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种田指南》 第1章 穿成炮灰,直接开摆 沈知意是被一阵尖锐的头痛给硬生生刺醒的。 像是有根烧红的铁钎从太阳穴扎进去,在脑子里狠狠搅动了一番,伴随着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 “苏州知府沈明堂之女,沈知意,年十六——” 一个尖细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宫廷内侍特有的拿腔调。 沈知意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以及周围一片姹紫嫣红的裙摆。浓郁的各色香粉气息混杂在一起,熏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跪在冰冷的地上,身上穿着一件水蓝色的绣花宫装,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身下的蒲团。 这里是……皇宫?选秀大殿? 记忆的最后,是她作为996社畜,连续加班三天后,心脏骤停,眼前一黑。 而现在…… 脑子里那个名叫“沈知意”的少女短暂一生的记忆,以及一本她临死前无意中扫过的宫斗小说剧情,疯狂地交织、融合。 她穿书了。 穿成了这本《步步莲华》里,活不过三章的炮灰美人! 原主沈知意,空有美貌,毫无脑子,心比天高。在选秀中,她为了脱颖而出,听从家中姨娘的建议,设计了“一舞惊鸿,不慎跌落太子怀中”的戏码。 成功了,或许能博得太子青睐。 失败了,便是御前失仪,重则杀头,轻则遣返。 而原主,在剧情里,属于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她确实跌进了太子怀里,也确实引起了太子的注意。暴戾的太子萧景玄当场冷笑一声,直接向皇帝要了她。 所有人都以为她飞上枝头,谁知进入东宫不过三日,她便因“冲撞太子”,被下令杖毙,一卷草席丢去了乱葬岗。 死得轻于鸿毛,连点水花都没溅起。 消化完这一切,沈知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三天!她只有三天的活头了! “沈知意——”台上的太监又唱了一遍名,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 来了!命运的拐点! 按照原剧情,此刻她应该起身,口称“臣女献舞”,然后在大殿中央旋转、跳跃,最后精准地扑向那位坐在皇帝下首,一身玄色蟒袍的太子殿下。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跳舞?扑太子? 不,这哪是青云路,这分明是奈何桥! 她猛地以头叩地,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惶恐,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清晰: “臣女沈知意,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她顿了顿,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有好奇,有鄙夷,也有不屑。 “臣女……臣女自幼体弱多病,至今仍需汤药将养。且资质愚钝,不通诗书,不谙音律,实乃蒲柳之姿,顽石之心。”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地响彻在安静的大殿中。 “臣女深知,皇家儿媳,当德才兼备,仪态万方。臣女如此陋质,实不堪为皇家妇,污了天家颜面。故此……故此恳请陛下、娘娘恩典,准臣女……落选归家!” 说完,她再次深深伏下身子,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赌了! 她就赌皇家不会强留一个“病秧子 草包”在宫里!赌他们嫌麻烦!赌那万分之一的,能够提前出局,回苏州老家种田养老的机会!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秀女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伏在地上的蓝色身影。 疯了不成?千辛万苦走到最终殿选,竟然主动求去? 高座之上,身着明黄龙袍的永嘉帝微微蹙眉,显然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侧头看向身旁的皇后:“皇后以为如何?” 端庄雍容的皇后打量了沈知意片刻,淡淡道:“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只是这身子骨,也确实太弱了些,怕是……”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很明显,宫里不缺美人,更不缺药罐子。 沈知意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成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低沉,带着些许慵懒,却又蕴含着无形压力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哦?” 仅仅是一个单音节,却让沈知意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她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向上瞥去。 只见皇帝下首,那张紫檀木雕蟒纹座椅上,一直闭目养神,仿佛对这场选秀毫无兴趣的玄衣男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凤眸,眼尾微挑,瞳仁是纯粹的墨黑,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冷漠然。