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故意迟到说爱你[破镜重圆]》 第1章 【重逢】 祁城的雨,这几日,又连绵不绝起来。 人行道上,兜售玫瑰花束的小贩弓着腰跑向路边草丛,在昏暗的路灯下扒拉出先前随手丢在这里的破旧遮雨伞,螃蟹似地摇摇晃晃挪动到摊位上,费劲地撑开。昏暗的灯光下,连摊位上原本娇艳的红也变得颓唐而黯淡。 小贩锤了锤酸胀的小腿,一屁股坐在了红色塑料凳上,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机。 马路对面是灯火通明的连锁花店,一对对浑身上下都被名牌包裹的情侣们鱼贯而入,娇媚而精致的玫瑰花束映在浸在蜜里的热恋男女脸上,仿若无数将落未落的吻。 小贩时不时抬眼打量一番对手热火朝天的生意,撇撇嘴,又低下了头。 裴清辞坐在后座,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 这已经是高锋第五次透过后视镜打量自家老板了,只见隐没在黑暗里的男人依旧纹丝不动。 高锋抽空晃了眼驾驶位屏幕,时间正从五十九跳成了零。整整晚上九点了。 本来高锋提前一周加班就是为了给今晚留个空闲,谁知道裴清辞连着开了一天的会后,又精力旺盛地在总裁办公室审理了两小时文件。他这个总裁特助兼司机,就只能被迫跟着坐牢。 高锋兜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应该是他刚相亲上的女朋友的夺命连环call。 两人交往后的第一个情人节晚上,他就被迫和老板共度,高锋简直欲哭无泪。 “裴总,”高锋不想好不容易谈上的恋爱就此黄掉,只能冒死再次提醒:“已经到您家了。” “嗯。”黑暗里的男人只低低应了声。 空气又恢复了死寂。 高锋怀疑,他老板是故意的。 明明长着一张人神共愤的脸,却整日冒着冷气,不仅让公司一众迷妹望而却步,现在连手底下员工的桃花,也要掐死在萌芽之中。 “高锋。”男人清冷的嗓音突然响起,高锋只觉得方才被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情人节激情夜”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他谄媚地转过头:“裴总,外面雨大,我送您到楼下?” 男人沉默地看着他,浅褐色的瞳孔露出猎豹般危险的气息:“你很着急下班?” 高锋脑海警铃大作,头立刻拨浪鼓似摇动起来:“没有,没有,裴总您误会了。” 男人似乎懒得和他计较,只下巴朝外点了点:“去帮我买束玫瑰花。” “啊?”高锋像是突然被史莱姆糊住了脑袋,懵逼地看向自家老板。 裴清辞,祁城最大的医药集团——通奥医药集团史上最年轻的总裁,年轻的生命都致力于推进祁城医药的创新与研发,会议和出差挤满了他的日程表,他已经分不出一点点给到人类最基本的**——繁衍后代了。 “怎么了?”裴清辞的声音再度响起。 高锋见着自家万年单身狗的老板,试探着开口:“裴总,您这是要,送给......额......总裁夫人吗?”一问完,高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以下犯上,立刻摆手解释道:“裴总您别误会,我不是打探您**的意思,我是想问清楚喜好,免得让对方不满意。” 说完,还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上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 裴清辞沉默了,许久,高锋才听到自家老板缓缓开口:“没有什么总裁夫人。我买给自己的。” 黑暗里,高锋看不清裴清辞的表情。 但他头一回居然有点想同情裴清辞起来。 然后,他突然想起这些年为了帮裴清辞“礼貌回绝”那些高官贵胄或是商界巨擘为自家女儿提亲的建议时,点头哈腰当孙子的日子,他内心就忽然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呸,同情裴清辞?如果上天想要惩罚我,就让我过过裴清辞的日子! 高锋滚下车买花去了。 他刚打算过马路,就听见身后叩击车窗玻璃的声响。 高锋回头,见裴清辞指了指一旁正翘着二郎腿的小贩:“这家买就好。” 