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烈洲岛》 第1章 东角的朋友 “段头,你特么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驶出赤洲岛的军用车已经过了三检,距离目的地不到半小时。 七座车里,蒋达半靠半躺在后排,身上的军装也没罩住这人的痞气,一只手在大背头上摸来摸去,另一只则捏着份合同看。 合同就几页纸,没什么细读的必要,蒋达从头到尾看一遍没用几分钟。 总结就一句话,这特么的是来送钱的。 上一年整个穷尧角所有企业投给赤洲卫队的军备资金都没有这位爷给得多。 “段头!咱们真走狗屎运了!” “你知道合同写的投助方式是什么吗?不是转资金,是军备机械!死徐顺这次是刮不到一点钱了,我们也省了采买的消耗!” 后排动静不断,段野早就习惯了。 军备投助很多年前就有。 六年前一颗陨石撞到了赤洲岛,卫队的军械防护基本崩溃,作为管辖国的穷尧角恰巧开始两派政权对轰,政权总部中角那边基本上没给救援金。 没了军备护着,一颗带着异磁场的陨石对于其他国家来说就是待宰的羊羔,好在后来穷尧各角很多企业开始了军备投助,给钱给装备。 钱不白给,作为交换,企业会在赤洲岛上建研究所用于探陨石,段野还是副队时,岛上少说有五十座陨石研究所,有的甚至想往护卫队基地旁边靠。 后来中角总部冒了头,将研究所筛了一遍,剩下了两所,各企业又变成往两个研究所里塞人。 遇到今天这位,真像蒋达说的一样,是走大运。 只给钱不塞人,但也提了一个条件。 蒋达盯着计划书最后一页,大白纸上只有小小一行字:要求签字人是护卫军队长段野和赤洲岛州州长徐顺。 意思很明显,是要见段野和徐顺。 但其实每次军备合作他们两个都会到场。 “这不像是条件……” 段野嗯了一声,车下了赤阳大桥,段野凝着神看着前面的路,试图从脑袋里调出一点熟悉。 指示灯亮了。 什么都没想起来。 段野腾了只手点开了位置导航,输入了东角部会楼,一条水蓝色的指示箭头马上投射在挡风玻璃上,路程还有二十分钟。 提示声响了起来,蒋达错开合同看了一眼前面开车的人,眉毛一皱,但很快又大大咧咧地躺了回去,自己接上了话。 “段队长啊!这怎么像是在强调啊!特意说叫你一定要来见面,嘶嘶嘶……”蒋达模仿了一段蛇吐信,“你这才升了队长,就来了这么大一单子,怕不会是认识你吧。” 认识还做不到这么慷慨。 “该不会是想和你交个小朋友吧段队长~” 前面的人又成了闷葫芦,蒋达也习惯了,掏出联络机输了东角部会楼,结果发现这企业竟然和中角有合作,信息设了权限,整个页面有用的信息只有落在最下角的一个字——周。 蒋达和段野一样,这几年没怎么出过赤洲,除了对集中政权的总部中角有点了解之外,就是离最近的东角。 一座赤阳大桥,一边是军资集中的赤洲岛,另一边是商兴科进势力盘踞的东角,尤其是这几年东角势力对冲的厉害,黑的白的都在东角闹。 提东角的势力,蒋达立马能想到周家,也只有那一个周家。 “段野。” 段野知道蒋达是在担心他,这次投助实在像是一个陷阱,可今年的护卫新兵已经到了赤洲岛,拿到这批器械对卫队来说很重要,是不是陷阱都要走一趟的。 “不会是周藩的那个私生子看上你了吧!” 段野:…… 还是他想多了。 “别这么看我啊!我说真的,东角现在这么乱,周家还能稳稳称老大,多半都是那个私生子的功劳,说不定真是看上你了。” “不会。合同上还写了让徐顺去,按你这么说,他也看上五十一岁的徐顺了?” 车子渐渐驶出高耸逼仄的商业办公区,暑中的日光抵过楼林全全释放在挡风玻璃上,指示标的蓝光自动加粗加暗,声音也随之响起。 “距离目的地不到五百米,前方直走驶入会楼园区,即将驶过身份识别胶道,请按规定出示身份名片。” 段野摸出一张磁卡,伸手放在挡风玻璃上出现的水蓝识别方框上。 垂直扫下去的银蓝色光条落在磁卡照片上,虚拟光线瞬间割成两束,游走在段野和那张照片的五官上。 段野也在看那张照片。 相比于二十八岁的段野,磁卡上的人看起来还很青涩,很呆,没现在稳重。 蒋达说他当时听到能当兵,就要把自己的头发剃成寸头,结果一剪刀下去没剪齐,越剪越歪,最后差点成了光头,不像现在留了碎发。 