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复何似》 第1章 王妃 一切的转变或许就是从那日开始。 繁春嫣香馥馥,蝶舞蜂戏。 白湘灵睁开眼,绰约的一切渐渐明朗。她身下躺着的是黄花梨曲尺罗汉床,山水墨画纱幔如流水般垂下。趿鞋下榻,寝殿异常空阔。 是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么,她明明记得自己不过是一个荆州泯水镇的小娘子,家里有间每月入账一二两银子的香铺,还有一间几乎不盈利的医馆。衣食无忧,略有盈余,却也到不了能住如此轩敞的房间的地步,又何况是身上的绸缎寝衣。 室内右侧窗牖半掩半开,几朵海棠探入,零星花瓣落在案几上。鎏金花纹里,暖烟悠悠溢出,圈椅后的书柜上整齐摆着医书著作。 白湘灵走到书柜前,素手抚过书脊。 阿耶不支持学医,这些绝对不会是阿耶准备准许的。 一个青衣双丫髻的侍女推门而入,白湘灵回眸转身。少女约莫及笄之年,圆脸杏眼,见她醒来激动道:“王妃您醒啦!” 王妃? 白湘灵心里疑惑,却也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宝兰,奴婢叫宝兰。” 宝兰才意识道王妃还需要休养,连连道:“王妃,您头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呢,奴婢扶您上榻。” 白湘灵试图找回丢失的一部分记忆,可她半点也想不起来,头痛欲裂。 宝兰是王府的侍女,又近身侍奉,应该知道什么,于是问:“我是怎么受伤的?” 宝兰手贴腹认真回到:“具体的奴婢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您是和王爷去骊山时受伤的。” 白湘灵朝她温柔地笑:“原来是这样。” 王妃如此亲和没有架子,当奴婢的心里头也高兴:“没什么事奴婢就退下了,王妃有什么事唤一声就好,奴婢就在外头。” 白湘灵躺在榻上,盯着床幔。 她是怎么和这位没有印象的夫君认识的呢?皇室应该很注重家世吧。 “王妃怎么样了,还在昏迷?”门外的声音清朗带着几分忧虑。 “王妃已经醒了,看着精神气也好。” 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他站在春/光中身形翠竹般挺拔,宽肩窄腰,面部线条硬朗。 再近些,才发现男子长着一双狭长温煦的单凤眼,左眼下方还有一颗痣。 萧何远撩袍坐在榻边,语音急切:“阿灵你感觉如何,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白湘灵看着他,这应该就是王爷,是她忘记了的夫君了吧。 “我挺好的,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孙御医已经和他说过她醒过来可能会失忆,心里还是一顿。 “你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吗?记得自己的父母亲吗?” 白湘灵点头:“记得。” “我呢?” 白湘灵凝视他半晌,想在脑海里找到有关于他的影子,连星点碎片都不存在,最后摇摇头:“不记得了。” 萧何远眼底闪过一丝落寂,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宝兰端着药进来福身:“王妃该喝药了。” 白湘灵正要接过药碗,萧何远先人一步,捻起药匙,舀了舀药汤,吹了吹在嘴边试过不烫了再给她喝。 她嗅觉灵敏,味觉也异常敏感,感受到的苦味是他人的数十倍,是以畏苦。 喝完药,萧何远伸来蜜饯,从头到尾他都是细致入微的。白湘灵吃了蜜饯,嘴里甜腻腻的代替了苦味。萧何远给她掖过被角让她好好休息,叮嘱宝兰仔细照顾后去了书房喊来孙御医。 “王妃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能好。” “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 短则几月,长则几年。 