他的面容俊美无俦,却因过于凌厉的线条和眉宇间萦绕的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鸷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太子,萧景玄。 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扶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伏在地上的沈知意。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沈知意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体弱多病?不堪为皇家妇?”萧景玄重复着她的话,语气平铺直叙,听不出喜怒,却让整个大殿的气氛都为之凝固。 他微微倾身,像是打量一件有趣的物品。 “抬起头来。” 沈知意心脏一缩,只能依言,缓缓抬起头,但目光依旧垂着,不敢与他对视。 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从她刻意伪装出的苍白脸色,到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 “父皇,”萧景玄重新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儿臣宫中,近日倒是太过‘热闹’了些。”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沈知意,带着一种随手施为的随意。 “正缺一个……像她这样,‘安分’的。” “就她吧。” 三个字,轻飘飘的。 却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沈知意头顶! 她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绝望。 怎么会这样?!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她明明已经选择摆烂了,为什么还是被选中了?而且理由居然是……“安分”? 我去你的安分!我这是求生!是避祸! 永嘉帝似乎对太子的决定有些意外,但并未反驳,只是点了点头:“既然太子觉得合适,那便依你。沈氏女,册为太子侧妃,三日后入东宫。” “轰——” 沈知意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后面皇帝和皇后又说了什么,其他秀女是羡慕还是嫉妒的眼神,她全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她只知道,完了。 她不仅没能跳出火坑,反而被那个最大的反派、她命运的刽子手,亲手拎进了东宫这个龙潭虎穴! …… 浑浑噩噩地谢恩,浑浑噩噩地跟着引路太监退出大殿。 直到走出那扇沉重的宫门,被外面有些刺眼的阳光一照,沈知意才猛地回过神来。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还有三天才入东宫,这三天,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是连夜打包跑路?还是干脆弄点巴豆把自己折腾个半死,让东宫不敢收?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子里飞快闪过,又被她一一否决。 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跑到哪里去?被抓回来死得更惨。 装病?以太子的权势,随便派个太医就能拆穿,到时候就是欺君之罪。 难道……真的只剩下进宫等死这一条路了? 沈知意站在宫墙的阴影下,看着远处朱红色的宫门缓缓闭合,像是一张巨兽的嘴,将她微小的希望彻底吞噬。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几分。 不,不对。 太子选她的理由,是“安分”。 这意味着,他目前需要的,或许就是一个不惹事、不争宠、没有威胁的“摆设”。 如果她进去之后,表现得比现在更加“安分”,更加“无用”,更加“透明”呢? 是不是就有可能,在那位暴戾的太子眼中,彻底失去“存在感”,从而安全地苟下去? 毕竟,太子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天天盯着一个他亲自认定的“安分”侧妃找茬? 只要她足够低调,足够不起眼,或许就能……避开那个“三日杖毙”的死亡Flag? 想到这里,沈知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惧解决不了问题。 既然逃避不了,那就只能面对。 前世她能卷赢无数同龄人考上名校,能在吃人的职场里杀出一条血路,没道理穿越了,就真的变成任人宰割的小白花。 不就是宫斗……啊不,是宫苟(宫里苟活)吗? 她可以的! 她的优势在于知晓部分剧情,以及……她来自现代的灵魂和知识。 种田、做饭、养生……这些在贵族眼中“上不得台面”的技能,或许就是她在深宫中安身立命的根本! 打定了主意,沈知意原本惶惑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她挺直了因为恐惧而有些佝偻的背脊,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宫装,抬步向宫外等候的、名义上的“家人”走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萧景玄,咱们东宫见。 …… 三日后,一顶不算十分隆重的小轿,将沈知意从驿馆抬入了东宫的侧门。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热闹的宾客,甚至太子萧景玄本人都没有露面。 只有东宫的一个管事太监,例行公事般地接了人,将她引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院落。 “沈侧妃,这便是您的居所,‘静心苑’了。”管事太监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殿下事务繁忙,无暇他顾。侧妃您既入东宫,便需谨守本分,安分度日,无事……莫要随意走动,尤其是前殿和殿下的主院。” 沈知意垂眸,温顺应答:“是,妾身明白了。” 她巴不得离那个煞神越远越好! 待管事太监离开,沈知意才仔细打量起这个未来可能要住很久的地方。 静心苑,名字倒是贴切。 位置在东宫最西北的角落,几乎要贴着宫墙了。院子不算小,但明显年久失修,墙皮有些剥落,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一间正屋和两间厢房,看起来十分简陋萧条。 唯一的好处是,院子够大,而且……足够安静。除了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属于东宫的喧嚣。 跟着她进来的,只有一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小宫女,约莫十三四岁,名叫铃铛,以及一个头发花白、沉默寡言的老太监,名叫福安。 这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 “侧妃娘娘,这里……这里也太破了吧?”小宫女铃铛看着满院的荒草,几乎要哭出来,“这怎么住人啊?” 沈知意却笑了。 破?破才好! 越破,越不起眼,越能彰显她的“安分”和“无宠”。 她走进正屋,里面家具简单,落满了灰尘,但好在基本设施齐全。 “挺好的。”沈知意由衷地说,她推开后窗,窗外就是那片荒芜的院子,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地方宽敞,光线也好。” 铃铛和福安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新主子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脑子有点不正常。 沈知意也不解释,她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腕,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干劲。 “铃铛,去打水。福安,去找两把还能用的锄头来。” “啊?”铃铛懵了,“娘娘,您要做什么?” 沈知意指着窗外那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脸上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干什么?” “开荒,种地!” “把这里,变成我们的……快乐老家!” 就在沈知意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将自己的“苟活”计划付诸实践时。 远处的太子主殿,书房内。 萧景玄正听着暗卫的汇报。 “……沈侧妃入住静心苑后,并无不满,反而……颇为欣喜。现已命宫人打水清扫,并……索要锄头,似有意清理院中杂草。” 萧景玄执笔批阅奏折的手微微一顿。 朱红的御笔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他抬起眼,墨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兴味。 “锄头?” “呵。” 他放下笔,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盯着她。” “孤倒要看看,这位‘安分’的侧妃,到底想种出个什么花样来。” 第2章 开荒种地,煞神临门 静心苑的破败,超出了沈知意的想象。 正屋的家具只有一张掉漆的木床、一个缺了角的衣柜和一张摇摇欲坠的桌子。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墙角甚至结着蛛网。 小宫女铃铛都快哭出来了:“娘娘,这……这怎么住人啊?奴婢去找内务府的人说道说道!” “回来。”沈知意叫住她,语气平静,“这里很好,清净。” 她不是安慰铃铛,是真觉得不错。前世的她,掏空六个钱包才在北上广买了个老破小,面积还没这个院子大。这里虽然破,但产权清晰(虽然是租住权),面积宽敞,还带这么大一个院子! 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可以自由种菜的田园生活吗?虽然地点有点惊悚。 “动手吧,先把屋子收拾出来。”沈知意亲自上手,扯下蛛网。铃铛和福安见状,也不敢再多言,连忙跟着忙碌起来。 花了整整一天时间,三人总算让静心苑勉强能住人了。窗户糊上了新纸,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床铺也换上了沈知意自己带来的、带着皂角清香的被褥。 夕阳西下,沈知意站在院子里,看着被清理出一小片的荒地,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福安,明天想办法弄点蔬菜种子来,番茄、小白菜、小葱什么的都行。”她吩咐道,“再找点工具,我们把这片地开出来。” 老太监福安沉默地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但依旧什么也没问。 第二天,福安不知从哪儿还真弄来了一些种子和两把半旧的锄头。沈知意如获至宝,立刻带着铃铛和福安开始了开荒大业。 她前世虽然是个社畜,但祖辈是农村的,小时候寒暑假没少回老家,基本的农活还算门儿清。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挥舞锄头的动作虽然生疏,却带着一股异常的坚定和活力。 铃铛一开始还叫苦不迭,但看到自家侧妃娘娘都亲自下地,满头大汗却眼神亮晶晶的模样,也渐渐被感染,埋头苦干起来。连沉默的福安,挥舞锄头的频率都快了几分。 寂静的静心苑,第一次充满了泥土的芬芳和劳作的声音。 