段野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傻,他猜测其中大半成分是蒋达的胡扯,可他没办法证实。 二十三岁之前的事情他都记不清了,可以说忘得一干二净,连陨石的事都是蒋达告诉他的。 车过了胶道进了园地,一整片看不到尽头的绿茵草地上铺满日光,静谧得不像是在东角。 车子在平坦的路上一直开着,直到两边的绿地收缩有了棱角,前方视线里才慢慢出现几座高不过七层的白色建筑。 下车之际,肩膀被人一拍,段野转过脑袋。 “段头,虽然这资产看得我都有点眼红,但我还是要义正言辞地告诉你。” “如果真是那个私生子,千万不能交小朋友!” “我听死徐顺喝多了酒提过两句,说那不是周藩的私生子,其实是情人!” 段野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领,“没想交朋友。” “真!你如果真为拉军备献身交小朋友,那你是……小三的小三了!” …… 引路的燕尾服男人在建筑门口止步,白色的丝绸手套轻轻推开门,建筑里泄出一段钢琴声,男人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 “段队和蒋副队请进,楼爷在弹钢琴,两位跟着琴声走就好。” 蒋达面上假装懂,眯着眼睛点点头,其实心里已经骂了一声装货了。 两人刚进去没几步,门就被关了起来,一楼建筑没亮灯,两人全靠自然光往前走。 蒋达一只手按上腰间的阿森纳双管,踢了一脚前面的段野,“警惕一点啊,特么地死在这儿没人收尸。” 段野回头看了蒋达一眼,挑眉笑道:“你不是说人家要跟我交朋友吗?是你要警惕一点。” 蒋达没忍住靠了一声。 这栋建筑一楼面积少说也有五六百平,看布局摆设应该是私人住所,但大大小小的房间里,除了刷成统一灰白调色的家具之外,就只剩下游走在各个房间里的家政机器人。 段野刚进房间时差点踩到一个,紧接着身后的蒋达靠了一声手枪上了膛,但在看清脚边瞪着两个电子大眼看着他的白鸡蛋后,又无奈靠了一声。 “妈的这怎么都没声音啊!” 蒋达收回枪,玩心大发用脚拨弄倒了一个,倒在地上的白鸡蛋立马发出委屈巴巴的哭泣声。 “吓到你很抱歉,因为小Y是静音机器人,但是你也不能踢到小Y啊,呜呜呜……” “别这么无聊。”段野将白鸡蛋拉了起来,机器人面部哭泣表情好像停顿了一秒,在看清段野的脸后立马变成了爱心眼,“楼爷在二楼快要等不及了,要快快上去了。” 二楼的钢琴声越发急促起来。 灰白走廊最尽头,空旷的房间与二楼布置没太大的区别,除了一面延伸至天花板的落地窗,日光倾倒进房间,连灰白的墙面都透着柔和的光,四角也好像被磨去了棱角。 房间里支着一架钢琴,显眼的孔雀绿,像是开在房间中央的盎然的春色。 但比钢琴更炸眼的是坐在前面的人。 红色狼尾长卷遮住后颈,六月的日头毒辣,可这人却穿着黑色风衣,敞开的风衣之下也是令人窒息的黑色,一身着装看得人口干舌燥。 楼渝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手指开始在琴键上随意拨弄,戴着皮质手套弹钢琴本就少了很多感知,如今他一随意,不知轻重,琴声也有些滑稽。 但是幸好,楼下的人根本听不懂钢琴。 那双狐狸眼睛频频看向门口,楼渝不心急,更多的是紧张和无措,他坐上如今的位置已经有两年,平日里都是他叫别人紧张。 门外窸窸窣窣有了声音,他的机器人能说会道,直至人都走到了门口,楼渝都没能听见人的声音。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见面了。 “你们现在就进去吧,楼爷只会弹这半段,接下来就要乱弹了。” 落在钢琴上的黑色手指一顿,楼渝还没反应过来,门被敲响,紧接着轰进来一股热风。 他只要斜眼就能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停在半空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楼渝克制住了即刻想去窥见的**,悄悄抽出一口气,手转而移向另一边轻轻一点,屋子里的温度高了两度。 “楼爷,很高兴见面。” 一向爱当交际花的蒋达竟然愣站着不吭声,段野只好绕过人往前走了两步,军靴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响声。 楼渝被声音惊醒,嘴角轻轻弯起,红发轻扫过脖颈。 尽管已经偷偷调来段野的很多照片,可生动的眼睛最会交情,他精心伪装的云淡风轻被这双有神的眼睛击溃,他有些逃避,眼睛僵硬地移开,却又猝不及防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蒋达在盯着他。 蒋达眼里的震惊只停顿一瞬,顷刻化为冷漠,厌恶,毫不遮掩。 楼渝忽然回过神,因紧张而泛红的皮肤渐渐冷下来。 差点忘了,他的男朋友失忆了。 很久之前,他就不算是段野的爱人了。 两人没能友好握手。 准确来说,楼渝的手还没伸过去,蒋达就像是一支炮仗一样窜了过来,一手甩开段野的胳膊,连带着将人拦在了身后,一只手指直指楼渝的面门。 脸上的表情带着狠厉,嘴都紧紧抿成了一条缝,但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警告的**随着吞咽的动作重新掉回肚子,蒋达嗤笑一声,将手指收了回去。 “楼渝,你特么当年跑出去原来是给周藩当了小情人啊……” “蒋达!” “啪!”的一声,爆火的跳脚炮仗瞬间没了声音。 第2章 隐秘的过往 当段野意识到蒋达了什么时,已经来不及阻止。 他立马反擒住蒋达想将人拉过来,人太轴没拉动,直耿耿地站在原地叫人扇了一巴掌。 楼渝还端坐在皮质椅凳上,扇蒋达只是顺手的事情。 说实话,这一巴掌只是听着响,其实一点都不疼,楼渝的手心都没什么感觉。 也可能是因为他戴着手套。 “蒋副队长,不请自来我已经很不高兴了。”他收起警告,转而温和地看向段野,“要么说你只是个副队,该跟段队学学什么叫做分寸。” 说这话明显是要嘲讽蒋达,可楼渝嗓音偏低,突不起来音调,隐隐的笑意夹在里面倒显得人温和了很多。 段野将人拉在后面,轻轻点头嘴角挂上笑,心底却出现了莫名的情绪,继而伸出手,和楼渝一握。 身后的蒋达估计是被打傻了,阴涔涔的声音飘了过来。 “段队长当然比我懂得分寸,渝仔,他为什么这么懂分寸你不知道?你可是有很大功劳的……” 话还没说完,段野听见眼前的人低声骂了句什么,接着整个人要往他身后的蒋达扑去,段野想都没想,伸手将人拦腰一截。 冲动的人像是被浇了一盆水,楼渝心里的火气灭得一干二净,蒋达看着楼渝发愣的表情,咬牙切齿靠了一声。 段野觉察这动作有些轻薄,刚想放手,房间门被敲开。 瞪着大眼睛的白鸡蛋怒气冲冲地赶了进来,路过蒋达时,滑动滚轮快速碾上蒋达的脚面,疼得蒋达抱脚痛叫,白鸡蛋又眨着星星眼来到楼渝脚边,“渝爷,徐顺到门口了。” 昏暗的走廊里,徐顺的心已经跳到了喉咙眼,腿抖站不住,只能哆哆嗦嗦地踱步。 屋里的动静他都听见了,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三个人还能聚在一起。 想想也是,自从陈长觉调到中角总部后,最有望成为护卫军队队长的只有段野。 他脑袋里又闪过屋子里蒋达怒喊出的名字,心里一阵后怕。 不,如果没有当年那一档子事,成为队长的应该是楼渝,恐怕现在升上总部的也是楼渝! 他就想不明白了,当年将人卖出去,户籍,军籍全都悄悄销了个干净,怎么就没留神查查人是卖给谁了! 妈的是周藩啊! 其实如果是周藩的话他也查不到什么。 他当州长这么多年,谁见了不点头哈腰叫声徐长,但即使这样,他都没能攀上东角的势力。 徐顺看着穿梭在走廊里的幽灵机器人,口舌莫名地干燥,他控制不住地喘气,最后缷力地靠在墙边。 特么的!当年的渝仔就是渝爷啊! 渝爷的名声起先臭得不行,一般提起这人都会加上个前缀,周家主的暖床奴嘛,后来都说是渝爷伺候得到位,周藩公开承认渝爷是他的私生子了。 他当时听到还当了个乐子。 从暖床奴爬到了私生子,这可是行业佼佼者。 