萧何远目光沉沉,他很矛盾,希望阿灵不会忘记他,又希望阿灵能慢一点恢复记忆。 白湘灵休养过后再次起身,榻前站了十几个侍女,她们手里端着净脸、手盆和放有衣物、首饰的承盘。 这夸张场面让她一惊。 宝兰侍奉她穿衣盘发,给她梳了简单日常的单螺髻。 “王爷外出有事不在府内,王妃有想去的地方吗?” 正是春/光昭昭时,满院的姹紫嫣红,小潭里几条红鲤鱼跃出水面与樱红杏黄融为一体。 白湘灵想去其他地方转转,也好熟悉熟悉王府。脚还没迈出几步,宫里的长御传话,说皇后召见。 皇宫里比她想象中还要宏伟富丽,朱墙碧瓦,玉楼金殿。 侍女、内侍各排成一队井然有序地行走在宫道上,白湘灵跟着在前头领路的长御。 “长御可知皇后传召是有什么事?” 长御侧头微笑:“具体奴婢也不甚清楚,王妃到了椒房殿就知道了。” 白湘灵心里忐忑,那可是皇后啊,一国之母,待会行礼一定要规范才好。 前往椒房殿途中,宫婢、内侍见她穿戴不凡又有皇后宫里的长御领路皆朝其行礼,这样的女子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世家小姐。 堂上坐了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四十出头的年纪,瞧着极有威严。 白湘灵行礼标准没有错处,魏皇后睨她一眼。良久才让起身,白湘灵跪了半晌腿酸听得皇后发令起来也不敢表露出半分不适。 魏皇后对萧何远娶了这么一个家世平庸的女子极为不满,挑了她的错处,以行礼不规范为由让她在殿外跪着,让嬷嬷教导。 那厢,萧何远回到府里没看到白湘灵的身影,询问得知是皇后召进了宫,魏皇后屡次给他说亲,而他三番五次拒绝魏皇后的“好意”,其目的达不到,暂时动不了他就拿白湘灵为难。萧何远当即便进了宫。 嬷嬷手里的铜棍贴于白湘灵手心往上提:“王妃注意高度。”又贴于后腰,“背要挺直。” 今日太阳不知怎的,这般烈,晃得她睁不开眼。 倏然,一只强有力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白湘灵抬眸瞥见萧何远琥珀色的瞳孔,清澈透亮。 萧何远拉着她的手腕直接离开椒房殿,在旁的嬷嬷不敢言语。 长御入殿:“成王殿下已经带着王妃走了。” 魏皇后捻起茶盖刮去茶沫后,呷了口茶,神色平平,细眉上扬,或许可以成为从她嘴里探知些什么。 从椒房殿出来一路往东走,这似乎不是出宫的路,白湘灵记得很清楚,她问:“我们要去哪?” 日光耀耀,他墨黑的头发照得发棕,眉骨处一片阴影,嗓音似冬日暖阳:“去见祖母。” 太后会好相与吗?她这样想着。 到了慈宁宫,见到了太后,是个实打实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不甚讲过多的礼节,还没行礼就让坐着了。 太后她老人家见到这个孙媳妇很是欣喜,身材高挑,模样端丽冠绝。她的孙儿,成王,显儿,是个可怜孩子,自小没了母亲,能与喜欢的人喜结良缘,做祖母的当然高兴。 太后听闻孙媳妇受了伤,一连问候好几句,还给了许多珍贵药材。 白湘灵受宠若惊,忙道自己身体已经恢复没什么大碍了,太后不乐意了,强塞给她一定要她收下补补身体也是好的,太后态度强硬至此,白湘灵不收也得收了。 太后和夫妇俩个聊天,转眼殿内光线暗沉,太阳已经西下。 马车、侍卫都在应天门候着。 萧何远伸出手臂,白湘灵犹豫一瞬还是搭着他的手臂上去马车。 二人靠同处坐,明明已经成亲了,白湘灵觉得尴尬,手一直搓衣袂。 马车忽然颠一下,车厢内俩个人都同时往右侧倒,萧何远一手扶住身旁人,一手撑车壁。他们挨得很近,近到鼻尖快要相碰,近到她能从他的眸中看见她清晰的倒影,近到能互相听到满腔的心跳声。 “没撞到哪里吧。” “没……” 耳朵都红了。 又各自坐回原位,装作若无其事看向车窗外绚烂的场景。 今夜没有宵禁,似乎是什么节日。 白湘灵鬼使神差问:“我们是这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说来话长。”萧何远手支窗,“我们认识三年了。“ 相识三年,竟然半点也不记得,情也忘了,岂不是要重新认识,重新相恋。 “可我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呢。” “急不得,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二月初二,花朝节。长安城不设宵禁,百姓穿鲜亮衣裳,簪锦簇繁花,庆贺百花诞辰,整个节日里热闹非凡,槐树枝头系红绸,辉煌灯火挂街巷。 朱雀街喝茶的茗铺、觥筹交错的摘星楼、兜售时令酒饮的酒肆、贩卖百花糕的摊贩、表演杂技的百戏艺人,喧嚣声不绝于耳。这样喜庆的节日,自然少不了外邦人的身影,前面的阔地,金发碧眼的波斯人载歌载舞,旁侧的同伴弹着乌德琴作奏。 伴奏的波斯人在白湘灵面前伸出一朵粉色郁金香,与她身上的霁蓝色襦裙相得益彰。 他用蹩脚的汉语说:“美丽的夫人,请收下这朵郁金香,以此表示我对您的欣赏。‘’ 白湘灵接过郁金香,甜笑:‘“多谢。‘’ 继续往前走,卖糖人、发簪、花钿以及香囊等的小摊周遭围满了人,众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欢快中。 蓦然,一声尖锐的喊叫声划破喜悦的泡沫,“死人了!” 圣人脚下,皇城根上,谁如此大胆众目睽睽行凶。 萧何远听见有人喊,徐祭酒。 他立即加快步伐,拨开人群,亲眼见到死的人的确是徐祭酒,衫袖下手紧紧合收成拳,俊雅温润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寒意。 白湘灵察觉他情绪不对,喊他,萧何远听见笑着说:“没事,今夜实在不安全,我们早点回府。” 第2章 玉珍 第二天,玉珍公主偷跑出宫,去了成王府。 白湘灵在庭院里翻医书看,刚坐下听见清脆如莺的女声,抬头见一个着桃粉色襦裙的少女小跑而来,脖子上的璎珞铃铛作响。 少女有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一对蜜糖似的酒窝。 “听皇祖母说二嫂嫂昨天进了宫里,我一听就知道二嫂嫂是好了,特地来看看嫂嫂。” 面前看着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对于白湘灵也是陌生的,她起来招呼小公主坐,萧琴欢乖乖坐下和聊了几句,她是个贪玩的性子,哪里坐得住,好不容易溜出宫,非得玩个尽兴,于是出了成王府往街上耍去了。 白日里没事,白湘灵在院子里看了整天书。她记忆力超群,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记住一整本书的内容对于她来说轻而易举。 夜色浓稠,清辉的月光透窗棂洒进,梳妆台前,白湘灵半披秀发万千发丝瀑布般倾泻至腰部,她的发丝染上一层淡淡的银光。荆州人本就生得白,夜幕下肌肤羊脂玉般细腻白皙。 今晚她该面对一个问题了。 之前她养伤,她需要好好静养,萧何远是没有同她睡一间房的。昨夜因为徐祭酒之死,他歇在了书房。 夫妻同榻共眠是迟早的事。 萧何远推门进来,眼神正好与她对上。 房间里莫名的寂静,外面的微风霏雨成了狂风骤雨。 萧何远打破沉寂:“天色不早了,早些睡。” 随后白湘灵看着他被褥也没有就坐在了长榻上,她走到床榻边抱着原本属于他的被褥:“你这样会着凉,床上有两床被子,这个你盖着。” 他拿过被褥,“嗯,你快上榻别着凉。” . 清平县主从江南地区回来,先去了慈宁宫拜见太后,再到成王府看望阿显。听闻他娶了平民之女为妻,陆长乐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陆长乐是陆大将军的小女儿,后来陆将军战死沙场,兄长母亲皆牺牲,满门忠烈。一连失去几名爱将,圣人悲恸,又念及太后封陆家唯一的孩子为县主。太后怜惜侄女,将其接进宫照顾抚养。 白湘灵听到庭院外嘈杂的声音,“县主您不能擅自闯入王妃的院子啊。” 侍女拦住县主,县主非要进来也不太敢阻止,她毕竟是县主还是同王爷一起养在太后膝下,和成王算是半个兄妹。 陆长乐双手抱臂,高傲道:“你就是成王妃?” 白湘灵微微点头:“我是,县主来是有什么事吗?”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眉骨上,明亮一片,眼窝深邃,整个人清透明亮,陆长乐微微愣神。 