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道[综武侠]》 第1章 大唐双龙 此时正值盛夏,又是正午,暑气升腾之下,不免蒸得人心焦躁。 坐在车辕的马夫囫囵擦了汗,随即扬起马鞭、轻喝一声,加快了速度,想早点赶到茶棚好歇歇脚。 随行周围的护卫倒是没受多大影响,只是各个神色警惕,看的出来对马车中人很是看重。 “姐姐,你说我们这么多人,是要被送到哪里去啊?” 说话的女孩儿穿着破烂,脸上也灰扑扑的,只一双黑白分明、又滴溜转动的眼睛能瞧出几分狡黠来。 一辆马车上只坐了两人,话自然是说给另一人的,昧生抬了抬眼,道:“不知道。” 说完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对面的女孩儿闻言嘴巴撇了下,也不吭声儿了。 只到底对后面要遭遇什么感到不安,前路未定,谁也不知道前面是狼窝、还是虎穴,至于更好的……没见过的东西,自然不会去想。 女孩儿抓了抓破洞的衣角,眉毛跟着耷拉了下来。 车厢再次恢复安静。 而昧生闭上眼睛后,思绪却仍旧活跃。 说来这已经是她的第二次人生了,上一世过的算不上好,当然也没有多坏,只是身体不争气,死在了二十岁。 而这一世……托皇帝的福,一升再升的赋税几乎压垮了一大家子,三年前先是卖了大姐,又在荒年的去岁卖了二姐,今年便轮到她了。 昧生本以为是要将她卖入烟花之地,拼着命都不要了也要在路上逃跑,可没多久便迟疑了,倒不是没有这个勇气,而是马车的方向明显不是往城里去的,且四周看管森严,没有时机,这一迟疑、就过去了两天,也就是现在。 昧生轻轻呼出一口气,手中是攥了许久、日夜不敢松手的木刺。 又是两天过去,在大家精神既疲倦又紧绷的时候,终于到了。 马车刚停,一众侍女便鱼贯而出,将上面的女孩儿都接了下来,打理了一番后,才将她们送到了一间屋子。 屋内漫着好闻的香,入目所及镂窗画屏、琴案在侧,风流而雅致,可这时候谁也没这个心绪去看。 昧生自然也是,只因…… “嘎吱”一声,正当她陷入沉思的时候,门开了,一位身着黑色长裙的女人当先走了进来。 昧生垂目,只余光往那边扫了一眼。 女人显然不在意她的打量,站定之后,抬起手,身后的人立刻将托盘呈了上去,上面摆着一枚木刺、一段铁丝、还有一块磨的尖锐的石块。 “说说看,这上面都有谁的东西,站出来我看看。”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并没什么表情。 对她们这些或被卖被捉的人来说,对方是笑是怒都没什么所谓,只因双方的力量太过悬殊,无论对方做什么,她们都是无法反抗的。 想到这里,昧生冷静了下来,并上前一步。 不久,又有两人走了出来。 其中就有与昧生坐在同一马车的女孩儿。 女人看着面前的三张脸,细细打量,看起来都瘦巴巴的,有两个甚至脸颊都凹了进去,自然瞧不出好看来,只是从骨相看,三人都是美人胚子,区别只在气质不同,她没再追究托盘上的“凶器”,而是朝三人招了招手,“过来。” 三人相互看看,慢吞吞走了过去。 昧生站在最左边,便先从她开始了。 女人在她身上摸了摸,目中逐渐出现喜色,“好、好、好,根骨上佳,合该入我阴癸派,你叫什么名字?” 昧生听到阴癸派三个字,眼珠蓦的动了一下,她来不及细想,只能先压下思绪,轻声道:“昧生,我叫昧生。” 女人得了个根骨上佳的弟子,自是心喜,“可是取自妩媚之意?” 昧生摇了摇头,“爹妈喊我三姐儿,是后来我听在村里教书的先生说人皆从蒙昧而生,自己取的名。” “人从蒙昧而生,故而昧生。” 女人听完这个解释,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只觉脑中微有灵光,“媚从娇娆之态,昧却有杳冥之意。” “自是……极好。” 她说着将人拉到身边,顿了顿,解下腰间丝绦递了过去。 昧生下意识握住。 女人拍了拍她的肩后,探向了站在中间的女孩儿,片刻后目中微诧,“根骨……奇绝?” 她说完再次探了探,仍是如此。 