小贩耳朵动了动,忽然抬头。 这豪车在他边上停了半个多小时,一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职业眼镜男,就是冲他来的? 浸淫文坛二十年的玛丽苏大脑发作。 小贩立刻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关掉了方才正在鉴赏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端端正正地坐直等着“霸总”的到来。 高锋不知道,上天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唤,当真给了他几分钟的“假霸总”体验卡。 他还没走近摊位,就见小贩将方才还昏暗的白炽灯调到了最亮,一脸诡异地盯着他。 高锋后颈发毛,紧急情况下竟然充分发挥了顶级特助“一目十行”的高超阅览能力,在一众发焉的玫瑰里,不负众望地挑出了唯一还算鲜活的一朵。 他扫码付款,一气呵成,飞箭似地缩回了驾驶座。 “你见鬼了?”裴清辞见高锋下车买了趟花就一副鬼上身的姿态,冷冷开口。 “裴总,这小贩看得我发毛。”说着,就把他的战利品递给了裴清辞。 裴清辞接过,没说什么,只是将独苗玫瑰随意放在了后座上。 高锋这才想起,他老板的指令是——“去帮我买束玫瑰花。” 他这买一朵算是什么啊? 高锋连忙转过头去想要道歉,却突然听见黑暗里响起一道提示音。 高锋竖起一只耳朵分辨。 似乎是邮箱提示音。 他疑惑地蹙了蹙眉,他作为总裁办的首席助理,常年分管裴清辞的邮件,几乎没有不经他手,直接送达裴清辞处的信息。 他竟然不知道,裴清辞还有其他私人邮箱。 高锋正想回头打探一句,就见方才还稳如泰山的男人,此时已经一条腿迈出了车门,后座上的玫瑰也不见了。 车门轰地一震,让高锋忍不住抖了三抖。 还没等他心疼发作,他突然想起这是裴清辞的车,他自己都不心疼,哪里轮得上他矫情。 高锋扭头看向窗外,只见雨幕里,那道欣长的身影正快步朝一个方向跑去。 高锋不禁腹诽,刚刚在车里一动不动坐了半个小时,现在又着急回去。要不是知道他家裴总万年单身狗,高锋都要怀疑他是金屋藏娇,赶着去私会佳人了。 高锋兜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他一手接起电话谄媚开口:“宝贝,我这不刚下班......”,另一手已经迅速打方向盘掉头朝他的爱情小窝飞驰而去,已然将老板的八卦全部抛之脑后。 - 电梯门在一楼开启的时候,裴清辞只觉得,自己的脚似乎有千斤重。 他忍不住低头再次点开了手机。 常年躺尸的邮箱收件箱里,只有方才突如其来的那封邮件—— “裴总,我投了你们公司研发部的简历,现在正在你家门口,你要不要今晚面个试?” 落款——白沐。 高锋其实说的不对,裴清辞不是万年单身狗。 或者,更准确来说,只差一点儿,他就不是万年单身狗了。 如果,白沐不在他表白前夕人间蒸发的话。 裴清辞的手机摔在了地上,连同那朵被雨淋湿的玫瑰。 他朝后拢起额前的湿发,俯下身子试图捡起地上的手机和花,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他好像又回想起了那段被黑暗浸透了的日子。 以至于他这几年看见天边渐落的夕阳时,都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他的世界里没有这样循序渐进的告别。 没有循序渐进的告别,但是有突如其来的闯入。 之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实在太符合白沐的风格了。 电梯门眼见着就要关闭,裴清辞还是迈腿踏入了。 楼层正在攀升。 裴清辞有些埋怨开发商怎么将楼盘修得这么低,又恍然惊觉,这楼盘整整三十层,这十一楼是他刻意选的。 白沐说,十一,是她的幸运数字。 黑色高定皮鞋踩在锃亮的地板上,留下水渍和掩盖不了的声响,竟让裴清辞感到心惊。 他突然想化作漂浮在空中的幽灵,可以悄无声息地前去打量那个不告而别之人此时的光景。 但,他其实也不必这么做。 他早已知晓太多。 白沐,国外顶尖学府哈桥大学头颈肿瘤医学博士,入选全球前2%科学家榜单,数不清的SCI论文和高被引率,国外医院和高校争相抢夺的对象。 和十年前判若两人。 裴清辞想不明白她回来的理由。 