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计划》 第1章 休眠 中区基地中心，高塔顶端的总指挥室内紧密排列的屏幕显示着所有出发歼星机所拍到的状况。 夜幕降临，空中光点零星，唯一显眼的是西方大陆上空的那轮熵核。只是距离遥远，从显示屏来看，不过是一抹散发蓝紫色的星云。 “一组注意，0101、0102，高度攀升五十米，0107，0108，留意云层下方情况。其他机组，保持原本动向。” 第一组八台歼星机作战员收到指示，即刻变动队形：“收到！” 易烠脸上倒映着显示屏的光亮，面前每一个显示屏上的画面全部收进眼中。过了今天熵核就会进入休眠期，地球上的异变全部都会暂停，必须赶在今晚完成一切异变物的剿灭，这样在熵核活跃期躲在地下城的普通人才能重返地面基地。 所以决不能出任何差错。 那一轮熵核自Y036年突破大气层之后就一直停留在空中，起初人类还以为是什么星体景观，毕竟蓝紫色星云包裹的暗黑虚空太容易迷惑双眼。直至它降临地球的两年后，地球的植物突然发生了暴力进化。 不受控制的野蛮生长，柔软叶片生出锐利齿锋，依靠根茎扎入任何**汲取营养来满足它们突变的“饥饿感”，一切都像是有了自我意识的横空苏醒。 交通瘫痪，道路被破土而出的树根贯穿，高楼被爬满的枝叶压垮，城市成为植物的新生地，将一切推回原始。而熵核下面的大陆，则变成了一片废土。 但这只是个开始。 全球地表基地铸造没多久，新一轮的暴力进化开始，这一次的进化对象是虫兽，自然对人类的进攻就此展开。 而这一切异变的原因，来自那个空中的神秘星体。基地研究所总部发现暗黑虚空中散发的辐射越来越强，辐射影响的范围从植物扩展到虫兽，想来到人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研究所将它称作熵核，又或者用西区基地数世纪之前的古老话语，称作thanatos星体，意思是死亡之神。 易烠耳边的通讯器闪着红光，其他指挥使和歼星机作战员的联系都维持在这里。 “二组区域巡视完毕，暂无异常现象。” “三组区域无异常，完毕。” …… “十五组无异常现象，完毕。” 易烠来回扫过前面的显示屏，他眯了眯眼，中区基地上空的情况确实看不出什么异常了。细长的手指按下通讯器的按钮：“各机组指挥使，有没有其他详细发现？” “没有。”十四道夹杂了微弱电音的声音接连在他通讯器中响起，但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汤指挥使？”易烠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你那边什么问题？” 汤瑞回答得有些着急：“没事没事！易指挥使您继续！” “所有机组，下降至地面百米距离，做好支援重甲车的准备。” 易烠刚打开操作台上一旁黑屏的显示器，准备连接到汤瑞那边看看是什么情况，歼星机那边有通讯声传来。 “十三组1305报告，三百四十七米高空出现黑色飞行异变物！雷达监测距离机组水平距离一百六十一米，是否直接射击！” 易烠看向第十三组歼星机的屏幕，总指挥室内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难以靠近的气场：“具体垂直位置是哪里？” “十五号基地西南方向荒林的上空。” “释放音波干扰。”从显示屏上看易烠难以看出那堆异变物究竟是什么，不知道它们是否有特殊异变能力，“十三机组保持在荒林区域，别让异变物靠近基地。” 十三机组是汤瑞负责的，他的指挥室那边怎么没有一点发现都没有？易烠来不及细究，十三机组已经知道异变物的本相了。 “报告易指挥使，检测发现是异变蝙蝠群！等待进攻指令！ 那算老朋友了。 易烠下令：“改变局部磁场，电流跃迁，随后击毙。” “十三机组收到！” 左下角的几块屏幕扯过几道冷白的光线，瞬息之间，有着钢爪展翅近一米的蝙蝠群在爆破的火光中成为黑土，一点血肉都没有留下。 “目标击毙。” 易烠耳边通讯器的红点再次亮起，他回了声：“好。” 近一个月来，异变物无论是地上还是空中的都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熵核进入休眠期前的辐射总是会先强后弱，基地所有人的精神状态在这段时间持续紧绷。 