谁能想到,这渝仔真就在东角立下去了。 有了产业还没完,现在隐隐有要吞掉周家的趋势。 他趁着人在东角闹起来的时候送过几次帖子,人压根没理他,现在好了,合同条件把他迷得五魂三道眼巴巴地赶过来,现在想走都走不掉了。 只不过他现在是州长,就像当年一样,渝仔动不了他,况且他还有同盟陈长觉,那家伙和他一般黑。 这次硬着头皮谈完,等回去他得告诉陈长觉,渝爷就是渝仔,陈长觉只需要动动手指,渝仔就会像当年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一想,徐顺放下了心,又感叹了起来。 如果当初失忆的是渝仔,那现在这渝仔还不知道在哪当…… 不行。 渝仔有段头,要不是当初段野撞机失忆,他和陈长觉恐怕都活不到现在。 他没等到人叫,房间门被拉开,三个人一个蛋走了出来,徐顺立马站起身,只敢扫一眼楼渝,颤颤巍巍地将手伸了过去,声若蚊蚋,“渝爷好,渝爷好……” 许是长廊的灯光实在是昏暗,昂着脑袋的楼渝从徐顺身边掠过,停都没停。 徐顺将手收了回去,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小步跟在三人身后。 人的背后长不了眼睛。 徐顺慢慢直起腰背,打量着楼渝的背影。 就算穿着风衣,这身段还是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他刚刚偷摸瞟了一眼,那脸蛋,比五年前还勾人,难怪东角大佬迷了眼,要让这人做儿子分家产。 等这次谈完,他该跟陈长觉好好谈谈,楼渝倒台了人得好好留着。 几人出了楼,燕尾服男还守在门外,见到楼渝笑着叫了一声渝爷,楼渝微微点头,男人缓步走在前面为几人引路。 为了防止蒋达再次发疯,一路上段野都跟在蒋达身边,周边的建筑各个都异常亮眼,可他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地移到楼渝身上。 像是一种莫名的吸引。 楼渝那双戴着皮质黑手套的手戳在兜里,太阳还没落下去,就算他穿着夏季军套都有些冒汗,但是前面的人走得飒飒,厚重的风衣也跟着他潇洒地走姿荡起来。 带着蒋达来见渝爷是他今天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人没安分几秒,极大可能是大太阳把脑子烧糊了,蒋达啧了一声,又嘟囔道:“靠!为什么不能在刚才的地方谈事情!到底特么的要去哪儿?” “你特么不能闭嘴就滚外面待着!” 燕尾服男诧异地转过脑袋,先是看了一眼摆臭脸的蒋达,又斜眼发现一边的楼渝竟然没什么反应,随即换上笑容,指着不到一百米的圆柱体建筑,“蒋副队不要急,方才那个是渝爷的休息区,当然是不能谈合作的,我们去前面这栋楼,很快就到。” “那你带我们去人渝爷的休息区干嘛?还弹钢琴,还大别墅,不就是特么的装逼吗?” “蒋达!” “蒋副队!” 蒋达这话说得实在是大胆,听这小爷在这里嘟囔两句,徐顺脑袋上都开始冒汗了,他刚想去拉人,段野先他一步直接给了蒋达一拳。 蒋达捂住肚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段野,这怂他娘的是一点力都没收! 徐顺凑了上来,扯着发蒙的蒋达往旁边一斜,悄悄避开其他人,咬牙切齿道:“大祖宗,你别再找死了,你以为这还特么是渝仔啊!你现在敢这么作死不就是仗着你们当年的交情,但蒋达,你别忘了,这都过去五年了,你看人渝爷现在正眼瞧过你吗?” “别特么找死拉上我们,这次军备是渝爷撒钱给我们花,你特么能态度好点吗!” 徐顺这话说得刺耳,但进了蒋达的耳朵,加上段野这一拳,蒋达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是的,今时不同往日了,楼渝就算当年杀了人放了火,现在也是他和段野不敢招惹的人物。 他捂住肚子喘了一口气,刚想抬头跟人道歉,发现楼渝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段野刚想上去赔罪,就听到一声笑,没恶意,好听,纯粹是忍不住地嬉笑。 