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卿:侯爷每天都在吃醋》
1. 第 1 章
阴暗的走廊,密不通风,腐肉味道与血腥味相互交织融合,最后弥漫到空气中成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沈芷卿强忍着胃里不停翻涌的恶心跪在地上,膝盖被寒气刺得发疼。
傅执年斜倚在太师椅上,玄色发髻高束,腰间佩玉在暗室里隐隐泛着温润的光泽。
沈芷卿余光掠过傅执年的红色常服,往上看是一双诱人的桃花眼,右鼻侧恰到好处地镶嵌着黑痣。
乍一看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可他却是人称玉面阎罗的镇国侯,如今是得了陛下口谕,协理锦衣卫彻查父亲被牵连的东宫谋逆案。
自己攀了不少关系才搭上锦衣卫的线,通过指挥使才见上了镇国侯一面。
也不知跪了多久,男人突然开口问道:“沈二姑娘找本侯何事?”
沈芷卿旋即抬眸看他,声音不卑不亢,“侯爷,念在我父亲也曾教导过侯爷的份上,可以网开一面吗?”
傅执年嘴角微勾,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然而眸底的神色却波澜不惊。
手指在太师椅上轻轻叩了好几下,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这沉默却让沈芷卿有些难捱,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后的一个人了。
傅执年过了半晌才道:“沈二姑娘,你应该清楚你父亲的罪名,协助太子谋逆,这个罪名本侯可救不了他。”
沈芷卿听到这个答案,忍不住嘴唇微微颤抖,“我父亲是无辜的,就连太子也......”
“本侯查案用不着你教。”话头被无情打断。
沈芷卿长叹一口气,侯爷果然狠辣无情。
“那妾便告辞了。”
她提起满是尘土的裙摆起身想走,膝盖传来的麻痹之感却差点让她走不动路,差点踉跄倒在地上。
傅执年几不可察地绷直了身体,但只一瞬便又靠回了椅背。
沈芷卿低头揉了揉膝盖,转身朝着诏狱的大门走去,脚步迈至门口之时,突然想及刚刚侯爷那一点仁慈之心,还是转身说道:“对了,多谢侯爷适才让我见了父亲一面。”
傅执年闻言眸色一暗,“慢着。”
沈芷卿一贯清冷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诚惶诚恐地再次跪了下来。
这一次,傅执年的目光落在了沈芷卿的脸上,俯身捏起她下颌,“你父亲本侯救不了,你,可以救。”
沈芷卿抬眸不解,目光交错的一瞬,傅执年倏然侧脸避开。
“怎么救?”沈芷卿颤声问道。
傅执年指尖摩挲她颊边,声似温玉,“跟了我,陛下面前本侯护你性命。”
一直毕恭毕敬站在他身后的指挥使燕轻回眉眼轻抬。
眼前跪着的沈二姑娘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特别是那柳腰,盈盈一握,仿佛风吹了便会倒下。
不怪侯爷起念。
沈芷卿紧紧攥紧了自己的裙角,指节攥得发白。
“侯爷,妾高攀不起。”她低着头咬唇回道。
傅执年闻言低笑,“沈二姑娘,上京第一贵女,色才双绝,与其进入教坊司任人折辱,不如跟了我,沈二姑娘聪慧灵秀,这么简单的事还想不清楚吗?”
沈芷卿当然在思考傅执年提的条件。
只是这镇国侯杀人如麻,万人唾骂,她怎敢信?
何况,自己还有婚约在身......
“侯爷,请再给妾一点时间。”沈芷卿本就白皙的脸上愣是急出一抹红晕。
傅执年从太师椅起身抬脚就朝着门口走去,路过沈芷卿身旁的时候却蓦地停了下来。
沈芷卿屏住呼吸,以为惹恼了傅执年,整个人跪的笔直。
没想到傅执年却蹲了下来,在沈芷卿的耳边低声说道:“沈二姑娘,本侯耐心有限。”
然后男人也没等沈芷卿的回答便起身就走。
沈芷卿银牙一咬,“妾,拒绝。”
傅执年人已经踱步到了门口,听到沈芷卿的回答,脚步一顿。
他背对着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黯了黯,“这便是沈二娘子的答案?”
沈芷卿点了点头,“是,侯爷。”
傅执年自嘲一般冷笑一声后便踏出了诏狱的大门。
沈芷卿见人已经远去,便也提起裙摆离开了诏狱。
桑甜在诏狱外面的冷风中候着,她不停地搓着手,眼睛却死死盯着诏狱的大门。
当她看见沈芷卿完好无损地出来时,连忙迎了上去,将怀里的白色狐皮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小姐,怎么样?”
沈芷卿摇了摇头,并没有向桑甜提及傅执年无理的条件。
桑甜看小姐的脸色也大概明白了今日又是无功而返,于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人往宫外走,行至一半,沈芷卿又回头看了一眼诏狱。
诏狱果然如同世人所说,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而这个侯爷,不过就是陛下的走狗。
自己居然会求上这样的人,沈芷卿自嘲一般摇了摇头,然后在桑甜的陪同下回到冷清的沈宅。
桑甜一直跟在沈芷卿的身后,看着小姐膝盖处那一抹黄土,服侍着给沈芷卿沐浴以后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沈芷卿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面取出一张已然泛黄的卖身契。
她拉过桑甜的手,“桑甜,你跟着我多年,如今我们沈家已是自身难保,这是你的卖身契,拿着离开吧。”
桑甜一听连忙跪了下来,“小姐,别赶我走!”她一边说一边扯着沈芷卿的裙角。
“起来,别跪。”沈芷卿一把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自己刚刚才跪了一个时辰,现在膝盖还疼,哪里舍得桑甜跪着。
沈芷卿抹掉桑甜的眼泪,语重心长道:“桑甜,我父亲如果定罪的话,沈家男丁将会砍头流放,女眷会没入教坊司,你知道的,教坊司那地方可比地狱还可怕。”
桑甜哭着摇头,“我不走,我当年卖身葬父,要不是小姐救了我,我早就冻死在城门口了,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沈芷卿闻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弟弟也已经入狱,大姐那里一直闭门不见自己,求到叔叔婶婶那里也只是给了一些银子打发了自己。
思来想去还是先跟母亲商量一下应对之策。
当她收拾好心情移步到了正厅的时候,看见母亲正在清点家里的地契。
沈夫人一看见女儿回来了,连忙擦干眼泪起身。
“卿卿,怎么样?”
沈芷卿抿着唇摇了摇头,“娘,镇国侯那里不行。”
沈夫人叹了口气,“哎,早该知道这个结果,那镇国侯素来没这么好说话的,想必是我们筹的钱不够,来,娘这里还有。”
说完沈夫人又将手里最后剩下的两间铺面的地契递给了沈芷卿。
沈芷卿将地契推了回去,“大姐那里我再去求一次,姐夫是兵部尚书,他一定有办法的。”
沈夫人神色一怔,嘴唇微微颤抖,“如果你姐姐实在不见,就算了吧。”
她也是为人妻子的,怎么不知道里面的内情。
慕羽跟卿卿那高傲的性子还不一样,她从小乖巧懂事,事事也让着这个妹妹。
她如今不见自己的妹妹,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被夫君禁足了。
想到这里,沈夫人一阵心悸,自从老爷下了诏狱,她这心悸就越来越频繁。
她扶着额头,声音懒懒道:“卿卿,我身子不太爽利,先回房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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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芷卿担心地上前扶住沈夫人,“娘,要不要叫王大夫来瞧瞧?”
沈夫人摇了摇头,“不用了,老毛病,看不好的。”
然后抬了抬手,身边的丫鬟便将沈夫人扶回了房间。
沈芷卿注视着母亲渐行渐远的背影,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母亲好似消瘦了许多。
偌大的一个沈府,眼下却要自己扛起来了。
沈芷卿眸光一闪,对了,还有一个人......
沈芷卿当夜早早睡下,翌日一大早便唤来了桑甜给自己梳洗。
“桑甜,今日打扮得仔细一些。”
桑甜有些错愕,平日小姐都是喜欢素雅的妆扮,今日怎么要自己仔细一些,她眼神看向铜镜,镜子里沈芷卿的神色略显疲惫。
“小姐,难道今日你还要去那诏狱?”
沈芷卿摇了摇头。
“那就是去见大小姐了?可是......”桑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也不是。”沈芷卿淡淡说道,“今日,我们去常府。”
“还是小姐聪明,常公子虽然家世比不得那些皇亲国戚,但是对小姐一片痴心,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桑甜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沈芷卿只是弯了弯唇,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虽然自己有婚约在身,但是结婚那也是一年之后了,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自从沈家出事以后,常书哲却一次都没有登门联系过自己。
所以沈芷卿这才动了亲自去常府找他的念头。
桑甜一边给沈芷卿梳洗,一边看着铜镜里面的妙人。
沈芷卿本就皮肤白皙,这几日因为睡得不好,脸色越发苍白,却更添几分娇柔动人之色。
“小姐这么好看,真是便宜常公子了,当初小姐可是满上京城的公子踏破门槛前来求娶的仙娥!”
沈芷卿叹了口气,“算了,如今倒是我配不上他了。”
桑甜听了却不乐意,忿忿不平道:“小姐哪里的话,当初要不是看他痴心一片,老爷和夫人也不会答应的。”
沈芷卿想起认识常书哲的时候,他还是父亲的学生,虽然出身不高,但是读书勤勉,心中自有一番抱负,学问也只在陆晚舟之下。
常书哲每次来父亲这里温书的时候,都会带上一些吃食给自己,有时是桂花酥,有时是香酥饼,每次不一样,但都是沈芷卿爱吃的。
刚及笄便来下聘,父亲念在师生一场他又一片赤诚,便定下两年后成婚。
未料只过了一年,沈府便遭此大劫。
沈芷卿正想着和常书哲以前那些过往,堂屋却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桑甜俯身在沈芷卿耳边提醒道:“小姐,好像有人来了。”
这时候府里的一名小厮前来传话,“二小姐,常夫人和常公子到了。”
沈芷卿一时有些疑惑,今日正准备去常府找他,没想到常书哲居然突然造访了。
桑甜莞尔一笑,“小姐你看,常公子心里果然有你。”
沈芷卿脸上的愁容也终于舒展开来,“好,你随我前去。”
沈芷卿前脚刚一踏进堂屋,眼神就和常书哲对上了。
常书哲甫一抬眼,撞见今日盛装打扮迤逦万分的沈芷卿,呼吸一滞。
而沈芷卿看到他的这般反应,嘴角也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视线越过常书哲,沈芷卿这才注意到他身后仪态端庄的常夫人。
“常夫人安好。”沈芷卿依礼福身,开口问候。
常夫人只略略颔首,眉宇间透着几丝冷漠。
待沈芷卿落座以后,常夫人才不疾不徐从袖中掏出一张素笺,“这是退婚书。”
2. 第 2 章
沈夫人闻言,心中猛地一震,脸上却仍强装镇定,“常夫人,你这是何意?”
一旁的沈芷卿也是满脸惊愕,她下意识地看向常书哲,男人的头却垂得更低了,刚好避开了她的目光。
沈夫人深吸一口气,稳住声线道:“常夫人,这婚约可是当初两家人郑重商议定下的,如今突然退婚?置两家的颜面于何地?孩子们的名声又将如何?”
常夫人轻咳一声,说道:“哎,当初是我们书哲年纪小,如今我儿有了心仪之人,这婚事怕是不能再继续了。”
沈芷卿这才直直看向那个低头沉默的男人,紧咬下唇,“书哲,这是真的吗?”
常书哲脸涨得通红,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之后便再也不敢直视沈芷卿的眼睛。
沈夫人冷笑一声,“心仪之人?只怕是我沈家如今大难临头,你们常家急着划清界限吧。”
常夫人脸色一僵,连忙赔笑道:“哪里的事,我们书哲真有了心上人,就是那长平郡主。”说完,嘴角还微微勾起,那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沈夫人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儿,沈芷卿沉静如水。
然后收好退婚书,挺直了脊背。
“福来,送客。”
常夫人和常书哲走后,沈宅又恢复了这几日的冷清,除了桌上那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茶盏。
沈夫人看着桌上的茶,脑子里飞快掠过上京城里数得着的青年才俊,一大半竟都是昔日登门求娶却被女儿婉拒过的面孔。
想到这儿,沈夫人只觉得脑袋愈发沉重,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芷卿见状走上前安慰道:“娘,您别气,女儿与常书哲本无深情,这婚退了就退了。”
“怎能不气?这简直就是在打我们沈家的脸啊!”沈夫人激动的一手拍在了茶桌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当初那么多人登门求娶,如今我们遭难,他倒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这分明是在当众扇我们沈家的脸面!”
“娘,宽心些。如今我们沈家风雨飘摇,亲戚尚且避之不及,更何况这桩婚事呢?”
沈夫人拉过沈芷卿的手。
“你爹的案子审结最少也需一个月,趁着这段时间娘定给你找个好婆家,绝不能让你被牵连!”
沈芷卿摇了摇头,她不是大难临头独自飞的人。
“娘不必担心,明日退婚之事传开,只怕整个上京城都无人敢娶我。如今父亲身陷囹圄,女儿只求能够救出父亲。”
“娘希望你能觅得良人。”沈夫人心疼地看着女儿。
正说着,沈夫人脑中蓦地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对了,陆晚舟和你青梅竹马,虽出身寒门,但若此时迎你为正妻,算不得委屈。如若这次能够一举高中,更是光耀门楣。”
放在以前,陆晚舟这等连常家都不如的寒门子弟,沈夫人根本不屑一顾,但如今只要能护得女儿周全,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突然听到母亲提到陆晚舟,沈芷卿这才想起,这些时日她为父亲东奔西走,心力交瘁,竟将参加殿试的宁远哥哥忘了。
“娘,婚事你不必操心,我与宁远哥哥从小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父亲也对他有教导之恩,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沈夫人长叹一口气,“殿试结果马上就要出来了,我们沈家终于看到希望了。”
沈芷卿回到自己房中提笔写信,内容无非就是一些祝他金榜题名蟾宫折桂等寻常问候,写毕,她将信笺封好,唤来桑甜。
“眼下正值殿试锁院,你将信交给宁远哥哥的书童即可。”
桑甜手里紧紧捏着书信,欲言又止,终是低低叹了口气,“可是小姐,怕是来不及了......”
“无妨。”沈芷卿垂眸答道。
她其实根本没有寄希望宁远哥哥能够救自己,救沈家。
东宫谋逆案牵连甚广,水深似海,岂能轻易插手,方才所言不过是宽慰母亲罢了。
宁远哥哥苦读多年,寒窗苦读十数载,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也不枉父亲悉心教导他多年,自己岂能误他前程。
这些日子,沈芷卿从未放弃奔走,姐夫那里又去了几次,皆是被冷言冷语挡回。
而今日素来避嫌的二伯父竟然主动登门了。
沈芷卿得知消息喜出望外,难道是父亲的案子有了转机?
步履匆匆踏入堂屋,却见二伯父沈仲安正端坐上首太师椅,眉峰紧蹙安慰着母亲,“三弟妹,事已至此,你要想开一些。”
沈芷卿心下一沉,急步上前:“二伯父!可是父亲那案子有结果了?”
二伯父点点头,“今日早朝,镇国侯已经当殿奏禀,东宫谋逆一案与你父亲有关,他也已签字画押了,不过好在陛下仁慈,判的是秋后问斩。”
听到这里,沈芷卿脚下已然站不稳,然后又想到同在狱中的沈星泽,“二伯,那我弟弟呢?”