现在易烠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重甲车指挥部勘测无异的消息传来，易烠摘掉了扣在耳廓上的通讯器。冰冷的金属扣连续压在上面已经好些天，勒出了两条像是血痕的印子。 他活动了几下腿，准备去一趟中区研究所，就在高塔隔壁不远处。刚拿上自己放在操控台上的身份卡，总指挥室的门滴了一声，慢慢打开了。 “老大！对不起！！！”嘹亮的道歉声，汤瑞差一点就要滑跪到易烠脚边。 “都是我的问题！我自我反省！求你别在这次总结会上点我了！我才跟索娅姐打赌我不会出错的，赌输了我就得赔上一半资产让她享受这次休眠期啊！”说着汤瑞身姿越放越低。 索娅是独立歼星机作战员，可自带队进行任何巡视和作战。这样的人在中区一共有八个，都是通过层层选拔挑选出来的精英，哪怕加上东区南区西区还有北区的独立作战员，一共也就三十二个，少之又少。 易烠看着汤瑞可怜兮兮的脸，重新戴上自己那副皮手套：“所以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是中午那顿饭啊！”汤瑞捶胸怄气，“吃得太急了刚刚肚子不知道抽什么风……老大你懂的吧？” 沉默一阵，易烠迈步出门：“下不为例。” “多谢老大！”汤瑞在易烠身后五体投地。 出去的歼星机都陆续飞回高塔，易烠透过电梯的玻璃看着歼星机，今年是他进入国际维和联邦的第七个年头，也是他成为中区总指挥使和管理者之一的第三年。 高塔一共一百二十层，从上面下去也就不过短短几十秒而已。刚出高塔大门，有人在易烠身后叫住了他。 “易烠？”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你怎么还没回去休息？要去找严博士也可以晚一些。” 易烠驻足回头看了一眼：“任中校也是，带队辛苦了，去休息吧。” 任岩柯走到易烠身边，看到易烠耳朵上的红印，想伸手去抚，被易烠微微侧身躲开了。 “我约了严博士看这次熵核辐射还有异变物的分析报告，先走了。你们最近带队巡视时间也久，让大家好好休息吧。” “易烠……”任岩柯看着易烠的背影无声叹了气，过去这些年了，他还是这样。 无论是在高塔的人还是从外面回来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回了基地，过了今晚，明天就会正式开起地下城和地表基地相连的大门。在地下因为异变躲了半年多的人，终于可以出来感受一段时间自由新鲜的空气和真正的日光。 但研究所的人可以说是全年无休了。他们要不停检测熵核的数据，然后不停做实验，直到找到可以对抗这种辐射和暴力进化的方法。 厚重的闸门开起，忙于各种实验或报告的研究员看见易烠都只是匆匆点了个头，研究所第三层，严博士就在这里。 他是中区研究所资历最老的人，关于熵核的休眠和活跃就是他第一个发现的。之前带领团队研究出抑制植物疯狂生长的激素，现在正在寻找抑制虫兽异变的办法，但这些都仅仅只能抑制而已。 实验室的门应声开启，严钊透过老花镜瞄了一眼来人，随即慈爱笑起来：“小烠来啦，坐坐坐。” 易烠点了点头，走到严钊一旁的显示屏旁边：“严博士，这个月歼星机和重甲车传回来关于异变物的信息有什么新发现吗？” 严钊摘了在脸上架出印子的老花镜，疲惫揉了下眼睛：“没有啊，还是老样子，可以是好消息也可以是坏消息。” 往好消息方面想，指的就是辐射没有进一步扩散，一切异变都停留在已经出现暴力进化的基础之上。要是觉得是坏消息，这样毫无改变的异变，是不是说明它们之间正在接近于稳定。如果想要抑制，可能会更难。 太多未知数没办法探究了。 显示屏上密密麻麻排列的是异变虫兽基因检测的数据，但是在大多数数据的尾端，都被标上了一个显眼的红色倒三角，这是抑制效果减退的意思。 易烠只是扫了两眼：“要是有需要的话，我让他们去捡一些异变物尸体回来。” 严钊苦笑叹了口气：“上次重甲组拖回来的那个蚁兽，我们研究室几个人把它的头都卸掉了，嘴上的长钳还是能动，几个人吓得不清，提取基因都心惊胆战的。但你知道的，被改变的基因序列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这些简单的还是能发现，就是要想复原成原来的，就难咯！” 研究所这些事情易烠难帮上忙，只能隔三差五来看看有什么要提前预防的。 “诶，对，差点忘了告诉你。”严钊用他白皙皙的研究服匆忙擦了下老花镜的镜片，然后退出了显示屏上的数据，调了另一个线条不断波动的图出来。“这次的休眠期应该有五个月。” “五个月？”