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重生终结后我抛夫弃子了》 1、轮回,婚后 白驰醒来的时候,心里叹了口气,没急着睁眼,先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没意思的很。 前一刻她还在儿子的满月宴上,被人前呼后拥,恭贺她丈夫高中状元,双喜临门。沈府一直不得势被人瞧不起的二房终于苦尽甘来挺直腰板了一回。从此后,只要她丈夫兢兢业业仕途顺遂,她妻凭夫贵就能跻身岷州贵妇行列,一胎得男稳住了沈二公子夫人的位置,往后再添两三个孩子开枝散叶,妇人们的人生圆满也不过如此了。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想法了…… 她竟然还记得。 准确的说,她最近几次都没等到孩子出生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了结了性命。 等她再次醒来,又是回到了新婚次日。 亦如此时此刻。 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与她同床而卧的人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轻轻拉了下被子。 “你,我……”他刚开口。白驰横过一条胳膊,捂住了他的嘴。 “我知道,我不怪你,秦婆子偷梁换柱,酒水里下药,你也是受害者,”她一股脑的说完,神色倦怠,语气疲惫。 沈寂微微眯了下眼,一时有些不确定起来,心底缓缓涌上隐秘的欢喜。他试探着伸出手,握住她的指尖。 “你都知道?” 这话问的,若是应下了,她成什么了? 唉,其实误会不误会什么的,她都无所谓,反正岁月停滞,不过是无数次的重复这一年罢了。 “咱俩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白驰坐起身,任由被子滑落,她也没什么所谓。 这可惊到了沈寂。他慌里慌张的坐起身,小心翼翼的看她,生怕她受了冻,拢起被子往她身上盖。虽然他面上也努力做出一副冷静的样子,心里却如履薄冰,时刻关注着白驰的情绪。 白驰本来的婚约对象是沈家大公子沈锦,三年前时任徐州长史的白父被土匪杀害,家李瞬间天翻地覆,秦家大夫人便看不上她了,等她三年孝满,俩家重提婚约,大夫人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谁知私底下却干了偷梁换柱这一勾当。 就这么让二房的二公子沈寂替了他大哥,娶了她,还生怕她反应过来大闹,给俩人都下了药,将夫妻关系摁到了实处。 “对,对不起,”他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 “阿寂,不用说对不起,”岁月沉淀的倦怠几乎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如果可以,她连一个字都不想说。 沈寂侧脸看着她,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痛苦,哭泣,甚至连震惊都没有。她就这么坦然接受了。她懒懒的语调,听在他的耳中无端有种安抚人心的温暖,似乎她真的一点都不怪他。 她一直对他是照顾,纵容的,即便她比自己还小一岁,可她总喜欢以未来嫂子的身份自居,常常让他生出她才是姐姐的错觉。 可这样的情意什么时候变了质,他自己都说不清。 如果非要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那定然是——美梦成真! 然而,他又那样的害怕……她会因此怨恨自己。 前半夜意乱情迷,后半夜他就清醒了过来,一直未合眼,胆颤心惊。他一时欢喜一时忧虑,两种情绪交织,撕扯着他。 如今,坠在心口的大石落下,连个涟漪都没有,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他不由的露出笑,他忍不住猜测,也许白驰同他一样,对他也是有情意的,不然不可能如此平静的接受这件事。他们也许是彼此相爱,并不是他一个单相思…… “娘子,寂指天发誓,此生绝不负你!”他热血上头,也忍不住想山盟海誓,只恨不得立刻叫她知晓自己的心意。 白驰支着下巴,撩了他一眼,嘴角一扯,那是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可惜沈寂看不出。她的语调仍是懒懒的,满含宠溺的样子,“好好好,我自然是信你的。” 沈寂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有一副极好的样貌,整个岷州都很难找出第二个这样的美男子。因为这样的好容貌,让他看山去并不像沈家人。 在他小的时候,秦大夫人常唤他,小杂种!贱种!贱皮子! 直将他骂的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才满意。 秦夫人讨厌他,嗯,她嫉恨每一个比她生养的好看的聪明的优秀的孩子。沈家老太太身子尚且健朗,一直未分家,除了早亡的二房夫妇,其他四兄弟一直同住一个屋檐下。兄弟在外各有经营,宅门内的妯娌几个卯足了劲互相较量。秦夫人是大房,她必是要事事都压别人一头,心里才痛快。 然而,屋内斗的头破血流,外头夫人间应酬,她又是处处小心讨好,交际应酬八面玲珑。外人无不夸大夫人是婆母的好儿媳,丈夫的贤内助,儿女的好娘亲。这是秦大夫人的处世哲学,她深以为荣。 沈寂命苦,两岁没了爹娘,大夫人贪图二房私产,更是眼光长远,巴望着将来几房分家,能将二房那份也占了去,用尽手段将沈寂抢到自己膝下抚养。 从此后,沈寂的噩梦也开始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大夫人还等着新媳妇敬茶呢!就算那事快活也不能这么没中没晌的吧!”外头扬起讥讽的笑声,话说的难听。 沈寂沉了脸,他不由自主握住了白驰的手。他想告诉她,这样忍气吞声的日子并不会太久,他有信心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他不会让她后悔嫁他,只需……再给他一些时间。 少年人羽翼渐丰,终会从孱弱的幼雏长成一飞冲天的雄鹰。 可这世上的事并不会按照人的心意顺利发展,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差错。从白驰父亲去世那天起,他就预料到她和大哥的婚事必不会一帆风顺,他一直暗暗留意……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现在成亲,以他现在的能力并不能很好的护住她,可是他更清楚,秦大夫人等不了。 “起身吧,”白驰并不介意在他面前裸露身体,径自起身,穿衣梳发,一切自然的仿佛二人是共同生活数十年的老夫老妻。 沈寂面上涨的通红,背过身,也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隐秘的欢喜冲得他头昏脑胀。然而多年养成的敏锐又隐隐告诉他这一切都透着不同寻常。 婆子们像是在等着看笑话,并未离开,而是不断的敲门,仿佛不看一场热闹不罢休似的。 沈寂终是忍无可忍,呵斥出声。 屋外安静了会,大概是二公子忍气吞声多年第一次这般为人张目叫人一时有些不适应。很快,众人又嬉皮笑脸起来。 “毛头小子一.夜成了男人,连脾气都大了!”说话的是秦大夫人的贴身嬷嬷杨婆子,二人的药就是她下的。 哄笑声起,一发不可收拾。 沈寂羞辱难堪,匆忙看了白驰一眼,平素这些人怎么说他都无所谓,今日…… 他的手忽然被人拉住。耳边响起短促的一声笑,“好了,别同牲口一般见识。”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痒痒的。 不等他反应过来,房门被推开,白驰先一步踏了出去。 屋外的婆子们俱是一愣。 新娘子换了一身新衣,脂粉未施,面上挂着和煦的笑,仿佛一切都顺心顺意,并不曾吃亏受辱一般。 与预想中的大不相同,这就叫看热闹的人很不高兴了,有人当即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二公子好本事啊!才一个晚上就将贞洁烈女收拾的服服帖帖!” 白驰曾是非沈家大公子不嫁的,那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无数次的轮回叫人看清了很多人很多事,以前想不通理解不了的事都明明白白了,也同样摧毁了她的心智,揉搓捏碎再重塑,变得不再是她。 沈寂从屋内匆匆出来,正要轰走她们,却听白驰又是一笑,“确实,我家郎婿就是比某些不中用的人强上千万倍。” 沈寂刚站出来,她顺势挽住了他的胳膊,笑容更盛。 沈寂心肝儿一颤,险些没站稳。转头看去,就这么看进了她的眼里。心中欢喜更炽,原来她真的同自己一般心意,世上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杨婆子脸色大变,一通污言秽语输出。 沈寂养在秦夫人膝下多年,早就修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神功,任你说的吐沫横飞,骂爹骂娘骂沈家列祖列宗祖坟冒青烟,他都不带恼的。不过下人也没这个胆。就是秦大夫人背后骂,沈寂想得却是,他和沈锦同宗同源,骂他等于骂沈锦。她大伯母都不在乎这个,他一个小辈也无甚所谓。 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白驰比他还稳,一面吩咐早就脸红脖子粗敢怒不敢言的小厮侍书去打水洗漱,一面沐浴着婆子们的清晨啼叫,就这么不紧不慢,任你扯破了嗓子左催右喊也无动于衷,照样我行我素,细细的擦洗,慢慢的整理衣角褶皱。 有人终于忍耐不住,上前就要抓她去见大夫人,白驰也不动,可巧,脚尖有颗石子,旁人只见她轻描淡写的一踢,那石子竟直直的砸上那人的门牙。 唇肉裂开,门牙齐齐折断,碎在嘴里,满口的血。 众人大惊失色,又难以置信,一时失了声。 白驰仍是面上带笑,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懒懒道:“都说了,不要急。你这么心急,是赶着投胎?” 眼皮子轻轻一掀,无端叫人心底发寒。 白驰是武将之女,会些拳脚功夫,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也是被众人嗤笑的一处地方。哪有正经女孩子家舞刀弄枪的。白驰要嫁沈家大公子自不敢得罪任何人,更不曾对谁动手。众人不曾见识过她的真本事,也都当她好欺负,谁都可踩上一脚。 婆子们见了血,气焰一折,都怕了,一面后退,一面不忘放狠话,“你这贱妇,胆敢伤人,看大夫人怎么罚你!” 众人你推我搡,就这么慌不择路的跑了,期间还有人绊了脚,似乎是以为白驰在暗地里使坏,一脸恐惧的回头看她。 白驰摇头,这才哪儿跟哪儿呀。相对早先几世轮回,她拔刀断肢要命,这点小惩戒,都没眼看。 “白……呃……”沈寂心中一慌,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白驰母亲尚在人世时,沈寂因为各种缘故在白家住过二年。女孩子向来比男孩子发育的早。白家父母又都是高个子大骨架,白驰也遗传了父母的高挑健壮。小小年纪就以大姐头自居。那一片的孩子都是她的手下。沈寂虽比她还大上一岁,也随同小伙伴们一起喊她白姐。 白沈两家是定了亲的,白驰将来也是要嫁给他做嫂子,即便后来渐渐长大,沈寂想改口白驰也不让他改口。 “嗯?什么事?”她的语气是那样的温柔,像是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阿寂不用怕,没关系的。” “好了,我洗漱好了,该去看看秦大夫人了,再不去,她也要派人过来了,吵吵嚷嚷的,不好。”她仍是慢慢的轻柔的语气。 等沈寂回过神,她已经走远了。 沈寂一整个激灵,急急追了出去。《 》 2、立足之地,囊中之物 沈寂路上遇到三婶,被叫住说了一小会话。 三婶同秦大夫人不对付,说的也都是挑拨离间,叫人心里不痛快的话。当然了,她现在满含同情一脸真挚,叫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沈寂替沈大公子挡了凶神恶煞! 白驰既嫁了他,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三婶还扯沈锦出来恶心他,沈寂面上虚假的客气都维持不住了,冷声道:“三婶,慎言!事已至此,闲话休要再提!” 他匆匆行了晚辈礼,径自离开。 三婶气歪了嘴,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嘟囔了句,“秦霜那个贱妇倒养了一条好狗!”言毕,眼珠子一转,也跟了上去。大家族里,一圈的围墙圈住几代人,四方的屋子,井口大的天地,女人们的眼界养的窄,眼里心里都是鸡零狗碎的家长里短,看别人笑话,背后议论是非,黑天白夜的,日子也就消磨掉了。 沈寂匆匆赶到大伯母的住处,正前头的堂屋,大门紧闭。往日里忙碌不休的婆子丫鬟一个都没见着。 他心中一咯噔,高声喊:“侄儿请大伯母安!” * 屋内黑压压抱头蹲了一地人,没错,是蹲,不是跪。 只除了一人,整个的趴在地上,脸朝着门口,五官都快挤变形了,血糊了一脸。那一脚踩在她脸上的人正靠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手边端了一盏热茶,慢慢的品着,慢条斯理,偶尔茶盖同茶盅轻轻相碰,发出极轻的一声,也叫底下人心肝都跟着提了起来。 她就这么歪坐着,半晌都不挪动一下,眼睛也眨的极慢,死气沉沉的,乍看上去,都不像个活人。 下手跪着几个婆子,正是先头叫嚣骂街的那几位,面上都挂了彩,不是肿了脸,就是豁了嘴。鲜血淅沥的落在地上,也不敢用手去擦。 屋内落针可闻,屋外沈二公子的脚步声,就像是踩在了人的心坎上。 “大伯母,侄儿来给您请安了!”沈寂没见回应,心下更急,不由急迫了起来。 终于,上首的那位轻轻叹了口气,她一瞬不瞬陷入沉思的眼珠子紧跟着动了下,这让她终于多了几分稀薄的活人气。 “阿寂,我同大伯母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回去温书吧,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众人也不知她怎么做到的,明明都没见她怎么张口,嗓音应是不大的,可这声儿还是传到了外面,落进了每个人的耳里,清亮又温柔。 语调与她的表情极不相符,这让屋内的人越发的冷汗涔涔。 “娘子?”沈寂不由自主应了她的话。 白驰:“什么事?” 隔着一道门,沈寂的手垂了下来,他方才害怕大伯母为难她,险些直接冲了进去。如今听她应答自如,屋内也无任何异动,心下稍安。 白驰的脚碾了碾秦氏的脸,秦氏倒也是聪明人,颤着声儿道:“沈寂,我同你新妇说些私房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且安心回去,我又不会吃了她。”说到后一句,她落下泪来,她吃不了白驰,但白驰会吃了她。 白驰满意,松开了脚。 沈寂自小夹缝里求生,最会听音辨人情绪,听大伯母这口气确实没有为难白驰的意思。甚至还有些恹恹的,有气无力的感觉。 没力气纠缠就好。 秦氏此人素来阴晴不定,若是她此刻心情尚可千万不能叫她不痛快,否则定是一顿没完没了的责骂。 “那侄儿先行告退了。”他原地站了片刻,还是拧着眉心离开了。 刚出桂园的门,三婶迎面走来。沈寂停下步子,想同三婶说话,三婶却跟没看见他一般,冷哼一声,扭过身子一步跨进了秦氏的院门。 沈寂愣愣的站在院门口,还是放心不下,略一思索,径自朝前院走去。 沈三夫人可不似沈寂,她就不客气多了,老远就听到她的笑声,拍了两下门,无人回应,直接推门进屋。 房门打开,眼前的情形还没叫她看清,就被人捂住嘴揪住头发,按在了地上。接下来就是一顿胡乱的拳打脚踢,直到三夫人连哭喊讨饶的力气都没了。 上首淡淡一声,“罢了。” 那些个豁嘴缺牙的婆子才堪堪松开手,又一脸讨好的看向那高高在上之人。 欺软怕硬,趋利避害,大概是大多数人潜藏在骨子里的劣根性了。 经历了许多世的轮回,白驰已掌握了一套如何以最快速度收服沈家人的办法。如果说行之有效,所有的心机筹谋、好言相劝,都不如拳头来的快捷干脆。 她也无需考虑长远,因为她只有最多十一月的时间而已。什么以真心换真心对她来说都是无用。她要的,不过是这段无聊的岁月过的舒坦而已。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每过去一会,就多一个人进门,或是沈家人或是丫鬟小厮。 轮回次数多了的好处就是,她早已摸清了沈家大宅每个人的脾性好坏,有的人只需吓唬几句便服服帖帖,有的人需要暴打几次才肯老实,还有那墙头草的,这边跟你告饶,回头得了机会就要跑出去报官,那只需一条麻绳捆上,丢在柴房,每日馊饭凉水喂着,不叫他死了,等过些时日,自然也就驯服了。 当然了,府内的下人,还是要以利诱之。 八月的桂花香铺满了整座小院,白驰仍是坐在那张太师椅上,她抬着眉眼,看向西沉的夕阳,事不关己似的。明明日光落在她身上应是暖融融的,可她从上到下无不给人冷冰冰的感觉,像是透着寒气的冰雕。 院内老老小小跪了一地,下人们倒站起来不少,有的手持棍棒护卫在白驰身侧。 有些人,天生就是小人,可他们极有眼色,跟谁有好处,他们就跟谁。他们不管什么忠义好坏,只要私利。这样的人是卑鄙无耻的,不可交付后背,不可长久交往,可这样的人又很好用,只将他们当成咬人的狗,手里的棍棒,指哪儿打哪儿,还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譬如早上叫嚣的厉害的杨婆子等人,分明是秦氏的人,现而今却以白驰的心腹手下自居了。 白驰的手段叫她们惊惧,也给了他们无限底气。内宅的沈家妇人、那些个还算忠肝义胆的忠仆都叫他们治服了。 至于外头的老爷们,几下棍棒下去,也都没了脊梁骨,抱住妇人呜呜的哭了。 院子里敞着十几口箱子,满满的金银铜钱,布匹珠宝,都是从沈府的库房里抬出来的。 “主人,主人。”杨婆子轻声唤她,叫了好几声。 白驰像是思绪陷在迷雾里,终于被叫回了魂,她垂下眼,有片刻的迷茫。 而后她站起身,说:“我是沈家明媒正娶娶进家门的媳妇,那么从今后这个家就由我来掌家了。我对你们没旁的要求,就一个,听话懂事,别惹我不高兴。”她慢慢的走过去。无一人敢吭声。 这些人有的被打服了垂着头不敢吭气,有的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破布。谁人驯服,谁人倔强,白驰心里清清楚楚,无需严刑拷打,抓住一个,或吓或绑,指一个合适的去处,因此小小的沈宅落在她手里,只一日功夫就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她行过人群,裙摆落在妇人们中间,有人瑟瑟发抖,脸色煞白,有人膝行避让,小声哭泣。 她蹲下身,“四姨娘,你在怕我?” 那被唤做四姨娘的女子猛得就要往地上磕头求饶。白驰轻飘飘的一抬手,挡住她的额头。 白驰的手顺势划过她的脖颈,像是轻薄的登徒子,惊出四姨娘一身冷汗。 她的手轻点四姨娘盖在衣领内的淤青,最终落在她袖子内的手臂上。 不知何时,她的袖子被掀开,露出陈年的旧伤,斑驳的痕迹,叫人不忍直视。 “这些年,过的很苦吧?”她的语调依旧轻柔缓慢,像是挚友亲人,直叩人心,四姨娘的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被捆缚住的几人中,有人不安的动了动,一双血红的眸子死死盯住她。 白驰笑了笑:“既是过的如此不堪,我给你一条活路可好?”她站起身,四姨娘不由自主随她一同起身。 白驰轻车熟路将她带到那名眼眸血红的男子身边。这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长的高壮结实,面皮有些黑,看面相就是个忠义可靠之人。 “我这个人吧,最见不得女人受苦。沈家既由我做主,那我就放了你,叫你和你的情郎远走高飞可好?” 那名男子同四姨娘双双变了脸色。 白驰抽了护院手里的刀,也不见她怎么动作,男子捆在身上的绳索碎了一地。 男子拨掉嘴里的团布,大怒,“你休要胡言!我同……同四姨娘清清白白!” 四姨娘仰面看她,却一时没了声。 白驰长的高挑,长眉英目,她低下头来,冲她笑了笑,“我只问你一句,这牢笼般的沈家,你是想留还是走?机会只有一次。” 四姨娘咬住唇,几乎咬出血来,“我的孩子……” 白驰:“可以带走。” 四姨娘晦暗的眼忽然光彩大盛,她几乎是跪爬着扑到白驰腿前,郑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扭过身就拉住了男人,“庄田,带我走!” 男人只犹豫了片刻,一狠心,也朝白驰做了个揖,随同四姨娘一起从人堆里抱出一个小小的刚满一岁的女娃儿。 女娃不是男人的骨肉,但四姨娘却是他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要不是沈家三爷强取豪夺,他二人早就结做夫妻,儿女成群了。 这么多年,他二人一个内宅妇人,一个外门管家,偶儿碰面,也都装作不识,从未有过不合礼数的举动。 所有人都吃惊的看向他们,面上神色各异,有震惊难以置信,有憎恶怨恨,也有羡慕,还有激动和鼓励。 四姨娘谁也没看,同庄田互相搀扶着,抱着孩儿正要离去。 “等等。” 二人猛得一抖,好不容易挺直的脊梁几乎立刻就垮了下来。庄田往四姨娘身前一站,大概是觉得已到了这步田地,二人就算留下也是死路一条,他好歹是个男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女人前头。 白驰却已到了箱笼前,用脚踢了踢。 “你俩就这么一穷二白的走?如今外头兵荒马乱,并不太平。你二人空有力气,却无财帛傍身,是想流落异乡白手起家?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怎还如此天真?” 她撵起一块金元宝,漫不经心的把玩,“就算是你俩能吃糠咽菜,十一娘呢?我听说她自打出生就身子骨不好,四姨娘的月钱都给十一娘买汤药了。” “你……”庄田一时摸不清她的想法,迟疑不定。 “有道是好人做到底,”她极是疲惫的叹口气,丢开金元宝,又踢了箱子一下,“自取吧。”《 》 3、大难临头,各自飞 打发了四姨娘和她的相好,还给了充足的盘缠。很多人的心思都跟着活络了起来。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不是她深知人性,而是都曾发生过,一模一样的反应,也便失去了许多惊心动魄的乐趣和意外之喜。 按照经验,她熟练的分发金银,武力恐吓,言辞利诱,又放走了几个想走一直走不掉且绝不会给她惹来麻烦的苦命女人。 等一切忙完,沈府已完全的落在她的掌心。 这世上永远不缺那些想在动乱中翻身发家之人,只要带头造反的头子有足够强大的武力威慑,自有那善于钻营,头脑灵活的挥舞着大棒前来依附投靠。 当然,这些人中,也有先前被压迫很了,逮着机会奋起反抗,为自己争一份命的!这样的人品性不坏,果敢,充满勇气,知恩图报。认了主后,也是豁出性命,赤胆忠心。 譬如这小铃兰。 铃兰今年不过十一,长的唇红齿白娇俏可爱,就这么着被老色胚沈三老爷看上了,关在柴房两日,只给水喝不给饭吃,为的是逼她屈服。 白驰还记得第一世,一卷草席裹了个遍体鳞伤的小丫头,就这么从后门抬出去,扔在了乱葬岗,叫野狗野狼叼了去,死得悄没声息。 老色胚是没有耐性的,到了今夜已是极限,他又不是那等正常人,最爱折磨虐待少女获得快感。 铃兰自知今夜躲不过意味着什么,如今得救,宛若新生,第一件事就照着沈老三一顿乱拳输出。打完回头看白驰,见她只略略挑了下眉,并未有任何不悦,忽地一下子就笑了。 铃兰心想,从今后我就是沈二娘子的人了。 要说这些人精人渣人五人六中,最识时务的还属沈府老太太。一辈子都快过完的人,经历过洪灾,饥荒,王朝更迭都不曾吃过什么苦,是真有几分心性本事的。 刚开始的时候,老太太也搂着儿孙哭喊叫骂,后来见无力反抗,又被吓破了胆,抖着声儿问,“你现在到底是白家的小娘子还是我二孙子的新妇?” 白驰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老太太这话问的好生奇怪,难道昨日我嫁阿寂,老太太没来喝杯喜酒?” 她确实没来。 秦氏为了甩掉白驰这个麻烦摆的金蝉脱壳局,顺道坑了二公子,老太太没的功夫陪她一起演戏。 老太太心里有了底,一脸的褶子挤到一处。她像是忽然失了忆,撇开儿孙,独独站起身,笑眯眯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是二房的立起来了,想当这个家了。我老太婆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是不管这些俗物的,家里从来都是谁有本事谁当家。我老太婆跟谁过都一样。二孙媳妇你要是想当家就当吧。只是,我的一应供给还和原来一样吧?” 白驰回以同样的笑,“老太太放心,只多不少。”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太太将自私自利贯彻的彻彻底底,“那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都大半日没吃东西了,老太婆受不住饿,要是突然饿死了,族里问起怕是不好糊弄过去。二孙媳妇你放心,老太婆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心里眼里只惦记着过几日舒坦日子。你们都是我沈家子孙,一条血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不论谁当家都不会亏待了老祖母,你说是吧?” 白驰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老太太虽然不是个好长辈,平日里的慈爱也不过是装装样子,审时度势的利弊取舍,可又不得不说她是个难得的精明人。 