沈知意一边锄地,一边在心里规划着:这边种番茄,那边种小白菜,墙角可以搭个架子种点黄瓜,再养几只鸡,实现鸡蛋自由…… 她刻意不去想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不去想这深宫里的波谲云诡。她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这片土地上,仿佛只要种好了菜,就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扎下根,安稳地活下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傍晚,沈知意刚指挥着铃铛把最后几颗小白菜种子撒进翻好的地里,院门外就传来一阵喧哗。 “哟,这就是新来的沈侧妃住的院子?可真够偏僻的,叫我好找!” 一个穿着桃红色宫装,满头珠翠的丽人,带着几个宫女太监,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她目光挑剔地扫过满院的狼藉和沈知意沾着泥土的裙摆,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沈知意搜索了一下记忆,认出这是比她早半年入东宫的林承徽,父亲是吏部侍郎,算是东宫里颇有地位的一个。 来者不善。 沈知意放下手里的小铲子,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林姐姐。” 林承徽用帕子掩着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脏东西:“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好好的院子,弄得跟乡下的泥地似的,成何体统?若是冲撞了殿下的贵气,你担待得起吗?” 沈知意垂眸,语气温顺,却带着软钉子:“回姐姐,殿下让妾身‘安分’待在静心苑。妾身愚钝,不知如何才算安分,只好种种菜,打发时间,免得无事生非,惹殿下不快。” 她直接把太子搬出来当挡箭牌。 林承徽一噎,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太子那句“安分”如今在东宫人尽皆知,她若指责沈知意种菜不对,岂不是在质疑太子的决定? 她冷哼一声,转移了话题:“妹妹倒是会给自己找乐子。不过,既入了东宫,便是殿下的人,整日里摆弄这些下贱玩意儿,平白失了身份!听说妹妹入宫三日,殿下都未曾召见?也是,殿下日理万机,哪里会记得这犄角旮旯里的人。” 这话就纯属是来戳心窝子了。 旁边的铃铛气得脸都红了,却被沈知意用眼神制止。 沈知意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羞愤,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庆幸:“姐姐说的是。殿下国务繁忙,妾身帮不上忙,只能谨记殿下‘安分’的教诲,不敢前去打扰。殿下不记得妾身,正是妾身的福分,说明妾身谨守本分,未曾给殿下添麻烦。” 林承徽:“……” 她简直要被沈知意这番“不求上进”、“以无宠为荣”的言论给惊呆了!这沈氏是真傻还是装傻? 她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胸口发闷。又讽刺了几句,见沈知意始终是一副“你说得对,我就想当咸鱼”的模样,自觉无趣,只好悻悻然地带着人走了。 送走了不速之客,铃雀忿忿不平:“娘娘,您看她那嚣张的样子!您怎么就不好好怼回去!” 沈知意弯腰,小心地抚平被踩倒的一棵菜苗,淡淡道:“怼回去?然后呢?跟她吵一架,打一架?把事情闹大,引来太子关注?” 她看向铃铛,眼神清明:“铃铛,记住,在这里,不关注,才是最大的安全。她骂几句,不痛不痒。若因此惹来麻烦,才是得不偿失。” 她现在的人设就是“透明人”、“安分守己”。跟人起冲突,完全违背了她的生存策略。 铃铛似懂非懂,但看着沈知意平静无波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沈知意重新拿起小铲子,继续伺候她的菜地。仿佛刚才林承徽的到来,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她不知道的是,静心苑外不远处的竹林里,一道玄色的身影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萧景玄负手而立,听着身后暗卫低声汇报林承徽入门后的每一句对话。 当听到沈知意那句“殿下不记得妾身,正是妾身的福分”时,他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福分?”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莫名。 他原本只是例行巡查东宫防卫,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偏僻的西北角,却没想到看了一场戏。 那个在殿选上主动求去,被他一时兴起拎进东宫的女人,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她不是故作清高,也不是以退为进。 她是真的,在努力地把自己活成一粒尘埃,一抹空气。 种菜?安分为荣? 萧景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东宫,什么时候允许真正的“安分”存在了? 他倒要看看,她这身“安分”的皮,能披多久。 …… 接下来的几天,沈知意的生活规律而充实。 白天照料菜地,看着嫩绿的菜苗破土而出,心情也跟着雀跃。她用有限的食材,发挥现代人的智慧,改善伙食。简单的面粉,她也能做出劲道的手擀面;有限的调料,她也能调出鲜美的汤底。 铃铛和福安从一开始的震惊不解,到后来渐渐习惯,甚至开始期待娘娘今天又会做出什么新奇又好吃的食物。静心苑里,竟然开始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息。 沈知意几乎快要忘记自己身处东宫了。 直到这天夜里。 