易烠皱眉看向预测图，“以往都是三个多月，这次怎么这么久？” 这回严钊也摸不着头脑：“总部那边给出来的消息，看熵核辐射波动在今晚之后它会降到比以往更小的程度，可能是北区基地那边的反向辐射实验成功了，应该算个好消息。” 易烠将右手放回制服大衣的口袋：“我还没收到总部的消息，到时候找时间去一趟，大会应该也要开了，究竟是共存还是毁灭，总要有个选择。” 严钊不经意调侃了一下：“小烠，这次你会怎么选？” 研究所地后面是一片被隔离起来的人工生态园，在中区基地的范围中，没有被辐射影响到的植物和虫兽基本就在这里。 易烠没有回答严钊的问题，透过封闭的研究所望去外面：“严博士，这几天那个样本有放出来吗？” 严钊笑了一声：“你过去吧，等太阳出来，它们就飞回去了。” 易烠走到通道的闸门，严钊突然在后面大喊一声：“小烠，那台机子坏了，别用卡，我在这里给你开门！” 但是来不及了，易烠刚把自己的身份卡放入了卡槽，随即，急促的滴滴滴警报声在三楼研究所响彻云霄。 不光这个，易烠尝试从识别机中拔出自己身份卡的时候，“咔”的一声，身份卡裂成两半。 “……” 不过幸好，易烠手里的这一半是有芯片的那一半，起码在拿到新的身份卡之前，还能凑活用。 第2章 考核 从宿舍出门的时候，易烠碰到好些人，不是他自己手下几个指挥使，就是几位歼星机作战员。不过他们没有前段时间看起来那样匆忙，大概是进入缓和时期，脸上都能看见笑了。 “老大！早！” “易指挥使！” 易烠逐一点头回应。 “老大！你还没回家呢？”汤瑞的声音远远传来，他跑到易烠身边，正好他还要去高塔递交战后报告。 没记错的话汤瑞记得去年休眠期一到易烠就离开基地了，今年没有，实在好奇。 “现在是去高塔吗，还有什么事要做？”他瞥见易烠胸前挂着的身份卡，“老大，你身份卡坏了，还能用吗，要不要我把我的先给你？” 一连串输出听得易烠有些头大，汤瑞是前两年进入国际维和联邦的，起初刚毕业，他还是个比较腼腆的学生，到后来跟基地的人慢慢相处，人也就话多了起来。 “这几天进联邦的新人要在准备考核了，歼星机作战员那边，我打算去看看。” “哦。”一个声音百转千回，汤瑞掏着裤兜，想把自己的身份卡掏出来，“那我也去，看看新来的人怎么样。” 走到高塔门前，易烠偏头看了一眼他，然后把断了一半的身份卡插进卡槽。“滴滴”，绿光亮起，门开了。 汤瑞掏身份卡的手停下，他头一次发现原来基地给的身份卡质量这么好。 “你的检讨写完了？”易烠问他。 “什么检讨？” 易烠站在电梯口，转身看着汤瑞，面无表情对他说：“那天指挥疏忽的检讨。” “……？老大，这个不是……‘下不为例’吗？”汤瑞一下顿住，笑容僵在脸上。 易烠收回拦着电梯门的手，在门边屏幕里输入“60”：“下不为例是说，这次免了会上通报你，但不是免了你的检讨。” 电梯门缓缓合上，只留下外面汤瑞眼泪呼之欲出的脸。 十二秒，电梯停在了第六十层。从六十一开始往上一直到第一百层都是歼星机停放维修的地方，而六十往下的楼层包括了很多歼星机作战模拟系统，是给作战员平时训练用。不过对于查看新人能力来说，也是个非常合适的地方。 宽大的走廊中现在只有易烠独自在这里，作为选拔人的独立作战员早早就过来了，此刻应该就在哪个模拟室看新人的作战效果。 没走过几道门，易烠前面出现了几个迎面而来的人，他们脸上还洋溢着收不住的兴奋，看着高塔里的一切都像是在看什么新奇东西。 易烠淡淡地扫视过去，他们明显是刚毕业的学生，只有这个年纪的人才会对周围未曾见过的事物保持那份新鲜的好奇。 每年各大军校毕业的人质量都不会太差，大多数情况下能来高塔都算是军校的排在前百分之十的人，所以对他们进行考核也算是走一个流程。独立作战员会来这里，其实就是看看谁的潜能最大，能够把他往独立作战员的方向培养。 不过是浅浅扫了几眼，易烠对前面几个人大概有了些初印象。走在前面三个有些自大，右边靠墙的人好奇心太重，大概是跟汤瑞一类的，至于在最后的那个人…… “诶，你知道歼星机失控模拟室往哪走吗？”走在前面的一人打断了易烠的想法，他挥着着手里的考核项目表冲易烠晃了晃。 易烠感受到这个人的视线，先是看了自己的脸，然后移到了挂在他左胸前的身份卡上，眼睛里甚至出现了一点逗弄的嬉笑后才向他问话。 “6013室。”易烠简单回答。 但向他问话的人似乎还没打算就这样离开，那人用项目表在易烠的肩上扫了一下：“多谢，对了兄弟，你也是基地歼星机作战部的吧，来了七年了啊，怎么还是I级？” 