“星泽他......”二伯喉头滚动了一下,“判了......流放漠北。”
“漠北?那般苦寒的蛮荒之地,星泽怎么受得住?”
“好侄女,木已成舟,圣意已决,再无转圜余地。我今日来,不过是念在骨肉一场,告知你们早做准备。”
沈仲安说完,沈夫人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娘!”惊叫一声沈芷卿连忙上前扶住了母亲。
沈夫人借着女儿的力勉强站直了身子,脸色却苍白了几分。
“那我们这些家眷呢?”
沈仲安眼皮微垂,“家产抄没,女眷......尽数没入教坊司为奴。”
沈夫人听完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直直地晕倒在了沈芷卿的怀里。
沈芷卿紧紧抱住母亲,只感觉母亲的身子迅速失去了温度,手上传来的是刺骨的冰冷。
她抬头看了一眼沈宅头顶的天空,此时残阳刚好挂在天上,那背后的云撕开了阵阵裂缝,风从中呼啸而过,刮得她脸生疼生疼的。
这个冬日,好像异常难熬。
沈芷卿忍着悲痛咬唇说道:“桑甜,送二伯父。”
桑甜早已泪流满面,强忍悲声上前引着沈仲安离开。
沈芷卿再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将母亲半抱半扶进内室榻上。又吩咐福来去将王大夫请来。
沈芷卿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榻前,等待的时间异常难熬,等到王大夫到的时候已经入夜了,风越来越大,呼啸着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窗户。
“王大夫,你终于来了。”沈芷卿看见王大夫,踉跄起身。
“沈二姑娘,让我先给沈夫人把把脉。”王大夫说完就放下药箱,快步走到了沈夫人的床边,伸手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一时间,屋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但是王大夫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上次来给沈夫人看病的时候,她还面色红润,短短半个月病情居然恶化得如此之快。
“夫人她......受了大刺激?”王大夫迟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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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沈芷卿喉头哽咽。
王大夫闭了闭眼,将手从脉上收回,“夫人这是沉疴旧疾,又急火攻心,我已无力回天,唯有行险针一试,成与不成就全看夫人求生之念了。”
“求您!”沈芷卿听闻此言,膝盖一软立马跪了下来,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银针破开苍白肌肤,一针深过一针。
当第七枚针没入心俞穴时,沈夫人眼皮微微颤抖,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沈芷卿拖着发软的双腿扑到榻边。
“卿......卿”沈夫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娘,女儿在呢。”她将脸贴上母亲的手背。
“你,你......要活......下去。”沈夫人的话断断续续,居然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沈芷卿的脑子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母亲的手就突然脱力滑落,榻上人面容恬静静,神色安详得仿佛没有一丝遗憾。
轰隆——
屋外,一道又一道惊雷炸响,震得窗户也嗡嗡作响,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沈芷卿僵跪在原地,眼神空洞。
王大夫重重地叹了口气,默默提起药箱,退出门外。
沈芷卿怔怔地坐在地上,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拂过母亲冰凉的脸颊。
窗外,雷声越来越大,沈芷卿浑身簌簌发抖。
她惶然四顾,目光最后落在同样泪痕斑驳的身影上。
“桑甜,我害怕......”
“小姐!”桑甜再顾不得什么主仆规矩,扑上前紧紧拥住她不断颤抖的肩膀,“奴婢在这儿!”
沈芷卿埋头在桑甜的怀里,闷闷的呜咽混着雨声传来。
“打雷了......”
桑甜下巴抵着她,温声道:“小姐不怕,我陪着你。”
怀中人没有应答,只是每每落下一声雷,环抱着桑甜的手臂便收紧一分。
这场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的暴雨,终于在破晓前渐渐止息。
天将亮时,沈芷卿从桑甜温热的怀里醒来。
她动作极轻地抽身而起,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桑甜,独自走向梳妆台。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眼下一片青黑。
她拿起梳篦,将散乱的长发绾起,取过螺黛细细描眉,最后换上了一件绛红色的衣衫。
待一切收拾停当,桑甜才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
沈芷卿闻声回眸,唇角竟勾起一丝苦笑。
“桑甜,我们走。”
桑甜揉着酸胀的肩膀,不明所以,“小姐,我们这是去哪儿?”
“诏狱。”
桑甜愣了一下,然后瞬间清醒,连忙起身:“奴婢这就去叫车!”
沈芷卿的红裙拂过车辕,就要登上马车之际。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圣旨到!”
沈芷卿心中一沉,抬起的脚又落回了原地。
公公摊开手里黄色的圣旨,尖着嗓子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谋逆,太傅沈和义失察。沈府男丁流放漠北,女眷没入教坊司。”
海公公宣读完圣旨,沈芷卿整个人脚下一软,直直跌坐在地。
随后,她定了定心神,朝着圣旨的方向俯身,“谢主隆恩。”
回完话,海公公身后的官差便一拥而上,将府里的人全部拿下。
3. 第 3 章
海公公带着女眷们,刚走到教坊司门前,雕梁画栋,靡靡之音便不绝于耳。
空气中的脂粉味和酒味混合之后融成一股让她恶心至极的味道。
海公公看见春四娘出来迎接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
“春四娘,人都在这里了。”
被唤作春四娘的老鸨年纪不算大,三十出头,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得知有新人来了,她连忙堆着笑迎接官差。
春四娘那一弯秋水的眼睛一一扫过这些沈府的家眷,最后眼神落在了沈芷卿身上。
眸子猛地一亮。
沈芷卿本就肤若凝脂,今日那身红衣衬得她肌肤胜雪,旖旎万千。
妩媚摇曳的身姿下,藏着那盈盈一握的柳腰,不过更销魂的是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只一眼,怕是就沉沦了去。
春四娘看得入了神,嘴角也溢出令人回味的笑容。
“海公公,这次的人不错。”春四娘笑着塞过银子。
海公公皮笑肉不笑,“当然,这可是沈太傅的掌上明珠,才色卓绝的沈二姑娘。”
说完春四娘再次侧目扫了一眼沈芷卿,眼露惊讶之色。
原来她就是名满上京城的沈二姑娘?
春四娘笑意顿收,“听闻沈二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沈芷卿冷冷说道:“许久未练,已经生疏了。”
春四娘倒是不恼,转而挑起桑甜下巴,“你这随身的丫鬟模样也不错,楚楚可怜的样子,一定能讨男人的欢心。”
沈芷卿一把扯开春四娘的手,挡在吓得站在原地的桑甜身前。
“有什么冲我来,别打她的主意。”沈芷卿刻意压低了声音。
春四娘收回了手,斜睨了沈芷卿一眼,“贵女就是矫情。既如此,晚上饿着吧。”
她吩咐人给其他女眷送去清粥小菜并训话,只有沈芷卿一个人被关在了暗室。
暗室三面都是墙,铁门上只留了一个小方口,除了放饭时能透过一丝光亮以外,其余时候都被暗无天日的黑暗笼罩。
而今晚,沈芷卿是连晚饭都没有的。
黑暗中,沈芷卿饿得肚子咕咕叫,脑袋也开始发昏。
就在眼前一黑之时,“嘎吱”一声,送饭口突然被打开,一丝光亮瞬间撒在了青石地上。
“谁?”沈芷卿眯着眼睛,虚虚问道。
不过送饭口方向却没有回应,只是放了一个馒头在那里。
沈芷卿接过馒头,还是热乎的。
实在是饿极了,沈芷卿一口啃下。
自从入了这教坊司,沈芷卿也没有想过完好无损的出去,只是每每想到求死,耳边却是母亲临终的那句。
“你要活下去。”
这世道,让女子怎么活?
沈芷卿不知道。
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沈芷卿将嘴角擦拭干净后,在浑浑噩噩中裹着衣衫就地睡了一晚。
翌日,沈芷卿是被铁门的动静吵醒的,春四娘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不过身后还多了一位女子。
她一头黑色的长发齐至腰间,犹如绚烂的瀑布一般,身上只穿了一件红色襦裙,在这冬日显得尤为单薄。
沈芷卿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女子脚踝处系有红绳,上有几颗银色的铃铛,打扮极其妩媚,眼神却是冷冷的。
春四娘胸有成竹地问道:“沈二姑娘,还要绝食吗?”
沈芷卿只是盯着她,没有说话。
春四娘看沈芷卿没有说话也不恼,“既然不说话,那就继续饿着吧。”
这时候她身后的女子突然出声问道:“四娘,咱们也不急,沈二姑娘出身高贵,先磨磨性子,养出些风情来,才能卖个好价钱不是?”
她的声音伴随着晃动的铃铛声,清脆而温润,沈芷卿听了忍不住抬头。
沈芷卿突然问道:“四娘,如果我愿意弹琴,可以不卖身吗?”
春四娘满意一笑,“可以,那今晚便弹琴待客。”
这贵女落难的消息果然传得极快,引得教坊司今夜格外喧嚣。
入夜,沈芷卿指尖抚上琴弦,门口光影微动,一道身影悄然伫立。
春四娘看着熟悉的身影,“常公子,又来了,今天要哪位姑娘陪着?”
常书哲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抚琴的沈芷卿身上。
“我要她。”
春四娘轻笑,“我们沈二姑娘只弹琴不陪酒,常公子不介意吧?”
常书哲点头。
春四娘安排好雅间之后,便唤去了沈芷卿。
沈芷卿抱着琴,掀开帘,看见来人抬眼却猛然怔住。
“你来做什么?”
常书哲抚扇坐下,“芷卿,我来看看你。”
沈芷卿笑了,“如今你不陪着长平郡主,而是流连这烟花之地,怕是楚王知道了会不高兴吧?”
常书哲脸色微变,“长平郡主心悦于我,不在意这些。”
沈芷卿抬眼,“心悦你?长平郡主乃楚王嫡女,金枝玉叶。她心悦你?”
“你不信?”
沈芷卿没有说话,走到雅间中间坐下,将琴放上。
“长平郡主哪及得上芷卿你半分?”常书哲起身慢慢走到了沈芷卿的面前,“我承认想攀附郡主,但我心里只有.....”情急之下常书哲的手就要碰到沈芷卿。
沈芷卿猛地抽手避开,指尖拨弦,“常公子,还是好好听曲吧。”
纤纤玉手一弹一勾,一曲她最熟悉的《凤求凰》便响彻教坊司。
以往常书哲温书累了,她都会给他弹上一曲解解乏。
而如今......
想至于此,沈芷卿指尖带上劲,加快了速度。
这首曲子常书哲听过无数次,但是这一次沈芷卿弹得毫无感情,眼皮都不曾抬一眼看他。
她是借此指责自己无情无义,常书哲自然听懂了。
一曲终了,常书哲这才起了身,“沈二姑娘,我还会再来的。”
他离开教坊司大门的一瞬间,一股凌冽的风夹着些许的血腥味刮过他的脸颊。
两人身形交错的时候,傅执年的眼神在常书哲身上逗留了几秒钟,便又马上移开。
常书哲转头看了一眼,一名身穿红袍身形高大的男人,是那玉面阎罗来了,连忙低头离开。
傅执年和楚珩甫一进门,春四娘便堆满笑容迎上:“侯爷!世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老位置。”傅执年声音平淡。
春四娘将人引到了二楼的雅间,这里正对着大厅的舞台,视野极佳又安静,傅执年每次来都会坐这里,久而久之,其他人也不敢和他抢这个位置了。
“侯爷许久没来了,今日还是让扶摇姑娘相陪?”
“听闻今日有位新人,琴艺不俗。”傅执年端起茶盏,状似无意。
“您是说……沈二姑娘?”
傅执年眉梢微挑,恍然道:“哦?原来是她。”
楚珩拍手说道:“对,早就听说沈二姑娘琴艺卓绝,快请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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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
春四娘应声而去,片刻,沈芷卿掀帘而入,抬眸刚好撞见傅执年的脸。
就是这个男人,草草了案,让父亲获罪,自己也落入这般田地。
她瞬间僵在门边,指尖冰凉,脚下更是一步也迈不动。
“怎么,见到本侯就成哑巴了?”
“妾......奴婢突感身体不适,败了侯爷和世子爷的雅兴,请恕罪。”沈芷卿弯身回道,头也埋得更低了。
傅执年霍然起身,两步就逼到沈芷卿的面前,猛地掐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沈芷卿,常书哲都听得,为何本侯听不得?”
沈芷卿被迫仰抬头,冷笑一声,“我如今这般被人人作践,难道不是拜侯爷所赐?”
傅执年眼神一黯,还没等他出口,一旁的楚珩拍案而起。
“贱婢!敢对侯爷不敬!我看你是活腻了!”
此话一出,楚珩身后的护卫已经抽出了刀。
傅执年耳垂微动,松开了手。
“罢了,还是让扶摇来吧。”
飞云立马应声而出。
沈芷卿身子瘫软在地上,尚未回神。
傅执年冷冷看着她。“还不滚?等着自取其辱?”
沈芷卿咬了咬唇,退了出去。
门外,春四娘一把拽住她手腕,“你怎么回事?侯爷怎么进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换人。”
沈芷卿弯腰,“奴婢身子突然不适,实在无力抚琴。”
春四娘知道她只是找了个借口,恨恨剜了她一眼:“你还挑拣上了?侯爷是何等人物?还有那楚世子更是无法无天......”
沈芷卿听不下去,脸色苍白道:“四娘,日后侯爷若唤我,便说我病了。”
话音未落,刚刚还剑拔弩张的雅间内,已经响起扶摇姑娘的婉转歌喉与丝竹靡靡。
楚世子听得兴起,酒也连饮了几杯,话便多了起来。
“你说这沈太傅也真是可怜,当个太子老师把命当没了。”身边的姑娘立刻剥了颗荔枝,喂入他口中。
“楚珩,依你看,是谁的手笔?”傅执年心不在焉的问道。
“还能有谁,二皇子或者三皇子吧。”
傅执年微微颔首,“自古天家无兄弟。”
“是啊是啊,”楚世子附和道,“当皇子有什么好?哪像我这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你啊,多学学你父亲吧。”
提到父亲,楚珩手中把玩酒杯的动作骤然一停。
“提他作甚,扰了我们兴致。”
傅执年放下茶盏,“舞也看完了,世子可还要留下?”
楚珩会意,懒洋洋地从椅上起身,“好好好,知道你要跟扶摇姑娘说些私房话,本世子就不碍眼了。”
“多谢世子成全。”傅执年颔首。
楚珩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雅间。
傅执年目光转向扶摇,“姑娘请坐。”
扶摇脸上的笑,顷刻就换成了恭敬的疏离。
“她可有寻死觅活?”傅执年问道。
扶摇正色道:“启禀侯爷,沈二姑娘昨日绝食,奴婢寻了些剩下的馒头悄悄送去。”
“绝食?”傅执年眉峰微挑,“倒是心高气傲。”
“不过侯爷放心,”扶摇补充道,“她已经想通,应该不会再自寻短见了。”
“嗯,”傅执年沉声道,“替本侯留意着,有任何情况即刻来报。”
“是,侯爷。”扶摇垂首应命。
4. 第 4 章
傅执年今日下朝单独被孝文帝留了下来。
“修和,太子安顿得如何?”龙椅上的中年男人声音低沉。
傅执年拱手,“陛下请放心,太子殿下被安顿得很好。不过这次背后之人异常沉得住气,暂未对太傅下手,故臣还未查出真凶。”
孝文帝猛地一拍椅子,“居然敢谋害储君,好大的胆子!这次不彻查清楚,下次怕是要对朕动手了。”
傅执年思索再三说道:“如果是朝臣还好,就怕是蛊惑了两位皇子。”
孝文帝眉眼似有一些疲惫,“朕知道,所以修和,朕现在只能信任你了。”
傅执年再次躬身,“臣必竭尽全力,尽快找到幕后黑手。”
前几日傅执年一直蹲着诏狱,结果除了大理寺卿过来问过几句,旁地居然没人过问此事,当然,除了走投无路的沈家女。
看来,要撒些饵了。
*
教坊司白日客稀人少,沈芷卿像往常一样端坐在大厅,素手纤纤拨弄着面前的琴弦。
突然,一阵欢呼声如潮水般由远及近。
“桑甜,外面怎么了?”沈芷卿指尖悬在琴弦之上,琴音戛然而止,她微微蹙眉,望向侍立在旁的丫鬟。
桑甜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地探身到窗边,踮着脚尖,挑开了帘。
她闻声回头,结结巴巴道:“小姐!是......是陆公子!”
