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赠我予你》 1.楔子 《世界赠我予你》 文/蓝白色 楔子: “我也说不准是在什么时间地点, 看见了你怎样的风姿, 听见了你怎样的谈吐, 使我开始爱上你。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等我发觉已经爱上你时, 我已走了一半的路。” 摩纳哥。 凌晨三点。 从蒙特卡罗赌场出来,穿过名店街,世界才仿佛彻底安静下来。 辛晚成把她的宝贝疙瘩从相机包里拿出来,装上镜头,取下镜盖,一边沿着缓坡往下走,一边调焦。 摩纳哥的夜景美得不加掩饰,成片率肯定特别高。想到这个,辛晚成的困意才稍稍被打发走了一些。 毕竟她已经三天没怎么睡觉了。 一个月前,辛晚成的老板、也是她兼职的网红店店主,成功傍上了帝都小有名气的富二代,下一季新品拍摄直接从朝外SOHO的小破棚,移驾到了巴黎;一周前,一行人到了巴黎,老板白天拍照加血拼,晚上和男友不可告人,辛晚成则是白天拍照,晚上回酒店修图。 一天前,一行人转场来到摩纳哥。 补拍了一些照片之后,辛晚成这次的工作就结束了,明天一早和同事们飞回国内,而老板继续陪着新男友纸醉金迷。 这是个很矛盾的国家,空气里同时飘着艺术与金钱的味道,赌场都修得像巴黎歌剧院。 就像辛晚成的老板,俗不可耐却又仗义无比,光这次就给辛晚成涨了三千工资,虽然这依旧不够她买个好点的变焦镜头。 辛晚成此刻手上这台EOS全画幅套机,也是她从老板那儿半蒙半骗来的。 她当时告诉老板,这台相机成像非常好,画面非常细腻,老板还真的信了她的邪。辛晚成倒也没吹嘘,成像确实非常好,可这3040万的有效像素,可不得把人脸上的脱妆卡粉拍得一清二楚? 老板能乐意? 老板用回iPhone拍照,让辛晚成把相机搁二手网上卖掉。可自从老板交了这位新男友,哪还会在乎这几万块?毕竟陪着新男友在蒙特卡罗赌场里,一块筹码已经十万起。 辛晚成找到了最佳拍摄点,支好脚架,对准不远处的海岸线。 关掉防抖开关,调至M档,夜幕下那片停泊的船帆,渐渐地在镜头下聚焦。 她眼前虽只有黑白一片,却能想象是何等的风景如画,极致的白与深邃的蓝在海平线处,各自独立又彼此融合,辛晚成按下快门。 成片的光圈有些虚,不如直接来一张过曝的照片。辛晚成重新开启闪光灯。 却没能再次按下快门。 有人闯进了她的镜头。 准确来说,是一辆车。 摩纳哥豪车遍地,从大牛到拉法应有尽有,面前这辆车和那些相比,倒是低调许多,看着像辆古董车,敞篷双门,只入镜了前半截车身,取景窗的边缘,正好将司机的身影隔绝在外。 辛晚成刚从相机后头抬起一线视线,就听见不远不近传来一声国骂:“靠。” 很低的一声,在周遭的静谧中听着倒是明晰。 中国人? 又打了两次火没打着,司机才从车上下来,“砰”地关上车门。 辛晚成在暗,那人也在暗。对方点了根烟,烟头擦起火星,晕亮倚着车门的侧影。 明暗交替下,出现的是一抹与身后这片夜景很是相得益彰的侧脸。 那人发着愁,皱着眉,抽烟的样子有些散漫,透着丝乖戾的厌世感。 辛晚成心念一动,按下快门。 却忘了,她刚开了闪光灯。 “咔嚓”一声,冗长的静谧瞬间被打破。 光线在辛晚成眼前炸亮,她成心里一怵,五官也随之懊恼地皱紧,只在眼前的一片光晕干扰下勉强看清,对面那人条件反射地侧过头去,避开刺目的光线。 周遭很快恢复昏暗,之前的闪光灯却仿佛在那人眼里遗留下了一丝冷光,那人噙着眼里这点冷光,对上了辛晚成隐藏多时的视线。 辛晚成终于看清对方的正脸。 原本倚着车门的他直起身,似要穿越马路,过来兴师问罪。 辛晚成的一举一动着实像个偷拍的狗仔,她在脑中迅速地过了一遍对面这个男人的脸,希望他别真是什么艺人。 “你好,”辛晚成其实紧张得要死,却把声线调整得不紧不慢,“你的车挡着我拍夜景了,能往旁边挪挪吗?” 正朝她走来的脚步,堪堪一定。 对方沉默了几秒,或许在考量她这话的真实性,又或许正讶异在这儿竟然碰见了国人。 “不好意思,我车抛锚了。你去别处拍吧。” 颇为清冷的声线。 那人没再走近,调头回了车里,开始打电话。 辛晚成英文不太好,那人又有意无意压低了音量。大概是在打维修电话吧,辛晚成撇撇嘴,收好自己的东西,把相机包重新挎回身上,识趣地离开。 抛锚的那辆古董车,车头灯还亮着,两簇车灯自背后投来,将辛晚成的影子拉得老长。 辛晚成踩着自己的影子前行,脚步不知不觉就慢了,直至最后停下。 夜色正好,微风不燥,辛晚成觉得自己大概有些鬼迷心窍。她回过头去:“你车上有没有工具箱?” 对方扬了扬眉,不解她的用意。 “或许我能修。”辛晚成说。 他透过挡风玻璃投来目光,将她的身影上下一扫。很短暂,裹狭着质疑。 辛晚成粲粲一笑,露一个梨涡展一颗虎牙,看着倒真诚。 挡风玻璃后的目光稍稍一愣。 他又看了她一眼。 沉默地下车绕到后备箱,开箱门找了一会儿,拎着工具箱来到辛晚成跟前。 辛晚成这才发现他这么高,应该有185了,走近了颇有压迫感,自己的个头才刚到他下巴,辛晚成下意识退后一步,弯腰探了上半身进车里,在方向盘附近找引擎盖的开关。 一分钟后,辛晚成开始头皮发麻—— 连引擎盖的开关在哪儿都找不着,还敢妄言会修车? 辛晚成紧了紧牙关,耳朵也竖着,若身后身后传来什么取笑的声音,她倒也好撒手不管彻底放弃。 可等啊等,身后始终没有任何声音。 倒是一丝男性气息忽地近了。 辛晚成下意识屏住呼吸。 一只胳膊擦着她的手臂外侧,自后绕了过来。 辛晚成穿着短袖T恤,对方穿着西装。他大概没什么感觉,辛晚成的手臂外侧却悄悄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很轻微的一声弹响将她唤醒。 原来他伸手过来,是帮她把引擎盖开关拨开。 辛晚成把相机包暂放在他车里,开始干活。 她爸修了一辈子车,她也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多少有点底气。很多古董车的原装发动机都不符合现在的排放标准,这辆车上的发动机也明显有换过的痕迹,现在装的是台福特的Duratec 2L发动机,这是辛晚成熟悉的型号。 她排查了一下。 “应该是火花塞的问题。我帮你把积碳处理掉,还能勉强开一段时间,你最好把车直接开去修车厂,让他们给你换一个火花塞。” 他扬了扬眉,似有不信。见她如此确定,才点了下头。 辛晚成实在不喜欢这人怀疑一切的态度,之前被这人的外形所引出的那点内心小波动,在这时也已彻底偃旗息鼓。 她把手机的闪光灯打开,用牙咬着,自己给自己打灯,空出双手清积碳,半点没有要请他帮忙的意思。 没办法,脾气就这样,他若平易近人,她自然也和颜悦色;可他这么漠然,她也没必要热脸贴过去。 手机咬在嘴上不多时,牙已开始发酸。辛晚成只能鼓舞自己,再多撑一会儿就完事了。她稍稍动了下腮帮子缓解酸意,没成想她这么一动,手机竟脱了口,径直掉了下去。 辛晚成下意识伸手去接。 却有一只手快她一步,忽地斜刺里伸来,率先接住了手机。 手指纤长,指节分明,辛晚成歪头看手的主人。 映入眼帘的是张半陌生的脸。 风吹拂起她的额发,发梢扫到他脸上,有点痒。 他侧脸避开了一下。 辛晚成却以为是她这么盯着他,令他感到了不适。她干咳一声,错开视线,伸手示意他把手机还给她。 这个男人却没动,只是拿着她的手机,将闪光灯的光源对准火花塞的位置。 意思是要帮她打光? 辛晚成其实是开心的,但鉴于他刚才站在旁边看了这么久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又忍不住故意揶揄他:“我手机上可有我的口水。” 一副“别怪我没提醒你”的样子。 在这个大多数女人连瓶盖都要找男人帮忙拧开的年代,他看着眼前这个异类,也不知哪根筋突然搭错,忽地笑了。 夜风忽而拂面而来,将此人的这点笑,吹入辛晚成心底,化作一片。 欣赏美好的事物大抵是摄影师的天性,不过辛晚成也就多看了一眼,便收了心。 她的年薪估计都买不起他一车轱辘,再美好的事物,看看便罢。 辛晚成清理完了积碳,准备发动下车子试试。刚要拉开车门把手,就发现他扫了眼她满是机油的手。 他依旧一脸莫能明状的淡漠表情,但辛晚成估摸着他是怕她弄脏他的车,便自行把手缩了回来。 她目前兼职的除了网红店,还有家汽配店,没少碰见类似的顾客,开辆大奔来修,嫌她手脏,她洗手都不行,非得她戴手套才肯她碰车。 “你发动下车子试试,看行不行。” 辛晚成手背到身后,说。 他点了下头,却没坐进车里。而是随手扯下了西装口袋上的方巾,递给辛晚成。 辛晚成愣了一下。 他抬抬下巴示意她:“擦擦手。” 辛晚成接过方巾。 看来这人和汽配店那些暴发户还是不太一样的。 他站在车门边,上半身斜倾进车厢,发动了车子。 发动机的声音听着正常,辛晚成隐藏不住得意,笑了一下。 恰逢他回头看她,辛晚成秒收起笑容。 “你住哪儿?” “嗯?” “我送你回去。”他说,礼尚往来。 辛晚成沉默地抿了抿嘴。 “怕我是坏人?” 他蹙了下眉,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笑起来确实好看,辛晚成默默感叹。 只不过他嘴角的弧度很快被手机的震动声打断。 他让她稍等一下。 接起电话,说的是法语,辛晚成就更听不懂了。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了句:我先走了。迈着落拓的步子离开。 他怎么不问问她叫什么呢? 那样她就可以告诉他:请叫我雷锋。 辛晚成把自己逗笑了,脚步更加轻快。 走出几十米开外,竟真听见他唤了一句:“嘿!小雷锋!” 这是单行道,他的车没法调头,追不上她的。他像在叫一个小朋友,辛晚成的脚步停而又起,她没回头,只笑得更开了。冲身后高高地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他的方巾还在她手里,夜风中展开,像一面飘扬的小旗帜。 …… 等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相机包被落下了,已经是半小时后,辛晚成连忙从酒店返回去寻人,此时的环山路上,早已空空如也。 辛晚成望着海天连接处悄然升起的那抹鱼肚白,无奈地想,他那时候叫住她,恐怕就是要提醒她,她的相机包还在他车上吧。《 》 2.第 2 章 落地北京是两天后。 从莫斯科转机比直飞便宜一千多,辛晚成顺便又从中转机场帮人代购了点东西,这样算下来,半个镜头的钱算是攒下了。 五月的北京是最美的时节,也是大四的辛晚成最忙的时节。多亏了商瑶的掩护,她才能在毕业论文的冲刺阶段偷着出了趟国。 当然商瑶也没少让她买东西。她这趟出门,商瑶给她发来的购物清单就长达两页。 辛晚成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推开寝室门的那一刻,商瑶正把脚翘在桌子上涂指甲油,寝室里另俩人不在。 商瑶循声看向门边的下一秒,顾不上未干的指甲油,趿上拖鞋就往辛晚成眼前奔。 辛晚成双臂都张开了,以为商瑶要抱自己,商瑶临到跟前却突然刹了车,一矮身,给了辛晚成脚边的行李箱一个大大的拥抱。 “宝宝们,可等死我了!” 没一会儿辛晚成的行李箱就平摊在了地上,商瑶蹲在一旁,把箱中大大小小的包装袋尽数抱出。辛晚成倚在商瑶方才脚踩着的桌边,看着她忙。 其实这堆大包小包里,只有一支口红是商瑶自己的,其他都是商瑶帮人代购的,代购费她和辛晚成平分。 她俩是整栋寝室楼里最出名的缺钱二人组,辛晚成缺钱,是因为摄影穷三代,器材太烧钱;商瑶缺钱,是因为她有个比单反更烧钱的男朋友。 商瑶和男友从高一谈到大四,如今异地,一个在武汉一个在北京,大学这四年,商瑶没少往武汉跑,往返的车票摞起来厚厚一沓。如今的商瑶,一边掐指算着男友还有多久能考研考到北京,一边攒钱,准备毕业了先和辛晚成合租,等男友来了北京,就搬出去和男友租一间单独的小公寓。 若问辛晚成羡慕这种感情么,辛晚成自然是羡慕的,从小到大,她还没喜欢过什么人,更别提像商瑶这样爱得这么死去活来。 商瑶的桌上除了几瓶指甲油,还有一摞招聘启事,辛晚成拿起看了两眼,有些疑惑:“你不是已经找到工作了么?” 商瑶忙着把代购的化妆品分门别类、拍照给买家,头也不抬:“这些都是我帮你找的。你不在这阵子,我去了两个校招会,替你投了这几家。” 辛晚成讪讪地把那摞招聘启事放回原位:“我暂时还不想找工作。” “难不成你真打算一直到处兼职,没份正经工作?” 其实辛晚成排斥找工作,是因为压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份什么样的工作。 她学的是新闻,第一次接触单反,还是在学校的记者站。她喜欢摄影,想专职做这个,但她爸若知道她大学四年的新闻白念了,肯定揍她。小时候她爸揍她,她还可以向爷爷告状,让爷爷去揍她爸;如今爷爷早不在了,她总不能和她爸对打吧。要天打雷劈的…… 辛晚成其实也知道,她爸是为她好,毕竟她天生有缺陷,摄影作为爱好或许还成,专职做这个,压根不可能。 可她明知不可能,却又不甘心。 商瑶还想说些什么,被手机铃声打断。 从兜里摸出手机时,商瑶还是一脸散漫,待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立即敛容屏气,毕恭毕敬接起电话来:“老大!” “……” “好的好的!” 商瑶没空管那些化妆品了,快步回到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双手敲字:“PPT我刚发过去,您查收一下。” 新闻是个万金油专业,学中文的、学广告的、甚至学市场营销的都是就业对手,商瑶目前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实习,她帮辛晚成投简历的,有新媒体也有传统4A公司。 商瑶忙完自己的,又想起刚才的念叨还没完,转手就把那摞招聘启事塞到辛晚成手里:“你就找份正经工作吧,乖!” …… 辛晚成本想糊弄过去,没成想,几天后她真的接到了面试电话。最后一家叫广迪的4A公司招了她,辛晚成就这么成了创作部的小文案。 刚进广迪时她还纳闷,她的简历一般,面试表现也一般,公司怎么还会要她?可上班第一天她就明白了,广迪与其说是招实习生,不如说是招打杂的,小到揪各种文案的错字,大到……压根就没什么大事。 她兼职的网红店,巴黎拍的那期新品销量特别好,下一期准备去纽约拍,店主给辛晚成发微信:快办美签,下个月姐姐带你飞美利坚。 飞……辛晚成是飞不动了。 每天忙得跟狗一样,还怎么飞? 最早一个到,最晚一个走,一堆琐事不断,一天下来却总感觉没干什么事,总之很没有成就感。 广迪最近接了个大广告主,是个国内的新能源车企,甲方不差钱,给的预算很高,至于摄影团队,甲方点名要找In Studio,原因也很简单粗暴,In Studio的首席叶南平给该车企的对标品牌拍过商业大片。 广迪的AE是前年从奥美跳槽过来的,在奥美的时候就代表公司不只一次询过叶南平的价。叶南平个人日薪二十万,制片人、摄影助理费用等另算。而且叶南平一向强势,找他拍片,造型、修图这些都得由他本人的团队完成,不然免谈。 这样七七八八加起来,找他拍一张KV的总执行费用五十万起。 那还是两年前的价。 既然甲方说了不差钱,那广迪自然大胆去询价了。 可压根没等聊到价格层面,就被拒了:“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没档期。” 广迪很快给了备选方案,世界上拍车最好的摄影机构之一Staud Studios飞过来的德国摄影师,性价比都要比叶南平这种国内的腕儿高。 可甲方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叶南平压根不是没档期,只不过找了个借口不想接。这么一来二去,广迪若仍旧请不动叶南平,那就是执行力的问题了。 叶南平瞧不上的品牌,对广迪来说可是爷,广迪上下都急了,改方案、找人脉、提预算,加上海外取景和海外执行,几十万的单子硬提成了几百万。 底层员工辛晚成听着这帮神仙打架,没别的感受,只觉得叶南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 回学校参加完毕业答辩后,辛晚成和商瑶负责把寝室四个人的专业书打包卖给收废品的。大学四年就这么在一地狼藉中划上真正的句点。 她和商瑶赤脚坐在地上,旁边放着硕大的编织袋,每本书都先过一遍手,再确认哪些是要卖的,哪些得留着。 《新闻学导论》,扔。 《西方新闻理论评析》,扔。 杂七杂八的试卷,那更该扔了。 编织袋都快装满了,辛晚成随手把试卷扔进编织袋,试卷又掉回她脚边。辛晚成捡起它,准备团成一团再扔,手却定住。 她终于知道“叶南平”这个名字为何如此耳熟。 手中这张试卷,最后一道大题配了张战地照片,让考生做详细的新闻图解。她那道题空着,一个字没写,气得导师卷着卷子敲她脑门。 这张战地照片,出自一个叫叶南平的摄影师之手。 这人最早也是新闻出身,做过战地记者,他在叙利亚拍摄到的这张照片,一度有望评选普利策奖。那年他22岁。 但最终这张照片不仅没帮他功成名就,反倒引发了很大的争议。 照片中的叙利亚难民抱着婴儿想要拼死挤上救援艇,求生的渴望几乎冲出镜头。叶南平按下快门的瞬间,难民突遭反政府武装的机枪扫射,尸沉海中。那个婴儿最后也被发现溺亡在了浅滩。 叶南平记录下了这个死亡瞬间,但若当时他没有选择按下快门,而是放下相机拉难民一把,或许能救两条命。 那个战地记者叶南平的结局,导师当时没说。 如果这和In studio的首席摄影师是同一个人,那他在职业道德受到如此大的质疑后,却没有受到任何良心的谴责,转型商业摄影还这么成功,该骂他没良心还是该夸他心理素质强?这就见仁见智了。 听说叶南平刚从国外拍完回来,AE准备直接带着策划案去机场堵人,可最新一版策划案刚连夜讨论完,还在做最后的书面调整,AE等不及了,只能先去机场。 策划案是由带辛晚成的组长Linda负责的,AE在先行去往机场的路上一个电话怪罪回来,原本准备自己单独去一趟机场的Linda,直接把辛晚成也拎上了。 万一这份策划案没能及时送到机场,这个小实习生还能直接顶上去替她背锅。 辛晚成虽说刚入职场,但也能猜到组长把她带上是存了什么心思,反正她也不喜欢这份工作,被炒就被炒吧。顺便还能请组长走个顺水人情,帮她引荐到别的摄影工作室去实习——前提是组长真如她自己之前吹嘘的那样,认识摄影圈的这腕儿那腕儿。 在车上聊到这位叶南平的八卦,Linda还真有点印象,毕竟在这个圈里她也算资深:“好像是有这么一出。那张照片没能让他获奖,反倒把名声搞臭了。” “那大家还抢着用他?” Linda睨一眼提问的这个小白痴:“这都六七年过去了,这人啊,忘性都大,今天骂完这个,明天调转枪口骂那个。再说了,墙倒才众人推,只要你足够成功,谁会揪着你的黑历史不放?更何况他现在借着做慈善的名头,可把自己洗得白白的。” 拍战地照是为了拿奖,做慈善是为了洗白,妥妥的投机主义者,辛晚成摇头。 到达首都机场的T3停车场已经是半小时后,AE那边还没有电话打过来,证明她们到的还不算晚。 Linda和辛晚成下了车,火急火燎地朝航站楼奔,正是机场的客流高峰,辛晚成穿平底,Linda穿高跟,渐渐落后了辛晚成一大截,辛晚成回头寻她,却有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自那片人头攒动间忽地映入余光,令辛晚成脚下猛地一停。 摩纳哥的海边,黑夜中的侧影,在辛晚成脑中稍纵即逝。 不可能…… 辛晚成诧异之余,正要循着这抹余光转过头去仔细看看,却与迎面走来的老外撞到了一起。 