易烠那半截身份卡，上面的信息是他的编号还有级别，87开头的编号，说明他是Y087年来的，今年已经Y094了。被截断的信息，则是他本人的工作照片以及所属部门还有名字。 在歼星机作战部，作战员的级别被分为A-J，级别不同，个人能力和拥有的权利自然就不一样。就像刚进来的人，拿到J级是毫不意外的，所以面对来了基地有七年的人，等级还是I级，太不正常了。 易烠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那人手上拿的项目表，就捕捉到了他需要的信息：“讯浩？” 那人睁大了双眼有点兴奋：“你知道我啊？之前就听说基地会提前拿到军校成绩优异的人的资料，连你都看过还记住我了！那你说独立作战员会不会破格给我评上I级，跟你一样？” 他旁边两个人笑着骂他不要脸，说欺负人家一个I级作战员做什么，说不定人家心里本来就苦，还要当他面说自己多优秀。 易烠没功夫跟他们瞎扯，抬脚就要走，没想到又被那个叫讯浩的人拦住。 “长的还挺好看，要不以后你跟着我，五年内，B级不敢保证，但是CD还是可以混上去的。” 易烠笑了一声，斜眼看着他：“够不着A级？” 讯浩一怔，哑笑说：“那可是独立作战员啊，你够得着？” 易烠头也不回就往前走：“那很抱歉，只有A级才够得着我。” 讯浩一时恼羞成怒，追上易烠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衣服，但人还没碰上，他的手就被另外一个人握住了。 是之前站在他们这群人最后的那人。 “大哥，别太过分，给他道歉，这事就完了。” “关你什么事，你凑什么热闹？”讯浩一把抽开手，“叫谁大哥？” 那人故意做成一副疑惑的样子，声音都高挑起来：“我看您对这位作战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高塔元老呢，不叫你大哥叫什么，讯哥儿吗？那还是侮辱那位几世纪前的大文豪了。” “你……”讯浩气的说不出话来。 易烠就在那人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在前不久，这个人的目光一直都在自己身上。 讯浩身边的人看着表催他时间不多了，赶紧去失控模拟室，怕给独立作战员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等人都走了，拦住讯浩的人才回过身对上易烠的眼睛，带着歉意笑着：“实在抱歉看笑话了，军校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流氓的，就当是遇到狗了吧。” 易烠感觉到他的视线从自己的身份卡上滑过。 这人刚要走，像是又想起什么，回头对易烠说：“I级不是什么不如别人的等级，这是一份荣誉，一份坚持和不忘初心的荣誉。所以，你是我的榜样。” 易烠愣了一下，片刻，他抬手点了点戴着手环的手腕：“快迟到了。” 那人如梦初醒边跨步往前走边回头：“对对对，多谢提醒，我先走了！” 易烠收回目光，脑中回响着他刚刚那句话，这个想法，和自己当初进基地时一样，只是现在有一些变了。 6009室是对指挥命令接收反应速度考察的模拟室，在这里进行考核监察的独立作战员是索娅和唐熠中，两个人都是晋升两年左右的人。对于绝大部分作战员来说，他们的能力确实高于常人很多。 “易指挥使。”他们刚要站起身让座，就被易烠抬手制止住。 “这些毕业生怎么样？”易烠看着身侧十几个模拟舱，从外面看，每个模拟舱里面的学生链接着神经交互终端，操作身前仿造歼星机的中央操纵台。 索娅点着桌上投射出来的光幕：“都算可以，如果要说特别突出的，这一批里面没有。” 唐熠中接过索娅的话，划着自己面前的光幕：“前一批的话确实有一个人，不管反应还是熟练度已经可以和正式的作战员相比了，叫许佑。就是根据军校那边给出的个人报告来看，他有一些心理创伤。” 很快，唐熠中找到了翻到了许佑的资料：“易指挥使，是这个。” 易烠撑着桌子弯腰看去，整个光幕显示的都是一行行极为精确的数据，除了最开头——姓名许佑，出生日期Y073年3月24日，年龄21，毕业院校中区军事科技学院飞行院。 上面显示的模拟操控到达的指标是很完美的成绩，而且根据这个叫许佑的人的反应时间来说，评级也许甚至能到F——碾压99%的毕业生。 “这个只能说他对中央操纵台的熟悉，在其他的模拟上还得再看看，可以多留意一下他。” 