沈芷卿霍然起身,提起素色裙摆快步走向窗棂前。
推开雕花木窗,外面鼓乐喧天,鞭炮齐鸣。
仪仗开道,紧随其后的是高举着“状元及第”大红金字的官员。
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骏昂首阔步,马额上系着硕大的朱红绸花,鞍鞯华美精致。
而马背上,端坐着一人。
一身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乌纱帽两侧簪着的金花,随着马匹稳健的步伐轻轻颤动。
正是陆晚舟。
他目若朗星,风吹起几缕鬓发,端的是春风得意少年郎。
沿途,无数少女一边尖叫,一边将手中的锦帕香囊奋力向他掷去,不偏不倚刚好落在陆晚舟的马蹄前后。
“好年轻的状元郎啊!真是文曲星下凡!”
“快看快看,真是俊朗非凡!”
“陆公子高中魁首,光耀门楣啊!”
沿途欢呼声不绝于耳。
沈芷卿扶着冰凉的窗棂,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她的目光穿越攒动的人头,望向陆沉舟。
他,果然高中了。
就在这鼎沸人声的顶点,马背上的陆晚舟似乎有所感应。
他鞭梢轻抖,突然停了下来。
陆晚舟微微侧首,目光投向教坊司二楼,刚好对上沈芷卿的眼睛。
沈芷卿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自己藏进窗棂的阴影里。
一旁随行的礼官似乎低声提醒了一句什么。
陆晚舟微微一颔首,目光顺势转开,重新望向前方喧闹的长街。
沈芷卿倚在窗棂前,看着陆晚舟的背影愈来愈远,最后消失在花团锦簇之中。
傅执年踏入教坊司的时候,正好看见的是沈芷卿失神的样子。
见人进来,春四娘堆着笑上前:“侯爷,今日来这么早?奴家这就唤扶摇姑娘。”
傅执年打断话头,声音听不出喜怒:“让沈二姑娘进来。”
春四娘面露难色:“侯爷,沈二姑娘她......身子不适,今日怕......”
傅执年眼风冷冷扫过:“病了?抬,也要给本侯抬来。”
春四娘对上这冷冽的眼神,不敢怠慢只得照旧传话。
片刻,沈芷卿抱着琴踏入雅间。
她环视了一眼,今日房内只有傅执年一人独坐榻上,不见楚世子,亦无侍卫随行。
“弹一曲吧。”傅执年低着头,饮了一口酒。
沈芷卿抱着琴,并未走近,只是原地微微屈身,“奴婢病了,指骨无力,怕是无法弹琴。”
傅执年放下酒杯,抬眼讥诮道:“病了?方才本侯还看沈二姑娘在窗边吹着冷风?”
沈芷卿依旧站在门口,脸色惨然,“教坊司美女如云,侯爷何必对奴婢步步相逼?”
傅执年忍不住起身,朝着沈芷卿逼近,最后距离沈芷卿的鼻尖,只有一寸的距离。
威压摄人,沈芷卿大气不敢出。
傅执年低着头看向身下之人,眉眼也压低了些。
然后伸手捏住她的下颌,“逼?当初是谁求到了诏狱跟前?沈二姑娘可曾忘了?”
沈芷卿被迫仰着头,眼里却是一片漠然,“奴婢如今这幅模样,侯爷满意了?”
傅执年捏着她下颌的力道猛地加重,“怎么?为本侯弹一曲就这么委屈?”
“委屈?奴婢现在是贱籍,没有资格委屈。”她瞪着眼前的男人,没有一丝退意。
“沈芷卿,本侯真想知道,是本侯长相丑陋,还是身量难入你眼。让你弹一曲,当真就这么难?”
沈芷卿冷哼一声,“侯爷,您要霸王硬上弓,我悉听尊便,何必惺惺作态。”
霸王硬上弓?
原来,她是这般想自己?
傅执年死死盯着眼前人,突然提剑挥至沈芷卿的脖间,眸色阴鸷,“你当真以为本侯不敢杀你吗?”
沈芷卿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死死盯着他,被掐的下颌有些泛红,眼角也逼出了泪痕。
“那侯爷不如现在就动手吧,也算给奴婢一个痛快。”她忍着痛楚,声音微颤。
“呵。”傅执年冷笑一声,终是放开了剑,“倒是有骨气,看你能熬到几时,滚!”
沈芷卿踉跄一步,稳住身形,默默退了出去。
傅执年踏出教坊司大门的时候,脸色黑得不像话,浑身都是低气压。
飞云和追风跟傅执年跟了得久,自然知道侯爷定在里面又触了什么霉头。
虽然不知道这教坊司谁敢给侯爷气受。
两人只得乖乖跟在傅执年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追风一路上惴惴不安,思索片刻,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试探着问道:“侯爷,可是扶摇姑娘惹您生气了?”
傅执年脚步未停,只是冷声道:“不是。”
飞云瞪了追风一眼,忙上前一步,满脸兜着笑。
“侯爷,既然不快,不如去春风楼小酌几杯?权当散心。”
傅执年沉默片刻,不做声算是答应了,提脚便朝着春风楼的方向走去。
几杯烈酒下肚,傅执年的气才消了。
“追风。”他放下酒杯,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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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属下在!”追风慌乱应道。
“你去查一下新科状元什么来头,跟那沈二姑娘又是什么关系。”
追风虽然不懂,还是躬身领命后立马就行动了。“是,侯爷。”
飞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嘴角噙着笑,正想笑话追风是个傻子的时候,只听见“飞云!”
“属......属下在!”飞云连忙放下酒杯。
“替本侯购一处私宅,不要走漏风声。”
“是!侯爷。”飞云心领神会立刻起身领命。
傅执年安排妥当以后,去了一趟诏狱,指挥使燕轻回本还打着盹,闻声一个激灵立马起身,“侯爷!”
傅执年撩袍在太师椅坐下,屈指敲了敲桌案。
“这几日有谁来过问过。”
燕轻回连忙拱手回道:“回侯爷,大理寺卿裴然与兵部尚书符明诚来过,皆是按例询问,大理寺取走了最终的卷宗,兵部则是过来核查太子谋逆信里面提及的军械一事。”
“军械司那边还是咬定了此事跟他们无关?”
“是,兵部也查明太子勾结北境北蛮人,军械乃詹事府私造,与军械司毫无干系。”
傅执年眸光微冷,怪不得最后是在太傅手里搜出了图纸,果真是滴水不漏。
所以这军械有没有?
傅执年起身,“本侯去见见沈和义。”
燕轻回躬身,替他关上了门。
傅执年独自走过阴暗的走廊,两侧牢笼传来腐肉味,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黑暗的尽头见到形容枯槁的沈太傅。
傅执年立在铁栏外,轻声唤道:“沈太傅,学生来看您了。”
沈和义转身,浑浊却清明的眼睛看向傅执年,“修和,你来了。”
傅执年拱手,“太傅,委屈您了。”
沈和义摆摆手,“无妨,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已经安顿妥当,太傅放心。”
沈和义长舒一口气,背脊都松了些,“如此这般,老夫便放心了。”
傅执年负在身后的手指捏紧,“太傅,可是沈二姑娘......”
沈和义倏然转头,“卿卿?卿卿怎么了?”
“她宁愿赴死也不愿让学生庇护。”傅执年回想起今日她那冰冷赴死的眼神,忍不住咬牙回道。
“哎,”沈和义长叹一声,“卿卿那丫头从小便性子倔,谁都强求不了她。”
傅执年最后拱手回道:“请太傅放心,再给学生一点时间。”
沈和义抬手抚了抚花白的胡须,“修和......苦了你了。”
照看完太傅后,傅执年披着月色回到了镇国侯府,追风和飞云早已侯在府内。
飞云忙上前,解下傅执年肩头沾染碎雪的玄色大氅。
傅执年落座,眼神扫过飞云和追风。
“事情办得如何?”
追风今日是跑遍了户部,打探到了新科状元陆沉舟的底细。
此刻正是信心满满朗声回道:“启禀侯爷,新科状元陆晚舟,字宁远,江城人士,师从江城王进士,与那沈二姑娘乃是江城故居旧邻,曾得沈太傅点拨学问,两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好一个青梅竹马。”傅执年冷脸听完,把玩着白玉扳指的手指缓缓收紧。
5. 第 5 章
飞云看傅执年脸色阴沉,急忙用胳膊肘碰了碰追风。
追风突然吃疼,不解地瞪了飞云一眼,“你干嘛?”
然后继续说道:“陆晚舟自幼才华斐然,风姿卓然,此番高中更是春风得意,上京城的名门望族都开始打听陆晚舟婚配一事,想将其招为乘龙快婿。”
眼见傅执年的脸愈来愈黑,飞云连忙插了一句,“侯爷,您深得圣心,是如今陛下眼前的红人,那陆晚舟出身寒门,根基浅薄,如何能与侯爷您相提并论......”
一旁的追风听得愈发糊涂,脱口而出,“他与侯爷比什么?”
傅执年霍然起身,冷眼说道:“飞云,你去通知扶摇姑娘,让春四娘安排让沈二姑娘三日后出阁挂牌。”
“是,属下遵命。”飞云不敢有丝毫迟疑。
“慢着,”傅执年突然转身,“本侯要活的。”
“是......”飞云看见侯爷眸子里的那股狠劲儿,打算今晚就宿在教坊司外,寸步不离沈二姑娘。
春四娘是个手脚麻利的人,刚得了消息,扭头就将沈芷卿拉进了房间。
“沈二姑娘,你这弹琴陪客也好几天了,不少恩客都打听你何时出阁,妈妈就想着三日后是个好日子,你就准备准备吧。”
沈芷卿听完,整个人如坠冰窖,半晌她才回过神颤颤问道:“春四娘,能......再缓些日子行吗?”
春四娘笑道:“沈二姑娘,这都宽限你多少日子了,教坊司上下这么多人,可都等着吃饭呢。”
沈芷卿低着头,嗫嗫道:“奴婢,不想出阁。”
春四娘笑靥依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那你就加把劲,找个恩客替你赎身便是,我看那常公子就不错,他不连日都来找你吗?想必你开口,他是肯的。”
沈芷卿抿唇,“他,他不行。”
春四娘白了一眼,“这不行那不行的,你不早点绑个恩客,到时候便是人尽可夫了。”
闻言,沈芷卿吓得脸色惨白,接下来的两日更是郁郁寡欢,连琴声都黯淡无味了不少。
扶摇实在听不下去这不成调的琴音了,晃着腰肢走到了沈芷卿的面前,上系着的铃铛叮咚作响。
“沈妹妹,出阁那日如果有人替你赎身,那便最是让姐姐们羡慕的了。”
沈芷卿想到常书哲那幅恶心的嘴脸,“赎身,我能拒绝吗?”
扶摇勾唇浅笑,“当然不能,咱们落入教坊司,入了贱籍,就算赎身卖身契也都归了恩客,由不得我们做主。”
沈芷卿漠然。
扶摇斜睨她一眼,心知这位清高的沈妹妹终究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也是,她生来就是天上的明月,纵使跌入泥潭,也指望着纤尘不染。
可这世间,哪能事事如意?
扶摇俯身,盯着沈芷卿那白皙动人的脸,“沈妹妹,在教坊司这种地方,花开得过艳,并不是一件好事。”
“扶摇姐姐说的是,再美的花,终究落得人人堪折的下场。”
扶摇直起身,“你是聪明人,能赎身离开教坊司,那是多少姐妹都求之不得的出路,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吗?”
沈芷卿低头思索了片刻,“多谢扶摇姐姐提点。”
扶摇会心一笑,“沈妹妹聪明,自当知道如何抉择。”
然后,沈芷卿听完扶摇的话,终究还是一夜无眠。
常书哲,背信弃义,傅执年,狠厉无情。
怎么选,沈芷卿都自觉前路一片黑暗,如果宁远哥哥他......
可是陆晚舟光风霁月,怎会来烟花之地?
还没等沈芷卿想出破局之法,春四娘早已招呼下人们将教坊司里里外外布置了个遍,红绸遍布走廊大厅,连横梁都挂满了。
万事俱备,就等着第二天恩客来捧场了。
因为早早放出消息,这未到时辰,教坊司便人头攒动,有真心实意来竞拍的,也有纯属过来凑热闹找乐子的。
毕竟这出阁日是每个官妓女子最重要的日子,拍的是她们初次接客的春风一夜。
当晚,作为主角的沈芷卿自然也被精心装扮了一番,偏是照着素日扶摇姑娘打扮去的。
明明还是寒冬腊月,沈芷卿身上却着一袭单薄红裙,露出盈盈一握的柳腰,细嫩白皙的脚踝更是更系着缀有银铃的红丝带。
春四娘自然是满意的,亲自领着沈芷卿来到了大厅中央的四面台上。
沈芷卿甫一登场,台下的贵人们便传来一阵惊呼声。
“不愧是冠绝上京的沈二姑娘,今日甚是光彩照人!”
“是啊,不知道今夜哪家公子能拍下她那销魂一夜。”
“我倒是想拍,可惜囊中还是羞涩了些。”
“王兄,别灰心,下次我请你听曲!”
下面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沈芷卿只是含笑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果然发现了常书哲的身影。
他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春四娘见恩客们都已到齐,便开始叫价,“沈氏女,年十六,通书画,今日......”
她的话音未落,台下已经有人喊价:“五百两!”
“一千两!”
“两千两!”
“五千两!”常书哲的话音一落,众人纷纷看向他。
这可是教坊司这么多年来,出阁日出价最高的了。
而春四娘则是停了下来,不动声色,等还有没有人继续叫价。
这时候一直安静的二楼包厢里传来一声叫价,“一万两。”
常书哲蹙眉抬头望去,只见雅间的门帘虚掩,看不清叫价之人的模样。
但是他知道,能坐在教坊司雅间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他也不敢贸然得罪。
但是一万两确实超过他的预期了,只好咬着牙恭敬地说道:“这位公子,沈二姑娘与在下早有婚约,还请公子成人之美。”
那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份笃定,“出阁拍卖之事,价高者得,与婚约有何干系。”
常书哲又看向春四娘,“四娘,今日我不仅是拍沈二姑娘的出阁夜,我还要给她赎身!”
春四娘听了倒是不慌,刚刚那一万两已经远远超过之前官妓女子出阁的价钱了,于是她抱胸挑眉说道:“常公子想给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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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娘赎身?那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常书哲虽然门楣不高,但也算有点家底,于是咬咬牙喊道:“三万两!”