只剩最后一个拐角了。 裴清辞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然后,他停了下来。 房门外,寂静又空旷,没有半个人影。 白沐不在。 裴清辞突然卸力蹲了下来。 他只感觉脑袋天旋地转。 说不清楚庆幸还是遗憾,他只觉得胃里火辣辣地疼,疼到让他足以忽视几乎快要窒息到爆炸的肺。 一双手突然抱住了他。 裴清辞愣住了。 淹没他的狂风巨浪褪去了,他却被**裸曝晒在了空无人烟的沙滩上。 “裴清辞。” 裴清辞听见那人在唤他。 和她透过国际学术会议话筒传出的声音不太一样,似乎要温柔许多。 裴清辞觉得,他出现了幻觉。 “裴清辞,起来吃药。” 那声音又唤他,这次似乎带着一些愠怒。 裴清辞觉得,这次似乎和他记忆里更相似了些。 白沐见怀里的男人一动不动,索性放下方才匆忙去药店买的胃药,伸手朝裴清辞身上摸去。 裴清辞反应过来,迅速抓住白沐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找钥匙。”白沐被抓住手腕,也没再挣扎,只用眼神朝他腰间示意了一下。 裴清辞放下她的手腕,迅速起身:“密码锁,没有钥匙。” “哦。”白沐挑了挑眉,应道。 裴清辞没有动作。 白沐也安静地等在一旁。 直到裴清辞再也受不了转过身。 这是他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和她对视。 依旧是熟悉的黑玛瑙般水润的眼珠,望向他时,平静而柔和。 让人几乎很难相信,当年那样残忍斩断一切的,是眼前这个如春水般的人。 “白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裴清辞开口。 白沐指了指他的手机:“我在邮件上说的不清楚吗?我要面试。” “面试会有人事部统一安排。”裴清辞道。 “是吗?可我不想等安排。”白沐抬头看向裴清辞。 “随你。”裴清辞盯着她半晌,转过身,输密码开了门。 白沐知道她会被拒之门外,所以很有先见之明地,在裴清辞开门的一刹那,伸了一只脚卡在了门边。 裴清辞没注意到,只想赶紧逃离这场兵荒马乱的会面,所以很迅速而大力地将门摔了回去。 关门声并没有响起。 他只听到身后一声清晰的,疑似骨头断裂的声响。 裴清辞惊慌地扭头看去—— 只见沉重的门正缓缓被弹开,露出门后白沐从方才起就没有变动的笑脸,以及她卡在门边,微微有些变形的脚。 第2章 【你是我的秘密】 “白沐!你在做什么?”裴清辞立刻跑过去扶住还在嬉皮笑脸的人。 白沐见他过来,毫不避讳地抬手勾住了裴清辞的脖子。 她看着男人比起十年前更加干练的发尾,才恍然觉得,这十年真的太久了。 久到如果再多一些时日,她就要撑不住了。 裴清辞将她扶到了沙发上,拿起手机就要拨打电话。 一只冰冷的手拿走了他的手机,按下了关机键。 裴清辞看向白沐,她的脚已经明显肿了起来,但她依旧恍若未觉。 “拿我手机做什么?”裴清辞做势就要抢。 “嘶~” 裴清辞不敢动了。 “你需要上医院,我打电话让助理过来接我们。”裴清辞看着白沐道。 “情人节让别人加班?裴总会不会太过分了些?”白沐笑着看他,说话间,那朵被彻底浸湿的玫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手上。 白沐一手挟持着裴清辞的手机,一手旁若无人地把玩着玫瑰娇弱的花瓣,然后缓缓开口:“别人送的?” 裴清辞看不得白沐这般自在的神情,仿佛过去十年的挣扎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和你没有关系。”裴清辞冷冷开口。 白沐点了点头:“好吧,你的**。不过裴总,面试前,你这狼狈的一身,是不是得先处理处理?” “需要我帮你吗?”白沐状似好心地开口。 “不用。”裴清辞捞起沙发上的薄被丢给白沐,自己转身走进了浴室。 密密麻麻的水声砸在地砖上,裴清辞靠在洗手池旁,一动不动。 湿透的西装严密地包裹着他的身体,此时已经渗入针刺般的冷意。 他紧紧闭上眼。 女人身上的香气又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脑海,鸢尾和白梨混合的味道。 全然陌生的气息。 是谁,改变了她? 裴清辞的心里升腾起一种无从解释的愤怒。 他收紧了掌心,坚硬的大理石边缘研磨着他的掌骨,疼但清醒。 