辛晚成对那老外声说了句“sorry”的工夫,抬头再看,之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原本被落在后头的Linda也赶了上来,拽起她的胳膊就走:“还磨蹭什么,赶紧的。” Linda拽着辛晚成没走几米,手机就响了。 一看是AE打来的电话,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接起来没有好消息—— AE只堵到了叶南平的助理,让叶南平溜了。 但好在AE手头还有叶南平的车牌号,他把车牌号发给了Linda。可让两个女人去偌大一个停车场找辆车? Linda明显不乐意,转着酸疼的脚踝,没接话。AE在手机另一端放话:“这事要是黄了,你俩都别干了!” 音量很大,及时没开扩音,Linda一旁的辛晚成都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第一时间回到停车场,辛晚成转左,Linda转右,分头找车。叶南平开的是辆大G,尾号335,放眼过去,那么多车,怎么大海捞针? 辛晚成从A区找到B区,已经有点心灰意冷。低头看一眼手表,她已经找了五分钟,怕是叶南平早就开车走了。 辛晚成站在右拐道上低头看手机,挡了别人的路还不自知,直到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响起,辛晚成才下意识退后半步,让对方车先过。 退后的同时抬头一看—— 大G,尾号335。 按她喇叭的,不正是她要找的车? 看来这不是大海捞针,而是守株待兔。 辛晚成想也没想,直接脚下一滑,整个人倒向地上。 …… 大G猛地一刹车。 坐在后座的叶南平抬了半边眉,与司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交汇。 “好像是碰瓷的。” 司机说。《 》 3.第 3 章 大G车身比较高,辛晚成仗着车里的人看不见她的小动作,躺倒在地,顺便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工牌藏进外套。拉上外套的兜帽,瞄一眼地上印着的车位号,给Linda发微信:B6,速来! 好在Linda把她拎出公司时走得太急,她身上还有件在空调房里穿的兜帽外套,不然她的脸都没处藏。 正庆幸着,大G车门开了。 辛晚成握着手机装死,帽檐遮住了她小半视线,余光里,一个30岁左右瘦高个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指着她问:“你干嘛呢?” 辛晚成之前上网搜过叶南平的资料,全网没有一张正脸照。其实也能理解,他22岁那年就背负了如此重的骂名,自然会很小心谨慎。掐指一算,叶南平今年正29岁,那看来此刻站在她面前指着她的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叶爸爸了。 辛晚成感觉到掌心的手机震了一下,Linda应该已经看到了她发的微信。估摸着只要拖延个三五分钟Linda就能赶过来,辛晚成开始偷奸耍滑:“我……低血糖。” 这位叶爸爸之前大概以为她是碰瓷的,现下这么一听,脸色明显缓和,也不拿手指她了,改弯腰扶她。 辛晚成作势起身,下一秒又重重跌坐回去。 叶爸爸人还挺好,要二度扶她,辛晚成冲他摆摆手,撑着额角:“我晕。” 谁也别想动她。 叶爸爸拿她没辙了,杵在一边干看着。 辛晚成见这人出乎意料地好对付,也就放心了,正准备一个姿势死撑到底,大G的后车窗无声降下—— “怎么回事儿啊小许?” 后座探出了个脑袋来,带点儿京腔。 尾声入耳,辛晚成原本撑在额角的手一个顺拐,整个人僵住。 敢情她演了半天戏,真正的叶爸爸还在车里? 辛晚成偷眼看去,自后车窗探出脑袋的那人,一双丹凤眼正瞅着她。所以,这位才是? 辛晚成正懊恼自己认错了爸爸,被换作小许的人却冲那人答道:“赵先生,这姑娘低血糖站不住。” …… 这车里究竟坐了几个人?! 辛晚成更燥了,身上这件外套虽薄,但也直逼她出汗。赵子由在车上看着,地上那姑娘虽被帽子遮了上半脸,但确实颈侧直下冷汗。真的是低血糖?赵子由这人,尤其怜香惜玉,他把小许招过去:“我早上出门揣了几颗润喉糖在身上,你给这姑娘来两颗,补充点糖分。” 赵子由说着便开始翻口袋,却什么也没找着,这才想起来,他早上临出门前为什么会揣润喉糖在身上。当即调转目标,不客气地伸出手去掏坐他旁边的叶南平的口袋:“你匀两颗糖给那姑娘。” 叶南平从尼斯上飞机前和赵子由通过一次话,当时叶南平嗓子就不太好,干哑,赵子由今早出门前就顺手揣了点润喉糖,带到机场给他——身为好友,赵子由不止一次让他少抽点烟,他也不听。 赵子由准备去掏叶南平的裤袋,却被摁住了手。 赵子由不明所以地抬眸,见叶南平冲着挡风玻璃抬了抬下巴。 神神秘秘的,搞什么?赵子由虽不知何意,但依旧顺着叶南平的示意,看了过去。 目力所及,姑娘还是那个姑娘,坐在地上,兜帽的短工装上衣,帽子戴在头上,看不见上半脸,下巴和下颌角的弧度挺漂亮,有棱有角中带着柔和,看着年纪应该不大;帽子外不见多余的碎发,要么是扎着马尾,要么是超短发。浅色的阔腿西裤,九分长度,一双小白鞋,鞋帮和裤腿间露着一截脚踝。 嗯,皮肤很白。 除了皮肤很白之外,有什么特别? 赵子由视线回到叶南平身上,等叶南平给自己一个解释。 叶南平无奈摇头。 兄弟只顾看人姑娘白不白,却不见这姑娘悄悄回了好几次头,分明在找些什么。 况且这姑娘孤身一人出入机场,却连个随身行李都没有,合理? …… 辛晚成第三次悄悄回头看Linda赶没赶到时,被开车门的声音打断。她立即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脚步声朝她而来,不疾不徐,正踩在辛晚成心跳的节拍上。 最先走进辛晚成视线的是一双白色板鞋,往上是黑色的休闲西裤,再往上……辛晚成不能再抬头看了,她还不清楚这位赵先生的来历,万一这位是in studio的工作人员,以后怕是会在合作中见到。未免横生枝节,她还是不要露脸的好。 “你没事儿吧……” 这人嗓子很哑,教人听不出音色来,倒像坏了弦的大提琴,闷闷的。 不是刚才那位带着京腔的赵先生? 辛晚成瞬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我……” 刚要开口,却顿时浑身一激灵。 对方竟伸手勾了下她的脖子。 辛晚成本就又燥又热,脖子发烫,那人手指微凉,指尖只是顺带着划过她的颈侧,辛晚成止不住地抖了一下。 这人好端端摸她干嘛?辛晚成本能地往后一仰,这才发现这人不是要摸她,而是用手指勾出了她胸牌的挂绳。 意识到他这是发现了她的胸牌,辛晚成心跳悬到嗓子眼,伸手要把胸牌拽回来,却为时已晚—— “……广迪?” “……” “辛晚成?” 也不知是哪一件事先发生的,是这人先一步沙哑着嗓子,慢条斯理念出了她的名字?还是辛晚成先一步惊惶抬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这张熟悉的脸? 辛晚成瞬间脑中乱成一团浆糊,动弹不得。 叶南平放开了她的胸牌,没有去注意她胸牌上的照片,而是直接伸手拽掉了她的帽子。 看看广迪派来拦路的戏精小姑娘到底长什么样。 辛晚成呼吸一滞。 叶南平眉眼一凛。 此刻二人四目相对。 …… 辛晚成瞧见他蹙了下眉。 三个月前摩纳哥的夜幕下,他也是这样,微微蹙眉表示怀疑。 可辛晚成并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毕竟只有一面之缘,那次她还披着头发,没有化妆。 那她是该趁机套近乎,还是先静观其变? 辛晚成正权衡着,不发一言的他却直接手伸向她后脑勺,把她马尾辫的皮筋摘了。 马尾瞬成披肩发。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 突然,很浅地笑了一下。 意思是……认出她了? 辛晚成还没发现自己全程被他的情绪牵着走,也傻傻地跟着他笑了一下。 可她这么一笑,他却突然板起了脸。 辛晚成又连忙收起笑容。 所以……他见到她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辛晚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来不及分辨,被身后传来一串高跟鞋声打断—— “叶先生!” Linda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伴随着高跟鞋的的哒哒声,姗姗来迟。 叶南平抬眼一看不远处迎来一个穿着套裙、手里抱个文件夹的女人,眉眼微沉。他站起,与辛晚成的视线从之前的平视迅速折出一个生人勿进的对角。 “麻烦让让。” 他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 可辛晚成眼看Linda就要跑到车前了,哪会轻易让开? 叶南平看看地上这个,再看看不远处那个—— 直接弯腰把辛晚成抱了起来。 辛晚成吓一跳,嗓子眼里的惊叫都还没冲出口,就被他随手扔进了停在一旁的行李车。 叶南平转身上了大G。 司机随后上车发动了车子。 Linda脸皮薄,可不会学辛晚成一样碰瓷,乖乖退后半步,眼睁睁看着大G从自己面前驶过。 这事看来是黄了…… AE的警告言犹在耳,Linda耷拉着脸刚要叹气,大G却鬼使神差一般,在Linda眼前停了。 后车窗随后降下一道缝隙,露出赵子由的那双丹凤眼。 “冲那姑娘的演技,这策划案,我先替他收了。”他说。 这哪是一线车窗?简直是一线生机!Linda 眼里瞬间燃起死灰复燃的光,赶紧把策划案塞进去。 至于同在车中的叶南平,从那一线车窗望进去,那侧脸仿佛在说:我是你永远得不到的……爸爸。 车窗升了回去,大G绝尘离去。 站在车道边的Linda和被扔在行李车里的辛晚成面面相觑,分明在担忧同一个问题:那个赵子由说话到底作不作数?《 》 4.第 4 章 三天后,辛晚成收到个寄到公司的顺丰。 前台小妹让她去取。寄件人栏填的名字她并不认识,回到工位拆了包装才发现,是她在摩纳哥丢的那台单反。 辛晚成抱着单反愣在工位,半晌,心底才被勾起一点小雀跃。 当天下午就有好消息,in studio决定接下零域新能源车这单。 辛晚成还来不及想歪这里面有没有她的功劳,Linda就把上头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了。原来机场那天替叶南平收下策划案的人,叫赵子由,是叶南平的发小,做智能模块的,和零域有合作,赵子由那天特意去接机,就是为了从中做说客。 辛晚成听完,悄然舒口气,幸好自己还没来得及自作多情。 Linda倚在辛晚成的工位旁和组员们分享这个八卦,辛晚成双手躲在桌子底下,看她失而复得的单反。 她在摩纳哥拍的那些照片都还在,唯独最后一张被人删了。 叶南平捡到她的单反之后,不仅看了她拍的照片,还选择性地删除了他入镜的那张? 这算几个意思? 辛晚成来不及想那么多,就被叫去开会了。 鉴于Linda成功给叶南平递了策划案,间接促成了合作,会上老大特意表扬了Linda。Linda倒也没有独揽功劳,当着老大的面提了一嘴Joe的倾力协助—— Linda说这话时看向辛晚成,辛晚成迟钝了一秒才反应过来Joe是她自己。 每个人进4A公司后都得取个英文名,这似乎是不成文的规定。辛晚成刚进公司第一天,并没有见到她的直属领导Linda,因为Linda陪客户喝多请了半天假。 当时辛晚成没闹明白,怎么创作部的人也需要陪客户应酬?而那天中午,辛晚成在茶水间里碰到了一边冲咖啡一边打手游的Linda,Linda见她是生面孔,问她:“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吧?叫什么?” “辛晚成。” “我问你英文名。” “我还没起英文名。” Linda想了想,“那这样吧,你就叫……Joe。”那是Linda正在玩的手游角色,“大乔旺我,你这个Joe,也得好好旺我哦。” 在每天都听商瑶抱怨直属领导为人有多婊的衬托下,辛晚成打心底里觉得Linda这个领导还不错。 就像这次,in studio那边虽然接了活但不满意策划案,创意部需要重做一份策划案,Linda就让辛晚成参与了进来。 创作部连夜开会。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这是辛晚成第一次跟组干活,没受过方案死活不过的打击,自然想法比较大胆,叶南平不是喜欢靠做慈善洗白么?办一场慈善拉力赛,噱头就是参赛的都是新能源车,叶南平可以直接在罗布泊的赛道上拍摄。 方案一提出来,懂行的就笑了。她这想法太大,一旦涉及到线下活动,就得重新物色线下的执行方,预算方面变得不可控,甲方爸爸是不会同意的。 Linda扣着会议桌的桌面打断她:“小朋友,想点实际的行不行?” 方案被否,辛晚成心里倒也没多难过。 反正她在这个公司待着,也没指望往上爬。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万一新方案不过,in studio又反口不合作,她就没机会再见到那位传说中国内身价最高的商业摄影师,就更别提借机向他偷师学艺了。 然而没等广迪这边的新方案提上去,零域新能源那边倒是主动提了想法,可以办一场新能源车拉力赛,拉力赛的奖金收益将全部捐献给慈善机构。 听闻该想法是那位赵子由和零域的老总喝酒时喝出来的,广迪作为乙方,马屁得跟上,把甲方爸爸酒后的这点想法蒸馏提纯再加工,新的策划案很快出炉。 从最初单一的广告案变成线上线下联动的活动案,广告营销,活动营销,事件营销,三管齐下,in studio那边也很喜欢这个方案,决定也把这次拍摄的收入捐出来做慈善。 皆大欢喜的局面,唯独Linda有点难过,大半夜给辛晚成打电话,醉醺醺地说:“之前说你能旺我,果然……可惜我没听你的。” 刚被吵醒的辛晚成一半思绪还丢在睡梦里,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Linda说的是哪件事。 辛晚成还没开口,电话里就传出呕吐的声音。 辛晚成把电话挂了。 辛晚成被刚才那通电话吵醒,才发现商瑶还抱着电脑坐在床头,在熬夜赶工。 此时此刻的隔断房里,就一盏台灯亮着,晕亮这间不过六平米的房间。是辛晚成和商瑶合租的,位于东五环,一个月房租3500,房里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被当做梳妆台的简易桌,俩姑娘同床共枕已经俩月,早就不嫌挤了。 “你怎么还没睡?” 商瑶顶着俩黑眼圈,和一头被她抓得特别毛躁的长发,一副“求别提”的表情,反问辛晚成:“谁这么大半夜给你打电话?” “领导。喝多了。” “男的?” “女的。” “哦那没事儿。” 辛晚成躺回去打算继续睡,想想又觉得商瑶的表情有点不对。 商瑶有个别部门的男领导,一喝多就给商瑶打电话,说要把商瑶调到他部门去吃香喝辣。 “你公司那傻逼又找你了?”辛晚成坐直了问。 商瑶一边敲着键盘给自己的PPT收尾,一边叹气:“刚那傻逼还给我发微信问我睡了么。这种自我感觉良好其实屁都不是的油腻男,幸好你没碰到,碰到了得恶心死你。” 不知怎的,辛晚成又想起了Linda刚才电话里的那声叹气。话语权有多重要,同样一个方案,实习生提出来就被人笑不懂行,甲方爸爸提出来,就是妙哉绝哉。 辛晚成唯一能做的只是蒙上被子继续睡。 她明天就要见到那个人了。 …… 辛晚成第二天一早赶到广迪,副总监带着包括Linda和辛晚成在内的创作部共六人,启程前往位于望京的摄影棚。客户部的AE没跟他们一起,AE会在中途陪着甲方爸爸去一趟摄影棚,视察下工作。 外景会去大凉山拍摄,北京部分是内景。 辛晚成进棚之后,一眼望去,一片紧锣密鼓。棚内已经搭建完成,拍摄的样车也已停在了背景板前。 打光师正在灯箱的角度,助理正忙着调整车顶上平悬的那块柔光布,其他一堆人也都在各司其职,至于主摄影师—— 此刻正坐在高脚凳上,正在试拍。 快门的声音。 那是辛晚成第一次切身领悟到,男人在醉心工作的时候,真的会发光。 坐在高脚凳上的叶南平,试拍了一张,觉得不太对,皱了下眉,低头调试相机的光圈。 叶南平不说话,2000平的棚里便鸦雀无声,整个棚里的人都在看着他,等他的下一步指示,辛晚成自然也就能堂而皇之地,好好看看面前这个男人—— 他一条腿弯着,踩在高脚凳的下横栏上,另一脚踩在地上,保持着半坐半站的姿势。脚上还是一双白鞋,往上是黑色的休闲西裤和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腿。 再往上是白衬衫,衬衫的袖子折了几折,卷在肘弯,露着精瘦的手臂。 令辛晚成有些意外的是,他掌心竟有一道纹身,细长的一条,从中指的指尖一路蜿蜒下去,最终,和手腕上动脉的位置重合。他皮肤挺白的,那道纹身和动脉防仿佛是连在了一起。 真的是……A爆了。 她观察的目光,悄然又放肆。 却不料叶南平突然抬起头,指着最远处一块反光板:“面光源多了,把那块反光板撤掉。” 辛晚成的身后就是饮料桌,此时的调光师就站在辛晚成身后,刚准备喝杯拿铁,就来活儿了。 大概叶南平在团队里说一不二,调光师一听叶南平找,顿时就急了,手里还拿着饮料,便闷头就要往回赶。 辛晚成其实已经往后让了一步,无奈调光师动作太大,二人胳膊擦撞上,辛晚成瞬间被那杯拿铁泼了一袖子。 调光师被耽误了这么几秒,那边已经响起叶南平的声音:“人呢?” 虽是波澜不惊的语气,调光师却顿时紧张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工作中的叶南平看来不太好搞,辛晚成想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不太好搞的眼睛。 叶南平朝调光师这边看了过来。 自然,调光师旁边的辛晚成,也不小心受到了他目光的检阅。 那是辛晚成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其实长了一双桃花眼。 但因为平常不笑,很容易让人忽略这一点。 视线对上,辛晚成倒也不怵,冲他笑笑。 他却……直接打眼而过,压根没在她身上做片刻停留。 被人像空气一样略过,辛晚成的嘴角不受控地抽了一下。 …… 辛晚成站在洗手台前,水龙头潺潺流着,她手里一包湿纸巾都快用完了,袖子上那一大片污渍却分毫不减。 入秋之后北京气温渐降,2000平的棚里更是凉风嗖嗖,洗手间里空间小又封闭,倒还暖和。 当辛晚成回想起了刚才那人视她如空气般的目光时,她身后的门被推开,辛晚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去。 是个男工作人员。 对方有些羞赧地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毕竟对方是男的,没法进女厕。 辛晚成就这么顶着一头问号被招至门边,随即,一件衬衫被塞到了她手里。 辛晚成看看这衬衫,又看看对方。 “你衣服不是脏了么?换上吧。” 说完也不等辛晚成开口,就这么走了。 洗手间的门在辛晚成面前悄然合上。 这又是哪一出? 辛晚成抖落开手里的衬衫。竟还是男式的。 今天的拍摄用不着模特,那这衣服……《 》 5.第 5 章 衬衣是干净的,有很清淡的洗衣液的香味。 辛晚成想了想,还是换上了。衬衣太大,穿着并不合身,幸好她里边还穿了件黑色的背心,索性把衬衣领口解开,换成露锁骨的穿法,卷起袖子。 黑色的衬衣,黑色的背心,黑色的铅笔裤,一身黑,反而衬得露在外头的半个肩膀白得发光。 