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之于口》 第1章 第 1 章 九月底,溱岛下了一周的雨。 空气潮湿,转凉,夏天猝不及防结束。 整个溱岛都在降温,只有海市街始终保持着燥热。暮色降临,形形色色的酒吧灯牌陆续亮起,重金属音乐声振屋瓦。 名为“半空”的酒吧在海市街的西南角,位置隐蔽,黑色暗门更隐蔽,推开才知别有洞天。小小的舞池,墙壁整齐摆放着各式酒瓶,穹顶的霓虹流光随着曲调摇晃,在音乐结束后,缓缓落在吧台前那人的肩头。 许多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约摸二十出头,背影修长,坐在皮质的高脚椅上,白色的绸质衬衣收束在纤细的腰间,借着忽明忽灭的光影,能看到他不盈一握的腰,露出的一截细颈白皙紧致,很勾人的身形。 酒杯见了底,没等他抬手,就有男人走过来为他续上。片刻后,他取了一根细支烟夹在指间,另一侧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似乎伏猎已久,迅速递上打火机。 年轻男人瞥了他一眼,没拒绝,点了火,含在唇间,青色烟雾缭绕升空。 “三少,好些天没来了。”西装男自以为得到默允,大胆倚在吧台边,手指仍咔哒咔哒地拨动打火机,朝年轻男人笑。 梁颂年并不回应。 身后有许多束炽热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习以为常。 西装男靠得更近些,试图将梁颂年圈入臂弯,“三少不来,这酒都没滋味,公司的事很忙吗?” 话音刚落,有男人拦住他的手,侧身挡在梁颂年前面,为梁颂年递上新制的鸡尾酒。 “黎明之前,三少,请您品鉴。” 至此,左右都没了空位。 每次都是这样,梁颂年坐到哪里,没过多久,身边就花引蝴蝶似的聚集越来越多的人。视线被遮住,耳边环绕着七嘴八舌的寒暄,梁颂年不胜其扰,直到有人提了一句: “梁训尧不在,他去香港了。” 这一隅忽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相互猜疑是谁在梁颂年面前提了梁训尧。 溱岛谁不知道,梁家两兄弟不睦已久。 自从半年前梁颂年公开宣布与梁家决裂,自立门户,这半年,他没有一刻停止过对梁训尧和世际集团的攻讦。势同水火显得轻巧,说不共戴天都不为过。 “三少……” 梁颂年低头抿了一口酒。 气氛亟待回温,西装男重新挤到他面前,急于表现道:“三少,那边有个人好像一直在监视您,您每次来,他都在。” 梁颂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休闲的运动服,独自坐在靠近门口又看得见吧台的卡座里,身前的朗姆酒一口未动。 梁颂年忽然勾起唇角,灭了烟走过去。 男人见他靠近,稍有慌乱,连忙望向别处。梁颂年绕过舞池,径自走到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一双内圆外扬的狐狸眼在霓虹灯光下魅惑得叫人不敢直视。 男人一哂,迅速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梁颂年懒懒抬手止住。 “他让你来的?”梁颂年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对男人说。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梁颂年冷笑。 男人还是沉默,一言不发的样子让梁颂年想起世际大厦顶层办公室里的那个人。 “不知道没关系,”梁颂年将指间还在飘着缕缕青雾的烟蒂放到男人手心,“告诉梁训尧,想知道我在这里玩什么,和谁玩——” 他抬眸,狐狸眼透出狡黠的笑意。 “让他过来,亲自监督。” 开文啦,这个冬天就让杳和哥哥弟弟一起陪伴大家吧! 点击就看小狐狸步步引诱,老男人日渐沦陷嗷!欢迎大家多多留言,前三章都有小红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怎么又抢你哥生意?” 荀章没敲门,推开办公室的门径直走到梁颂年面前,曲起指节扣了扣桌面,沉声道:“颂年,这次真的不行。” 长桌的另一侧,是一张头层牛皮制成的办公椅,背对着荀章,面向敞亮的落地窗,座椅里的人似乎正悠然赏着景。从荀章的角度望过去,隐约能看见一截黑色西裤,脚踝纤细。 “棕榈城是你哥亲自挂帅做的项目,不会让你占到便宜的。我劝你,别冒险了。” 对方还是不应。 “颂年,”荀章压着火气喊了声,“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许久,软椅里的人终于开了口。 “我就是要抢。” 语气坚决,嗓音却清冽干净,仔细听起来,竟像是含着笑。 荀章晃了一瞬的神,当是听错,往前迈了一步,叹气道:“你和你哥究竟有多不对付?怎么他做什么,你就要跟着做。做得成就抢,做不成就捣乱,这都第几次了?” “上次不是赚了吗?” 荀章一愣,差点被他带进沟里,“那是运气好,咱们公司的老底差点都要赔进去了!” 梁颂年转过来,脸上挂着笑。 荀章每次都攒了一肚子火,可一看到梁颂年那张巴掌脸,又没了脾气。 他对荀章的担忧全然不在意,倾身向前,手掌半托着下颌,指尖轻轻抵着腮,一说话,眼尾就习惯性往上挑,比漂亮多一分狡黠和灵气,全然是一副狐狸模样。 他无所谓道:“哦,那不是没赔吗?” “你——” “阿章,放心,我不会让你赔的。”梁颂年朝他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看了眼时间,起身拿起手机,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哎你去哪里?颂年,你听我讲,你真的不能跟你哥对着干了。” 荀章老妈子般啰嗦,追着梁颂年说:“你哥是谁?溱岛目之所及都是他的产业,你平时从他手里占点小便宜也就算了,棕榈城是政府合作项目,你千万不要动歪心思。