春四娘听了,果然挑眉看向常书哲,“常公子,这可开不得玩笑。”
常书哲连忙看向沈芷卿,想用旧情打动她,“沈二姑娘,你我青梅竹马,早有婚约,如今你落难至此,我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台下立马有不明真相的人附和道:“没想到,常公子还是个痴情种。”
“常公子真是有情有义。”
听着台下人的赞美声,沈芷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按捺住内心的恶心之后,沈芷卿朗声问道:“既然常公子心悦于我,为何沈家刚出事,常公子就上门退婚?”
常书哲哪里想得到沈芷卿居然会当着大庭广众将退婚一事说了出来,一时间慌了神。
“沈二姑娘,你听我解释,是我娘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芷卿打断,“既然退了婚,那婚约就算不得数,赎身嘛,自然也是价,高,者,得。”
最后四个字,沈芷卿念得极慢,眼神却是看向二楼包厢的方向。
她知道那人是谁。
二楼包厢里的男人果然勾起了唇角,起身用黑漆描金扇子撩开了门帘。
“十万两。”男人的声音清冷淡薄。
傅执年长身玉立,出现在二楼,等到常书哲看清这位叫价之人的模样,吓得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侯爷!您,您怎么来了?”
傅执年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凑个热闹,不行吗?”
“十万两,修和你怕是疯了吧?不会真的喜欢上一个妓子了吧。”楚珩双手怀抱在胸前,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常书哲再定睛一看,说话的少年十分年轻,眉眼张狂,楚世子?
楚珩常年和傅执年混迹教坊司等烟花之地,平日作风更是放荡不羁,奈何楚王宠溺,楚珩现在是上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
“这沈二姑娘连琴都不曾弹一首给你,你如今居然花十万两给她赎身,我看你是个冤大头!”
楚珩是真的气,本来是打算去东市听昆曲的,生生被傅执年看热闹。
傅执年听了只是轻笑,眼皮微垂,目光刚好落在四面台上楚楚可怜的沈芷卿身上。
“怎么可能,这个价钱,权当买只会唱曲儿的鹦鹉,养在家里多有意思。”
楚珩听见他这么一说,也笑出了声,“也是,你府上那只会说话的黄皮鹦鹉多少钱来着?”
“比她贵。”傅执年轻描淡写。
台下的贵人们一听也哄笑了起来。
“还是侯爷会玩。”
“是啊,我听闻侯爷家那黄皮鹦鹉金贵得很,吉祥话也说得好。”
沈芷卿听着傅执年这些羞辱的话,并没有做声。
傅执年从二楼缓缓下楼,最后停到了春四娘的面前。
“卖身契,拿来。”他递过来厚厚一沓银票。
春四娘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堆着笑接了过去。
“恭喜侯爷,以后沈二姑娘就是您的人了,任凭侯爷处置。”
6. 第 6 章
沈芷卿提起裙摆,也自四面台上缓缓走下,台下的人群都自觉往两边散开。
她望着对面一身黑袍面色阴翳的男人,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
就在即将走到傅执年跟前时,手臂突然被狠狠扯住,沈芷卿跌倒在地,银铃散落在一地,叮当作响。
常书哲先是慌了神,后又恼羞成怒道:“沈芷卿,本以为你出身名门,品性高洁,想不到也是贪图富贵之人,你现在这个下贱模样,怎么对得起沈太傅?”
沈芷卿想起身,但是脚踝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整个人脸色更白了。
傅执年上前一步,伸出手,往下睨了一眼,“起得来吗?”
沈芷卿咬了咬牙,将手攀了上去。
“谢侯爷。”借着傅执年手上的力,沈芷卿勉强起身稳住了身体。
沈芷卿转头,盯着那个无耻之徒,一双含情眸此刻却散发着寒光。
“常书哲,你背信弃义,不配提我爹!”
常书哲气急败坏,指着沈芷卿的鼻子骂道:“你!你这个贱婢!”
突然,一道凌冽的风擦过常书哲的脸颊,“砰”的一声,那柄黑漆描金扇子就已经深深钉进了常书哲身后的廊柱里。
傅执年声音冰冷,“常公子,她现在是本侯的人。”
常书哲吓得吞了吞口唾沫,抬手擦去右脸上渗出的血迹。
就差一点点,刚才这黑漆描金扇子就要钉穿自己的面门了。
“侯爷,在下告辞。”常书哲连忙躬身,然后迅速地从正门仓皇而逃。
其他本还看热闹的人看见镇国侯发火,马上也散了。
沈芷卿刚刚虽骂了常书哲,但被他提到父亲,一股屈辱感便涌上心头。
她那幅愁云惨淡的样子自然被傅执年看了去,最后还是男人先开了口,“怎么?跟了本侯就这么委屈?”
沈芷卿回过神,抬起头恭敬地答道:“奴婢不敢。”
她本就害怕,加上思虑过多,娥眉紧蹙间,却颇有一些说不出的风情在里面。
这么多年不见,她出落的确实不一样了。
会勾人了。
傅执年转向门外侍卫吩咐道:“飞云,追风,送沈二姑娘上马车。”
“侯爷......”沈芷卿怯生生地唤道,脚下的步子未动。
“怎么?舍不得这里?”傅执年挑眉。
沈芷卿深吸一口气,尽量柔声地说道:“启禀侯爷,奴婢有一事相求,沈家家眷皆因奴婢获罪,沦落教坊司,还望侯爷.....”
傅执年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看向春四娘,“开个价吧。”
春四娘连忙堆笑,“侯爷说笑了,家眷值几个钱,侯爷一并带走便是。”
春四娘将沈家所有的卖身契都奉了上去,傅执年接过,然后转身塞到沈芷卿的手里。
“侯府不养闲人,你看着办。”
沈芷卿感激地对着傅执年福了福身,又看向那些沈府旧人们的婶娘,奶妈,丫鬟们。
她捏着卖身契,一张一张地还给每一个人,“你们......自由了。”
沈府的家眷们接过卖身契,都感激地对着沈芷卿行礼,唯有桑甜站在原地,声音哽咽。
“小姐......”
沈芷卿点点头,“桑甜,你也走。”
“不,我要永远跟着小姐。”桑甜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豆大的泪珠便流了下来。
沈芷卿抬手抹掉桑甜的泪珠,“好了,别哭,你想跟就跟着吧。”
飞云和追风引着两人走向外面早就候着的马车,只留下一脸不满的楚世子。
楚衍朝着傅执年的背影喊道:“修和你站住!你倒是抱得美人归,本世子我呢?”
傅执年转身笑道:“你就留在这里享受温柔乡,花销算我头上。”
楚衍还是生气,他一个堂堂世子,缺这点花酒钱吗?
不过看傅执年今日心情好,他也懒得计较了。
楚衍摆摆手,“算了,我改日再找你算账!”
桑甜扶着沈芷卿坐上了马车,马车移动间,沈芷卿一时间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今日异常顺利,既然一定要在常书哲这个五品小官之后,与权倾朝野的镇国侯傅执年里面选,还不如跟了傅执年。
牺牲自己一个人,成全沈家家眷。
就在沈芷卿思考进府以后如何脱身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这轿子有些奇怪,这马车不仅没有车帘,连窗户也闭得严严实实,而且驶得很快,仿佛生怕泄露了什么行踪。
她留了个心眼,一路上都闭着眼睛仔细听沿路的声响。
那熟悉的冷元子叫卖声,是秦大妈的声音......
刚听见熟悉的叫卖声后,马车立马转个弯,在一座院子的后门前停下。
桑甜扶着沈芷卿下了车,只是下轿那一下刚好又扯到了脚踝的伤口,她微微蹙了蹙眉。
沈芷卿脚落定以后,一位老妇人走上前来迎接傅执年,见到人立马跪了下去。
“侯爷,这梅苑奴婢都还没收拾好,还望侯爷责罚。”
“起来吧,慢慢收拾便是。”傅执年抬了抬下巴,李嬷嬷这才起身。
傅执年眼神看向沈芷卿介绍道:“李嬷嬷,这是沈二姑娘,今日起她便在梅苑住下了。”
“是,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李嬷嬷回答了之后也抬了抬眼皮看向沈芷卿。
她是昨日才临时从镇国侯府调过来的,本以为侯爷是要在梅苑清静办公。
结果刚刚才从飞云那里得了消息,说侯爷买了一个外室回来。
侯爷一直流连花街柳巷她是知道的,但是抬进院子里的可是第一个。
所以当李嬷嬷看清楚沈芷卿的长相时,还是惊讶得合不上嘴。
这等绝色,怪不得侯爷要收为外室。
傅执年看沈芷卿那拘谨的样子,又小声在沈芷卿耳边说道:“李嬷嬷是本侯府里的老人了,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找她,别客气。”
沈芷卿微微福了福身,语气平淡地说“以后就有劳李嬷嬷费心了。”说完,眼神便移开了。
她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笑容中又有一股子说不清的冷冽。
李嬷嬷看着她那股清冷的劲儿,心想这沈二小姐果然和寻常官家女子不同,更别提那些风月场所的姑娘了。
傅执年安置好沈芷卿,想起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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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向李嬷嬷“收拾一间书房出来。”
李嬷嬷闻言心里一惊,平时侯爷都是办完差事就回自己的镇国侯府,今日这意思难道是要在梅苑过夜?
说完,男人的眼神又转向沈芷卿,“今日本侯......就在这里住下了。”
沈芷卿闻言,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扯动。
该来的,终归要来。
李嬷嬷连忙堆起笑容回道:“知道了,侯爷。”
傅执年敏锐地捕捉到了沈芷卿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饶有趣味地勾了勾唇角。
“沈二小姐,今晚等我。”
沈芷卿沉着脸福了福身,低声道“奴婢明白。”
“飞云,追风。”傅执年开口喊道。
“侯爷,你让我买的烧鹅还没买呢。”飞云抢先回道。
追风不满地盯了追风一眼,马上拱手说道:“侯爷,您吩咐让我去打探的线人也还没回消息。”
傅执年冷笑一声,“怎么,让你们看守一个外室比杀了你们还难受?”
两人低下了头,倒也不是难受,但是谁不想日日跟着主子呢。
飞云又接过话头,“侯爷哪里的话,只是平日追风哥哥更加稳重,一定能护沈二姑娘周全。”
傅执年思索片刻,“那追风你就留下吧,人给本侯看好了。”
追风虽然不情愿又不敢反驳,一抬头刚好看见飞云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只好咬牙切齿道:“是,属下明白。”
一个弱女子他还是看护得住的,但是便宜了飞云那小子追风实在不甘心的。
傅执年带着飞云离开,梅苑里剩下的人却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这间院子是三日前才刚购置的,里面的东西大多还是以前主人留下的,如今既要打扫又要添置新的物件,着实要花不少时间和精力,侯爷用物向来讲究,一般的东西入不了他的眼。
李嬷嬷马上指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沈芷卿。
两人也是从镇国侯府里带过来的,一个性格活泼叫黄莺,一个沉稳大方唤作绿萝。
李嬷嬷领着两人,带着沈芷卿和桑甜来到了梅苑的东南处的厢房。
“沈二姑娘,您的厢房已经收拾妥当了,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两个丫鬟过来领便是。”
“谢谢李嬷嬷。”沈芷卿福了福身。
沈芷卿走到梳妆台前,第一件事便是将脚踝上的红丝带取下,铃铛也顺势被她丢到了一旁。
“小姐,你这脚。”取下红丝带后,桑甜这才发现沈芷卿的脚踝已经肿得老高了。
“无妨。”沈芷卿早就不觉得疼了。
“对了,侯爷说了有事找李嬷嬷,我马上去求李嬷嬷拿点药膏。”桑甜一时心急,步子都迈开了好几步。
沈芷卿一把拉住了她,“不必了,如今大家都忙,就不打扰李嬷嬷了。”
“可是......”桑甜还是心疼。
其实沈芷卿打的主意是,镇国侯傅执年能看在自己脚踝受伤扫兴的份上,今晚就作罢。
她想拖延一点时间,再磨一磨镇国侯,等到联系上陆晚舟,说不定父亲一案还有转机。
“桑甜,打些清水来。”沈芷卿低声说道。
7. 第 7 章
就着清水,沈芷卿把在教坊司沾染的那些俗气的胭脂水粉全都洗干净,露出了素净白皙的脸,但是她洗得太过,显得寡淡了些。
桑甜看得动容,“小姐,我给您描描眉吧。”
“不用了。”沈芷卿干脆地拒绝。
“那......涂点胭脂?”桑甜又捧起手里的香粉盒子。
“也不用了。”沈芷卿还是拒绝了她。
桑甜瞧见那发髻上空空如也,又捧来木盘,上面是琳琅满目的发簪。
“小姐,今日用哪一只?”
沈芷卿没有抬头,“发簪也不用了。”
桑甜蹙眉,“可是小姐,您这样,侯爷回来看见了怕是会不高兴的。”
“如今我父亲身陷囹圄,弟弟被流放,我无心梳妆打扮,侯爷应该可以理解。”
桑甜这才明白小姐是铁了心不想侍奉侯爷,心里着急的不行,“可是......”
坊间不是传闻这镇国侯风流好色吗?
桑甜生怕小姐惹恼了侯爷,劝道:“小姐,虽然世人都说镇国侯心狠手辣,但是奴婢看侯爷今日对小姐你很是上心,既花大价钱给你赎了身,还安置了这么好的一处院子给你。”
“桑甜,你今日没听见吗,我身价还比不过他府上的一只黄皮鹦鹉。”
桑甜自然也听到了,咬着唇继续说道:“但是小姐,这梅苑再怎么也比那教坊司强多了不是吗,您就服服软吧。”
沈芷卿沉默不语,她心里明白,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打算放过自己。
那日在诏狱是这样,如今更是如此。
他从教坊司把自己救出来,不过是出于他身处高位的那种独占欲,不想和其他人共享罢了。
沈芷卿一边回想,一边换上了件鹅黄棉袄,整个人白得发光。
“行了,陪我去院子里转转。”
桑甜叹了一口气,跟在了素面朝天的沈芷卿身后。
这梅苑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而且前主人是个风雅之人,苑里建有六七座亭台,还有一汪清澈的水池,景色倒是颇为雅致,但是沈芷卿却无心欣赏。
她心猿意马地在整个院子里散步,引得梅苑里面的下人纷纷侧目。
沈芷卿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高墙,然后又来到了后门,守门的只有两个人,算上追风,统共也才三个人,她绕了几圈,将三个人换班的规律记了下来。
傅执年则是带着飞云,径直赶往了诏狱。
燕青回在诏狱门口着急地踱来踱去,一见到傅执年,立马激动上前:“侯爷,您可终于来了,卑职是真的拦不住啊。”
“他人呢?”
“在里面呢。”燕青回马上回头指了指幽深的长廊。
傅执年未再多言,只是将黑色大氅递给飞云后,独自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随后,在关押着沈太傅的牢房外,伫立着二皇子萧成则的身影,他个子高,刚好遮住了沈太傅已然佝偻的身子。
傅执年往前继续,最后在他五步之外停了下来。
“二殿下,深夜造访诏狱,不知有何贵干。”
萧成则转身,眸子清亮,“本皇子听闻沈太傅被判决斩首,特来看望一二。”
傅执年眼神锐利,直直勾看着萧成则,“二殿下是真心来看太傅的吗,还是另有所图?”
萧成则的面色微沉,“侯爷,此话何意?难道怀疑本皇子会害了沈太傅不成?”