易烠调整光幕的角度面向自己，翻看其他人的成绩：“熠中，你刚刚说这个人有心理创伤，是什么创伤？” 唐熠中看了眼索娅，然后摇了摇头：“这个保密了，应该是他自己不愿意被别人知道。” 今天的模拟进程很快，易烠大概去了三四间模拟室，过来的学生差不多都测完了，现在他们都集中在60层的会议大厅，等独立作战员过去宣布他们的留任情况。 虽然基本都会留下，但总要有一个仪式。 5808室，最后一批毕业生从这里离开后易烠还没有走，他在这里反复看那些他们各种模拟的记录影像，包括他们在模拟系统遇到异变物的反应以及歼星机失事的状况。 高塔的模拟系统比各大军校的模拟系统更加逼真，属于实态模拟。连接模拟者的神经之后，可以让他们正真感受到作战时身边的各种状况，细微到能感受气流的经过，更甚的，是爆炸逃脱那一瞬压迫的窒息感。 看见一个眼熟的人时，易烠难得没有拉动进度条，显示屏右下角的写着他的名字——许佑。 这场模拟没有指挥命令，查看个人对作战的策略部署能力。异变蜂群算是比较常见的异变物，它们密集的冲击容易造成歼星机的破裂，所以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让蜂群靠近。 以往情况易烠的直接命令都是释放火焰弹，烧了一了百了。但是许佑的做法很特别，他释放了带有异丙醇和薄荷醇的干扰素，这本是用来针对异变植物的。 几个携带干扰素的飞行小球围绕在了蜂群四周，不断向他冲来的蜂群在大片异常气味的包裹中迷失了原本的方向，迫切想要撤离这片气味的来源地。但是没有办法，蜂群冲破不了，因为越往外，气味越浓，毕竟释放的来源就在最外层。没有办法，只能被迫随着飞行小球的压缩困在一小片地方。 相位锁网从歼星机中发射而出，蜂群就这样被抓捕。 易烠的指尖不轻不重敲着桌面，赞许的神色还没露出来，他先皱起了眉。 没多久，易烠关上屏幕，上面会议里要说的话应该也说得差不多了。揉了下膝盖，易烠起身出门上去。 “……中区基地维和联邦很欢迎各位优秀预备作战员，高塔的歼星机是你们的搭档，将会伴随你们为人类而战的信仰一生。” 会议大厅的门拉开一人宽的过道，恰好是任岩柯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大厅中静了下来，在大门发出微弱两声机器的清响是易烠抬腿进门，迎接上所有人的目光。 任岩珂见易烠来了，起身将自己身边的座位拉开，这是在八个独立作战员最中间的位置。 “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基地的总指挥使也是管理者之一，易烠。大家可以叫他易指挥使，以后基本上就听他的总调遣了。” “……”大厅里，讯浩和他两个伙伴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惊讶地张开了嘴。 “中间空的位置是给他的？他他他……他是那个总指挥使易烠？他不是I级吗，总指挥使来作战部干什么，他不应该去指挥部的考核看看吗？” 其中一人缓过神，想起了指挥部的等级划分，他按住讯浩的腿时用了几分力气：“还说指挥院的老师来上课都是水课，指挥部的最高等级是Ⅰ，罗马排列序号的Ⅰ……” “我操……”讯浩石化了，易烠的名字谁没听过，只是没见过人而已。他内心对那张身份卡的断裂问候了千万遍，哪个不长眼的敢弄坏总指挥使的身份卡。 但是自己才是最不长眼的那个，他在上午，对谁出言不逊了…… “我的职业生涯，是不是在上午就断送了？” 两个朋友用尽力气捏着他的手臂，像是有深仇大恨一样：“谢谢你，我们也要断送了。” 来作战部看看注入的新鲜血液是易烠的习惯，毕竟是跟他指挥部密不可分的部门，在默契以及听从指令这件事情上，他得好好把关。 长篇大论讲话不是他一贯的风格，落座后，易烠简单看了一眼前面近百号人，带着手套的指尖触上面前的光幕，每位毕业生身前都出现了与他相同画面的界面。 “这是你们今天每个人各种考核的情况，我大概看了一下，总体来说还算过得去。” 光幕的界面在不断滚动，每个考生的考核视频文件接连出现在上面。 “欢迎你们进入联邦进入高塔，不过有一点我需要告诉你们。” 听到这里，任岩珂带着担忧的眼神看向易烠清冷的侧脸。 “在这里，希望你们的理智能够大于一切。” 下面的毕业生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总指挥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接着，易烠再次抬眸，很巧的是，在近百道投射而来的目光中，他偏偏对上了许佑的目光，这样有些残忍。 “最后，有一位同学，我很遗憾，你不能加入作战部。” 讯浩闭上眼准备接受审判，这是真的完蛋了。 “许佑。” 第3章 赌约 易烠的私人办公室，任岩柯站在易烠桌前，他虽然不太能理解易烠在会议大厅的做法，但是他信易烠一定有他的理由。 “易烠，许佑的考核成绩看起来还算不错，不让他进作战部是你发现了什么？” 办公室里的温度慢慢上升，此刻易烠已经脱下他的大衣坐了下来。他打开光幕，找到了许佑的考核视频，不过并没有重头开始播放，而是拉到了其中一个节点。 “看这里。”光幕翻转，面向了任岩柯。 任岩柯微微眯起眼，挺拔的身高不得不让他双手撑着办公桌的边缘弯下身来看。 “这里是他控制住蜂群之后，做得很漂亮，是我在场的考核。” 易烠没有出声，因为接下来，许佑这里给他另外安排了一个突发事故——歼星机故障，被蜂群撞击后的故障。 本来每个人都会安排这样一个突发事故，但是许佑这里做得堪称完美，蜂群没有四散，无法顺理成章冲击歼星机，那就只能借用外力，手动安排一个。 画面中，歼星机摇晃下坠的一瞬间，许佑双脚离开了歼星机的地板，膝盖往自己胸前缩了一下。哪怕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的表情也能看出来，两腮紧绷，眉间的皱起甚至让眼部佩戴的神经交互终端晃动了一下，很痛苦的感觉。 这样的过程大概持续了有三秒，许佑才把脚重新放回地板，略微颤抖的手在中央操作台上操作起来，歼星机的飞行逐渐平缓，坠落的情况终止。 到这里，易烠暂停了光幕的画面。 “就因为这个？”任岩柯有些不太理解，“许佑完美控制蜂群之后不会想到歼星机还会有意外发生，所以在坠落瞬间有这样的反应也应该是正常的。” 易烠手指交叉放在办公桌上，反驳任岩柯的话：“有这样的反应是正常，但是作战员正常的反应不该是这样。” 任岩柯有些蹙眉。 “任中校，你是独立作战员，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一个合格的作战员在坠落的瞬间是怎么样的。” “易烠……” 不等任岩柯说点什么，易烠已经调出了另一位毕业生在遇到这种情况时的反应：“他也算是突发状况下的坠落，从意外到镇定下来的时间只有一秒，全程没有痛苦的表情，也没有缩瑟。” 正常的作战员不应该表现出害怕的神情，也许会意外，但只是对突发状况到来的意外，不会对这个意外的过程下意识作出不该有的反应。 “另外，许佑的想法奇特，很难保证以后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定会听从指挥使的命令，如果他认为自己的处理方法更好……” “易烠。”任岩柯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打断了易烠的话，“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没办法放下当年的事情，这对你的影响太严重了，你没发现你现在已经有些偏执了吗？” 易烠冷冷抬头：“我只是需要确保所有人的安全，这样的情况下，许佑很难克服障碍。熵核和异变物没有一个会对你心慈手软，基本也不会白白培养一个无法完美执行任务的人，倒不如去他适合的地方。” “但是我觉得现在没办法适应总指挥使这个位置的人是你，易烠，你该走出来了，别禁锢自己。我是作战部的负责人，选人的事情我说了算。” “任中校。”易烠站了起来，“你确实比我早来基地。但是就军衔来说，我跟你没有差别，关于基地，我也有权管理任何事情。” 适宜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峙，巡检人的声音隔着门沉沉传来：“易指挥使，有人要见您。” “什么人？” “唐作战员和汤指挥使，另外还有几个新人。” “知道了。” 易烠回完后，对任岩柯说：“任中校，这件事就这样，我不会改变决定。”他走到办公室大门边，拉开门，“我还有事，你自便吧。” 办公室隔壁就是接待室，宽敞的长条皮质沙发上坐着三个局促不安的人，他们就是讯浩那三个。汤瑞摊在单人沙发里，唐熠中就坐在这个沙发的扶手上。 “别摊着了，等会易指挥使过来看到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汤瑞揪着唐熠中的衣服勉强把自己摆正一点，在他身边用长条沙发上几个人听不到的声音说：“老大不会说我的，刚刚手写完九千五百三十二字的检讨，累死了。” 唐熠中低下头看了汤瑞一眼，拉起他的手，果然，右手食指指尖和中指的第一关节都扁平了，还有些发红，拿笔太用力的结果。 “犯什么事了？”唐熠中给他捏了捏。 汤瑞直起身，脖子都伸直了才到唐熠中的肩膀，小小声说：“你别告诉索娅姐啊。” “嗯。” “就是……老大你来啦！”汤瑞瞄到门外的人影，咻的一下站起来。唐熠中也是拿汤瑞没办法，跟着他起身。 易烠点点头，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一眼：“你们找我？” “噢，不是。”汤瑞指了一下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的几个人，“是他们，说什么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就带过来了。” 易烠这才注意到后面的三个人。 “人带到了，我和唐熠中就先走啦！”汤瑞冲着易烠挥了挥手。 易烠打量了下那几个人，走到另一个单人沙发坐下，而他们也就跟着易烠的移动心虚地调整自己的朝向。 “说吧，找我什么事？”接待人员倒了四杯水进来，易烠拿起自己那杯润了个喉。 三个人是动都不敢动，直到一人用胳膊撞了讯浩一把，讯浩才艰难开口：“那个……易指挥使，我为我今天上午的事情道歉。”说完，深深鞠了一躬，旁边两人也一起弯腰，“我也道歉。” “就这样？”易烠放下手中的杯子就准备起身走人，这种小事实在浪费时间。 “啊？”讯浩愣了一下，有些害怕了，“那个易指挥使要是不满意我们的道歉我们可以将功补过，你要我们怎么样都行，就是，就是……” “好好说话。” 讯浩闭紧眼，像豁出去了一样：“就是我们不明白您为什么还会要我们留在这里。” 易烠的声音就像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他对眼前三个人说：“抬起头。” 犹豫了一会儿，三人慢慢直起身。 “基地需要有能力的人，你们能做到。另外，进了基地，你们会明白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做错了事情基地自会有处罚，这些不用我教。还有，在会议大厅的时候我说过了，希望你们的理智大于一切，在冲动之前，想清楚会带来什么后果。” “易指挥使说得是！感谢易指挥使的教导！我们一定做好一名作战员！” 咣的一声，招待室的桌子被撞得一响，讯浩的头直接磕在了上面。 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易烠得回去办公室看看指挥部那边毕业生的考核资料，身为总指挥使，这个也得把把关。 只是没想到刚出了招待室，又有人来了。今天还挺热闹。 对方只是静默看着易烠，还没有开口，招待室里面的三个人这会儿出来了。看这样的状况，几个人冲到易烠前面把他挡在自己身后：“你要做什么？别是过来报私仇的吧？” 易烠看着许佑眼里晦涩不清的神色，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来问原因？” 见对方咬着下唇，在一瞬间似乎僵硬了身躯，他大概没想过自己会被筛除。 “来我办公室。” 易烠绕过围着他的人往自己办公室走去，许佑就跟在他后面，讯浩几人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忽视，保持应有的笑容目送两个人离开。 “你怎么还在这里？”刚进办公室易烠就发现任岩柯还没走，正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用光幕看资料。 任岩柯听到易烠的声音抬起头：“我还是想跟你再谈谈。” 易烠有些赶客的意思：“我们谈的够多了，现在我还要跟他谈，任中校可以先回去吗？” 任岩柯发现了跟在后面的许佑，虽然他们刚才确实是因为许佑的事情起了争执，但他现在想谈的事却不是跟许佑有关的事情。 易烠拒绝的事情很难让他重新同意，任岩柯很清楚知道这一点，无论是针对许佑的事情还是自己和他的交谈。 没有办法，任岩柯关了光幕，起身走到了门口回头看着易烠：“别工作太晚，这段时间先好好休息。” 