我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非要和你哥对着干?” 荀章说得口干舌燥,梁颂年全当耳旁风,只有最后一句话让他顿了顿脚步。 察觉到梁颂年的异样,荀章乘胜追击:“你这半年折腾来折腾去,都是针对你哥,究竟是为什么?不光我想知道,外界也想知道。” 梁颂年按下电梯键,“商人重利,没有为什么。” “一家人有什么利益竞争?”荀章停了停,思忖道:“虽说你是养子,但梁训尧和你的关系一向比和他亲弟还好,我前几天还看到梁二替他哥出席琴湾大酒店的开业剪彩,怎么你和他的关系现在弄得这样僵?” 梁颂年垂眸不语。纤长睫毛在眼下遮出阴影,整个人仿佛暗了几度。 片刻后,他抬头问荀章:“你到底进不进来?不进来我下去了。” “你要去哪儿?晚上还有一个慈善哎——” 话未说完,梁颂年已经关上电梯门,数字从二十七快速下降,落至一层。 司机已经将他的车停在门口。 他坐进去,“海湾一号。” 七月,西南季风带来温热的空气,道路两边的长着巨大的木麻黄,灰绿长枝如同瀑布,滤走海风的咸湿,车载广播里放着新闻:[今天下午,世际集团董事局主席梁训尧受邀参加青帆亚洲论坛年会,围绕开放与互联……] 很枯燥的新闻,梁颂年一字一句听完。 下午两点的会议,半小时的媒体见面会,六点的回程航班。这人一周都在出差奔波,今晚会回家,现在赶过去,应该能碰上一面……他在心里默默盘算。 车在海湾一号门口缓缓停下。 老宅的管家走过来,看到他的车,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笑着说:“三少,您好久没回来了,今天怎么有空?” 梁颂年没理他,下了车,冷着脸,径直往主楼的方向走。 老宅地处溱岛风景最好也最昂贵的地段,背靠雾山余脉,面朝溱岛最宁静的一片淡水湾,视野极佳,从风水上讲,这叫“青龙汲水”。 通往宅邸的唯一道路设有两道安保岗亭,沿途有高墙也有高大的棕榈树,使得不远处的宅邸在移步过程中若隐若现,愈发神秘。 用溱岛人的话说,通向梁家宅邸的路,一步一景,一步一金。 “谁让你来的?” 梁栎从后花园出来,刚打完电话,嘴角的笑还在,一看到梁颂年就沉了脸,挡在他面前:“哥今天不回来,这里不欢迎你。” 梁栎是梁训尧同父同母的弟弟,比梁颂年大两岁。他出生的那年,梁训尧的父亲梁孝生带着世际开辟了新版图,事业一路长虹,因此,他在父母的期待和宠爱众降生,在享用不了的金银财富中长大,这辈子最大的烦恼就是“为什么哥总是偏心梁颂年?” 以及,为什么梁颂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会是他的弟弟? 梁颂年略顿,旋即说:“我不找他,我找你。” “什么意思?”梁栎皱起眉头。 “听说琴湾是你去剪彩的,他把酒店交给你了?” “是啊,”梁栎轻笑了一声,“交给我不应该吗?我是他亲弟弟,难不成交给你?” 梁颂年抬起眼皮看他。 梁栎比梁颂年大两岁,今年二十六,也许是被父母保护得太好,神态还是孩子模样。 不同于梁孝生和梁训尧如出一辙的剑眉星目,梁栎长得像梁夫人,单眼皮,狭长的丹凤眼,看人的眼神里总透着几分不屑。 “怎么,后悔了?” 他围着梁颂年转了一圈,讥笑道:“早就说过,你离开了梁家,就什么都不是……” 见梁颂年不反驳,他得意更甚,摆摆手说:“快滚吧,爸妈看见你就烦。” 梁颂年却目不旁视,径直往老宅主楼的方向走。 “梁颂年!你脸皮也太厚了,谁让你回来的?你不是和我们断绝关系了吗?你有什么资格回来?”梁栎一把扯住梁颂年的手臂。 梁颂年慢悠悠地说:“你要不要去你的酒店后厨看一看,我来之前去了一趟。” 梁栎愕然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梁颂年语焉不详,也不明说,只勾起唇角朝他意味深长地笑。 梁栎立即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让助理调监控,又让酒店负责人紧急排查冷库、仓储区、消毒区。嘴皮子都要说破了,一转头看到梁颂年歪着头朝他挑眉,用口型说了句: “骗、你、的。” 梁栎从小被他戏弄到大,火气登时冒出三丈高,捏住梁颂年胳膊的手下意识攒劲。 “疯子。” 梁颂年吃痛,试图抽走手臂。 可梁栎越发使劲,几乎想将他手臂掰断,“我们家到底做了什么孽?收养了你这么个疯子!” 梁颂年冷下脸,沉声道:“松开。” “我要告诉哥。” “松开。” “你别以为哥还会像小时候一样护着你,你做的这些事,足够消耗他对你的耐心了,用不着多久,他就会厌烦,不想再看到你。” 梁栎话音刚落,梁颂年直接一拳挥过来,打在他的下颌骨处,痛得他捂住脸,往后趔趄了几步。又因为没站稳,后背撞在花园外围的木篱笆上,衬衣也被划破,狼狈得不成样子。 “梁颂年!”梁栎怒吼。 梁颂年满不在乎地掸了掸袖子。 和小时候一样,受了伤的梁栎叫来了管家,叫来了阿姨,叫来了梁夫人。 最后是梁孝生。 在书房里挨了半个小时的骂,梁颂年终于解脱,左耳进右耳出,转身便清空了大脑,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在宾客楼。 看了眼手表,六点二十。 理论上回溱岛的飞机已经升空了,可惜梁栎说梁训尧今天不回来。 本来还以为能见一面。 新闻把梁训尧的行程公之于众,这位继承父亲雷霆手段的梁家大少很少露面,但每次出现都会给溱岛的商界带来一些新的信号。 梁颂年和其他人一样,喜欢研究梁训尧每一次的动向,研究梁训尧的决策和发言,研究世际的年报和招股说明书。 唯一的不同是身份。 他是梁训尧的弟弟,众所周知的,没有血缘关系又喜欢和梁训尧对着干的弟弟。 他研究的出发点是如何“坑害”梁训尧。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站在他房间的小阳台,正好能瞧见落日坠在棕榈树顶,把天际的云熔成一片金色。 又变成橘红,最后烧尽。 入夜时,梁颂年躺在床上发呆,一手枕在后脑,一手叩击着床垫。 嗒嗒嗒,如钟表的秒针。 他开始后悔,今天不该来的,白白挨了老头子一顿骂。