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不过长得漂亮算什么,长安世家里不缺好看的娘子。陆长乐实在看不出她有别的什么长处。 “阿显哥哥呢?” “王爷今早去了东宫。” 说罢,陆长乐头也不回的走了。 …… 白湘灵刚写了封信让宝兰去寄往荆州,玉珍公主又跑来找她,觉得一个人没甚意思要拉着她去一起去玩。她被玉珍拉到摘星楼。 萧何远已经从东宫出来也在摘星楼,此时与颇有仙风道骨的中年人道别。二人分别转身时,看见白湘灵和玉珍也在。 萧琴欢惊讶,眼睛亮晶晶的:“二哥也在!” “你怎么又跑出宫了。”他微微皱眉,“也不怕让父皇发现。” “二哥。”她尾音拖长,伸手拉他的袖子,“你不说,我不说。父皇不会知道的。” 萧何远无奈摸/摸小妹的头:“我肯定是不会说的,你自己别被发现就好。” 三个人在摘星楼吃了顿饭,玉珍公主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宫,需要提前走:“皇兄皇嫂,宫门快要下钥了,我先走你们好好吃。”临走前,还不忘夹块东坡肉。 外边不知何时下起绵绵细雨,空气里潮湿阴凉。宝兰回府拿伞,他们没有伞只能在屋檐下等一等。 萧何远见湘灵穿得单薄:“雨不算大先回去吧,着凉就不好了。”他脱下外衫,遮挡着一起回去。在他靠近的一瞬间,白湘灵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暖了。 遮挡雨的外衫大部分都偏向了她那侧,细细雨丝飘打在他肩膀上。 那厢,宝兰拿伞出府被拦住,她急切:“你拦我做什么,下这么大雨呢。我要给王妃送伞。” 秦陵觉得她木讷:“王爷和王妃在一块呢,你去干嘛。” 宝兰思忖一会,恍然大悟。他的意思是让王爷王妃单独相处,她就别去凑热闹了。王妃亲和不会处罚她,王爷就更不会了。 雨神眷顾,雨没有愈下愈大。 萧何远收过外衫:“你怎么样,应该没有被雨淋到吧。” 白湘灵左侧袖口和裙摆打湿了些,但在他视角注意不到,她看到他肩膀处全被雨水浸/透了:“我没事,就袖子湿了点,你肩膀全湿了。” 宝兰有些懊恼:“王爷王妃都是奴婢的错,奴婢...” 白湘灵道:“没事的宝兰不怪你,快去准备热水。” 寝殿里烧好了银丝碳,暖烘烘的。 他们各自沐浴完坐在一处取暖。 白湘灵想了很久,她一整天待在府里很无聊。受阿耶的影响,她一直想行医救人。普通百姓寻医治病困难,高额的诊金让其望而却步。阿耶的医馆不收诊金只收比本钱高一分的药材钱,就是为了让百姓能看得起病,不至于不治而亡。 她亦想如此。决定在长安开家医馆,也满足她治病救人的心愿。 长安要盘下一家铺子实在是昂贵,坊内次要街道就要一百贯钱即一百两银子,这还不算给伙计的工钱和购买药材的本钱。 白湘灵身上可拿不出一百两银子,只能朝他开口,他没有犹豫:“府里的银钱都是秦陵在保管,你直接去找他。”秦陵替他管理府里财帛的同时也是他的侍卫。 数日后,坊间开始议论那个世家女会是太子妃,人们笃定会是江家娘子,甚至有人以此做赌。 东市一家酒楼雅间里,贵女们聚在一起喝茶闲聊。 “你们听说了太子妃人选的事情没?” 孟满芳:“此时坊间都传遍了当然听说了。” “可...太子殿下并无娶妻之意啊,怎么会突然传出消息来,而且也没听到我阿耶说。” 温拂雪插话:“自古以来婚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子殿下是无娶妻之意,可...圣上和皇后呢。” 温拂雪的父亲最近被提拔来长安,是新贵,要不是看魏丞相的面子,娘子们是不会邀请她来的。 阮惠兰喝茶,悠悠道:“温娘子说的有道理。” 温拂雪点头陪笑,有人好奇问:“温娘子,你父亲肯定知道太子妃人选是谁吧,真的是江娘子吗?” 她摇头:“这我阿耶怎么会知晓。” 她已经明确不会说,还是有人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孟满芳打断:“坊间传闻当不得真,圣人、皇后和太子的心思不可妄自揣测,还是少议论好。” 