傅执年不为所动:“此案陛下已结审,二殿下还是请回吧。”
萧成则嘴角溢出笑,“侯爷啊,你曾经也是太子陪读,得太傅指点一二,如今太傅出事你倒是摘了个干干净净,真是好手段啊。”
傅执年眉锋轻蹙,“臣不过为陛下做事罢了。”
萧成则一步一步逼向傅执年,“镇国侯,你不要记得,这天下姓萧。”
傅执年站得笔直,不卑不亢,“臣自然记得。”
萧成则长腿一迈,从傅执年的身边走过,“本皇子改日再来。”身后跟着一众卫士。
等送完二皇子,傅执年这才踏入关押太傅的大牢。
“先生,”看着沈太傅安然无恙,傅执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然后问道:“二殿下今日为何找老师。”
傅执年实在想不通,二殿下一向性子淡泊,向来与太子殿下和三殿下关系疏远,也不参与朝堂之争,今日他甚至怀疑二殿下是来索命的。
沈太傅却缓缓摇了摇头,“二殿下是前来打探太子负罪自杀一事。”
傅执年闻言,眼神骤然一凝,“难道他起疑心了?”
“朝堂之上谁不怀疑呢,”沈太傅目光一沉,“但二殿下仍然敢前来诏狱不是太过异常吗?应如同三殿下那般,明哲保身韬光晦方。”
三殿下?
傅执年眼前倏地浮现出三殿下萧成玉面如冠玉的脸,他一直礼待群臣,温润如玉。
沈太傅顿了顿,捋了捋胡须,“所以真论是谁构陷太子殿下,三殿下的嫌疑,更大。”
“但是三殿下,不像是会觊觎储位夺嫡的性子。”
沈太傅抬手拍了拍傅执年的肩,“修和,你还是太年轻了。”
傅执年沉默良久,直到诏狱的寒意又重了几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老师,学生已将沈二姑娘安置在学生的别院,性命倒是无忧,就是委屈她了。”
沈和义闻言,眼眸终于一动,“修和,多谢。”
傅执年拱手,深深一揖后离开了诏狱。
飞云一直候在门外,见主子出来,忙上前一步问道:“侯爷,今日回哪儿?”
傅执年冷眸一闪,“去梅苑。”
等他踩着浓重雾色抵达梅苑的时候,已是更深露重,当值的追风见到傅执年,忙拱手行礼:“侯爷。”
“沈二姑娘,情况如何?”傅执年漫不经心地问道。
追风回想了沈芷卿白日就是在院里散了散步,于是答道:“回侯爷,一切正常。”
傅执年略一点头,不多言径直从后门进去。
沿着青石小径往前走,不远处的厢房内,透出微弱的烛光。
傅执年不禁加快了脚步,等到推门而入的时候,只见沈芷卿伏在桌案前,竟已沉沉睡去,烛光下她的脸,忽明忽暗,却勾勒出别样的睡颜。
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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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见状正准备上前唤醒沈芷卿,却被傅执年抬手制止。
绿萝悄悄退后,傅执年挥手悉数屏退了所有下人。
屋内布置得十分简单,只有红萝炭滋滋作响。
他随手解开还带着寒气的玄色大氅,脚步放轻,走到沈芷卿睡着的桌案前。
他刚在她身侧坐下,目光便被案上的一张宣纸吸引。
宣纸上绘有一座幽静雅致小院,内有清泉一汪,六七座亭台围绕着中间的清泉,曲径分明,他看得入神,只觉得画技高超。
但再等他定睛一看,这画中的亭台水榭,明明是梅苑的构造!
男人眸子里突然燃起怒火,而桌上的灯花突然“噼啪”一声炸裂开来,沈芷卿猛然惊醒,赫然撞见的是傅执年近在咫尺的脸。
男人本就冷冽的五官在烛光下更加骇人,如鹰般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下午描绘的图纸上。
不好!
沈芷卿吓得慌忙起身,“侯......侯爷,您回来了。”
傅执年手拿着宣纸,身子未动一分,只是缓缓抬眸斜睨了她一眼,“怎么,沈二姑娘对这梅苑格局如此上心,是还想找机会逃出去?”
沈芷卿吓得手紧紧捏着衣摆,低着头回道:“奴婢,奴婢只是太过喜欢这清幽雅致的梅苑,一时手痒才动笔画画,可惜奴婢技艺不精,画不出这冬日梅苑十分之一的美。”
傅执年眸色一暗,猝然伸手捏住沈芷卿小巧的下巴,映入他眼底的是洗净铅华,素净得近乎苍白的脸,而嘴唇更是因为惊惧之下,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傅执年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后,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覆上她的唇瓣。
“既然满意这梅苑,应该知道本侯今夜为何而来。”
沈芷卿被迫抬头看向傅执年,因为恐惧而微颤的睫羽,眼眸闪烁个不停。
傅执年被看得晃了晃心神,“你怕本侯?”
许是被傅执年太过直白的眼神盯得无处可逃,沈芷卿声若蚊蝇,颤颤道:“奴婢不怕,只是今日奴婢不慎崴了脚,恐怕不能好好侍奉侯爷。”
傅执年眉梢微挑,眼神顺着她的话头下移,落在了沈芷卿的裙摆处。
时值严冬,她裙摆处却故意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脚踝。
傅执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呵。”
笑音未落,傅执年俯身一把攥住沈芷卿的右脚脚踝,她本就单薄的衣衫被扯落,白嫩细腻的大腿霎时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刚好撞入傅执年的眼底。
沈芷卿心跳得更快了,肩膀忍不住微微颤抖。
傅执年却嗤笑一声,“放心,本侯没有霸王硬上弓的癖好。”
说完,他从袖间摸出一个青色瓷瓶,打开塞子后用指腹沾了一些青色药膏,力道不轻不重地揉在了沈芷卿受伤的右脚脚踝处。
看着这凭空出现的膏药,沈芷卿惊愕地睁大了眼。“侯爷,您,您怎么知道?”
她白日为了不让人发现异样,忍着痛在院里行走,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傅执年闻言,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在本侯看来,漏洞百出。”
8. 第 8 章
沈芷卿暗自咬牙,这男人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听。
但是此刻她只能耐着性子,垂下眼帘,“是奴婢愚钝,还是侯爷慧眼如炬。”
“既然愚钝,”说着,傅执年手下揉搓的劲道猛地便重了几分,疼得沈芷卿倒吸一口凉气,“下次受伤,就老实用药,别硬抗。”
傅执年又按了几下才松手,漫长的折磨终于结束了,沈芷卿额上渗出细汗,低声说道:“谢侯爷关心。”
傅执年停了手,这才起身,周身又恢复成平日那幅生人勿近的样子。
“本侯只是不喜你身上留疤,败了兴致。”
沈芷卿从这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
这个男人,果然好色。
不过不管怎样,沈芷卿以为自己终是逃过一劫,竟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傅执年的眼睛,男人莫名有些不悦,大步走到沈芷卿跟前。
傅执年又想起那日在教坊司,叫嚣着杀了她的沈芷卿,不禁起了坏心思。
“沈二姑娘,脚虽然受伤了,手还好着。”
沈芷卿微愣,还没反应过来,傅执年双手抬了起来,露出劲瘦的腰身。
“宽衣。”
沈芷卿这才反应过来,指尖微颤地摸向傅执年玉带腰封。
傅执年比她高一个头,她甫一靠近,额头便抵在他坚实的胸膛前,摄人的龙衍香钻入鼻尖。
她慌乱地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他腰间的腰封,手又马上收了回去。
“不会?”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沈芷卿咬着唇,点了点头。
傅执年大手一伸,握住她冰凉微颤的小手,牵引着,最后稳稳当当地按在了自己的玉带腰封上。
“解开。”灼热的气息扑散在沈芷卿光洁的额前。
冰凉的触感让沈芷卿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傅执年不由分说地往回拉,于是整个人就跌入了傅执年的怀里,透过薄薄的衣料,两人紧紧贴着。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沈芷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指尖还停留在玉封腰封上,透过腰封能清晰的感受到下方紧实的腰腹线条。
傅执年垂眸看她,发现怀中的小姑娘紧张得一动不敢动,旋即握着她的手腕,挑开了自己的腰封。
黑色腰封随之滑落,傅执年一把接住,丢在一旁的紫檀木衣架上。
“继续。”傅执年继续说道。
没了腰封的束缚,玄色暗纹的里衣露出了线条流畅的肌肉,上有几道陈年的旧疤,倒是平添几分凌冽。
沈芷卿目光飞速扫过几眼,不敢多看,然后伸手就要去脱里衣。
这时,手腕被抓住,傅执年好整以暇地看着沈芷卿。
眼前的小姑娘,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茫然无措侧过熟透了的脸。
“死都不怕,却怕陪本侯睡觉?”
沈芷卿紧张地蜷起指尖,“侯爷赎身之恩,奴婢自当报答,”然后抬眸,“只是再给奴婢一点时间......好吗?”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倒真让傅执年生出了几分不忍。
沉默了片刻,傅执年冷冷开口:“熄灯。”
沈芷卿微怔,然后马上吹熄了桌案上的烛火,在一片黑暗中,她贴着床沿上了榻,尽量不碰到睡在里侧的傅执年,和衣躺下。
沈芷卿屏息凝神,听着身边男人的动静,傅执年似乎睡得异常安分,不久,耳边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起初,沈芷卿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盯着床幔,慢慢模糊了意识。
翌日一早,等沈芷卿睁开疲惫的眼睛时,身边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掖好的锦被。
沈芷卿甚至都不知道傅执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竟然没有惊动自己半分。
这时,黄莺端着盛满清水的铜盆,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小姐,您醒了?
“侯爷,已经走了?”沈芷卿下意识问。
“是呢,”黄莺放下水盆,服侍着沈芷卿梳洗更衣,“侯爷公务繁忙,向来都是卯时不到就出门了。”
沈芷卿想到昨夜傅执年是快子时才到的梅苑,昨晚才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她再次惊讶于他过人的精力。
等到黄莺伺候梳洗得当换好衣服之后,沈芷卿这才在桌前坐下,此刻桌上已经备好了清粥小菜,热气袅袅。
沈芷卿垂眸扫过,当看到其中一道菜时,鼻尖一酸。
她看向荷月酥,“这个点心,是谁做的?”
沈芷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然发颤。
黄莺正在布菜,闻言就笑道:“小姐说这个啊,这是侯爷亲自吩咐小厨房做的,侯爷说您刚进府里,小厨房的人还摸不准您的口味喜欢,便按照侯爷的份例上的。”
除了荷月酥,还有翡翠虾仁,西梁米粥,都是沈芷卿平时最爱吃的。
特别是那荷月酥,母亲尚在的时候,经常亲手给自己做,据说那面团是母亲的独家秘方,别处都吃不到如此酥脆的荷月酥。
沈芷卿自小大方,经常分给府里的丫鬟和儿时小伙伴尝鲜。
宁远哥哥就曾说过,“你母亲做的荷月酥,是天下第一味。”
沈芷卿颤抖着手,捻起一块荷月酥,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她一口咬下去,沈芷卿却再也忍不住,眼睛一红,几颗滚烫的泪珠就落进了碗里。
黄莺见主子落泪,吓得脸色一白,慌忙跪了下来。
“小姐,要是饭菜不合胃口,奴婢,奴婢这就让小厨房重新做。”
沈芷卿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边含着泪,一边又夹起一块荷月酥塞进嘴里。
她哽咽着喃喃道:“好吃。”泪珠却越掉越多。
就在小姑娘哭个不停的时候,金銮殿上的大臣们也吵个不停。
户部侍郎王也:“启禀陛下,这国库亏空,皆因为北境的破云将军军饷过多。”
兵部侍郎魏来立刻反驳道:“王侍郎,此言差矣,北蛮人已经逼近北境,破云将军未雨绸缪何错之有?”
就在孝文帝还在头疼国库亏空一事之时,工部尚书许承熙又张嘴了。
“启禀陛下,潘阳县大旱,颗粒无收。还有江南连日水患,灾民都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啊。”
孝文帝一个一个处理,好不容易安抚好各位群臣,他也乏了。
“退朝。”
而此时,兵部尚书符明诚突然低语,“听说镇国侯最近新纳了一名外室。”
声音不大,却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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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让还没退朝的大臣们听见。
果然这种传闻是最快的,立刻就有人接过话茬,“纳个外室算不得什么,只是听说此女身份甚为特殊。”
符明诚看了傅执年一眼,继续说道:“确实特殊,是那即将问斩的前太傅的次女,刚被罚没教坊司没多久就被镇国侯赎身了。”
孝文帝对沈太傅的两名千金颇有印象,沈大姑娘是温婉贤惠,沈二姑娘则是色才双绝。
于是孝文帝看向当事人,“修和?可有此事?”
傅执年挑眉,“启禀陛下,确有此事。”
御史中丞率先发难:“镇国侯竟敢私纳罪臣之女!”
“岂有此理,如今国难灾情当前,镇国侯还耽于声色犬马之事。”
一时间,素来就与傅执年政见不合的朝臣,纷纷借机参他一本。
傅执年倒也不急,漫不经心回道:“本侯只是去教坊司,瞧着此女姿色还不错,顺手买来解闷罢了,不知她是前太傅之女。”
幸好他平素就是这幅浪子形象,大臣习惯了,孝文帝也习惯了,言官骂了几句也就掀篇了。
龙椅上的帝王只是揉着太阳穴说了句,“修和,别太过火,等下妍儿闹起来,朕头疼。”
“臣明白。”傅执年躬身。
虽然耽搁了,但是下朝时间还尚早,傅执年听到兵部侍郎提到的北境战情,准备去教坊司问问扶摇情况。
结果刚走到宫门口,就被一名女子挡住了去路。
她纤纤玉手上有长长的护甲,一身娇俏的红衣。
傅执年抬眼,认出眼前之人,“见过长平郡主。”
那女子娇憨的脸上却满是怒色,“傅执年,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臣不明白。”傅执年一脸的从容。
楚妍见他装傻,气急一把抓住傅执年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昨日是不是收了个妓子当外室?”
“是又如何。”傅执年语气平淡,仿佛买了个物件一般。
“那我算什么?”长平郡主质问道。
傅执年反手扣住她腕骨,“郡主近日与常书哲同游曲江,倒有空管起了臣的私事?”
提到常书哲,楚妍自知理亏,红着脸解释道:“他......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我解闷的玩意儿。”
“巧了,”傅执年冷笑,“臣那外室也是个解闷的玩意儿,而且曲儿唱得好听。”
楚妍虽然生气,但也确实拿傅执年没有办法。
自从自己喜欢上他起,她就知道傅执年是拈花惹草的浪荡性子。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傅执年带坏了哥哥,还是哥哥带坏了傅执年。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傅执年已经天天往那教坊司钻了。
楚妍自觉自己大度,教坊司的扶摇姑娘都忍了,但是这赎身抬回去的,这可是头一个。
就在楚妍心烦意乱之时,傅执年拔脚就准备要走,突然,一只绛袖突然扯住他的披风。
“你现在要去哪儿?找她?”
傅执年扯过披风,转身看着楚妍勾起唇角,“教坊司。”
楚妍听了,居然不似往日那般生气,而是嘴角扯过一个笑。
“傅执年,你果然没有心。”
9. 第 9 章
傅执年没有回头,而是径直离开了宫门。
“飞云,帮我知会一声楚世子,与他在教坊司一见。”
“属下遵命。”飞云翻身上马,扬鞭朝着楚王府出发。
而傅执年则是带着剩下的侍卫,再度去了教坊司。
一进门,春四娘便是心头一紧,连忙迎了上去,怯怯问道:“侯爷您怎么来了,可是那沈二姑娘伺候不周,惹你不快了?”