理智催促他离开,可是一些童年时期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仿佛空气中还残留着梁训尧的气息,让他心海浮动。 持续很久的失眠忽然有所缓解。 昏沉沉的睡意随着夜色袭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梦中感觉到床垫边缘微微下陷,一股熟悉的带着皂感的茶香味萦绕周身。 骤然惊醒。 月光透过白纱窗帘,给房间的昏暗蒙了一层柔雾,轮廓变得不真切,梁颂年眨眨眼,其实他不需要香味和身形就能辨认出床畔的人,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只怔怔望着。 “小栎脸上的伤是你打的?” 梁训尧的声音很低沉,梁颂年的心比他更沉,冷着脸,翻过身背对着梁训尧。 片刻后,梁训尧又问:“他怎么惹你了?” 梁颂年挑衅道:“是我惹的他。” “什么?”梁训尧似乎没听清。 梁颂年翻了个身,直直望向梁训尧,扬声说:“是我惹的他,我就是想打他,没有理由,怎么,你要替他主持公道?” 吃了枪药一样咄咄逼人。 “没有。”梁训尧轻笑,对此司空见惯。 看着他的脸,梁颂年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脾气,一把掀开薄被,冷言冷语说:“让梁栎少惹我,我最近在学拳击。” 他信口胡诌,梁训尧照单全收,认真地“嗯”了一声,伸手探向他。 梁颂年还没反应过来,梁训尧的手掌已经落在他的肚子上。 那里不止平坦,还明显凹陷。 梁颂年脸色微变。 这么多年,他的饮食起居都是梁训尧亲自照顾,自然知道他一切状态下的身体变化, 空气静默两秒,梁颂年迫切想要离开,用力挥开了梁训尧的手。 梁训尧没有揭穿他赌气不吃晚饭的事实,只轻声问他:“小拳击手,吃夜宵吗?” 明晚九点见!以后都是晚九点嗷,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厨娘已经将夜宵端上餐桌。 就在侧楼的一楼餐厅,灯光明亮如昼。 梁颂年跟在梁训尧身后下楼,才发现梁训尧一身西服还没换,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刚下飞机就赶回来了吗? 一月没见,梁训尧没有太大变化,依旧英俊,万年不变的西服三件套——不管什么季节,梁训尧的衬衣外面总要穿一件单排扣马甲,发型纹丝不乱,领带严整贴合在衬衣领口。 唯一的变化是附在左耳耳道的隐形助听器从肤色变成了透明。 微乎其微的变化,只有他知道,多看了两眼,就被梁训尧捉住。 “看什么?” 梁颂年立即把脸扭向另一边。 厨娘做了梁颂年以前爱吃的黑虎虾椰浆饭,佐料去了辣椒,多了一勺蜂蜜,熬成浓郁的酱汁撒在椰浆饭上,香味扑鼻,是厨娘的拿手菜。 梁颂年自从搬出去就很少吃了。 “下午开完媒体见面会,又和杉临资本的谢振涛吃了饭,上飞机已经十点多了。” 梁训尧语气自然,梁颂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解释晚归的原因,低头吃了口饭。 “他有意在溱岛发展,需要我帮你牵线吗?” 梁颂年愣住,缓缓抬头望向梁训尧。 梁训尧今年三十四岁了,从发丝到鞋尖都写满了成熟、严谨、不苟言笑,老派到有些沉闷,然而此刻,他低头喝茶,一缕黑发脱离了发胶的桎梏,垂落在额头右侧,气质竟变得年轻。 梁颂年看得晃了神,几秒后遽然收回视线,“不用。” 拒绝得干脆,连理由都不给,梁训尧也已习惯,没有再坚持。 餐厅里只有偶尔的瓷器磕碰的轻响。 “你最近和邱圣霆走得很近。” 梁颂年的手腕倏然僵住。 其实梁训尧的声音并不严厉,听不出喜怒,但还是让梁颂年没由来屏住了呼吸。 两个月前,梁训尧名下的世际海能公司发生了一起原油污染事件,一艘名为槟月号的油轮被人恶意投放了含硫杂质,泄入海洋,造成了严重的污染,经济损失和治理费用加起来超过三亿美元。油**副第二天就投案自首,认下一切罪名,但案件曝光之后,很多人却将目光聚焦于梁训尧的死对头——邱圣霆的身上。 梁家和邱家自上一代起,就在溱岛明争暗斗,各踞山头。 槟月号事件发生后,邱圣霆的反应十分耐人寻味,他成立了一个海洋环保基金会,致力于海洋清洁、生态修复,有意无意地指向梁训尧这边的原油污染丑闻。可邱圣霆与油**副之间查不到半点联系,再扑朔迷离也只是猜测。 令众人咋舌的是,一周前,梁颂年被媒体拍到和邱圣霆共进晚餐。 这不是公然站到梁训尧的对立面么? 梁颂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他这人心术不正,可以做生意,不值得深交。”梁训尧还是一副长辈的口吻。 “那……”梁颂年用勺子戳了戳虾仁,抬眸反问:“值得交往吗?” 梁训尧执杯的手微微顿住。 梁颂年笑吟吟道:“你也知道,我喜欢男人、有钱长得帅、年纪比我大的,他都符合。” “年年。”梁训尧面露愠色。 “这个问题上,你好像没资格管我。”梁颂年还是笑,盯着梁训尧的眼,与他针锋相对。 梁训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的神情在一瞬间恢复平静,只在垂眸时显露出几分无奈。 沉默因子充斥在空气中,几乎让梁颂年窒息。 何必回来这一趟?结果都一样。 他在梁训尧这里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 “吃饱了,”他放下勺子,“走了。” 梁训尧没有动,坐在原处,叮嘱他:“年年,保护好自己,不要轻信他的话。” 梁颂年轻笑,“怕我害你?” “怕他害你。” 梁颂年几乎是逃出海湾一号的。 坐进车里才能大口大口呼吸,他伏在方向盘上闭眼良久,再抬起头,远处侧楼的灯光还亮着,树影掩映下有种不真实感。 梁训尧这个坏家伙。 坏透了。 他收拾好情绪,驱车离开,到家已是凌晨。 窗外星光稀疏,他没开灯,脱了外套就窝在沙发里,拿靠枕当被子,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荀章的电话将他叫醒。 “你在哪儿?声音怎么还哑了,昨晚去哪里鬼混了?” 