十年,足够一个人爱上几个人,又忘记几个人。 裴清辞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茶几上放了一杯水和几颗药。 白沐正自来熟地靠在他家沙发上,翻阅他的杂志。 见裴清辞出来,她指了指茶几:“胃药和水,你大概需要。” 裴清辞走了过去。 他认了出来,是他高中时期胃疼时常吃的药。 药被丢进了垃圾桶。 “我现在不吃这款。”裴清辞端起水,走进厨房倒进了水池,“我现在也不需要吃药。” 白沐看着他的动作,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冒犯,她安静了片刻,笑道:“裴总身体健康,是好事。” 裴清辞只感觉一记闷拳打在了棉花上。 裴清辞走到白沐身旁,从沙发上捞起他已经刑满释放的手机:“面试听人事通知,现在我先打车送你去医院。” “情人节医院很忙的,我们就不要去添乱了。”白沐的声音从下方响起。 裴清辞不明所以,待反应过来白沐的意思后,咬牙切齿道:“你是去看脚,不是去看别的。” 白沐见他恼羞成怒的表情,一时间没绷住,大笑了起来:“裴总听起来,经验很丰富。” “白沐!”裴清辞喝止道。 他的脑袋有些发晕,他不知道,到底是谁教会了白沐这些。 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教会了她这些。 然而,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下一秒,一股力量便将他带倒在了沙发上。 裴清辞震惊地看着压在他身上的始作俑者。 白沐此时正安静地看着他,同时还贴心地理了理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凌乱的额发。 裴清辞的嗓子眼似乎被面团堵住了,怎么也发不了声。 白沐看着他呆住的表情,忽然笑了。 “裴清辞。” 裴清辞应不了她。 “你好像并不抗拒这样。” 白沐抬眸打量着他。 裴清辞耳根一红,挣扎着想要起身。 “别动。”白沐突然道。 裴清辞僵住了,像是落在美杜莎眼里的猎物。 下一秒,裴清辞只觉得唇上一凉。 是白沐。 男人浅褐色的瞳孔放大了一瞬。 柔软而真实的触感仿佛瞬间点燃了他身体里每一根压抑已久神经。 裴清辞闭上眼。 他不敢再看她。 女人亲吻着他。 一点都不温柔。 他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愤怒。 或者说,委屈。 裴清辞只感觉,她自己已经快要喘不过气。 白沐的肺活量测试,一向不及格。 她不是个优秀的亲吻家。 裴清辞垂在一旁的手握成了拳头。而后认命似地,松了开来。 他伸手扣住了她的腰,迅速颠倒了位置。 白沐立刻伸手揽上了他的脖子,似乎此时此刻才是她觉得安全的姿态。 “白沐,呼吸。”裴清辞喘着气道。 裴清辞的唇只离开了一秒,白沐就像是离水的鱼,迅速追了上来。 大脑的眩晕感愈发强烈,裴清辞的手臂越收越紧,他只感到身体像是形成了巨大的空洞,等待着被填补。 他想要挣扎着清醒,可是身下人似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有些微凉的手指在他背上游走,可怀里的身体却烫得吓人,冷热两重天,让裴清辞的灵魂都几乎要战栗。 他知道,他没法从白沐的圈套里逃开。 或者说,如果只是一场幻梦,他也愿意作茧自缚。 - 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裴清辞当真觉得自己做了场荒唐的梦。 身旁是熟睡的白沐,十年来,他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竟然这样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他又回想起了昨夜,白沐痛苦的神情。 裴清辞不明白,明明那么痛苦,为什么要坚持。 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原来眼前这个人,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只属于他。 白沐受伤的脚已经被裴清辞这个门外汉包扎过了,手法很粗糙,应当是不符合这位大专家的要求。 