楼渝将手从衣兜里伸了出来,拨走了黏在额头的长发,黑色的手套和楼渝的长发一样,避开了阳光的遮挡。 楼渝送给了蒋达一个黑色的中指,声音懒洋洋的,“这其实很明显,因为我就是在装逼!” 蒋达:…… “有逼装为什么选择不装?” “你为什么不装?” “是因为蒋副队长不想装吗?” 段野:…… 蒋达终于败下阵来,再没吭出什么刺话,段野放下心,跟着走了一段路,还是忍不住地问蒋达,“你们之前是认识吗?” 段野其实想问,我们之前都认识吗? 因为显而易见,自从蒋达在钢琴房见到楼渝之后,一直在呛人,蒋达虽然吊儿郎当,但在外人面前还是有分寸的。 楼渝显然不是外人。 对于蒋达来说,楼渝应该是他关系很近但不好的……朋友? 蒋达说过,他一进护卫队就认识了蒋达,关系很好,按理来说蒋达认识的人他多少也是认识的。 可是蒋达从来没有提过楼渝这个人。 “不认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也不认识。” 蒋达故意放大了声音,楼渝刻意放缓的步子一顿,紧接着便快步走了。 说是谈合同,实际就是楼渝单方面发钱,再详化了一遍军备的分配。 负责做记录的蒋达虽然还臭着脸,但是心里还是生出对楼渝的佩服,楼渝虽然已经离开护卫队五年了,但还是很了解护卫队的基本盘,对资源的分配让人无可挑剔。 这人甚至一直都在关注护卫队的内部调配,知道这两年组了个二队,是蒋达当队长,与体力逼到巅峰的一队不同,新组的二队更注重战后布防,布防机,检测仪都要烧钱,楼渝又在原定合同上加了批给二队的资金,分配得很详细,徐顺根本没有捞钱的计划。 其实他这次也不敢捞。 会议室的软皮沙发坐了没半小时,会议结束,徐顺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就等几人握手结束。 “也快到下午了,耽搁州长和段队这么长时间,要不吃个饭再走。” 蒋达倒是想拒绝,但是一想到刚才楼渝砸了那么多钱给赤洲,嘴动了动没说话。 但是段野肯定会婉拒,一般这种合作局段野都招架不了,况且今晚队里还要开大会。 他歪着嘴靠着段野的肩,接着就听见这人诡异的,夹杂着一点迷之低沉的嗓音。 “不耽搁,劳烦渝爷了。” “不是段头你……” 蒋达欲言又止,这特么不是失忆了吗?这特么是狗吧!闻着楼渝的味就鬼迷心窍了!! 徐顺一听要吃饭,紧急要逃,连忙说道:“渝爷,我那烂车今早半路抛锚了,还要赶着去修……” “什么车还要徐州长亲自去修?徐州长的人都死了吗?” 楼渝眼中的笑意像潮水般很快敛干净,嘴角上扬的角度没变,凝视着徐顺。 徐顺腿又软了,但多年混迹也让他形成了肌肉的连锁反应,都不需要时间反应,徐顺立即换上了一张笑脸,“哈哈哈,这不是还要开车去吃饭嘛哈哈哈哈……” “让你的人在门口等着,开我的车。” “渝爷这……” “桥山的珍八宝很有名,徐州长,再晚一点可就排不上队了。” 徐顺抖了一路,看到他的下属站在一辆车旁边,连滚带爬地上了车。 蒋达刚打开车门,一只黑手伸了过来。 “你干嘛?” 楼渝眼神瞥向徐顺那辆车,耸耸肩,“很明显,蹭车。” “去坐你的车!” “那是两座车,我坐哪里?徐顺的脑袋上?” 蒋达咽下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段野的眼神扫了过来。 蒋达骂了一声,刚想往车里钻,一条腿横在他面前,楼渝理所应当,“去坐副驾。” “靠!” 骂又骂不了,打又打不过,况且还有一个即将胳膊肘往外拐的兄弟,蒋达最后只能含恨下车,将车门重重一摔上了副驾。 结果发现那个燕尾服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常服,正坐在驾驶位上对着他笑。 他转过去一看,很好!很好! 段野已经挨着楼渝端端坐了! 这特么已经是胳膊肘拐到骨折了好嘛! 实际上后排的两人各靠边坐,都望着窗外,保持着沉默。 东角的人很多,路人争分夺秒步履匆匆,看得出来这里的时间也很贵。 可是楼渝有时间弹一首只是用来装逼的钢琴曲,有时间和他们去吃什么需要排队的珍八宝。 