梁颂年一听荀章絮絮叨叨就头疼,打断问他什么事。 “邱圣霆的秘书送来一束花,我查了一下,九十九朵香槟色的朱丽叶玫瑰,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会在……追求你吧?” 梁颂年却反应平淡,“或许吧。” 荀章反应很大:“啊?可是你知不知道,邱圣霆好像和世际那个原油污染的案子有关,你和他接触不太好吧?” 梁颂年一阵心烦。 荀章又问:“你……家里人知道吗?” 他不敢提梁训尧的名字。 “我没有家里人。”梁颂年一句话终结荀章的八卦,告诉他:“鲜花收下,其他不用管。” 他进了盥洗间,洗澡换衣。 出来就收到邱圣霆的消息:[颂年,今晚有空吗?一起吃饭。] 他回复:[好,地点你定。] 今天天气不算太好,出门时望向天边,一团雾沉沉的乌云正飘浮不定。海岛的阴天有一种让时间慢下来的魔力,喧闹城市都变得沉寂。 梁颂年昨晚没睡好,今天腰酸背痛,喊来司机为他开车。 他窝在后座小憩。 期间收到梁栎的消息:[我把你想对琴湾酒店下手的事告诉哥了。] 梁颂年懒得搭理,继续阖目休息。 叮的一声,又一条消息传来。 [哥让我不用担心。] 梁颂年的目光忽然变得虚茫。 梁栎说话十句有九句假,但他还是忍不住深思——不用担心,是“不用担心,他不会捣乱”,还是“不用担心,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他的小伎俩在梁训尧面前,的确是小儿科。 邱圣霆给他发来餐厅的地址信息。 他回复:[收到了,会准时到达。] 司机把他送到公司楼下,他一进办公室就开始写方案,还让秘书把九十九朵朱丽叶玫瑰拿走自行处理,没有多看一眼。 . 六点,他抵达餐厅。 邱圣霆包了场,梁颂年进来时,只能看到为他引路的侍应生。 而邱圣霆坐在最中央,一身驼棕色西服,胸口袋里点缀了一只浅白色手巾。 他今年三十三,有四分之一的匈牙利血统,标准的花花公子模样,眉眼间尽是轻佻,但是因为足够英俊,故而不惹人烦。 他的父亲邱璞是溱岛早年间的“板材大王”,所经营的美森公司在鼎盛时期有上百条生产线,几乎占据了亚洲一半的胶合板市场,自然而然,和梁孝生的世际集团形成了常年打擂台的局面。 竞争关系延续到下一代,落在了梁训尧和邱圣霆的肩上。 可是在溱岛,邱圣霆的名声却远远不如梁训尧,梁训尧的正统、稳健、绝对正确,占尽了天时地利,是邱圣霆无法企及的高度。 尤其是“槟月号”原油污染事件发生后,似是而非的猜测引发了许多人对他品行的讨论,过往的负面新闻被人一桩又一桩地翻出来。 就在这时,梁颂年主动接近他。 两个恶名在外的人互相递出了橄榄枝。 “颂年。” 邱圣霆起身相迎,笑容热切,抬手搭上梁颂年的肩头,梁颂年没有躲,而是转过头朝邱圣霆笑,这个动作将他们的动作拉近,像是情人的亲昵。 他那双勾人的狐狸眼,笑起来如同浸在春水里的月牙,邱圣霆明显愣住,片刻后俯身靠近,说:“你很适合白色,颂年。” 梁颂年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垂丝衬衫,自肩头至胸前绣了几朵浅绯色莲花,衬以简单的白裤,意外和他的气质相合,艳而不妖。 之前梁颂年对邱圣霆专门做过调查,此人过往的床伴似乎都是热情火辣那一挂的,不是模特就是性感明星,可每次一见面,邱圣霆就会对他露出这样略显迷离的眼神。 那就不怪他使美人计了,梁颂年想。 “你哥回来了吗?” 梁颂年坐下来,“我怎么知道?” “你每天从你哥那里虎口夺食,不该最关心他的行踪吗?” “那怎么行?”梁颂年摆弄着餐巾,笑道:“想要虎口夺食,得先学会退避三舍。” “那我告诉你,他回来了,但他在香港和杉临资本的谢振涛有过会面,两个人密谈了三个小时,我猜测,他想把杉临资本引入溱岛。” 梁颂年装作惊讶,“谢振涛?” “是,杉临资本这几年风头正盛,大力扶持新能源产业,难不成,梁训尧终于舍得放下他爸的旧江山,打算跟风进场了?” 梁颂年想起昨晚梁训尧问他的话,眸色黯了一瞬。 “你的公司不就是做新能源的?” 邱圣霆的话兀然将梁颂年的思绪拉回,邱圣霆说:“你得抢在他前面入场。” 梁颂年不置一词,但微微倾身,手托着腮,淡笑着,满目柔情的望着邱圣霆。 接收到他眼神里的赞许,邱圣霆愈发自信,断言道:“梁训尧拿下棕榈城,大概率是要发展储能系统集成,世际的CSO叫什么来着?姓黎的,他就是专门研究这个的。” 梁颂年挑了下眉,“邱总真是消息灵通。” “一旦梁训尧的棕榈城全面落地,溱岛就是他一家独大了,颂年,你也不希望看到这个局面吧。”邱圣霆握住了梁颂年的手。 梁颂年乖乖让他握着,莞尔一笑,“当然。” 他一笑,邱圣霆就晃了神,手劲不自觉加重了些,指腹摩挲着他的手心。 梁颂年心里骂得狠,却没挣脱,随他揩油,“邱总希望我配合做些什么?” “我想知道他和谢振涛都聊了些什么,今后有怎样的打算。” 梁颂年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蹙起眉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梁训尧的关系闹得很僵,他怎么可能告诉我这些?” 见邱圣霆眼露失落,梁颂年故意停顿,再吊起他的期待,“我顶多……从他助理口中探探他的行程。” “那最好不过了。”邱圣霆毫不怀疑,将梁颂年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颂年,我的基金会要办一场慈善答谢宴,定在周四晚上,你有空吗?” “有啊。”梁颂年答应下来。 “到时候,有惊喜等着你。” 梁颂年微微低头,露出些许的羞涩。两个人说了会儿话,侍应生将一道道精致的菜品送了上来,吃着吃着,邱圣霆忽然问:“我有个事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和你哥对着干?” 梁颂年答得飞快:“梁家偏心咯。” 他语气带点娇,邱圣霆想都没想就相信了,登时爱怜不已,“也是,以前参加梁家的聚会,只看到梁栎,总看不到你的身影。若是早知道你在梁家受苦,我该早点认识你。” “是啊,真可惜。” 