好在她还睡着,便也无从挑三拣四。 裴清辞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张已经包成粽子的脚丫。 “裴清辞。” 裴清辞收敛了笑意。 白沐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对面试结果不满意吗?” 裴清辞一顿,抬头看她:“面试?” “我说过了,昨晚,我来找你面试。”白沐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你一向,这么面试的?”裴清辞冷声道。 白沐裹着被子,翻身下床,一瘸一拐捡起地上的衣服:“看人吧。” 突然,瞥见散落一地的玫瑰花瓣,白沐顿了一下,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裴清辞:“裴总,你现在,单身吗?” “白沐,你觉得我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裴清辞彻底冷了脸。 “为什么?”白沐似乎是真的好奇才问出这个问题。 裴清辞扭过头去,没有回答。 他听见一声轻笑。 “裴清辞,你不会,还喜欢我吧?” 白沐的声音突然飘了过来。 —— 记忆的潮水仿佛一瞬间席卷了裴清辞。 “裴清辞,你跑慢点。” “裴清辞,这题我还有种解法。” “裴清辞,我家很远,没什么去的必要。” “裴清辞,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旅游,我家......我家有些事,不太方便。” “裴清辞,为什么约我明天天台见面?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 第二日傍晚的天台霞光万丈,如果白沐出现,会衬得她的发丝像是镀了层金光,恰似天上神女的模样。 裴清辞原本做了这般美好的构想。 后来他意识到,白沐不是神女,她是只狡黠的狐狸,早就嗅到了危险气息,然后安排了逃离。 如果最后是为了逃离,一开始为什么要靠近? - 裴清辞缓步走向白沐:“你觉得自己,当初不告而别,是凭什么值得我喜欢这么多年?” 白沐看着他,似乎是思索了很久,才开口:“就是,想不到啊。” 此时的白沐,竟然让裴清辞恍惚觉得,她是悲伤的。 只是这份错觉并没有持续太久。 白沐敛下目光,没事人一样又俯下身子捡起最后一件外衣:“裴总,穿衣服的私人空间总是能给员工的吧。” 裴清辞移开目光:“你还不是我的员工。” “集团的新型抗肿瘤靶向药曾承诺公众下半年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可现在却在研发上停滞不前,迟迟找不到降低药副作用的方法。裴总,你需要我。”白沐轻声开口,明明说的是正事,柔柔的声线却更像是魅惑人心的女妖。 裴清辞不知道,白沐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说过,面试要等人事部的统一安排。” “好。”这次白沐答应地很干脆。 裴清辞抬步向外走去。 他定的粥已经送达许久。 待他端着粥走进主卧的时候,白沐已经不见了。 又是这样,不告而别。 裴清辞放下粥,转身拨通了高锋的电话。 “喂,裴总。”今日是休假,昨夜高锋一晚上高强度运动,此时力气都被抽干了,连带着老板的电话,也调动不起工作激情回应了。 “研发部最近是不是收到了新的简历,整理一下,发给我。”说完,不等高锋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高锋的腰上环上一只纤细的手臂,身边人糯糯开口:“又是那位万恶的资本家吗?一大早就给你安排活?” 方茵茵知道高锋在通奥医药集团工作,职位不低,常年接触的就是集团一把手。 只是这一把手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一个媒体行业从业者,可是半点也挖不出他的消息。 谁知道这番相亲瞎猫撞上死耗子,竟然相到了高锋这么一个宝。 她早就给主编下了军令状,今年一定能采访上这位通奥史上最年轻也最野心勃勃的总裁。 高锋不知道身边人的小九九,只顺着吐槽道:“还得是单身狗生龙活虎,一大早就精力旺盛。” 