等办公室的门被关上，易烠才感觉自己放松下去，他朝许佑示意了一下：“坐吧。” 这个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没有异变物四处横行，熵核的辐射也减弱，透过一旁的窗户，还是能看到泛着金赤的落日和火灼一样的云层。 就是很少能见到。 对于先前在高塔见的那一面谁也没开口提，许佑站在易烠对面，神色有些黯淡：“易指挥使，我不觉得我不能胜任作战员这个身份。” “说说理由？”易烠靠在桌边盯着窗户外的夕阳，迎面照过来暖色的橙光在他眼中又成了不一样的风景。 许佑目光从办公桌的一角移到易烠侧着的脸上：“无论是对歼星机的操纵还是对异变物的控制和解决，在军校里，我都有很好的成绩，今天在高塔也是。理论课我学了两年，模拟操控我学了四年，按照考核标准，我可以进入作战部。” 易烠默不作声静静听着，望着窗外的动作一点没变。 “另外，成为歼星机作战员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不想失去这样的机会，这是我一路走过来的信念。” “信念的结果不会完全受你自己控制，能够改变它的因素很多。”易烠终于正过目光，对上许佑的视线，“很多人都想成为歼星机作战员，他们都有信念，但是你觉得每个人都能做到吗？” 半拉的窗帘似乎把两个人分隔在了两个不同的地方，一个在落日的余霞里，一个在阴灰的遮蔽下。 “易指挥使，所以我被拒绝的因素是什么？” “你自己应该知道的，你有失重恐惧。” 许佑没有否定易烠说的话，显露出来的反而是一种坦荡：“是，我是有一点这个反应。但是相比很久之前，我对失重的反应已经减轻很多了，我可以在那样的状态下执行好指挥使的每一道命令。” “但是你需要的时间是三秒。”易烠回得很快，“意外发生的情况下一般的作战员的反应速度不到你的三分之一，这两秒多出的时间里，可以完成的命令做好的决定有很多，哪怕只有一秒，都可以阻止很多事情发生。” “我需要对你们每一个人负责，一个人的意外，都可能让基地损失惨重。”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的影子被拉长，许佑深吸了一口气：“易指挥使，我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如果让一个可能完全克服失重恐惧的人离开作战部，我觉得这是另一类对基地的损失。” 易烠轻笑一声：“这么有自信？” “有。” “那你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许佑往前迈了两步，同样站在了那道照射进来的光下：“中区基地在好几年前有一位独立作战员，易指挥使应该知道他。Lumen每次带领的机组行动速度很快，作战策略也是独树一帜从来没有败过，只是他后来不在了。” “之后指挥部成立，歼星机的行动逐渐趋向于保守，少了以前的那种冲力。以前每一次的作战报道出来我都研究过Lumen的作战方法，很灵活很大胆，在一众独立作战员里可以说是一个另类。” 易烠往前倾身，像是看出什么：“你想成为他？可惜他不在了，报道也说过的。” 许佑否认：“不是。现在说可能易指挥使觉得我自不量力，但是我会尽力，让熵核消失少不了作战部，我希望作战部可以成为人类的信仰，归还一个原本平静的天空。” “那你觉得你可以做什么？” 易烠的余光看见了许佑握成双拳的手，随后听到他坚定的声音，“训练的三个月时间，我会彻底改掉失重恐惧，在基地的三年，不，两年时间里，我能做到A级，成为独立作战员。” “如果你失败了呢？” “那我不会多说一句废话，收拾东西走人。”回答的语气直白桀骜，明摆着就是刚毕业不怕磕碰的小年轻。 易烠不再倚着办公桌，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你不知道，基地不养闲人。” 他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放在许佑面前：“写个条约，你要是做不到你刚刚说的那些，就来指挥部，心甘情愿当一名指挥使，怎么样？” “写就写，”许佑半撑在桌上，单手拔开笔盖就开始挥洒起来，期间他还不忘一字一顿，“我绝对，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