女人没想到这一次会出现两名根骨如此好的弟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小女孩正是马车上与昧生搭话的孩子,她自小生活在市井,自然会看人脸色,从女人面部的表情变化可以看出来,自己的……根骨应该是很叫面前的女人十分满意的,她心中的忐忑稍收了些,不知怎的,忍不住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昧生,才低下头道:“我没名字。” “既如此,”女子扯了下女孩儿打结的头发,轻笑,“便叫绾绾吧!” 第2章 第 2 章 女人原是想着方才既然给了昧生一条丝绦,这会儿总不好厚此薄彼,但她向来不爱在身上佩多余的东西,眼睫微垂腰上已经空无一物,摸了摸袖亦是空空荡荡,好在临了想起今日挽了高髻,便抽出堆于其间的蛇尾簪,随意插在了女孩儿乱蓬蓬的脑袋上。 绾绾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等触到那截润润的木头时,呆了一下。 女人并未关注她的反应,只是让她去昧生身边站着。 已有两人打头,这时候就算再笨的孩子也该明白了什么,虽然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可再差也不会比从前更差了,望着刚刚还与她们一道,这会儿却站在了女人身后的“同伴”,剩下的几人眼里慢慢多了分希冀,挨个上前测了根骨。 只是这世上的事大抵总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若论习武的天赋,也许百不存一,而这唯剩的一里,根骨平庸者又数不胜数,似昧生这般说句万里挑一也不为过,而绾绾的资质……只能说若是悟性不差,有破碎武道虚空之潜力。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剩下的六人中,只有一人根骨尚可。 “将她们带下去。” “是。” 并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的女孩儿眼中慌张一瞬,却还是飞快上前扑在地上,将伶仃的手腕往上伸,“夫人……夫人再为我看看,兴许我是有的……” 在一截指骨即将沾上衣袍的时候,女人略一振袖,荡开的气劲便将人甩在了门边,落地之后,又远远滚了几圈。 剩下的孩子不免发出惊呼,等女人的目光睨来时,又飞速的捂住了嘴。 这一插曲过后,再也没有孩子敢冒头。 昧生和绾绾看着这一幕,背后同时惊出了冷汗,她们完全意识到了对方掌握着什么力量,也学习到了来到这里的第一课,在还弱小的时候,谨言也慎行。 等五个人被带下去后,女人指着除了昧生和绾绾之外的孩子道:“这个带到闻采婷那里。” “是。” “至于你们两个……”女人修长的指尖抵着下巴,声音略柔和了些,“且先等着,待会儿自有人来带你们安置。” 说着已然起身,准备离开。 昧生和绾绾自然没有异议,在她走后,两人互相看看,都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一个缁衣窄袖、身着劲装的女人进来将她们领到了一个小院。 一间厅堂,两间偏房,正适合两人居住。 “想住哪里自己挑,院中有侍女,需要的尽管吩咐下去,从明日开始,会有人来教你们东西,辰时一刻我来接人,”带她们过来的女子并不多话,说完便合上院门离开了。 留下昧生和绾绾两个小孩子面面相觑。 最后仍是绾绾先开了口,“姐姐,你要住哪一间房?” 昧生对住哪里都是没所谓的,“都行,你先挑。” 绾绾盯着昧生,见她对这座小院连看都未看几眼,自是相信对方没说谎,“我也是,睡哪儿都行,不过姐姐既然要我先挑,我就选右边了。” 昧生“嗯”了声,径自去了左侧。 前面是一条石子漫的小路,两侧笼着几竿翠竹,踏进便有几缕凉风袭来,倒是冲散了几分暑气。 昧生沿路走到自己的房间,合上门倒了杯水,却久久没喝。 