楼渝有的是时间,可是他又想到蒋达在车上提起的,关于楼渝和周家的事情。 上了立交桥,他将目光收回来,定格在车窗玻璃的影子上。 楼渝的红发很显眼,长发应该用心固过型,刚才在钢琴房里大打出手时发型也没乱,张扬中又带着一点俏皮,可现在头发因汗渍都蔫了下去,连带着楼渝整个人都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段野又移向楼渝一身黑色大衣。 就算这么热也不打算脱吗? “蒋达,温控调低一点。” 蒋达对着后视镜里的段野竖了一个中指,拨了按钮,冷风吹了起来。 外面还有大太阳,温度调低一点都还行。 楼渝自然感受到了段野的好意,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再睁眼时满是笑意,看似不经意间地随口一问,“段队长很细心,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啊?” “他有了,孩子都八岁了。” 蒋达想都没想直接截话,说完他就抬眼瞧着后视镜,后排的楼渝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段野,这话对人的伤害值为零,“我都说男朋友了,哪里来的八岁的崽。” 这人实在游刃有余,就是段野的克星,蒋达刚想帮腔,就听段野很正经地回答。 “还没有。” “嗯?” 楼渝也没听明白,欲想凑近,一直手撑在他俩中间的位置,整个人向段野慢慢靠近。 “没有男朋友。” 蒋达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白眼快给自己闪瞎了,他忍不住扭过脑袋咬牙切齿,“段大头你特么这是真想跟楼渝交小朋友……” 话音未落,一旁的楼渝像是看到了什么,瞳孔猛然一缩。 “小心!” 第3章 死去的洲长 “砰!” 蒋达脑袋嗡的一声,他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两只手合力按了下去。 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死死往下一抓,另一只戴着皮质手套的手则按在他的脑袋上。 破窗的子弹和他擦肩而过,最后嵌进他们身后的钢板。 车里默契响起上膛声。 蒋达靠了一声,起身想勾掉自己束缚自己的安全带,转头发现自己屁股上躺着一个人。 燕尾服男举着手枪,对上蒋达震惊的眼神,礼貌一笑,修长手指一伸解掉了两人的安全带。 枪声没停,但都集中在徐顺那辆车,两辆车被拦在了立交桥三角区,四处的车听到动静早就不敢上了。 “有个狙击手,枪应该是SVD,这准度距离应该超不过200米……” 段野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声枪响,整个车身猛地一颤,却没有看到弹孔。 但这一下,段野基本确定了狙击手的位置。 “在上圈三点钟位置!” 外面枪声一直没停,这一圈桥上应该还有人埋伏,楼渝听着外面的动静,空气中的燃油味已经若隐若现。 他沉着声,“刚才那颗子弹应该打到增压器了,楚大,待会一下车就跟蒋达去后车,后备箱有几把□□和□□,再想办法给顾砚山发定位。” 没留给他们太多时间,蒋达还没回应,车身忽然响起诡异的声音,混乱之中段野大喊了一声走,几人踢开车门俯着身子没冲几步,一股热浪扑了过来,轰的一声巨响,立交桥上冲起一朵火花。 蒋达和燕尾服借着硝烟掩盖奔向后车,紧接着便陷进了枪杀中。 楼渝腿长,跑得快,可他身上穿着最引火的风衣,一股热浪过来点着了衣角,楼渝骂了一声,用手去拍,结果蠢笨到头,手套被烫出圈圈大洞。 从烟里冒出一只手,迅速扯掉了他的风衣,他刚想骂人,一件薄衫搭在了身上。 楼渝没来得及回应,子弹密集射过来,应该是埋伏的人过来了。 楼渝快速扯掉了灼烧的手套,从腰套掏出一把□□,强忍着惴惴不安的心。 烟还没散掉,车身烧焦的味道实在刺鼻,段野躲在烟区凭感觉开了两枪,全部命中,但对面显然人不少,射过来的子弹不减数量。 