于她来说,父子反目,兄弟阋墙,都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事,只要有人肯给她养老,给她好日子过,她就站谁那边。 她一如既往的公平,当年不会管二房私产被夺,唯一的骨血被欺凌虐待。后来也不会管大房背信弃义,单方面撕毁沈老太爷在世时同白家定下的长孙婚约,甚至连白驰带着丰厚嫁妆来投奔,眼看着秦氏连哄带骗谋夺白家所有资产也不闻不问。现下自然不会管二房孙媳凶神恶煞的要对沈家其他房子孙做什么。 只要,别闹出人命就好。 白驰当然不会闹出人命,她陷在轮回里出不来,却也摸清了一些法则,她可以改变这段时间所有人的命,不幸的让他幸福,幸运的让他变得不幸,必死的可以叫他活。 然而,不会在这段时间死掉的人也绝不能因她直接或间接的吩咐而死掉。 但凡她有这样的心,也付诸了行动,时间必然会倒流,又重新开局。 有了老太太带头,沈家诸媳无不效仿,纷纷哀求讨饶。 至于那些男人们,有被押进沈家私牢,有被禁足,也有撒开手让他照旧过活。 沈家,就这么顺顺当当的,易主了。 等太阳彻底落山,厨房炊烟袅袅,该做饭的做饭,该扫洒的扫洒,一切井然有序,人人都变得小心翼翼,失了信任,互相监督。 原本热热闹闹的宅院,一下子没了斥责打骂,也没了欢声笑语,像是一座寂寂坟冢。 白驰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院子里,天色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好半晌,她微微弓起了背,双手捧住脸,像个老人,暮气沉沉。 “娘子?”有人站在院门口轻轻唤她。 白驰缓缓抬起头。 昏暗中,小铃兰紧张的抠住院墙。露出半个身子,结结巴巴道:“刚才门房的小厮说……” “娘子,二公子醒啦!”杨婆子冲进小院,卖力的讨好。 ** 竹轩,沈寂已醒了有一会了。 他先前担心大伯母欺负白驰,故意将大伯父诓骗回家,后来只见人进入桂院,不见人出来。也是托了他的福,沈宅内能动的活物,都被他一个个的请了过去。 他单纯无辜,只想换娘子出来。却不知桂院内早就天翻地覆。 后来被几名小厮围住,强行灌了一碗药,就人事不知了。 他醒来后,没弄出动静,想着悄悄溜走,府里很不对劲,他非常担心白驰。哪知那些看管他的人像是提前知道他会如何行事,给他来了个守株待兔。 他惊呆了,那些逮他的人也惊住了。惊过后又笑,喃喃道:“娘子果然神机妙算。” 沈寂张皇失措要跑,心里自动将“娘子”当成“秦氏”。 他一个单薄书生,小时候吃苦受罪导致身量也一般,又哪里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护院对手,只几下功夫又被缚住。他本以为要挨一场皮肉之苦,哪知这些人只围着他嘻嘻哈哈,将他推回屋子就松了绑,并不为难。 屋内还有一个侍书,宛若惊弓之鸟,瑟瑟发抖。 沈寂望向他。 侍书凄声道:“二公子,到底出啥事了?不会是家里闹土匪了吧?” 那倒是没可能,守着他们的几个人虽看着凶神恶煞,但其中两个他倒认出是沈家的护院。他在外求学四年,除了族中祭祖平素并不回府,也没人惦记他回不回来。但凡回来,他也是万般小心留意,府内人口多,买进来的新人打发出去的老人,他都会留意。 此番他是被秦氏诓骗回府,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被套上新郎官的喜服拜堂成亲了。从他一脚踏进家门,倒现在为止,满打满算不过将将两日。然而距离他上次回家,已经足足十个月了。他再是好记性,这期间要是添了新人,他也是认不出脸的。 沈寂透过门缝往外看,“看着不像是闹土匪,倒像是有人在夺权。”三叔?四叔?还是五叔? 这话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阿寂因何欢喜?”房门吱呀一声自外拉开,白驰就这么含笑站在了他面前。 她长的极为高挑,身材比例堪称完美,形貌昳丽,五官大气,人群里一站叫人一眼就能记住,美得锋利,充满攻击性。 然而这样的女子却是时下最不讨喜的身材长相。 周人都爱容貌幼美身材娇俏的女娘。男女一处,女的越娇.小,越显出男人伟岸高大。因此时下有些女娘为了符合男人们的审美,在长身体的时候刻意不吃饭,让自己长的又瘦又小,反而那些健壮结实的女娘叫人嘲笑。 譬如侍书,一眼看见自家公子和新妇站在一处,面上就不由的抽了抽。 暗叹,这白家娘子长的委实太高大了,衬得他家公子又瘦又小,实不相配,实不相配啊! 沈寂却毫无所觉,满心满眼的她,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看她,“出了什么事?可有受伤?可有人为难你?”从她的肩头看过去,原先守在门口的人都已不知去向。倒是杨婆子还鬼鬼祟祟的跟在不远处。沈寂没忍住瞪了眼,杨婆子激灵了下,迅速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倒叫沈寂愣住了。 “没事了,不过是几个叔伯为着家产争吵厮打了起来,我刚巧在大伯母处被绊住了脚。”她拉着沈寂进了屋,轻声细语道。 她不是温柔的人,但她对他却很好。 小的时候,他在她家那二年,她待他如亲弟,有了好吃的好喝的都会分他一份,出去玩也总会叫上他。 她总是大咧咧的,同人称兄道弟,高兴起来就挥着拳头砸人肩头,大声的笑,无拘无束。 他喜欢跟在她后头,看着她高兴,他就无端的高兴。 她也有温柔的时候,是她长到十五岁后,渐渐懂了些男女之事,也晓得许了人家到底意味着什么。她见到大兄会刻意放低声音,不好意思看他。还会偷偷学人作女红,打算绣一对鸳鸯的荷包赠与大兄。后来她绣好了,先拿给他看。他强忍着没笑,还直夸好看。她就欢喜的赠与沈锦了。再后来,他听见秦氏毫不避讳的议论白氏女不知羞耻,学人私相授受。他也得知了那扎破了她无数次手指头绣成的心意被秦氏丢了火炉,化成了灰。《 》 4、他是我不忍伤害的人 “四叔竟真的将大伯父和大伯母贪墨族产的事给告了?还请了族老来主持公道?现在四叔是掌家人了?”沈寂被接二连三的焦雷轰得南北都快分不清了。 侍书站在一旁,比他的反应还大,眼珠子瞪成了牛眼,嘴裂成了葫芦瓢。 白驰给沈寂盛了碗汤,按住他的手,温声细语道:“可不就是这样么,要不然我被他们扣住做什么?秦氏不做人,连我爹留给我的嫁妆铺子金银财帛都贪了去。还有你爹在世时置办的私产,你娘的嫁妆,一桩桩一件件,四叔都要我禀明族老。” 侍书听得解恨,握紧了拳头,兴冲冲道:“没想到四老爷竟是这样的狠人,我还以为……”以为他是个软蛋怂包。 沈寂起初是震惊的,但他冷静的也快,总觉得这事不太真实。 但凡一个人要做成一样事,就算是隐藏的再好,也会露出些端倪。 家里大伯父早年捐了官,在衙门里有个差事。大伯母娘家本地秦氏,后台硬。她本人又擅于钻营,心狠眼毒。沈家其他几房都被她压的抬不起头。 二房没了。三房叔父混不吝,但是会赚钱,早几年岷州地界闹兵乱,三叔没少发难民财。也因为这点,三婶在大伯母跟前最有底气,也敢于和她叫板,找她不痛快。四叔老实,帮忙打理家里铺子,整日埋头苦干,不惹事,也没有多余的善心照应别的人,因为他自己都有六个孩子要养。至于五叔,姑且称作游侠儿吧,一心向往刀光剑影的江湖,没什么营生,依靠大房过活,这次出门也是应了秦氏的要求,将沈锦一同带了出去,归期不定。 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要说三叔造大伯父的反,沈寂觉得还有些可能。至于四叔…… “怎么了?”白驰明知故问,却又拿起汤匙喂他喝汤,他哪还有嘴应话。 沈寂的脸轰得一下滚烫,脑子也跟着烧热了。他这么多年虽倾慕她不假,可也深知礼教宗法规矩,自懂事后别说肢体接触了,连说话都避着些人,只私下里碰上有些轻松模样。 要说喂他吃东西吧,也不是没有过。嗯,擒住他的头发往后狠狠一拉,一碗苦药硬是灌进了他的嘴里。没呛死算他命大,可也一招就治好了他吃药受罪的毛病。 她又凶又狠的时候,他尚且痴心不改。如今她温柔起来,他更是满脑子浆糊,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了。 侍书终于有所觉,意识到自己身在此处是有多么的碍眼,多余。连礼都没行,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合上门,脚还没抬一下,一人在他身后说:“侍书兄弟,饭菜还在锅里热着,您是去厨房就着热锅汤菜吃还是端您屋里?” 侍书惊了一跳,看到杨婆子一张堆满褶子的脸。一时极难将她嘴里的话和她这个人联系到一起,总之很分裂。 他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又上来俩个婆子,都是杨婆子的老姐妹,簇拥着嘘寒问暖,态度和蔼可亲的一时让侍书怀疑这些人被他早死的老祖母附身了。 * 白驰哄着沈寂用了晚饭,沈寂脚踩云端,受宠若惊。 白驰知道沈寂喜欢自己,轮回的次数多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确记得她第一次知道他有这心思时,一整个无语加难以置信。她以为她二人都被秦氏算计了,却不知沈寂是心甘情愿入套,且还暗自窃喜。 如果说,轮回这么多次,如今回头再看,有谁让她不忍伤害?沈寂大概会排头一名吧。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在她崩溃痛哭,言说自己困在轮回里出不来,她想寻求解脱,想破局,想杀一些人试试……他,是唯一一个,只因为心疼她,动手自戕的傻子。 这个傻子啊,在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杀过他一次了呀! 她还记得滚烫的血溅在她脸上的感受,他不像其他任何人,没有愤怒,恐惧,面容扭曲的诅咒,他只是不解,眼底一下子晕红了,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为什么呀?” 血喷涌而出,他放开她,眼泪也落了下来,“是了,一定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过往与眼前出现了片刻的时空交错,她眼神定定,摸上他的发顶,“你没有哪里不好,你很好。” 沈寂一动不动,在她回过神,眼睛里终于印出他的脸,才忧心忡忡道:“小驰,你怎么了?你不开心?” 白驰笑了下,“没有啊,我很好。” 沈寂犹豫了下,“我知道你……” 白驰捂住他的嘴,也不知该怎么说他好,不管是哪一世,他都很关注她的情绪。即便这一年相处的时间实在有限,他也总是偷偷的看她,琢磨她。 她愿意陪他演一场没有未来的夫妻情深,愿意给他足够的温柔和虚假的感情,她想让他感到幸福,可要是交心的话? 还是不了,太累了。 她已经受够了。 “我去找四婶说会话,你自己在屋里念书,我去去就回。”白驰起身离开。 沈寂却拉住了她的袖子,说:“你袖子的线头裂开了,换一件再去吧。” 白驰没有拒绝。 出了门,踏出小院,有下人听到动静,迎了上来。 白驰面上残存的温柔笑意一扫而过,只剩冷冷的厌倦,像是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失了兴趣。 半个时辰后,白驰办完事回来,外衣溅了几块血迹,没进屋就扯了开,丢给杨婆子。 杨婆子面色苍白,接了过去。 白驰推门进屋,屋内一盏豆大的火光,沈寂觑着眼,凑在跟前看书。房门大开,差点熄了火烛。沈寂兜手罩住,见她只穿了一身中衣,惊得瞪大了眼,“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白驰将包在手里的帕子推到他面前,“四叔和四婶给的,说你这么多年受苦了,该咱们二房的,回头等算清了账,一并还给咱们。哦,衣裳蹭了脏东西,让下人拿去洗了。” 沈寂手中沉甸甸的,不知为何心里却越发不踏实了。大概是一直倒霉受罪的人受苦受屈才习以为常,忽然天上掉烧饼了,只会感到不安。 “沈寂,你走大运了!”她忽然兴高采烈的来了这么一嗓子。 沈寂愣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不愿扫她的兴,心里的担忧也说不出口了。 白驰看见之前脱下的衣裳被挂在屏风上,脱线的袖子也缝补好了,针脚细密,比有些老嬷嬷的手还巧,她笑了笑,没说话。 她拉开被子,叫下人们送来热水,沈寂手里捏着书,走过来转了一圈,又避了出去。大概是刚当夫妻,还很不习惯,他想为她做点什么,又腼腆羞涩不知如何是好。 等梳洗完毕,白驰拉他上.床,散了床帐,解了衣裳。态度自然的像是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 沈寂面上通红,急切的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娘子,此次乡试我必中举人。等明年会试,我定给你考个一甲进士。” 白驰:“嗯。” 沈寂:“娘子,你别看我童试,院试都考的垫底,堪堪勉强得中。哎,我跟你说个秘密……”他压低了声音,“其实我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的处境,我大伯母那个人吧,心气儿高,见不得旁人比她儿子优秀……呃……”大概是想到了沈锦,他偷瞄了她一眼,见她无任何异状,又孩子气的炫耀起来,“我小时候就是不懂得藏锋,才一直被拖到十五才准许进学。原本我想着,等我考取了功名,就远远的离了沈家,从此后天高地阔,再不被人管束,不受人嫌气,挺直了腰杆做人!” 白驰:“嗯嗯。” 沈寂察觉出她的敷衍,热切道:“小驰,你要信我,我是认真的,我一定会很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白驰撩起眼皮子,帐内又黑又暖,她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按到唇边,“我知道的,我的郎君必连中三元,封妻荫子。” ** 一个被困在轮回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早就烂了心肺。要说良知,也实在有限,多半时候,她更心疼自己。但凡沈寂再蠢笨一点,对她也不是真心,不会时刻都留了一个心眼关注她,她都愿意陪他玩一玩小娇夫的把戏。 可是连她自己都知道她已经不正常了,又怎会留沈寂在身边?她说过,她不忍再伤他。 所以当第二天醒来,沈寂还沉浸在和新婚妻子情投意合的甜蜜中,白驰已叫人收拾好他的行囊,直白干脆道:“郎君,今日.你就回麓山书院念书去吧。” 沈寂一口汤饼衔在嘴里,呆住了。 白驰说:“你不是说你要努力考取功名,让我过上好日子?” 沈寂咽下嘴里的食物,握住她一只手,“好,我去。” 用完早膳,他又犹豫迟疑起来,“家里最近不太平,我这么走了还是不放心,要不再等几日?” 白驰:“读书要紧。” 沈寂:“可是……” 白驰:“磨磨唧唧非大丈夫所为。” 沈寂:“那我去同四叔辞行。” 家里出了这么大乱子,他不是没怀疑没想法,可自从他爹娘去世后,沈家人就没拿他当家人,家里的事他说不上话更插不上手。他对这个家没归属感,沈家的长辈对他也无半分怜惜。大概沈家人骨子里的冷血也是从老太太那传下来的吧。 白驰陪着沈寂一起去见了四叔,四叔果然如白驰所说掌了家,因为他住进了东边原本属于大伯父一家的最宽敞的院子。 四叔待他的态度仍和以前一样不冷不热,只是偶尔递过来的眼神透着小心翼翼,让他非常不解。间或擦一擦额上的汗。 沈寂心说,今日秋高气爽,早晚都要穿厚衣裳,四叔怎地如此怕热?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他倒是想给四叔把个脉,尽一尽侄儿的孝心,白驰已有些不耐烦,拉着沈寂告辞了。 这次回书院待遇不错,不仅有了足够的银两,还有了马车。 侍书围着马车转圈圈,眼热心热,恨不能立刻扬鞭,一展本事。见到沈寂过来,他兴高采烈的迎了上来,嘴把不住风的就要说什么,一看四周的人,生生忍住了,直冲他眨眼咧嘴笑。 白驰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干粮肉脯和水,说:“路上小心,走大道,不要图快走无人的小路。” 侍书兴冲冲道:“娘子放心,最近几年官府查的严,狠剿了几座山头,基本上都看不见土匪下山作乱了。” 白驰点了下头,“我晓得你会赶马车,就不另外配马车夫了,要是乡试得中,也不用回来报喜,直接进京准备会试,盘缠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伺候好你家公子,缺什么差人送信回来,我会让人给你们送。” 沈寂听白驰说乡试中了不必回来,结结实实愣了下,他告诉自己她是为了他好不想他分心,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泛了酸。他总是念着她,想着她,愿时时都和她待一处,一刻都不想分离。她倒好,新婚第三日就撵郎婿走,半点不容情。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太小儿女情长,娘子比他干脆果决,也更认清现实,且积极面对生活。此刻小小的别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团聚。 他怀里抱着干粮,立誓道:“娘子放心,寂绝不让娘子失望。” 白驰拉着他的衣襟拍了拍,说:“我知道的,你乖乖念书,我在家等你的好消息。还有,往后夜里看书,用好蜡,多点几根,别为了省几个钱,熬坏了眼睛。咱们有钱了。” 沈寂的性格中其实是有些黏黏糊糊的,大概是小时候得到的爱太少,但凡有谁对他好,他总想再靠近一些,在她身边再待的久一些,不舍别离。 白驰果决,让侍书牵马,直将人送到了大门口。挥手,告别。 侍书自昨晚就一直被人奉承,搞得他晕晕乎乎的都有些头重脚轻了,今日又得马车还有大笔盘缠,只觉得公子自从成亲后,好运跟着就来了,而他也鸡犬升天。赶着马儿,豪气万丈,不等他家公子扒着马车同娘子依依惜别,一鞭子下去,纵马而去。还欢快的叫道:“没想到我侍书也有今天!” 马车远去,扬起一片尘土。 白驰看着马车消失在视野内,有些疲惫的捏了捏鼻梁,再抬起头,目光寒凉,嘴角一丝笑纹也无,像是陡然间被抽走了活人气,阴森腐朽的宛若行尸走肉。《 》 5、《斩夫郎》 沈家的大宅太冷清,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活人气。 白驰半点不觉得是自己身上出了问题,既然沈寂已经走了,她便无所顾忌,于是叫来杨婆子,让她去戏班子叫来一出戏,吹吹打打的热闹热闹。 戏文就点她最爱看的《斩夫郎》。 如今的大周帝后并称二圣,同朝听政。这个《斩夫郎》就是源自姬后的一段世俗传闻。 说是有一年姬后回乡祭祖,偶遇一乡间不平事,一郎姓女子本是乡间一屠户之女,长的虽不貌美,却十分彪悍能干,父女二人挣得颇丰家资。因着偶然救了一落魄秀才。秀才名叫薛举,有一寡母,母子俩个相依为命,靠缝补浆洗供薛举读书,奈何薛举屡试不第,又不肯潜下心来谋个营生。母子二人过的十分凄苦。后来老母病故,薛举就断了粮,差点饿死在田间地头。 郎娘子将薛举救回家照料,本是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哪知这薛举极会哄人说好话,又长了一张俊脸,这一来二去就有了感情。 原本郎屠户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总觉得一个大男人整日里满口之乎者也,下地没四两力,让烧饭洒扫又嫌弃辱没了读书人的斯文。奈何郎娘子被迷昏了头,死活要嫁。郎屠户想着女儿年岁也不小了,以往他让她嫁,她都说要束发当姑子,如今真心想嫁,他要再阻拦,真就误了女儿的终身,思来想去,只有勉强答应。 起初一切都好,有了郎屠户父女二人的供给,薛举丰衣足食。郎娘子务实,规劝薛举不要死心眼的一头扎在功名上,可先找个安身立命的营生,再谋划远大前程。她是个肯拿大主意且行动果决的人,不顾薛举的反对拉脸子,忙里忙外筹建了学堂。薛举起先很不高兴,后来等真正教了书,感受到孩子们对他发自内心的崇拜,又挣了束侑周全自身,心也渐渐开阔起来。说到底,他根深蒂固的考取功名为自身第一要务其他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营生的想法,都是原自母亲的执念。 后来郎娘子生下一女,一家子也过的红红火火。这薛举大概是有妻福的,自从成家后,运气也好了起来,因着学堂里有个陈姓的学生家里是做生意的,门路广,薛举同陈家人往来,发觉自己在生意经上颇有些头脑,也渐渐不再执着科举。后来关了学堂索性跟那陈家主一门心思学做买卖。这走南闯北,眼界开阔了,钱也越赚越多。 在郎娘子又生下儿子后,郎屠户因为一场意外没了。薛举身在外地借口生意忙不过来,没有回家奔丧。 郎娘子是个能干的女人,能自己干的绝不为难丈夫。办完了亲爹的丧事,既要周全家里俩个孩子,又要忙着外头营生,分身乏术。 她不清楚丈夫在外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挣到钱。只盼着他能早些回家,可是丈夫又同她说了,他已经在科举上失了信心,要是在生意上还做不出成就,那他不如死了才痛快。郎娘子怕丈夫死心眼想不开,一直不敢给他压力。 直到有一天,一老乡告诉她,她丈夫在通州开着几间生意红火的铺子,买了大宅,养了娘子,还请了老妈子买了丫头。郎娘子震惊过后,决定亲往通州要个说法。于是当即变卖家财,带着俩个孩子上路。 事情果然如老乡所说,薛举确真在通州买了房置了产娶的还是陈家的族亲。 郎娘子绝不是那等遇事只会哭泣的柔弱女子,当即敲了鼓告了官,拿出身份文契,以及乡里三老的手印——她也不是毫无防备而来,来之前就让三老写清楚了她夫妻二人的婚姻事实,以及相识成婚经过。 县太爷见事实明白清楚,让衙役将薛举抓来。 妻子重情重义,又为薛举生儿育女,还曾救过他性命,又帮他谋了一份营生,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休了她,还被县太爷狠狠申饬一番,不仅前段时间花了重金打算捐个官的银子打了水漂,家里一直被尊为大娘子的陈氏女,也只能打发回家。 说来这陈氏女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前头已嫁过两次人都死了丈夫,不过她长的十分美.艳,勾.引男人很有一套。陈家女本以为郎娘子一乡村妇人没什么见识,蠢头巴脑的,没想到行事如此周全有胆色。当即恨的收拾包袱就滚回了娘家。 却说这郎娘子可真是个过日子的好女人,告了丈夫这一次,也不再痛打落水狗胡搅蛮缠。给儿子女儿找好踏实仁厚的嬷嬷奶妈子,又去铺子转了圈,叫伙计认了女主人,冷了丈夫两天,才同他开诚布公的说:“我心知这家业都是你挣的,我突然过来,占了这里,你心里肯定不高兴。我也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跑生意陈家给了你不少帮助,要是你真对那陈氏有情,可将她接回家来。到时候东西屋,我同她各居一处,互不打扰。将来她要是生了孩子,也可记在我的名下,同为嫡子。但有一点,我为正妻,她只能为妾。除了这点,你要是乐意宠爱她,一年到头只去她屋子便是,我绝不会怨怼你二人。你可明白?” 薛举听了这话,大松一口气,备了礼物欢欢喜喜的去接陈氏女。 再说这陈氏女回了娘家后并不好过,婚姻上接二连三的出问题,当初非要嫁有妇之夫自甘下贱,如今落得被白玩一场的下场,家里人只对她斥责打骂,恨不得绞了她头发做姑子。幸而郎娘子不计前嫌,让夫郎将她迎了回去。 原本,到此也该皆大欢喜了。男的继续做买卖赚钱养家,女的各安一片天地,互不打扰。陈娘子要夫君宠爱那就给她,郎娘子不争,只一门心思将俩个孩子抚养长大。 然而人心不足便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不久之后陈娘子有孕,想到将来孩子要认郎娘子做嫡母,她便日夜痛哭不止。郎娘子听得烦心不已,直言:“我让你的孩子记在我名下是为了他将来在外头好抬得起头做人,又不是要抢了你的孩子我来养。面上我给你孩子体面,是因为孩子无辜。私下里我管你儿子叫你娘亲还是姨娘。你已经抢了我丈夫,我都不同你计较,怎么?你还想抢我孩子的爹?抢我孩子嫡子的身份?你要真这么委屈,干脆也别记在我这嫡母名下了,就做你的妾生子也很好!” 因为这番话,陈娘子确实安生了一阵子,然而一个恶毒的念头也在心里涌起。而薛举本也不是老实本分的人,陈娘子有孕,郎娘子长得也确实不好看,当初是没办法吹了灯都一样,现在有了银钱,自然挑挑拣拣起来,偶尔也会去逛个花楼什么的,这些被郎娘子知道了,又是一顿诅咒打骂。她已对他没了夫妻之情,但还想孩子有个体面的爹。 薛举早就对她怀恨在心,又加上陈娘子日夜的吹枕头风。一个毒计就在二人心头形成了。这日,薛举突然异常热情的要带郎娘子出去散闷,郎娘子本不愿,但看大女儿兴高采烈的样,也就同意了。 当天傍晚大雨,歇在庄子里,薛举居然对她十分温存。郎娘子心中十分感动,谁知到了后半夜,一阵紧迫的窒息感逼醒了郎娘子,原是薛举竟然用腰带勒杀她。 郎娘子毕竟做过屠户,身强力壮,奋力挣扎,还是叫她给挣脱了。薛举是抱了必杀的决心,随身还带了刀。夫妻二人在屋内搏斗。打砸声惊醒了睡在隔壁的大女儿。 大女推门进来,月光洒进屋,父亲正将母亲压在地上,刀尖抵在喉咙上。 郎娘子看见女儿,当时只觉心如死灰,她心知自己要是被薛举杀了,必将是女儿一辈子的阴影。更何况,薛举已经疯了,她甚至不确定他会不会因为害怕事情败露将女儿也杀了。 毕竟这年月,死个把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掩埋了尸身,一并推给土匪。再过个几年,也没人会记起这世上还曾有过她这么个人了。 大概是母爱真的会让人产生无穷力量吧,郎娘子在满身伤痕,筋疲力尽之时,竟成功反杀了薛举。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当然不可能轻易就这么完了。 或许薛举这个人死不足惜,可是他这些年赚取的丰厚身家却有人惦记。陈氏女是本地人,亲生父母家贫,亲兄弟个个游手好闲。 为了谋夺薛举家财,这些人硬是要将郎娘子沉塘,为亲姐夫报仇雪恨。 父权社会,男权统治,虽然薛娘子处处在理,皆有苦衷,杀人也是误杀,但掌握着绝对话语权的绝大多数男人们根本容不得杀害亲夫的女子存活于世。 