叶南平和广迪的合同签得很强势,关于成片,广迪只有一次否决权,甲方爸爸还有一次否决权,所以在现场,虽然广迪出动了创作部副总监,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发表意见的余地。 辛晚成换好衣服,从洗手间回到棚内,现场很安静,副总监和叶南平正站在外接显示屏旁,看刚拍好的素材。 主视觉海报的拍摄没那么容易,目前的素材单纯靠后期处理,裸眼效果肯定还达不到策划案中绘制的3D虚拟效果图的要求。叶南平在现场也准备了两个拍摄方案,这就开始吩咐人把两块巨大的玻璃抬过来,加装在样车的车身两侧。 现场加装玻璃的声音,令原本安静的摄影棚变得嘈杂。 恰逢AE带着甲方爸爸到了,叶南平开始和甲方解释,玻璃加装完毕之后,车手上车,发动车子,让车子跑起来,他会用镜头捕捉住启动后0.5秒的瞬间。玻璃上的倒影经过后期处理,才能完美复刻3D效果图里虚实相间的光影效果。 也很符合广告的slogan:动静皆宜。 甲方爸爸一脸赞同,辛晚成在旁边听着,斜眼瞄见两边的人都很配合地跟着点头了,辛晚成也点了点头。 Linda这时曲肘撞了撞辛晚成,眼神示意辛晚成趁现在赶紧抓拍点幕后花絮。一早在来时的车里,Linda就当着总监的面吩咐给了辛晚成:甲方爸爸到了之后,一定要多拍几张幕后花絮,把老大们是怎么指导工作的场面记录下来,发到领导群里。 Linda是副总监这队的,这种幕后花絮发到领导群里,总监看了得膈应死——Linda一向拍马屁拍得润物细无声。 辛晚成趁甲方爸爸表扬副总监广告案出的好,掏出手机,秒抓拍了两张。 准备拍第三张的时候就被人拦下了。 叶南平带了好几个助理,拦下辛晚成的,应该也是叶南平的助理之一。他很严肃地对辛晚成说:“不好意思,叶老师不出镜的。” “我只拍到了你叶老师小半张侧脸而已。” 辛晚成皱起眉,有些莫名。这几张照片聚焦都的是甲方爸爸和副总监这几个人,叶南平就露了半张脸也不行? 助理笑笑:不行。 嚯,皇亲国戚么?她单反里拍到他,他要删掉;她现在手机拍到他,他又要删掉? 辛晚成悻悻然耸耸肩,当着助理的面把照片里的叶南平截掉,生成新照片,旧照一键彻底删除:“这样可以了吧?” 助理又笑笑,看来是满意了。 辛晚成想着索性换个角度拍,免得那位矜贵的叶老师又入了镜。却与助理错身而过时,见助理愣了一下。 辛晚成以为对方还在担心她有没有彻底删除旧照,已经做好要掏手机让他再检查一遍的准备:“还有什么问题吗?” 助理火速收起愣怔,不好意思地对辛晚成笑笑:“您喷的香水挺好闻。” 辛晚成反倒被他夸愣了。 她早上出门前没喷香水。 辛晚成低头嗅了嗅:“应该是洗衣液的香味。” “……是嘛?”助理的目光越过她肩膀,不知看了眼她身后的谁。笑笑走了。 …… 拍摄完毕已近傍晚。 趁晚高峰还没到,回城的路还没开始堵,收工大吉。 甲方爸爸中途就走了,如今又派了车来,说要请大家吃饭,在五道营胡同里的一家素菜馆。 Linda一听就知道是哪一家,面上浮笑。辛晚成挺会察言观色,一看Linda这个笑法,就知道这家餐厅贵,死贵。 辛晚成的关注点倒不在餐厅有多贵,而是事儿逼“叶老师”会不会去。 一方面嫌人家规矩多,一方面……又挺想和人家同桌吃饭。内心非常矛盾。 偷摸看一眼正在收拾器材的叶南平,真的就只看了一眼,之前那个逼她删照片的助理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对大家说:“抱歉抱拳,叶老师这两天工作排太满,快20个小时没合眼,今晚聚餐他就不去了。” 在场其他人倒也没想着叶南平能有多合群,道一句:“辛苦叶老师。” 自行先走。 辛晚成自然也得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 遥想三个月前的摩纳哥,她和这位叶老师还能近在咫尺地说话,如今却连交流的资格都没有。 大概做到副总监这个位置,才能和人家平等对话。现实真的一点也不童话—— 辛晚成再一次感叹这个问题时,人已经坐在了餐桌上。 放眼看去,座位安排,主位是甲方爸爸以及随行人员,广迪的人都坐客位。 辛晚成也终于知道Linda一个搞策划的,为什么会陪客户应酬喝到要请假了。 Linda一上来就先敬了半圈,男人们各个笑得开怀。桌上的黑胶牛肝菌,口蘑松露,桃胶翡翠,不及劝女人喝酒有意思。 这是辛晚成第一次面对这种场合,看着Linda,这个四流大学毕业的女生,没有留学背景没有硕博学历,独身在北京打拼,27岁做到组长,不容易。 想着想着,思绪就跑偏了,叶南平不来这种场合看来是对的,他那气质,总感觉和这酒桌文化格格不入。 Linda手机响了,说了句:“失陪一下。”起身去包厢外接听。 没一会儿,辛晚成的微信响了。 是Linda发给她的。 Linda压根就没有电话进来,其实跑去洗手间催吐了,让辛晚成带瓶水过去。 辛晚成坐在餐厅最角落,靠门、挨着上菜的位置,要溜很容易,她放下餐巾,起身来到门边,拉开道门缝,准备侧身出去。 却有人自外头推门而去。 辛晚成本就闷着头,对方这么一推门,正撞到她脑门上。 辛晚成吃痛地低呼一声,错开半步免得又被撞到。门在她眼前开了,映入眼帘的是赵子由。 赵子由其实在推门时,就已经听见了“砰“地一轻撞声,此刻见辛晚成捂着脑门,一下就明白自己刚才撞到了什么。笑看一眼这倒霉孩子:“啊不好意思。” 道着歉,却很没诚意地笑着。 辛晚成认出了这位赵子由,赵子由却分明没认出她。这倒也好,她当时碰瓷碰得不光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赵子由已经开始对着餐桌主位打招呼:“李总,不好意思啊,我们堵车,晚到了一会儿。”辛晚成默默地退到一边,准备先等赵子由踏进包厢,自己再溜出去。 不料赵子由身后还跟着一人。 辛晚成刚准备迈出的脚步又吓了回来。 眼前光线交替,叶南平的脸在她眸中微微一晃,继而定格。辛晚成忘了自己的表情还停留在被撞脑门的龇牙咧嘴上。 赵子由苦口婆心地把不喜欢应酬的叶南平拽了来,迎接他的却是这样一副光景。叶南平眼里稍稍有一丝错愕。 这撞得是有多疼? 其实也没多疼,最起码辛晚成此刻已经忘了疼,只觉得远远瞧了一天的人,突然这么近距离地杵在这儿,感受有点不真切。 更不真切的,是这人突然抬手,揉了揉她脑门。 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很短暂,下一秒就收回了手。 他的手收得太快,辛晚成的脑子却慢半拍,她脑门上被揉出的那一丝热度,反倒像极了她本身羞赧到发烫—— 有赵子由挡在前头,所有人都没发现叶南平的动作。两个男人就这么从辛晚成跟前走过。 辛晚成看了一秒那人风平浪静的背影,鼻尖嗅到的气息这才后知后觉引起脑回路的波澜—— 他衣服上也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 辛晚成拿着矿泉水走进洗手间,Linda伏在在洗手台前漱口。辛晚成刚才在包间里耽搁了一下,Linda已经吐完了。 Linda漱完了口,水龙头没关,人也还伏在那里,背影微微起伏,看样子还没缓过劲。 辛晚成走过去帮她关掉水龙头,已经拧开瓶盖的水直接送到Linda手边。 Linda喝完了水,不忘补口红。辛晚成从镜子里看她。 自己27 岁时,会不会也成了Linda这样? 这不是辛晚成想要的生活。 Linda发现她在看自己,抬了下眼。 辛晚成也没藏着掖着:“看你刚那喝法,我还以为你酒量很好。” Linda对着镜子,把口红描得格外诱人,“我酒量超级差的,大学毕业前一滴酒都没沾过,如今生活所迫,可不得喝完吐,吐完了继续喝?” “一会儿你撑不住的话,我帮你喝吧,我酒量还可以。” Linda把口红盖扣上,再回眸看她时,神情有点严肃:“女孩子在酒桌上千万别说自己酒量还可以。那帮男的,别看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他们可不会看你年纪小就怜香惜玉,一听你能喝,绝对把你往死里灌。” …… 辛晚成的酒量,是真的非常好。 在家时就经常陪她爸喝两杯,她爸偶尔要帮客人试车,有些时候还没辛晚成喝得多。辛晚成又不能考驾照,会修车却不会开车,酒量也就渐渐练得能比肩她爸。 Linda压根没把辛晚成的不自量力放在眼里,和辛晚成错开时间回到包厢。Linda开桌先敬半圈酒的豪爽架势给在座的其他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从副总监口中的小组长变成了所谓的得力干将。 Linda嘤嘤笑着,在座大佬们的微信二维码,都自行凑到了Linda手机的扫码框里。 空的红酒瓶转眼列了一排,酒酣耳热,桌上逐渐闹腾起来。 当然这得除掉那位叶老师。 叶南平这人,别人敬他,他也喝,但不主动敬人,一语概括就是酒局毒瘤。 辛晚成全程没什么话,只因为她想对话的人离她太远,而她资历又最低,眼看大佬们都和叶南平喝过了,总该轮到她了吧? 辛晚成暗搓搓地做起了准备。她手边那杯分酒器里已经没酒,她刚试着转动餐盘,想要把桌上的醒酒器转到自己这边,就被点到了。 “这小姑娘是?整场没说过话啊。不说话可以,酒可得满上。” 包厢服务员一听,直接端着满瓶的醒酒器往辛晚成这边绕。可谓是随叫随到。 Linda却护犊,自己已经喝飘了,不忘伸手盖住辛晚成的酒杯,起身迎到:“这是我们小实习生,酒量不行的。还是我敬您吧。” “酒量不行,那更得锻炼锻炼不是?” 辛晚成看看发话的副总监。起头要让辛晚成喝酒的,是车企那边分管营销的老大,副总监真会见缝插针,拿她做顺水人情。 大概Linda当年刚到副总监手底下干活,也是这么被迫练酒量的。 辛晚成起身:“领导说得对。这杯我干了。” 话音落下,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辛晚成。 这敬酒的架势,倒不像是个菜鸟。 赵子由就坐在辛晚成的对面,也是这才注意到,对面这姑娘似乎有点眼熟。却只记起来自己进门前把人脑门撞了,却丝毫不记得,半个月前机场停车场那出闹剧。 赵子由不仅自己看热闹,还不忘拉旁座的叶南平一起。他曲肘撞了下叶南平,才注意到叶南平的目光,不知何时早已落到了对面。 …… 连下半圈之后,在座的男士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轮到副总监了。 辛晚成重新倒了一杯,敬副总监:“总监,我到公司三个月了,承蒙您教诲,我……” 副总监嘴巴打磕,连家乡话都冒出来了,谆谆教诲道:“小辛啊,红酒不是这么吹瓶喝的,要细品,懂伐啦?” 整个酒局没点表情的叶南平,这时终于一笑。 起身走了。 辛晚成专心对付副总监,那人的身影从副总身后悄然略过,她也没注意看,只特别受教地冲着副总监,郑重地一点头。继而,仰头又把一杯给干了。 人小姑娘都干了,副总监皱着眉头,极不甘愿也得闷头奉陪。 辛晚成把就被往桌上一放,服务生自行过来添酒。下一个。 原本还在看好戏的赵子由看这姑娘的目光突然转向自己,心尖一哆嗦。这么快就轮到他了? 赵子由还有点状况外,求救地看一眼一旁—— 叶南平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 酒局就这么临近散场。 等叶南平回到包厢时,放眼看去,桌上也就剩一个人还清醒。 那人回头看他。 两双清醒的目光撞在一起。 叶南平是喝得少。 辛晚成是喝不醉。 叶南平回到自己座位,却没有落座,而是拍拍醉得不行的赵子由:“我真得走了。” 他被赵子由硬拉来之前,可是说了自己11点就得撤。他一会儿还有工作。 辛晚成想到这人进门后揉她脑门,后又全程若无其事,就有点恶向胆边生。她起身,把醒酒器里的酒全倒自己杯里:“叶老师,我敬你一杯。” “……” “我也喜欢摄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向你讨教?”她双手握着杯子,站得毕恭毕敬。 觉得自己就像武侠小说里渴望拜师学艺的小弟。 对面大佬却不发话。晃了下手里的酒杯,他杯中就还剩一个底,大概就一口的量。 再看她手里那杯,足足半满。 他放下酒杯,起身。 走向包厢门时,经过她。 他伸手。 按住她酒杯的杯口,稍一用力,让她把酒杯放回了桌上。 …… 停车场。 夜风阵阵。 大佬们自配司机,其他人都只能等代驾。 Linda也叫了个代驾, 叶南平是由赵子由亲自押来应酬的,没带司机。 “叶老师。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辛晚成就等个痛快话。 他看看她。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删掉你单反里那张照片?” 辛晚成愣了愣。 “因为你拍得实在是太烂了。” …… 停车场凉风刮过,辛晚成醍醐灌顶。《 》 6.第 6 章 夜风刮过,阵阵扎心。 辛晚成一个字没来得及说,他已坐进车里,关上车门。 出租车的那两道车尾灯,就是对她最无情地嘲笑。 出租车早已远到不见踪迹,辛晚成还有点没缓过来。 她大一时,在记者站短暂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台单反,之后半个学期,靠蹭摄影系的课听、转系考试都考了第一。虽然最终因为她高考前的体检报告被翻了出来,导致她没能成功转系,但起码考试成绩能证明,她不差。 后来她陆陆续续接些客片,学校里的小美女们可都会慕名来找她拍。就连网红店店主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了她的作品,也认可了她的能力,把她招去当摄影师。 这些人都夸她拍得好,觉得她不能专职做摄影,可惜了。 辛晚成还想着自己在叶老师这儿,再不济,也能得到个中评。 收获了人生中第一个差评的辛晚成,被Linda一个电话召回。有代驾小哥接单了。 辛晚成就这么丧着一张脸,和Linda叫的代驾小哥接上了头。 辛晚成远远看见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一身名牌,Burberry的帽子和格子衬衫,Dior的T恤,Gucci的板鞋。辛晚成还没敢认,直到绕到对方背后,见对方身上套的那件马甲写着代驾公司的名字。 穿一身假名牌干代驾,辛晚成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撇了撇嘴:“是尾号7074叫的代驾么?” 对方正在低头玩手机,突然听见有人问他,这才收起手机抬起头来:“啊对。是你叫的代驾?” 辛晚成这才看清对方的脸,是个日系范的小帅哥。 他朝她笑笑:“不好意思我迟到了三分钟,小姐姐别投诉我。” 辛晚成想到自己刚才收到的那个差评,没什么表情,领他去了Linda车边。 Linda把领导们一一送走,一直被理智强压下的酒劲才彻底上了头,正靠着车头点着脑袋。 辛晚成把车钥匙给了代驾小哥,搀起Linda,要把Linda往后座放。 Linda几乎全身力气都压在了辛晚成身上,辛晚成带不动。代驾小哥见状,大概想着表现好点儿就能免一个迟到的投诉,二话不说过来帮忙。 Linda眯眼瞧了代驾小哥一眼,拍拍这无公害的小俊脸:“小伙儿长得挺精神,叫什么名字?” 辛晚成无奈地摸了下鼻子。 很想提醒Linda那是她找的代驾,不是会所里的少爷。 可Linda目前这架势,八成是听不进去的。 总归还是个社会地位的问题,Linda在领导们面前吃到的委屈,转头就宣泄给了代驾小哥。 代驾小哥大概也没觉得被漂亮的小姐姐调戏有什么问题,笑得很奶,还真接话:“向衍。” …… 这位叫向衍的代驾小哥开车很稳,辛晚成把车窗降下,帮Linda散散酒气。Linda趴在窗棱上,枕着胳膊,大波浪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辛晚成刚想把车窗升上去一点,免得Linda吹感冒,就被一声特别刺耳的车喇叭声打断。 辛晚成皱着眉揉了下耳朵,才发现旁边车道不知何时跟了辆玛莎拉蒂,车窗降着,副驾那人一脸醉态,冲Linda和辛晚成吹口哨,右手还举着手机,仔细一看,屏幕上是微信的二维码。 现在都流行这么交友了? 辛晚成想升上车窗了事,Linda却突然醒了,一把摁住了辛晚成的手,不让她关车窗。朝对面竖中指。 这下算是彻底杠上了,对面开始疯狂地按喇叭,Linda这边也没停,还在挑衅。辛晚成受不了了,一把扣住Linda双腕:“别闹!” Linda大概没想到这小姑娘脾气上来还挺可怕,被这么一唬,终于安静。 辛晚成这才成功把车窗关上。 不仅Linda,就连开车的向衍,都因辛晚成突然的这一声低喝,透过后视镜看过来。眼底有一丝讶异。 辛晚成的视线对上去,刚想开口让向衍开快点,却又被车窗外的喇叭声打断。 显然对面的玛莎拉蒂却没有因为这边的投降而放弃,反而变本加厉,摁着喇叭,甚至试图并线过来。 原本还在后视镜里看着辛晚成的向衍,突然眉心就极其不耐地皱了起来他收回了在后视镜里的视线,“并你妈呢?” 语气极其不耐,但音量很低,辛晚成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已一把握住换挡杆,换挡加速。 辛晚成唯一一次坐雅阁坐出了推背感,就是在今晚,向衍极其突然的一脚油门,令她和Linda一记后仰砸在靠背上,下意识地攥紧了由上方的把手。 可雅阁怎么跑得过玛莎? 眼看身后那辆玛莎又要超过来,向衍猛一拐反向盘,上了分流车道。这么一记猛拐,辛晚成侧壁撞在门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谁也没想到拥有奶气笑容的代驾小哥开车这么野,三分钟,雅阁就甩掉了玛莎,向衍从倒车镜确认了一下,那辆玛莎拉蒂的车头灯都找不着影了。勾唇一笑。 笑容不过一瞬,就被后座传来的一阵作呕声打断。 雅阁一记急刹停在路边,Linda拉开车门径直冲了下去,蹲在路边开始吐。 这么个飙车法,别说Linda了,辛晚成都有点反胃。辛晚成探了半个身子到前座,去拿储物格里的抽纸,向衍自上而下地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人一看就常飙车,手法很专业,但拿客人的车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笑得这么好看又无害。 辛晚成把储物格里的抽纸整包拿了出来,下巴点一点主驾车门上的储物格:“帮我拿下那儿的矿泉水。” 向衍拧开矿泉水瓶盖,递了过来。 辛晚成看看他。 对方笑起一口白牙。 风从敞着的车门钻进来,又吹在辛晚成耳后三寸,辛晚成看着眼前这个同龄人,想的却是另一张脸。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删掉你单反里那张照片…… 因为拍得实在是太烂了…… 妈的。 辛晚成敛眸接过矿泉水,下车去料理Linda。 …… Linda家住天鹅湾,辛晚成把她弄进门,打眼一看墙上的挂钟,这一路竟折腾了一个小时。 辛晚成把Linda暂时搀到沙发旁,吐完两轮之后的Linda半分力气都不存,闷头栽进沙发里,辛晚成帮她把鞋脱了,回头寻找厨房在哪儿,给她倒杯水。 查过天鹅湾的租价,一居室看着不大,被拾掇得很有腔调,有一面柜子专门放包。辛晚成路过时粗略扫了一眼,几只眼熟的小香,都是Linda惯常背的。 辛晚成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商瑶。 商瑶也买小香,不过都是些A货,她考虑到男友周叙明年来北京后的开支,不得不攒钱。 