裴清辞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就对比出了自家助理弱鸡般的身体素质,只点开了邮箱界面。 他只觉得荒唐,这年头他居然只能靠邮箱才能联系到人。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他还是认命输入了文字——“脚受伤了,去医院,账单给我,我报销。” - 白沐已经看着手机屏幕一言不发很久了。 一旁的唐菲恨不得给她一个脑瓜崩。 天知道她一早接到白沐的消息,让她来某陌生高档小区接她的时候,她内心山崩地裂了多少遍。 她和白沐算得上是青梅青梅的闺蜜,白沐这个人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守规矩。 她们两家家境相当,都是相当贫寒。 从小白沐学习以外的时间都是在家里那个租来的老旧小铺面帮忙端洗盘子,一分钱一个盘子,也算是白爸白妈给白沐零用钱的方式。 她爸妈则是在菜市场附近的皮鞋厂上班,朝八晚六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时间上还是比白爸白妈宽裕许多。 她家在白沐家小餐馆马路对面,每次深更半夜她都要睡觉了,还能看见对面灯火通明的铺面。客人稀稀拉拉没几个,白沐却还陪着白爸白妈守着。 白沐成绩比她好太多,初中明明考上了市里最好的中学,偏偏担心八千块的择校费,选了附近一所免费的不入流的初中。 唐菲当然没什么不高兴的,她那时候意识不到这些所谓择校的选择有多重要,总之她又和白沐同校了。虽然白沐在尖子班,她在平行班。 只是不知道为何,有一天白沐又突然关注起当年她放弃的祁城一中。直到打听到中考成绩进入尖子班中的尖子班——英才班,才能减免学费的时候,白沐便和疯了一样学习。 唐菲有时候真的不知道白沐在想什么。 譬如现在。 “白沐,你老实交代,你今天为什么会从这个小区出来。你的房子,可不在那里。”唐菲偏头看向她。 “唐小姐,开车请看路。”白沐将她的头掰了回去。 “你别转移话题。”唐菲有些气愤于白沐此时的懒散,更气愤于她还能去一趟别人家就把脚弄成骨裂了:“你这脚又是怎么回事?这谁包扎的?这么丑。”说着就要伸手扯白沐脚上的结。 “你别动。”白沐将她的手拍开。 唐菲震惊地看向她:“白沐,你果然心里有鬼!说,是谁!?” “你不认识。”白沐低头看向手机屏幕里的邮件,回复了个“知道啦~” 看着末尾的波浪号,白沐忍不住笑出了声。 “白沐,你大学不在祁城,后来读博也申请到了国外。十年后回来,你就直接跑别人家里去了?你长点心吧。”唐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别担心,我只是去讨了一份‘欢迎回来’的礼物。”白沐笑道。 唐菲狐疑地上下打量她:“礼物呢?” 白沐看了过来:“秘密。” 第3章 【你是我的救世主】 祁城的冬天,是温和的寒冷。 但手浸进冰水里的时候,还是让人难以顺畅呼吸。 十三岁的白沐正缩在白瓷覆盖的水泥洗碗池边清洗客人用完的餐盘。 她的双手冻得通红,指节的冻疮更是痒的让她心焦,但她还不能停下。 中午的这一个小时,是小餐馆里为数不多忙碌的时间。 一天的生计,全仰仗这个时段。 白沐偶然抬头瞥见了不远处在锅边忙碌的夫妻俩,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杂乱的头发上已经冒出藏不住的白发。 她手下的动作不由地更快了些。 最近房东又嚷嚷着涨租金。 白爸白妈眼见着冬天到来越发零星的食客,整日整夜地发愁。 思忖间,几个穿着祁城一中校服的学生,交谈着走近了餐馆。 “空豪,这餐馆这么破,你就找这里招待清辞?”长发及肩的男生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开口道。 白沐心一紧,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白爸白妈,笨重的大锅叩击灶台的声响早已占据了他们周围的空气,他们没有听见。 那位被唤作空豪的人啧了一声道:“我爸最近把我零用钱停了,我还得攒钱买新出的赛车模型,手头实在太紧了。你别看这店面难看了些,我同桌说味道还行。” “你同桌,就是那个假小子?你之前替她找清辞让她加入清辞他表哥的赛车俱乐部,现在又想攒钱买赛车模型?