傅执年没有回答,而是大步一迈直奔二楼的雅间,春四娘只好跟在身后。
傅执年掀帘入座,冷着声说道:“叫扶摇姑娘来。”
春四娘会心一笑,这男人啊,果然是不嫌红颜知己多,连忙唤来扶摇,并叮嘱要好好伺候着。
傅执年屏退了左右侍卫,扶摇见房间只剩两人,这才敛去笑意,盈盈一福,“侯爷,有何吩咐。”
傅执年眼神直直盯着扶摇,面色沉重,“今日朝议,说北蛮人坐不住了,恐怕会出兵北境。”
扶摇先是微怔,旋即马上稳住心神,“以前北境安宁数十载全靠武阳候威震,但自从武阳侯出了那事,北境一直多有摩擦,如今储君已死,朝局动荡,却是北蛮人出手的好时机。”
听到消失了多年的武阳侯三个字,傅执年捏着酒杯的手一顿,然后又放下,猛地给自己再灌了一杯。
再抬头,眸里已是淬着冰的寒意。
“扶摇,既然北蛮人要出手,那探子应该坐不住了,你这几日留意些。”
扶摇马上站直,“遵命,侯爷。”
就在这时,门帘外突然传来一声微响,傅执年耳廓微动,低声吩咐道:“跳舞。”
扶摇反应极快,重新戴上面纱,开始舞动着身姿,脚下的银铃环佩,伴随着舞姿叮当作响。
雅间的门被大手猛地推开,楚珩阔步闯了进来,扶摇恰到好处地退到傅执年的身侧,楚楚可怜地望着来人。
傅执年挑眉,语带责备,“楚珩,你吓着扶摇姑娘了。”
楚珩径直走到傅执年身边,大喇喇的一屁股坐了下来,斜睨他一眼,“哟,这会儿倒挺怜香惜玉。”
“一贯如此。”傅执年抬头饮了一杯。
楚珩坐定后,看着桌上已经见底的酒盅,给身后的侍卫扬了扬下巴,不一会儿几位身姿曼妙的姑娘便捧着各种名贵的酒盅鱼贯而入。
“修和,这次算你头上。”
傅执年扫了一眼,全是教坊司里最贵的酒,嘴角微勾,“点这么多,喝得完吗?”
“自然!”楚珩拍着胸脯,“小爷我的酒量你还不知?”转头便对舞姬吩咐道:“来,给侯爷满上!”
几杯酒入喉,气氛稍缓,傅执年这才提起正事。
“楚珩,回去了管管令妹。”傅执年语气平静,但是还是听得出一丝愠气。
“妍妍?”楚珩眉头微皱,“她又怎么惹你了?”
傅执年搁下酒杯,佯装生气,“我不过是收了个外室,她居然跑到宫门口来质问我。”
“她最近不是和那文选司郎中常书哲走得很近吗?”
楚珩和自家妹妹虽然关系不算近,但是他清楚的记得,这常书哲时不时往府里跑。
“正是,简直莫名其妙。”
楚珩虽不明就里,但是现下他还是先安抚道:“行,我知道了,我回去就教训教训她。”
“倒也不必,别让她耽误我公务就行。”
楚珩亲自给傅执年满了一杯,笑道:“哎呀,你消消气,来来来,喝酒。”
傅执年接过,浅酌一口,又轻轻叹了口气。
“这次北蛮人惊扰北境,令尊怕是焦头烂额了吧。”
“唉,”楚珩也跟着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本来因为太子一案,陛下都召他回京了,但是北境突发摩擦,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见到爹了。”
傅执年本想安慰几句,结果楚珩难过的样子没几秒,马上又喜笑颜开,“不过他不回来才好,省得拘着我,不然我哪能跟着你过上这种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不过就是带你四处吃喝玩乐罢了。”
“哎,小爷我好的就是这一口。说真的,修和,这朝中这么多人,不是端着架子,就是自命清高,我呀,就跟你合得来,对了,”他话锋一转,凑到了傅执年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你昨日养的那个外室,滋味如何?”
傅执年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意味深长地说:“销魂。”
楚珩闻言,顿时大笑起来,“等我再年纪大点,我也去养个外室。”
“令尊不打断你的腿,谁人不知楚王情根深种,对楚王妃更是一往情深,从不纳妾。要是让他知道你养外室......”
楚珩不服气,“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这辈子就想活得自由些,像你一样。”
傅执年轻笑,没有回话。
自由么?
他早就没有自由了。
“走吧,上次说陪你去东市听昆曲呢。”傅执年起身。
两人便一同下楼,刚行至一楼喧嚣的大厅,傅执年便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常书哲居然在这里,独自坐在四面台旁的角落里,愁容满面,与周遭的歌舞升平格格不入。
傅执年眼神微动,信步踱了过去。
常书哲闻声抬眼,见是镇国侯,慌忙起身。
“下官见过侯爷。”
傅执年冷着脸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常公子不用陪长平郡主吗?”
常书哲垂首小声回道:“回侯爷,下官前几日已经陪同郡主游过曲江了。”
一阵沉默后,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昨日的意不平,“倒是侯爷,既然已有外室相伴,为何还来教坊司?”
“本侯不是说了吗?权当买个唱曲的。”傅执年懒懒回道。
常书哲骤然脸色一沉,攥紧了袖中拳头,“既然侯爷不是真心的,昨日为何不把沈二姑娘让与在下。”
傅执年眼皮一抬,冰刃一般的眼神一寸一寸地扫过常书哲的脸,直看得他嘴唇发抖,背脊生寒。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本侯抢?”
常书哲咬咬牙,自己好歹也是朝廷五品官员,竟被镇国侯这么辱骂,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等攀上了楚王,看如何收拾你!
常书哲忍着愤恨,终是平静了下来。
“既如此,下官便继续赏舞了。”说完便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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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执年嗤笑一声,带着楚珩扬长而去,直奔东市。
等傅执年心猿意马地陪着楚珩听完昆曲,天色已晚。
快入夜时,傅执年这才回到梅苑,原以为今日沈芷卿要早睡,谁知推开厢房的门,她居然乖巧地立于桌前。
听见声响,沈芷卿倏然转身,瞧见来人竟是盈盈一笑,柔声道:“侯爷,回来了。”
烛光下映着她小巧的鹅蛋脸,脸颊也似乎比昨日丰盈了几分,透着淡淡的粉晕,气色瞧着也好了许多。
望着暖黄烛光下这张含笑的脸,连日积压在胸口的烦闷竟消散了几分。
傅执年眉宇间不易察觉地舒展了几分,淡淡应道:“嗯。”
沈芷卿虽然给了好脸色,但是两人终究不太熟,于是空气中又沉默了几分,只剩下红萝炭噼里啪啦的声响。
傅执年扫视了一下房间,那桌上还是昨日那张宣纸,一旁的羊毫笔看着也粗糙难堪,更别说梳妆台,因为有些年份了,角都破了,而其他的物件也丝毫未变,刚购置的时候一模一样。
傅执年蹙着眉问道:“府里的管事李嬷嬷,没给你置办些体面的物件?”
沈芷卿摇了摇头,“这里一切挺好的,便不劳李嬷嬷了。”
这个时候,还在清高,傅执年没来由的有些生气。
“沈二姑娘,你以前可是沈府二千金,破了角的梳妆桌你也用得下去?”
沈芷卿并不生气,而是平静地回道:“奴婢早已不是什么沈府二小姐了,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
“呵,”傅执年嗤笑一声,“沈二姑娘倒是能屈能伸。”
这话里隐隐有嘲讽之意,沈芷卿倒也不恼。
傅执年懒得劝沈芷卿,直接看向一旁的桑甜,“叫李嬷嬷过来。”
李嬷嬷早就入睡了,突然被桑甜叫醒,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惶诚恐地进屋。
傅执年寒着脸,指着梳妆桌和椅凳问道:“李嬷嬷,你怎么办事的,本侯不是吩咐过你添置些像样的物件吗?”
李嬷嬷吓得浑身一颤,扑通跪倒在地,“回禀侯爷,奴婢昨日跟沈二小姐提过,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可沈二姑娘......”
“非得她说吗?本侯说话不作数?”傅执年声音不大,但是带着威压。”
此话一出,吓得李嬷嬷都不敢抬头,“奴婢不敢!侯爷息怒,奴婢明日一早便去置办。”
李嬷嬷生怕傅执年继续发难,连忙又补充道:“侯爷,今日奴婢出门,特意去东街的松竹斋,总算买到了那套顶好的新笔砚,如今已经给您添置在书房里了。”
听到笔砚,一直垂首静立在旁的沈芷卿,睫毛颤动了一下。
傅执年目光扫过她这细微的反应,面上却不动声色,“嗯,那你退下吧。”
待交代完所有事宜,傅执年抬手屏退了屋内所有的人,如今室内,只剩他与她。
他随手将披风搭在一旁的紫檀木衣桁上,抬脚便朝沈芷卿的方向走去。
烛火摇曳,暗香浮动,就在傅执年即将欺身而近的刹那,沈芷卿忽然往后退了半步。
她低垂着眼帘,柔声问道:“侯爷......今日可是见了扶摇姐姐?”
10. 第 10 章
傅执年嗤笑,“怎么,沈二娘子属狗的,鼻子这么灵。”
沈芷卿沉默着,一言不发,那股熟悉的脂粉气让她脑袋有些发疼。
她今日原本是存了真心想感谢傅执年的,是他让自己尝到了久违的家乡菜,从酉时开始,她便一直守在厢房,盼着傅执年下朝回家。
人,倒是等来了,可等来的竟然是这一身挥之不去的刺鼻脂粉香。
想到这里,沈芷卿脸上的浅笑也早已褪去,只剩一片清冷。
“想必侯爷今日也乏了吧,不如早点休息。”
话虽这么说,沈芷卿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服侍傅执年休息的样子。
傅执年见她居然敢冷着自己,心里也是莫名焦躁起来,他走上前,抬起沈芷卿的下巴,“才一日不见,会甩脸子了?”
“奴婢不敢。”她嘴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恭敬,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冷漠。
傅执年骤然发觉,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如此,喜怒都这般写在脸上,明明白白。
那日,见了陆晚舟如此。
现在,亦如此。
傅执年心里郁结,压着火气,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若本侯说,去教坊司是为查办正事,你信么?”
沈芷卿想都没想地回道:“侯爷说什么,奴婢都是信的。”
这毫不迟疑的答案,反而如同一盆凉水,浇灭了傅执年心底那最后微弱的希望。
他眸色一冷,松开了捏着沈芷卿下巴的手。
也是,自己声名有多狼藉,上京城无人不知。
沈二姑娘怎会例外?
默然半晌,沈芷卿依旧还是沉默着。
傅执年等了片刻,只觉自讨没趣终是拂袖带着一身寒意离开。
这一夜,虽然傅执年不在身边,沈芷卿却也辗转难眠,天色微亮才朦胧睡去,晨起便有些迟了。
桑甜服侍她更衣时,忍不住小声探问:“小姐,昨夜......侯爷怎么歇在书房了?听服侍的绿萝姐姐说,脸色十分难看。”
沈芷卿打了个哈欠,掩口打了个哈欠,随口敷衍道:“他认床。”
桑甜闻言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太好了,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是侯爷恼了小姐呢。”
沈芷卿从镜中瞥了她一眼,“侯爷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那是自然,”桑甜忙不迭点头,“奴婢瞧着侯爷待小姐是极用心的,看您用着旧物,立刻就吩咐李嬷嬷换新的……”
“是吗?”沈芷卿淡淡打断,“可他昨日才去了教坊司。”
“啊?”桑甜惊讶的张大了嘴,一时语塞,“侯爷......侯爷本就是风流性子,这也是正常的......”
沈芷卿望着菱花镜中那张清丽却冷漠的脸,唇角微勾,“傅执年那样的人,没有心。”
桑甜心头一跳,不敢再接话。昨日她还觉得侯爷待小姐算有情分,此刻却再不敢再说了。
纵然是被收成外室,还是纳成妾,若得男人几分真心,日子也还过得下去,但是若无半点真心,那前路便是一片漆黑。
桑甜正想着如何宽慰小姐,只见沈芷卿淡定地从妆奁底层取出一张信封。
“桑甜,巳时一刻正是侍卫交班的空档,你寻找时机偷溜出去,左转两百米,将此信交给十字街口卖冷元子的秦大妈,请她务必转交给陆晚舟。”
桑甜接过信封,“小姐你,已经知道我们身在何处了?”
沈芷卿点点头,“凭着来时的叫卖声和方位,大抵已经推断出来了,你记得快去快回,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好!”一想到能联系上陆公子,桑甜顿时觉得前路也没有那么黑暗了。
沈芷卿穿戴好之后,慢慢去到了堂屋前用膳,依旧是丰盛的一桌家乡菜,但是一抬眼,却看见黑着脸的傅执年正坐在主位上,墨发松松绾着玉冠,下颌绷得死紧,周身气压低得像要下雪。
沈芷卿心里咯噔一下,“侯爷,今日不上朝吗?”
“今日休沐。”傅执年回道。
说完,沈芷卿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怎么,”傅执年抬眼时,刚好瞥见她微蹙的眉尖,“沈二姑娘不高兴?”
“没有。”沈芷卿慌忙垂眸,声音细若蚊蚋,“奴婢不敢。”
“坐下。”傅执年朝着对面的木椅抬了抬下巴,沈芷卿便乖乖坐下。
一旁的黄莺马上上前,今日气氛不太对,黄莺一直闷头布菜,不敢多言。
沈芷卿就一直乖巧地坐在那里,傅执年不动筷子,她就不动。
过了一会儿,傅执年终于拿起筷子,见对面的人跟个木头一样,又吩咐道:“吃饭。”
沈芷卿这才拿起了筷子,她对傅执年再有不满,话还是听的。
见眼前人,说一句动一下的性子。
傅执年不爽,但是又拿她没办法。
气氛再次沉默,空气里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沈芷卿数着白米饭的粒儿往嘴里送,连眼皮都不抬。
傅执年原本让小厨房按照沈芷卿的口味做了些好吃的,结果眼下她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还吃得惯吗?”傅执年终是先开了口,不过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沈芷卿点点头,“吃得惯。”
然后空气又安静了下来,傅执年足足等沈芷卿添了三碗饭,也没等到一句谢谢。
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目光落在那碗清蒸鲈鱼上,她小时候爱吃鱼,还跟自己去河里捞过鱼虾。
傅执年夹了半块莹白的鲈鱼肉,放入沈芷卿的碗里。
沈芷卿浑身一僵,然后回道:“谢侯爷。”
傅执年别开脸去夹其他的菜,耳根却悄悄泛了红。
这一顿饭,两个人吃得都心不在焉。
傅执年等着沈芷卿主动,沈芷卿挂念着那封寄给陆晚舟的信。
好不容易挨到碗筷撤下,傅执年靠在木椅上,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目光却落在沈芷卿身上那件素净得近乎寡淡的月白棉袄上。
料子是好的,只是洗的次数多了,领口和袖口都泛了白,衬得她更加单薄。
“出门。”傅执年忽然开口。
冷不丁听到这两个字,沈芷卿问道:“去哪里?”
傅执年瞥了她一眼,面露嫌弃,“自然是给你置办点行头。”
沈芷卿低头看了一眼洗得有些发白的棉袄,“不必了,奴婢喜欢这样。”
傅执年打断她,“本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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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你这副样子,丢的是本侯的脸。”
沈芷卿觉得奇怪,暗自腹诽。
派人守着禁自己足的不是他吗?门都不出,丢的是哪门子的脸?