阴癸派,她是知道的,尽管没有读过太多有关武侠的书,但在信息通达的时代,总还是有几分了解,譬如魔门与慈航静斋的恩怨、石之轩分裂魔门、和氏璧代天择主……而方才的那个女人……应当就是魔门的阴后了。 昧生想明白了之后,便将心绪再次压在了心底,她看着手中的丝绦,想了想,将之挂在了床帐。 随后又叫了饭菜,盥洗之后,就上床睡觉了。 倒不是贪睡,而是她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再有方才的一经折腾,更是让她疲惫至极。 因此天还没暗,昧生就放下了床帐。 并不是完全放松,只是在她知道了自己的根骨后、就明白自己对魔门是有培养价值的,而有价值就意味着不会被轻易丢掉。 翌日,天光才泄,床上便有了动静。 昧生叠好被子、净面洁牙,又用了些早饭后,便到了小院门口等着。 她到的时候,绾绾已经在那里了,看见她来,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姐姐。” 昧生点点头,没说什么。 在一个不熟悉的环境里,昧生并不喜欢讲太多话,她更愿意多观察。 就比如现在,昨天带她们过来的女人说是辰时一刻过来接人,虽说没有言及接不到人的后果,可是初来乍到的两个小女孩谁也没有迟到。 因为她们承担不起一点风险。 第3章 大唐双龙 这次女人将她们带到地方后,交代了几句,“里面是教导你们识字的先生,两个时辰后下学了便可用饭,未时学乐理,同样是两个时辰,晚上回去要泡药浴,而后将功课完成即可。” 昧生听完她的话,不觉在心底算了算,从院子走到这里大概十分钟,上完课差不多正午,半个时辰吃饭,最后接着上课,晚上还有别的任务,一天下来,可以说是挤得满满当当,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 不过这也确实是因为她们现在什么都不会,下限太低了,能有进步的机会,两人都求之不得。 “是,多谢……姑姑教导。” 绾绾忙跟着道了谢。 两人见对方走远,这才提步进了屋。 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了。 一袭青衣、容色俊秀,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打眼一看……并不温和,只见对方手里捏着一把戒尺,见两个小女孩儿过来,目中多少添了两分波澜,“怎么来的这么晚,过去坐着吧。” 说着拿戒尺指了指下面的两个座位。 昧生看着对方手上招摇的戒尺,又瞧了瞧女人微挑的眉眼,默了一瞬,显然并不觉得这东西会是个摆设,她乖乖走到座位坐下,很识时务的翻开了书页。 绾绾显然也“知事”,坐下来后还冲对方笑了下,“先生好。” 闻采婷望着下面的两个小萝卜头,在圈椅中坐了下来,她拎着戒尺在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你们是头一天来上课,旁的我就不多说了,只一条,听不懂的、跟不上进度的、课业没有完成的,一次敲十板子,超过三次,换人来教你们。” “懂了吗?” 昧生和绾绾齐齐点了头。 她俩都能听懂对方说的潜台词,三次就是界限了,若是超过,那接触到的资源大概率会下降。 闻采婷也没管她们是真的懂了还是装的,说完之后便开始教人识字了,来之前她已经知道了两个弟子的基础,一个是乞儿、一个是农女,大字不识一个,只能从头教,其实要他说,还不如直接从那些世家族女中挑选,有一定的基础,只要根骨符合要求,要省心不少,只是她师姐一口就否了,还让她以后少来烦她。 闻采婷也没胆子忤逆,只能捏着鼻子过来当先生了。 想到这里,不免又有些来气,看着两个小崽子,心道:行,让我看看你们资质多好,“今天学《千字文》,我念一遍,你们跟上。” “是。”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则,辰宿列张……” 昧生跟绾绾在下面跟着读。 “这句话的意思是天玄而地黄,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中……”她虽然讲课来的心不甘情不愿,但大体上是认真的。 昧生并不是不识字,相反她看过的书不少,只是受限于繁体字与原先学过的字体并不一样,这会儿还需要重新熟悉。 绾绾就不一样了,她是真的不识字,从前也没有学过,因此两个时辰下来,高度集中了注意力,等宣布下学的时候,小脸都有些白了。 昧生要好一些,她来这里并没有要交朋友的想法,因此将书本收拾好后,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学生回去了。” 绾绾转头看向昧生,见她脸上并没什么异色,吃不透她是真的全都听懂了犹有余力,还是硬撑起来的这般模样,但总不能只有自己一节课下来就不行了吧,因此提了口气后,硬是起来跟上了昧生的脚步。 这回没有人带,但两人已经记住路了,一前一后的回了院子。 昧生用了饭,抓紧时间休息了会儿,等时辰差不多了,又立即起身赶向了“学堂”。 绾绾怕赶不上下午的课,便没睡。 因此两人并没迟到。 本以为乐理课应该换了位先生,可一推门进去,还是闻采婷。 昧生:“……” 绾绾:“……” “站门口做什么,等着我请你们进来?” 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两人不敢反驳,连忙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们想想要学什么乐器,我好针对性的教,”闻采婷指着桌上放的乐器道:“琴、筝、箫、笛、笙,自己选一个。” 语气轻巧而自信,似是无论选了什么她都能教。 昧生看了眼上面的一排乐器,思索了下道:“先生。” 闻采婷抬了抬下巴,示意直接说。 昧生垂目,语气谦逊,“先生可以先奏予我们听听看吗,我与绾绾都不曾有接触过这些,并不知晓自己的喜好。” 闻采婷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这个问题看似请教、但细想之下其中不乏质疑。 毕竟对平常人来说,有一种精通的乐器便很是了得了,何况是这么多种。 第4章 大唐双龙 但魔门嫡系弟子,素来极其注重天赋、根骨、悟性,稍差一些都没资格接触魔门武学秘法,闻采婷既然修习,天赋悟性自然是没得说的。 因此拾了把琴后,也懒得再找琴案,直接盘腿坐下,横琴于膝。 随后便是一阵清淡悠远的调子自弦而起,昧生听来,只觉四周皆寂、唯有琴声在耳。 不多时,琴音暂歇,又有箫声呜咽、玉笛婉转、筝余玉振之遗音,笙亦不缺蓄隽之低沉,可谓各有妙处。 许久之后,昧生才回过神来,她起身躬下腰背,胸中切切,目中更多几分尊敬,“多谢先生为我们解惑。” 绾绾跟着道:“虽然我没学过这些,可也听的出来先生吹的极好,方才都叫我有些恍惚了。” 说完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 两个小崽子看着白白净净,虽没学过规矩,但说话做事都不叫人觉得生厌,闻采婷此刻也觉出点儿趣味来,她轻叩桌角,“想好了吗?” 昧生方才已经将几种乐音听了个遍,相较之下,已有了主意,“先生,我欲学琴。” “可,”闻采婷又看向绾绾:“你呢?” “我想学笛,”绾绾唇边转出一抹笑来,“笛声清亮,我很喜欢。” “学什么都可,只是不可半途而废,”闻采婷告诫道。 “是。” 两人齐齐应声。 要学的乐器早已备好,因是昧生先选,便先从她开始教,闻采婷并未上来就教指法、音律,而是以琴的由来起了头,“可听过伏羲造琴的典故?” 昧生摇了摇头,“未曾。” 闻采婷便接着讲下去了,“相传伏羲巡游时见凤凰栖于梧桐,白鸟朝拜,句芒言凤凰乃五德俱备的神鸟,非梧桐不栖,伏羲便认为梧桐木堪为雅乐,遂伐桐制琴。” 女子声音柔缓,将古琴的源头、发展一一道来,其中间歇穿插三两个小故事,绝不叫人觉得乏味。 昧生听的认真,自是全部记下了。 一个时辰过去,便轮到绾绾了。 