商瑶和辛晚成毕业找房子那阵,被推送过天鹅湾的房子,好奇使她俩点了进去,贫穷又使她俩退了出去。一居的租价将近一万,抢钱呢? 公司里传过Linda上任男友是家境不错,可惜Linda没能成功跃层,被人甩了,拿了笔分手费了事。比起这些传言,辛晚成其实更愿意去相信,此刻她在这个房子里看到的这一切,都是Linda靠自己挣的。 辛晚成倒了杯温水回到沙发边。拍拍Linda,没反应,才发现Linda已经睡着。 Linda掉在地毯上的手机震了一下,辛晚成捡起手机,正准备搁茶几上,手却顿住。 手机震动是因为进了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姐,能结一下单么?向衍。 代驾的订单是Linda用手机下的,辛晚成虽拿着Linda的手机,却解不了锁,只能用自己的手机回拨短信上的号码。 对方很快接听:“喂?” 从电话里听音色,竟还是个低音炮。辛晚成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把这声音和那口无害的大白牙连在一起。 “不好意思,你给我个支付宝吧,我转账给你吧。” 那边愣了一下,大概在反应她是谁,“我没有支付宝。” “那微信钱包?” 也没有。 打扮得挺潮,这么这些基本的都没有? 难不成她还得跑去给现金? 辛晚成刚腹诽着,那边竟还真的提了:“能给现金么?我现在就在天鹅湾南门。” 辛晚成犹豫了一下。 这应该不是什么新型骗局。再看一眼Linda,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一咬牙,索性亲自跑一趟。 没一会儿辛晚成就到了南门,远远看见小区大门外,路灯的一隅昏黄下,站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生,无所事事地晃着手里的塑料袋。 眼前是一副很青葱的画面,辛晚成却在盘算着,这一程的代驾费是多少她并不知道,希望这个小帅哥待会儿开口要价别超一百。她身上可就一张百元钞了。 辛晚成冲他小跑过去。 脚步声离近了,引得他抬头。 他搔了搔头发,朝她走来。 “刚才电话里忘了问你,代驾费是多少来着?” “87。” 辛晚成悄悄舒口气。把一百给了他。 他还真有零钱找。往辛晚成手心里塞了一把零钱。 辛晚成也没去数他究竟找了自己多少钱。这男生身上有种挺干净的气质,让人感觉不会克扣这点小钱。 钱也付了,辛晚成道别了就走。 却被他叫住,“等一下。” 辛晚成回头。 手里被塞进了一个塑料袋。 就是他刚才无所事事地晃着的那个。 辛晚成还没来得及看塑料袋里是什么东西,他就转身走了。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没了影。 辛晚成这才有空看看塑料袋里的东西。 是一些解酒药。 还有药房的小票。 小票上的结账时间,正是她把Linda送进家门的时间。 结账金额,98。 这一单,这男生挣了87回去,却又贴了98出来……《 》 7.第 7 章 辛晚成带着药回到Linda家门外。大门用的是智能锁,辛晚成回想了一下,之前Linda输的密码是1221。她输入密码,滴滴两声,房门解锁,辛晚成推门进去,却见Linda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正在喝辛晚成之前搁在茶几上的那杯水。 “醒了?”辛晚成有点诧异。 Linda双眼通红,阴测测地看过来,像个美艳的吸血鬼。一笑,才又成了甜姐:“独居女人可不得时刻保持警惕?不然真喝得不省人事,被人送酒店扒光了,谁也救不了。” Linda眼里一闪即过的落魄,辛晚成看在眼里,但很快识相地忽略。辛晚成站在玄关,并没有打算进屋的意思:“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先走了。这是解酒药,你记得吃。” 辛晚成直接把手里这一袋子药,搁置物柜上。 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她回家得半小时,明早去公司,还得挤一个小时的早高峰地铁。她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你还给我买药啦?感动。”Linda捂着心口造作了一下。辛晚成刚想说药是那代驾小哥买的,却被Linda打断,“你就别来回折腾了,今儿就住我家吧。” 广迪在酒仙桥,明早从天鹅湾搭Linda的车去公司,倒也近。尤其想到早高峰时地铁上人挤人的画面,辛晚成很轻松就妥协了。她把鞋脱在玄关,赤脚进屋。 “那麻烦你了,Linda。” “私底下叫我楚晨就可以了。”Linda从辛晚成带过来的塑料袋里拿了一盒解酒药,吃了两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我第一份工作,相当于你现在的职位,当时我的创意组长给我起了Linda这个英文名,你知道为什么吗?” 辛晚成还真的想了下这个问题。 Linda这个英文名和楚晨这个本名既不是谐音,也没有相同的寓意。 辛晚成摇了摇头。 “因为当时那个创意组长的死对头就叫Linda。每次他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大概都很解气。那创意组长还是个大男人。所以说男人小肚鸡肠起来,比女人更可怕。” 辛晚成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一边听着一边滑开手机,点开微信,在Linda的名字后备注上“楚晨”两个字。 Linda视力不错,瞧见便笑了下:“你还挺有眼力见儿的。不刻意去讨上司喜欢,但细节做得让人暖心。” 得到了首肯的辛晚成倒是诧异地抬了头。这都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也确实,她长这么大,似乎和谁都相处得挺融洽。 但辛晚成一直觉得,那是因为自己不够个性,不够耀眼,才会这么百搭。 Linda没再解释,兀自起了身:“我去帮你拿床新被子,你去洗漱。我这儿一次性牙刷什么的都有,在洗手间的镜柜里,你自己找找。” 辛晚成点点头。 正要起身往Linda示意的洗手间方向去,未关的微信页面突然跳出个标记,有人加她好友。 辛晚成点开看。是之前那个代驾小哥向衍的好友申请。 他该不会现在才想起来药买亏了,让她再跑一趟,还他药钱吧? 这都凌晨了,辛晚成可折腾不起,赶紧通过好友申请,也不等对方开口,直接发了个微信红包过去。 这时,Linda从卧室里探出个脑袋:“对了……” “嗯?” Linda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措辞。 “艺术圈时尚圈十男九gay,最后一个还直得岌岌可危。这道理你应该懂吧?” Linda说得太隐晦,辛晚成转了转眼珠,没懂。 Linda抚了抚额,不和她绕弯子了:“就是那个叶南平。” 辛晚成心里咯噔一下。 Linda见她一副被拽了小辫子的吃痛样,笑了,转眼又恢复正色:“今晚的饭局,我见你总看他。但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可从没听说他交过哪个女朋友。你呢,悠着点儿,可别做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 辛晚成突然又想到了包厢门口,他揉她脑门那一幕。 这么想来,商瑶平常磕碰到哪儿了,她看见,也会很自然地帮商瑶揉一揉。 所以…… 他揉她脑门,也可能是出于…… 姐妹间的呵护? 沉浸在细思极恐之中的辛晚成,被“叮”的一声微信提醒拽回现实。 向衍收了她的红包,发来一句:晚安。 …… 第二天一早,辛晚成被手机闹铃吵醒。 她按掉闹钟,迅速进入战备状态,腾地从床上坐起。 看见眼前成套的家具,才想起来不是在自己家,揉了揉睡肿的眼,又成泄了气的皮球,懒懒散地靠回床头。 点开朋友圈,商瑶刚发了一张板砖图。平常这个时间,她和商瑶正在分秒必争地出门,抢占单元楼底下供不应求的共享单车。若是晚了五分钟出门,她俩就得跑着去地铁站。 而27岁的Linda,已经告别了她和商瑶21岁时的窘境,可以晚起半小时,不拥挤地铁,开车上班。 Linda现在过着的,也是她和商瑶目前正向往着的。但人的欲望肯定是无穷尽的,Linda肯定也正向往着更高级别的生活。 洗漱完,化完妆,Linda和辛晚成8点20出门。 Linda换了身套装,辛晚成还穿着昨天那一身;Linda在鞋柜里选高跟鞋,辛晚成弯腰穿上自己的小白鞋。 昨晚辛晚成的鞋上不小心溅了Linda的呕吐物,当下她就用纸巾擦过了,可如今看鞋面上还是挺脏,辛晚成从玄关柜上抽了两张纸,打算再擦一擦,被Linda瞧见了,问她:“你穿多大码?” “37。” 辛晚成随口答了一句,Linda还真的二度扭头去鞋柜里找鞋:“正好,你穿我的吧。” Linda很快拿了双高跟鞋,放在辛晚成脚边。 辛晚成自己的鞋都已经上脚了一只,连忙摆手:“不用了。” 她压根也穿不惯高跟鞋。 Linda没跟她废话,摆出了领导的架势:“穿上!” 辛晚成悻悻然穿上高跟鞋。是一双黑色的尖头细高跟,穿上之后,辛晚成看着门边穿衣镜中的自己,确实有点不一样。 Linda上下打量一下辛晚成,也挺满意:“穿上高跟鞋,才意味着你真正走进了职场。” Linda的理论还真是一套接着一套,辛晚成冲同在镜中的Linda做了个鬼脸。 小姑娘胆儿是大了,Linda用力拍了下辛晚成的肩:“小朋友,勇敢去抓住你想要的一切吧。” …… 就是穿着这双高跟鞋,辛晚成踏进了人事部的大门。 这不是辛晚成第一次萌生辞职的想法,但确实是她第一次坚定了这个想法。 她也想像Linda一样,27岁时能在北京过上像样的生活。区区只是一个像样的生活的而已,Linda为了得到,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辛晚成扪心自问,如果她一直待在广迪,面对这份她压根不喜欢的工作,她能不能做到像Linda这么拼? 她做不到。 她更愿意把所有拼劲、所有委屈都献给一份真正喜欢的工作。 辛晚成的辞职申请最早是递给Linda的,作为辛晚成的直属领导,Linda竟然一点都不诧异似的,反倒是辞职信转递到人事部之后,HR找辛晚成谈话,还挺愤懑。 “你们这帮年轻人,刚过试用期就要辞职,太不定性了。你说你,刚上手一部分工作就要走,现在又不是招聘季,我们上哪儿找人顶替你?” 见辛晚成没有任何自责的意思,HR又换了个说法:“你们不是刚接了零域的案子吗?马上又要去罗布泊拍外景,Linda这组现在是最缺人手的时候,你就这么走了?” 辛晚成这回才垂了眸。 唯独觉得有点对不起的,就是Linda了。 和HR谈判的结果,是辛晚成跟完零域的案子,一个月后离职。 从人事部回到创作部,她辞职的消息其实还没传开。同事们都当她这次被叫去人事部,是去谈转正后的薪资问题。 可格子间里没有秘密,另一组的组长在部里例会的间隙,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问Linda,要不要拨几个人、借给Linda用用,这一来二去,所有人这下都知道了,Linda十分看好的小跟班辛晚成,撂挑子不干了。 辛晚成辞职的消息,这才变得人尽皆知。 职场里,每个层级有每个层级的斗法,组长那一层级,在例会间隙斗完,轮到辛晚成这一层级斗,组里另外两个和辛晚成一样刚转正不久的员工,这几天就算没事都能加班到晚上10点,明眼人都瞧得出是什么意思。 辛晚成这么一走,Linda可不得再找个人补上,手把手带着做项目? 对于辛晚成来说,最直观的感受,反倒是同组的同事们对她的态度,比之前好了很多。毕竟她要走了,再也不是这些人晋升路上的威胁。 午餐时间,辛晚成借口减肥,想趁大家都去吃饭的工夫,抓紧时间在网上找房子。几个同事互相眉来眼去的,都在猜辛晚成是不是在悄悄投简历,见辛晚成的电脑页面上全是租房信息,虽觉得无趣,但也顺嘴问了辛晚成一句,需不需要帮她带餐回来。 辛晚成却是真的没什么胃口。 下周Linda就要带组去罗布泊,协助in studio进行拍摄,辛晚成却还在愁房子的事。就在辛晚成刚提出辞职的那几天,朝阳区一纸令下,开始整治群租房,她和商瑶住的隔断间也被纳入了整治范围,房东限她们一周内搬家。 一周时间,让她们上哪找房子? 她这几天下了班就和商瑶在地铁口汇合,一起去看房。群租房被治理之后,正规的房子变得格外紧俏,她俩昨晚好不容易看中一个性价比还不错的老小区房,付定金的时候被人抢了先,气得商瑶坐在房屋中介店门口的马路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你说我们这样苦哈哈留在北京,到底是图什么?” 商瑶问她。 其实不需要辛晚成回答,答案商瑶其实很清楚,图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这个未来很可能很美好,也很有可能一塌糊涂。 就在辛晚成准备拨打刚在网上找到的中介电话时,一份盒饭被摆在了辛晚成桌前。 辛晚成还以为是同事带饭回来了,抬头一看,却是Linda。 Linda居高临下地看了看辛晚成的电脑页面:“找房子?我还以为你不吃午饭是在找工作呢。” 辛晚成苦笑一下:“我下一份工作已经找好了。” “哦?是吗?”Linda没有问她下一份工作是什么,只很洒脱地说,“那好,先把零域这个案子好好做完,祝你前程似锦。” 辛晚成暂时把房子的事放到一边,问出了一个她早就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我感觉你一早就料到我会辞职?” Linda沉吟了一下。 勾脚将隔壁工位的椅子勾过来,矮身坐下,和辛晚成平视。 她并没有回答辛晚成的这个问题,反倒问辛晚成:“知道我为什么私底下敢和你走这么近么?” 辛晚成摇头。 “因为你进公司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志不在此,迟早都要离开这个公司。而我呢,从来不和同事做交心的朋友,这是职场禁忌。” 辛晚成稍微领会了一下。眉眼间有点恍然大悟的意味,却没有表现到脸上。 恰逢这时有别的同事回来,Linda听见动静,便起了身,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 走开几米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回过头来,又问了辛晚成一个问题:“方便告知你的下家是哪家公司么?” 提到这个,辛晚成的脸上,才从找房的苦恼中透出一丝憧憬之色:“我只投了一家,对方还没确定要我。” “意思是,你其实还没找好下家,就先辞职了?” 辛晚成点头。 Linda有些匪夷所思:“你这不是闹着玩么?万一对方不要你,你接下来的几个月准备喝西白风?” 辛晚成倒是一点惧色都没有:“那就要看我下周去罗布泊的表现了。” “啊?” “因为我投简历的那家,”辛晚成说,“是in studio。”《 》 8.第 8 章 然而辛晚成还没能征服in studio,就已经先被房子的事踏平了。 房东是对夫妇,她和商瑶没能在他们给的最后期限内搬家,请求再宽限一周,男房东勉强答应了,俩姑娘还挺高兴,却不料隔天一大早,房门就被敲得震天响。 咚咚咚的架势,床上刚被吵醒的俩姑娘还以为遭贼了,打开门一看,女房东叉着腰站在门外,旁边跟着她丈夫。 男房东昨天电话里刚答应的事,女房东转眼不认:“你俩怎么还赖着不走?非得等人赶啊?” 俩姑娘直接被骂懵了。 商瑶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就要回嘴,被辛晚成拉住。 辛晚成呼了口气,强压下一肚子火气,好商好量地把昨天在电话里跟男房东说过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咱们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你们要提前收房的话,得提前一个月通知,可你们就提前了一个星期催我们搬。我们也不想拖,实在是这么短时间内找不到新房子。” 男房东一脸为难地拽了拽女房东。看来他也明白是自己不按合同办事在先。 辛晚成看面前这俩人里起码还有一个讲理的,这场谈判就依稀还有一丝希望:“而且我下周一就要出差,得靠商瑶一个人找房子。我们也不多要求,就再多宽限一周就行,下周末一到,不管我们有没有找到房子,我们都会搬。” 男房东见缝插针帮腔道:“对啊,就再宽限一周吧。我昨儿都答应她们了……” 商瑶在对面连忙点头。 以为这话能息事宁人,不料起了反作用,女房东直接甩了胳膊,指着南男房东的鼻子骂:“这俩女的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骂着骂着,枪头就调转到了商瑶这儿,指着商瑶问男方:“她是让你摸了手了,还是给你多抛了俩媚眼,说什么你都答应!” 房子里除了她俩住的隔断间,还有俩房间都住了人,女房东一大早泼妇骂街,另外俩房间的人全都开了一道门缝,探出来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辛晚成瞬间被气得心脏突突直跳,但好歹还有理智,商瑶却被女房东的恶言恶语彻底带进了沟里,脸“噌”地红了,开始和房东争这些旁枝末节的问题:“你说谁不是正经人?!” 女房东居高临下地抱起了胳膊,鄙夷的目光在辛晚成和商瑶身上各点了一下,最后落在商瑶那张气得绯红的脸上:“诶哟喂,我可是看见有老男人开车送你回来。虽说生活不易吧,但我还就瞧不起你这样儿的,租一隔断房,你拎得起你那包吗?让老男人给你买什么包啊?让他给你出房租,住好房子去啊!” 女房东极尽奚落之能事。 辛晚成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地走了。 女房东见辛晚成走了,笑得十分得意,下巴抬得更高,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你看看,连你室友不屑于跟你站一块儿,走了。” 另外俩房间里探出脑袋却不上前帮忙的看客,这回终于看够了,各自锁门回屋。虽说在北京,邻里关系的漠然是常态,但那两道关门声,听着却还是刺耳,仿佛坐实了落在商瑶头上的这些人格侮辱。 商瑶委屈得如鲠在喉,眼里的泪花就快要绷不住:“我……送我回来的是我领导!” 可她三言两语怎么说得清楚,隔壁部门的男领导总无事献殷情,她实在是拗不过,只让对方顺路送了一次,唯独那一次,就被住在隔壁单元的女房东瞧见了。 涉世未深的商瑶,在这个故意泼脏水的女人面前,彻底败了。女房东要强行进屋,把俩姑娘的行李往外扔,商瑶冲上前去拦,却被一把推开,撞到了临时充当梳妆台的简易桌。 桌上的化妆品转眼撒了一地,下一秒,桌面上被“啪”地撂下了一把刀。 辛晚成摁着这把刚从厨房里拿来的刀。 瞬间,世界安静。 商瑶见辛晚成回来,瞬间有底气了,猛地一吸鼻子,泪花又憋了回去。 房东也没想到小姑娘是去外头拿刀的。 辛晚成不跟房东扯什么莫须有的作风问题,就这么摁着刀跟她谈判:“闹啊,大不了闹到110来,理亏的不是我们,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二房东,这么急着赶我们走,不就是怕业主发现你们违规建隔断房?” 女房东没吭声。不知是被戳着了脊梁骨,还是忌惮辛晚成手里那把刀。 