他们的眼里只有郎氏悍妒,欺压妾室,毁了郎婿前程,动辄逼迫打骂,逼得丈夫整日愁苦郁闷,有家回不得,夜夜在外买醉寻求一丝安慰,就这也招了郎氏的恨,不得自由。 为郎氏叫屈的也只有真正和她有往来的几位后宅妇人和家中仆从。然而她们不识字,不在外经常走动,不会书写诗篇,不知如何编撰故事。那些会读会写的听信了陈家叫人散播出去的故事版本,愤慨的同时又添油加醋传播了出去。直将郎氏形容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鬼恶妖。很多人并不了解事情真相,一些后宅妇人甚至还聚在一起痛骂陈氏丢了她们女人的脸。 《郎氏案》群情激愤,不杀她不足以平民愤。 最后在县太爷的监督下,要将陈氏沉塘。 县太爷当年为了贪墨薛举捐官的银钱,借口郎娘子的状告借题发挥,光收钱不办事。此番应了陈家人允诺的好处,更不会为郎娘子做主,将错就错,黑了心肝。 要说郎娘子爽直,善良,敢爱敢恨,到底是有福报之人。 她养了个好女儿。 小小的女娃子,头上几根黄毛,话都说不明白,就敢去拦姬贵妃的凤驾给亲娘喊冤。(当年姬后尚未封后)。 人人都当郎氏必死,看热闹的乡民数以千计。谁知姬贵妃突然驾临,当着数千百姓的面,重审此案。 此案并不复杂,不过是有心人掩盖,歪曲事实,又触碰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再以讹传讹。将一个无辜可怜又坚强善良的女子推向绝路。 姬贵妃申明此案,当即怒不可遏。 当即罢了县太爷的官,收监待审,又将那些背后造谣推波助澜之人一一捉拿按律或当场鞭笞或入狱关押。 后来仍不解恨,将已下葬的薛举拖出来斩首示众! 这一斩不知斩痛了多少人的神经。 郎氏冤屈大白天下。 因为姬贵妃的雷厉风行,为民做主,四海传播。 这也为她日后封后赢得了许多好名声。但也有说她太过狠毒了些,老话常言入土为安,都已经死了的人还要拖出来斩首,作为妇人,实在不够心慈。 这也导致了,解气的越发敬爱她,心虚的越发畏惧她。 后来这件事被人编成了折子戏,就有了这么一出《斩夫郎》。 * 白驰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上的“郎氏”哀哀切切的哭,乞求丈夫怜惜,心内叹了口气,“真是戏班子不同,戏子的理解也天差地别,像郎氏那样敢爱敢恨的人,又怎么可能这么委委屈屈的乞求丈夫怜爱?她应是一个有思想有谋划不会逞一时之气让自己过的不好,也绝不可能委屈求全到这种地步,没有男人,她又不是不能活……” 心中的厌倦刚刚涌起,忽地一个小人儿钻到了她的身旁,小小声道:“娘子,娘子,我刚才看见二公子偷跑回来了。” 白驰仰靠在太师椅上,姿态散漫闲适,下首一圈沈府的妇孺下人,个个看得津津有味。老太太更是嘴里嗑着杏仁瓜子接连拍手叫好,全然忘记了她还有儿孙被关在屋里“闭门思过”。 小女孩矮蹲在她椅子旁,仰面看她。 是个机灵的小鬼。 不远处杨婆子瞧见,犹豫不决,她摸不准新任女主人喜怒,一时不知该不该过来拿下铃兰,将她撵走。 白驰揉了揉额角,“你说的是?” 铃兰认真道:“就是早上刚走的二公子,您的郎婿呀!他又回来了,翻墙进来的,我瞧见了。” 白驰的动作顿住,一声发自腹诽的无奈叹息,“这小子,真让人不省心呐。”《 》 6、沈家邪门,速逃速逃 沈寂贴着墙根,眉头紧缩,神色戒备紧张,额上出了细密的汗。 一只手悄悄搭上了他的肩,沈寂寒毛炸起,竟然死死咬住唇没出声,反一把抓住她将她的嘴给捂住了。 白驰好气又好笑,由着他作为。 沈寂的心口贴着她后背,心脏鼓噪,感觉得出方才他被吓得不轻,且现在也是保持十二万分的戒备。 “你别说话,跟我走。”他拉住她,同她一起躲在隐蔽处。 “小驰,你可能不太了解沈家,但这里却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这里的每个人我都很熟悉。他们……”沈寂很急切,大概又因为是亲长的缘故,他不愿多做评价,“总之现在的沈家很不正常,非常不正常,你懂吗?” 白驰满含笑意的看着他,看到他鼻尖冒汗,还捻起帕子替他擦了擦。 沈寂握住她捏着帕子的手,“你跟我一起走!我不能将你丢在这个我完全想不通危险未知的家里。” “说傻话了不是,”白驰轻柔的朝他吐气,“现在掌家的是四叔四婶,不是大伯母,如今家里其乐融融,没有谁欺负谁。” “不对,”沈寂两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你听。” 白驰:“什么?” 沈寂脸色凝重,羞愧道:“《斩夫郎》!我在云亭县听过这出戏,就是麓山书院所在的镇子。谁人家都有可能请戏班子来演这出戏,但是我沈家不可能。因为,因为我们家的老太太就是另一个陈氏女啊!可怜老太爷正头娘子没有郎氏那般的勇气和好命,生生被药死了。这事,我也是偶然听大伯母背后议论老太太才知道的。” “有意思,”白驰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因为轮回的缘故,她已不是第一次听沈寂说起这段家丑了,可每回都被他一副我血液里就带了恶,我为我的家族感到耻辱,又气又摘不干净自己的表情逗乐。 笑声轻缓动听,是沈寂所不熟悉的笑。 他定住,慢慢转过头,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从昨日醒来就一直让他不安而下意识又被他排除在外的最大的“想不通”就在他身边。 他想不通…… “阿寂,”她饶有兴致的端详她,嘴角噙着笑,浮于表面的微笑,不达眼底。 “我要带你走。”沈寂没有丝毫犹豫,紧紧拉住她的手,“我要带你离开这里。”沈家的变故他不想管,他们爱怎样就怎样,但是他不能将白驰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说走就走,很坚决。 白驰仍在笑,“你带我去哪?你又能带我去哪?我走不掉呀,阿寂。” 沈寂沉默的拉着她,连衣物都不收拾,又原样翻墙头出去。白驰懒懒的,像是溺爱着孩子的长辈,不拒绝,不反对,他拉她上去,她便蹬着梯子爬上了墙头。 夫妻二人坐在墙头,沈寂正要收了梯子放到另一边,忽听小小的一声问道:“能带上我吗?” 沈寂循声看去,就见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不知何时站在了院内的墙角下,她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皮肤白皙,骨架纤细,可以看得出,将来长大了定是时下审美最喜爱的那种美人长相。 沈寂不是很愿意,他有一门手艺可以养活自己,除了第一年,后来交给书院的束侑都是他自己交。现在敢接出娘子也是仗着沈家不知出了何变故,暂且不会寻他们的麻烦,今早又给了他好些银子做盘缠。他对科考有信心,心里打算着等挨过这段时日将来定会越来越好,可这并不代表他还有余钱再养活一个小丫头。 铃兰:“郎官,您别看我小,我很会干活的,扫洒缝补浆洗造饭样样都行。” 沈寂心说:就这?我也会,我不仅会缝补浆洗造饭,我还是个郎中,看病不花钱。 沈寂挥手赶她,说:“你是哪房的小丫头,快些回去,我接娘子出门办事,你别多想,也千万管好你的嘴,不该说的别说。”他就要将梯子搬走。 铃兰急了,眼珠子都红了:“求娘子收留,这豺狼虎豹的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待了。娘子,您救了我的命,从今后我就是您的奴才,我一心一意伺候您。郎官,娘子是女子,总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您要念书,定有照应不到的地方,侍书又是个男子,肯定没有丫鬟用着顺手。郎官,求求您带上我吧。” 沈寂由于自小生长环境的缘故,极不喜欢这种自作聪明的下人,他小时候可没少被这样的人害过,后来学聪明了,察觉不对,赶紧溜,反正我不害你,你也别想害我。 可是铃兰又提到了他主仆俩个照应白驰的种种不便处,既是放在心上的女子,自然是事事都紧着她。忍不住去看了她一眼,却见白驰早不知何时将目光落在了围墙外,神色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沈寂暗道坏了坏了,这才多少日功夫,他的小驰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以前她可是最最善心阳光的一个人。果然沈家是个大染缸,再是美好的人进去滚一圈出来都要变了样。沈寂当机立断抽梯子走人,谁知梯子才举起来…… 画面如果定格的话,可以看到铃兰一张期待的脸忽然大变,眼泪紧跟着落下来。 一条胳膊伸了过去,也没见她回头,一按一压,又将梯子按回了原地。 “带上她吧。”白驰淡然道,而后一跃而下,跃出墙外,衣袍翻飞,说不出的飘逸潇洒。 沈寂盯着她看,不由的红了脸,耳朵还阵阵耳鸣,发起了呆。 铃兰哼哧哼哧爬上来,提醒道:“郎官,咱们也这么跳下去吗?” 沈寂瞧着铃兰这张过分精致好看的脸,心里还是不踏实,压低声音警告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还是要耍什么小聪明,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对我家娘子不利,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看着铃兰那张变了色的脸,沈寂暗道:我果然是沈家血脉,很有做恶人的天赋。 “阿寂,”白驰又转了回来,站在围墙下,朝他伸出手,“你快下来,我接住你。” 沈寂很不好意思,却并不意外,以前小的时候,白驰没少在低处接过他,可现在他都多大了,再这样他还算个爷们? 谁知铃兰是个应声虫,抬手就推倒了扶梯。 沈寂看向铃兰,眼神很凶。铃兰被吓住,往后仰去,沈寂一把抓住她,往前猛一拉,谁知用力过猛,二人齐齐往前摔了下去。 白驰一手一个就这么轻松写意的将二人一并接住了。 二人同时在心里想: “娘子好有安全感,好值得信赖!” “虽然郎官不怎么样,但是白娘子这根大.腿我抱定了!” 侍书赶着马车候在围墙后的大柳树下,见公子一下带了俩个人翻墙逃跑,吃了一惊,就要上前问话,沈寂情急,摆手道:“赶紧走!赶紧走!” 他是一刻都不想久待,总感觉沈家现在很邪门,直觉让他赶紧逃,越快越好。 再迟,他怕入夜都赶不到云亭镇要在荒郊野外过夜。更怕沈家人发现他们都逃了,将他们给抓回去。还是速速离开方为上上策,谁知道会不会夜长梦多,生出更大的变故。 侍书的赶车技术果然很好,一路上车马平稳,速度均匀,白驰靠坐在车窗旁,看着窗外渐渐后退的景色,眼神空洞迷茫。 沈寂看着她,不知为何感觉她很寂寞,心中尖锐的疼了下。他靠过去,想去拉她的手,“娘子。” 白驰似早有察觉,早一步将手递了过去,“怎么了,阿寂?” 她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仿佛对她充满感情,心里眼里都是他。 沈寂一脑门的不对劲就这么被看的害羞脸红原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你不要担心,我说过我会用功读书,将来一定给你好的生活,我什么都听你的。” 白驰:“我不怕的,我家阿寂最聪明了,我信你。” 沈寂回以痴痴的笑,眼里心里也只有她了,是真只有她。 然后俩人就靠在了一起你侬我侬说悄悄话。 铃兰抱腿坐在角落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古怪,怎么说呢?白娘子看着像是对沈郎官一往情深似的,可越看越像是长辈对晚辈的纵容溺爱。这种高高在上的感情,像是施舍似的。可他们是夫妻啊! 沈郎官倒还算正常,就是也太黏糊巴脑了,她虽年纪小,见识却不少,就没见过这么看重娘子,恨不得长在娘子身上的郎婿。啧啧。 铃兰自以为偷看的足够小心谨慎,还在暗自得意。忽地头皮一麻,没来由的,浑身紧绷。她不由自主看去,对上了一双黑如深潭的眼,那双眼的主人嘴上还在说着柔情蜜意的话,手故意转移了郎婿的视线,可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 多亏了侍书技术好,一行人赶在云亭县城门关闭前进了内城。 投了店,用了晚膳。铃兰果真比侍书要灵活好用,不消吩咐,跑进跑出,同店家交涉,打水烧水。 沈寂同侍书一起给两匹马喂草料,他从小到大出门都没坐过马车,忽然得了这俩宝贝,早上忧心忡忡的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回过神来才感到强烈的喜悦。主仆二人有说有笑,伺候马儿跟伺候大宝贝似的。 铃兰端水进屋,见白驰一人在屋内,垂眸想了下,忽得跪在地上。 白驰心知她是个忠心的小丫头,就是鬼心思太多,不敲打不行,但是…… 这次,她是真的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 没有意义了呀,她的这一世就快结束了。 明天一早她又会回到和沈寂的新婚次日。 因为她压根不能离开岷州的呀! 她被困在了轮回里,不仅是困住了时间,也困住了空间! 轮回有它的运行法则,它的铁律。 那一年,她被困在沈府,备受磋磨羞辱,忍气吞声。唯有沈寂的一封封暗暗偷送来的书信成了她唯一慰藉。 她出不了沈府,只因莫须有的罪名被罚去过郊外的庄子。 那一世她没出过岷州怀安地界,后来的任何一世,她也逃不了。《 》 7、绝境逢生,困局可解? “白娘子,我错了。错不该自作聪明,错不该乱瞄乱看,错不该腹诽主家是非。” 白驰没料到她都不打算兴师问罪了,她倒先招认了,顿时有些兴味,问:“还有呢?” 铃兰就怕她什么都不问不说,冷冷的盯着人看才吓人嘞,闻言反而暗暗高兴起来,直言道:“奴婢昨儿还看见娘子将咱们的身契都烧了,还将三老爷和府里几个混账少爷痛打了一顿,奴婢看得痛快,当时就暗下决心一定要跟着主人,至死不悔!”还不止呢,连房契、外放的利子钱收据都闹着玩儿的一把火给烧了。她揍人只留命不留手,面上身上都溅了血,作恶的人看着她犹如撞上索命恶鬼,铃兰却觉得她分明是惩戒邪魔的护世天王,金刚降世。 铃兰说到兴头上,还要再说,她是聪明人,很会逮着机会表现自己,谁知白驰忽然抬起手按了下嘴唇。 下一刻,沈寂蹦跳着进了屋,他虽然在沈家备受压迫,一直都修炼隐身大法,弓着身子夹紧尾巴做人,可在喜欢的人面前,又会露出纯粹的少年模样。 “小驰!”他兴高采烈的喊了声,一脚踏进屋,看到铃兰跪在白驰面前,身上蓬勃的气息一变,敛了笑容,往白驰面前一站,“怎么了?可是她有什么不妥之处,让你发现了?” “我就说这丫头有古怪,明早就让她走,咱们这座小庙容不下她!” 白驰笑了下,“哪有,是她怕我撵了她走,搁这求我收留呢。” 沈寂狐疑的看了铃兰一眼。 铃兰乖觉,扑地一拜,“求郎官、娘子收留。” 沈寂让开一步,像是生怕白驰为难似的,将她往屏风后拉,说:“娘子,你觉得如何?你要不想留她不要为难,我来说,我来做这个恶人。” 铃兰扑在地上,想:都声音这么大了还躲开干嘛呀? 白驰轻笑,温温柔柔的,“挺机灵一小姑娘,手脚也麻溜。” 沈寂摇着她的手,“那就留下她,都听娘子的。不过你要是哪天嫌她了,尽管告诉我,我知道你心善,做不来恶人。” 铃兰想:郎官说的这个人是我认识的白娘子吗?这中间的误会有些大啊。 沈寂打发铃兰回住处休息,铃兰还有些犹豫,她还没伺候主子洗漱体现自己的价值呢。沈寂嫌她碍眼的很,这不是还有他嘛,当他死的? 二人一来一回打了通眉眼官司。铃兰心中不服,又不得不恹恹的走了。 转回头,沈寂马上说:“娘子,出大事了!”语气夸张,表情却是喜悦的。 白驰不急不躁:“哦?” 沈寂附到她耳边,神神秘秘道:“我刚才和侍书一起打扫马车,里里外外的打扫,发现铺盖的夹层下木板松动,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白驰:“嗯?” 沈寂:“元宝!好多的金元宝银元宝!娘子,你知道这事吗?不会是沈家有什么阴谋诡计想害我吧?”说的就跟他不是沈家人似的。 白驰:“嗯,我知道。” 沈寂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顿了下,“什么?” 白驰:“这些金子银子是我放的,我的嫁妆,原本想着等过些日子再写信告诉你,那些是给你赴京赶考的盘缠。所以,你放心,不是什么阴谋阳谋。” 沈寂定定的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拉住她的手,抬起来又放下,上上下下看她,“娘子,你怎么做到的啊?族老们真将你的嫁妆还你了?他们真这么好心?他们可有为难你?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你……” 剩下的话被白驰叼在嘴里再也说不出了,白驰有最有效的方法制住他,保管他老老实实,一整个听命行事,指东不敢往西。 夜里安置后,白驰一直没有睡着。她无意识的睁着眼,眼珠子凝固不动。 多没意思啊,她这无趣又可悲不知何时是尽头的人生。 浓稠的黑夜压在她的胸腔,像无形的手,抓挠她,撕扯着她。将她嚼碎了吞噬殆尽,又吐了出来,她就像是没有归处的幽魂,看着自己稀碎的肉身,挑挑拣拣,又拼凑出一个状似完整的自己。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连猫狗都不再叫唤了。死一般沉寂的夜,只剩她一个夜不能寐。 醒着和睡着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一睁眼,又会回到最初。 她做下的任何事,留下的任何痕迹都会被抹消。 孤独如影随形,绝望永生相伴。 “小驰,你怎么还不睡?”有人侧过身将她揽住。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头顶,他的声音并不含糊,不像是刚刚醒来。倒像是一直醒着,沉默着,等待着,终于是忍耐不住试探着出了声。 他将她又抱紧了些:“同我说说吧,我知道你有心事。你不说,我不会乱猜。” “一个人要是心里装了太多事对身体和精神都不好,你要不愿我说话,我可以听你说。” “……小驰,也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巨大的悲伤突然铺天盖地压了下来,白驰想哭,可是她发现眼睛干涩,竟是一滴泪也流不出。 沈寂的拇指横了过来,擦过她的眼,大概是他也觉得她应是哭了,想为她拭干眼泪。 白驰却突然动作,双手握住他的右手,狠狠咬了下去。 ** 屋外有嘈杂的叫卖声,孩子的追逐吵闹声,还有人捏着嗓子尽量小声的驱赶,那声音是熟悉的,又很陌生。 直到有女人尖着嗓子叫骂,“凭什么不给我家孩子在这玩?凭什么?这客栈你包了啊?都是花了银子的凭什么惯着你家!” 白驰倏忽睁了眼。 沈寂在门口轻声劝说了几句,急急推开门,见到白驰直愣愣的坐着,又气又无奈,“吵醒你了?现在不讲理惯着孩子的太多了,我让侍书看着点,那小子不会说话容易得罪人。” 白驰一定一定的转过脸,像是忘了擦油的机械轮轴,看上去有些吓人。 沈寂面上忧色更甚,上去抓过她的手就要诊脉。 白驰像是成了受人控制的傀儡,掀开被子,外衣也不披一件,散着头发赤着脚,直直就往门外冲。 沈寂吓了一大跳,幸而他反应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后背猛地抵在门上,张开双臂,哐当一大声,吓得屋内屋外都是一跳。 沈寂冲过去那一刻忽然意识到白驰大概是得了梦行症,心念急转,不想因抱住她而惊吓到她,只打算拦住她不叫她出门,不料这客栈的老房子年久失修,房门摇摇欲坠,稍用力撞击一下,竟是这般惊天动地。 店家娘子也听到了撞击声,伸出脑袋,大骂,“哪个杀千刀的不爱惜我家屋子?弄坏的,是要赔钱的噢!休想抵赖!” 白驰冲他眨眨眼,盈盈的水光沾在睫毛上,她上前拉住他的一只手,像是怕美梦破碎,声音很轻:“阿寂,来,掐我一下,我看疼不疼?” 时间没有倒流,难道是绝境逢生,困局可解?《 》 8、一段过往,立志明心 沈寂非常担心白驰的精神出了什么状况,日夜都要守着她,陪着她。虽然已身在云亭,却不急着去书院。 侍书很为他着急,说:“公子,你以前那么爱念书,吃饭出恭都会嘴里念念有词不叫自己歇息片刻,现在怎么大段大段的浪费时间?你不想一举得中扬眉吐气啦?” 沈寂对这个不懂他心的小厮很无语,“谁真的爱念书了,要不是我这样的出身只能靠念书出人头地,谁愿意起早贪黑,吃苦受罪还被旁人骂作书呆子?那不是没办法嘛!” 侍书想到了“白娘子的嫁妆”,对公子的吃软饭行径表示强烈鄙视,愣头愣脑道:“公子,我以前认为你是个有骨气的公子!” 沈寂倒是聪慧,他一说他就能领会,气得直翻白眼,耐着性子解释,“但凡这世上事都有个轻重缓急。科举关系我的前途,但娘子的一切关乎我的命,你说前途重要还是命重要?” 侍书就是个大傻x,一点台阶都不给他家公子下,激动道:“可是你以前还说,人活一世就是为自己争一口气,不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你要奋发图强,要护住你想护住的任何人。” 沈寂一时沉默下来,想说些什么,又看侍书一根筋的傻缺样子,懒得同他废话那么多,只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慢下语调来,拣他想听的说,“弄墨的仇我迟早会为他报,这事我记得,你放心。” 不远处,白驰叫了声阿寂,又把沈寂给叫走了。 侍书气哼哼侍弄他的宝贝马儿。铃兰从拐角处转出来,问,“弄墨是谁?” 侍书正气他家主子不思进取,又为自己早死的兄弟叫屈,正一肚子牢骚,问什么答什么,“弄墨是我兄弟,亲兄弟。”他是个藏不住话的,没什么心机,但能全手全脚的活到这么大,全仗公子赠他的一句话保命法则——除了我和我让你信任的人其他一概不要信。 所以其他人看到侍书,都会觉得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修炼隐身大法的,寻常没个存在感,也别指望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话或听到他们对旁人不好的评价,因为人家还兼修闭口禅。 可私底下,侍书就是个话痨。铃兰还什么都没问呢,侍书自动将铃兰当成“自己人”,什么都往外倒了。 这事发生在四五年前,当时弄墨和侍书兄弟俩还不是沈寂身边的小厮。二公子有名无实,身边没有伺候的人,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秦氏不许他进学,也不让家中叔伯带他外出历练,学做买卖,是抱着将他养废的念头。谁知沈寂根儿正的很,也聪明,东拼西凑,竟认全了字,还自个拜了西街坊的一位老郎中做了师父。不出二年青出于蓝,已能自己独立给人看诊了。 侍书兄弟的父亲是个马夫,兄弟俩自小觉得二公子好相处,也是个可怜人,私下如同亲兄弟般玩的不错。后来二公子学了医术,也偷偷给他们一家子看病采药,只再三让他们保密不叫沈家任何人知道。 秦氏此人,擅于逢迎,家里宴请会客,必是再三相邀怀安县县太爷夫人,以显面上荣光。因此,县太爷的赵公子也经常过来走动。那可是个宝贝疙瘩蛋,是他娘的眼珠子,比龙子皇孙还要金贵,平时那是一句话的委屈都不能受的。 横行霸道惯了的人,谁人见着不躲着他。可就这样还招了他。那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侍书和弄墨好好的在院子里玩,忽然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小厮捉了去,压在沈府的院子里受审。原是赵公子的玉佩丢了,他怀疑是他俩偷的。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小兄弟俩一整个上午都没离开过马厩,就刚才经过院子,躲在阴凉下歇息片刻。 赵公子可不管这些,让人摆了桌案条凳,四周站的都是沈家的公子小姐和其他几个大姓之家过来玩的小伙伴。赵公子学着他爹的模样耍威风审案,又让小厮掌嘴上刑。 这边吵吵嚷嚷太过热闹,终于将赵夫人给惊动了,一行人都来了。 赵夫人喝问怎么回事。 赵公子嘻嘻哈哈说,玉佩丢了,正审案呢。 赵夫人不觉儿子有错,反觉面上荣光,将来儿子也定是个当官料。于是就招呼夫人们陪同审案,给儿子加油鼓劲。 赵公子面上显出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接着审。 那巴掌打在脸上是疼的,板子打在身上也是疼的,没来由的陷害,围观的嘲笑,兄弟俩个奋力挣扎。侍书年纪小一些,脾气也更大,挣不脱,就张口咒骂:“你陷害我们,你不得好死!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赵小公子就有些审不下去了,手里捏着镇纸假做的惊堂木,有些想罢手的意思。 然而,这些话可惊恼了赵夫人,她更不想儿子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站起身,指着二人,“儿子,你就是太心慈手软了,将来你要是当了官可怎么学你爹惩奸除恶?娘今日要教教你如何管教这些该拔舌挖眼的下贱人!”她忽的将镇纸砸了出去,砸在侍书的身上,他尖叫一声。 赵夫人大怒,“给我打!什么时候招认什么时候停!” 沈寂赶过来的时候,弄墨将侍书护在身下,苦苦讨饶,他不招认挨打,招认了说不出赵公子丢失玉佩的下落也照样挨打。 沈寂今日一早偷偷出府学医去了,但为着救人,他现编了他们何时何地都在一起,兄弟二人并无作案时间。也不怕祸及自身。 可是他沈寂是什么身份? 就算他说的全是大实话,又有谁理会他? 无足轻重的落魄小公子想护住命如草芥的家仆奴才,可笑不可笑? 然而,人命关天,沈寂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情急之下朝赵公子冲去。所有人都没防备,也真叫沈寂偷袭成功了,硬是扯开了赵方德的内.衣襟,将他藏在怀里的玉佩给扯了出来。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赵方德是又蠢又坏,可他更无法无天,仗着有母亲护着,大言不惭道:“我就是同这俩个不值钱的小东西开个玩笑!怎么了?” 他又凶又横,全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赵夫人到底是要脸的人,面上讪讪,她不在乎会不会弄死了俩个下贱奴才,却怕别人非议她养了个蠢儿子。