一点。” 郑安慢慢调整她的姿势，“手放的位置要适中。” 确定她理解后，接着教分腿垫步和准备姿势。梁惊雨天生擅长模仿，照着教练的动作练习，很快就上手。 然后再是球感的练习：抛接球、颠球和推球。 黄色的小球打在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时间很快就过去 30 分钟。 “现在要教的很重要，很多新手都会犯这个错。” “挥拍的时候千万不要用手臂发力，要利用身体旋转的力量，把拍子用力的挥出去！”郑安调整她身体的角度，慢慢旋转，慢动作模拟。 梁惊雨认真揣摩教练说的身体旋转的力量，太过紧绷，脚底打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别急，放松，重心要稳。”郑安扶住她。 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把握好正确的发力点。 梁惊雨的眉头慢慢皱起，嘴巴抿成一条线。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郑安安慰她，“第一次学是会把握不好的，以后多练习就好了。” “嗯！” 梁惊雨嘴上回答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经过数次的练习后，她终于有了感觉，拍子挥出去的时候能听到气流划开空气的声音。 莫名想起了武侠小说中的剑气。 梁惊雨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体验课结束。 即使是在空调房里，不断的挥拍练习还是让她出了一层薄汗。 梁惊雨放好球拍，捡起四周散落的网球，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大口灌下几口，微喘着粗气。 郑安放下手中的水，询问她：“怎么样，今天试了之后，对网球还感兴趣吗？” “嗯，挺有意思的。” “那很好，有好多来上体验课的小朋友上完后就放弃了，希望你能坚持下去。”从郑安的话语中，能听出来她对网球的热爱。 “我会努力的。” 另一侧门外突然传出一阵欢呼声，夹杂着网球来回击打落地的声响。 刚才上课的时候神经太过专注，她并没有注意外面的动静，好奇地问：“外面也有球场吗？” 郑安看她感兴趣，解释：“是俱乐部的室外场地，你要去看看吗？你要是学的话以后也会去那打的。” 梁惊雨点了点头。 郑安推开门，带着她走出去，突然的阳光，让梁惊雨不太适应，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仔细地观察起了眼前的场景。 球场占地很大，粗略一数也至少有十多个场地，中间是一条供行人穿行的鹅卵石小径，两侧是低矮的灌木丛以及对称的网球场，沿着小径，郑安带着她慢慢看过去，此时大部分学员都在单打，少数场地上有教练在一旁指导，砰啪的声音此起彼伏。 球场四周的绿化很好，树木葱葱郁郁，和人工搭建的休息棚一起给学员们遮阴避暑。 “来我们俱乐部的有好多都是年轻人，跟你差不多年纪。”郑安边走边说。 快走到尽头时，梁惊雨才发现围栏外面就是马路，滴滴叭叭地喇叭声近在耳旁，高耸的建筑被她认出来，是天街旁边的写字楼。 惊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认真记下了这条路的名字——绒花路。 梁惊雨收回视线，看向场地上挥洒汗水的学员们。 视线逡巡，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心跳忽地加快。 她不再停留在小径上，快步走到场地的入口处。 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就是许棱。 他也在这里打球。 修身的速干 polo 衫配运动短裤是常见的网球套装，但穿在他身上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许棱在跟人对打，她没有注意对手是谁，目光放在他跨步的身影上，挥拍时能看到他的衣角扬起，露出腰腹紧绷的线条。 梁惊雨看得脸红心跳。 如果说在学校的他是清爽帅气的温和疏离，那么在这里就是荷尔蒙洋溢的野性鲜活。 他的打法很强势，连带着频繁的跑动，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嘎吱声，扬起拍子时能看到右手的护腕已浸透深色水痕。 郑安见她站住不动，顺着她的视线，“你认识小许吗？他是我们俱乐部的老客户，很小的时候就来打球了。” 又从别人的口中了解了他一点，梁惊雨回答：“嗯，是同班同学，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可能因为是陌生人，她并没有遮掩自己直白的目光。 “要过去打个招呼吗？”郑安建议。 梁惊雨有些迟疑，“他不是在上课吗？过去打扰好像不太好。” “哈哈哈，他早就不用教练教了，来这只是打球的。”郑安被她逗笑。 “那我想看一会儿再走，可以吗？” “当然。” 郑安见她看得认真，也就站在一旁陪她看。 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梁惊雨注意到场地中央甚至有人在记分。 一边看，郑安一边给梁惊雨讲解基础规则。 “普通比赛一般都是三盘两胜。” “先胜六局的胜一盘。” 此时大比分已经来到 1-1，现在是最后一盘的最后一局（5-4），许棱抢先拿到赛点。 15-0，许棱先下一城。 30-0，许棱连续得分。 30-15，对手扳回一城。 30-30，双方比分打平！ 比分很是焦灼，现在来到 40-30，梁惊雨的心高高吊起。 轮到许棱发球，只见他将球在地上弹了几下，一记高抛发球，球顺着抛物线落到对方半区，刚好擦过边线——对手迅速移动，球擦过拍子，没能过网，在地上弹跳几下，停下了。 Game！ 场边的观众发出欢呼声。 梁惊雨也不自觉地喊出声，虽然只是场小小的比赛，但还是给全情投入的她带来了之前从未体会到的感受。 比赛结束，许棱走到场边，拿起毛巾随意擦了擦汗，又单手拧开运动饮料，仰头灌入，喉结随着吞咽剧烈滚动。 他的眉头舒展，嘴角含笑，看起来赢了比赛心情很不错。 云层在天空中漂浮移动，露出了太阳的全貌，阳光照射在他身上，耀眼得让梁惊雨无法直视。 郑安提醒她，“结束了，你不过去跟小许打个招呼吗？” “算了，下次吧，我要回家了。”梁惊雨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落寞。 如果是正常的偶遇，她会主动过去跟他打招呼，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 但现在，他刚拿下了一场比赛的胜利，项目还是她之前从未接触的网球。 她突然就退缩了。 喜欢好像就是这样，总是希望在面对那个人时，自己能是最好的模样。 而现在的她，还不够。 梁惊雨想，总有一天，自己能光明正大地庆贺他比赛胜利，不管是作为对手或是队友，抑或是一个单纯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