辛晚成的语速不紧不慢,音色却带了狠:“本来这事没那么复杂,咱们互相给对方行个方便,可你非要这么胡搅蛮缠,那大不了我被拘一阵子,回老家好了。你要是上了黑中介的黑名单,影响生意不是?” 一直做缩头乌龟的男房东终于起了点作用,低声哄了女房东两句,女房东被拽着,半推半就地出了房门。 男房东要把没带上,辛晚成没让,又把门拉开了。 她还有话没说完。 “对了,你这个窝囊老公,只有你这种肥头大耳的老女人当做宝。我们根本看不上。” 当着对方的面,砰地关上门。 反锁。 …… 门里门外安静三秒。 反应过来的女房东疯狂砸门:“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辛晚成没理,放下刀,蹲下去收拾散落一地的护肤品。 商瑶却还紧绷着神经,直到门外的女房东不再砸门,骂骂咧咧地走了,商瑶才浑身脱力,跌坐在床尾。 商瑶深深地呼了口气,三分神志还丢在刚才的闹剧里,声音并不真切:“晚仔,幸亏有你。” 辛晚成勉强收拾了一下一地狼藉,看时间不早,站起身,顺便把商瑶也拉了起来:“洗漱一下上班去吧,要迟到了。” 商瑶被辛晚成推着往外头的厕所走,回头问了辛晚成一个问题:“刚才你真的不怕么?” 辛晚成笑了笑。 怕。 可也得装作不怕的样子。 这个社会只有自己帮得了自己。 …… 如辛晚成料想的那样,她俩最后双双迟到了。 但她没料到,房东压根没打算放过她俩。 傍晚临下班,辛晚成和商瑶都在的租客群响了。住主卧的那个姑娘单独at了她和商瑶。 女房东没有玄关大门的钥匙,但她知道住主卧那姑娘今天轮休在家,便想趁着辛晚成和商瑶都还在上班,带人上门,把辛晚成那间屋子的隔断敲了,把她们的行李扔大街上。 主卧那姑娘亲眼目睹了早上那出闹剧,虽然当下帮不上什么忙,但其实挺同情她俩。女房东目前正在疯狂地给那姑娘打电话,想让那姑娘帮忙开大门,姑娘只好装作不在家,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 辛晚成赶紧告假回家。六点下班,她五点走,作为一个已经递了辞职信的人,同事们也没什么意见。 辛晚成破天荒没坐地铁,打车回了家。快到家时却收到工作电话,说让她在周一去罗布泊的人员名单中添一个人。 辛晚成愁得,手指一下一下瞧着手机背面:“我现在临时有事回趟家,不在公司,能不能晚一点处理?” 对方却说不行,新增人员的机票酒店必须今天就定下。 说完就挂了电话,直接把新增人员的身份证号、联系电话和名字一起发了过来。 辛晚成怨不得同事,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她自己负责的工作别想着能假手于人。 辛晚成看了眼对方发来的名字,赵子由? 她对这个人有印象,是叶南平的朋友。 幸而离家还有一段路,辛晚成直接用手机订票,系统却提示身份证号有误,辛晚成仔细一瞧,才发现同事发来的身份证号缺了一位数。 辛晚成给同事发微信:身份证号有误。 同事回:我去核对一下,稍等。 却迟迟没回音。 辛晚成等不及了,干脆直接拨打同事刚才提供的赵子由的电话。 对方忙线中。 辛晚成着急上火,忍着摔手机的冲动,编辑了一条短信给赵子由:赵先生,我是负责为您订机酒的广迪辛晚成,您提供的身份证号有误,看到请回,谢谢。 出租车在这时,堪堪停在了小区门外。 辛晚成收起手机,下车直奔小区内。 商瑶公司离家更近,先到了,辛晚成赶到时,场面已经一片混乱。女房东这回没带老公,带了俩拆迁工,拆迁工准备上工具直接撬门,商瑶拦在门前,不肯。拆迁工不敢动商瑶,怕出什么意外要担责任,女房东倒不怕,一把拽开商瑶,指挥拆迁工:“撬门!” 辛晚成冲过去一把扶住商瑶。 女房东见更不好惹的这个回来了,动作稍微滞了滞。见辛晚成空手回来的,气焰才重燃:“还等什么?撬门呐!” 拆迁工依言上前,商瑶看见对方手上的榔头,下意识地缩了缩,辛晚成眼都没眨,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拨了110。 这下没人敢动了。 却在辛晚成准备按下拨号键的那一刻,一通电话抢先打了进来。 靠! 辛晚成的行动就这么被一通不合时宜的来电彻底打乱,她本能地头皮一麻,屏幕上那串号码没来得及完整映入眼帘,手机就被女房东先行打落在地。 女房东一把拽过拆迁工的工具,一榔头砸在了门锁上。 商瑶忍不住尖叫:“擅闯民宅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无意间接通的电话另一头,商瑶的那句尖叫在密闭的车厢内炸响,开着车的赵子由和坐在副驾的叶南平双双一愣。 二人面面相觑,险些错过街口的红灯。余光瞥见红灯的赵子由猛地一刹车,车子将将停在斑马线前。 赵子由又看了眼叶南平,见对方神色也很审慎,这才确定自己刚才没听错。赵子由这才把架在手机架上、开着扩音的手机取下来:“喂?” “喂?” 回答赵子由的,是一阵刺耳的杂音。 赵子由回拨过去,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赵子由不得不重新翻出之前收到的短信,碎碎念着落款的名字,“辛晚成……”似乎有点印象,“是不是上次饭局酒量贼好那女的?”他抬眸问叶南平。 叶南平锁着眉点了下头。 赵子由和女朋友在闹分手,女朋友不肯分,赵子由这才临时决定跟着叶南平,去罗布泊跑一趟躲一躲。同样因为这个难缠的前女友,赵子由这段时间一直借住在叶南平家中,就在刚才,前女友杀到叶南平家,闹了一场。叶南好不容易休一天假,全浪费在了听赵子由和前女友扯谁对谁错。 刚才好不容易出了门,赵子由还在和他聊前女友的事。 “你学我,不谈恋爱,什么事都没有。”叶南平的姿态高高挂起。 “我可不能没有女人的滋润。倒是你……”赵子由斜一眼副驾,“你跟兄弟说实话吧,你是不是当年在叙利亚受了啥伤,那方面……有啥难言之隐?” 叶南平一记冷刀过来。 赵子由乖乖闭嘴。 赵子由也就趁着这乖乖闭嘴的工夫,回拨了辛晚成的电话。 却没成想,电话一接通,就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赵子由在红灯前反应了半刻,问叶南平:“怎么办?” 叶南平眉眼一垂。 ……《 》 9.第 9 章 【上章末尾新增了1000字,本章开头剧情若读着不连贯,建议返回上章看一下新增的内容】 第9章 …… 赵子由没想到自己因为停车晚到了几分钟,迎接他的竟是眼前这一幕。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这俩怎么就抱上了? 缘由还得追溯到二十分钟之前。 赵子由是个热心肠,尤其对漂亮小姑娘热心肠,即便是只在饭局上一面之缘的辛晚成遇险,他也是有心英雄救美的。 可惜有心无力,赵子由压根不知道这人该上哪去救。 叶南平则似乎刚好相反,他是有力却无心,只微微一垂眸,就开始拿手机拨电话。 见叶南平不紧不慢的模样,赵子由还以为这事叶南平不打算管,自然有些憋屈:“你给谁打电话呢?” “前助理。”叶南平面无起伏,就像在帮赵子由一个小忙似的,“刚电话里女的不是喊了声擅闯民宅么?应该是在家。” 叶南平前阵子刚炒掉一个跟了他两年的助理,赵子由也知道这事。因为那个助理向广迪的AD透露了叶南平的行程,导致叶南平在机场被堵,令他很不爽。 那之后他连续换了两个新助理,可惜都用得不顺手,目前还在物色新的人选。现在刚毕业的年轻人大多眼高手低,叶南平要求又高,一时找不到用着趁手的助理,完全在意料之中。 没一会儿赵子由就明白他为什么给前助理打电话了。他的前助理跟广迪的AD那么熟,要一份员工档案很容易。 叶南平很快收到了辛晚成的员工档案,往赵子由腿上一丢。 赵子由低头一瞧,档案上有住址,二话没说,一打方向盘,直奔档案上的地址去了。 叶南平给档案上紧急联络人那栏的商瑶打电话。同样没打通。 赵子由读书那会儿就挺中二,摩拳擦掌问叶南平:“诶,你说万一一会儿真要茬架,咱要不要带俩棒球棍防身?” 好似这会儿不是去帮人,而是自己约了场架,要过过手瘾。 叶南平眉都不抬:“干架你自己上。我在车里等你。” 他一向不喜欢掺和这档子事。偏偏赵子由身上是非多。今天下午赵子由和前女友在他家干架,要不是看在赵子由快被女的打死的份上,叶南平也不至于出手拦架,自己手上被划了一道。 赵子由知道他嘴硬心软,故意抬杠:“你怎么这么冷血?” 赵子由是开玩笑的语气,说出口了,见叶南平突然僵了一下,才醒悟过来,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冷血”俩字可是叶南平的死穴,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而赵子由满腔热血等着茬架,却在临进小区门,先被门卫大爷灭了个通透。 “大爷,我有急事儿,就停五分钟……” “院里不让停外车,你停别处去。” 门卫大爷都干不动,还想茬价?叶南平摇摇头,先下了车。赵子由要下车窗喊话:“遇事先保护自己啊!哥们儿一会就去增员!” 叶南平没回头也没顿足,好似没听见。 等赵子由火急火燎地赶来增员,眼前一幕,却一度令他以为自己进错了片场。 以为是来茬架的,对面俩人却抱上了? 倒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拥抱,是叶南平主动把人姑娘一把扣怀里,人姑娘还僵得跟个木头似的。 叶南平也没把人扣太久,一会儿就把人放开了:“要不要报警?” 这一声传进辛晚成的耳朵,她才慢半拍地抬了头。 看清眼前这人的瞬间,大概觉得不可思议,眼睛用力地眨了两下,还挺滑稽。叶南平倒没被逗笑,女房东见莫名闯进个陌生人,态度很横:“报什么警?我拆我自家的墙,警察也管不着!” 女房东观察这人难以捉摸的表情,暂时看不出对方怂没怂,便磨了下牙关,大概正想着说点狠话吓吓这人,让这人知难而退。却被从门里冲出来的商瑶打断:“这哪是你自家的墙?你丫就一黑中介!” 打断归打断,女房东最不怕商瑶这种虚张声势的,看也不看商瑶一眼,只集中火力,准备对付这个刚闯进来的男人。 这男人既不耍狠,也不胡闹,反倒让人忌惮。 叶南平慢条斯理抬起手:“可你拆墙伤着我了,警察不想管也得管。” 女房东一愣,她可没注意到自己的榔头把人伤了,可定睛一看,这人手上真有一道伤口。再看辛晚成,她对此的反应也不像是假的,一听他受伤,急忙拉过他的手:“不要紧吧?” 叶南平的手下意识地避了一下,辛晚成才意识到自己越矩,咬着牙收了手,只能半近不远地看那伤口。 确实是被利器划伤的。 所有人都被叶南平简简单单一个举动牵制住了,唯独站在三米开外的赵子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丫这伤,明明是他前女友揍他,丫上前帮忙拦架时划到的。 这碰瓷,优秀。 …… 直到保险公司的理赔员和律师都来了派出所,女房东才意识到事儿闹大了。 起初女房东以为这男的声称自己的手上了保险,纯粹是唬人的,可保险公司的理赔员都来了,这下不信也得信,女房东全没了气焰,一个劲儿赔礼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叶先生,我真不是故意弄伤你的。要不是因为这俩姑娘……” 女房东看向另一边坐着的辛晚成,还想着甩锅。可锅还没甩出去,就被叶南平打断: “我是摄影师,靠手吃饭。我现在手伤了,误工费怎么个赔偿法,你是现在和我当面谈?还是一会儿跟我律师谈?” 女房东栽在了一个钱字上,脸色刷白,哪还有之前的嚣张?说话都打磕巴:“这……这不是保险公司赔的么?” 无需叶南平开口,理赔员已先行给出解释:“不好意思,叶先生保的是意外伤害,您这种人为造成的伤害,不在理赔范围。” 早做完了笔录的商瑶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辛晚成。 辛晚成的目光却在看另一个人,自始至终没动过。 辛晚成的视线聚焦处,叶南平正面无表情地听着女房东的卖惨。对方求够了,就差挤眼泪了,他才松口:“我体谅你有难处,要不这样……” 女房东一听有戏,立马毕恭毕敬凑过来。 商瑶也瞧见了,极不甘心地低声嗫嚅:“凭什么啊,她卖两句惨就放过她?” 辛晚成没接话。 她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表面的息事宁人里,藏了些别的意味。 果然叶南平话锋一转:“我朋友录笔录那会儿我听了个大概,你把三个月房租的违约金给她,咱的事儿两清。” 叶南平扭头看向一旁的长椅。 辛晚成来不及别开视线,窥伺已久的目光被捕捉到。 他说,她是他的……朋友? …… 折腾完已近九点。 女房东那边转账,辛晚成这边销案,事情就这么了结了,以一个辛晚成之前从未想过的方式。 叶南平也在,没走。 辛晚成远远瞧见叶南平,想上前对他道声谢,却被女房东抢了先。 女房东拿着转账记录去和叶南平谈判:“你可得说话算话。钱我已经转过去了,你不能再追究我的责任。你的话我可都有录音。” 女房东自诩聪明地举着手机,当着叶南平的面,把转账页面划到录音页面。确实录了音。 叶南平看她一眼。没说话,起身准备走。 女房东的话却还没完:“真没想到,那俩小丫头片子,还能有你这种朋友。” 叶南平脚下顿住,勉强再看这女房东一眼。 这女人说话阴阳怪气,大概早在心里编排了他和所谓的小丫头片子有何等不可告人的关系。 叶南平笑笑,低头开始翻自己的手机。 女房东离得近,低头一瞧,发现他在翻相册。相册里全是隔断房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实景。 叶南平一边翻,一边说:“你想不到的事还有很多。” 叶南平把这些照片全发给了一个陌生号码。 但这号码对于女房东来说,一点儿都不陌生—— 那是房子真正业主的电话。 女房东顿时脸色煞白。 叶南平还是那样的皮笑肉不笑:“我不追究你的责任,不代表业主不追究你的责任。” 话留给女房东自己去消化。叶南平收了笑,离开。 …… 叶南平刚拐出派出所的正门,就碰见抱着胳膊看好戏的赵子由。 赵子由心里明镜似的,可不被他冷然的外表骗:“你这是讹诈啊?” 叶南平不认:“我手确实受伤了,没错吧?” 没错。 “我最后也没管那黑中介要钱,没错吧?” 倒也……没错。 “那你说说,我讹谁了?” “……”丫才是戏精本精。赵子由无话可说。 叶南平自顾自往外走。 赵子由迟了两步跟上来:“你丫才是碰瓷高手,上回在机场倒地上讹你那女的,跟你比,差远了。” 此刻刚从派出所走出来的辛晚成,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她不禁搓了搓鼻子。商瑶跟在一旁,一边看着刚到账的那笔赔偿金,一边盘算着:“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两抹高大的背影就在不远处,辛晚成本想追上前去说些什么的,想想还是作罢。还是先料理好自己吧:“咱先回去吧行李收拾了。看能暂时寄放在哪个朋友家。” 辛晚成忍住了没有开口叫住的那人,走着走着,却自行停了—— 只因一旁的赵子由回头瞄了一眼,也不知道瞄见了什么,瞬间就走不动路了,还叫住叶南平:“你跟那辛晚成挺熟?” “不熟。”这倒是实话。 “那……那姑娘应该单身么?” 叶南平眉一紧:“你问这干嘛?” 赵子由笑得浪荡:“我的菜。” 说着,不忘又回头瞟了一眼—— 辛晚成正和商瑶说着话。 赵子由望着那边,感叹:“你瞧瞧那小细腿。白的。” 叶南平顺着也回头看了一眼。 确实,站那儿的辛晚成,腿又长又直。可人穿着长裤,怎么瞧得出白? 不等叶南平疑惑,赵子由已经踌躇满志地扭头往回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辛晚成面前—— 准确来说,是来到了商瑶面前。 这边厢,赵子由看着商瑶的眼睛,笑吟吟地说:“这么晚了不好打车,一会儿我送你们吧。” 那边厢,叶南平上下打量一眼商瑶。 原来赵子由说的那白净小细腿,是入秋了还穿着短裙的商瑶。 叶南平松了口气。 下一秒,没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松口气的叶南平,又稍稍一愣。《 》 10.第 10 章 叶南平站得远,听不清赵子由和俩姑娘聊了什么。眼看越聊越热乎,叶南平给赵子由发条微信:饿。 他和赵子由出门本为了吃晚饭。可这赵子由,晚饭没吃着,妞先泡上了。不得不叹此人忘性真大,前脚才挨了前女友的打,后脚还敢撩新妹? 叶南平微信发过去每一分钟,赵子由还真就结束对谈往回走。越过赵子由的肩膀,俩姑娘都一改愁容,眼里冒星,叶南平还纳闷赵子由的撩妹技巧何时变得如此出神入化,不成想赵子由回到他面前,就是一句:“走!带她俩看房子去。” 叶南平上眼皮微微一沉,特有的表达疑惑的方式,赵子由了然,恬不知耻地笑:“诶你说巧不巧,人姑娘正准备找房,我又正好有套房空着,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 叶南平不接茬。 “这意味着命中注定的缘分呐。” 叶南平依稀记得,赵子由跟上一任好得如胶似漆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确定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而不是因为那个叫商瑶的姑娘胸大腿细无辜脸,而赵子由又恰好就好这口? 赵子由的目光越过叶南平的肩,回头冲商瑶招招手,示意她俩跟着走。 招了两遍手,后头都没动静,引得叶南平回头带了一眼。 那俩姑娘踟躇着没动,分明是怕一脸得意的赵子由……身边那个一看就不好相处的他。 叶南平扭头,插着裤袋先走一步。 果然他没走几步,就听见后头欢快的几阵脚步声。 他有这么可怕么? 叶南平撇撇嘴。 不过没一会儿,赵子由的脸色就变得比他还难看—— 上车不久,商瑶借了赵子由的手机打电话。赵子由冲后视镜中的叶南平得意地一挑眉,紧接着就听见商瑶一句甜死人的:“老公!” “吱”地一声急刹。 车上四人都险些没被这阵惯性拽出去。 商瑶手里的手机也脱了手,掉到了车底。 这边厢商瑶钻下去找手机,那边厢赵子由已经声悬一线:“你这么年轻……就结婚啦?” 商瑶甜蜜的声音自后座传来:“没有没有,还是男朋友。” “哦……” 赵子由尾音越拖越低,戚戚然收了视线,恰与副驾的叶南平那不动声色的目光,在后视镜里交汇。 果然丫没憋好屁,上眼皮微微一抬,损他:说好的命中注定呢? 赵子由当即调转目光,此无银三百两地解释自己刚才的那一脚急刹车:“诶?刚才我明明看见一猫横穿马路。猫呢?” 叶南平无声调转目光,嘴角的弧度写着呵呵。 赵子由早习惯了丫这种不动声色的交流,可此情此景落在外人眼里,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眼看赵子由一直在自言自语,叶南平从头到尾都没搭理过他,坐在后座的辛晚成格外同情赵子由。 顾彼思己,叶南平对好朋友都不太热情,就更别指望他能对她有多亲和。若她之后真的进了in studio,大概也不会太好过,前期肯定得夹着尾巴做人。 Linda那样的上司,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辛晚成眼中过于乐观的赵子由,在叶南平眼中□□熏心的赵子由,很好地将过于乐观和□□熏心结合在了一起,即便商瑶口口声声喊了别人老公,赵子由还是特别热情地把姑娘领进了家门。 和俩姑娘之前租的隔断房一样,赵子由这房子同样位于东四环,是个中高端小区,赵子由大学那会儿撺掇家里买的。 这房子的渊源,叶南平也清楚,当年他和赵子由,大学都在北边的海淀,赵子由却突然跑相距十几公里外的大东边买房。