随后就带着赵小公子灰溜溜的离开了。 可怜弄墨为了护住兄弟,板子全挨在他身上,苦熬了半夜,天不亮还是去了。 侍书清醒后差点疯了,喊打喊杀,要为兄长报仇。 侍书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泪水落下来,他胡乱的擦去,问道:“你说,咱们当奴才的命就不是命吗?” 铃兰看着他的表情却复杂古怪的难以言喻。就这么一小会功夫,这蠢货就事无巨细的将自己老底都给掀了。关键他俩也才昨天刚认识,不熟吧? 她忽然有些同情起郎官来。 侍书:“你,你这是什么表情?” 铃兰有种世故的沧桑感:“就,突然感觉咱们郎官真是个好人。” 侍书由衷感慨道:“那是自然!咱家公子是最最好的人了!” 铃兰拍了拍他臂膀,“我也真羡慕你的这份天真。”当着主子的面还大呼小叫的抱怨,怪主子不够努力不够拼命为他家兄弟报仇雪恨,这也是世上独一份了。 侍书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念及公子最近沉迷新妇不用功读书了,不由愁苦的抱怨道:“我家公子哪儿都好,长的好看待人也亲切,又聪明又吃得了苦。将来定是能做大官,有大作为!就是最近不大妥当了,书也不看了,字也不写了,整日就围着他新妇转。说书的都讲过了,什么,什么女人乡,英雄墓。但凡一个男人太沉迷女人,都会没出息,死的早。” 原本铃兰都已经走了,断断续续听了这些话,气上脑门,当即不干了,嚯得转过身,“什么玩意?你说什么?” 侍书一愣:“你有空也去劝劝女主子,别老是缠着咱们公子,来日方长,只要我家公子……” “我呸!你别你家公子没出息往我们娘子身上泼脏水!哦,不对,公子是好的。你这混账玩意混说什么混账话!我看你这大脑壳子就没两钱脑花子,要不是你主子事事周全照应着你,早不知被人弄死几百回了!我家娘子看上你家公……呃……你这蠢货可真有意思,既然是你亲兄弟的仇,你怎么不刻苦奋斗,念书习武将来出人头地为你兄弟报仇?整日的欺负你家好人公子算怎么回事?可是你自己说的,你控制不住脾气激怒赵夫人,你兄弟护着你板子都挨在他身上。我看你兄弟的死,你也有一半责任,我现在也劝劝你,从现在开始自个动动脑子想想该怎么报仇,别将压力都给到别人身上,欠你的?!” ** “我那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真相在强权面前一文不值。”沈寂闭了下眼,当时所受的震撼,至今仍有余波。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彻底清醒的意识到,如果没有权势傍身,我所期望的安稳平凡都是奢望,因为随时都会被摧毁。我也护不住我想保护的人……”他盯着白驰的脸,心肝似乎都跟着颤了起来,“那可就真的要了我的命了。” 白驰回忆久远的过去,抱住他,安慰道:“难怪,你以前写信告诉我,你将来想当一名郎中,悬壶济世,游历四方。后来突然听说你进了麓山学院,我还很诧异,你小时候不是最不喜欢当官的嘛。” 沈寂笑了笑,“虽不喜,却有用。后来我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用了些心机,也同董大叔和侍书说了,我让他二人装疯卖傻故意到赵夫人跟前闹,又去我大伯母那献计,让她以此拿捏住赵夫人讨要好处。赵夫人果然中计,帮助大伯父调了个肥缺。大伯母大喜过望,一时兴头答应了我的请求,准许我外出求学,还给了我一笔银钱花费。我也顺势提出将侍书一并带走,这也是董大叔心中所愿。可我们还是错估了那些人的心狠,我们走后没多久就听说董大叔得了急症,病故了。怎么可能?董大叔一直身强体壮,哪有什么病症。当时我就有所怀疑,所以当有人喊侍书回去奔丧,我给按住了没让他回去。过了几日,我和侍书偷偷回了怀安,我们掘了董大叔的坟,他哪是病死的,分明是被活活打死的!遍体鳞伤,没一块好肉。” “后来我常想,一定是我自作聪明让董大叔和侍书装疯卖傻,说些风言风语吓到了赵夫人。她索性下了死手。小驰,这件事是我欠了董大叔一条命,我欠了侍书的。所以,我在董大叔坟前起过誓,将来一定要给他们父子报仇,我一定要做到。”《 》 9、世人皆爱锦上添花 白驰终于冷静下来,再不表现的正常一点,她都快要被沈寂烦死了。 况且,她也只是踏出了岷州怀安县而已,她并不确定她能不能走的更远,也不清楚禁锢的时间会不会正常流动。 她一时又想杀一个人试试,一时又强忍住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她害怕任何的变故导致她又被困住。 铃兰自从和侍书上次吵过架后,互不理睬,相看两生厌。偶遇都是鼻孔朝天,各走一边。 这日一大早,云亭县忽然热闹了起来,吵吵嚷嚷,仿佛过节,原来是桂榜出来了。 当时沈寂正在给白驰煲药膳,手里捏了一卷书,一面扇炉子,一面嘴里念念有词。其实该看的书他都会背了,可侍书不相信他,他只能表现出用功的样子,不叫侍书生气。 自从那天侍书和他抱怨过后,他就发现侍书总避着他,有时候连目光都不和他对视,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沈寂不由的反省自己,刻意在侍书面前表现的很用功。 他身边值得信赖,对他好的人不多,每个他都很珍惜。 * 前院一片嘈杂,匆匆脚步声,有人大呼小叫,跟地动了似的。老远就听到侍书的声音,被追杀了似的,吓得沈寂差点打翻了陶罐。 “啊……公子!解元!公子!解元!”侍书的眼睛眉毛几乎全飞了出去,五官都兴奋的变了形。 “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中解元了!”侍书又转过身冲围上来的百姓说,那表情语气就跟中举的是他儿子似的。 铃兰从房间里出来,仗着人小灵活,冲到人群中,抓住侍书的衣裳将他一把拉转过身,“什么什么?你说郎官中解元了?” “啊啊啊啊!”侍书点着头喷着气,像头憨头憨脑的驴。 铃兰也激动的兴奋起来,抓住他的手,跳起来,转圈圈,“啊啊啊啊!” 众人又转向正兀自矜持的沈寂,暗暗佩服:不亏是摘得榜首的人,看这沉稳,这气度,后生可畏啊! 众人正要涌过去道贺,沾沾喜气。 谁知那矜持了半晌的沈解元忽地扔掉了手里的书,打翻了药膳,溅了一裤子的汤汁,拔腿就往二楼冲,“娘子,我中解元了!我中解元了!” “娘子,你欢不欢喜?” 众人:……就,也情理之中吧? 呵,呵呵。 之前还能拖着不去书院,反正也没人在意他,如今中了解元无论如何都该去谢师恩。 对于沈寂能中解元,大概除了他的授业恩师,所有人都震惊到怀疑考卷弄错了或是此沈寂非彼沈寂。毕竟他接连过了童试,院试,都是低空飞过。在同窗眼里,他就是个脑子愚笨不懂变通,且过分刻苦勤奋,还有些考试运的人。 可再有运气加持,一下子中了解元,这也太离了大谱! 沈寂亲自挑了谢师礼,穿上书院学子统一制式的校服上了山,临行细细叮嘱,白驰不住点头。 铃兰止不住肉麻,忍不住嘀咕:“郎官,你可真是……” 白驰轻飘飘扫过来一眼,她赶紧咬住唇,闭嘴。 侍书已同铃兰和好,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侍书尾巴翘天上,倍儿有面,比他自己中举还得意。 去往书院的路上,遇到几名昔日只是点头之交的同窗,那几人家境都不错,也有叔伯身负功名,往日都自持身份从不与他多说一句,今日却一反常态的热络起来,纷纷将他围住,一口一个“沈兄”。 沈寂态度可亲,不卑不亢,也没有因谁中了或者没中而有任何高看或轻慢,只平常心平常人礼貌应对。 入了书院,沈寂先去拜访王师长。众人就此止步,互相拜别。 见他走远,众人无不摇头惋惜。 “早知他有这等本事,当初在书院的时候就该好好同他结交往来,现在临时抱佛脚怕是也抱不上啰!” “我真后悔,我爹送我来麓山书院读书并不指望我能读出什么来,只希望我能广结善缘,多个朋友多条路。我真后悔,当初我怎么就没想起来接济接济沈寂?就算是酒肉朋友也是朋友啊。”他是个憨憨,真心实意想靠吃饭交友,没有任何轻慢的意思。 “我早就说了沈寂这人有几分考试运,你们还不信我。” “嘿嘿,那你还说过魏岷之这次必中解元,结果呢?” “哈哈,”有人忽然幸灾乐祸道:“只要一想到魏岷之那张自命不凡的脸我就受够了!沈寂干得漂亮!真想看看魏岷之现在的表情有多精彩!” 身后响起几声咳嗽,说曹操曹操到。 魏岷之一身青衣,长相普通,脊背挺拔如松。 有人戳了戳那笑话人的同窗一下,小小声道:“人家好歹也是亚元。” 那人面上讪讪,灰头土脸的行了同辈礼,魏岷之还礼。 ** 沈寂同王师长手谈一局,待了许久。 侍书赶去校舍将主仆二人之前的一应杂物收拾出来,又偷偷摸摸从床肚底下挖出一个陶罐用布包了,抱在怀里。待了四年多的地方,哭过笑过累过也受欺负过,一时要走了,竟生出诸多感慨。不过侍书还是兴奋的,毕竟是奔向更远大的前程。 舍监笑谈,“等来年再收学子进来,要是告诉他们这里出过一个解元,抢这间房的必是要打破头。” 侍书大方递出一小块银子,付了欠下的房钱。 舍监笑容一僵,推说不要。 侍书和这舍监以前可没少有口舌之争,穷啊,到哪都被人看不起。光心气高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缩着脖子讨饭吃。这点,沈寂这个主子比他这个当下人的还能忍气吞声。 侍书现在吧,抖得不行。 他将银子往舍监手里一塞,又将怀里的陶罐放回桌上,抬腿撅屁股往桌子上一坐,解下腰上荷包,撑开,倒出零零碎碎的银子,忍不住炫耀:“我们家公子,这趟回去成了个亲。 我们家这个大娘子吧,哎,别的好处我就不说了,就一点,旁的小娘都比不上。大方!” “真不是一般的大方。她嫁我嫁公子,旁的什么好处,我就不说了,就那个金啊银啊什么的俗物……” “你也知道我家公子是读圣贤书的,根本不在乎这个,现在中了解元,用不了多久也是要蟾宫折桂的,我家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哪还看上这些。” “奈何娘子她给的多啊。我家大娘子可是半点不藏私,什么都紧着我家公子。看见没?就这些,我的。” 他炫耀还没完,故意将一手的银子往舍监手里送去,人眼珠子冒光,都捧着手去接了,他又咕噜噜的重新倒回荷包里,脸色一冷,哼哼道:“我早怎么说来着?莫欺少年穷,你侍书小爷我现在可富了!哼!” 他说着大言不惭的话,校舍里的破烂可是一件都没落下,都被他一张床单一卷,大小都搬走了,卷一卷衣袖,毛都不剩。 舍监冲着他的背影,愤怒的呸呸两声,“穷骨头!一辈子没见过钱!花女人嫁妆钱你还骄傲了?不要脸!” 侍书是爽到了,可多年后,等沈寂位高权重,白大将军也天下闻名,麓山书院以及整个云亭县都流传着沈(谢)大人曾是白大将军圈养后宅的小郎倌,靠出卖色相换取银钱。 侍书功不可没。 ** 王师长是沈寂非常敬重的师长之一,沈寂谦逊好学,不懂就问,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戏子乞丐江湖郎中皆可为师。 但凡师长总会有些忠言逆耳的话,王师长对即将赴京赶考的学生也有话交代。 他先是将他的优点夸了一番,才郑重道:“慧极必伤,过思易折。沈寂,你是个认准了一件事就容易死心眼钻牛角尖的人,这样的性情或许能事半功倍,却也会害你终生。所以老师希望,将来的人生,万事你都要看开一些,莫要执念,否则害人害己。” 要说沈寂好脾气呢,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反正面上谦逊到极致,磕头跪谢,直说:“老师说的是,学生记下了。” 拜别了王师长,转头又去山长那告辞,心说:“死心眼,钻牛角尖?我怎么不知道我是这样的?” 他又想,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将自己已经成亲的喜事告诉王师长,又犹豫老师听说了要送贺礼,人情往来甚是麻烦乏味。他曾非常缺钱害怕人情应酬也就以己度人。结果王师长一句“慧极必伤”。沈寂马上就想到了下一句“情深不寿”。他刚成亲,心里忌讳的很,索性闭口不言了。当然此时此刻的沈寂又怎会想到,多年后,王师长竟是一语成谶。 刚出门,一名嬷嬷就迎了上来,笑嘻嘻将他往山长的住处领。 方才山长就让小厮来请过一次了。 沈寂心里意外,面上不显,转头去看王师长的窗口,见他也伸出头来看,笑容古怪。 沈寂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嬷嬷将他领去的不是山长平时批改课业训导学生的地方,而是书院后的家。山长娘子不住看他,极为亲切。 沈寂心中警铃大作,连虚假的客套都懒得应酬了,将该说的场面话都说了,送了谢师礼立刻就要走。甚至还故意提了句,“娘子还在客栈等学生,山长,学生就不在此用午膳了。”但愿是他自作多情了。 但愿没有用,他也没自作多情。 山长夫妇齐齐变了脸色,他们是真想保个大媒。《 》 10、世人皆爱锦上添花2 话问清楚了,山长娘子已完全没了好脸子,也不是她故意要给谁脸色,实在是先头想的太美,一下子被打击到,城府心性修炼都不够,就破防了。 山长到底要沉稳许多,见喜事结不成,也不想得罪了人,忙将妻子轰进后堂。同沈寂四不着六的聊了许多话。 之后又再三留饭,见沈寂执意要走,也不强留了。将会试一并要用的文书都交给他,又说了些勉励的话,好容易将彼此间方才因为要说亲的尴尬关系又捋成了师生情谊。 谁知他才走出没多远,忽地一道婷婷袅袅的身影追上他将他拦住。 沈寂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先是看四周有没有人,又往后退了几步,让开距离,作揖道:“丁娘子安好。” 丁娘子是山长独女,细长眉眼,溜肩细腰,体态纤弱,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妙龄女子。 “我不好!”她细声细气,就算是嗔怪也像是撒娇。 这要是对上别的男人,可能心先酥了一半。但沈寂这人吧,大概他喜欢学医,就喜欢那些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人,但凡这样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人,他跟她们说话都费劲,就感觉随时要为她提着一口气似的,心累。 沈寂不欲纠缠,“料想丁娘子头疼的旧疾又犯了。” 丁娘子抬眸看他,盈盈水雾,“是啊,可不是头疼又犯了,你走了,这千山万水的恐怕再也不复相见,我这头疼的毛病又该找谁?” 沈寂一条直男路走到黑,绝不接她的戏,“沈某早已将药方交予山长了,若是丁娘子有疾,尽可按照方子抓药。只是沈某才疏学浅,若是这病一直……” “早就好了!”丁娘子眼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心里恨极,“我且问你,你怎么就娶亲了?” 沈寂:“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丁娘子:“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沈寂:“沈某私事。” 丁娘子垂眸黯然神伤。须臾,也不知怎么想的,匆匆上前几步,忽然道:“你们是私定终身?奔则为妾!” 沈寂下意识抬手去挡,保持安全距离,袖子滑落,露出右手腕部。 那里有一圈齿痕,那夜白驰咬得凶,深可见骨,后来好多日都动作不便,白驰心疼他,不许他再动笔写字。他上了药裹了布条,藏在袖子里,侍书没在意,气他不念书不写字不用功读书。如今结了疤,拆了布,他觉得齿痕可爱。 王师长以为是被狗咬了,叮嘱他行走看路,别手不释卷,下回再叫狼给叼走了。 丁娘子一眼看出内情,又气又急,“她咬你?她竟然咬你!” 她再难忍受心中悲苦,眼中泣血,痛哭道:“你可知,我早就心悦于你?原本家中已商议好,若是你此次能顺利中举,我父必会向你求亲。明明我才是你……我俩……” 她猛得咳嗽起来,身子摇摇欲坠。 沈寂吓得又是急速后撤,像是生怕被碰瓷似的。 “丁娘子莫要误会,我同我家娘子不仅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更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是我明媒正娶迎进家门的娘子,我也是她结发同心的郎婿。至于这个……”他一脸纯真,也不知是真单纯还是故意恶心人,“闺房乐事,夫妻情趣,丁娘子年岁尚小,等成亲了自然就懂了。至于我和你,从来没有我俩,我是我,你是你。” 丁娘子的乳母再也听不下去,跳了出来,呵斥道:“沈解元休要如此羞辱人!” “乳母,”丁娘子凄楚的叫了声。 乳母上前刚拉住她的手,丁娘子已是体力不支,伤心欲绝的晕了过去。 乳母又是一通大呼小叫。 沈寂不由提醒,“别叫了,为了你家小娘子清誉着想。” 乳母将他狠狠一瞪,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 沈寂陪了个笑脸,暗笑得亏有她啊,不然丁娘子忽然这么晕在自己面前,救还是不救? 待人走远了,他深深吁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上不存在的汗。深深反省自己,看来将来给人看病也不要烂好心,这不麻烦就惹来了? 不过当初,他也不是真烂好心,他有所求啊,没钱念书没钱吃饭没钱住宿的孩子总要想法子生存不是?这不是想巴结山长嘛。 他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也暗暗做了一个决定,从今后他再不给未婚小女娘看诊,绝不! 他回转身就要走,忽觉不对,猛得转向一边,眉眼陡然凌厉,“是谁?” 停了一会,那人一身青衫,从深草丛中站起,手里还提着一根鱼竿,另一只手刻意将鱼篓也举了起来,示意自己早就在此了,并非有意偷听。 沈寂心中叹气,他一直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才不愿同丁娘子纠缠不清。 沈寂认识他,麓山学院有名的魏师兄。他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个同辈礼,什么都没说。 魏岷之不便还礼,只朝他点了点头,也什么都没说。 ** 云亭县已停留数日,白驰早就想走了,只因桂榜未出耽误了行程。她曾想驾马远行,才在马厩里站了站侍书就出现了,笑嘻嘻看她,热切的同她聊起了马,从马的品种,到习性以及喂养方法,最后还说到了如何配种,产后护理。 白驰愣是给他说的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最后竟被他带偏,聊起了光靠手头这两匹马,繁衍出一个庞大养马场的可行性。 等她回了屋,静下来,一想:不对啊,那两匹都是公的,还煽过了,怎么配种生小马? 思绪一偏,她想到自己此刻肚子里已经有小崽子了,就很无语。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反胃孕吐,整日的没什么精气神,再到难产受要命的罪。 从很久很久以前的满怀惊喜,充满期待,到后来的厌恶反感仇视,及至现在的冷漠麻木。 客栈里多住了几日,店家娘子打听清楚她们夫妻的来历,又知晓是新婚夫妇,就开始议论起她的是非,编排她没有妇道人家该有的样子,痴缠丈夫,绊住男人手脚。后来又见沈寂整日陪着她,一日三餐洗漱缝补精心照顾,出行相伴,更是恨得牙痒痒。她总是鬼鬼祟祟偷瞧她夫妻二人,看了后又各种阴阳怪气不顺眼,觉得女人不像话,男的没出息。到处说,处处说,就跟哪里惹到她似的。 铃兰偶然听见,差点和她吵起来,被白驰听到话音,叫住了。铃兰撅嘴,愤愤不平,白驰撑着双手,淡淡道:“大概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吧。”铃兰还要说什么,又不敢。 沈寂考取解元的消息传出,昔日里生意冷淡的客栈一下子贵客盈门。店家夫妇忙得脚不沾地,喜气洋洋。 沈寂忙前忙后,谢了师恩,又将入京备考的一应文书准备齐全。当天夜里,他就让铃兰和侍书收拾行囊。店家瞧见很是不解,他可一点不想让他们走,乡试榜首住他家店的好处不必细说。就是奇怪,按理,后面还有许多日子的应酬往来。当地乡绅大户,都打发家丁过来递了话了,明日要备上厚礼拜访。家丁们给的好处费,店家也收了,有什么小道消息都能换钱。 沈寂什么话都没说,只轻飘飘看了店家娘子一眼。 于是当夜就传出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次日天还没亮,马车装好,店家十分不情愿的开了店门,又拱手告饶,直言婆娘长舌妇,得罪了解元娘子,求沈解元原谅则个。 沈寂连个好脸都不给他,“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护佑妻儿,会打自己娘子的男人也配叫男人!” 店家诚惶诚恐:“举人老爷说的是,小人的错,小人的错。” 沈寂都上了马车了,又忍不住劝了一句,“但凡你待她好一些,她也不至于去羡慕别人自己没有的东西。” 天微微亮,出了城门。 铃兰偷偷瞄了白驰一眼,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郎官,是我看错了?明明昨晚你是暗示了店家揍他家娘子,今天怎么又为那娘子抱不平了?” 沈寂眼珠子一骨碌先看了眼白驰,正色道:“我怎么暗示店家了,你别胡说。” 铃兰:“你分明……” 白驰忽然笑了下,冲他招招手,“阿寂,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沈寂原本坐在车门处,帮侍书一起看着点路,白驰一招唤他,他就坐过去了。 他是什么都不瞒白驰的,在她面前,他很愿意做一张白纸,因为他也同样希望白驰如此待他。可俩个人的相处,总要有一个人先往前进一步,先敞开心。 沈寂坐过来,递给铃兰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铃兰掀开车帘挪出去,和侍书并排坐着赶车。 沈寂挨着白驰心里就会感到很高兴很踏实,他说:“那店家娘子编排咱们的是非我也知道,她说我也就罢了,但她说你却不能忍。” 白驰:“可你一直忍着,怎么要走了反而不忍了?” 沈寂拉住她的手,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一块无比纯洁的美玉,“娘子,我知你心善,可你也不必何人的委屈都受着。咱们无法对抗虎豹,只能暂且隐忍,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骑到头上撒野。” 白驰笑了下,看着他一脸孩子气。她不是忍气吞声,而是根本不在意。就像是一个小虫子偶然落在了她的裙摆上,弹掉就是,抬脚就踩死了。又或者她正盯着衣摆的小虫子发呆打发时间呢。 夫妻二人都觉得对方是世上至纯至善之人,都要被自己护着。 沈寂又道:“我原想给她些教训,又想毕竟是个女人,我是男人总不能打女人。娘子,那店家娘子固然可怜,但她的可怜并不是我们造成的,她因为受到了伤害就要去伤害别的女子,这对吗?当然了,那店家也实在可恨,所以我才斥责了他那么一句。但愿他能听的进去。” 白驰默了默,忽然道:“到底是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了。若是那店家娘子能自行决定婚嫁和离,而不被世人指指点点,不仰仗男人过活,她还这番作为,我绝不饶她。” 她心生感慨而言,说完发了会呆,回过神才意识到沈寂诡异的沉默。 沈寂的心思不难猜,他自小就敏.感多疑,只面上隐藏的好。白驰说到“自行决定婚嫁”,他定是以为白驰在说他俩。他这婚事来路不正,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平日里藏的好,不能碰。 心病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开解的,得自己想通看明白。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就算现在开解好了,等回头又遇到事,还会反复折磨自己。 白驰心思一转,说:“听说你们山长有意将爱女许配与你?” 沈寂一愣。 白驰:“听说是个绝美可爱的小女娘。她还亲自找上了你,同你表明心意了?人家很喜欢你。” 沈寂冷笑一声,“喜欢?”又瞪向车门,“侍书那条舌头也很多余。” 白驰笑了笑:“我阿寂高中解元,旁人自是想锦上添花,你生什么气?” 沈寂不甚在意道:“我已满身繁华,又何须旁人锦上添花?”落魄时无人看起,高中后人人攀附。虽是人之常情,他理解。可并不妨碍他不喜欢。 白驰卷起一缕发塞到耳后,察觉沈寂定定的看他,二人目光对上,却见沈寂神色古怪,面上浮了笑意,“娘子,你在吃醋?” 恰在此,侍书猛地急停马车,侍书铃兰同时尖叫,骏马嘶鸣,地动山摇的。 沈寂差点往前滚去砸在车板上,白驰稳稳抓住他,将他拥在怀中,可真是稳如山岳。 “什么事?”白驰的语气也很稳。 侍书啊啊啊尖叫。 铃兰回话,“娘子,有个死人挡了咱们的路!”《 》 11、机缘巧合 白驰下了马车,沈寂跟在她身后,抓着她的一条胳膊,亦步亦趋。 铃兰惊魂未定。侍书捂住胸口吓得要死,偏还要操着当爹的心,耸鼻子撅嘴挤眼。这意思就很明显了,上啊!你是男人!怎么能往女人身后躲! 沈寂看见了装看不见,面上毫无愧色,顺着白驰的胳膊又握住了她的手。 白驰上前,抬起一脚,将那趴在地上的人踢翻了个身,那人痛哼了声,眯缝着眼睁开,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又晕死了过去。 沈寂“哎”了一声,从马车上拿出水带,小口小口的喂了水。过了会,那人又醒转过来,抓住水袋大口饮水。沈寂扶他起身,靠坐在边上的一棵大树旁,铃兰拿出干粮,那小子眼尖,伸手去抢,沈寂挡了下,让侍书又拿了碗勺,倒了水,面饼放在水里泡软了让他吃。 “我看你应该有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突然吃干硬食物,恐怕一时身子受不了。这样子虽然不好吃,但能救命。要知道,从来饿不会立刻死人,撑死噎死却是一时三刻的事情。” 沈寂言辞动作让人如沐春风,那少年人一时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不住点头。 