可腹诽归腹诽,沈芷卿不敢顶嘴,只好撇了撇嘴,乖乖应了声:“是,奴婢听侯爷的。”
她跟在傅执年身后往外走,快到后门时,沈芷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看见桑甜冲着自己做了个鬼脸。
看来信件一切顺利。
傅执年只带着几个随从,而沈芷卿也只带着桑甜,飞云驾着马车,驶往上京城最好的成衣铺,云裳阁。
傅执年甫一下车,佟掌柜便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
她目光飞快扫过沈芷卿,这便是镇国侯重金买下的那位外室了。
容貌清丽,娇滴滴的,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蓬荜生辉!”
傅执年确是头一遭踏入绣楼铺子,面上却不敢露怯,只负手闲闲踱步,但是他毕竟不懂这衣裳之美,又怕挑了又被沈芷卿耻笑。
就这样看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这才转头问沈芷卿,“有喜欢的吗?”
沈芷卿扫过琳琅满目的华服锦绣,觉得件件都差不多,最后只答了一句,“都可以。”
傅执年大手一挥,“每件花色,都照她的身量来一件。”
佟掌柜喜笑颜开,“姑娘,快随我来尺寸吧。”然后上前就拉着沈芷卿的手前往隔壁房间。”
这次是个大主顾,佟掌柜为了表示重视,亲自给沈芷卿量尺寸。
从纤秀的肩线到不盈一握的柳腰,年纪虽然尚小,曲线倒是玲珑。
沈芷卿安静地站在那里,连见惯美人的佟掌柜都觉得美得晃神。
果然是个妙人,难怪能入侯爷的眼。
“姑娘,量好了。”佟掌柜放下软尺。
沈芷卿也放下双臂,看起来波澜不惊的样子。
佟掌柜笑盈盈地牵着沈芷卿回到正堂,“侯爷,尺寸已经量好了,三日后必将新衣送到府上。”
傅执年颔首,将厚厚一沓银票放在柜上。
那是整整一万两。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镇国侯便为身边佳人一掷万金,佟掌柜心中一阵艳羡,不过只要一看到那美人,又觉得这世上就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不过沈芷卿看着那堆银票,脸上竟没有一丝表情。
“连声谢也没有?”傅执年挑眉。
“既然侯爷说怕奴婢丢您的脸,给奴婢置办行头自然是应该的。”
“呵,牙尖嘴利。”傅执年轻笑一声。
飞云和桑甜在后面都不敢说话,总觉得这两人说话总是带着□□味。
买完华服之后,傅执年又吩咐道:“飞云,猗翠阁。”
“遵命,侯爷。”
桑甜在一旁小声问道:“飞云哥哥,猗翠阁又是哪里啊?”
飞云扬起下巴,骄傲地回道:“是这上京城,最好的珠宝铺。”
“啊?”桑甜再次长大了嘴。
进了猗翠阁,傅执年随意环视一圈,问沈芷卿:“可有什么喜欢的?”
这次沈芷卿也不客气了,“掌柜,拿你们这里最好的。”
11. 第 11 章
掌柜忙不迭地端来一盒紫檀盒,一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对翡翠耳坠,绿光盈盈,一看就水头极足。
“就要这个。”沈芷卿很满意。
傅执年依旧默默地递上银票,掌柜笑着收了去,然后将紫檀盒双手奉上,满脸堆着笑说道:“侯爷,不如现在给姑娘戴上。”
傅执年微怔,马上定了定心神,又露出轻佻的模样,“沈二姑娘,得罪了。”
沈芷卿整个人定在原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傅执年已经俯身将翡翠耳坠轻轻穿过她小巧白皙的耳垂。
冬日融光刚好透过窗棂细细洒落在沈芷卿的耳垂上,更衬得沈芷卿肌肤胜雪。
傅执年心念一动,手指微屈轻轻捏了捏沈芷卿耳垂。
“好看,很衬你。”
沈芷卿闻言抬头,刚好撞见傅执年难得温润的笑容,慌乱中往后退了一步。
“谢,谢侯爷。”
傅执年看着沈芷卿的耳垂从白皙到泛红,最后再沿着纤细的脖颈攀上双颊颊,笑意不减。
而冤大头此刻心情大好,又随意在猗翠阁选了几样名贵的香粉,最后飞云是提着大包小包出来的。
一番采买下来,傅执年也有些乏了,一行人便上了马车准备回梅苑。
飞云驾着马车刚驶不久,傅执年整个人已经阖目小憩。
他长身倚着车壁,遮住了大半个车壁透过来的微光,右手托着脑袋,鸦羽般的睫毛下,是男人晦暗不明的脸。
沈芷卿就这样静静看着,思考着傅执年今日带她出门的用意。
他是看出来自己不高兴了,所以买些东西哄着自己是吗?
风月场的人,都是这么哄姑娘的是吗?
思绪飘忽之间,一缕清风飞过,傅执年耳侧的发丝刚被轻风撩起,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鼻尖上,与那颗墨玉般的痣纠缠在一起。
沈芷卿下意识地抬手想帮他拂开发丝,这时,马车一个急停,飞云声音隔着车帘传来。
“侯爷,长平郡主的轿辇拦在巷口,过不去了。”
傅执年蓦地睁眼,眸底翻出一些戾气,他霍然起身撩帘下了马车。
只见长平郡主楚妍一身绛色长裙立于巷口正中央,身后是气派的鎏金马车,将巷子堵得严严实实。
傅执年脸色不算好,但还是压着性子说道:“长平郡主,本侯让道与你。”
说完,衣袖一挥,所有人都下了马车,生生给长平郡主让了一条道出来。
沈芷卿也在桑甜的搀扶下缓缓下车,风吹动着她一头乌发,刚好遮住未施脂粉的半张脸。
饶是这样,长平郡主还是看清楚了,她耳垂上竟然是猗翠阁的镇阁之宝,翡翠耳坠!
楚妍冷哼一声,“傅执年,难道你不知道那翡翠耳坠我早就看上了吗?”
“哦,是吗?”傅执年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眉梢微挑看向楚妍,勾笑,“那怎么办,本侯已经买了。”
楚妍从牙缝中吐出三个字,“让给我。”一副寸步不让的架势。
傅执年轻讪,打开手中折扇,“长平郡主若是喜欢这等物件,本侯明日让人奉上十匣朱翠到楚王府上,如何?”
楚妍哪里肯,她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沈芷卿耳垂上那抹翠色,“本郡主只要那对耳环。”
傅执年眉峰微压,一股寒意油然而生,“若是本侯不肯呢?”
楚妍见傅执年不松口,竟扬手就朝着沈芷卿耳垂上的翡翠耳坠而去。
傅执年瞳孔骤然放大,手里的黑漆描金扇子脱手而去,精准地打在了长平郡主的手背上。
事出突然,纵使傅执年有意收了力道,楚妍的手背还是迅速地红肿了起来。
楚妍被疼得眼眶发红,回头吼道,“傅执年,你竟敢打我!”
“郡主,对不住了。”傅执年缓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沈芷卿护于身后,“哪怕是珠翠,本侯也没有割爱的习惯。”
楚妍气极反笑,指着沈芷卿面门,“傅执年,你就为了这么一个贱籍外室,对我动手?”
傅执年忽然扯了一抹笑,长臂一伸猛地将沈芷卿捞入怀中,她整个身子猝不及防地撞进傅执年宽阔的胸膛上,而他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刚好嵌在了沈芷卿窄瘦的腰窝上,不留半分余地。
“既然郡主都知道她不过一介贱籍外室,”傅执年俯视着楚妍,唇角是噙着笑意,眼底却是一汪冷潭,“你堂堂郡主,何必自降身价与她计较?”
楚妍被傅执年的话一刺,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
是啊,以后同傅执年成婚了,有的是办法收拾一个外室,当街闹这么难看,损害的是皇家脸面。
楚妍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再次望向傅执年,“傅执年,你真当买了个会唱曲儿的鹦鹉,是吗?”
傅执年惊讶长平郡主消息之快,连这句话都听进去了,怕不是楚珩那小子嘴巴太松。
但是他脸上的笑意却愈深,搂着沈芷卿的手臂紧了紧,斜睨了怀里的小姑娘一眼。
“是啊,不过区区十万两。不比鹦鹉的歌喉更婉转?”
周围的人群里发出几声压抑的嗤笑,方才被揽入怀里的沈芷卿,深深蜷起了指尖。
差点忘了,傅执年没有心。
他宠自己,和宠个鹦鹉,宠个狸奴没什么两样。
楚妍看傅执年那副狎昵的模样,消了消气,“行,本郡主暂且就饶过她。”
说完再狠狠瞪了一眼傅执年臂弯里的沈芷卿,转身扶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沈芷卿发觉箍在腰间的大手裹挟着暖意突然离去,她抬眼望去,傅执年脸上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淡漠,眸子则是望向长平郡主渐行渐远的香车宝盖,沈芷卿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只觉着,比起昨日,今日的风更冷了几分。
沈芷卿紧了紧身上的月白袄子,牵过桑甜的手,兀自上了马车。
傅执年并未立即跟上,片刻后他才掀帘而入。
车内又是无声的沉默,沈芷卿紧抿着唇,悄悄抬眸看向另一侧的傅执年。
只见他身体倚着车壁,右臂随意抻着搭在窗沿上,目光投向马窗外,眉峰微微蹙起,似在思考些什么,浓密的睫毛时而轻颤,在他冷白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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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投下一片阴影。
那股熟悉的疏离感再次袭来,沈芷卿恍惚间觉得,傅执年给自己戴翡翠耳环的时候,那抹温柔的笑意,只是风月场的信手拈来。
马车徐徐前进,终是在寅时抵达梅苑。
傅执年走在前面,快到厢房的时候,他却转了个方向朝着书房而去。
沈芷卿原本默默跟在他一丈有余,见傅执年去了书房的方向,自觉不便打扰,转头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慢着。”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沈芷卿身形一滞,缓缓转过身。
“跟着。”傅执年吐出冰冷两个字。
沈芷卿只好跟在傅执年的身后,去往那间神秘的书房。
傅执年在紫檀桌案后坐下,而沈芷卿依旧是离他几步远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又是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傅执年心烦,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桌案,目光却不自觉落在沈芷卿那小巧的耳垂上。
确实,很衬她。
但是一想到今日买了锦衣华服,翡翠耳环,甚至方才还在长平郡主面前护了她。
如今这幅冷冰冰的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许是傅执年硬冷的目光太过直白,沈芷卿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怯怯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傅执年抬了抬下颌,“替本侯磨墨。”
“是。”沈芷卿依言上前。
目光落在那新添的墨砚时,眼前一亮,沈芷卿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触感温润,光泽熠熠,旁边的羊毫笔更是毫毛细润,笔头饱满。
松竹斋的笔墨砚台果然名不虚传。
小姑娘眼中那抹灵动的表情,被傅执年精准捕捉到。
“喜欢?”他挑眉问道。
沈芷卿点了点头,画画之人谁不喜欢这样的笔砚?
傅执年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笑意,“喜欢就求本侯,本侯高兴了就让给你。”
沈芷卿抿紧了唇,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缓缓开口,“侯爷不是说,没有割爱的习惯吗?”
提到楚妍,傅执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那是说给长平郡主听的。”
沈芷卿低着头,终是没有开口,沉默再次在房间弥漫开来。
傅执年耐心慢慢耗尽,终是起身朝着沈芷卿走去,他高大的身影本就带着一股威压,一步一步逼近。
沈芷卿有些害怕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整个人还是被笼罩在了傅执年的身影之下。
她刚一抬头,熟悉的大手再次猛地箍在自己的腰上,但是力道却是比之前重了许多。
“唔。”沈芷卿疼得眼眶一红,生理性的泪水就快夺眶而出,傅执年大手一收,她被迫仰头看向始作俑者。
因疼痛而泛红的眼睛,明明脆弱又倔强的眸子,沾染上水雾后,又略带勾人的风情。
傅执年太熟悉这个眼神了,那日在教坊司,沈芷卿也是这样红着眼死死瞪着自己,叫嚣着不如杀了她。
傅执年眼神一暗,“沈二姑娘,何时学会跟本侯讨价还价了?”
12. 第 12 章
狠厉的目光,连带那双桃花眼的都锋利了起来,如今带着韫气,更加可怕。
沈芷卿也熟悉这个眼神,那日在诏狱跪下求他之时,他也是这样从上面睥睨着,说可以救自己。
“先......先放开......”沈芷卿勉强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几滴泪珠也簌簌而下。
傅执年恍然松开手,怀里的人大口喘着气,刚刚还捏着腰窝的手指不自觉捏紧。
沈芷卿抬起沾染着水汽的眸子,可怜又倔强。
傅执年突然有些后怕,她的腰身那么细,那么软,若是捏碎了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扑通”的一声闷响,沈芷卿突然跪了下来,她纤细的身子折了下去,额头碰地,俯跪在了傅执年的脚下。
“侯爷......”沈芷卿声音很轻,“奴婢求您,求侯爷能够重审父亲一案。”
傅执年心里先是一跳,然后眼睛微眯了起来,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不死心?
太子谋逆一案,如今不仅和二殿下,三殿下都有了瓜葛,甚至可能还和北蛮人有关,她一名罪臣之女居然还妄想翻案,到时候命丢了都无人知晓。
“沈二姑娘,本侯给你赎身可不是为了给你翻案的。”
一直虔诚伏跪在地的身影剧烈一颤,肩膀无法抑制地耸动着,却没了声响,片刻后,沈芷卿缓缓抬头,竟是满脸泪痕,泪珠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也砸在了傅执年的心上。
“奴婢……明白了。”她声音喑哑,但却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奴婢求侯爷开恩,将那方松竹斋的墨砚赐予奴婢。”
她......服软了。
傅执年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脸庞,猝不及防的心一软,差点就想答应她翻案一事,但是残存的理智还是让傅执年忍住了。
他本意不过是想逗她一番,听她用软糯的声音撒娇一句,“求求你。”并非想折辱人到这个地步。
如今人哭了,傅执年的心也被泪水烫了,不知所措。
傅执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无措攫住了他。
他猛地抬手,用力捏了捏刺痛的太阳穴,霍然起身!
“这里东西都留与你,随便用。”
话音未落,傅执年已经仓皇离开了书房。
沈芷卿依旧还跪在原地,背脊很直,犹如一个墓碑,书房的门大开着,灌进来的风汹涌而至。
沈芷卿茫然的点点头,对着空气回道:“谢,侯爷。”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久到双膝麻木失去知觉,久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沈芷卿才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墙壁起身,一步一步挪回到了厢房。
一见沈芷卿推门而入,桑甜就整个人扑了上去。
桑甜一直等着沈芷卿,心里焦灼万千。
看见沈芷卿如今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定是侯爷在书房又欺负了她。
“小姐......”桑甜声音哽咽,手臂一收将人抱得更紧了。
这个拥抱沈芷卿很熟悉,温柔的,安心的,带着皂角香气的。
那夜母亲走的时候,桑甜也是这样紧紧抱着自己。
沈芷卿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她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了桑甜。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如同互相舔舐的小兽。
过了许久,桑甜才稍稍平复下了心情,扶着沈芷卿在梳妆桌前坐下,拿起温热的帕子擦拭着沈芷卿脸上的泪痕。
沈芷卿整个人木然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镜中之人,视线扫过,这新换的红木雕花梳妆桌,真是精美之至。
她嘴角一扯,轻轻笑了一声。
正在整理鬓发的桑甜不解,担忧地问道:“小姐,您方才笑什么?”
沈芷卿默默摇了摇头,并未解释,只是抬起眼帘,“信,送到了?”