赵子由当时给家里的说法,是那边房便宜,有升值空间,实际上,不过是因为他当时交了个在中传读书的女朋友。 还没等房价上涨一万,赵子由就和那女朋友分了。那之后,房子就没往外租过。赵子由号称是要保留住房子里初恋的气息,叶南平从来不信他的鬼话,他不往外租这房,纯粹是嫌麻烦,不想和中介打交道。 辛晚成和商瑶自然是满意极了,小区出门就是地铁口,周边设施全,房子也不错,小两居,把家具上蒙着的布掀了,东西一应俱全,还都是好东西。 如今辛晚成只担心一个问题:“这儿月租多少?” 赵子由答得豪爽:“一个月六千。” 辛晚成还没回话,商瑶语气已经迟疑起来:“一个月……六千?” 赵子由这房子空了多年,没少被中介打电话骚扰,从中介口中,他也大概知道同小区的同样房型,一个月八千起。他自以为给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低价。 辛晚成不像商瑶,心理活动半点没反应在脸上,对赵子由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能借个厕所么?” “没问题,”赵子由还真以为她要上厕所,指了下方向,“那儿就是。” 赵子由还想着这姑娘一走,他就能单独和商瑶说几句,不料商瑶后脚就跟了过去:“我也去我也去!” 就这么一溜烟地,也进了厕所。 赵子由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扭头和一旁的叶南平分享,即便明智叶南平不会有什么反应:“怎么还跟高中女生似的,上厕所还结伴?” 果然叶南平没什么反应,“她俩肯定躲起来盘算房租的事了。” 赵子由斜睨他:“净把人往坏了想。” 大概要教赵子由失望了,厕所里,俩姑娘确实在盘算房租的事。 商瑶脑子里全是六千这个数字,“太贵了,还是算了吧。” 辛晚成低眉想了想,摇头:“不,帐不能这么算。” 辛晚成掏出手机,点开计算器,一板一眼地敲着数字:“咱俩住一个次卧就够了,可以把主卧转租出去,主卧我们挂一个月3500,肯定有人愿意租,这样咱俩一个月就只需要出2500。减掉主卧一年大概有一到两个月的空置期,整体算下来,我们整租一年,比租隔断房还划算。” 商瑶这么一算,还真是。可转念,眉又皱了:“咱也做个二房东?” 毕竟她俩才被可恶的二房东坑过。 辛晚成知道商瑶在顾虑些什么,可她已经下定了主意:“咱可以和赵先生商量一下,问问他允不允许房子住三个人。” 商瑶很清楚辛晚成的个性,一旦她做了决定,坚决不会改。 商瑶的优柔寡断一向是被辛晚成治好的,用力一点头:“行!就这么办。” 辛晚成终于笑了。 伸手按了下马桶的冲水阀,等冲水的声音停了,才带着商瑶出了厕所。 在外头听见冲水声的赵子由,无声地冲叶南平笑。人姑娘就是去上厕所的,丫非得把人想得这么鸡贼。 叶南平没搭赵子由这茬:“到底还吃不吃饭了?” 赵子由也没搭叶南平这话,只因这时俩姑娘从厕所里出来了。赵子由看向商瑶的目光化作四个字:食色已饱。 俩姑娘开始和赵子由谈租房的具体事项,饿得够呛的叶南平自然准备打道回府:“你们聊着,我先告辞。” 辛晚成一听,下意识地把和赵子由聊的季付还是月付的问题放一边,私心想要先留住叶南平:“叶老师,赵先生,谢谢你们帮了我们俩这么大的忙,一会儿签完合同,我和商瑶请二位吃火锅吧。” 这提议好,赵子由刚要答应,就被叶南平打断:“我不吃火锅。” “啊?那我们改吃……” 辛晚成同样被叶南平打断:“不用了。我还有事,你们去吃吧。” 辛晚成张了张嘴,又打住,识相地作罢。 赵子由也张了张嘴,被叶南平横眼过来:闭嘴。 叶南平这人,两个时候是真惹不得,刚起床的时候和饿极了的时候,看着成熟稳健,小习惯偏又幼稚死了。赵子由一瞧手表,已经十点,还是乖乖放叶南平走吧。 …… 成熟稳健的叶老师,所谓的有事要走,不过是回家给自己煮了个自发热小火锅。 他傍晚离开家时,四处都被赵子由的前女友砸得乱七八糟,他回到家时,保洁已经收拾过了一遍,干净是干净了,但也越发显得空落落,原本挂画的墙,放装饰品的柜子,如今放眼看去,全是空的。 叶南平坐在长餐桌的一头,研究了一下自发热的小火锅该怎么吃。 这玩意是昨晚他和赵子由一起逛超市时,赵子由随手放进购物车里的,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深夜逛超市,理货员都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赵子由当时发现了,还挺不满:“老看咱干嘛?怕咱偷东西啊?” 叶南平表情淡然给出正解:“腐眼看人基。” 赵子由一听是这么个解释,不信,非得自己试,等理货员再一次有意无意看过来时,故意推着购物车朝理货员走去,在那理货员背过身去假装收拾货架时,借着去拿理货员面前那份自发热小火锅,贴了过去,出其不意地拍了下理货员的屁股。 理货员惊恐回头。 那这张发热小火锅往前走的赵子由,回头冲对方甜笑。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叶南平早已摇着头走老远。不参与。 那之后,理货员再没出现在他俩的视线范围。 自发热小火锅不愧是赵子由随手拿的,实在是难吃,叶南平泡了二十分钟,尝了两筷子,就推一旁。 赵子由现在八成正和俩姑娘在火锅店里边吃边聊。 叶南平提醒自己:低质量的社交不如高质量的独处。转手拿了包饼干充饥。 饼干吃到还剩两片时,玄关突然传来“滴滴”两声智能锁的解锁声。 他这个家,能不请自来的,也就一人。 叶南平嘴上叼着半块饼干望过去,推门而入的果然是赵子由。 赵子由大喇喇地踢了鞋走进来,直奔开放式厨房。 叶南平挑了下眉,看来是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感到诧异,赵子由耸耸肩:“俩姑娘还得收拾行李,吃火锅太耽误时间,我就先回来了。” “……”叶南平心理平衡了一些。 赵子由低头嗅了嗅被叶南平丢到一边的自发热小火锅:“这是啥?还挺香。” 赵子由都忘了这玩意是自己买的了,还是听叶南平在一边解释:“自发热小火锅。” 赵子由鄙夷地龇了下牙:“谁之前信誓旦旦说不爱吃火锅的?” 叶南平黑不提白不提,只递了双干净筷子给赵子由。鼓励的眼神。 赵子由确实也饿了,接过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咀嚼到一半才发现被丫骗了,这玩意简直难以下咽。赶紧放下筷子,勉强咽下一口,把自发热小火锅推到一边去,眼不见为净。 叶南平啃着最后一片饼干,微微一笑。 按常理,赵子由肯定要幼稚地报复回来,可赵子由却一反常态,一副好商好量的模样凑过来:“我能不能申请不和你去罗布泊?” “不用躲你前女友了?” “我有了更重要的任务,”赵子由嘿嘿一笑,“我听辛晚成说她下周一也要去罗布泊,商瑶孤身一人在北京,不正是我的表现机会?” “人有男友。” “巧了,我最擅长撬墙角。” “我站在道德的立场上,谴责你。” “那你能不能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依了我?” “到时人男朋友找上门来揍你,我不会拦。” “咱十年的哥们,你忍心?” “忍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不又不来阴的,公平竞争。” “……” 赵子由见友情牌打不动,只好说些别的:“你知道那姑娘多好吗,我都开口提了要帮她搬家,她愣是怕太麻烦我,让我别管。现在哪还有这么独立的姑娘?独立到让人心疼。” 独立…… 这个词倒是令叶南平动了下眉。 只是赵子由的话,和叶南平脑中浮现的画面,错了位。 能把一桌都喝倒的人,大概生活中,也早习惯了靠自己吧。 …… 商瑶没让赵子由帮忙,主要是因为有辛晚成在,让她有底气,觉得她和辛晚成两个人完全应付的过来。 她俩的行李,前几天就已经打包得差不多了。看似小小六平米的隔断间,收拾出来的东西倒也不少。 大晚上的,叫不到搬家公司,辛晚成也有办法,她去小区外的废品收购站租了老板的电三轮。 好在新家离得不远,一车拉完,就还剩小部分行李。辛晚成留商瑶在新家收拾屋子,自己折回隔断房,准备独自运完接下来的行李。 分头合作能够节省时间,她们今晚或许还能睡两三个小时。 正忙着,商瑶那边发来微信。 辛晚成点开,发来的是张照片。 “我在杂物间里发现的。”商瑶说。 辛晚成正忙着打包她在公共厨房里放着的锅碗瓢盆,没时间细看,就要把手机揣回兜里,商瑶又发来一条:“你那个超严肃的叶老师,原来还能这么笑?” 这话倒是令辛晚成动作一滞。 她这才借着厨房里有些昏暗的光线,看那张照片。 是张八人合影,赵子由和叶南平都在其中,长相英气的少年,一眼就能分辨。 看样子像是挺久之前的照片,里头的叶南平,是最高的那一个,也是最惹眼的那一个,就像每个学校里都会有的校草,很干净的笑容。 辛晚成完全想象不到,照片里那位,就是她今天才见过的,不苟言笑的叶老师。 现实中的那位让人想要接近却不能。 照片里的那位却令人,怦然…… 心动。《 》 11.第 11 章 照片中的赵子由倒是十年如一日笑得没心没肺,跟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 似乎是一群朋友出去旅行,不止叶南平和赵子由,照片里的其他人也都笑得合开怀,唯独一个扎马尾的姑娘,很酷地站在那儿,眼里能藏一片江湖的那种酷。 辛晚成心念一动,保存了照片,想想又觉得不合适,准备删掉。正犹豫间,又有微信进来。 以为又是商瑶在新家里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没成想这回找她的是代驾小哥向衍。 不,现在不能叫人代驾小哥,得叫向师傅了。 起因还是前阵子,她看向衍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发动机,正是她感兴趣的东西,她就在底下留了一条:你还会这个? 因为同样的兴趣,俩人前阵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过几次。那阵子,正好辛晚成彻底下定决心要专职做摄影,她为了逼自己一把,不给自己留后路,把能辞的都辞了,包括之前打工的汽配店。 店长问她有没有能顶替她的人手,她就想到了向衍,把向衍的微信推给了店长。 此时此刻,向衍发来的是张照片,背景看着应该就是那家汽配店,一辆刚改装完的GTR,停在修车台上。 这是辛晚成的dream car,可惜她跟着她爸在各种汽配店混了那么多年,一辆GTR都没碰到过。毕竟这种神车,不会放在普通的汽配店修理。 向衍:你的dream car。 她回了一个字:酷。 相机,改装车,辛晚成喜欢的都是些贵玩意,商瑶笑过她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好比现在,她脑子里是那辆GTR,却坐着一百块钱租来的电三轮,把剩下的行李打包回了新家。 终于躺在柔软的床上,已经是凌晨三点。辛晚成特别累,却睡不着,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耳边是敲键盘的声音。 虽然新家终于有了像样的客厅,但商瑶还是习惯了抱着电脑,靠着床坐在地上,弄她的工作。 光折腾搬家了,商瑶还有一堆工作没做完。今天虽是周末,但商瑶的老大,PPT要得急,就算周末,照样让底下人赶工。商瑶也习惯了,互联网公司的工作强度比传统的4A公司强,商瑶已经被训练到可以一边写PPT,一边头也不回地聊闲事:“你打算睡了就喊我一声,我就移到客厅去工作,免得吵到你。” 辛晚成应了一声,仰躺在床上刷手机,暂时还没有要睡觉的打算。 叶南平的那张照片,她最终也没删,向衍最后发来的那条微信,她也没回。 辛晚成往上滑了滑和向衍的聊天记录。她坐着电三轮运最后一波行李时,向衍发来了个小视频,没有画面,只有声音,那是GTR弹射起步时特有的噪音。 当下辛晚成就明白了:你把客人的车开上路了? 向衍回得很坦荡:是啊。 辛晚成:…… 向衍:这不是你的dream car么?想不想上手试试? 辛晚成:我不会开车。 向衍:那也没关系,坐副驾兜风也行啊。 聊天记录到这儿就结束了,辛晚成没再回。 此时此刻,在这个只有枯燥的键盘声伴随着的凌晨,辛晚成忍不住再一次点开了GTR弹射起步的小视频。那是能调动人肾上腺素的声音,吓得还在埋头工作的商瑶终于敲错了一个字,也令辛晚成的手指不听使唤,在上一条聊天记录的时隔一小时后,回了向衍一句:睡了么? 如果向衍睡了,那她就把心里那点小骚动给掐了。毕竟车主的车,原则上是不允许修车工开上路的。 可谁墨守成规久了,大概都想来点离经叛道的事,尤其在这种憋屈了一整天的情况下。没等屏幕暗下去,辛晚成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向衍:没睡。试车去? …… 辛晚成腾得从床上站起,拉开衣柜拿外套,商瑶一脸诧异:“干嘛去?” “出趟门。” 商瑶看了下电脑右上角的时间,凌晨四点:“这么晚了……哦不,这么早你去哪儿?” 辛晚成冲她笑笑,笑容打败了倦意:“出去兜个风,顺便给你带早餐回来。” 辛晚成一路小跑来到小区西门,一辆灰黑色的低趴GTR,就停在门外,像蛰伏中的黑豹。虽不见向衍的人,但车头灯打来两道闪,示意她上车。 车身用的是Overtake的干碳纤维套件,Bulletproof定制HID前大灯,配上干碳纤尾翼,酷。辛晚成绕了车身欣赏了一圈,才打开车门坐进去。 辛晚成上车就开始观察内饰有什么变动,余光瞄到一眼驾驶座的向衍。他今天终于没穿一身假名牌,牛仔配匡威,看着顺眼多了。 向衍则忙着透过车窗看一眼小区大门:“你住这儿?” “对。” “我以为你住天鹅湾,刚开车还特意路过了一下。” “天鹅湾是我公司领导住的。” “哦……” 向衍收回视线,发动车子。 一听启动的声音,辛晚成就有点跃跃欲试。她这边的车窗还没升上去,向衍一脚油门,吹进来的风简直在打脸,果然是百米秒杀法拉利的神车,向衍见副驾这姑娘眼睛里像碎了星,不自觉地勾了嘴角。 可他没能得意多久。 辛晚成发现了改装的天窗,顿时嫌弃地眉头紧锁。 “哪个傻缺车主给GTR加天窗?这破坏了车体的刚性,弯道表现会大大降低的。” “……”向衍突然被风呛得直咳嗽。 辛晚成见状,顾不上损那个傻缺车主了,把车窗升了上去。 向衍得空清了清嗓:“你这小区外路太窄了,等会儿上了高速,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GTR。” “可这天窗实在是败笔。” 向衍当做没听见:“你真该去考个驾照,自己改的车自己开,才有意思。” 辛晚成撇了撇嘴:“我工作太忙,没时间考驾照。”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趁着现在车速跑不高,向衍多问了些感兴趣的,“听店长说,你是做广告的?” 辛晚成点点头,却说:“不过我已经打算改行了。” “改行?你不才毕业不到半年嘛?” 向衍随口一问,辛晚成却眉梢一吊,收了观察内饰的目光,转而看向他的脸:“店长连这都跟你说?” 向衍大概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才笑着给出解释:“聊已经离职的员工八卦,这不是工作常态嘛?” 职场八卦这个,辛晚成颇有体会,也就没多想。 隔壁这个同龄人,提到改行,神情也严肃了一些:“改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辛晚成嘴上“啧”了一下,抬起胳膊垫到脑后:“谁说不是呢?” 她的语气很容易让人读懂,“看来你自己心里也没底。”向衍说。 辛晚成笑笑,没接话。 她之前发给In studio的简历,仿佛石沉大海,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收到面试通知。 不过乐观点想,好在她近水楼台,在广迪工作的这段时间,in studio的主要员工她都认识了个遍。叶南平要招助理的消息,目前还没有对外放,她之所以能知道,也是费了一番工夫的。 半个月前的那次汽车KV拍摄,她被灯光师不小心泼了咖啡,in studio的助理借了件衬衫给她换,这一来二去,灯光师和助理小哥的微信,她都加上了。 她其实早前就在网上搜过in studio的招聘信息,可惜什么也没搜着,借着还衬衫的由头,她本想向助理小哥打听下in studio近期有没有什么职位空缺,助理小哥却说他离职了。 果然隔了几天之后,in studio的灯光师就在朋友圈里发消息,请朋友们推荐靠谱摄影助理。 难怪网上搜不到招聘信息,原来走的是内推。 辛晚成第一时间就把简历发了过去。 她虽不是科班出身,但摄影助理的职位,她自认还是能胜任的。她也做好了打算,从助理开始,一步步学。 她见过叶南平工作时的状态,搜罗了他的所有作品,他绝对是个严师,辛晚成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高徒。 见姑娘忽然变得满腹心事,向衍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还不如聊傻缺车主为什么要加装天窗。 好在很快上了高速,车速迅速跑起,四百的功率,五百的马力,黑豹一般的GTR将人的肾上腺素无限逼高,辛晚成哪还顾得上其他?连连低呼。 向衍的嘴角又勾了起来,这回他终于可以展示天窗的作用。 天窗打开的瞬间,车内的空气似乎都被迅速被灌进的风卷起了波纹,“有什么烦恼喊出来。保你一身轻松。”向衍的声音都快被风卷跑了。 辛晚成攥着安全带,还有点迟疑。 向衍的笑容不知知何时已变得近乎放肆,从奶气的好孩子变成十足的坏小子,只在这一脚油门间:“快点儿,趁现在高速上没别的车。” 辛晚成有点被他感染了。 向衍见她低下眉去,以为她还在犹豫,她却突然抬了头,一把摘了手腕上的皮筋,迅速地给自己绑了个马尾,卸了安全带站起来。 凌晨的高速,薄雾将天压得很低,她探出车窗,展开双臂,是在迎接这抓不住的风,还是在够这低垂的天?向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现在满眼都是姑娘因抬起了胳膊、卫衣下露的那一小节腰。 紧致的线条,牛奶的肤色,手摸上去大概会打滑?向衍眯了眯眼,用力把视线调回来,沉下脸来看路况。 辛晚成却扬起了脸。 果然,风一吹,烦恼似乎都赶不上车速,被抛到了脑后,辛晚成双手拢在唇边,不顾一切地大喊:“姓叶的!你凭什么瞧不上老子?” “……” 向衍险些在高速上一个急刹。 紧了紧方向盘才忍住。 哪料姑娘越发得意忘形,气焰就如同火星,被这风吹得,大有燎原之势:“你给我等着!” “老子迟早拿下你!!!” …… 隔周周一,在首都机场见到本尊的辛晚成,却只眼观鼻,鼻观心,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叶老师。” 叶南平没什么表情地冲她点了点头,先进了安检。 辛晚成站在后头,挠了挠头,跟着同事们进了另一条安检通道。《 》 12.第 12 章 辛晚成上了飞机就开始咳,嗓子越疼,越是后悔自己在GTR里喊得太过忘形。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感冒。 去往罗布泊的环塔赛道,得先从北京飞到乌鲁木齐,再驾车一路向东南,在鄯善住宿一晚,第二天继续赶路,辛晚成完全料想的到这一路得有多折磨人。 