虽说与琴无关,但昧生对知识来者不拒,这会儿仍是聚了神听着。 许是消耗多了,还没到下学的时辰,两人的肚子就已经咕咕叫了,好容易挨到布置完课业,才小跑着回了院子。 饭食早已备好,但两人都没有交流的心思,仍是各自用了饭。 等晚间泡完半个时辰的药浴,昧生又拿出今日学的《千字文》来复习,一面诵读,一面用手指在桌上描摹,力求将字形记住,三遍之后,又开始回忆先生的释义,一字一句的去对,等到确认自己完全记住了,又铺开纸张,完成今天布置的功课。 五张大字。 昧生从前用的都是硬笔,蓦而换成软的,只觉十分不适应,一来墨研的不匀,毛笔蘸完便洇了纸,第一张算是毁了。 昧生看着眼前的废纸,叹了口气,但也不气馁,她忖着还是要先将墨条研匀了才好,不然免不了洇墨。 无法,昧生只得好好磨墨,她小心着力道,先倒了少少的水,又探入墨条均匀的打圈研磨,情况这才好上许多。 昧生先用废纸练习,等一张写完了,才换上新纸,写到第三张的时候,手腕微酸,便忍不住停笔揉了揉,但一停墨也滴了下来,顿时又废了一张大字,她揉了揉鼻尖,还是先将这张纸写完了,才换下一张。 等五张大字写完,天色已晚了许多,昧生吹了蜡烛,赶紧爬上床睡了。 第二日,昧生特意较原先早起了半个时辰,此时天还未亮,她将蜡烛点上,免得伤了眼睛,这才拿出书本将昨日学的内容又默诵了两边,待全部熟悉后,跟昨日一般去了学堂。 因着认路,且昨日午后也是各自去的,昧生并未与绾绾结伴,独自一人走了。 过了约莫半刻钟,对方才来。 头发还有些乱,想是被风吹的。 闻采婷最后到,她上课前先检查功课,“把昨日我教的东西背一遍,昧生先来。” “是,”昧生起身,合上书册,将《千字文》的上半册背了出来,一字未漏,且没打磕绊,抑扬之间很是流畅。 背完之后自然轮到了绾绾,她也下了功夫,只是没一点基础在身,昨天又教了约莫半册,实在有些吃不消,背是背下了,却称不上流利。 闻采婷见状,只是道:“回去后多加练习。” 绾绾垂目应了句“是”,眉毛却不觉拧了下,原本以为自己能背下来已经很好了,没想到…… 第5章 大唐双龙 接下来是大字,闻采婷低头看着了眼两个小崽子没形没状的字,只一瞬就闭上了眼睛。 主要是攻击性太强,不想被伤到。 多少年了,她都没见过这样的字儿。 只逃避显然不现实,因此捏了捏眉心后,还是细细批阅了,与她们各自讲完缺处便接着昨天往下讲。 一天下来,除了学的内容不同,旁的倒是别无二致。 旬日之后,祝玉妍将闻采婷叫了过去,“近来两个人进度如何?” “师姐总算是想起来自己还有两个弟子了,”闻采婷最近算是被好好折磨了一番,撇开两个人鸡爪子般的字不说,光是午后的乐理课就已经让她苦不堪言,谁都知道,技艺高超的人弹琴吹笛悦耳怡人,但是……昧生跟绾绾明显都不在此列。 两人初初学乐,即便是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一下子把曲子弹的好听,因此闻采婷就遭大罪,每每上课,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偏偏还不能把耳朵堵上,“师姐,要不乐理课你换个人吧。” 她是真不想带小崽子学这个了。 祝玉妍见她这副模样,眉眼微挑,“怎么,可是两人悟性不佳?” 闻采婷闷声道:“不是。” “那是为何?” 祝玉研奇道。 “师姐晚上去她们住的地方瞧瞧就晓得了,不必进去,只在外面等着即可,”闻采婷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还有些怪异。 瞧着对方这般模样,祝玉妍确实被挑起了些许兴致,“行。” 两人之后又说了些门中的事,便各自忙去了。 晚间,祝玉妍足尖轻点,朝着昧生和绾绾的院子飞掠而去,不消片刻就到了。 她站在树梢,静静等着,约莫盏茶时间过去,院中蓦的传出一阵琴音,没多久后笛声也跟了上来。 若是好听,称一句琴笛合奏未尝不可,偏偏……都很难听。 也不能说弹错了,就是琴声断断续续的接不上、笛音又气息不足,混在一起,魔音入耳。 