她被一阵极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不是风吹草动,更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还夹杂着一声压抑的闷哼。 沈知意瞬间清醒,心脏狂跳。 贼?还是……? 她屏住呼吸,悄悄下床,摸到窗边,借着朦胧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朝院子里望去。 这一看,吓得她魂飞魄散! 只见她的宝贝菜地里,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半跪在那里,一手捂着腹部,指缝间似乎有深色的液体渗出,浓重的血腥气即使隔着窗户也能闻到几分。 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 是太子萧景玄!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伤? 沈知意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第一个念头是赶紧缩回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已经晚了。 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幽深冰冷的眸子,猛地朝她窗户的方向扫了过来,精准地锁定了她! 那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充满了暴戾、警惕和浓烈的杀意! “滚出来。”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因为受伤而带着喘息,但其中的命令意味和危险性,却丝毫未减。 沈知意浑身僵硬,手脚冰凉。 她知道,如果她现在退缩或者尖叫,下一秒可能就会血溅当场! 求生欲迫使她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月光下,她穿着白色的中衣,身形单薄,脸色比月光还要苍白几分。她看着菜地里那个煞神,以及被他压垮的几棵刚长出来的小白菜苗,心里竟然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丝心疼。 她的菜…… 萧景玄死死地盯着她,手依旧捂着腹部,但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仿佛随时都会暴起杀人。 “你看见了什么?”他问,每个字都带着冰碴。 沈知意的目光从他染血的手,移到他苍白的脸,再落到那几棵惨遭蹂躏的小白菜上。 沉默,在弥漫着血腥气的院子里蔓延。 就在萧景玄的耐心即将耗尽,杀意升腾之时。 沈知意忽然动了。 她不是后退,也不是攻击,而是……转身走向旁边搭建的一个简陋小厨房。 萧景玄瞳孔微缩,按着剑柄的手指收紧。 只见那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人,从小厨房里端出了一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陶罐,又拿了一个干净的碗。 然后,她在萧景玄冰冷而警惕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盛了满满一碗……看起来清淡无比的汤面? 面是手擀面,汤色清亮,上面只点缀着几根碧绿的菜叶和一个金黄的煎蛋。 沈知意端着那碗面,走到离萧景玄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将碗递了过去。 她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声音却竭力维持着平稳: “殿下,”她看着地上那几棵被踩烂的小白菜,语气带着一种诡异的认真,“您踩坏了我的菜。” 萧景玄:“……” 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尖叫、告密、甚至趁机刺杀。 唯独没想过,她会端出一碗面,并指控他……踩坏了她的菜? 沈知意迎着他那仿佛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这碗鸡汤面,算您十两金子。” “现结,还是记账?” 第3章 十两金子的阳春面 夜风似乎都凝滞了。 浓郁的血腥气与食物朴素的暖香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萧景玄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定定地落在沈知意脸上,又缓缓移向她手中那碗热气腾腾的面。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踩坏了她的菜? 十两金子? 这女人是吓疯了,还是……另有所图? 他受过太多明枪暗箭,经历过无数诡谲阴谋。任何不合常理的行为,在他眼中都包裹着致命的毒药。 杀意,如同冰凉的蛇,在他心头缠绕。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这个女人彻底闭嘴。 沈知意端着碗,手臂已经开始发酸,后背的冷汗几乎将中衣浸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冰冷目光,像刀锋一样刮过她的皮肤。 她在赌。 赌这位暴戾的太子殿下,此刻更需要的是食物和体力,而不是处理一具无关紧要的尸体。赌他对她这种“要钱不要命”的奇葩行为,会产生一丝微不足道的好奇,从而压下杀心。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就在沈知意几乎要支撑不住,手腕开始颤抖时,萧景玄忽然松开了按着剑柄的手。 他伸出那只没有染血的手,接过了陶碗。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沈知意冰凉的手指,带来一阵战栗般的触感。 他没有立刻吃,而是低头看着那碗面。清亮的汤,雪白的面条,金黄的煎蛋,几点翠绿葱花。