除了几个领导,In studio和广迪的员工都在经济舱,Linda坐在辛晚成前排,忍不住回头:“带药了么?” “药在托运的行李箱里。”辛晚成尴尬地笑了一下。 她昨晚吃了药,没那么咳了,还以为已经好的差不多,就疏忽了。 Linda叹了口气,按铃请空姐倒杯水过来:“那你只能多喝水了。” 于是乎,辛晚成飞行全程都在喝水,以及……跑厕所。 经济舱这边的厕所,一茬接一茬的乘客,辛晚成排了五分钟的队,实在是等不住了,问空姐能不能去商务舱上厕所,空姐见她捂着肚子,直接替她把通往商务舱的门帘撩开,为她行了个方便。 辛晚成闷头直奔厕所方向,门口没人排队,但显示的是有人,辛晚成靠墙等着,抱着双臂,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度秒如年。眼看门上的指示灯跳了一下,辛晚成立即一个箭步上前,拽住门把手。 正与刚推门从厕所里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辛晚成脸色刷地一凛。 叶南平没想到门外站着个冒失鬼,自己差点被对方的脑门撞到鼻子,他下意识地往后避了一下,才看清这冒失鬼不是别人,是辛晚成。 辛晚成也万万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他一皱眉,她喉间憋的那口气就冲顶得她忍不住开始咳嗽。 顿时烦躁起来,不等叶南平侧身让路,她直接挨着他挤进了厕所,随即关上的门,几乎砸到叶南平的脸。 叶南平面对着近在咫尺的门板,迟疑了三秒,这还是早上那个毕恭毕敬喊他叶老师的姑娘么? …… 辛晚成上完厕所出来,拉开门的那一刻还挺忐忑的。 可待她一把拉开门,看着门外一片空空如也时,又觉得自己挺可笑——难不成叶南平真的会在门口堵她,问她刚才对他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差? 等辛晚成回到座位上,Linda已经帮她要来了药。 “那小伙子带了备用药,我替你借了点儿。”Linda下巴点了点坐在斜后角的一个男生。 斜后角的区域坐着的都是in studio的人,按理来说,in studio的员工辛晚成都见过,唯独这男生是生面孔。 辛晚成忍不住问了一嘴:“那是谁?之前好像没见过。” Linda耸了耸肩表示不知。 直到下了飞机,在行李转盘那儿,辛晚成见这个男生在帮忙背器材,这不是……助理的活儿吗? 辛晚成这才有点急了,悄声挪到正在等行李的后期小哥身旁,打听了下。 果然后期小哥说:“那是陆淼,叶老师新招的助理。” 虽然隐隐猜到了这个结果,但被证实的瞬间,辛晚成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什么?!” “这事儿昨天才定的,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之前发给我的简历,我混在所有人的简历里交上去了。叶老师面了头几个就不面了,昨天却突然点了这个陆淼,让陆淼下周来上班。这孩子很积极,零域这个案子,他也想跟,还自己买了机票,跟我们一起出发。这么勤学苦干的孩子,现在很难得了。” 辛晚成可不想听这个陆淼有多好多好,她只想知道自己哪里不好:“那我呢?我的简历叶老师看了么?” “这个就不知道了。” 辛晚成最后一个走出机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以及比行李箱还沉重的脚步。 事先租好的六辆陆巡早已在机场外等候,地陪在安排各自坐哪辆,Linda坐在为首的那台陆巡里,一直降着车窗等辛晚成:“你怎么最后一个出来?车都满了。” 辛晚成随便给了个借口:“我行李到的晚。” Linda见她比在飞机上还更没精打采,也就没细问,请地陪安排辛晚成坐别的车。没一会儿,地陪就帮辛晚成找到了座位,领她去了最后那辆陆巡:“你运气好,正好还有最后一个座位。” 替辛晚成拉开了车门。 辛晚成坐进车里,刚要冲地陪说谢谢,扭头看见旁边坐着的那人,再也开不了这口。 乌鲁木齐紫外线比北京强多了,车外阳光刺眼,叶南平戴了副墨镜,更教人猜不透表情,辛晚成叫了声:“叶老师。” 叶南平点头,算是应了一下。 这本来是给赵子由安排的座位,哪料赵子由重色轻友,说不来就不来。现在换个小姑娘取而代之,坐在副驾的摄影制片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瞄一眼叶南平,看不出叶南平是什么态度。 辛晚成将身子微微一侧,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掏出手机查了下从乌鲁木齐到鄯善要多久。 四个小时? 辛晚成千忍万忍,才忍住没有两眼一翻厥过去。 只能假装……开窗看风景了。 …… 因为一路降着车窗看风景,等到了鄯善,辛晚成已经晒得两颊通红,Linda见她白白嫩嫩一小姑娘,四个小时不见竟有了高原红,连忙从包里掏出防晒霜。 可此时已经日落西山,再抹防晒也于事无补。 天黑的特别早,也里特别凉,住的民俗虽破,但老板藏的好酒不少,一路舟车劳顿,晚饭配几瓶茅台,也算苦中作乐。 唯独叶老师,一如既往我行我素,连晚餐都没出来吃。 辛晚成本想借着今晚把叶老师灌醉,问问自己简历的去向。可惜计划落空,眼看着那个叫陆淼的男生忙前忙后地为in studio的前辈们添酒,辛晚成就嫉妒。 酒添到辛晚成这儿,被辛晚成挡住:“我吃了头孢不能喝酒。” 在座一堆老爷们本还觉得挺可惜,但很快Linda来了一句:“以她平时的酒量,你们可喝不过她。你们不应该可惜,应该庆幸。” 其他人也就哈哈一笑,勉强信了。 正好陆淼添完了酒,直接坐在了辛晚成旁边,辛晚成刚要开口和他套个近乎——看看这个人是有什么能耐,能入了那眼高于顶的叶老师的眼——那位眼高于顶的叶老师,竟出现在了门口。 辛晚成虽是第一个发现的,但她刚讶异地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陆淼站起来,抢了先:“叶老师?你怎了来了?” …… 这儿的用餐环境不比北京,叶南平入座,也只是加了张破椅子。 辛晚成琢磨着这叶老师肯定是发现这儿信号太差,他在房间里什么也做不了,思来想去,还不如来喝点酒打发时间。 辛晚成虽然不能喝酒,但不妨碍她眼尖,一看有谁敬叶南平,她就连忙跑过去添酒,比那陆淼的动作还快。 酒过三巡,不怕叶南平不醉。 果然,不到9点,一桌人都微醺了。这一喝多,话匣子就都开了,辛晚成可算是知道了陆淼是央美毕业的,和她年纪一样大—— 看来叶南平招人,最看重的还是学历? 辛晚成便有些悻悻。自己是学新闻的,光这一点,叶南平估计就砍掉了她。 聊着聊着,话题就来到了辛晚成身上,in studio的摄影制片问了Linda一句,领域的案子过后,Linda这一组是不是要集体加薪,Linda甜笑“那当然啦。不过呢……”Linda故意点了下辛晚成,“……除了她。” 众人自然好奇。 辛晚成只能解释:“我辞职了。” 辛晚成知道,Linda是故意把话题岔到这上头来的,她自然得接下这个好意,看能不能借着这个酒局,让in studio收下她这么一个实习生。 她的音量,也刻意放大了一些:“我找了份新工作,不过……好像新工作也没戏了。接下来这几个月,我可能只能喝西北风了。” 辛晚成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嘴,深谙个中原因的后期小哥咳了一下,辛晚成冲后期小哥无奈地耸了耸肩,同时,余光不偏不倚,正带到了叶南平的座位上—— 可她这一眼刚扫过去,叶南平就起身离开了。 本还想当着叶南平的面卖个惨,结果惨还没卖完,人家就这么两袖清风先走了? 这顿酒,辛晚成是彻底没兴趣了。 没多久,其他人都喝得七七八八,倒下的倒下,唠碎嗑的唠碎嗑,周遭都是酒味烟味,辛晚成在屋里闷得难受,想咳嗽。起身去外头透透气。 可外头太冷了,辛晚成没一会儿就待不住了,正想着是回房间还是回酒局,便看见不远处,风干的残垣外,一章旧桌旁似乎坐着个人。 辛晚成本是大喇喇地朝那人走去,可走着走着,脚步却慢慢轻了,只因她看清了,那人是叶南平。 看来他刚才离席,是跑外头醒酒来了? 辛晚成很轻很慢地走近:“叶老师?” 他手撑着下颌,没动。 “叶老师?” 依旧没反应。 看来他和屋子里那帮人一样喝多了。不过这喝多了还凹造型? 辛晚成扫一眼他撑着下巴的手,再扫一眼他阖着的眼帘,突然恶向胆边生—— 如果把他撑着下巴的那只胳膊剥开,他会不会摔个大马哈? 辛晚成的手慢悠悠地凑过去。 指尖点在了他胳膊上。 她指尖一点一点用力,眼看就要把他撑着下巴的那只胳膊推开了…… 手腕却被人一把扣住。 狠狠地, 扣住。《 》 13.第 13 章 被逮的那一瞬间,辛晚成心跳如雷,怕不是要被抓个现行,却不料待遇更惨,叶南平不等看清对方是谁,已一记锁喉制敌,辛晚成瞬间脸憋通红,喉咙想要被拧断似的一阵火辣,她咳嗽得快要背过气去。 听见耳熟的咳嗽声,叶南平才醒了神,松开手的下一秒,辛晚成本能地栽坐在地,连连干呕。 叶南平皱了下眉,伸手要扶她,吓得她人还坐在地上,屁股已连挪半米,生怕他再来那么一下。 闪避的动作实在滑稽,还皱着眉的叶南平一下没忍住笑,后才抿了唇:“不好意思,条件反射。” 辛晚成想起这人做过战地记者,会几招防身术也正常,见他彻底清醒了,她才敢扶着长凳坐起,他坐凳头,她坐凳尾,不敢再造次。 此刻的情境就和下午的车里一样,辛晚成正低头绞着手指,想着该怎么打破沉默,他却先开口:“酒局结束了?” “还没。” “那你?” “我路过,发现你在这儿睡着了,想叫醒你来着。夜里凉,外头待久了容易感冒。” 大概因为喝了酒,他那一贯生人勿进的气息都没那么重了,甚至这么短时间内,又笑了一下:“可我怎么觉得你是想伺机报复我?” 虽然笑容依旧转瞬即逝,但若不是辛晚成心里发怵,觉得好似被他猜透了心,或许真的会双手托腮,好好欣赏一下。 可当下,她却只顾着狡辩了:“我跟你无冤无仇的,有什么好报复的?” “报复我录了陆淼,没录你。” ……世界,安静了。 这回轮到辛晚成不想说话了。 嗓子眼干疼,辛晚成咽了口唾沫:“你看过我的简历了,是么?” 他挑了下眉。答案已经很明显。 难题又抛回给了辛晚成。她心心念念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差在哪儿,话到嘴边反倒不敢问。 起风了。 有一丝风沙迎面而来,他的声音和这风沙一般,带着一丝粗粝的质感:“为什么想做摄影这行?” 辛晚成想了下,语气很笃定:“因为喜欢。” “多喜欢?” “……” “喜欢到即使我在你的作品里看不到天赋,你依然能坚持一年?” “……” “五年?” “……” “十年?” 辛晚成有点接不住话了。自己究竟是有多差?努力十年都不够。便有些赌气:“您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可爱点儿。” 这反应有点过于孩子气了,叶南平一时没招架住,有点哭笑不得:“来鄯善的路上,我一字没说,你可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我。” 辛晚成终于没忍住,瞟了他一眼。何必拆穿? 他没回视,却分明知道她在看他,唇角是若隐若现的弧度。 辛晚成大概琢磨出这人的路数了,原来他不是目中无人,他很善于观察人,只是不屑于多说。 辛晚成不禁开始怀疑,刚才在酒局上他是故意提早离席,不想听她卖惨的。 跟这种人,在打官腔也就没意思了,辛晚成挺直了背,已经打算好伸头挨一刀:“叶老师你就给我个痛快话吧。不录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她不相信他选陆淼,只是因为陆淼央美毕业。不管怎样,辛晚成潜意识里就是觉得,他不是这么武断的人。 他终于扭头正视她。 看在她被他锁了喉,现在说话还没开嗓的份上,“你的构图不错,但色彩运用很差。我看过你相机里的照片,也看了你简历附带的作品集,发现你很依赖后期校色。” “……” “不懂色彩的摄影师是出不了大片的。如果你只是想做个淘宝摄影师,那这话当我没说。但你的追求真就只有这么低的话,也没必要来我工作室学什么。” 果然还是沉默寡言时的叶老师可爱点儿。 也诚如他所说,她简历附带的作品集,确实是她连续花了几个晚上,戴着矫正镜一点一点修的。她自认为修得天衣无缝,却被他轻易就看穿。 可越是这样,辛晚成越不想放过他。 “正因为我差,所以我更得跟个好老师不是?我肯学肯干,叶老师你真的不给我个机会吗?” 既表明了立场,又夸了他,辛晚成自认这话已经很滴水不漏。 以为他起码会稍作犹豫,他却二话没说,倏然起身,扭头就走。 辛晚成跟着站起,却被长凳挡了去路。脚步虽慢了一步,声音却追了过去:“我实习期可以不要工资,你用着不顺手的话,随时可以开掉我!” 叶南平脚下一顿。 回头。 鄯善的夜,没有丝毫云雾遮挡,是手可摘星的明澈。 这个男人此时的眼里,就碎着这样的星光:“不要工资?” 当然是……开玩笑的。辛晚成不信他是抠搜的老板,噎了噎嗓,静观其变。 他笑了。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笑,终于不再是浅浅的弧度:“你还真打算喝西北风?” “……” 原来她刚才在酒局上卖的惨,他都听进去了。 思绪却被此时迎面而来的一阵西北风佛开,只余对面那人的笑,在辛晚成脑中郁郁地散开。 …… 辛晚成表现的时候到了。 隔天一大清早出发,沿着沙漠环线继续向南,正午刚过,一行人到了拍摄地。 茫茫戈壁,不生草木,在干涸的河床上踩点完毕,工人开始搭建,叶南平让车手在环线上试车,他抓拍试光。 这次不仅要拍摄平面,还有10秒的视频广告,户外本就比棚内情况复杂,雅丹地貌更是让拍摄难上加难,辛晚成昨晚查了今天的天气,虽然显示只有20度,但实际上沙漠的地表温度起码40度。穿着厚底工装鞋的辛晚成一下车,都能感觉到烫脚。 起初Linda让辛晚成和她一起躲遮阳棚里,辛晚成还乖乖跟着,可没一会儿,Linda扭头再看,辛晚成人却不见了。 Linda放眼望去,所有人都戴着帽子、墨镜,脸蒙得严严实实,辛晚成到底跑哪儿去了,Linda一眼辨不出来。 Linda刚准备给辛晚成打电话——这里地貌复杂,可别上个厕所人走丢了——就见陆淼被摄影制片搀进棚里。 摄影制片让陆淼躺在行军椅上休息一会儿。Linda见陆淼脸上通红:“怎么了?” “他帮叶老师打伞,中暑了。”摄影制片有点无奈。现在的男孩子怎么这么弱不禁风? Linda起初还没注意,可越咀嚼越觉得不对劲,就又朝远处的日头下望了一眼,一群蒙着面的人里,就叶南平最好认,为了确保裸眼效果,他既没有戴帽子,墨镜也背扣在耳后。 叶南平需要人撑伞倒不是因为自己矫情,而是为了防止照片过曝。Linda疑惑的自然也不是这个,而是—— 此时叶南平身边,顶替陆淼大伞的人是谁。 …… 叶南平专心工作时百分百心的无旁骛,一组拍完,他准备转场到高地俯拍时,一抬眸才发现,帮他打伞的已经从陆淼换成了别人。 叶南平还挺错愕,辛晚成笑得却很坦荡。之前陆淼背着的随身包,此刻也换背到了她身上,她从包里取出水:“叶老师喝水。” 叶南平低头瞅了眼她手里的水,又抬头看她通红的脸,都晒成这样了,“怎么不戴墨镜?” “墨镜会影响光线的呈现。” 她既然想学,就一定会好好学,他的构图,他对光线的运用,她都要一点不落地记在心里。 叶南平张了张口,似还要说些别的,别在辛晚成袖子上的对讲机提醒车手已经定点standby了,叶南平也就什么也没说,调头似朝高地走去。 沙漠的日照很难捉摸,耽误了五分钟,说不定就得重新调光。辛晚成赶紧撑着伞跟上,前头的叶南平却突然停了。 辛晚成险些撞到他背上,刚险险收住脚,抬头便是一副墨镜,径直架到了她的鼻梁上。 辛晚成眼前原本毒辣的光线倏忽间一暗,才发现墨镜是叶南平帮她戴上的。他把原本背挂在耳后的那副给了她。 “眼睛照瞎了,你也甭想做什么摄影师了。” 说着头也不回,踩着陡峭的斜坡往高处走去。 新完成明明没能瞧见他的表情,却莫名想到了他在那张合影里的笑。 突然的新发现令辛晚成不知该哭该笑。叶老师大概…也许…可能…曾经也是个暖男? …… 自然,其他人也似乎有了新发现。 辛晚成跟上了高地之后,许多人都瞧见了,其中就有还在棚里待着的摄影制片。 摄影制片看了半晌,突然问了身旁的Linda一个问题: “那姑娘该不会是……追我们叶老师吧?” ……正在喝水的Linda差点呛死。《 》 14.第 14 章 到了下午四点,开始急速降温。In studio之前在沙漠拍过东西,深知一到晚上地表温度能降到零度,便决定赶早收工,回去整理素材,有遗漏明天再补拍。 本就感冒的辛晚成回到鄯善就开始发低烧,难受得在床上打滚,Linda和她一个房间,本来准备回来换身衣服就去农家乐吃烤全羊的,不过看来辛晚成已无福消受。 Linda准备的冰贴,本是预防沙漠中暑的,现下成了辛晚成的退热贴,Linda帮她贴好。白色的冰贴更衬得辛晚成皮肤红里透黑,原本好端端一肤白貌美的小姑娘,Linda叹气:“现在好了,你不光生病,人还晒那么黑,得不偿失。” “没事,我一个冬天就能捂白回来。” 她约不当一回事,Linda更想劝她回头是岸:“那个叶南平啊,冷血的,苦肉计没用。你想进摄影机构,也没必要死磕他一个,我这儿认识的一大把,我给你介绍就是了。” “那顶级的有几个?” Linda竟被她问住了。看来这姑娘还没烧糊涂。 嗫嚅三两声,还真得认命地承认,自己认识的那些,确实和in studio没法比。 Linda拿这头倔驴没办法,换个话题:“烤全羊你肯定是不能吃了,想吃点什么清淡的?我看一会儿能不能让农家乐的厨子给你单独开个小灶。” …… 所有人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来顿烤全羊,Linda姗姗来迟,又特意换下了白天的防风外套,自然一进屋就众人瞅,自然也得找点话题和美女聊:“Linda,你那小跟班呢?” “那还算我的小跟班嘛?这一整天净给叶老师打下手,高烧到四十度都拦不住她的热情。” 正说着,叶南平进了门。 叶南平换了件飞行员夹克,盘正条顺,白得跟个吸血鬼似的,半点没晒黑。这可不嘛?一路有小跟班打伞的待遇,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叶南平看着有些疲惫,很臭的厌世脸,其他人全都被Linda口中的高烧四十度给惊着了,就陆淼眼最尖,帮叶南平拉开了主位的椅子。 “四十度?这得去卫生所挂水了吧?”灯光师问Linda。 Linda正眼瞧着灯光师,余光却向着叶南平的方向。 叶南平正和后期剪辑说着什么,看来在忙着对工作,没顾得上听八卦。 Linda索性声音直接高了八度:“卫生所这会儿都关门了吧,她在屋里硬抗呢。” “发烧可不是小事。万一是肺炎引起的呢?那姑娘这两天不一直在咳吗?” “可不是嘛?” Linda的余光再一次带向叶南平。 谁都知道辛晚成从北京过来咳了一路,指向性已如此明显,怎么丫还在和后期小哥聊工作? 甚至后期小哥把笔记本电脑都摆上桌了,Linda刚腹诽了一句:要不要这么废寝忘食?叶南平竟直接起了身,匆匆走了。 后期小哥随后站起,来上一句:“你们先吃。”也跟着走了。 果然是冷血的。 Linda忍不住冲着那道背影龇牙。 却不知叶南平和后期小哥刚出门就要分道扬镳。 叶南平吩咐了一句:“按我刚才说的粗剪完了之后发我手机上,我先看看,再细调。”就折向了反方向。 后期小哥原本以为叶南平是要回民宿休息,毕竟他得留着精神晚上熬夜盯精剪。一见叶南平脚下的方向,后期小哥下意识问了一句:“叶老师,你不回房间休息么?” “有点别的事。” …… 辛晚成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敲门。 