吃完饭,邱圣霆问梁颂年晚上有没有其他安排,意图很明显。梁颂年和他调了一顿饭的情,这时候却装聋作哑,说要回家。 “你不是搬出来住了吗?” 梁颂年揉了揉眉心,“是,这几天忙得太累了。” 邱圣霆当他矜持,没有强求,抬手将他额前的碎发拂开,“那下次再约,我送你回去。” 梁颂年朝他笑了笑。 其实他今日应约是想打听槟月号的事,但邱圣霆口风严得很,和他一样步步试探,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次吧,他在心里盘算。 和邱圣霆并肩出门,还没上车,忽而察觉到街对面的人传来灼灼目光。 梁颂年抬头望过去。 是梁栎。 他和梁夫人一同下车。 梁夫人循着梁栎的目光看过来,自然也看到了梁颂年,以及他身边的邱圣霆。 即使相隔甚远,梁颂年依然能感受到梁夫人瞬间降温的眸色。 他颔首示意,梁夫人视若无睹地转过身。 梁颂年习以为常,毫不在乎,只在目送梁夫人与梁栎进了灯火通明的酒店之后,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至少那人没有看见。 却没注意到车里静默端坐的身影。 一直到梁颂年乘坐邱圣霆的车离开许久,梁训尧才下车。 晚上好呀!今天的小狐狸也在努力报复(勾引)哥哥! 评论区发小红包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周四傍晚接到邱圣霆的电话时,梁颂年正在思考要不要买副手套。 每次邱圣霆摸过他的手,都让他恶心到食不下咽,回家恨不得拿消毒水洗三遍。 更恶心的是邱圣霆那种带着**和邪念的眼神,每每在他身上缓缓流连的时候,他都要按捺不住怒火,想一拳揍上去。 可惜美人计才刚刚开始,没法中途放弃。接到电话还得柔声逢迎,仿佛真的惊讶: “怎么好意思让邱总亲自来接我?” “这有什么?”邱圣霆的笑声快翻出浪花了,“为三少鞍前马后,是我的荣幸。” “……”梁颂年朝着办公室的天花板翻了个白眼,通话结束,就把手机扔到一边。 邱圣霆还有半个小时抵达。 名为“海殇”的慈善答谢宴,六点,地点定在离槟月号事发地不远的海岸悬崖酒店。 讥讽梁训尧的意图未免太过明显。 蠢货,十足的蠢货。 明明隔岸观火就好,非要掺和进来引火烧身,简直是自掘坟墓……溱岛的商二代也算是断档了,连邱圣霆也配和梁训尧相提并论。 要不是为了槟月号的案子,梁颂年压根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 荀章敲门进来,把年底最后一个项目的方案交给他,“维柯能源的评估报告,你看下,没问题的话,我就去找第三方机构做尽调了。” 梁颂年读完研出来就公开宣布和梁家割席,自立门户开了一家名为“绿野”的新能源投资顾问公司,工作内容是为有潜力的初创公司或者技术团队提供投资决策咨询。 公司很小,业务量也不大,半年了还没把第一个项目完整推进结束。好在梁家三少的名声还有点用处,借助一些行业峰会、合作方推荐,公司也能照常运行。员工们更是乐得清闲,一周只需上四天班,福利还不错。 “好。”梁颂年翻了翻,放到一边,“明天再细看吧,我晚上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什么事?” 话音刚落,邱圣霆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梁颂年的脸色一下子暗了,嫌弃地捏起手机的一角,朝荀章晃了晃,“喏。” “你不会真和他谈恋爱了吧?” 荀章和梁颂年是本科兼研究生同学,连做了六年的室友,现在又是公司合伙人,关系好,自然直言不讳:“我觉得邱圣霆这个人不行,你没看到最近有个很火的帖子吗?他的艳史多得都能写本书了,男女不忌,喜欢开群趴,好像还有个私生女,他死都不认。” 荀章急急忙忙掏出手机,把今早刷到的八卦新闻展示给梁颂年看—— 嫩模携亲子鉴定大闹美森总部,美森回应:与我司无关,已报警处理。 这条新闻,梁颂年前几天就看过了,因此只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不行不行,”荀章越想越觉得脏,皱着脸说:“我建议你,还是和他少接触吧。” 梁颂年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我说真的。” 梁颂年绕过办公桌,拍了拍荀章的肩膀:“我知道,阿章,我也觉得他恶心。” “那你干嘛和他——” 话说一半,邱圣霆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急躁可见一斑,梁颂年接通电话,一手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对着电话那端的邱圣霆说:“好,我现在下楼,外面冷吗?” 邱圣霆说还好。 梁颂年说:“那我就不带外套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乖顺。 荀章刚要苦口婆心,梁颂年就挂了电话,朝荀章眨了眨眼,一双狐狸眼透着狡黠,说:“我在玩他呢,阿章别担心。” “啊?” 梁颂年轻飘飘地走了,只留下一抹清甜缭绕的香水味,以及摸不着头脑的荀章。 到了楼下,还没站定就看到邱圣霆那辆极其张扬的银色帕加尼,硕大的前保险杠、子弹般的车身,被黄昏余晖镀上一层暗金。 梁颂年走上前,蝴蝶门缓缓上升,露出了邱圣霆那张带着混血感的棱角分明的脸。 “新车?”梁颂年坐进去。 “年初买的,颂年对车感兴趣吗?” 邱圣霆主动探身过来为梁颂年系上安全带,梁颂年屏息向后贴,勉强维持着微笑,“兴趣不大,更喜欢喝酒。” 说完,还挑了邱圣霆一眼。 邱圣霆立即上钩,握住梁颂年的手腕摩挲了两下,“我有个酒庄,改天带你去。” 梁颂年笑吟吟道:“好啊。” 到了目的地,他才知道这个悬崖酒店离槟月号的事发地有多近。 梁颂年被邱圣霆带到二楼的全景玻璃前,一抬眼就看到海事调查委员会的巡逻船。 “梁训尧在附近。”邱圣霆得意道。 梁颂年的笑容瞬间收敛,邱圣霆没注意到,继续说:“之前他向海事会申请追加我为被告人,因为证据不足,被海事会驳回了。