简单,却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属于“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在深夜,吃过这样一碗纯粹为了“充饥”而非“礼仪”的食物了。 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和胃部的空虚感交织在一起。 他沉默地拿起沈知意一并递过来的筷子,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 动作依旧带着属于太子的优雅,但速度却不慢。 面条劲道爽滑,鸡汤的鲜味恰到好处地渗透其中,煎蛋边缘焦香,内里流心。很简单,却很好吃。一股暖流顺着食道落入胃中,驱散了些许寒意和虚弱。 沈知意屏住呼吸,看着他吃。 月光下,这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男人,低着头,安静地吃着她做的面。这一幕,有种超现实的荒诞感。 她小心翼翼地,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试图离那浓郁的血腥气远一点。 萧景玄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却仿佛脑后长眼。 沈知意立刻僵住,不敢再动。 他很快将一整碗面,连同煎蛋和汤都吃得干干净净。 放下空碗,他再次看向沈知意,眸中的暴戾和杀意似乎褪去了一些,但那份审视和冰冷依旧存在。 “手艺尚可。”他淡淡评价,声音依旧沙哑。 沈知意垂下眼睫:“谢殿下夸赞。”心里默默补充:所以,十两金子…… 萧景玄没有提金子的事,他扶着旁边的矮墙,试图站起身,身形却微微晃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腹部的伤口因这个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渗出得更快。 沈知意心头一紧。 他不能倒在这里! 他要是死在她的静心苑,她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整个沈家都要给她陪葬! 求生欲再次压倒了对煞神的恐惧。 “殿下,”她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您的伤……需要处理。” 萧景玄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向她。 沈知意硬着头皮道:“妾身……妾身略通一些包扎止血之法。若殿下信得过,妾身可为您简单处理。若信不过……妾身可当从未见过殿下,您……您或许可以自行离开?” 她给出了两个选择,但第二个选择听起来就很敷衍。他这样子,自己能顺利离开而不惊动他人吗? 萧景玄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 片刻后,他冷冷吐出两个字:“东西。” 这便是同意了。 沈知意不敢怠慢,连忙返回屋内。她带来的行李里有干净的棉布(原本打算做月事带和抹布的),还有一小瓶她根据现代知识,用高度酒和几味常见草药泡制的、本用于提神醒脑和轻微消毒的药油,效果肯定不如金疮药,但聊胜于无。 她拿着东西出来时,萧景玄已经靠着矮墙坐下,闭着眼,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并未减弱分毫。 “殿下,得罪了。”沈知意深吸一口气,蹲下身。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他被鲜血浸透的玄色衣袍,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月光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外翻,仍在汩汩冒血。 沈知意胃里一阵翻腾,强忍住不适,用干净的棉布蘸取清水,先小心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血。她的动作尽量放轻,避免造成二次伤害。 清理完毕,她拔出那瓶药油的塞子,浓郁的酒味和草药味散发出来。 “可能会有点疼。”她低声提醒。 萧景玄依旧闭着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沈知意将药油倒在棉布上,然后轻轻敷在伤口周围。她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瞬间的紧绷,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真是个狠人。沈知意心里嘀咕。 她用棉布将伤口小心包裹起来,打了个结。整个过程,她专注而迅速,尽量不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却冰冷的侧脸。 “好了,殿下。这只是临时止血,您必须尽快让太医诊治。”沈知意退开一步,低声道。 萧景玄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腹部包扎得还算齐整的布条,又看向沈知意。她的额头也沁出了细汗,几缕碎发贴在颊边,眼神清澈,带着未褪的紧张,却没有畏惧,也没有谄媚。 “你不怕孤?”他忽然问。 沈知意老实回答:“怕。”非常怕。 “那你还敢跟孤要金子?还敢给孤治伤?” “怕,所以才要金子。殿下身份尊贵,妾身的菜不能白踩,面不能白吃。至于治伤……”沈知意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殿下若在妾身这里出事,妾身担待不起。” 很实在的理由,为了自保。 萧景玄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最终只是形成一个冰冷的弧度。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质地温润,雕着盘龙纹样,扔给沈知意。 “拿着。” 