桑甜猛地点头,“送到了,秦大娘拉着奴婢问小姐您去哪儿了呢,说您好久都没去她摊子买冷元子了,怪想您的。奴婢顾着时间,没敢和秦大娘多聊。”
“信送到了就好,”沈芷卿眼睫低垂,“宁远哥哥一定会看到的。”
桑甜还是不明白,“小姐,奴婢自然是快去快回,可小姐您怎么跟陆公子见面呢?”
“信里写了赴约的地点。”沈芷卿轻飘飘地回道。
“啊?”桑甜再次长大了嘴巴,“侯爷不是不让我们出门吗?”
“我自有办法。”
“而且侯爷要是发现小姐您和陆公子私会,肯定会不高兴的。”
沈芷卿轻笑,“他哪天高兴过?”
只要能见到宁远哥哥,拜托他了解父亲的案情,哪怕给父亲添件衣物,沈芷卿都说是愿意的。
至于傅执年,无非不就是变着法子折磨自己罢了。
屋外传来打雷声,下雨了。
沈芷卿听着打雷声,嘴角一弯,机会来了。
*
翌日,朝会。
今日是授职仪式,陆晚舟身着绯色状元袍,榜眼和探花紧随其后,新科进士们都早早来到了太和殿前,在百官的注目中上殿。
陆晚舟高中后,已经有好几位大人来过问过他的想法。
按理说,选择翰林院这样的地方,轻松又和陛下更为熟稔,以后前途无量。
但是自从锁院出来,得知恩师已经入狱,沈二姑娘没入教坊司之后,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去处......
御前太监展开圣旨,“新科状元陆晚舟,器识宏深,刑名通晓,授大理寺正,协理刑狱!”
陆晚舟俯身谢恩,声音清越沉稳,“臣,领旨。”
孝文帝早就听这次的主考官大理寺卿裴然提过,陆晚舟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文章锦绣,策论精妙,今日一看,果然器宇不凡。
他高坐在龙椅上,眼中尽是赞许之意,“裴卿所言不虚,经纶满腹自不必说,更难得是胸怀刑狱清明之志!陆晚舟,你日后便随裴卿好生历练。”
大理寺卿裴然应声出列,躬身领命,“臣遵旨,必秉公持正,清明刑狱。”
阶下,傅执年冷眼睨着陆晚舟,新科状元又如何,大理寺正又如何,左右不过六品官员。
待其余进士授职完毕,殿内响起散朝的唱喏。
傅执年昨日心头的郁结未消,沉着脸就准备离开。
“侯爷留步。”陆晚舟小步上前,叫住了走得极快的傅执年。
傅执年脚步一顿,冷着脸转身,居然是新晋状元郎陆晚舟。
他斜睨陆晚舟一眼,“哦,状元郎有何指教?”
陆晚舟趋前两步,新赐的绯色官袍映得他面如冠玉,他拱手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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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您府上的沈二姑娘,与下官乃少时故友,不知侯爷能否开恩,让我们见上一面?”
傅执年眉峰一挑,惯有的桃花眼瞬间射出一阵寒光,一步一步走到陆晚舟的面前,“陆大人,你可知道她已经是本侯的外室?”
陆晚舟迎着傅执年的冷眸,一字一句回道:“下官,知道。”
“知道?”傅执年嗤笑一声,手里的黑漆描金扇柄抵住陆晚舟的胸口,扇骨又陷半寸,“本侯的人,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胸口传来扇柄嵌入皮肉的刺痛,陆晚舟喉结滚动,咬了咬牙回道:“......下官明白。”
傅执年冷嗤一声抽回扇柄,“明白了就快滚。”
陆晚舟僵在原地,望着傅执年的玄色背影,紧紧皱着眉。
如此狠厉跋扈之人,卿卿她那么娇柔,怎么受得住?
原本不想私下赴约的陆晚舟,此刻居然生出了一丝勇气。
大理寺卿裴然在不远处的阶上不知道看了多久,此刻徐步而下,朝着陆晚舟走来。
“宁远,你怎么惹上镇国侯了?”
陆晚舟低着头,“私事相扰,劳裴大人挂心。”
裴然也看向傅执年飒然离去的背影,嗓音压得沉冷:“他是天子手中刀,为人狠辣,你初入仕途,最好离他远点。”
“下官谨记。”陆晚舟躬身应诺,指节在绯袍下攥得青白。
傅执年本就心情郁结,今日又见到如此芝兰玉树的状元郎,眉间阴翳更重。
他离开宫门之时,飞云早就候着了。
飞云瞧见他那气压低的脸色,屏息小心翼翼地:“侯爷,去哪儿?”
“回府。”傅执年吐出又冷又硬的两个字。
“属下遵命。”飞云跳上马车,拿起了鞭梢。
镇国侯府是四年前陛下赐的,这里很大,但是傅执年从小父母双亡,亲人甚少,所以府里都是下人,唯一亲近一点的就是飞云和追风。
而如今,这为数不多的下人们都在府门口垂首等着。
傅执年刚从马车下来,朱门一开,下人们就跪倒一片。
而许久未见到主人的黄皮鹦鹉也扑腾着翅膀,欢腾地叫着,“侯爷~!侯爷~!”
下人们都知道侯爷往日最喜欢这只黄皮鹦鹉,今日居然理都不理,无人敢上前侍奉,全都退散回去默默做事。
只有飞云一个人跟在傅执年后面,等他进了书房,在外面安静候着。
傅执年进屋脱下玄色官袍,指尖烦躁地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恰在此时,飞云的声音隔着门扉响起:“侯爷,云裳阁佟掌柜求见。”
傅执年坐直身子,“进。”
佟掌柜带着绣娘,捧着摞叠齐整的锦盒碎步上前,“侯爷万安,您订的十八件新裳赶制妥了。”
“不是吩咐三日后送来?”傅执年眉峰微动。
佟掌柜陪笑,“侯爷您要的物件,奴家都是让绣娘们连夜赶工,不敢怠慢。”
傅执年不置可否,“放着吧。”
佟掌柜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并没有发现上次那位妙人的身影,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侯爷,可要请姑娘试衣,若有不合身,奴家立刻让绣娘改。”
傅执年抬眸,冷淬了佟掌柜一眼,“她不在。”
13. 第 13 章
“不是吩咐三日后送来?”傅执年眉峰微动。
佟掌柜陪笑,“侯爷您要的物件,奴家都是让绣娘们连夜赶工,不敢怠慢。”
傅执年不置可否,“放着吧。”
佟掌柜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并没有发现上次那位妙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侯爷,可要请姑娘试衣,若有不合身,奴家立刻让绣娘改。”
傅执年抬眸,冷淬了佟掌柜一眼,“她不在。”
佟掌柜吓得马上将手里的锦盒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等到关上了门,忍不住跟绣娘们嘟囔了一声,“小两口闹别扭了啊?”
飞云耳尖听到了,默默进去将锦盒全部收了起来,绿
府里的雀枝正在书房外扫洒,见状便上去帮忙。
瞧着锦盒里那么多流光溢彩的华服,一边艳羡一边问道:“这么多华服,是给新纳的沈二姑娘的吧?”
飞云斜睨了她一眼,“闭嘴吧你。”
绿枝果然乖乖闭上了嘴巴,这几日府里都在说侯爷沉迷外室,家都不回了,但是今日一见,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她抱着锦盒往外面退去,悄悄看向屋里的侯爷。
他坐在紫檀桌前,沉着脸,一言不发。
傅执年拿起茶盏轻嘬一口。
这华服时候送都可以,除了今日。
昨日才拒绝了她的要求,惹得她跪地哭求,今日就算带上礼物,她也定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何必自讨没趣?
“荒唐......”傅执年低喃。
他执掌诏狱多年,连二殿下都敢当面顶撞,如今竟害怕一名罪臣之女。
本以为当今陛下已经将自己训练得早已斩断七情六欲,但是这几日,那抹纤细的身影总是搅得自己方寸大乱。
荒唐......至极。
傅执年正盯着手里温热的茶盏出神,就听见追风疾步入内。
“启禀侯爷,梅苑来报,沈二姑娘......”
追风话还没说完,傅执年就霍然起身,“她怎么了?”
追风单膝跪地低着头,“属下失职,昨夜暴雨过后,沈二姑娘就高烧不退,现下人还昏迷着。”
啪---!
傅执年手里的茶盏应声坠地,茶水四溅开来,不巧溅了追风飞云一身。
男人一把扯过刚挂上衣桁的官袍,冲出了房门。
追风和飞云紧跟到了廊下,只见侯爷已经骑着马驰往梅苑的方向。
两人对视了一眼,也骑马迅速跟了上去。
细雨飘零中,傅执年挥着马鞭,一刻都不敢耽误。
厢房内,红萝碳烧得正旺,沈芷卿整个人却蜷缩在衾被里,小小的一团。
桑甜在床侧服侍着,拧干帕子,轻柔地敷上她的额头上,急得直掉眼泪。
“砰”的一声,木门被撞开,傅执年裹挟着风雨赶到,目光迅速扫过床榻。
烛光摇曳,映出沈芷卿烧得潮红的脸,傅执年瞳孔骤紧冷声问道:“怎么伺候的?”
桑甜吓得连忙下跪,“启禀侯爷,昨夜暴雨风寒,小姐身子本就弱,恐怕是昨日入了寒气,所以高烧不退。”
傅执年按耐住不满,取下带着雨渍的官袍,大步朝着床榻走去。
他单膝压在床沿上,手背贴上沈芷卿的额头,那滚烫的触感让他指节一蜷,眉峰忍不住蹙起。
“怎么这么不小心?炭火不够便唤李嬷嬷添,被子不厚便去领,何至于把自己弄成这样?”
昏迷中的沈芷卿感受到额头上一股寒意,无意识的朝着衾被深处缩去,只露出半截手臂在外,她迷蒙中睁开眼哑声回了句,“奴婢......奴婢知错。”
因为发烧而暗哑的嗓音,连同弥漫着水汽的眼眸,都惹得傅执年心头愈发难受。
他转头对着桑甜吼道:“愣着干嘛,叫府医来!”
桑甜急得脸颊通红揪着衣角,府医,这梅苑哪里有府医?
飞云连忙上前抱拳,“属下这就回府,请李郎中过来一看。”
话音未落,一只滚烫的手臂攥住傅执年的白色衣袖。
沈芷卿摇了摇头,眼睫轻颤:“谢......谢侯爷关心,这是老毛病了......喝点药就好。”
“老毛病?”傅执年挑眉。
自从八年前分别之后,他确实对沈芷卿不甚了解,但是从未听闻她有什么老毛病。
他记忆中的沈芷卿,从来都是明艳骄傲,既能策马捞鱼,又能抚琴作画。
不过自从跟了自己后,每天不是哭就是病。
傅执年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几分,“药呢?”
桑甜连忙去小厨房捧来刚熬煮好的药汤,一股刺鼻苦味在屋里漫开。
“侯爷,这是小姐每次发烧都会服用的药汤。”
傅执年心头一紧,接过药碗。他皱着眉,舀起一勺药汤喂向沈芷卿的唇边。
然后手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几滴滚烫的药汤洒落在沈芷卿白皙的脖颈间,瞬间烫红了一小片肌肤。
“抱歉。”傅执年慌乱说道。
“唔......”沈芷卿疼得睁开眼,涣散的瞳孔因为吃疼而瞬间凝起,睁开眼只见男人紧绷的下颌线,神情十分专注。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避开傅执年的第二勺,“奴婢...自己来。”
沈芷卿刚一起身,整个人便被一只大手按下,“都病成这样了,还逞强。”
她身体本就娇弱,如今病了,更拗不过傅执年,只好顺从地坐直了身子,接受着他生疏的喂药。
傅执年更加仔细地舀起药汤,一勺接着一勺,比之前稳了很多,最后一勺药汤小心翼翼递至沈芷卿唇畔,她乖乖咽下,苍白的脸上终于浮起浅浅的粉色。
傅执年将空碗搁置在案头,“还是得让府医仔细瞧瞧,最好给你断了病根。”
沈芷卿看着傅执年略带内疚的脸,心想时机终于成熟了。
她依旧压着嗓子,慢慢说道:“没用的,奴婢这是娘胎里带的弱症,与常人不同,从前在江城,有位许大夫的金针之术极好,每每发热施上几针便能大好。”
“江城?”傅执年眉心微蹙,江城路途太过遥远了,但是他马上就下定了决心,“本侯这就派追风去请许大夫过来。”
沈芷卿不疾不徐,“不必,许大夫几年前已经在上京城开了四福医馆,奴婢这几年都是亲往医馆求针的。”
傅执年肩背微松,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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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京,那就更方便了。
“追风,快去请四福医馆的许大夫......”
“不可,”话音未落,沈芷卿连忙打断,“许大夫从不出诊,这是他行医的规矩。”
“规矩?”傅执年轻讪一声,“谁敢给本侯立规矩。”
往日那股迫人的气势再度袭来,沈芷卿咬了咬唇,软了声线,“许大夫常年医治奴婢,对奴婢有救命之恩,还望侯爷不要为难他。”
一阵漫长的死寂后,傅执年终于开口,“追风,明日你陪着沈二姑娘去四福医馆看诊。”他鹰一般的眼神投向追风,“务必将人给本侯看紧了。”
追风抱拳领命,“属下遵命!”
傅执年掌管诏狱多年,又替陛下清除了不少达官显贵,仇家遍布朝野,他担心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对沈芷卿下手,他便是真的愧对沈太傅了。
候在一旁的桑甜终于回过神来,四福医馆?
难道说......
沈芷卿唇角微弯,“谢侯爷关心,侯爷公务繁忙,还是早些歇息吧。”
桑甜也连忙应和道:“是啊侯爷,这里有奴婢在,您就放心吧。”
傅执年挑了挑眉,“你在赶本侯走?”
沈芷卿立刻低下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过了病气给侯爷。”
傅执年自然知道自己在房里,她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模子,于是起身拂袖,“本侯今夜宿书房,你好生歇息吧。”
他大步迈向大门,突然转过身对着桑甜说道:“主子有任何情况,即刻来报。”
“是,侯爷。”
送走了傅执年,沈芷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既然能去四福医馆了,就总有机会见到宁远哥哥了。
只是不知道他授官以后,还能不能抽出身见自己一面,还有许伯伯,也许久未见了。
翌日,傅执年早早就去上朝,没有惊扰到沈芷卿,她身子弱,睡到午时才起身。
桑甜替沈芷卿擦拭完夜间出的虚汗以后,专门挑了件厚实的袄子给沈芷卿穿上,又仔细地紧了紧她单薄的肩头。
“小姐,”桑甜望着沈芷卿病气未消的脸庞,满是心疼,“为了见陆公子,您竟狠得下心糟践自己的身子。”
沈芷卿苍白的唇勾出一抹浅笑,“不管什么法子,管用就行。”
“可您这胎里带的弱症,幼时高烧三日险些......”桑甜喉头哽咽,掉落几滴泪珠,竟再说不下去。
当年若非老爷和夫人寻到医术高明的许大夫,小姐哪熬得过那鬼门关?
而昨日一场寒雨大病,怕又要损了小姐身子的根基。
沈芷卿抬手拂去桑甜脸上的泪水,“桑甜,你哭得怎么比我还多?”
桑甜一把抱住沈芷卿,哽咽道:“小姐,奴婢心疼你。”
沈芷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心疼什么?倒是你跟着我,才是受苦了。”
桑甜闻言,“哇”的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沈芷卿就这样静静地拍着桑甜的后背,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
“哭完了?”沈芷卿抬手刮了刮桑甜的鼻尖,桑甜猛地点头。
沈芷卿笑道:“哭完我们便去见许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