听说他这几天又以补充重要证据为理由,申请暂停调查,海事会给了他十五天的时间。” 邱圣霆笑着说:“他可有的忙了。” 梁颂年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巡逻船。 “他换了一位国际闻名的华人律师接这个案子,”邱圣霆指着斜对面的白色独栋小别墅,“就在那个房子里,两个人从中午聊到现在了。” 梁训尧的行踪并不值得惊讶,让梁颂年感到不安的是,邱圣霆竟然对梁训尧如此私人的行踪了如指掌。就像上次,梁训尧在香港会见杉临资本的谢振涛,邱圣霆也一清二楚。 “所以你特意安排在这里?” “是啊。” 邱圣霆两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面色渐冷,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白色别墅,“你哥多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被海事会驳回了请求,这会不会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受挫?看不到他的反应,真让我遗憾。” “他……”梁颂年试图说些好话,“他也不是一帆风顺,这十来年世际大大小小也出了不少事。” 邱圣霆冷笑,“他够幸运了,他接手世际的时候,世际还在走上坡路,我接手家业的时候,美森已经成了烂摊子,只有数不清的外债和我那虎视眈眈恨不得弄死我的二叔,而梁训尧是他爸唯一的继承人,你能理解‘唯一’的含金量吗?” “那也是因为梁栎不成气候,但凡梁栎——” 邱圣霆摆摆手,打断他:“不,梁栎那个废物,没能力也没胆量和梁训尧争,当初梁孝生力排众议把梁训尧推上位,还逼退了两个持反对意见的董事,就已经表明了态度,世际不是梁家的天下,是梁训尧一个人的天下。” 他越想越气,咬牙道:“我二叔恨不得弄死我,和我比起来,梁训尧这条路未免太顺了。” 梁颂年心想:梁训尧被他父亲强行推上位的时候,右耳完全失聪,左耳的听力保留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五,还要瞒着所有股东,其中的艰难困苦,又有谁知道呢? “不说这个了,”邱圣霆恢复了笑容,圈住梁颂年的肩膀,“宴会要开始了,我们先下去。” 梁颂年点头,余光扫过那栋白色别墅。 “说好要给你惊喜的,等宴会结束。” 梁颂年说好,跟着邱圣霆去往一楼主厅。 宴会没什么看头,一些宣扬海洋保护的陈词滥调,各界名流上前领奖,合影,掌声一阵又一阵响起,仿佛每个人都是热衷慈善的好人。梁颂年谢绝了邱圣霆的邀请,始终坐在台下,邱圣霆回头看他时,他就微笑回应。 他已经避嫌了,但还是免不了一些人的八卦心,拿手机偷拍,闪光灯都忘了关,一瞬的光亮几乎闪了梁颂年的眼。 梁颂年望向对方,“这么关心我?” 他那双眼,不笑的时候透着几分尖刻,对方一哂,尴尬说:“我没拍,没在拍你。” 梁颂年也不说话,就盯着他,一直盯到对方受不住,灰溜溜地删了照片。 梁颂年依旧冷着脸,逼着对方把手机举到他面前,“真的全删了,一张没留。” 梁颂年没应声,转头望向颁奖台,等邱圣霆下了台朝他走过来,旋即切换成柔情蜜意,握住了邱圣霆伸过来的手,笑着说:“几项议程都很顺利。” “因为有你在。”邱圣霆顺势抚过他的脸颊。 两个人**如鱼得水,旁若无人。 同桌的几个人皆面面相觑,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宴会快结束,邱圣霆引众人走出酒店,踱步至沙滩上。梁颂年走在最前面,邱圣霆怕他冷,脱下西服外套为他披上。 片刻后,一辆黑色宾利缓缓驶来,梁颂年觉得眼熟,等他意识到来人是谁。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邱圣霆回身对众人说:“我准备了一场烟花秀,听说世际集团的梁总就在附近,特意邀请他前来观看。” 话音刚落,梁训尧从车里出来。 梁颂年僵在原地。 “外界总说我们关系不好,其实都是以讹传讹,”邱圣霆上前与他握手,“很感谢梁总给我这个面子,也不枉我筹备多日了。” 梁训尧依旧穿着他那一丝不苟的西服三件套,长身玉立,海风都吹不乱他的衣领。 众人没想到他会来,皆惊愕不已,也顾不上身为主家的邱圣霆,齐齐涌了上来。 走到哪里都是话题中心的梁训尧表现得很平静,亦有宾客的自觉,握住邱圣霆的手,浅笑道:“承蒙邱总相邀,让我有机会一赏今晚的盛景。” 他和最前排的几个熟人打了招呼,视线环顾,最后落在梁颂年的身上。 梁颂年倏然低下头。 众人没有在意这瞬间的视线交错,所有目光都汇聚在梁训尧和邱圣霆的身上。 传闻中的死敌,悬而未决的槟月号案,世际与美森二十年的明争暗斗,竟在此刻和谐。 下一秒,烟花盛放在深蓝色的夜空。 如星辰散落,美不胜收。 邱圣霆到底花了大价钱,这场烟花秀比溱岛市中心万人齐看的跨年夜烟花更加绚丽华美,可梁颂年无心观赏,因为梁训尧就站在他身侧。 而他的肩头披着邱圣霆的外套。 邱圣霆还时不时俯身靠近他,亲昵地问:“颂年,你喜欢吗?还满意吗?” 梁颂年想杀了他。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明明视线被华丽烟花占据,可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另一边。 梁训尧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他应该出现在财经频道的采访里,出现在亚洲经济论坛的发言台,而不是纸醉金迷的悬崖酒店和海风吹拂的蓝调沙滩,但他与生俱来的淡漠气质能隐藏他的一切情绪。 此刻就连梁颂年都看不出他的喜怒。 他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微抬起头,像是欣赏烟火,又像是出神思索些什么。 蓝紫色的烟花散成漫天星点的时候,梁训尧回过头,迎上了梁颂年打量的目光。 