沈知意手忙脚乱地接住,入手冰凉沉实。 “这是?” “抵你的面钱,和……”他瞥了一眼那几棵牺牲的小白菜,“菜钱。” 沈知意:“……”一块看起来就价值连城的龙纹玉佩,就抵一碗面和几棵菜?这生意做得……好像也不亏? “殿下,这太贵重了……” “闭嘴。”萧景玄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收好。若让第三人知道今夜之事,你知道后果。” 这就是封口费加威胁了。 沈知意立刻将玉佩攥紧:“妾身明白,妾身今夜睡得沉,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萧景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将她这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刻印在脑子里。随后,他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 “把这里,收拾干净。” 说完,他身形一闪,如同暗夜中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沈知意手里沉甸甸的玉佩,以及她狂跳不止的心脏。 沈知意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她扶着胸口,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看着手里那块盘龙玉佩,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却觉得烫手无比。 这哪是玉佩,这是颗定时炸弹!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将玉佩藏进贴身的荷包里。 然后,她认命地开始处理“现场”。将带血的泥土翻埋下去,用水冲洗地面的血迹,将陶碗和筷子仔细清洗干净……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沈知意疲惫地回到屋里,躺在冰冷的床上,却毫无睡意。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刺激,完全超出了她的计划。 她只是想种田苟活,为什么麻烦会自己找上门?还是最大的那个麻烦! 太子萧景玄,他为什么会深夜受伤出现在这里?他在谋划什么?遭遇了什么? 这些都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想要“透明”的愿望,恐怕彻底落空了。 那个男人,已经注意到了静心苑,注意到了她。 她攥紧了藏在胸口的玉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东宫,真是越来越不好苟了! …… 接下来的几天,沈知意过得提心吊胆。 她生怕那晚的事情泄露,生怕太子突然又从哪里冒出来,或者直接派人来灭口。 她更加深居简出,连院子都很少出,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她的菜地里,仿佛只有看着那些生机勃勃的绿色幼苗,才能让她获得片刻安宁。 铃铛和福安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两人都很本分地没有多问。 然而,平静只是表面的。 这天下午,沈知意正在给番茄苗搭架子,东宫总管太监高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亲自来到了静心苑。 沈知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事情败露了? 她强作镇定地上前行礼。 高公公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沈侧妃,殿下有赏。” 赏? 沈知意懵了。 只见身后的小太监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匹颜色素雅但质地极好的锦缎,还有一些精致的点心和……一小袋种子? “殿下说,侧妃娘娘安分守己,静心苑打理得颇有野趣,特赏此物,以资鼓励。”高公公传达着太子的意思,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 安分守己?颇有野趣? 沈知意看着那袋种子,心里警铃大作。 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还是……警告? 她不敢怠慢,连忙谢恩:“妾身谢殿下赏赐。” 高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便带人离开了。 人一走,铃铛就兴奋地围上来:“娘娘!殿下赏赐您了!是不是殿下想起您了?” 沈知意看着那托盘上的东西,尤其是那袋种子,心情复杂。 他当然想起她了。 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她那晚的存在,提醒她闭紧嘴巴。 而那袋种子,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你不是喜欢种地吗?孤成全你,你就好好在这静心苑里,种你的地吧。 沈知意拿起那袋种子,打开一看,是黄瓜籽。 她叹了口气,对一脸期待的铃铛说:“把东西收起来吧。” “娘娘,您不高兴吗?” 沈知意望向太子主殿的方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高兴,怎么不高兴。” “殿下这是提醒我,要……更加安分守己呢。” 她攥紧了那袋黄瓜种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该死的宫苟生活,看来是摆脱不掉了。 而且,那个煞神太子,似乎并不打算让她真正地“透明”下去。 她的苟活大计,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