祝玉妍没说什么,只是在闻采婷隔日说有事找她的时候,闭关了。 至于什么时候出关,没提。 闻采婷:“……” 她是真的被气笑了。 然后回去的时候给两个小崽子的功课往上加了点。 昧生并没什么所谓,在可以承受的情况下,她对能让自己进步的东西来者不拒,而绾绾从前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有了这顿没下顿,现在不过几篇课业哪里会让她觉得苦。 因此两个人可以说是卷生卷死。 习文以丰神,奏乐以融韵,浸药浴而肌骨复生,三个月过去,两人不能说是脱胎换骨,也与从前有了极大的差别。 双颊饱满,目而有神,身条也跟着抽了一截。 “今天是你们药浴的最后一天,之前泡的那些多为补足根基,今日不同,这一次以洗炼杂质为主,同样也是最为痛苦的一次,熬过去,门中武功秘法为你们敞开大门,熬不过去……”闻采婷话音微顿,便接着道:“自然也有去处。” 她并未说的明白,但两人都懂了话中的弦外之音。 昧生从未有过后退的想法,有最好的,何必退而求其次,“学生知晓了。” 绾绾骨子里同样不愿落入人后,“绾绾不会叫先生失望的。” 闻采婷看着只比她腰高出些许的两个崽子,罕见的摸了下她们的脑袋,“回去吧,今夜我为你们护法,切记泡药浴的时候不要睡过去。” “是。” 夜里,祝玉妍也来了。 闻采婷站在旁边,偏目看去,“师姐总算是出关了。” 细听之下,不乏怨气。 毕竟教两个小崽子说白了就是带小孩儿,别提两个人多省心、悟性多好,事实上带小孩儿就没有不磨人的。 祝玉妍咳了咳,没接话茬,很自然的转了话题,“我给昧生护法,你去绾绾那里。” 对方既是师姐,又是魔门宗主,闻采婷到底没接着说下去,“嗯”了一声,迎风落到了房顶。 祝玉妍则是去了另外一边。 浸泡药浴也是有风险的,拓宽经脉本身就是一个不断损补的过程,如果承受不住太过强悍的药力昏过去了,经脉受损是必然的。 但若连这点疼痛都忍不了,也不值得门派投注太多资源。 昧生尚不知有人为她护法,等药桶抬进来后,毫不犹豫的褪衣走了进去。 刚坐定肌肉就痉挛了下,随后便是一股强烈的烧灼感席卷而来,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入身体,连带着神志都要焚烧殆尽。 昧生感觉自己要痛的昏过去了,就在她即将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狠狠咬了下舌尖。 疼痛让她差点失去神志,疼痛也让她无比清醒。 伶仃的手指抓着浴桶边缘,抠的紧紧的,几乎要将手指嵌进去。 第6章 大唐双龙 疼好啊。 知道疼才能感受到自己原来是活着的。 昧生无法抑制的放空思绪,而那些蒙在记忆中的阴影便趁着这个间隙密不透风的将她裹了起来,生来孱弱却被抛弃,幼而无恃遭受欺凌,可即便如此,她也拼了命的想活,压抑喜怒,努力上进,却还是抵不过命运——双十夭亡。 偏偏……在无能为力的终点,又给了她一线生机。 所以,怎么能放弃呢? 昧生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自额上不断滚落,眸中却始终凝着一点清明。 一个时辰后,药浴终于结束。 祝玉妍掐着时辰自屋顶落下,将浴桶中的昧生拎了出来。 这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却叫对方呆呆转了脑袋过来。 祝玉妍幼时也是泡过药浴的,自然知道那是何等疼痛,她望着脸上失了血色的女孩儿,话音难得柔和,“睡吧。” “不能……不能睡的。” 昧生这会儿全身上下半点力气都没了,几乎是用气音吐出的话,可她还记得闻采婷交代过的事。 祝玉妍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不然也不会习得天魔秘法,稳坐魔门宗主之位,她这样的人,注定不会为弱者垂眸,可昧生能撑过药浴,就足够说明对方心智之坚,尽管年岁尚幼,却绝不是个弱者,“药浴已经过了,可以睡。” 