哪怕在这种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当着肆无忌惮挑衅他的邱圣霆的面,他看向梁颂年的眼神还是带着淡淡的温柔,以及无尽的包容。 梁颂年心跳骤急,蓦然转头。 恰好烟花秀已经到了最后,随着一声声惊呼响起,梁颂年抬眼望去,在半空中看到了形如玫瑰的烟花,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就出现在他眼前。 邱圣霆捧着花,在他面前站定,背后是璀璨烟火。 梁颂年下意识望向梁训尧。 哥的醋坛即将爆炸 (这篇前面有点慢热,但是相信杳,很快就开始火热了嘿嘿)周五快乐,评论区发50个小红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邱圣霆第一次看到梁颂年流露出紧张的表情。 梁颂年那双极特别的狐狸眼,向来只含春水,顾盼生辉,逗他、恼他,他最多蹙眉一笑,邱圣霆从未见他失态过。 而此刻,他望向梁训尧的眼神是复杂的,可以形容为紧张,尽管只是一纵而逝的瞬间。 邱圣霆感到诧然,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调侃:“怎么,收花还要征询哥哥的同意?” 也不知触发了哪个关键词,他话音刚落,梁颂年眼里的慌乱就在一瞬间消失了,眼尾重新勾起来,又恢复成平常流连花丛般的模样。 他没有立即接过花,而是回头笑吟吟地望向梁训尧,“我哥会同意的,对吧?” 没等梁训尧回答,他蓦然收回目光,用指尖轻抚边缘的玫瑰花瓣,朝邱圣霆笑意明媚。 身后有人高声起哄。 邱圣霆当即就要俯身抱住他。 梁颂年没想到邱圣霆如此肆无忌惮,正要不动声色躲开,梁训尧就出了声—— “邱总,在海岸线燃放烟花,不知是蓝霆基金会的哪一项环保举措?” 他说完,回身看了一眼“蓝霆海洋环保基金会”的巨幅宣传海报,意思昭然。 邱圣霆愣住,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梁训尧用随意的语气问身侧的中年男人,“奚教授是海洋环保方面的专家,有何见解?” 孩子也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明知故问,就是要邱圣霆难堪。 “这……”奚教授左看看梁训尧,右看看邱圣霆,被夹中间两头为难,额角渗出汗来。 众人的目光汇聚而来,奚教授在重压之下,最后还是选择了站队梁训尧,低声说:“有影响的,烟花产生的化学残渣沉降入海,会……会危害海洋生物……” 梁训尧微微颔首,转过头看向邱圣霆,“海洋环保任重道远,还望邱总不要重蹈槟月号的覆辙。”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讥讽,面色淡然,提到“槟月号”时,表情也没有半点变化。相反的,与此同时邱圣霆的脸色已经铁青。 邱圣霆听到人群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烟花方燃尽,许多人录制视频的手机还没放下来,就开始跟风梁训尧指责他了,仿佛几分钟前的啧啧惊叹不存在。 向来如此,梁训尧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做什么都是吃力不讨好。 场面正僵持不下,奚教授出来打圆场,“不过……这是无硫烟花,外壳也是可降解的,影响并不大,邱总必定提前做了功课。” 梁训尧朝邱圣霆浅笑,“那就好。” 邱圣霆收敛怒意,仍维持着表面和谐,问:“接下来还有一场舞会,梁总可否赏光?” “多谢邱总美意,我就不参加了,还望各位尽兴。”梁训尧说。 离开前,他的视线扫过梁颂年,稍作停留,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在看到梁颂年低头嗅花时收回了目光,转身向车走去。 梁颂年目送那辆黑色宾利缓缓驶离海滩,心里说不出的怅惘。 梁训尧很少当面让人难堪,对邱圣霆这种跳梁小丑,更是不愿多给一个眼神。今天出声制止,是为了帮他,他理应欢欣雀跃,说明梁训尧还在乎他,可此刻心却是沉甸甸的。 帮他制止邱圣霆,并不代表什么。 他从不质疑梁训尧对他的关心。 他在意的是,和邱圣霆厮混成了一丘之貉,他在梁训尧那里的形象,还剩几分好? 梁训尧会像梁栎说的那样,等耐心耗尽,就开始厌烦他吗? “颂年,怎么了?” 邱圣霆走过来,递了杯酒给他。 楼下的舞会已经开始,池中裙摆蹁跹。梁颂年无心欣赏,接过酒杯,拿在手里没有喝。 “你今天怎么把他叫过来了?” “我也没想到他会答应。” 邱圣霆原本只是和友人聊起梁训尧,随口带了一句“他就在附近”,友人打趣说梁训尧的槟月号造成如此严重的海洋污染,才是最应该出席本次宴会的。 邱圣霆一听,计上心来。 邀请送过去的时候,他其实没抱希望,没想到梁训尧一口答应下来,他也深感诧异。 梁颂年不忘任务,转到了准备已久的话题,“何必触他的霉头?他现在忙槟月号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心里指不定多恨你。” 提到槟月号,邱圣霆的心情略微好些。 “他忙不出名堂的。” 梁颂年轻轻摇晃酒杯,“这么自信?看来真的和你没关系?” “你希望我和这个案子有关系还是没有?” 梁颂年装出一副紧张的模样,左右张望,还朝邱圣霆“嘘“了一声,“小心隔墙有耳。” 他这副关心则乱的模样十分可爱,邱圣霆有些动容,抬手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别担心,颂年,这个案子和我没有关系。” 梁颂年的笑容凝滞在嘴角。 邱圣霆转过身,透过明净的玻璃望向远处的海面,夜间巡逻船亮着白色的桅灯,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航行。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轻嗤一声,说:“他们盯着我查,能查出什么名堂?” 