她极不情愿地从床上坐起,慢吞吞地趿上拖鞋,感觉到腋下有些膈,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Linda离开前让她夹了支体温计。 一边抽出体温计看一眼,39度?睡前明明才38度。 一边走向门边,为Linda开门。 敲门的却不是Linda。 她看见门外的叶南平,愣了一下。 叶南平分明也愣了一下。 辛晚成还不至于烧糊涂,很快从对面这人短暂的愣怔中读出了些什么,下意识低头瞧瞧自己。 她穿着秋衣秋裤。果然很丑。 她赶紧把挂在门后的外套扯下来穿上,手忙脚乱的,差点砸了手里的体温计。 他手速很快,稍一伸手就接住了体温计。 低头看了下刻度,顺手把体温计搁在门边的桌上:“穿厚点,现在出门。” 刚拉上外套拉链的辛晚成思绪慢了半拍:“去哪儿?” 还有工作? 虽说辛晚成已经做好准备24小时随时待命,可真听他这么说,还是没忍住面色一白。 “去县医院。”他说。 辛晚成愣住的同时,他顺手帮她关上了门。 …… 等辛晚成换上了最厚的外套从屋里出来,院子里并没见到叶南平,她还在四处瞅着,院门外响了两声车喇叭声。 她循着声走到院门口,陆巡已经停在了外头。 辛晚成在副驾车门和后车门间犹豫了一下,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 她前脚关门,叶南平后脚启动车子,顺便把搁在中控台上的一次性餐盒递到她正系着安全带的手边。 餐盒还是热的,辛晚成接过打开来看,是份拉条子。 从后视镜里见她拿着一次性筷子慢吞吞卷着面,就是不往嘴里送:“没胃口?” 辛晚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吃洋葱。” “娇气。” “这只是个人口味而已……”辛晚成小声为自己抗辩,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两声令叶南平踩着油门的脚又往下压了压,加速。 脸上却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张不能得罪的脸:“体质不好,就别总给自己揽活。” “这次……是特殊情况。”辛晚成生怕他因为这个不要她,急着解释还得忍着咳,“我平常体质很好,搬齁沉的行李下六楼都没问题” 他没再说话。 辛晚成自然要多夸夸自己:“要不是因为我没驾照,我都能自己开车去县医院看病。” 叶南平无语。 看了她一眼,没跟她一般见识。 …… 鄯善县虽不大,但从他们住的迪坎儿到县人民医院,也得一个小时。一路风沙,陆巡停在县医院门口时,辛晚成手里那盒拉条子正好吃完,洋葱都被她整整齐齐码在餐盒一角。 叶南平这一路从后视镜里看她挑洋葱,都替她嫌累。 她却还以为他没看见,下车前不忘把餐盒盖上,免得他又说她娇气。 县医院的急诊有值班医生,问及病因,辛晚成老实交代:“坐车里兜风受凉了。” 叶南平此时正坐在科室外头,低头看后期发来的粗剪视频。科室里话音一落,他握着手机的手稍稍一定。 科室门是虚掩着的,里头说了什么,他听得都一字不落。 兜风? 业余生活还挺丰富多彩。 值班医生给辛晚成开了吊瓶。 叶南平去外头找加油站,留她一个人在输液室。辛晚成也没指望他会陪她,能亲自带她来县医院,已经够让她不可思议的了。 她把帽子一兜,索性一觉睡到他回来。 八点刚过,路上已经没什么车,叶南平导航到了加油站,95的加油泵前没车排队,也不见加油工的身影。 叶南平下了车,加油工才从室内迎了出来。一看是辆陆巡,基本就能判定他是游客。 “加多少?” “加满。” 一听加满,加油工好心问了一句:“油加这么满,是要跑长途?” “不跑长途,只是回迪坎儿。” “从这儿回迪坎儿挺远的,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沙尘暴,你加完油最好尽早出发,晚了可就走不了了。” 这儿的民风淳朴,人也热情,叶南平说了声谢谢,加完油回到车里,透过车窗瞅了眼不远处的路面,确实已经开始扬沙。 叶南平回到县医院。 脚步声在走廊上密集地响着,到输液室门口才堪堪一停。 输液室里就辛晚成一人,正兜着帽耷拉着脑袋坐在角落。叶南平看了眼她的吊瓶,几乎还是满瓶。又低头看了眼手表,也不知多久才能输完。 叶南平在她旁边座位坐下。 从他此时的角度看,这姑娘活像个豌豆机。帽子两边的绳子被她抽紧了,就露个圆孔,叶南平稍稍探了下脖子,才从这圆孔中看见她的脸。 她睡着了。 叶南平本想叫醒她,看能不能把输液阀调快一些,想想又作罢。 沙尘暴应该……没那么快。 墨菲定律却给叶南平上了一课。 沙尘暴来得比天气预报预料的还要早…… 辛晚成是被“砰”的一声吓醒的。 她几乎是腾得从椅子上站起,都忘了自己手背上还连着针头。 她也未能彻底站起,就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摁住了肩膀,转眼就被摁回了座位上。 “什么声音?”辛晚成还有点惊魂未定。 叶南平却只是再自然不过地,把扣在她肩头的手收了回来:“应该是沙尘暴把树什么的刮倒了。” “沙尘暴?” 是的,沙尘暴。《 》 15.第 15 章 辛晚成一着急又开始咳。 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她碰上了? “那我们今晚怎么回迪坎儿?” 见叶南平低着头,手指快速地敲着手机屏幕,和后期聊着工作,辛晚成悻悻然闭了嘴,仰头看了眼自己的吊瓶,还剩个底,大概还有一刻钟就能完事。 万一他把耽误工作的罪名怪到她头上,那她可真是亏大了…… 辛晚成心里没底,忍不住又瞄了眼他的手机屏幕,却见他关了微信界面,开始查天气。 “沙暴眼南移了。” 好消息。辛晚成连忙提议:“那趁现在赶紧赶回迪坎儿?” 他终于从手机中抬头,看了她两秒。 “你读书那会儿是不是地理成绩不太好?” 辛晚成眨巴下眼睛。 干嘛突然问这个? 不等她寻思过来,叶南平已按照刚搜到的号码,拨出电话。 吊瓶里的液体冒起的气泡,被他随后而起的声音震破:“是万洲酒店吗?” …… 这是离县人民医院最近的一家星级酒店,可惜客房已满。那些原本准备去景区的背包客今晚都困在了县里,房源很紧张。 再远个两百米还有家差一些的,倒是有房。正好两间,一间大床,一间标间。 悄悄凑过去竖耳听着的辛晚成,顿时眼前一亮。看来语气还不算太差。转瞬却眸光一暗。 她出门太急,什么证件都没带。刚才急诊挂号,用的都是叶南平的证件。 叶南平却似乎没顾上这一茬,确定了有房,确定了辛晚成的吊瓶已输完,便招手示意值班护士过来帮辛晚成拆针头。 “好的,房间请帮我留十五分钟,我现在就过去。”说完就挂了电话。 叶南平找护士要了俩口罩,分了个给辛晚成。 辛晚成接过,跟着他一路朝医院侧门走着,趁他停在门前戴口罩的工夫,最后挣扎一下:“确定不能回迪坎儿了?我可没带身份证。” 叶南平掀门帘的动作一停,又起。掀开门帘的下一秒,直接用冲鼻而来的沙尘,回答辛晚成这个问题。 辛晚成吃了一嘴沙,赶紧把口罩戴上——丫让人闭嘴的方式还真是简单又直接。 辛晚成脸小,均码的口罩戴着大一圈,她正调整着,他突然伸手把她的帽子拉上。 不仅拉上帽子,帽子两边的抽绳,他也帮她抽紧了。 看着面前这个豌豆机,叶南平很满意:“走吧。” 辛晚成皱着眉,慢半步跟出去。 丫是有多瞧不上她的脸,非把她裹成这样? …… 路上能见度不超过十米,陆巡打着双闪,开着内循环,迎着车外的阵阵风沙龟速前行。叶南平的手机时不时震一下,应该是工作微信。毕竟很多事情他不拍板,就推进不下去。他却没管。 辛晚成听着震动声,看着挡风玻璃外,觉得自己简直是行走在末世之中。 好不容易到了酒店,前台看是一男一女来的:“大床?标间?” “两间都开。”叶南平却只拿得出一张身份证。 辛晚成赶紧把话接上:“小姐姐通融一下吧。” 异性才相吸,辛晚成开口求自然是没用的,前台小姐姐看了眼叶南平,见这人冷着脸,也就咬死了只能开一间。 “要不你们一个住这儿,一个去附近再找一家?一张身份证在两个酒店开房,没人管你,我这儿真通融不了。” “……” “大床还是标间?” “标间。”辛晚成说。 “大床。”叶南平说。 二人话匣子打架,前台大概觉得孤男寡女来这儿旅游,纯情给谁看,便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到底开哪间?” “标间。” 叶南平改口,直接把身份证推了过去。 办理完入住,辛晚成心里也上演完了一万个小剧场,叶南平收了身份证,径直朝电梯走去。 辛晚成亦步亦趋地跟着。这才意识到大床和标间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不都是共处一室…… 辛晚成某次寝室卧谈会上,听商瑶说过她和男友周叙的第一次,就是毕业旅行时不小心开了一间房,糊里糊涂地完成的。当时室友还说周叙那哪是不小心,明明是蓄谋已久…… 叶南平当着她的面,直接按下了下行键。 辛晚成一愣。 叶南平虽一直背对着辛晚成等电梯,但光可鉴人的电梯门,全程映着她那张胡思乱想的脸。 这姑娘年纪不大,想法不少。叶南平抚了抚额,走进随后开启的电梯门:“我去车上充个电,顺便兜一圈,附近肯定还有别的酒店。” …… 独自躺在床上的辛晚成吃了药,无所事事翻手机,才发现Linda给她发了微信问她人在哪儿,还打了仨电话。 辛晚成直接回了电话。 Linda竟然秒接,开口就是一句:“姑奶奶你可吓死我了。” “我刚在县医院挂完水,才看见你微信。” “我还以为你烧糊涂跑荒郊野岭溜达去了。”Linda松了口气,“谁把你带去县里的?把你人带走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辛晚成犹豫了一下。 Linda也没追究这个问题,自顾自继续:“今晚沙尘暴,你们还回的来吗?” “打算在县里住一晚。” “沙暴眼一路南移到了迪坎儿,明天肯定拍不了东西,你在县里偷个懒也好,总比迪坎儿环境好。” “……” 辛晚成耳边突然回想起,在医院时叶南平问的那句:你读书那会儿是不是地理成绩不太好……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时什么意思。 迪坎儿在县的南边,沙暴眼南移,就是冲着迪坎儿去的,她还傻不愣登地问他,是不是可以趁着沙暴眼南移,赶紧赶回迪坎儿。 这不等于是在问他:不如我们追沙玩儿吧? 显得她智商很低的样子。 倍受打击的辛晚成挂上电话。 看一眼时间,默默点开手机通讯录。 她给in studio订机票时,私自存了叶南平的手机号。 她的手机之前被二房东摔花了屏幕,如今指尖在碎屏上悬了两秒,终究没拨出去,只发个短信:“叶老师,找着酒店了吗?” 五分钟后叶南平才回。 “嗯。” …… 又隔了五分钟。 坐在车里的叶南平再次收到短信。 “叶老师,请存一下这个号码,这很快会成为你的助理电话。” 叶南平失笑出声。 敛去笑的同时,叶南平退出短信页面,把邮箱刚收到的粗剪视频点开。 视频音□□过降着的车窗,在安静的地下停车场里回响。 音乐是随便配的,只为了粗略看看效果,他看到一半,又把进度条拉到开头,开始重放。眉心皱得比刚才深。 确实得补拍几个镜头。 这沙尘暴来得真不是时候。 一直循环播放着的音乐声,盖过了自停车场另一头传来的脚步声,叶南平关了视频,正要打电话给后期,车窗被人叩响。 叶南平扭头一看。稍稍愣住。 …… 辛晚成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在车里,而不是在所谓的另一家酒店里,见他看向自己,只冲他一笑,露着虎牙和梨涡:“我来这儿替你。” 也不等他回应,手直接伸进车窗,解了车锁,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放倒座椅。 动作一气呵成,叶南平要开口让她别闹,她直接两只手指夹着房卡,送到他面前。 真要替他在车里睡,让他回房间? 叶南平任由她夹着房卡的手伸在半空,没接,“身为一个女孩子,要善于接受别人的好意。” “身为一个男人,也要善于接受别人的好意。” “倔。” 她躺在放倒了的座椅上,冲他笑:就是倔,能拿她怎样? “别激我。” 她笑容更甚:就是激,能拿她怎样? 果然,他妥协了。 辛晚成就知道他脸皮没她厚,目送着他从她指尖抽走房卡,目送着他下车关门,目送着他—— 绕到副驾。 他在这个角度,居高临他看她。辛晚成才终于有些怵了。 “都说了别激我。” “……” 他直接把她连人带思绪,一同打横抱起。《 》 16.第 16 章 辛晚成差点下意识去搂他脖子。 好在下一秒就反应了过来。气势上竟没有输,“叶老师又想把我扔行李车里?” 反倒把叶南平问愣了。 没想到姑娘挺记仇,还拿当初他在机场把她扔进行李车一事拿出来调侃他。 这回骑虎难下的那个成了叶南平,抱着她的这手,继续抱着也不对,撒开也不对。 她在这时候乘胜追击:“放心吧叶老师,我是个正直的女人,不会趁人之危的。” 嘴上喊着他叶老师,实际上却把他当小姑娘调戏,有意思,叶南平紧了紧唇,撒手又把她放下了。 车门也没替她关,就径直调头朝电梯方向走去。 辛晚成一见,立马笑靥如花,特别利索地就按下车钥匙熄火,从副驾驶蹦了下来,“砰”地关上车门追上前去。 叶南平虽脚步不停,但听见关门声的同时,已回手按下遥控车锁。 拿着遥控钥匙的手顺回兜里,他噙着笑走了。 …… 辛晚成在停车场确实很虎,可真等他跟她回了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嗓子眼就莫名发紧,和他始终保持一米远,叶南平往被子平整的那张单人床床尾,抬头一瞧,她还在门边站着。 就她这样,还想趁人之危? 叶南平嘴角一勾却不自知,起身去了洗手间,把空间还给她。 辛晚成一听洗手间门锁上的声音,瞬间动如脱兔,直接扑倒在自己床上,蹬掉鞋子裹上被子。 还好她刚才下停车场找他之前已经洗漱完毕,不然现在还得抢着用洗手间…… 没一会热叶南平从洗手间出来,外头已经没了动静,只见隔壁床的被子团成一团,姑娘连脑袋都藏在被子里,不敢冒出来,可没了刚才在停车场里伶牙俐齿的气焰。 叶南平想了想,没有躺下,而是再度坐到了床沿,正对着隔壁床。 “睡了?” 那团被子没丝毫动静。 “没睡就聊聊工作。” 话音落下间隔三秒,那团被子里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没,没睡。” 叶南平嘴角肌肉绷紧,没让自己再被她逗笑。这姑娘说她傻,有时候又妙语连珠到让人接不了话,说她聪明,可她有些举动又挺中二。 叶南平摸出手机:“你微信号就是手机号?” 不是……聊工作吗?辛晚成虽腹诽,可还是点了点头。 “通过一下好友。” 辛晚成嗓子眼更紧了。 也不知是因为刚才一直闷头躲在被子里有些缺氧,还是因为……他那么自然却又堂而皇之地要加她好友…… 她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还来不及看看他的头像,微信就叮地一声响—— 他把后期粗剪完的片子发给了她。 “你先看看,整个片子缺个punchline,如果让你补1秒镜头,你会怎么补?” “……”辛晚成咽了口唾沫。 终于嗓子眼不发紧,却转成了耳根发烫,自作多情被打脸,可不让人羞? …… 她正襟危坐起来,仔细拉了遍片。 每一帧都可以单独拎出来做海报,这片子精剪后送到广迪,别的组辛晚成不清楚,但如果是送到Linda这组上会,辛晚成相信绝对能一遍过。 叶南平却还想着精益求精。 辛晚成暂时没什么想法,抬头看向叶南平,刚要摇头,被他打断:“先别急着摇头,好好想。你不是想做我的助理吗,我是不会收一个这么轻易就说自己不行的人。” 辛晚成听出了他的画外音。 这是他给她的考题。 “明早起来,我要得到你的答案。” 叶南平说完便躺回自己床上,顺手把灯关了。 “晚安。” 一片黑暗中,他的声音缓缓散去。 辛晚成压根没注意他跟她说了晚安,甚至语气都挺温和。她只顾扯过被子蒙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看片子。 …… 一夜平静。 叶南平破天荒睡了个安稳觉。但他一向醒得早,眉眼刚自睡意中舒展,就听耳边响起低低的一声:“叶老师,你醒啦?” 叶南平倏地睁眼。 扭头看去,辛晚成就盘腿坐在对面,跟死盯猎物的小猛兽似的,见他醒了,眼睛腾地一亮。 叶南平自己醒得早是因为有睡眠问题,而她…… 黑眼圈泛着青,倒像是一夜没睡。 辛晚成摩拳擦掌等他坐起,笑得两颗虎牙都露了:“我想到了!” 叶南平眼里稍稍流露出了一丝诧异。 辛晚成来不及观察这些,连对面男人刚睡醒都挺好看这点都没顾得上,他说过她没天赋,那好歹勤能补拙,赶紧把想了一晚的想法倒豆子般如数倒出。 “我们可以让车子和沙尘暴赛跑。” “零域这款ZX20不就是主打环保节能吗,沙尘暴象征着环境污染,车手驾驶车子……”……将漫天沙尘甩到后头。 辛晚成点到即止,先观察他的反应。这是辛晚成从Linda那儿学到的,点子先说一半,观察老板反应,用Linda的原话说,就是别自己越说越嗨,老板却只觉得so so。 可对面的叶南平,压根没表情。 辛晚成瞬间没了底,声音也掐了,整个人很颓,加上她头上贴歪了的那片退热贴——其实腋下也各贴了一片——像个小可怜。 “怎么不说了?” 叶南平将视线从她脑门的那块退热贴上挪开,正视她的双眼。 “我这想法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其实仔细想想,追沙的拍摄难度非常大,可行性那么低,也难怪他听了,表情寡淡。 叶南平没回答,默默地摸过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完了未读的微信,径自弯腰穿鞋。 穿好了鞋起身,见她还盘着腿坐在那儿耷拉个脑袋,他催促了一下:“赶紧去洗漱。” “现在就回迪坎儿?” 那看来她的助理职位彻底泡汤了…… 21岁的大学毕业生,果然抗压能力差,叶南平现在看她,都能从她脸上读出“生无可恋”。 他扬了下眉:“你没看工作群里的消息?” “手机没电了。” 刷了一晚上粗剪视频,手机早刷没电了。天蒙蒙亮时想到这个“追沙”的点子,就一心等着他起床,想第一时间告诉他。 叶南平点开自己的微信,借她看。 就在刚才,摄影制片at了所有人,说已经从气象局那儿获知了沙尘暴的路线,所有人立即赶往吐峪沟,等着抢拍。 辛晚成慢悠悠抬头,思维却在飞转。所以…… 其实他昨晚就有这个“追沙”的想法? 而她刚刚提出的想法,是和他不谋而合的? 眼里原本熄灭了的火星,腾地复燃,辛晚成磨了磨牙关,刚要说点什么,叶南平却已经等不及,伸手拉她起来。 他的手攥在她手腕上。 凉凉的。像个退热贴。 辛晚成愣了愣。 “还磨蹭什么?不想把你的异想天开变成现实了?” …… 想!怎么不想! 辛晚成收回短暂的遐思,蹬上鞋直奔洗手间,风一样从叶南平眼前刮过。 这姑娘…… 四下无人,叶南平终于曲指抵着鼻尖失笑。 …… 在驱车前往赶往吐峪沟的路上,辛晚成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忘了问。 虽知道前路风沙还未散尽,他得很专心开车才行,可辛晚成还是没忍住:“叶老师……” 他抬了下眉:说。 “我是不是通过考验了?” 他没答。 辛晚成舔着脸又催了一下:“叶老师?” “……” “……” “可以改口叫我老板了。” 他说。 平声静气,却,字字撩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