又耽搁了好长时间,等少年人吃了六七分饱,恢复了力气,他坐正了身子,朝沈寂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同辈礼,叫了声:“哥哥,多谢救命之恩。” 少年人衣衫褴褛,头发凌乱,面上乌七八糟的看不清本来长相,这礼却行的一丝不苟。 侍书扑哧一声笑了,大概是觉得这小乞丐装腔作势。沈寂掩住眼中异色,一切如常,问他姓名来历家住哪里。少年人支支吾吾,似有什么难言的考量。沈寂没有追问,留了水和干粮又给了一些银钱,打发了他去,就要离开。侍书看得眼角直抽抽,一路穷过来的人,才刚刚缓过劲,看银钱重,还不适应路遇个陌生小乞丐就给粮给银子的富贵人家做派。 谁知那少年一见沈寂要走,就着急起来,抓住他的裤脚不撒手,口内叫着哥哥。 侍书极不高兴,上前掰他的手,“小叫花子快撒手!我家公子可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你要有什么委屈直言便是,帮不帮的上两说啊,你这脏手倒是赶紧松开啊,弄坏了我家公子的衣裳你赔啊?” 少年心头一动,喃喃道:“举人……进京……”忽而他又直了眼,“哥哥,带上我吧,带我一起吧。” 沈寂在侍书的帮助下从少年的乌龟爪子下挣脱了出来。 白驰全程双手抱胸靠坐在车驾上,时间太长,早就不耐烦了,此刻见还要纠缠,又怕沈寂面薄心软惹来麻烦,冷声道:“还有完没完?走了!” 沈寂答应一声。 少年人还要说什么,触及白驰的目光,吓得噤声。 看着少年落魄可怜的样,侍书又同情起他来,说:“等歇息好了,你快走吧,这处虽是官道,可夜里也有豺狼出没,进了城,只要肯卖力气,总能讨一口饭吃。” 少年人又哭唧唧的喊了几声,无人理睬。 几人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走了许久,侍书终于忍耐不住,冲车内的沈寂说:“公子,你看这怎么办啊?都跟了一路了。” 铃兰很聪明,这种情况,她根本不说话发表意见。她很清楚,她如今能跟随也都是自己求来的,自身地位尚且不稳,更不可能去操心别人的事,乱施好心。 沈寂一直若有所思,说:“娘子,你信不信我?” 白驰看向他,“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无所谓信不信,她倒是迫切的希望多一些变故,打破这个牢笼。 沈寂欢喜不禁,抓住她的指尖亲了一下。 叫停马车,侍书又开始纠结上了,说:“公子,这世上的可怜人那么多,总不能咱见一个救一个。你,你瞪我作什么?” 铃兰受不了的翻白眼。 侍书正要下去,被铃兰一把抓住,“你就别去添乱了,一会想帮人一会不帮,你累不累?” 沈寂同那少年人聊了好一会。 白驰眯着眼在车内休息,铃兰和侍书眼巴巴的往后看。终于,二人动了,沈寂搀着少年人往回走。 侍书“哎?”是不乐意的语气,又讪讪的看了铃兰一眼,跳下马车,迎上去,冲着沈寂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又接过少年搀着,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念念叨叨:“我跟你讲,你别打量我们公子好说话就纠缠他,我家公子好相与,我侍书可不是吃素的。”转念又道:“你别是哪个土匪山头下来的吧?那你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好叫你知道我家大娘子是武将之女,一身开山裂地的功夫,开瓢人头如同切瓜。哎哟!” 沈寂不知何时转到侍书那边,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侍书完全是信口开河,他跟白驰并不熟,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听沈寂提起,但并不妨碍他添油加醋,狐假虎威。 几人重新上车,铃兰又坐回车内,少年同侍书一起坐在座驾上。侍书还不放心,一路上碎碎念,生怕遭遇现实版“农夫与蛇”。 午时,刚好经过一处村落,沈寂同铃兰一起,寻了一户人家,给了银钱,在他家搭伙吃饭。铃兰在厨房帮忙。 侍书自动带少年人梳洗了一番,又拿了自个的旧衣裳给他换上。 沈寂这才得空跟白驰交代道:“娘子,并非我喜欢多管闲事,而是我觉得这张九郎身份不一般。帮他一把,或许对咱们有好处。他戒心很重,许是路上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骗,且同行一段时间再看看,要是发现一点不对,再撵了他走也不迟。” 白驰笑了笑,不予置评。 沈寂:“娘子,你会不会觉得我任何事都要算计,不像个好人?” 白驰扑哧一声笑了,“毫无成算的乱施好心,那才是恶人。我家阿寂这样刚刚好。” 沈寂惴惴不安的心熨帖无比,若不是此时此地场合不对,他一定要和她拥在一处,他一直都觉得他和她才是天生一对,沈锦就不该横插一杠子。 他从没因为自己顶替了沈锦有任何不安,只担心白驰不肯接受自己。虽然一切顺利的出乎意料,尤其是白驰的态度,但他不愿多想,揣测喜欢的人的想法?然后找出种种不对劲以此来证明她不爱他? 他是有多想不通,才会在这种事上纠结。 他沉溺在两情相悦中不可自拔,展望未来前景,步步筹谋。只觉得如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他过往糟糕的人生终于否极泰来,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少年洗净一身脏污泥垢,出乎意料的好看,虽一身粗布衣裳小厮装扮,举手投足间仍难掩贵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细细养出来的孩儿。听他自己说也才十一岁,身量却很高,都快和沈寂齐平了。铃兰与他同岁,那小身板子到他跟前就是个黄毛小丫头。 沈寂看一眼白驰,说:“我去看看。” 他随身携带伤药,让张九郎掀了衣裳,帮他涂抹身上的疮口。衣下,完好的地方细皮嫩肉,白得晃人眼。沈寂指尖沾着药膏的手停了下,越发轻柔的抹上伤药。 等上好药,再看张九郎,已是泪流满面。他抽抽噎噎,抹着眼泪,“自我离开平京后,再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侍书没心眼儿,张口接话,“小子,你是平京人?” 张九郎又不说话了,过了会才道:“平京乡下人,我爹娘都是农户。” 侍书:“那你肯定是非常受宠的小儿子,就没见过农户的儿子长的像你这般皮肉细嫩,你叫九郎,家里不会是有八个兄长阿姊吧?那就难怪了,你在家里肯定非常受宠。” 九郎支支吾吾的应了。 午饭做好,一行人用了饭。 沈寂全程伺候白驰用膳,张九郎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夫妻,偷偷多看了几眼,白驰察觉,扫过来一眼。张九郎吓得手不稳,差点砸了碗。 用过饭,又歇息了一会,马儿也吃饱了草,一行人再次出发。没走多远,忽见远处的湖泊边聚集了足有百十来人,像是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吵吵嚷嚷。 侍书喜欢看热闹,抻着脖子张望。刚巧有农人扛着锄头经过。侍书随口问了一句。 农人叹口气,“造孽哦!是下塘村的王驼子,好多年前他花钱买了个媳妇,本想着让女人传宗接代,好多年女人都生不出来,王驼子将她当牲口一样使唤打骂。后来那女人跑了,前些时候他远房表舅又在别处瞧见了,那女人又跟了人,王驼子招集了全村人将那女人绑了回来,这是要沉塘呢!” 侍书看热闹的心一下子哑火了。 张九郎面上一阵青白,若他还是当初的他,定是怒发冲冠,扯着嗓子喊,“还有没有王法了!”不分青红皂白纠结护卫都要管这档子闲事,少年人最易冲动,热血上头。可他经历了被骗,差点被杀,被卖,被打,求救无门,差点饿死,心境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笑他曾经不知天高地厚,自诩平京城小霸王。现在终于明白,离了家他什么都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无助。 马车继续往前,哒哒哒,加快了速度。 忽地,一只手“啪”一声搭上车柱,白驰掀帘而出,“我去看看。” 她很轻易的从尚在奔跑的马车上跳了下去,落地不起尘埃。《 》 12、路见不平 周秀如被捆了双手吊挂在猪笼里,她没有被堵上嘴,无知无觉,一脸麻木。围观的百姓朝她扔石头,扔烂菜叶,她也无动于衷。若不是那胸口还起伏着,看上去就像是死了。 她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也浑浊不堪,头发全白。明明才三十八岁,却像个年近古稀的老妪。 她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大概是提前回光返照了,她的脸上显出了异样的神采,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想起了那段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已经好多年不曾梦到少时的情景了,就像是一段镜花水月的梦,假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十九年的快活肆意,伤了至亲的心肠。十九年的苦难搓摩,尝遍人间疾苦。她这一辈子刚好被打了个对折。她的脑子又开始模糊了,苦难已叫她不会思考,回忆也变成奢侈。 她闭了眼,感受冰凉的河水漫过她的身体。 “不能这么便宜她了!”王驼子忽然跃过人群,抓住即将被浸入水中的猪笼。“贱妇应该被扒光衣服骑木驴!好叫她知道背叛男人的下场!” 这一句话瞬间在人群中燃爆,有懒汉闲汉疯狂叫嚣,有人露出不忍之色,有妇人悄悄捂住孩子的眼想偷偷离开,却又被好事者叫住,不准离开。更多的人则是一脸冷淡麻木,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 周秀如被人扯着头发从猪笼里拽了出来,有人立刻上前,七手八脚的扯她衣裳。丑陋的老妪又有什么好看?可人类天性的残忍却将这一幕演绎成彻头彻尾的狂欢。那笑都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 周秀如求死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嘶声尖叫,拼了命的挣扎。从她十九岁后做人的尊严一再被践踏,从不同的人手中倒卖,辗转在各色男人中间,以前她还骂别人“人尽可夫”,如今昔年犯下的口业都应验到了自己身上。 人在做天在看,她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那这些人呢?他们也该死!该死! 周身骤然一松,接二连三重物摔出去的声音。 白驰似笑非笑的脸上凝满冷意,她卷了一把宽袖塞进袖口,“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今日我就是来多管闲事的。你们要她死先过了我这关,要是没这本事,赶紧滚回家去,这事就了结了。” 王驼子站出来,拉开架势正要开骂,白驰脚尖一勾,一块土疙瘩急速飞去,精准无误的砸进嘴里,伤了牙齿和舌头,满嘴的血,混着泥土,噎得他直翻白眼。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有人不嫌事大,大叫:“死人了!王驼子叫她给踢死啦!” 围成一圈的人闹哄哄的迅速聚拢,先前被踹飞的几个无赖也都相继爬起身,捂着嘴脸扶着腰,叫骂不止。 也有人仗着人多势众,想一展威风,竖起先前扛猪笼的木棍兜头就朝白驰砸去。白驰不慌不忙,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捉住一头。众人只看到握住另一头的壮实汉子就这么随着木棍的摆动来回不停的奔跑,最后反被挑起,猛得一甩,扔进了湖里。 扑通一声,砸出巨大的水花,仿佛也将每个人的神魂给激荡了出来。 这些人终于知道怕了,不住后退。村正躲在人后喊话,“大胆女匪!我……” 白驰将握在手中的粗木棍朝人群抛去,人群一哄而散,那木棍落在村正腿前,弹了几下,砸着了他的腿。村正哀嚎一声,跪在地上,大声疾呼,“断了!断了!” 王驼子第一个爬起身,抱头就跑,一面跑一面喊,“救命!” 其余人等见状,也纷纷效仿,男女老幼,一哄而散。霎时间有被撞倒的,踩伤的,哭爹喊娘的。竟是一盘散沙似的,瞬间都跑没了影。 也有一个身穿破烂灰布的女人没跑,面上手上都是伤,面容凄苦。小心翼翼的拿眼角偷瞄白驰,像是一时下不了决定。 周秀如大概是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半天没反应。 白驰瞥一眼她,蹲下身,“还能起来吗?” 周秀如望向她,一脸茫然。 “娘子,怎么回事?” 白驰去如疾风,等沈寂一行人慌里慌张的赶过来,这里已秋风扫落叶般,恶人都走了个干净。 沈寂自白驰身后探过身子,满含关切。 周秀如躺在地上,浑浊的眼睛在看清白驰背后之人时,猛得定住,很突然的,整个身子都震颤了起来。 沈寂只当她犯了病,越过白驰,握住周秀如的一只手腕把脉,谁知她反而两手紧紧握住他,死死扣住,面上显出奇异的神采,直着眼,像是得了癔症,嘴里喃喃有词。 沈寂仿佛听她连续叫了几声,“谢郎。” 不等沈寂反应,白驰抬手敲了周秀如的酸筋,一把将沈寂拉得倒退好几步。沈寂感激的看向白驰,心中暖融融。 周秀如却发了疯似的,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佝偻成一团,“不要看我,别看,不要看,”她呜呜的哭了起来,羞耻的,无地自容的,悲伤绝望的难以描绘。 “大娘子,你认识她?”铃兰终于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 白驰:“不认识。” 众人:“……” 白驰:“路见不平。” 沈寂立刻道:“娘子好心肠。可现在怎么办?带上她一起?还是另寻个地方安置她?” 跪坐在另一边的妇人膝行过来,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求娘子带上奴一起,求娘子也救奴一命。我也是被拐来的,我已经给我男人生了三个娃了,但他还要将我典了出去给别人家生孩子。我不是牲口,我也是人啊!”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乡下地方这样的事很常见,女人又怕自己不够惨,激不起他们的同情心,着急的表示,“我还有把子力气,我可以背着秀儿姐跟着娘子走,绝不拖累娘子,不叫娘子为难。” 白驰点了点头。 妇人面上显出大喜之色,着急忙慌的将周秀如背在身上,催促众人快走。 铃兰却在这时站了出来,面露难色,“娘子。”她是贫苦人家出身,最了解穷乡僻壤的刁民是有多难缠。这些人为着一两个瓜果鸡蛋都能打破头,人命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但女人却是他们的私产,带了她们走,无疑是在人家门户上抢劫金银,这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郎官是要进京赶考,您这样怕是要惹麻烦上身啊。”铃兰说。 沈寂亦是如此想,可他更佩服娘子的勇敢善良,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么情.人惹出来的麻烦也只能叫平淡枯燥生活的调剂了。 “那咱们快点走!”沈寂拉住白驰往前跑。 很快,众人从田间地头上了官道。 侍书瞪大了眼,看向俩名农妇,又望像张九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上车,”沈寂先托着白驰上车。 背着张秀如的农妇赤着脚,满身的泥污,干草一样的头发,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二人身上都有跳蚤。 不用怀疑,确实有。 沈寂犯了难,妇人自觉道:“不用管我们,我们跟着后面走,只求贵人能带上我们同行就行。” 沈寂咬了咬牙,忽然间远处传来哄叫声,再顾不得许多,“快上车!” 铃兰从车窗探出头,看到先前被打跑的人又举着锄头扁担往这边跑来,惊得栽倒在车内,大叫:“我的妈呀!” 张九郎也很慌,本就虚弱苍白的脸更白了。 侍书不等人坐稳,一鞭子打在马背上,口内念着:“对不住了马大哥!” 沈寂钻进车内,原本宽敞的车厢变得拥挤不堪,他先是握了下白驰的手,安慰道:“不要怕,没事的。”又忙不迭的去找包裹。 一车的人全都慌了神。 灰衣妇人和周秀如紧紧抱在一起,这二人心里清楚的很,此番要是被抓回去,等待她们的只会是比死还可怕的苦难。 铃兰毕竟还是个小女娃,看到那俩女人这般凄惨的模样,也怕自己被这些愚昧无知的村民给抓了,落得跟她们一样的下场。这年头,个把举子家眷被杀被抢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就是钦差大臣枉送了性命,朝廷也不可能派兵来剿,因为他们毕竟是民不是匪啊。 沈寂从箱笼内扯出一堆瓶瓶罐罐,给铃兰和九郎一人塞了两瓶,说:“看准了往那些人眼睛鼻子撒,别浪费了。” 铃兰:“这是什么?□□?” 沈寂:“……” 车轱辘压到一块地洼,整车的人“哎呀”一叠声,差点翻了个跟头。 张九郎刚好将瓶子打开,往前一扑,撒了对面俩妇人一头一脸。 不消片刻,二人齐齐眼白上翻,同时晕死了过去。 张九郎目瞪口呆。 却在这时,铃兰“啊啊啊”失声尖叫,眼见着那些人越追越近,有人竟用自制的弓箭朝她们射来。 箭头铮得一声,射在门板上。 铃兰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觉此事难以善了,她们这一车人都要受连累吃大苦头。心急火燎间甚至生出了将那俩个妇人扔下车的念头。 又一枚箭头钉在车门。箭尾尚在震颤。车门忽地被拉开,白驰反手拔下箭头,朝那射箭人掷去,竟是扎入那人的臂膀。那人大叫一声,松了弓箭。 白驰不知何时已脱了碍事的外袍,只着了内里利落的短打。她松了筋骨,挡在人前。那些人只迟疑了一下,仗着手中大小农具,喊着口号,只管往前冲。 瞬间,白驰陷在人群。 沈寂都快急疯了,厉声喝止侍书停下马车。不待停稳,就要往下跳,幸而铃兰反应快,一把抓住他的一条胳膊,张九郎也随即反应过来,抓住另一条。 不等几人再生出什么胆寒的情绪,三人眼睁睁看着白驰就跟那水墨画似的,轻松写意的将一群手持农具的壮汉都撂倒在地。拳拳到肉,一击到骨。 沈寂惊呆了。 铃兰稍好一些,她是见识了白驰收拾沈家人,可那些人都被捆绑着,不似这般穷凶极恶,挥舞棍棒。 最正常的大概要属张九郎了,先前侍书吓唬他说的那些话,他是听进了心里。如今看白驰摆平这些人,心里只有安全感。他很庆幸跟对了人,这次他一定能平安到达平京城了。只是,他也越发的畏惧白驰,这就是后话了。 且说此刻,白驰将这些人打倒后,虽未伤他们性命,却也没让他们好过,心底的暴虐情绪发作,一一踩过他们的脸,恨不能将他们踩进土里。 她面上虚假的温柔和顺的笑意消失,背对着沈寂他们,只剩冷酷残忍。 有人骂她,她踩过人群,在他面前蹲下身,五根指头按住他的天灵盖。仿佛千金重压,那人只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头盖骨碎裂脑浆迸溅。 “娘子!”沈寂喊了这么一声,匆匆而来。 那人顿觉灭顶的压力消失,脑子发懵,耳鸣不止。《 》 13、萧县遇匪 事已至此,就算是下塘村的村民想善了,白驰也不愿善了了。 村正和村中老人想赎回村里的年轻劳力,白驰让侍书去传话,叫他们拿村里的女人来换。 侍书胆子小,不愿惹是生非,小小声的劝:“大娘子,算啦,咱们赶紧走吧,要是他们报了官……” “报官?正好告他们个拐卖人口,全村老幼都抓了没入奴籍!”沈寂掷地有声,转而又去看白驰,眼睛闪闪的,似乎在等她表扬。 铃兰自动领了差事,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吼,“我家主子专管这世上不平事,是我们那有名的地头蛇!” 白驰:“?” 铃兰:“阿婶阿婆姐姐们,你们的福报来了,有受了委屈的,想离开这鬼地方的,现在尽可跟我们走!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哎?你这老不死的,瞪什么眼?你是不想要这群祸害了!”她随手往后一指。 张九郎默默让开了两步。 侍书就非常实际了,胳膊肘撞了撞沈寂,用气声道:“麻烦呀,都是麻烦呀。”说话的同时又拿眼珠子瞄张九郎。就是从他开始,他们才接二连三的惹上了麻烦。哼! 张九郎又挪了挪身子,躲开了些。 交换人口并没有那么顺利,除了像灰衣妇人和周秀如那样恨极了这个村的人——但凡有一点机会,不带犹豫都要跑。大多数成亲生子后,原本的精气神也都被磨平了。有得已完全沉.沦,甚至还成了管控后来女子的帮凶。有些则考虑实际,舍不得孩子,尤其在听到孩子一声声的哭声更是挪不动步了。 白驰看那些女子纠结犹豫,走开两步又跑回去,哭哭啼啼,难舍难分,终于失了耐性。掉转过身子,上了马车。 沈寂等人还反应不过来。 白驰手搭在车门上,淡淡喊了一声,“走了。” 铃兰本来还在卖力劝一名女子不要再纠结痛苦,应勇敢的丢下这一切,回家去,找自己的父母兄弟去。眼见着白驰走了,侍书也在朝她招手,忙放开女子的手,追了上去。 那被劝的女子仿佛是被劝动了,往前追了去,身后忽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娘”,那女子又止住步子,含泪拥住孩子,走走停停,最终止了步。 马车载着一车的人重新出发。 车内静悄悄的,没人说话。那俩名农妇也醒了,沈寂给他们闻了醒神的解药。 “田家的媳妇应是想走的,以前跟我私下里说话,她常同我说只要有机会一定会跑,没想到机会摆在了眼前,她反而犹豫了。”灰衣妇人说。 周秀如冷笑了声,“走?走去哪儿?若有来处必有归处?她如今已是残花败柳的身子,归了家去如何面对父母亲眷?真要回了家不过是让家里人蒙羞吧了,还不如死在外头,至少还落个清白名声。” 灰衣女子不解:“那她干嘛还要时时念叨?被她男人打了好多次也不改。” 周秀如说:“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啊。有家回不去跟有家不能回是两码事啊。” 灰衣妇人神情一黯,叹气,“是啊,咱们自己的出路尚且不知在哪呢!” 沈寂从食盒里拿出烧饼,递给二人,笑意和暖,“二位婶子不必如此悲观,既已离了那虎狼窝,今日后如同新生。再苦再难都过来了,何惧新生?” 周秀如看向他的目光又痴傻起来。 沈寂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婶子,可是我哪里有什么不对?” 灰衣妇人生怕得罪了人,忙说:“没有,没有,是我这老姐姐被关傻了,这里有些不好了。郎君莫怪。” “敢问郎君可是姓谢?”周秀如忽然道。 沈寂恭敬回道:“鄙人姓沈,单名一个寂,岷州怀安人士。婶子只管唤我姓名便可。” 俩妇人忙说不敢。 周秀如终于收回古怪的目光,趴在车厢内俯身磕了个头,“多谢郎君搭救之恩。” 灰衣妇人也随着她在车厢内磕了个头。 沈寂不好意思,“我没帮上什么忙,是我家娘子心底好,要谢也是谢她。” 白驰自上车后,一直紧闭双眸养神。车厢内除了侍书在外赶车,其余人等都挤在车厢内,这就不可避免的挨得有些近,或是脚抵着别人的腿了,或是衣摆没注意盖在了别人的衣摆上。唯有白驰,斜靠在软被上,占的地方大不说,自她往外还空出一掌的距离,仿佛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 明明救人的是她,这俩个妇人却不敢上前搭话,甚至连眼神接触都不敢。 沈寂也意识到了这点,往白驰那边靠坐了过去,自袖子底下握住她的手,说:“我娘子不爱说废话,她是个极好的人。” 俩妇人忙不迭点头:“是是!” 到了晚间,入了萧县,投了客栈。沈寂忙前忙后,给俩位婶子买了衣裳鞋子。他这样的热心人就没有人不喜欢的,俩妇人又围着他说了许多话。沈寂将该打听的都打听个七七八八了,正要回房,又被一脸郁闷的侍书拦住了,说:“公子,你去看看吧,那小子好像病了。” 大概是先前身子亏空了,一直都强撑着,今日白天又吓了一场,九郎忽然就病倒了,沈寂一探他身体,热烘烘的,忙解了衣裳给他撒热,又让侍书打水帮他擦洗。 就这么一会功夫,张九郎都有些迷糊了,捉住他的手,哭哭啼啼喊“爹”。沈寂忙开了方子,让侍书去抓药。 入夜,街上的铺子都关了,侍书多给了银钱,才敲开了一家药铺的大门。抱着药回来,心里直喊晦气。回了客栈开始煎药。店家闻到药味,面上就不大好看了,跟着去了客房,捏着鼻子捂着嘴,看见九郎面上烧的红彤彤,气愤道:“公子,做人要厚道!我这是客栈不是义庄,这人要是死这了,你叫我往后怎么做生意!” 沈寂忙解释,“店家莫慌,只是普通的发热,等吃了药散了热就好了,不是疫病。” “什么?疫病!”店家故意曲解,瞪直了眼,挥手赶人,“你快走!快走!您找别家店投去!” 沈寂说尽了好话,又多塞了银子,店家才罢休。侍书气得脸都青了,又无可奈何,说:“公子,您怎么不亮出你举人的身份!就任他宰杀?” 沈寂宽慰道:“好啦,息事宁人吧,现在最要紧的是九郎的病。再说了,你以为小小一个举人谁人都买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等九郎身上散了热,都快到后半夜了,沈寂捏着胀痛的太阳穴,原打算在这间房凑合一晚上。 九郎和侍书一个屋,侍书搬了块门板,铺了铺盖卷儿,地上睡了。他几次说自己来照顾九郎。沈寂想着他明日还要赶车,又嫌他毛手毛脚,就让他先睡了。 沈寂睡在九郎脚那头,闭了眼又睁开,怎么都睡不着。后来没办法,还是出了屋,轻手轻脚的回了房。 他刚一躺下,白驰就转过身,摸了下他的耳朵,“冰凉,你别光顾着照顾别人,自己更要保重。” 沈寂心口暖烘烘的,“没睡?” 白驰:“睡眠浅。” 沈寂:“怪我不好。” 白驰:“说什么蠢话,你不回来,我才无聊。” 沈寂阵阵胀痛的脑壳仿佛都不疼了,心里又暖又熨帖,“对了,那俩位婶子,都是雍州人士,她们也不清楚父母亲眷是否尚在,不过老话落叶归根,都想回去。