梁颂年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只船。 盯着邱圣霆本人是查不到的,梁颂年想:是不是意味着,线索还在槟月号的船长身上? 他晃了晃酒杯,故作无意地说:“是啊,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 邱圣霆喝了些酒,一时没做防备,俯下身将自己的酒杯轻轻抵在梁颂年的心口,邪笑道:“有,对穷人来说,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梁颂年的大脑飞速运转。 也就是说,邱圣霆用的是利益输送以外的方式,驱使着船长为他顶罪。 得把这个信息传递给梁训尧。 他嫌舞会吵闹,见邱圣霆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舞池中央的红裙女人身上,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场。 邱圣霆今晚被梁训尧拂了面子,攒了一腔怒气,本想发在梁颂年身上,偏偏梁颂年若即若离,扯得他心头如火烧,又忌惮身份,不敢强行做什么。 梁颂年说要走,他也只能含笑目送。转头就派秘书去邀请红裙女郎,今夜共度良宵。 梁颂年走出酒店,海风夹杂着潮湿的冷意扑面而来。他没有带外套,单薄的衬衣紧贴皮肤,还没走到台阶上,就冷得打了个寒噤。 他把从邱圣霆那里得到的消息发给了梁训尧的助理陈竞辉,发完才给司机打电话。 等了十来分钟,司机抵达。他向酒店要了一杯热咖啡,迅速钻进车里。 “回家吧。”他对司机说。 · 车驶离悬崖酒店,沿着海岸公路往他的公寓方向开。不知是不是着了凉,他莫名昏昏欲睡,倚着车门,眼皮一个劲地打架。 眯了十来分钟,听到司机小心翼翼的呼唤声,“三少,三少?” 他的司机一向安静,从不主动说话,更不可能在他睡觉时吵醒他。梁颂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不悦道:“怎么了?” “那个……梁先生的车挡在前面。” 梁颂年怔住,视线清明了些,抬眼望向前方。 和司机形容的一样,梁训尧的黑色宾利如拦路巨石般挡在路中间,左行右绕都无法通行。 很明显,在等他。 司机有些无措,小声辩解:“抱歉,三少,回市区就这一条路。” “我知道,没事。”梁颂年安抚他,而后挺直了腰背,重新坐好。 又降下车窗,等梁训尧的车缓缓驶来,停在他的侧边。 车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相隔半米距离。 等待已久的梁训尧朝他望过来。 梁颂年刻意避开视线,从后座扶手箱里拿出一包细支烟,熟练地抽出一根,点燃了夹在指间,猩红的火点飘出缕缕青雾,模糊了他的脸。 他先开口:“干嘛?” “我提醒过你,离他远点。” “他……是谁啊?”梁颂年饶有兴致地问,两手搭在车窗边,指尖轻点,弹走烟灰。 梁训尧并不理会他的挑衅。 “哦,你是说邱圣霆,”梁颂年故作恍然,“我为什么要离他远一点?他对我很好啊,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今晚的烟花是他特意为我准备的,这么用心,我感动都来不及呢。” 刚说完,就对上梁训尧沉沉的目光,梁颂年笑了笑,“忘了,你也带我看过烟花。” 这话带着隐秘的尖刺,划破了矫饰的和睦,窥见回忆的一角,两人都陷入沉默。 梁训尧何止带他看过烟花? 良久,梁训尧再次开口:“非他不可吗?” “你的意思是,除了他,别人都可以?那也得和他分了再考虑别人呀,”梁颂年句句针锋相对,表情却乖巧,趴在车窗边,眨了眨眼睛,说:“谈恋爱很累的,哥哥。” 梁训尧没有回答,从梁颂年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凌厉的下颌,看不出喜怒起伏。 永远都是这样。 他用恶劣的话术激怒梁训尧,仿佛一出大起大落的独角戏,演得精疲力竭,再看梁训尧,依旧正襟端坐,永远波澜不惊。 没意思。 应付邱圣霆让人身心俱疲,看到梁训尧又让他难过,梁颂年的情绪忽然落到了谷底。 冷风灌进来,把细支烟的火星吹得明灭闪烁,带着淡淡茉莉香的烟草味溢满口腔,他习惯了一根烟只抽几口,过了瘾,就把还剩大半截的烟蒂按进烟碟。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梁训尧问。 “半年前。” 三个字如同石子落入平静水面,泛起一圈一圈涟漪,很容易把半年前那晚的画面重新召回脑海,太混乱,太不堪,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延续话题。 海风源源不断地灌进来,梁颂年觉得冷,准备关上车窗,“没什么事就放我走吧,梁总,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没有夜生活的。” 临走他还不忘报复性地刺梁训尧一句,视线顺着梁训尧的脸颊,缓缓滑到下颌,再到领带,每一寸的下移都带着**裸的暗示意味,但梁训尧没有接招,反而静静看着他的脸,说: “年年,你瘦了很多。” 语气带着疼惜。 梁训尧比任何人都要关心梁颂年的健康,以前梁颂年熬夜多了两道黑眼圈都要被他念叨两天。如果他们还在一起,梁颂年可以想象,今晚营养师就会入住他们家,负责他的一日三餐。 梁训尧是最好的哥哥。 可梁颂年不希望他只是哥哥。 听到他的话,梁颂年脸色一变,兴致全无,匆匆回了句“没有”,就关上了车窗。 夜色中,他的车与梁训尧的车擦身而过。 因为骤然加大马力,发动机响起阵阵轰鸣声,响彻寂静的夜空。车里的梁颂年抱着胳膊,蜷缩在车座和车门的夹角里,全然没了方才的神采奕奕。 他再针锋相对,再恶语相向,杀伤力都敌不过梁训尧一句“你瘦了”。 他是瘦了,瘦了很多。 和半年前相比,他瘦了十几斤,因为失眠,厌食,也因为不开心。 他也没有办法。 离开了梁训尧,他养不好自己。 明晚见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