茶壶沸腾嘶鸣,白清的茶水汇集在茶杯变得碧青,如深潭。 温拂雪给坐在她面前的孟娘子和阮娘子沏茶:“孟娘子说的对,两位娘子尝尝我沏的茶。” · 花朝节徐祭酒之死传到圣人耳朵里,圣人大怒,命大理寺彻查。大理寺查出来的结果却是,徐祭酒乃意外身亡,且有仵作尸体解剖结果为证。 白湘灵看了张贴的尸体解剖记录,从上面来看徐祭酒意外身亡无疑。可当时在现场,徐祭酒根本不像是意外死去。别人看不出来,她却能。徐祭酒乍一看是意外,实际中有诸多蹊跷。 泯水镇曾发生过一起大案,死者表面没有致命伤也没诱发性疾病却离奇死亡,县令觉得蹊跷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可仵作本就缺乏当地没有能够验尸者。白湘灵父亲在民间受爱戴,县令让其暂代仵作之职。她胆子大也跟着在尸检现场给阿耶打下手,解剖后真相水落石出,死者乃中毒而亡。 她边走边想,徐祭酒是不是也是这般? 可此案大理寺已经结案,她再如何怀疑也没有证据,心里的疑窦只能作罢。 宝兰看她一直皱着眉,问:“夫人您怎么了?” 白湘灵和她说过,不在王府的时候不称王妃,称作夫人。 白湘灵摇摇头:“没怎么。” 她找到牙人,那牙人带她来到城西一间待出的铺子。她进去随意看了看,觉得还不错也甚符合心意,和牙人说要卖下来。 牙人还需去趟宫府才能把地契给她,是以她只付了定金。 牙人见这位夫人爽快,心里高兴,笑吟吟道:“夫人,手续明天就能办好,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这见面,我把地契给您。” 这牙人从铺子里出来被人拉住,是个黄衣少女,瞧着应该是某富家的婢女,他听这婢女道:“那家铺子,我家娘子要了。” 牙人露出惋惜的神情:“姑娘,您啊来晚了。有位夫人要了,也给了定金。” 黄衣侍女拿出沉甸甸的荷包:“我家娘子愿意以五倍的价格买下。” 五倍...说实话他这个铺子不值这么多银子,完全可以在长安核心地区盘下间铺子了,这下可是赚大发了。牙人眼冒金星连忙应下,生怕对方后悔,到嘴的鸭子飞了:“好好,我明天给您地契。” 白湘灵第二天来拿地契,那牙人迟迟不拿地契出来,问:“地契呢?” 牙人陪笑:“夫人真是不好意思,这铺子让人用五倍的价钱买了。” 宝兰听到气恼道:“可我们夫人已经给了你定金,你这厮怎么如此不守信用,转手就卖了她人。” 牙人道:“夫人真是不好意思,对不住。她给的实在是太高了,这...小人也想多赚点不是?” 他把定金还到宝兰手中,“小人非无赖之辈,定金还给您。还有别的铺子呢,夫人去看看,说不定有更划算、称心意的。” 白湘灵神色平静,倒是宝兰气得小脸红一阵白一阵。她含笑拍宝兰的肩:“好啦,我们去别处看看。” 逛了大半天,没有看到中意的,于是打道回府。 秦陵见宝兰脸色不太好,好奇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少见你这幅模样。” 宝兰怒气未消尽,替王妃打抱不平和他说了这事,秦陵同她聊了两句转头去到书房。 宫里人传话皇后要召见成王妃。 第3章 婢子 再见魏皇后,她的神情柔和些许,没有挑白湘灵的刺,福身行礼后便让她坐下,笑意晏晏:“来到长安后觉得还习惯吗?若有什么急需的可以和我说。” 白湘灵突然有些不适应,拘束道:“习惯都习惯的,妾谢皇后关心。” 魏皇后看出她的窘迫,温言:“你不用紧张,今日我唤你来就是说说话。” 又道:“成王对待你如何?你们相处还愉快吗?” 白湘灵道:“回皇后,挺好的。” 随后魏皇后拐弯抹角问了些她不甚知道的事,无法得知想知道的,魏皇后柳眉微蹙,神情微恼。白湘灵见了以为是说错了话,魏皇后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同她故弄玄虚,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回府去吧。” 白湘灵心里疑窦丛生,皇后怎么前后矛盾,脾性也怪。 城西边有空闲的铺子都看完了没有如意的,白湘灵带着宝兰去城东看看。 永和街一家线绒铺旁的铺子合她心意,这铺子上下共两层附带小院,和牙人商定好要给定金,牙人却道:“夫人已经有人给过了,您不必再给了。” 