咱们虽不经过雍州,但稍微绕个道,多跑几十里路也不是不可。你说呢?” 白驰:“好人做到底吧。听你的。” 沈寂又道:“我觉得还是尽早打发了她们吧,那位孙氏婶子就是个普通商户之女,看她前后言行一致没什么问题。倒是那位如婶子有点怪怪的。” 白驰:“怎么?” 沈寂:“她的话,初问她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聊得深了,就感觉不对劲了。听她偶尔说出的话像是来自大户人家,可她又不承认。过了会又神神叨叨的说一些奇怪的话,再要问,就说自己年岁大了,脑子不好了。唉,算了,这世上谁人没有秘密。别妨碍到我们就行。我看还是尽快将她们送走,省的真有麻烦惹上身。” 白驰:“也好。” 沈寂翻了个身,面朝她,“娘子,有你真好……” 深情表白的话才起了个头,屋外忽地闹腾了起来。漆黑的夜,隐隐火色翻滚。 有人尖声厉呵:“山匪进城啦!” 白驰眸中异色闪过,翻身而起,沈寂紧跟着就要起来,白驰反手一把按住,“有我在,你安心睡。”而后匆匆穿衣,推门而出。 话说另一头,距离此处客栈隔了一条街的距离,有一处更阔气价格也更高昂的客栈,天字号房几名穿着统一制式服装的男子正在说话。他们口内打着哈欠,筋疲力尽的样子。 其中一人道:“咱们在萧县已待了足有两日,大小街道巷子都找了个遍,接下来只能继续往南找,下头村郭无数,是一一去找,还是只在大城镇找?” 为首男子四十多岁,眉目英挺,虎背熊腰,说:“下面的,你们分开继续找吧。我不能继续了,我是公主的贴身护卫,不能离开太久。” 旁人道:“彭统领说的是。咱们本是随着公主一同去雍州祭拜郡王,却不想被张家托了这个事。他家小公子顽劣不堪,打了四皇子就玩离家出走。真当天下人都是他爹妈,这下子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另一人说:“哎,这话就别说了。现在张家哭天抹地的都不好受。大家伙儿都用点心,就当是自家的小主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一静,又齐齐叹了口气。 公主和荣国公除了早夭的大公子,至今也无子嗣,主家断了血脉,他们这做奴才的也就是无根的浮萍,谁也不知道等主家百年后,自己又将是何等境遇。虽说眼下风光无限,谁人又能免俗,不为自己担忧,也要为儿孙的未来谋划前程! 恰在此,街面上忽然火光冲天,竟是有山匪在白日里偷偷混进了城,夜里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 14、匪与少年 一个在无数次轮回中早就摧毁了心性的人,拼拼凑凑将自己打扮成正常人模样,演的一手好戏。短些时候看着倒还好,她能忍得,旁人也看不出来什么。可稍微日子长了那么些,就算旁人尚且回不过来神,她自己倒先控制不住了。 在下塘村随随便便打了那么一场,就是个开胃小菜,不过瘾不说还将潜藏在心底的暴虐给勾了出来。她忍耐着捏爆某些人脑壳的冲动,心底的恶魔和菩萨轮番交替出现,直到后半夜沈寂回来,小人已互殴了大半宿。 那隐隐作乱的暴虐被强行摁了下去。白驰也筋疲力尽,因此她整个人显得又温柔又好说话。 谁知突生意外。 白驰喜爱一切意料之外。 * 他们投宿的客栈非常倒霉,正好是盗匪们分散投宿的其中一家。 别处先乱了起来,是同伙施放信号,呼朋引伴的同时作乱,分别投宿各处的盗匪纷纷响应。 店家惊醒,赤着脚跑了出来,后脊出了一身冷汗,叫上伙计,推桌子搬凳子,想堵住门。桌子架凳子,垒得山高,店家娘子冲出来,直愣愣的瞪眼,“搬院子里的大水缸啊!你这顶个屁用啊!” “确实不顶屁用!”一人大着嗓门桀桀怪笑。 天是黑的,只店家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昏暗的光线,两名大汉座山雕般的堵在后门,面容阴狠,其中一人自额头过眼皮斜斜一道疤,疤痕新鲜,皮肉外翻,嫩肉鲜红肿胀。店家当即认出这二人。投店的时候,店家就觉得这二人不像好人,可人家给的银子多啊,生意人短视,经不住诱.惑,帮着打掩护躲过差役盘查进了店。 “大哥,咱不能这样啊!”店家腿软,背靠着墙,几乎站不住。 刀疤土匪几步逼近,一拳打在他脸上,抢过他手里的油灯。另一个瘦子却大笑着勾住店家娘子的脖子,在她身上乱摸乱亲,女人羞愤欲死,店家躺在地上,恨得眼底充血,却一声都不敢吭。刀疤土匪不耐烦道:“先办正事!” 瘦子意犹未尽的放开妇人,摸向柜台,靠墙的柜子里堆了大大小小的酒坛。瘦子破开酒封,仰头灌了半坛,随手扔向桌椅。 清脆的撞击声此起彼伏的响起,酒味弥漫。投宿的客人早就被惊醒,有的躲在客房内,大概人类躲避伤害都是有共性的——只要是屋内能移动的物件都被抵在了门口。也有胆子大些的,走了出来,探头探脑,看到有悍匪正在打砸,吓得面容苍白,又缩了回去。只有一个少年人不顾父母的拉扯,冲了出来,大声喊叫,“这俩个人是土匪!他们要烧房子了!他们是想把我们烧死在这!大家都出来啊!一起抓住这俩个坏人!”他率先冲了上去,怀里还抱着一条长凳。 瘦子轻蔑一笑。刀疤脸放下油灯,握住拖在地上的宽背重刀,在少年冲上来时,狠狠斩了下去。少年人只觉双手震得发麻,长凳脱手而去。要不是他没站稳往后摔倒,那重刀落下的瞬间就削了他的脑袋。 重刀落在少年人两腿之间,瘦子不怀好意的笑了。 少年人又气又怕,仍尖着嗓子大喊,“我们要团结起来!土匪没什么好怕的!大家都出来啊!不要怕!只要我们团结一心……” 没有旁的人,扑上来趴在他身前不住磕头求饶的只有他的父母。 少年人又急又恨,“不要磕头!怕他们作甚!”他挣扎着就要起来,他的母亲转身就抱住他,不许他胡来。刀疤脸抬起一脚,揣上父亲的后背,母子二人被这股重力踹飞了出去,打了个滚,恰好落在店家的身侧。 二人被撞得头晕眼花,还没反应过来,忽听一声尖叫,原是刀疤脸手起刀落,杀了少年人的父亲,就像是杀了一只鸡鸭。 少年的母亲嗷的哭出声,用手去捂少年的眼睛。 店家娘子也跟着晕了过去。 二楼有人探头张望,吓得面色惨白,却是屁滚尿流的又奔回了楼上。 刀疤脸早就不耐烦,面上的表情都不松动一下,刀尖指向店家,“推开这些!” 堵住门口的桌椅,无疑阻拦了刀疤和瘦子的去路,瘦子靠在油灯的桌前,漫不经心的喝着酒。 店家哆嗦的不行,伙计在刀疤的威慑下,战战兢兢爬起身,开始搬开桌子。 所有偷偷注视着这里一切的人都清楚,等桌子搬开,房门打开,瘦子一定会扔了手里油灯,点燃这里。 遍地的酒,到时候又有几人能逃脱? 外头喊杀声起,惊乱四叫。 少年人像是忽然醒了神,大叫一声猛得冲了过去,抱住刀疤的腰,刀疤一时不察,竟被他生生撞倒在地,重刀也脱手掉在一边。二人滚做一团。但凡这个时候,有人勇敢一些,肯站出来帮少年一把,只要人手足够,这俩个土匪就能被擒住。 刀疤被撞倒后,瘦子明显紧张了起来,他随身只带了把匕首,双手握住,护住自己,刀尖向外。 有人堵在后门张望,犹豫不决。而唯一肯牺牲一切帮助少年的父母亲,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被踢坏了,半晌爬不起来,止不住的哀嚎:“帮帮他啊!帮帮他啊!” 为了死去的父亲复仇的少年,他的能量是巨大的,竟压住魁梧强壮的刀疤半天爬不起身。店家倒是试探着想去帮忙,被瘦子一通威胁竟吓住了。 少年人仅凭一腔热血无法为父亲报仇,也救不了这些畏缩自私的人。刀疤脸勒紧少年的脖子,少年人拼了命的挣扎,面上由红转紫,青筋暴突,他的脑子开始昏沉,耳鸣不止。他心知自己必死无疑。他没有悔,只有恨。 窒息让他的胸腔绞窄般的痛,那人铁石一般的臂膀,绷断了少年的指甲。像是有什么从头顶掠过,那人回眸看了眼,明明只是一瞬,却被无限放大放慢。她伸出手,一握一捏一扯,“咔”一声轻响,轻而易举的拉开铁臂,又是一拉,少年人被扯着衣领悬空,又猛得被甩了出去。眼看飞了出去,她一笑,握住他胡乱挥舞的手,打着旋儿,转了一圈,他的腿刚好砸在瘦子的脸上,瘦子脑壳着地,昏死了过去。 少年人被拉回,站定。 白驰看着少年青紫的脸,一笑:“张嘴,呼吸。” 少年这才回过神,腿脚不稳,跌坐在地,空气争先恐后的冲入他的肺管,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眼里充满了泪,从生死线上挣扎了回来。 刀疤就地一滚,握住重刀,双手试了试,一时竟提不起来,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刀光闪过,白驰已近在咫尺,一只手捏住刀背。 她的目光扫过刀锋,宽厚的刀背,“这刀不错。”提脚,猛得一踹,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大门的桌椅已被搬开,门板卸了一面,刀疤的身体撞开另一扇门板,整个的飞了出去,砸在对面的的墙上,生死不知。 那柄重刀就这么落在了白驰手里,她抬手轻敲了下。刃上鲜血未干,地上的人头也不曾让她有半分动容。 后院有脚步声响起,她面上略略显出几分不耐烦,不再耽搁,提刀夺门而出,只余残影。 沈寂冲进大堂,看到屋内情形,脚步一顿。他又急速奔到门口,张望几下,折回头扶住靠在墙边的妇人。他一眼就看出老妇人比少年人伤的严重。 “来个人,搭把手!”他喊人。 少年感激的望向他,虽然他穿着妇人的裙子,打扮古怪。但他天生就长了一张柔善的好人脸,只一眼就让少年心生好感,没有防备。少年人挣扎着就要站起身。 自私畏缩的人们也在这时恢复了些许为生而为人的良善与勇气,有人帮忙抬起妇人,送入后院救治。有人将晕倒的瘦子五花大绑的捆起来。更多的人则奔到前门,重新换上门板,抵住桌椅,将院内的水缸也抬了进来。也有人从厨房院子拿出农具,握在手里,从破洞看向街面,紧张而戒备。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所有人都面色惨白的假装没看见,又小心翼翼的避让。 有人去搀扶少年,后者眼睛通红,挥开了他,“不用你们假好心!” 那人嘴里咕哝了两句,大概是想骂什么,看着少年脱下外衫将他爹的头包裹起来,又扶住身子呜呜的哭了起来,讪讪的闭了嘴。 ** 屋外喊杀四起,到处都是被点燃的房子,浓烟滚滚。 情况远比彭统领预想的要严重的多。 这些盗匪大概是筹谋已久,又或者背后有高人指点,只见不大不小的萧县,各处都起了烟火。城内官兵有限,扑救不及,人心涣散,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有人想活命,有人趁乱谋财,打砸铺子。土匪可恨,趁乱发横财是非不分的地痞流氓市井小民更是可恨! 彭统领及其手下到处捉拿作乱的土匪,迫于无奈,就地阵法。《 》 15、对战 彭统领的人自东往西而来。巧了,白驰投宿的客栈,居于最西,顺其自然的,她便自西往东而去。有时候机缘巧合大概就是所有的刚刚好凑在了一起。 白驰是刚闹起来就迫不及待的出去了,还顺手将沈寂反锁在了屋内,她踩着围墙穿梭在各家之间,挨着屋脊朝下张望,偶尔飞出一块瓦片打落行凶的恶人,手里惦着分量,并不敢轻易要人性命。不是她心慈手软,或是另有计较,而是她不敢。 她一直被困在岷州出不来,这次终于走了出来,她甚至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枯死的心生出了希望,欢喜一切意料之外。想亲手打碎这该死的牢笼,又怕触碰了什么该死的天道机制,一切又得回归原点,出不来解不脱,由她麻木,由她疯魔。 人有求,则畏首畏尾。 万一呢?万一这次真的能走出来呢? 时间流淌,四季轮转,她甚至觉得变老是一件极好的事。 某一个瞬间,她看着街面上火光四起,心头一动,忽感不妙。身随心动,果不其然,她投宿的这家客栈也入住了两个盗匪。多亏了少年人奋不顾身,才阻止了这场恶事,不由多看了两眼。可怜英勇的人多生悲剧,畏缩胆小的人反得了实惠好处。 她不忍多看,又听出沈寂的脚步声,提了重刀夺门而出。 活得久的人,经历越多,总会在不同的人身上找到自己曾落入悲惨境地的影子。譬如被沉塘的妇人,她陷入轮回的第二年,因为惊慌无助,失了分寸,便给了沈三老爷有可趁之机的错觉,不仅着了他的道,差点失了清白。还没等她回过神求沈家长辈为自己讨回公道,反被沈三诬告,泼了满头满脸的脏水。 白驰军户出身,又岂是吃素的,一般的委屈忍忍也就罢了,事关清白,拼死也要硬刚了回去。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上一世对自己还不错的三婶竟对自己又打又骂,咬死她水性杨花魅惑勾.引长辈的恶行。白驰无惧,不惜将事情闹大。沈家人多势众,为了遮掩丑事,就这么草率而迅速的结案,满口的仁义道德祖宗家法,绑住她的手脚,堵了她的嘴,身上坠了大石,沉了塘。 轮回的次数越多,为了寻求破局之法,敢于反抗不可动摇的势力。能力不足,自保的手段也没有,经历的事越多,受过的伤害也越多。见多了太多人性的丑陋,三观和认知一直被摧毁重塑,心里早就千疮百孔,撕碎了晒干了磨成齑粉,直到重铸成一副铁石心肠。 幸而,老天到底没将她逼到绝处,每一次的轮回都像是一次脱胎换骨,她的筋骨越来越强健,速度与力量成倍递增,直到成为如今的自己。 七八十斤的重刀被她提在手里轻而易举,原本打算作壁上观,奈何胸口闷着一口气,丝丝缕缕的颇不痛快。这感觉从路过下塘村就有了,现在更甚。 她奔出客栈,一路往东,路遇盗匪,一一砍了过去,只用了刀背,断人兵器骨肉,不伤人性命。一路横扫,所过之处,为祸作乱者无一幸免。便是当地百姓,若是生了歹念,借机抢掠,一并同盗匪处置。 盗匪见识了她的手段,惊呼不是人,宛如蝗虫过境纷纷朝东跑去。彭统领追着人正往西而来,将人堵在一堵墙后,正要擒住那人,忽地那墙轰得一声倒塌。天色黝黑,层层厚重的乌云下,微弱的月光,饶是彭统领目力过人也辨不清来人。然而那凌冽的气势,嗜血的压力陡然袭来,彭统领几乎没多想,本能提剑迎面奋力砍了过去。 白驰提刀去挡,一时大意竟被震得后退数步,未曾想盗匪中也有此等高手,暗想:难怪这萧县的土匪如此猖獗,竟是有这等带头大哥的缘故!白驰陈腐朽烂的心顿时来了兴致。刀背一偏,卸了力道,身子一转,一刀挥去。 刀剑相交,火花四溅。 彭统领手心一麻,眼睛倏得睁大。 彭统领力大无穷,擅使重剑,整个大周国内都鲜有对手,区区萧县土匪根本没放在心上,先头还顾念着人命,没下死手,然而土匪到底是土匪,你心慈手软,他们却将百姓的性命视作猪狗。彭统领已吩咐下去,束手就擒者从轻发落,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他才吩咐下去,不想迎面就遇到了劲敌。隐约中只瞧出是个手持重刀的家伙,身形相较他来说,纤细的可怜。一刀砍下去的时候,心里想着大概是个一劈两半的下场。不成想她不仅挡住了还抽冷子回砍了他。那力气大的,彭双的心肝都跟着颤了下。暗叹:难怪土匪敢如此猖狂,原是有这等高手坐镇! 二人心中各有思量,喘息间已过了十几招。重刀对重剑原是大开大合的兵器,却被二人挥出了刀光剑影的效果。 彭双的徒弟彭义武刚巧就在附近,一时看呆了,忘了追击土匪,站在原地直着眼张着嘴。 不仅彭义武难以置信,彭双也暗暗纳罕,惊叹对方功夫的同时,也生出几分怒其不争的愤怒,有这功夫做什么不好?为朝廷效力自有前途出路!干什么非要当打家劫舍的土匪! 彭双有惜才之心,又嫉恶如仇,多少年来未逢敌手,全力以赴之下,又生出了英雄豪杰行走江湖的快意。若不是如今立场不同,敌我之分,怕是要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总之情绪很复杂。 厚重的乌云渐渐散去,月光撒下清晖。 又是一击撞上。这次,彭双看清了她,比他想象的年轻许多。一袭青衫,头发只松散的扎了个马尾束在脑后,清冷的月光下,长眉英目,眼神很冷,肤色白的发光。这容貌当得起白面书生的称号。个头还行,骨架不似一般武夫的高大,肌肉也没有鼓起,放在五大三粗的武夫堆里,这人简直没法看。 若不是正面对上,彭双简直难以相信,一介书生模样竟能有这般强悍的力量。只是,这年轻男子的容貌身形又让他感到几分古怪,一时又说不上来。 “咔”一声轻微细响,山寨匪窝的兵器,虽然重量说的过去,到底不是名家手艺,韧性硬度都不足。若不是持刀人足够强悍,早就分崩离析了,如今也终于抵挡不住“斩恶”的连续击打,刀身裂出细纹,只眨眼功夫,细纹迅速蔓延,“铮”一声刀鸣,当中折断。 白驰迅速脱手,闪身避开,站在阴影处。 恰在此,有手下人来报,说土匪已尽皆被擒,县丞正带人安抚百姓,扑救大火。 彭双一双眼死盯着白驰,似乎是听她轻轻“呀”了一声,并未理会,高声道:“老夫见你年纪虽轻,功夫却不凡,可惜走了岔路,若是你就此束手就擒,从此后改邪归正。老夫可保你性命无忧!年轻人,你有这本事何不投效军中,保家卫国,杀匈奴,建军功,自有一番出息!干什么做这种损阴德的勾当!让祖宗蒙羞!” 彭双尚武,惜才这点随了他的家主子荣国公谢孝儒——大长公主的夫婿。 彭双话说的慷慨激昂,手心里握的剑却没半分放松,他太了解这些天之骄子的秉性了,既然走上了歧路就绝不是那般好说服的,不来个三五回合,三抓三放,将他打服,再以德服人,这小子就不知道好赖。 彭义武一听师父说这话,那语气神态,就知道师父心里的打算了,正要帮腔。谁知对方咚一声扔了半截兵器。 “看来是场误会。”她的嗓音刻意放低,有种雌雄莫辨之感。 话音方落,倏忽后撤,眨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彭双哪会轻信她的话,一甩重剑丢给徒弟,急速追了上去。 彭义武抱着沉重的“斩恶”,焦急的在原地打转,又等了会,长公主的亲卫都聚拢了过来,彭双也不紧不慢的走了回来。素来严肃冷淡的脸眉头皱得更深了,眼睛却透着兴奋的光,似遗憾又似忧虑,总之情绪很复杂。 “不能就这么让他跑了!” “这小子不能为我大周所用,将来必是个祸害!”他嘀嘀咕咕的说了这么两句,又目光深深的钉在彭义武身上,“还杵在这干什么!那些被抓的土匪呢?去审!去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小子给我抓回来!” ** 沈寂处理完少年人和他母亲的伤,又在动乱不安时帮忙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等官差敲锣打鼓言说土匪已尽皆被擒,让百姓安心回家。沈寂后知后觉的才想起回客房看看。 掀开蚊帐,借着微弱的晨光一看,床内侧躺着一人,面朝里,睡得正香。 她果然回来了。 沈寂放下蚊帐,又看向挂在屏风上的衣裳,昨夜她匆忙起身,错穿了他的衣裳,他也在稀里糊涂中将她的裙子套在了身上。好在昨夜生死忙乱,要命的关头,也没人取笑他。 他取下那青衫,看上头有血迹还有一些刀剑划破的痕迹,默了默,将青衫一卷,塞进箱笼最底层。又取了一身衣裳,正要换上,回头看了眼,心口一软。困意没来由的袭来,遂放下衣裳,也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掀开被子,靠了过去,一股热意袭来,头抵着白驰的脖颈处,莫名心安。一夜的忙碌,惊心动魄,一挨上她很快就睡着了。《 》 16、行路 沈寂才刚合眼就被白驰推搡醒了,她说走。沈寂一句话都没多问,一面穿衣,一面去喊侍书等人。昨夜那场大乱,所有人都醒了,包括路上他们搭救的周秀如二人,偏侍书好瞌睡,一觉到天亮。张九郎则是因为吃了药,也是好眠。沈寂试了他的热度,烧已经退了,他睁了眼,亲热的叫了一声“寂哥哥”。侍书看不惯,嘀嘀咕咕,“主是主,仆是仆,叫爹也没用。” 沈寂说:“我们马上就走,能起来吗?” 张九郎坐起身,精神饱满,“我感觉睡了一觉,什么病都好了。” 沈寂有条不紊的张罗下去,趁着大家伙收拾的功夫,亲去厨房,和面摊饼。周秀如瞧见了,悄没声息的走过去,蹲在灶前帮忙烧火。沈寂做事面上专心,实则心思玲珑,一心数用。周秀如一直在偷看他,他心中有数。 “婶子可是觉得我像什么人?”沈寂忽然道。 周秀如吓了一大跳,慌乱道:“是是,”又急忙否认,“没有,没有。” 沈寂笑了下没说话,迅速而熟练的摊好饼。 他气质温和,容貌俊美,即便是在烟熏火燎的灶房,也给人一种超脱尘世之感。 周秀如说:“公子是读书人,不该在灶房打转。” 沈寂长的仙气飘飘,实则他心里最清楚,他就是大俗人一个,只想挨着娘子过安心日子,将来生两三个孩子。他谨慎本分,谋个官职,养活妻儿,一家子和和美美,他这辈子就别无所求了。 他也深知一些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懒得去解释分辨,面上点点头好说话的样子,“婶子说的是。这里离下塘村并不远,咱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周秀如一听下塘村三个字,脸色就变了,不消人多说,埋头做事,动作比他还利索。 等一行人收拾停当,又用了早膳。店家和沈寂又因为房钱推拉了起来。 店家听说沈寂要走,非要将饭钱和房钱还给他,以答谢他夫妇二人的救命之恩,态度谦卑热情,同昨日阴阳怪气的模样天差地别。侍书看得直瘪嘴。心中冷笑,面上骄傲。 沈寂面上不动声色,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店家快别这么说,我夫妇也没帮上什么忙。小生岳丈曾是徐州长史,家娘子自小耳濡目染会些花拳绣腿。昨夜还是仰仗那位雷小兄弟拼死一搏,才叫我家娘子偷袭成功,就这,娘子也吓得不轻。等我回房才发现,娘子也不知何时晕在了客房内。” 店家一听这话啊呀一声。 沈寂沉重道:“倒是那位雷小公子可怜,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却是一腔侠义心肠……” 他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少年身上,乃至于官差来问的时候,众人也都一劲的为少年说话。 众人都听出沈郎君的意思了,不想牵扯到后宅妇人。情理之中。任谁家郎君都不愿娘子抛头露面,随意被人评论。既然人家不愿领这份功劳,那些因为少年奋不顾身活下来的人自是很愿意少年能因捉匪有功,在官府那里有个奖赏。 很多人在面对强敌的时候,会退缩怯弱,会自私自利选择视而不见保全自己。但拥有善心与此并不矛盾,事后回过神来,更觉惭愧,民风淳朴的地方不缺热心人,雷公子父亲的身后事已有人招呼四邻帮忙操办了。 沈寂一行人上了马车,店家帮忙,又给另雇了辆驴车。周秀如孙氏二人坐在驴车上,张九郎本想上马车,侍书呵道:“你怎么一直搞不清自己的身份!后面驴车去!” 张九郎面上一红。 沈寂搀着白驰的手上了马车,刚进去,白驰就将头上戴的帷帽摘了,丢在一边。这是沈寂不知道从哪儿寻来的,白驰临出屋的时候,他给系在了头上。沈寂略有些不自在,无所适从的将帷帽抓在手里。 两俩车来到城门口,沈寂坐在车前,手里捧着一方盒子,里头装了一应过关文书。昨夜受了惊吓的过路商旅或走亲访友的乡下人都挤在城门口要出城。哪知昨夜出了那么大乱子,官府下令严加盘查,底下执行的小吏竟借此机会敛财,收受贿赂。一应付得起银子的都给予放行。 排队的时候,四周的百姓都在议论昨夜之事,有消息灵通的说昨夜有京中贵人歇在萧县,所以才会迅速剿灭了匪患。原本靠在驴车内的张九郎忽然伸出脑袋问了句,“京中贵人?可知是哪位贵人?” 说话的人见是个小少年问话,不予理睬,又同身边人满天是牛的胡吹了起来。 “听说昨夜还有一位豪杰义士拔刀相助了!自东往西而去,如同蛮牛过境,片甲不留!” “是啊是啊,”沈寂探下身子,一脸惊喜笃定道:“我听说是本地山神显灵了,护卫一方百姓!萧县自古人杰地灵,神佛护佑。若不然昨晚那场大乱不知要伤亡多少。” “对对对,”立刻有人附和道:“肯定是英灵护佑咱们萧县百姓!昨晚我瞧得真真的,那人身高一丈有余,手执通天巨杖,只敲晕山匪,不伤人性命。分明就是山神显灵!” “我听说神仙掌因果,见到不平事,只小惩大戒,不伤人性命!” 三人成虎,越传越玄乎。 白驰对沈寂这谨小慎微的性子,不知说什么好了。跟着他,似乎万事不用太操心,他都能打点妥当,可也不够快意潇洒。 出了城,并未直奔京城,而是绕了路往雍州而去。 紧赶慢赶,终于在两日后,到达雍州城。沈寂都没入城,只赠送了些银两和干粮,周秀如孙氏再三叩谢拜别后,这一番短暂同行的缘分到此结束。 重新启程,沈寂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神情轻快。直觉让他不喜欢周秀如,她看他的眼神有时候直勾勾的,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自以为送走了她,此生必不会再见,这一段路见不平的缘分到此为止,然而他又哪里知道,巧合生因果,或许在当时看来一段微不足道的缘分,却让他的一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 此后直奔平京而去,一路平顺再没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主要是不久之后,白驰就被诊出了身孕。沈寂并不意外,在他心里他夫妇二人恩爱亲密,有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早有准备,殷殷期待,对白驰更是关怀备至。 白驰倦怠的很,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脾气古怪又懒散。没有初为人母的欣喜,也没有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一应物品的打算。整日里,发呆的时间更多了。 倒是侍书拉长了一张脸,倍感焦虑,偷偷说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被铃兰听了去,扬手要打他,侍书一二三四五列了诸多现实问题。人活着,衣食住行,样样都得打算。他私心里一直觉得娘子不该跟着公子出门,一来会打扰公子读书,二来,如今娘子这般,为了照顾她的身体,路上行程又要被耽误。本来打算的好好的,早早去平京城拜访知名的学子、大儒,好好讨教一番。如今别说这些了,能年前赶到平京就不错了。他为他家公子能不能高中愁断了心肠。 一场大雪,天地银装素裹。 因为白驰突然有兴致,想去北方看雪,马车又往北边走了许多路。 沈寂劝不动她,只能依她,一路劳心劳力。 侍书除了干着急也别无办法了。反倒是张九郎脾气大了起来,自以为忠臣良将的劝了沈寂很多次。 张九郎自小接受的教育是,大丈夫当展宏图之志,不可拘囿于儿女情长。