他没带备用弹夹,枪里还剩下六颗子弹,而对面供应充足,看样子是打算先在烟区外面扫射。 段野又开一枪,趁着间隙想去看一眼楼渝。 烟即将散去,他看不到楼渝的红色长发,却发现一双离他不远的猩红的……眼睛? 那双眼睛越来越近,段野心头一跳,但没有躲开。 眼睛停滞在他不远处,接着两声枪响,烟区外的人应声倒地。 楼渝的声音传过来。 “水平右三十,垂平,下调四十五两人。” “砰砰!” 段野连开两枪,扫射的子弹停顿片刻,开始变得更加迅速,但不再密集,两人被迫躲藏,那双眼睛一瞬间贴近段野,紧接着段野手里多了一把枪。 “水平左六十趋七十五,垂平一人。” 砰砰两枪倒一人。 “水平……” 两人一前一后不远不近,配合说不上多完美,段野只觉得心比以往都平静,他想多半是因为楼渝的声音。 低沉声音吐出来的每一段信息似乎都裹挟着令人安心的气味,段野全程注视着前方,渐渐进入佳境,在最后一枪打出去之后,他其实有些恍惚,这一大半时间他都感觉自己像是一把被楼渝声音控制住的枪械。 开枪的人其实一直都是楼渝。 来了一阵裹着热浪的风,将最后一片烟也吹散了,后车那边也连发了几枪,二圈的狙击手没了动静。 段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枪,果然是□□,他摸了摸有些发麻的虎口,转头去还枪。 那双猩红的眼睛见了光,亮晶晶地看起来有些俏皮,此时眼睛的主人一动不动,盯着搭在自己身上的衣服。 “你的枪,很不错。” 楼渝回过神接了枪,看了一眼只穿着迷彩背心的段野,顿了顿,要把身上的衣服取下来。 “不嫌弃的话,你先披着?” 虽然他和楼渝相处不过一天,不管蒋达怎么呛人,他都有种这人还不错的感觉。 至少楼渝对他没有恶意。 至少对失忆的段野来说,楼渝是个帮过他的好人。 那他刻意的关心是合乎常理的。 脱衣服的手一顿,楼渝说了声谢谢,就将衣服往身上套。 楼渝个子不高,还是个骨头架子,段野的衣服就像是大麻袋一样,感觉可以装下两个渝爷。 段野看着冷酷套衣服的人,模样实在不算威风,段野忍不住想伸手帮人整理,眼睛扫过从袖子里伸出的手,脸上的笑冷却了下来。 “你的手……” “段头!操了个大鸡蛋!徐顺特么地让毙了!” 蒋达扛着□□走了过来,先是看到了光着膀子的段野,又看了一眼穿着外套的楼渝忍不住大叫一声。 楼渝没理人,双手插着兜往后车走去,楚大立马迎了过来,楼渝抬眼看了一眼人,除了脸上有擦伤之外,优雅依旧。 “顾砚山死哪去了。” “顾少爷身兼数职,接电话时还在实验室,现在应该快到了。” 楚大跟在楼渝身后,笑容得体,有些沾灰的白手套从地上拾起一块烂铁皮,敲开有些变形的车头,内置空间里有几个箱子,楼渝打开其中一个,取出一副崭新的手套。 楼渝换好手套,没动其他的箱子,扯了扯有些磨脖子的衣领,往车里瞥了一眼。 徐顺瘫在后座,脑袋上一个血窟窿,肚腩上应该也中了几枪,透过玻璃还能看到汩汩往外流的黑血。 “让他接应,现在人都死光了……” 楼渝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两人,不出所料,和两人对上了目光。 “你留着等顾砚山吧,让他善后你监督。” “我要去吃饭了。” 蒋达敢肯定了,狗真的是改不了吃屎的。 段野是狗,但段野比楼渝更像是屎! 楼渝只是说了一声去吃饭,这人就眼巴巴跟着要走!特么的拦都拦不住! 他是真害怕楼渝把人骗走了,嘴里骂声没停,但还是跟着上了车。 徐顺的死,这两人表现得实在是太过平静了,蒋达都有种只有自己认识徐顺的错觉。 “徐顺死了。” 这次楼渝倒是没抢着坐后排。段野听见声,轻轻点了脑袋,没了后续。 宝八珍显然是被楼渝包场了,除了站在门口迎人的经理和服务员根本没有其他人。经理是个老人精了,三人下车英姿飒飒,但是仔细一看都是破损装,经理眼睛就没乱看,一直跟着楼渝说巧话。 纵使包了场,三人最后还是进了二楼的包间,蒋达瞥了一眼菜单,花花绿绿的一大堆,每样菜底下都趴着好几个零,蒋达将单子一扔,让楼渝随便点了。 等到差点饿死,结果给他端上来了一盘血还没洗干净的牛肉,一看段野那边,也是牛排,但是好歹比他的要熟一点。 