长安城里她没有熟人,谁会这样好心? 返程途中,街边角落里,跪着个少女,她面前有具竹簟垫着白布盖起来的尸体,少女身上的衣衫破败,是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她脸颊消瘦,肩膀削薄,整个人纸片似的风一吹就倒了。有行人觉得可怜就会施舍几个铜板,有的看都不会看一眼。 白湘灵在她面前放了一两银子,少女眼里泪水绵绵,眼尾洇红抬头见一个的华冠丽服夫人对她道:“这钱够你安葬你父亲了,剩余的也够你吃几日。” 少女见贵夫人要走,颤颤拉住衣袖:“夫人,我不能平白无故守您这么大的恩惠。我什么都会做,会洗衣服,会做饭,您收下我做婢子吧。” 白湘灵侧身看她:“我不缺婢女,你拿着钱安葬好您父亲,此后去讨个活计。” 少女膝跪:“求求您了收下我做婢子吧,干什么都成。我已经是伶仃独身,我一个弱女子没有家人的庇护在这世间何其艰难。”她泪流满面:“我只想寻个可以庇身之处,能填饱肚子就行。” 白湘灵心软,还是应了她。 少女头磕得砰砰响,感激道:“谢夫人!” 末了,问她的名字得知少女名倚翠。 倚翠安葬好父亲,跟着宝兰才知道收下她的夫人不是普通富家宫家的夫人,而是王府的女人。 成王府坐落城东北角,朱门绿柳,几只燕子盘桓。 里头是她无法想象的气派和雅致,青砖黛瓦、飞檐翘角,亭台轩榭一一具有,宝兰带她熟悉王府后往王妃居住的采苓院。 白湘灵回府时看见秦陵,便顺道问:“王爷在府里吗?” 秦陵拱手道:“在的,殿下此时在书房。” 在书房啊,那应该是有政务要处理,还是不去了,白湘灵这么想着。秦陵见她似乎是有事找王爷于是问:“王妃是有事找殿下?卑职这就带您去书房。” “不用了。”白湘灵道,“也不是什么要急的事儿,晚点说也是一样的。”她转身回院子,秦陵也去书房。 萧何远听见秦陵说王妃要找他,他便离了书房。采苓院的婢女都是他精心挑选来伺/候阿灵的,一进院子看见个眼生的婢子,剑眉微皱又不甚在意。院子里周遭没寻到她的身影,再进到寝殿。 白湘灵在书柜前整理书籍,听到背后开门声,转身时他说:“铺子的事怎么样了顺利么。” “很顺利。”她正要问有关白日里牙人说的话,倚翠进来洒扫不慎摔一个花瓶。 倚翠惊恐万状,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主子:“奴婢毛手毛脚惊扰到王爷王妃了,奴婢罪该万死!” 萧何远语气冷淡:“本王方才就瞧你面生,是新来的?” 倚翠感受到冰冷寒意,怯生生:“是...” 她生出不好的感觉,果然萧何远带几分怒意:“王府里不需要笨手笨脚的奴婢,你不必在王府了。” 刚进王府就要被赶出去,她不愿意,双眼通红看着在旁的王妃。 “她是我带进府的,无家可归也是个可怜人。”白湘灵道,“也不是犯了什么大错,王爷就小以惩戒吧。” 阿灵都这么说了哪还有不同意的,他也了解她的性子:“...听你的。”又冷声道:“还不下去领罚。” 倚翠听到还能留下来,连连谢恩退了出去。 白湘灵看着她离开,想着待会得让宝兰多照应。 刚才的话没问出来,萧何远含笑:“你刚才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永和街的那家铺子牙人与我说有人提前给过钱。”白湘灵顺着他的话,眉眼柔和,“应该是你给的吧。” “是我。”萧何远承认,“你以普通女子的身份在外经商,相当于没有任何依靠,难免遭人针对。” 白湘灵得到回答,双目看着他轻抿唇,语调像山涧温泉:“我虽然不记得于王爷的过往,但是你对我的好,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窗棂下秘瓷色净瓶中粉杏悄然落下一片花瓣,微风抚摸角檐的风铎,发出玲玲脆声,萧何远声调平静:“这是我应该做的。” 倚翠没有罚得太重,不过是罚去了半个月月钱。宝兰得了王妃吩咐照应倚翠,和倚翠交代了些要点,安排慢活先做着。她想到摔碎花瓶的事,懊恼又但心:“宝兰姐姐,这才第一天我就犯错,王妃对我印象是不是会不好。还有刚才王爷似乎也很生气。” 宝兰宽慰她:“你不要多想。王妃要是不喜你,就不会答应你,也不会让我照顾你。