女子也当以郎君前途为重,不可自私任性。 张九郎一路受沈寂照顾,心底里早将他当成亲哥一般。因着白驰阴晴不定,脾气古怪,张九郎本就对她敬而远之,又见她所作所为,对沈寂呼来喝去,心中早就不忿。他还是小孩儿,尚不懂男女间的情意,又听侍书偶然提起,白驰是沈家大郎不要硬塞给二郎的,心里更是心疼寂哥哥。 这日,他实在忍不住,振振有辞道:“我觉得她就像个男人,而寂哥你就像是她的姬妾,被她捏在手心里,高兴了就哄几句,不高兴了就弃之不顾,不管不问!” “寂哥,你是男人,怎能受一个小女子如此折辱?我是替你鸣不平!替你委屈啊!” 彼时,沈寂正蹲在破败的客栈小厨房里熬汤,好性子的听着,既不辩驳也懒得解释了。道理是说给听得进去的人听的,张九郎这少年,年纪不大,思想倒是古板的很。他已猜出他是世家子,也大概知道是哪家走失的孩子,攀上这根高枝对他将来仕途大有益处,他不能点破,未免被怀疑早有谋算。也就不会得罪这位少爷。沈寂不是那种我觉得这件事有道理就竭尽全力劝服别人的性子。 道理是自己的,只要觉得自己是对的,就去做。其他随风去,他并不放心上。 “小孩,听你这意思,男人就能将女人捏在掌心,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凭什么?”白驰也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门口,双手抱胸。 沈寂忙起身,将她迎进来。 张九郎被撞破,面上一红,“你好没道理,怎地偷听人说话?” 白驰冷笑一声。 沈寂立场明确,小声帮腔:“背后论人是非,也不是君子所为。” 张九郎对沈寂信服,“寂哥哥教训的是。”一时又生了恶胆,想替沈寂张目,说:“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为男尊女卑,顺应天理……” “屁话!你敢狗屁连连的说这些狗屁道理,无非是这世道男子当权,若是将来换个女帝试试!你看这些道理你还说不说的通!” 白驰这番话简直大逆不道,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杀头的大罪都能定下。 张九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指着她,张口结舌。沈寂拉下他的手指,挡在二人中间,将他往门外推,说:“九郎,时候不早了,快些睡觉去。” 张九郎扶住沈寂的胳膊,抻着脖子,不吐不快,“你这样口无遮拦,迟早会害了沈寂哥。” “九郎!”沈寂有些生气了。 张九郎委委屈屈,“寂哥哥,你将来是要出仕为官的,官场诡谲,一个不慎落人口实就会万劫不复……” “那就不要做官好了。”他看得非常开。 话音未落,白驰忽地揪住沈寂的衣领子往后一拽,张九郎也差点被绊倒,一头撞上沈寂下巴,二人都七荤八素的,一时回不过来神。 就这片刻功夫,白驰随手拿起靠在墙上的铁锹,灌满力道,飞掷而去。 “什么人!滚出来!” 一人自黑暗中走了出来,虎目猿臂,气势迫人,身后一行人成扇形站开,个个腰悬宝剑,身着薄甲,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军士。 领头一人不是旁人,正是大长公主近卫统领——彭双!《 》 17、身世有疑 彭双单手握住一柄长杆,正是白驰飞掷而去的铁锹。 天已黑透,白驰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穿一件黑色大氅拢在身前。因她身高挺拔,比一般女子都要高出许多,彭双第一时间并未意识到她是女子,甚至因为这铁锹的力道笃定她必是一位精悍的勇士。又在下一刻,眉头一皱,眼中有异彩闪过,骤然发难。 白驰迎面对上,不避不让。同样的招式,似曾相识的感觉。彭双抓住她的一只肩头,惊喜道:“臭小子!是你!” 白驰握住他的手,一折。若不是彭双躲得快,那只手就要废掉了。 彭双不怒,反而更添兴奋,忽地大笑一声:“再来!”劈山裂掌直击她面门。 这是近卫们第一次近距离观摩彭双与人对战。他们中的很多年轻人从成为公主亲卫之前,就听说过彭双曾一柄重剑战遍江湖名门的丰功伟绩。这么些年过去,鲜有敌手,硬是将自己活成了传说。作为公主亲卫统领,寻常并不需要他出手,偶有人犯到他面前,三两招之内必能制敌。对手太不经打,也就少了很多乐趣和看头。 哪像今夜这般你来我往,几乎要打出火花来。彭义武深恨没有打着火把过来,手摸上腰间口袋犹豫着是否要点上火折子。 彭双又是一掌狠狠劈来,白驰动了真怒,正要硬接下,以伤换伤也要断了他的手,忽觉一人蹿到她身前,扬手撒了什么,动作比说话还快,“娘子,闪开!” 沈寂也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就这么横在了二人之间。白驰险些五指成爪洞穿他的后背,心下大骇——彭双亦到了近前,一拳下来,还不是骨断身死的下场! 明明是转瞬间的事,时间却仿佛被无限拉长。彭双措不及防,眼中闯入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本能使然,当即收拳,惊险避让。差点被内力伤了自身。又在下一刻反应过来什么,心中震撼。一瞬间惊喜交错,几乎落下热泪。然而眼泪还没落下,迎面被洒了一头一脸的粉末。 白驰变爪成勾,擒住他的后衣领子将他往怀中一拉,“你出来捣什么乱!” 沈寂转了个身,从她怀里旋出,张开胳膊反将他挡在身后,手中捏着一个白色瓷瓶,见有人来到彭双跟前,又是一波粉末洒了过去。 彭义武呛了鼻子,几乎要骂出声来。 沈寂:“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突然袭击我们?我乃岷州怀安沈家人,岷州这一届院试的解元,即将赴京赶考的举子。看各位穿着打扮,像是军爷,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弄错了什么?” 彭义武无端觉得身上痒,浑不在意的抓挠起来,听他自报家门,当即道:“没错!就是……”话音戛然而止,急匆匆上前几步,本意是想看清他。 沈寂:“你站住!你已经中了我的毒了,再敢上前就要你性命!” 恰好,铃兰提着灯笼跑来,见院中都是黑衣人,犹豫了下,还是跑向了主子。及至到了跟前,后背已汗湿。 有了光照,众人先是看清了挡在前面的沈寂的脸。 先是瞪大了眼,又同时诡异的沉默了下来。 彭双也在无意识的抓脸,眼睛直直的盯着沈寂看,大概是太过专注,一时竟没觉得多痒。神情激动,也不知在激动个什么劲! “啊呀!什么鬼东西这么痒!”彭义武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痒痒,顾不得其他,暴躁起来。不仅如此,身体还软弱无力,腿发软。 沈寂被彭双看得头皮发麻,见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正发虚。又见彭义武痒的受不住,重拾信心道:“我劝你们都不要再抓了,否则必然皮溃肉烂而死!” 彭义武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正是爱美的年纪,一听这话当即就要爆炸,嘴里鼓了鼓,看上去想骂人,不知为何忍住了。忽地,张嘴大哭道:“什么仇什么怨啊?至于吗?快给我解药!我还没讨媳妇呢,不想毁容啊!”他走两步就想跪下,勉强上前。 白驰从沈寂身后伸出手,捏住彭义武伸出来的一只手,轻易弯折他的关节,彭义武哎呀一声,倒在地上,毫不反抗,只不断蹬腿,“痒!痒死我了!郡……少……小……”他不知想说什么,“郎君救命,我对你并无恶意啊。” “彭叔叔!”胆小如鼠张九郎从门口探出头,张望片刻,忽地跳出来,惊喜大喊。 “你们是来寻我的吗?” 彭双尚未从沈寂的容貌中回过神,又看清与他先前对打不分胜负的竟是一名女娘,正难以置信的当口突然又见张九郎仿佛从天上掉下来般出现在面前,这一惊一吓一乍的,彭双饶是心理素质绝佳,也差点背过气去。且在此刻,身上的痒终于战胜了一切。他难受的跳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痒!” 看来是没将沈寂方才的话听进心里。 ** 张九郎是中书令张鼎独子,单名一个“灿”字,年十一,五个月前因与四皇子发生口角,说又说不过,一怒之下将皇子推下斜坡,致使皇子受伤。其父惊怒之下平生第一次揍了九郎,又罚他跪祠堂。 张九郎是张鼎老来子,全家老小的宝贝疙瘩,从小到大就没受过此等委屈,一时想不通,当夜卷了私房银子也学人离家出走了。此后上过当受过骗,真正当了一回被卖还帮人数钱的傻子。后又经历逃难,乞讨,走错了回家的路,那一个半月所经历的苦楚简直是将他两辈子的罪都遭了个遍。差点饿死路边的时候万幸遇上了沈寂一行人。 沈寂将解药给了彭双等人后,转身去照应白驰去了,他只当这些人是来寻九郎的,如此便是误会一场。他心里很气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和他娘子打架,他娘子还怀着身孕呢,若是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全然忘记了,是白驰先扔出凶器企图伤人在先。然而人心是偏的,本就不讲道理。好在,白驰一切安然。沈寂诊过脉后,还是不放心,又从她的手摸到脚,确认连皮都没破一块后,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连说:“还好,还好。”又重新给她打了热水,泡脚按摩。 沈寂这一进一出的,彭双从对面敞开的门看得清清楚楚,暗自咂舌不已,其实他家家主对公主也是细致温柔,贴心备至,只是这端洗脚水,呃…… 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哪家正经郎君给娘子端洗脚水的! 张九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有感而发道:“彭叔叔,你也看不惯对吧?我这位寂哥哥是个顶好的人,我的这条命就是他救回来的。可他真倒霉,娶了个凶女人,大好的男子就这么被女人玩弄于掌心。” 以前在平京的时候,张九郎作为出了名的纨绔子对谁都缺少尊重,叫彭双一声叔叔? 做梦吧! 若是彭双心思在他身上,一定要大大的受惊,颇多感慨,现在只被他的话吸引了去,说:“张小公子,你跟我们说说,就那位沈寂公子,品性如何?可有哪里不对?” 张九郎只当他怀疑沈寂救他别有用心,一心维护他,着急解释道:“彭叔,切不可怀疑寂哥哥是故意接近我别有所图!他是端方君子,品性高洁,虚怀若谷,医者仁心,仁者爱人……”张小公子从前轻易不夸人,吝啬的跟守财奴似的,现下这般,彭双大感意外,心里也很高兴。他一路打听过来,听得最多的大概就是沈寂此人胆小怯懦,不惹人注目。很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但只要同他有深入接触的,又会对他赞不绝口。譬如在怀安受过他照顾的贫苦老农、乞丐,又譬如麓山书院他的授业恩师王先生。 “彭叔,你有没有觉得沈寂哥哥很像谢伯伯?”张九郎突然道。 彭义武也在旁听话,闻言“啊”了一声,彭双老练沉稳,压下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不显,瞪了彭义武一眼。 张九郎不高兴彭双这般反应,兴冲冲去看彭义武,“你也这样觉得对吧?我从第一眼见到寂哥哥觉得他亲切值得信赖,就是因为他太像谢伯伯啦!我指得像可不光是他长的像,就是他的那种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待人接物,说话的态度,都特别特别的像。” “我家主公乃雍州世家谢门一族的族长,百年沉淀,岂是区区一个乡野……竖子能够攀扯的!”彭双故意板了脸,语气不善,说到“竖子”的时候还一阵心虚,“张小公子,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故意引着你说这么些话?我看那沈寂除了容貌有一两分相似,别处我是一点都没发现哪里相像了!” 张九郎正在兴头上,他很少这么夸人,一下子被泼了满头满脸的冷水,当即勃然大怒,故态复萌,指着彭双的鼻子大骂,“你算什么东西!我沈寂哥哥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我早就暴尸荒野了,他是我们张家的大恩人,是我张灿这辈子认下的亲哥哥!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 室内所有人都看着他,目光灼灼。这些人都是荣国公府的人,公主亲卫。 他们就这么看着他,并不因统领被骂而怒目相视,就连彭双似乎……也并未被激怒。 张九郎虽被骄纵,却不是酒囊饭袋,相反,他脑子转的很快,眼睛眨了眨,“不是吧,你们不会以为我是被谁蒙骗,故意引导你们怀疑寂哥哥的身世,攀扯谢伯伯和大长公主吧?没有没有!沈寂哥哥有名有姓有出身,他是岷州怀安人氏,今岁当地的院试解元,他父母也是当地有些头脸的人物,不过很不幸,过世的早。但他沈家也是当地世家,绝不是那种连出身都不可考的乡野小民。有供奉祖宗的祠堂,有谱系详细的族谱。”说完这些张九郎翻了个白眼,“我爹说的对,人就是这样,缺什么越对什么敏.感多疑。我张九郎今次多谢诸位替我向家里报平安,不过沈寂哥既然是我张家的恩人,我张家自会酬谢,烦请诸位就不要将我寂哥哥的事告诉大长公主了。不然,不定被怎样想呢!”他从鼻孔里哼了声,一下子就没了谈性。 众人听得心里不得劲,却不敢多言,彭双却隐有喜色,面上越发深沉,说:“小公子,敢问你们是如何遇到那位周姓妇人?” 张九郎:“谁?”他不看彭双,只看向彭义武。 彭义武便将周秀如的形容相貌描述了一番。 张九郎长哼了一声,不耐烦道:“她又怎么了?” 彭义武郑重道:“请公子万望告知,原原本本,此事干系重大。” 张九郎被唬住,又十分不确信,“她什么身份?”见没人回答自己,只得先将周秀如被搭救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原本的复述了遍,临了,兴冲冲道:“快告诉我,她什么身份?难不成随手搭救还能救出个故旧亲朋?” 彭双:“没有什么身份,一故旧熟人尔。” 张九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快道:“彭统领,你糊弄鬼呢?你这样有意思?但凡你问我的,我都知无不言,轮到我问你了,你又三缄其口!彭双,你别欺负人!” 沈寂刚好过来,正听到张九郎发火,虽不明所以,仍匆匆进屋,进门后,低低叫了一声“九郎”,又朝彭双等人恭敬行了一礼。 九郎听话闭嘴,双眼仍忍不住喷火,怒目而视。 彭双暗暗纳罕,感叹骄纵无理,无人能够管束的张家九郎也有听人话的时候,又悄悄打量谦和有礼,处处肖似自家主子的沈寂,心中越发满意,也越发谨慎。《 》 18、到平京 沈寂将妻子安顿好,服侍她睡下,心无挂碍,打好腹稿,收敛心神,做出一副谦卑恭敬的样子,进屋谢罪。 他上前先是躬身一拜,彭双略一迟疑,还是受了。沈寂又接连向其余人等行礼,彭义武年岁轻藏不住事,侧身让开,接连摆手,很是焦躁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彭双咳嗽了声,彭义武才有些讪讪的抓了抓后脑勺。 张九郎看着沈寂肖似谢伯伯的长相,又见这些人的窘样,忍不住发笑。彭双看他一眼,张九郎为了沈寂好也不会说破,只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高傲的哼哼。 沈寂从怀里摸出一个青色大口瓶,递给彭义武,说:“小生瞧着军爷的手生了冻疮,这药是小生自己做的,有些管用……” 话没说完,彭义武已高兴的接过,打开就往自己手背上抹,没有半分迟疑和猜忌。沈寂虽将情绪藏的很好,也不免惊讶。之前他刚用毒药撒过他,虽说是误会一场,却也白受了罪,正常人都会有几分气性。沈寂故意拖延时间过来,一是等他们吃了解药,身子舒缓过来,不难受了,气也会消大半,二来也给张九郎时间替自己说些好话。 现在看来,似乎效果好的大大超出了预期。是自己表现的太过无害?还是这少年小将过于天真烂漫? 彭双使了个眼色,让人请张小公子回屋睡觉。九郎本已哈欠连连,见沈寂露出不安之色,又站住。彭双重重的看向张九郎。九郎的底气到底是来自他的身份地位,离了张家他什么都不是,到底不敢太任性。当然了,这半年的漂泊也让他成长了许多,不似曾经那般无法无天无所顾忌,虚张声势的回瞪了彭双一眼,说:“沈寂哥是我张家恩人,彭叔叔你不要吓到他。”转过脸又安慰的按了按沈寂的肩,“寂哥哥不要害怕,彭叔叔问你话,你照实回答即可,左不过是大人们心眼多,怀疑你故意施恩于我,有所图,唉。” 沈寂心里有了底,面上仍是一副谦恭的样子。待九郎走了,又要朝彭双行礼,言明无辜。彭双却抬手将他一托,“您是举人老爷,不用对我施礼。” 沈寂感觉到,九郎走后,这位黑着一张脸跟个活阎王似的彭大人明显对他客气了起来。彭双将他请到一边坐下,手下人很快奉了茶。上好的茶叶,这等穷乡僻壤是不可能有的卖,一看就是随身携带,讲究人! 彭双也不拐弯抹角,问了他很多问题。沈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彭双见他一派坦荡,所说内容,和他之前所查不差分毫,面上渐渐有了笑意。 只是,沈寂在某一瞬间想起一事,心里就有些急躁,不似先前的云淡风轻。 彭双眯了眯眼,“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寂连忙起身,些微显出些不好意思,拱手道:“彭大人,在下厨房还煲了热汤,先前一番忙乱给忘了,突然想起……呃,吾妇自怀有身孕后,一直胃口不佳,晚间也没用什么吃食。大人,在下……”他迟疑不言。彭双哪还有留人的道理,请他自便。 沈寂离开,彭双背着手站在门口,望着漆黑的夜空良久不语。 彭义武迟疑上前,轻声喊:“义父。” 彭双转过身,“笔墨。” 很快,案上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彭义武挑亮了灯芯,护在掌心,正巧彭双转过头来,彭义武发现,不知何时义父的眼中已蓄满了泪。 ** 白驰本以为这些人既是循着踪迹来找张九郎的,既然误会解开,也该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谁知这些人非要报恩,怎么都要护送他们一行人一同入京,又说北边匈奴猖獗,他们能平安走到这里已是走了大运,再要独行走下去,肯定会遭遇危险。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话,当天就有一小队的匈奴土匪劫道,彭双的卫队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成功将匈奴人赶走。 侍书和铃兰都被吓住,他们这一路走来,也确实看到被匈奴人烧杀的村庄,也听说过许多耸人听闻的凄惨事,这一路不可谓不惶恐。奈何遇到一意孤行的女主人,耳根子软又当不了家的男主人,除了求菩萨保佑也是没招了。因此当有人提出护送他们,且一路送到平京,这二人简直要喜极而泣。又齐刷刷转头去看白驰。沈寂也想跟他们一起,方方面面,有利无弊。 白驰不愿,沈寂撒娇很有一套,软磨硬泡。 张九郎习以为常,撑着脑袋翻白眼。 以彭双为首的公主亲卫表情就精彩纷呈了。 彭双昨夜只顾着沈寂了,今日再见白驰,心中的复杂简直难以言喻。难怪萧县初遇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之感,原来竟是个小妇人! 彭双原本都对沈寂没有戒心了,可在见到白驰后,手臂的肌肉不自觉紧绷了起来。他想起了他们在调查岷州沈家人时听到的关于这位白娘子的种种。 那些人的言论无疑都指向了一点,她不是个人,倒像是恶鬼附身。 彭双不信怪力乱神,但白娘子确真不简单,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主家的事不能轻忽,从大长公主驾临雍州祭奠早夭的儿子开始,巧遇了英王庶长子之妻周秀如,一段尘封的往事被掀开,此后再往下查,一切都太过巧合,甚至连沈寂这个人,也是周秀如自己提出来的。 种种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直到彭双亲眼见到沈寂,心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大概是上天见不得家主和公主无后,降下慈悲。 他都快要信了这些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可白驰的出现不得不让他又提高了警惕。 沈寂身上的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但是白驰不行。 从婚前到婚后判若两人。若是有这通天本事,干什么还被沈秦氏骗去了家财,又被迫嫁给不得宠的二公子?还是说一直在隐藏自己,谋划什么大事? 彭双自认脑子不够用了,便也不深想下去,只接连往外发信,将自己所见所闻如实汇报,让公主和家主早些做到心中有数。至于其他的,他不做评判。 彭双一行人得了指令,一路上阴沉着脸,并不给沈寂等人太多的好脸色,但也不亏待。悄悄观察他们的反应。有时找机会便旁敲侧击。 张九郎只觉得奇怪,但也不多说。在他眼里大长公主自从失去孩儿后,一直未能再生育,整个人是有些神神叨叨的,对他这个老蚌生珠的老来子也颇不待见。因为终年抑郁寡欢,除了对谢伯伯始终如一的好,其他人若是敢叫她有半分不顺心,定会被她刻薄挤兑到无地自容。就连二圣之一的姬皇后也时常吃她的挂落。用大长公主的话说,父母都是要为子孙后代修善缘的,她没有后代,所以什么也不怕。没有软肋的人能怼天怼地怼到六亲不认。随着年岁增长,大长公主的心胸也修的越来越狭隘。这二年更是无端爱发火生气,除了一年一次的雍州祭奠,绝不出府门一步,就连皇家宴饮也休想请到她。不过这么些年她也并不是虚度光阴,这二年她也写了不少书,最有名的大概就是《女训》、《女德》,矛头直指与皇帝平起平坐的姬皇后。其他也有许多诗歌曲赋流传在外,多是悲苦愁绪,闻者伤心流泪。因为一首《念儿》,痛人心肠,就算大长公主当面给姬皇后难堪,姑嫂二人势同水火。圣上也不肯苛责长姐,只让姬后多多忍让。 闲话休提,且说这一行人无波无澜,好歹是赶在上元节前到了平京城。 城外十里亭,张九郎就被百十来人一拥而上给截走了,不断有哭哭笑笑声传出。想来是他的家人了。 沈寂几次想出来都被挡在了马车里。马车重新出发,往城内而去,沈寂心内奇怪,他早就知道他们不是张家的府兵,心内猜测大概也是同气连枝的贵族亲眷的下属。 彭双很快解了疑,说张家老爷已在城内安置了别院供郎君娘子歇脚。待得了空闲,再来酬谢公子。 白驰靠在马车内,经过西门街听到有唱戏的,正是她爱听的《斩夫郎》,敲了敲马车,要停下听戏。 亲卫们因为身在公主府,仆随主,都不怎么喜欢这出戏。白驰要听,彭义武还劝上了。 白驰也没管他,自顾下车,进了戏园子。 她是不好惹的,还喜怒无常。除了一心巴在她身上的沈寂没几个人受得了她。彭双忍耐的额上青筋突突的跳。沈寂好脾气的冲彭双及各位军爷道了谢。正要言明不想再麻烦他们,自己可另行找客栈,改日再登门拜访张大人云云等客套话。忽有二人自远处奔走而来。及至到了面前,覆在彭双耳边言语一番。 彭双的目光落在沈寂身上,眸色深沉,一挥手说:“公子请跟我走,我家主子要见你。” 沈寂还想推脱拒绝,彭双已挥手让人将他重新架到车上。又叫铃兰和侍书留下陪同伺候娘子,另派了俩人护卫安全。 沈寂这才没挣扎了。从车窗朝外看去,白驰不知何时已上了二楼,开了一扇窗,低头往外看。沈寂喊了声,“我去去就回,不用担心。” 白驰朝他挥了挥手。 彭双骑在马上,回头看一眼,忽然就担忧上了。如果,可能,大概……是真的,那将来这婆媳关系……啧!是个麻烦!!《 》 19、初识郎子君 白驰心里很清楚他们要带沈寂去做什么。以她如今的心性早已容不得任何人蒙蔽摆布。截获了彭双寄往平京的亲笔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白驰扫轻身上的飞雪,看了眼熟睡的沈寂,就决定顺其自然了。 她不清楚这一去到底是空欢喜一场还是苦尽甘来大团圆。 不管哪一种,她都不想参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早就离她远去,像是隔着一层,触碰不到。 谁知道一闭眼一睁眼会不会又回到最初。 冷冷的厌倦让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戏院的伙计点头哈腰,询问要上些什么酒菜。 白驰问他要了一壶酒,其他什么也没要。身子一斜,靠在窗栏上自斟自饮。 侍书抬起一根手指头戳了戳铃兰,歪嘴斜眼的让她过去。铃兰哪有这胆子,娘子愿意听人劝那是给面子,不耐烦的时候还不一巴掌呼死你! 俩个护卫尚未成家不懂那些个女人怀有身孕不宜饮酒的事。只他们长在平京城所见所闻,良家女子就没有独身一人戏院子吃酒的先例,还这般堂而皇之的靠在窗边,也不怕引人注目说道是非。护卫们被固有思想拘囿,第一眼只觉得不雅观不妥当,暗暗摇头。 ** 郎子君从三楼下来,看向二楼走廊尽头的包厢,门口守着两名护卫。二人虽是满面风霜,衣衫都不甚干净,腰封却整洁醒目,想来是入京时才绑上的。京里贵人多,时有互相不识,起了龃龉。为避免闹出更大的矛盾和尴尬,京中贵人除了在马车、出行的仪仗上多做文章,家丁护卫婆子丫鬟也都各有讲究。荣国公府和大长公主府的腰封便是其一。 大长公主府的人竟然逛她的同庆楼?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郎子君脚步一转,俩名护卫正要拦,一见是她,犹豫了下,已被郎子君身边的武婢架住。护卫既羞且愤,胳膊肘反击,针尖对麦芒。 “大胆,郎夫人在此,你们也敢无礼!”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此人面白无须,眉眼阴柔,常出入宫廷的都能认出,此人是名宦官。 郎子君微微一笑,声音不高不低,足以让屋内人听见,“公主府的人,真是稀客啊!” 护卫对视一眼,看到对方显眼的腰封,暗恼不已。按照习惯,他们进城就佩戴了腰封,谁知白驰忽然进了同庆楼,他们随即被指派护卫跟随,急匆匆进去,一时竟忘了这是郎子君名下产业。 