蒋达大靠一声,想摔刀叉,但是对面正好坐的是楼渝,他看着贱兮兮的人对他挑着眉,拿起刀叉,动作十分娴熟地开始切割牛排。 “他大爷的,也是叫你渝仔学会吃牛排了!” 蒋达最后还是摔了刀具,原因无他,不会吃。 这对赤洲护卫队的人来说其实很正常,因为一句话,穷。 当年进护卫队除了身体素质格斗智测都达标之外,还有两个重要的条件。 一个是穷,穷到一年到头都要吃国保。 一个是孤,要么是孤儿,要么只有一个监护人。 护卫队选拔甚至会将这两个条件放在首位,原因也简单,人又穷又孤,才好掌握。 当时护卫队的定位还没明确。说是穷尧总部的军队,总部中角当时只顾着争斗压根不批钱,所以那时候护卫队的性质更像是服务于东角的雇佣军队。 当时东角不安稳,军队死人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招这种没背景的穷人,死了赔得少。 虽然进卫队听起来是干到死的活,但给穷到快死的人一点希望比什么管教都有用。 当年卫队招兵词就简简单单几个字:干满五年,没死,出去包分配。 蒋达,段野,楼渝,就是当年为分配拼过来的穷人。 蒋达是东角小地方的,段野是西角山头的。 楼渝,当年是南角小鱼村的,来护卫队还一身鱼腥味呢。 但是现在不一样,人现在是渝爷了。 现在入选卫队条件也没变,但现在名义上隶属中角,是中角的临海军基地,事忙得飞起,他们也都没什么时间装逼。 蒋达插起一大块牛肉狠狠咬了一口。 他觉得血水滋滋滋地往牙缝里钻,反呕了一下,抬头看到楼渝切得规整,楼渝收了银叉,小刀挡在盘子周口慢慢推给了一遍的段野。 “呕!” 画面实在是有些冲击,蒋达是真的有点反胃,没再碰一口肉,只死死盯着你来我往的两人,恨不得戳穿撵着给人当小朋友的段野。 实际上楼渝只是简单分享了一下牛排,段野微微点头表示感谢后,两人真的再没有其他交流。 饭吃到一半,包间的门被敲响。 监督完成的楚大时间绰绰有余,在赶来宝八珍的路上顺带换了一身崭新的燕尾服。 进屋时除了皮鞋踩地声更响了一点之外。 这其实根本就没有区别啊! 蒋达饭没吃爽,就瘫在椅子上看动静,瞧见楚大走到楼渝身边低头要说些什么,闲得蛋疼就要闹。 “怎么说都是经历过生死的兄弟了,哥们,我屁股都让你睡过,还有什么悄悄话是我不能听的。” 可惜,蒋达早就该想到的,能待在楼渝身边当秘书的人脸皮定然和楼渝一样,楚大抬起身子,脑袋微微屈下表示对蒋达的尊重。 “蒋副队说笑了,当时蒋副队七上八下,我实在是害怕子弹不长眼,情急之下只能先护着蒋副队的命根子。” 平日里随性浪荡的人罕见地红了脸,眼睛都瞪圆了看着楚大,偏偏楚大脸上还是公式笑,甚至笑得更加友善温和了一点。 “蒋副队如果不满意,改日咱们约着我让你睡回来。” “靠了个大爷的!”蒋达吃了瘪,可竟然没话反驳回去,气涌了许久最后把自己气笑了。 见蒋副队没再发表意见,楚大优雅地对着瘫坐的人点了点头,想接着汇报工作,身前的人放在了刀叉,盘子只剩下乱七八糟的酱汁。 “你直接说。” 楚大顿了一下,快速瞥了一眼坐在楼渝身边的段野,还在捣牛排,看起来都漠不关心。 “二十分钟前,周藩从祈福寺出来刚下山便遇到袭击,中了两枪,人在医院抢救。” “还有,中角总部,关于徐顺的通告下来了……” 话音未落,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三声铃响。 楼渝极有耐心地摆好餐具,抬眼看着收到信息的两人。 蒋达和段野几乎是同时收到了告布。 “靠了!徐顺在东角搞贼窝!” 徐顺什么品性他们都是知道的,蒋达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是中角发的告布。 看着联络机上的信息,蒋达紧皱眉头,心里隐隐有些猜测,手指将消息翻到最后,他看到了段野的名字。 “段头!你特么地走狗屎运了!” 徐顺一事牵扯赤洲岛和东角,中角特升段野为直属军督长,在新州长到任之前先开展收缴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