柳空豪,你这司马昭之心啊?”长发男生说着接了个电话,然后转头朝马路对面招手。 透过洗碗池旁的被长年累月的油污模糊的立柜玻璃,白沐第一次见到裴清辞。 穿着校服的少年身影修长,额间的发丝被寒风吹动,露出疏离而清俊的眉眼。 他似乎没有因为餐馆的破旧而变换神色,只在走近方才交谈的两人时淡淡开口:“怎么不进去?” 名为柳空豪的男生随手搭上了少年薄而有劲的肩膀,告状道:“彦佑嫌弃这家店。但兄弟我最近真的口袋空空,只能请通奥集团的裴少爷委屈一下了。” “不要乱说话。”裴清辞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周围人拿他的家庭说事。 柳空豪吐了吐舌头,就见着少爷已经往里走了。 二人连忙跟上。 白妈招待了三人。 白沐看见那位叫做彦佑的人抽出桌上的餐巾纸,将桌子和椅子擦了个遍才落座。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抹布。 她收拾每张桌面的时候,都有认真擦拭。 裴清辞背对着白沐。 即使在冬季校服宽大的轮廓下,依然能窥见少年挺立的腰背。 他将背包取下,妥帖地放在一旁,而后轻声和另外两人交谈。 原来,这就是祁城一中的学生。 白沐伸手摸了摸这几个月一直被她揣在身上的祁城一中的准录取通知书。 背过身来,捏成了团。 八千元的择校费。 对她而言,实在太贵了。 “白沐!白沐!” 白沐回过神来,循声望去,是正在颠锅的白爸。 他抬起拿着锅铲的右手,冲白沐喊道:“我手机响了,你接一下电话。” 白沐下意识抬眼瞥向裴清辞一桌。 他们被安排在铺面最里面,没有注意到她。 等反应过来,白沐才发现自己可笑地过分。 她迅速放下洗了一半的餐盘,用一旁的洗碗布胡乱擦了擦手,快步朝白爸走了过去。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急事,见没人接通,仍然锲而不舍地拨打。 白沐晃了一眼,陌生短号。 她心中狐疑,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喂。请问您找谁?” 电话那头,传来公事公办的女声。 “您好,请问是白仁青的家属吗?” “是。”白沐下意识答道。 白仁青,是白沐的爷爷。 一个因为子女外出打工,常年独自生活在村里的孤寡老人。 白沐突然想到,似乎马上要到年关,他们一家子又能回去看望爷爷了。 她不由得喜上眉梢,连带着嘴角也噙起了一抹笑意。 她实在有些想念老人烙的粗面玉米饼。 裴清辞正回头招呼人点菜,突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白沐。 少女身形瘦弱得过分,配上几近苍白的肤色,仿佛随时摇摇欲坠。 可不知她手里的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女孩黑玛瑙般的眼珠突然一亮,连带着一抹喜色飞上了她的脸颊,竟然有种春阳融冰的错觉。 裴清辞不知道,自己的眉眼也跟着柔和了起来。 这边,白沐还在畅想着年关的喜庆日子。 电话那头,确认了接听者身份后,冰冷女声继续开口: “您好,这里是湘城人民医院。” 白沐愣住了。 女声还在继续: “白仁青患者今日在我院检查出口腔鳞状细胞癌晚期。医院建议立刻入院治疗。但患者不愿配合,我们只能通过紧急联系人告知家属相关情况了。” 一连串的字句,像是一记重拳砸向了白沐的脑袋。 她听不懂什么“鳞状细胞”,但她听懂了两个词——“癌”和“晚期”。 放在小餐馆冰箱上面那台供食客消磨时间的老旧小电视,已经在过去十几年的岁月里告诉过她,这两个词组合起来,意味着什么。 是死亡。 无可避免的死亡。 白爸见女儿愣在一旁不说话,将手里的盐煎肉起锅后,开口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白沐看向他。 她突然控制不住情绪,哆哆嗦嗦开口:“爸爸,爷爷他......爷爷他就要死了!” 白沐不记得一切是怎么结束的。 直到她回过神,餐馆已经歇业了。 那三个祁城一中的少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白沐完全没有印象。 她只知道,她旷了下午的课,而白爸白妈立刻收拾行李赶回了湘城。 