昧生听完,这才放心昏眠。 祝玉妍把人放在床上后,本是准备直接出去的,抬头之际却看到了床头悬着的丝绦。 由墨色丝线编制,尾部垂白,正是昧生来这里时,她给出去的那条。 三个月过去,除了稍稍褪色,并无旁的差别。 祝玉妍顿住脚步,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心头突的就有点怪,她分出余光瞥了眼已经睡过去的女孩儿,脚下没动,大概两息过去,又重新坐下,给昧生梳理了一遍经脉。 约莫两刻钟过去,才踏出屋子。 闻采婷那边早就结束了,她站在门口,等半天才见人出来,纳罕道:“师姐怎么去了这么久?” 祝玉妍没说丝绦的事,只是道:“我看昧生气息有些不稳,多待了会儿。” 闻采婷听了这个解释,还是觉得不太对,“泡完药浴气息不稳也正常,只要不是经脉紊乱,睡一觉也就好了。” 祝玉妍没理这话,只是道:“绾绾那边怎么样了?” “熬过去了,”闻采婷知道这孩子能忍,因此倒也意料之中。 祝玉妍边走边道:“安排一下,明日两人正式拜师。” “是。” 翌日。 早早便有侍女过来为昧生和绾绾穿衣盥洗,待收拾妥当,引着两人去了主厅。 两人并不知晓要做什么,虽说心中各有猜测,但都没有多问。 所幸很快就到地方了。 刚踏入门槛,便听里面传来一道颇为散漫的男声。 “怪不得师姐有意收徒,两位师侄瞧着委实风姿特秀。” 厅内众人随着他的话音朝外看去。 左侧的绾绾着一袭桃色,发坠乌铃,腕约金环,清凌凌的瞳仁望过来,流转之间天真纯稚。 旁边的昧生则要素淡些,眸光微垂,莫名的、便生出几分寡淡索然。 并非容貌逊色,而是说女孩儿身上隐隐透出的冷调,叫人无端生出种无法靠近的距离感来。 虽说年岁颇小,却也多少能窥见两人日后风采将会何等慑人。 祝玉妍坐在那里,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弟子,目露满意,“我看中的人,自是最好。” “师姐看中的石之轩还不是……” 边不负一句话还未说完,祝玉妍凌厉的眸光便扫了过来,宗师级高手的气机瞬间锁在身上,只消他再多言一个字,便有杀机落下。 边不负顿时没声儿了。 话音才息,昧生和绾绾便已近前。 “拜见宗主。” “起来吧,”祝玉妍并不废话,直接道:“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亲传弟子,随我修习武功。” 昧生和绾绾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但也仅是片刻,又各自敛了神色,同时跪下道:“是,师父。” 祝玉妍起身,将两人扶起,随后自袖中取出了两枚钥匙,“这是门中秘钥,收藏的有功法、孤本、曲谱、灵药……具体我不便分说,待会儿结束了,去挑个喜欢的,就当是为师给你们的拜师礼。” “多谢师父。” 两人躬身道。 “师姐这样大方,可真将我的礼衬的拿不出手了,”闻采婷佯叹一声,随即将自己准备的东西取了出来,“山中寒凉,虽说现在暑气正浓还不显什么,但一入秋你们的身体怕是受不住,戴上这个要好上许多。” 两枚暖玉就这样分别予了出去。 第7章 大唐双龙 不论是秘钥、还是暖玉,都价值不菲,余下的长老少不得也要表出些心意来。 一圈下来,两人收了不少东西,名琴玉笛、孤本曲谱自不必说,有人甚至将珍玩金银、琳琅珠玉按箱去送,可谓豪奢。 昧生慢慢捻着手上的暖玉,眸中思绪纷沓,原来……这就是宗主之徒。 她安静的站在祝玉研身后,即便拜了宗主为师,眼前又摆了从前不曾见过的各色珍宝,神色也未见有多少轻狂纵意。 绾绾对那些物什倒是喜欢,但也没有贪婪之色。 两人心性,可见一斑。 门中众人今日见到两位宗主亲传,大体上都是满意的。 待到午时,一道用了饭,两人才被放回去。 照例侍女在前引路,两人跟在后面。 绾绾平日里尽是读书做功课,此刻乍然被收作宗主亲传,脚步都跟着轻快许多,她转眸看向昧生,见她仍是那副样子,不由拿胳膊碰了过去,“喂,别闷着张脸了,都拜师了,也没见你笑一下。” “我心中欢喜,”昧生说着话,步子也没慢下来。 “人呐,都看一张面皮,谁还能瞧进你心里,知道你在想什么,”绾绾踮着脚,不满这个回答。 昧生踩着石阶,轻声道:“何必要叫人知道。” 她只是习惯性的将今日见到的人、说话时的神态语气以及师尊对各方的态度在脑海中逐一复刻,虽说现在还弄不明白,但多思多看,总是好的。 绾绾被她这态度弄得微恼,想反驳却又无从说起,只因她也知道,个人有个人的性子,有人这般,有人那般,强求也没法的。 她给自己说通之后,转而又道:“既然我们拜了同一个师父,总也该有个前后,要不就先按年龄算怎么样?” 昧生自无不可,“我今年六岁又七月。” 绾绾张嘴就准备说出自己的年纪,只才要开口,忽的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便迟了些,“我同你差不多,是六岁又十个月。” 昧生看了眼还没她高的绾绾,直直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对方眼底藏着的那点黠光被轻而易举的捕捉到,她眼睫微落,并没直接拆穿,而是道:“果真?” “当然,”尽管心里没底,但绾绾还是应的斩钉截铁。 昧生是无所谓做师姐还是师妹的,见绾绾如此,便也不再言其他,极坦然的喊了句“师姐。” 实际上比昧生小了六个月的绾绾听到这个称呼,总觉得被叫的哪里麻了一下,但能当昧生这个闷葫芦的师姐,她心里是很高兴的,便忽略了那点不自在,“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师妹了。” “嗯。” 等到下午上课的时候,对两人年龄都有数的闻采婷听着绾绾一口一个师妹、而昧生也尽数应下的时候,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她本想说点什么,但瞧着俩人较平时亲近的模样,硬是憋住了没开口。 等下了学,闻采婷立时就踩着轻功去了祝玉妍的院子。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祝玉妍手中拿着一封信笺边看边道。 闻采婷把下午两个小崽子自作主张、拟定称呼的事提了提。 祝玉妍闻言,轻笑了声,只是问:“两人可是有不情愿?” “并未,”闻采婷道。 “那管她们做什么,总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况且……”祝玉妍想着两人平时的表现,漫不经心道:“知不知道的,对方心里许是比你要清楚些。” 闻采婷想想也是,别看俩崽子平时话都不多,但实际上都不乏内秀之心,“昨日药浴刚过,今日正好修习心法,待会儿我让她们过来一趟?” “不必,待会儿我忙完了直接过去,你先回去吧,”祝玉妍吩咐道。 “是。” 两个时辰后,祝玉妍终于把最近闭关这段时间的事务差不多过了一遍,她搁下笔、长舒口气后,运起轻功去了昧生的院子。 到的时候,两人屋里的灯都还没熄,透窗看去,一个正伏在案上写字,一个晃在月下抚琴。 尽管已成为宗主亲传,但谁也没懈怠半分。 祝玉妍走到昧生门前,轻叩三下。 “谁?” 昧生停下拨弦的手指,抬目看去。 “是我,”祝玉妍不急不缓的道。 昧生自不会听不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忙起身过去开门,“师父。” 她引着人进屋坐下,提壶倒茶。 “不忙这些,”祝玉妍没动茶水,“先去将你师姐叫过来。” 说到师姐二字的时候,话音微顿,还是多问了句,“怎么绾绾是师姐?” 昧生想起今日对方那双略带忐忑、却又在她应下师妹之后骤然快活的双眼,眸中不觉带出点笑来,“师姐师妹都是称呼,一样的。” 祝玉妍听到这个解释,同样失笑,从昧生被带到她面前那天距现在,两人并没见过几面,可偏偏次次印象深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