只要不让王妃恼,王爷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咋们王妃是个好伺/候的主,你把心放宽了。” 倚翠若有所思:“这么说王爷是一切以王妃为重,王妃说什么便是什么。” 宝兰点点头,倚翠拉着她的手,笑道:“那以后辛苦宝兰姐姐教导了。” 春时多雨,是日又下起了雨。雨丝绵柔,雨细缥缈,天色阴阴。这样细斜的雨即便打着伞,脸上、身上也不能幸免沾黏上些。 白湘灵走访了长安大半生药铺,那些店主们询问她的铺子在何处,答了在永和街,听到后拒不交易。在诺大的长安真是步步艰难,医馆没有药怎么开得起来呢。 风雨摇晃中她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媪,背上背着竹篓里面装着草药。她往生药铺里询问还需不需要这些草药,生药铺的店主均摇头让他其赶快离开。 “阿婆。”白湘灵走过去,指着竹篓道:“我能看看吗?” 老媪脸上细纹堆挤在一起,高兴道:“当然可以。”她放下竹篓。 白湘灵简单翻了翻,都是些常见又常用的,觉得可以:“阿婆这些我都收了,但是太少了不知道您那还有没有。” “有有有,还有好些呢。”老媪愁苦的面容抚平舒展开来。 快速喊了几个伙计跟着老媪去绿水村收草药。 绿水村背靠青山,除耕种外,村民们会上山采集些草药售卖补贴家用。采集的时候艰难,卖的时候也更是困难,去岁上半年的都没能卖出去堆积了好些。 白湘灵全收了对老媪说:“阿婆劳烦您让村民们再采集些。” 老媪笑着答应“好”,白湘灵侧身时见个瘦瘦的十三四岁的男孩,看着很内向腼腆。老媪让男孩过来犹豫一番道:“娘子啊,你的铺子还要人吗?这孩子可怜是个孤儿,我这把老骨头也照顾不了他多久了。想着能为这孩子某个能赚钱吃饭的活,他人踏实肯干,就是...瘦了点...” 男孩是老媪收养的,随她姓苏。 白湘灵一贯是个心软善良的性子:“我的铺子准备开张事情多,他来干活正好。”顺带说了铺子的具体位置,倒时好找。 苏媪感激不已,边说着她是大善人这样的话,边让男孩一同道谢。 诸多草药装上牛车整理一番放在铺子里便回了府。 秦陵端着碗黑乎乎的药碗书房里去,白湘灵远远就能闻见药味,是治头疾的汤药。她停留会儿见秦陵出来瞥一碗内药渣:“王爷是何时有的头疾之症。” 他愣了一瞬随即回复:“殿下的头疾是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落下的病根。” 于是等到了晚上,萧何远跨入寝殿刚坐下,白湘灵就给了他一个香囊。 他忍不住笑着说:“怎么想着送我香囊了。” 白湘灵手撑着下巴,自然地说:“回来的时候看见秦陵往你书房里送药,我闻出是治头疾的药。而且有时候我看你夜里睡不好,这个香囊是助眠安神的,也能缓解你的头疾。” 萧何远看着她,虽然失忆了,但是还是一样的性子——心细。他凝视着香囊上荷叶,想起了生那场大病的时候。 母妃不受宠,他一年难与父皇见面,常常是母子俩个人独守孤寂寝宫里。还记得生病的时候,母妃身子也不适,那些宫人眼瞎了似的当没看见,母妃让人去请御医便装聋作哑,最后没办法抱着他去了太医署。 白湘灵看他出神,轻轻出声:“你怎么了?” 萧何远听见她喊,回过神:“没事...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他似乎不太情愿说,她也没多问。 晨光微亮,院子里有就侍女在洒扫,白湘灵起了个大早往铺子里赶。 绿水村的那位老媪早早带着男孩过来在铺子前,苏媪千叮咛万嘱咐:“好不容易有人愿意留你,你要勤快些好好干。” 他不说话只听着点点头,苏媪说了两句话便走。 白湘灵在他身后见他凝望着老媪离去的孤寂背影,他不知怎的眼眶湿润,泪水无声落下,一会后抬手拭去眼泪。 他转身,白湘灵看他眼眶红红地说:“店主...”,又报了自己姓名。 白湘灵淡淡笑着:“我这铺子是新开的,还需要收拾整理,你就先帮着洒扫。” 那厢,萧何远质问清平县主,语气冷硬:“都是你干的吧。” 陆长乐本来高高兴兴的,听到他的质问,脸色一变:“什么我/干的,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