白沐被留在了祁城,因为学业。 她每日都拿着白妈留下来的几近报废的旧手机给两人发消息。 手机屏幕四分五裂,她只能从蜘蛛网般张牙舞爪的裂缝间隙里,勉强拼凑出完整的信息。 第三天 白爸说,爷爷住院了,半张脸都是肿瘤,上面坑坑洼洼,全是烂肉。 白妈说,可能半张脸还有脖子上的一坨肉,都得切掉。 第五天 白爸说,爷爷张不开嘴,吃不了东西。 白妈说,爷爷腿疼,走不动路。 第十天 白爸说,你好好学习,不要担心。 白妈说,你按时吃饭,早点睡觉。 白沐放下手机,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 寒风还在十五平米的出租屋里盘旋,她裹紧冷得发硬的被子,蜷缩在自己的铁架床上。 少女漆黑的瞳仁透过逼仄的小窗向外望去。 院里房东种的腊梅花今年还没开,光秃秃的枝桠,像极了爷爷被岁月风干的躯干。 她看到白爸白妈临走前拿走了存折。 薄薄的一本,比一张白纸厚不了多少。 她花五毛钱请学校小混混去网吧帮她查过了。 那什么口腔鳞状细胞癌,治疗费用需要几十万。 挤在不到三百块月租的出租屋里生活的家庭,哪里来的几十万。 白沐深吸了一口气,把头重重磕在了膝盖上。 她的额头冻得已经没有知觉了。 十三岁的年纪,什么也做不了。 白沐在那一天真的明白。 穷,是病。 校园生活如常,没有因为她陷入绝境而停滞不前。 白沐被拉扯着走在两条快慢不一的道路,一条急速朝死亡奔驰而去,一条却要她耐下性子,积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为她带来切实收益的知识。 她变得烦躁又不安。 恨时间匆匆,又缓缓。 白爸白妈发消息,说三日后回祁城。 白沐怕见到他们。 怕自己会忍不住埋怨他们无能为力,然后悲哀地发现,更无能为力的,其实是她自己。 白爸白妈见着白沐时,脸上加深的沟壑和发间增长的白丝都无言诉说这这段时日有多么难捱,可他们脸上却布满了笑意。 白沐觉得诡异至极。 她僵直立在原地。 “白沐,傻了吗?”白妈上前抱住她,“给你说个好消息,你爷爷这个病刚好符合通奥医药集团最新研发药物的适应证,只要爷爷配合研究,集团下属的头颈肿瘤基金会,会承担你爷爷治疗的全部费用。据说这个基金会,是通奥集团还在读书的少爷三年前提议设立的,真是少年英才。” 通奥医药集团? 一些模糊的片段似乎进入了白沐的脑海—— “彦佑嫌弃这家店。但兄弟我最近真的口袋空空,只能请通奥集团的裴少爷委屈一下了。” 是,那个人家里的集团吗? 白爸也跑来抱住她们娘俩。 摇摇欲坠的安静后,是再也抑制不住的哭泣。 来自无能为力的中年男人,劫后余生的中年女人,和被迫认清现实的那个十三岁少女。 他们都知道,往后余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足以让一个原本注定会粉身碎骨的家庭重生。 薄薄的存折如枯叶般落在了地上。 白沐看见了余额——五万三千二百六十三块,两毛五。 买不回爷爷的命。 - 裴清辞看着邮箱里躺着的“知道啦~”顿时有些恍惚。 高锋整理的简历适时发了过来。 白沐没有诓他,她真的给研发部投递了简历。 高锋的消息弹了过来——“裴总,你知道我在整理简历的时候发现了谁吗?是白沐,居然是白沐!那个毕业时被国外顶尖高校哈桥大学医学院授予最高荣誉亨利·克里斯蒂安奖的白沐!她过去几年发表的头颈肿瘤相关论文,都是我们研发部必读的参考资料!她居然要来咱们研发部!” 高锋似乎完全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竟全然忘了上下级关系,直接又甩来一条语音——“裴总,简直天上掉馅饼了,我马上让人事部草拟合同,一定要把白老师拿下!” 裴清辞语音转文字鉴赏完了高锋的迷弟发言,只淡淡发过去一句语音:“二十分钟之内,来楼下接我。” 那头,高锋突然听到自家老板的语音,心里咯噔。 他视死如归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 只见和老板的聊天框里,正直挺挺躺着自己甩过去的两条长语音。 高锋:...... 然后,正准备启动洗衣机清洗昨夜床单的裴清辞,就看见手机上弹出了滑跪表情包。 裴清辞觉得,高锋应该是对生命没有什么留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