谁人都知郎子君是姬后养的一条最忠心的狗,指谁咬谁。公主同皇后不合,郎子君和公主府的人也最不对付。虽说她郎子君不算个玩意,在大长公主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可你非要进了小丑窝,被作弄一番也是你自找的。 护卫被五六个五大三粗的武婢团团围住,按在地上,动弹不得。郎子君挑开帘子,正要进门。忽地一根筷子携疾风钢刀之势,铮一声扎在门框上,距离郎子君长长的指甲不过分毫,筷子尾震颤不已,惊得她一颗心也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几乎是下一息,数道残影飞过,武婢们哎呦声起,筷子纷纷掉落。两名护卫得了解脱,迅速起身,从门外跨进屋内,拔出兵刃,挡在门口。侍书和铃兰早就形成了默契,跑白驰身后去了。 郎子君震惊过后,勃然大怒。她虽然算不上正经的皇室贵人,但以她在姬后身边的地位,又颇有几分经商头脑挣得家财万贯,就算旁人再看不上她,面上却不会给她半分难堪。更不用说,还没照上面,就被这般侮辱威胁。 “大长公主,你这是要砸场子吗?”能有这等身手,以郎子君有限的认知,只能想到公主身边的贴身护卫彭双。 诚然,郎子君并不认为里头坐的就是公主,只是一时又想不出谁人能劳动公主府的人找她晦气。大长公主哪是那么好惹的,那是能和姬后争长短的厉害人物,身后又有谢家做靠山。郎子君平时见了她是大气都不敢出。 “你在我的地方,伤了我的人,是不是该给个说法!”郎子君叫嚣的厉害,却并不敢跨进一步。 “你的地方?我付了钱的。”懒洋洋的声音,没有京内贵人们常端着的那种拿腔拿调的傲慢。 郎子君听出不是平京口音,心内好奇,壮了胆子往前一步,也看清了眼前人。 一件毛茸茸的黑色兜帽大氅,衬得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白的发光,乌发披散,搭在肩头,拢在帽内。眉眼深刻,鼻高唇红,浓墨重彩长相,不似大周寻常女孩儿的温婉可爱。总之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好惹。 坐姿懒散,在极讲规矩的大长公主看来,大概是要被拖出去狠狠责罚的地步。 意识到这点,郎子君那冲到脑顶的脾气突然就泄了下来,“你是谁?”这人就算是公主府的人也一定不讨公主喜欢,郎子君心中笃定。 白驰却微微皱了眉头,像是意兴阑珊。她拢着大氅站起身。郎子君这才发现,她很高。同她心目中视做天神的姬后一样的高挑,不同的是姬后是个爱笑而活泼的女人,即便将近五十,经历了六次生育之苦,也是个生命力旺盛的人,像是朵永开不败的芙蓉。 眼前人,明明也才十八.九岁吧,比自己都还小了十岁。却给人一种垂暮老者的日落黄昏之感。就,她冷淡的眸子缓缓扫过来的时候,无端的荒凉,不像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郎子君被自己的想法狠狠吓了一跳。清醒过来,二人已错身而过。郎子君仰面,看到她脖颈一段雪白,鬼使神差的特别想伸手摸一把。 忽地,楼梯口传来一声拖着长调的哭声,“香君!香君!我错了,求你不要丢下我啊!” 他一面哭一面踩着碎步往前跑,距离还有几步之远,身子猛地往前一扑。白驰以为他绊了脚,错身而过时,抬手轻轻一托,他就那么又站直了身子。 哭声一顿。 是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瘦弱纤细,长的雌雄莫辨,梨花带雨的样子真真我见犹怜。 这原是郎子君最喜欢的男人模样。她喜欢看他们卑弱柔顺,喜欢他们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快意,这会让她有种飘渺的错觉,女子就该凌驾在男子之上,享受男人的服侍和追捧。她引以为傲,以一己之力对抗京城内所有被裹了小脑的女人们的背后议论嘲讽。她们骂她伤风败俗,她笑她们被男人们当宠物般的圈养逗弄而不自知。 然而,此时此刻,一股羞耻之感油然而生。 “闭嘴!”她愤怒,“进来说!” 随行的武婢让出一条道,男子眼角的泪尚未擦干,面上已显出一派趾高气昂。 武婢很自觉地将男子请入内,又理所当然的关上了门。郎子君最后一眼看到白驰正沿着扶梯下楼,那一扇门突然让她羞耻万般。 她一直以来约见小郎君都是要关上门的,至于要做些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男人们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左右拥抱,她郎子君当然也可以。她就是要向天下人证明,男人可以干的事女人也可以! 她最近一直在忙生意上的事,好些日子不得空闲,今日难得来戏园子消遣。武婢们早就同她说了,荣小郎君也偷偷跟过来了,肯定是这些日子吃了苦头,悔不当初,要来同她下跪求饶了。 一个区区面首,锦衣玉食的养着,还敢背着她养女人,可笑不可笑? 郎子君最近太忙,已好些日子没有碰男人了,所以当武婢们汇报的时候,她只会意一笑,并未让人驱赶。这荣小郎君才得了机会接近她。 她原本心里的打算是要快活一场的。 荣小郎君今日穿了一身她最喜欢的白色衣裳,锦缎暗纹,面上也敷了粉,点了红.唇,眼角微红,水漾的少年人,讨喜可爱。 郎子君走向窗边,这是方才那女子待过的包厢,靠窗的座位还搁着一壶酒一个酒杯。酒香清冽而苦涩,是她酿的“厌世”。 郎子君摩梭着酒杯,想着白驰光洁的脖颈,微微仰头。一阵异样,恍然回神,不知何时那荣小郎君已钻进了她的裙底,卖力的讨她欢心。 脑海中高洁的幻象与现实的秽乱让她一阵恶心,她捶打起裙底的小郎君,“滚开!不要弄我!” 荣小郎君只当她假意推搡,二人床底之间花样百出,口是心非都是惯有的伎俩。因此抓得她更紧。 郎子君挣扎不脱,倍感厌恶,简直到了作呕的地步。恨不能将荣郎君揪出来千刀万剐,她是动了真气,用力的推搡捶打。只声音不敢太大,毕竟还是在戏园子内。好在对着舞台那边有屏风格挡,先前白驰嫌麻烦,并未撤下这道屏风。 挣扎得激烈了,荣小郎君大概也意识到郎子君是真的不愿意了。这让他打从心底惊慌了起来,这段时间,他被驱逐出了郎子君的宅邸,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他再无法过曾经的穷日子。食不果腹,被人羞辱。他迫切的要重新赢回她,而他唯一的本事只有侍候女人。 两边都很激烈,一个推搡不愿,一个抓着她的两条腿不放。挣扎间郎子君就被顶上了大开的窗户。荣小郎君身娇力小,床上功夫或许还够用,可抓住一个后仰往外翻的大活人就是连他自己也要摔下去的结局。情急之下,荣郎君本能放开了她,只抓住窗口的栏杆,不让自己也跟着被牵连跌下去。 窗户正对着西门街,石板路,大概是没什么积雪的,因为同庆楼往来迎客,门前的积雪都会清扫干净。 摔下去的时候,郎子君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这样掉下去,头着地不知道会不会死?要是没死,肯定也要受伤,千万别像许国公夫人那样摔坏了腰,后半辈子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不过一年就香消玉殒,据说死的时候身上还长了蛆虫。 就算不死,也定是狼狈不堪,她会成为全平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刹那的光景,无数个念头,腰间忽然被人轻轻一揽,暖融融的黑色斗篷,一股清冽的酒香。她是有些晕头转向的,霎那,天地都正了过来。她看到一片雪白脖颈,那人眉目都没动一下,疏离冷漠的眸子。 近距离抱在一起,郎子君才发觉她比自己方才看上去还要高,她的头顶只到她的下巴。她挨着她,一颗心没来由的,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很奇异。 她呆呆的想,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在此之前,她从来欣赏不了女孩子的美。因为她自己长的普通,初婚之时便不受丈夫待见,再婚仍被丈夫不喜。和离两次,一朝看开,便是彻底放飞,肆无忌惮。她厌恶所有漂亮可爱的女孩子,暗笑她们作为男人的玩物而不自知。 白驰放开她,一只手揪住她的一侧腰带,停了会,见她目光直直的,一动不动,只当她吓坏了。白驰不得不拉起她的手接替她攥住的一侧,轻声道:“腰带松了,下回当心点。” 与她冷淡的表情不同,她的语气非常温柔。 铃兰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高兴道:“娘子,酒酿汤圆好了。” 白驰点点头,松开郎子君转身离开。沐浴在清冷的雪色里,黑色的大氅甩出荡人心魂的弧度。 郎子君第一次发现,原来黑色也可以这么好看。 荣小郎君的惊呼声终于惊动了门外的武婢,婢女发现夫人不知何时落在了大街上,惊诧不已,或直接从楼上,或从楼梯跑了下来。 一众仆婢将她团团围住。 心腹宦官福喜凑了过去,郎子君一把抓住他,激动又认真道:“给我去查!我要知道她是谁?我要她的全部消息!” 福喜被她火焰般燃烧的眸子给吓到,还当那人得罪了夫人,心内唉声叹气。 做什么非要跟大长公主府的人作对啊?唉!《 》 20、亲生父母 夫妻俩个,一个孤独厌世,干什么都容易索然无味。自以为早就冷了心肺,对任何事都能做到无动于衷,然而路见不平必是要出手相助,有人落难也做不到视若无睹,即便前一刻还剑拔弩张。 失了生活热情的人大抵如此吧,灵魂的麻木让很多事都屈从本能。不去思考,懒得管别人的想法。来去自在,无欲无求。 另一个则自卑怯懦,亲娘抱着他都哭晕了两回,仍觉得对方肯定是认错了人,他这么卑微的人怎么可能?怎么敢? 此刻他站在内室,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强烈的压力让他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脊背都快要塌了下去。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从小生活在不稳定的环境中,时刻都要提心吊胆,害怕做错事,害怕被责罚打骂。久而久之,他养成了遇事往后缩,从不相信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的心性。即便有出头冒尖的机会,也绝不与人争长短,最好人人都看不见他,让他默默成长,只待他翅膀硬了的那天,一飞冲天,彻底离开那个鬼地方,同那些见鬼的人永不相见。 他的人生早已被他规划好,就连白驰会成为他的妻子也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喜欢安稳平静,喜欢这种不显山露水的掌控感。 可是此时此刻,这种可控的感觉一下子被打破了,像是天裂了一道口子,他现在的感觉不是惊喜只有惊吓。 隔着一道屏风,躺着一位他这辈子都不曾想过会有交集的贵人,就在刚刚又进去了一位地位尊贵的大人物,那人在他身边顿了顿,他没敢抬头。那人只停留了一会,就进去了。 过了好一会,贵人醒来,二人轻声耳语,听得出夫妻二人感情笃深。 沈寂微微走神,想到了他的妻子,要是他的娘子也在身边,他应该就没这么不安了,现在她在哪儿?在做什么?怎么还不来找他? “你,抬起头来。”不知何时谢孝儒走了出来,他的声音温厚一听就是位可亲的长辈。 看清彼此的一瞬间,二人同时一愣。 谢孝儒模样儒雅,虽已五十有五,看上去却不到四十的样子,留了美髯,举手投足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他微微一笑,心平气和的像是拉家常,“你果然长的很像我。” 沈寂敏.感,短暂的震惊过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面上煞白,突然跪下,咚一声钝响。 谢孝儒在至交好友间有个不大好听的雅号叫“笑面狐”。狐者,貌美狡诈也。友人间的互贬互损,也确实能说明他并不如面上那般简单,美貌才学心计他一样不缺。 一念而过,八百个心眼子。 他的亲切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从无失手。只是,今日,这个年轻人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倒叫他不由拧了眉头,重新审视起他。 “国公爷,沈某乃岷州怀安沈家人,家父行二,家母本地崔家人,小子生辰是弘道元年十二月初三……” “不是!你是弘道元年八月十五,本该是个花好月圆的好日子!”屏风后,大长公主悲泣道,声音严厉,不容置疑。 沈寂被吓住,控制不住的手指发抖。 谢孝儒弯腰拉起他的胳膊,“起来说话,这是怎么了?吓成这样?” 沈寂不愿起身,头埋得更低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毫无瓜葛却容貌相似者不知凡几,小子不知这其中有何误会,但小子有名有姓有出身来历,绝无可能是二位贵人丢失的公子,还望国公爷放小子与妻子团聚。小子嘴严,出去后万不敢胡言乱语。” 大长公主坐在床上,听得心碎。贴身嬷嬷抚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慰。自从公主在雍州祭奠,偶然抓了周秀如,听说她的儿子很可能还活在世上后,一直身体还算健朗的公主忽然就大病了一场。从这几个月来搜集到的证据看,眼前这个青年确真就是她的亲生子。她本来还想扒衣查验,可一眼见到他的瞬间,她原本和丈夫说好的冷静自持全然没了,她看着他,她就知道他定是她的儿子,她十月怀胎,费劲千难万险生下的儿子。 她从前不知母子连心是何感受,直到见了他,她忽然就明白了。这种感受没法同人说的清,她不会认错,绝对不会! 相对于公主的方寸大乱,谢孝儒要冷静许多,虽然心里已八.九分的肯定,也真切的希望他就是自己的儿子,然而理智还是告诉他要谨慎。 即便不是,谢孝儒看了眼身后的妻子,他也不是不能认下这个“儿子”,他希望妻子能高兴些,因为这些年,她过的太苦了。 他心有成算,同他说:“咱们出去,我同你说说话。” 这是一处别院,公主得知沈寂到了平京就迫不及待要见他,甚至不愿等丈夫一起。 她坐在帘子后,假借张九郎母亲的身份。 从沈寂自门口逆着光进来,她恍然回到青葱少女时,第一次见到才名远播的谢大公子。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住,眼泪毫无意识的落下来,其后一切都乱了套。 别院不常来,谢孝儒不熟悉,让管事的带着去了书房。他的老随从谢姓家奴谢安不住去看沈寂。谢孝儒笑着说:“谢安,你也觉得他像我?” 沈寂脊背一僵。 谢安六十好几了,已是一位真正的老人家,头发花白,长的慈眉善目,闻言呵呵笑起来,“是的呀老爷,您可是奴才看着长大的呢!除了个子不及您,沈公子可以说和您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沈寂头皮发麻,忙不迭道:“巧合巧合。不敢不敢!” 谢安讶异。谢孝儒但笑不语。 进了一间燃了炭火的屋子,谢孝儒看沈寂仍局促的站着,扫到桌上摆着黑白棋子,说:“来,陪我杀一局。” 沈寂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得应喏。 谢孝儒气定神闲,落子布局得心应手。沈寂如坐针毡,举棋不定。一局下来,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再来。”谢孝儒笑着捡了棋子,“这把你先。” 都说观棋如观人。谢孝儒将沈寂的表现与他的成长经历一一对应,暗道:背景经历没有造假。 一局又一局,眼看着日头西斜,统共也不知下了多少局,沈寂一把也没赢过。他的心也越来越焦躁。有种被钝刀子磨脖子的痛苦感。他希望有人来救他,可又想唯一能救他的只有白驰,想想又算了。 “这把你要是能赢,你就可以走了。”谢孝儒忽然道。 “真的?”沈寂大喜过望,又迅速收敛情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谢孝道:“公主她……思子欲狂,时有些不清醒,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寂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然而上位者的家事他又不敢随意评价,支支吾吾的一时又局促了起来。 谢孝儒抬眸看他,眼底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道:“不说了,咱们专心下棋。不过老夫可有言在先,这一局你要是还输……”后面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一个字没提。 沈寂几次欲落子又停下,问,“国公爷,我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他问的真诚,谢孝儒看着眼前的青年,一时情绪复杂,“怎么这么问?我,看上去不像好人?” 他大半辈子过去,扮猪吃老虎从无失手。他自问也不是面貌凶恶之人,怎么这青年从见到自己开始就没放松过? 沈寂闻言又要下跪,被谢孝儒横过棋盘按住手,“男儿膝下有黄金。谁教你的,动不动就下跪?”说话间不自觉有些严厉,是老父亲对待亲生孩子才有的严厉。 “国公爷,小子愚钝,但也知攀附皇亲国戚是重罪。小子已娶了妻子,孩儿也有了,求大人给条生路。”因为见识过权势才畏惧权势,上位者一句话便能断人生死,沈寂不求滔天富贵只求平凡安稳。 谢孝儒一时情绪复杂的难以言喻,眸色几度变化,却还要做出一副笑模样,握住他的手,情不自禁紧了紧,又松开,“哎,你到底将我当成了什么人?也同那些仗势欺人的归为一类?公主她是有些情绪不稳,你不要放在心上。老夫就是见你有几分投缘,想和你手谈几局,怎地如此扫兴?老夫都听说了,你是张家小子的救命恩人,我家同张家是世交,冲着这份关系,老夫也是要将你奉做上宾,怎会为难?还是那句话,这局要是你赢了,就放你见你妻子去。”期间沈寂数次要开口说话,都被谢孝儒拦住。 沈寂没招了,看着日渐西落的太阳,只能选择相信。 开棋布局,稳扎稳打。谢孝儒还有些感慨。既然怀疑沈寂是他儿子,以谢家和公主的权势自是将他的底.裤都巴拉清楚了,他的爱好性格擅长甚至成长过程中鸡毛蒜皮的点点滴滴。麓山书院的王师长说了,沈寂并不擅长对弈,因为没时间,他启蒙迟读书晚,念书就要耗掉他大把的时间,若是有功夫他还要给人看诊赚钱养活自己。可惜了,以他的聪明才智,若肯多花时间钻研,说不定能成大家。 谢孝儒十九岁时就被先皇赐予“国之圣手”的称号,同沈寂下棋,只为观人,不论其他。一面下棋一面闲聊乱人心神套话是谢孝儒最喜欢干的事了。 先前下了那么久,想问的变着花样换问题,该问的已问的差不多了,原本可以不折磨这小子了,可见这小子一副泥捏的性格畏缩胆小,忽然就生出了几分老父亲的不满。故意要再下一局试试他。 棋局过半,杀招忽显。如果对弈的人不是谢孝儒,不是吃饭睡觉无事便下棋的谢孝儒一定看不出这隐藏的大杀招。 这小子,看不出来啊,先前的棋要么游移不定,要么错漏百出,刚开始的时候,他还看出这小子有意喂子,大概是不清楚他棋力如何,有意相让?跟谁学的趋炎附势的臭毛病?哼! 这次终于显出了真本事,不,这走子布局是学了他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小子并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怯懦无智,很会现学现用嘛。谢孝儒生来高贵,又聪颖无双举世罕见,家族倾全力培养,后又娶了大周国最尊贵的长公主,妻子无论美貌才情都是上上佳,又一心爱慕他支持他。官运亨通,誉满大周,他这一生可谓是顺遂到了极致。除了无后这一点。就这一点缺憾,世人也赞他情深似海,是世上难得一遇的良人。 长公主嫁他多年未孕,直到她三十岁那年才有了身孕。谁知又逢英王逼宫夺权,大长公主为了保全太子,以亲子引诱敌军追捕,后来亲子被英王以长矛贯穿悬在城楼。 公主自那以后伤了身子,不能再孕。因愧对丈夫愧对谢家自请和离。谢孝儒不允。夫妻二人彼此扶持至今。公主数次给丈夫纳妾,都被谢孝儒推了出去。有次甚至瞒着丈夫给他下药,她欠丈夫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要给丈夫留个后。只这一次谢孝儒大怒,斥责妻子不懂他真心。后来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那次离家出走,亦有所得。谢孝儒化身老农,住竹屋,吃糙米,体察民情写了一本与农事有帮助的《谢盈农书》,盈,大长公主之名也。全书共9卷,81篇,约12万字。书中对农、林、牧、副、渔各方面都有详尽论述。对大周的农业发展起到了非凡的意义。 也是那次离家,让他对底层人民的辛苦有了更深的认知。什么样的环境会塑造出什么样的人,谢孝儒看沈寂言行举止完全对的上他的生长环境,心里止不住的心疼,可男人的心到底不如女人软,又想再磨一磨,试一试他。 谢孝儒并没给沈寂机会,若是其他小辈能有这学习速度,他恐怕要抚掌赞叹,为了后辈的成长也会相让二三子。几番追杀,简直是要赶尽杀绝的节奏。 沈寂看他一眼,额上出了汗,落子也越来越慢,最后竟停住不动了,嘴里还念念有词。 谢孝儒看他像是完全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凝神细听,神色微变,“孩子,你在说什么?” 第一声沈寂还没听到,谢孝儒又问一遍,沈寂才惊慌回神,不安道:“小子,小子在背书。” 谢孝儒面上强装笑容,心内已翻江倒海,面上更显冷肃,“哦,一心二用?小子不要太张狂!” 沈寂吓住,“国公爷恕罪!小子自打幼时就这毛病,太过紧张就不自觉的背书,背什么小子也完全不过脑子。” 谢孝儒捏在手里的黑子落下,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沈寂起身去捡。 谢孝儒一手遮面,忽然笑了几声,再开口时,声音哽住了,“谢安!谢安!带寂公子去见他妻子。”《 》 21、夫妻、父子、婆媳 白驰早就被迎进了别院,主人家并未急着见她,下人们应是得了命令,伺候的殷勤。热茶糕点暖炉就没断过。还派了个伶俐的丫鬟陪着说话。这可把铃兰急坏了,生怕地位不保,各种作妖斗法,丫鬟反应过来,又不好直言是奉命套话,捂着嘴笑着让开了位置。 到了饭点,又细致的问了可有忌口偏好,白驰生冷荤素不忌口各样都点了一通,总之就是一个不客气。 等饭菜上桌,白驰一眼扫去,呵呵,无一样不精致,无一样不鲜美可口,就是吧,嗯,全都是对孕妇有益的膳食,她点的生冷重口一样没给她上。庄嬷嬷笑眯眯,一口一个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庄嬷嬷本意是为了讨好,然而眼前这位神色淡淡的,面上不见初为人母的喜悦和羞涩,就像她是在恭维旁人似的,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好在嬷嬷是见惯大场面的,懂得适可而止,及时闭了嘴站到一边。 白驰心情不佳,挑挑拣拣,碗一推,饱了。 生活如一滩死水,无比烦闷。 谁知庄嬷嬷又忍不住上前,以过来人的姿态不住劝解,为了孩子着想硬口也要吃一些。 白驰支着额头,没什么温度的笑了,“生下来也养不大,有什么意思。” 在场的丫鬟嬷嬷本都是笑意融融的,血脉传承添丁进口从古至今都是天大的欢喜事,从老到小就没有不欢喜的。总之看见人怀孕,奉承几句总没错。 可,这样子的,真叫人没法接啊。 得,又冷场了。 庄嬷嬷是公主心腹,宫人出身,底下丫鬟不清楚的事,她都一清二楚。她受命来伺候这位,一是因为公主不放心其他人,二个也是想先近距离接触一番,看这位脾气性格规矩如何,是否好相处,是不是真如彭双等人调查来的那般——阴晴不定,难以接近。 呃,比想象中的还要难搞啊,连自己亲孩子都咒。 庄嬷嬷纵然心中千万想法,面上仍维持得体的笑,转圜道:“娘子可是觉得无趣?香如,你不是会变戏法吗?给娘子变一个看看。” 一名体态轻盈的少女自庄嬷嬷身侧站了出来,十五六岁的年纪,骨架玲珑,纤弱可爱,标准的时下文人雅士最爱的美人长相。嘴角一点酒窝,一笑的时候几乎要甜进人心里。 少女果真有几分本事,不一会就引得侍书和铃兰直了眼,直呼好看。 少女得心应手,正要再露几手,谢安领着沈寂往屋内走来。 谢安素来稳重,现下却脚步轻快,路上一直说个不停,虽态度恭敬,却难掩慈爱,关切备至。庄嬷嬷老人精了,心下一阵畅快,领着屋内丫鬟齐齐迎了出去,低眉顺目,屈膝行礼,给寂公子请安。 沈寂忙不迭还礼。 少女站在庄嬷嬷身后,微微抬头瞧了眼。 庄嬷嬷又使唤婢女去厨房更换热饭热菜,沈寂可没这些讲究,直说不必麻烦。 白驰被吵得心烦,屈起手指头敲了敲桌面。 庄嬷嬷收声,面上尴尬,倒没有不快,同谢安对视一眼,领着婢女下去了,顺便将铃兰和侍书也叫走了。 房门合上,屋内再无旁人,沈寂强装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几乎是手软脚软的扑到白驰怀里,一把将她抱住,好一会过去没说话。 白驰耳根一动,靠窗的位置传来细微的响动,看来是听墙角的。 这,大户人家的都什么臭毛病! “娘子,我对不住你。”沈寂抱着她的腰,抬起头。他此刻跪坐在地上,眼角微红,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白驰挑了眉,这意思是,空欢喜一场了? “怎么了?”她的双手捧住他的脸,“谁欺负你了?” 沈寂欲言又止,纠结再三,“娘子,你要是能跑还是赶紧跑吧。我,我好像惹下大麻烦了。” 他压低了声音,“这事不能说出去,我只告诉你。娘子,咱们都被骗了!不是张九郎的母亲要见我,是,是另有其人。是……唉,是大长公主见了我。我也不知怎么那么倒霉,竟与那荣国公长的十分相似。大长公主错将我当成了她早夭的儿子!难怪那彭统领从见我第一眼,就表现的就那么怪异。我还以为他看穿我救下九郎另有所图,原来是我这张脸惹了祸事!唉,这样的祸事怎么就到了我身上呢!娘子,我好怕,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一时没忍住落下泪来,一阵阵的后怕,非要抱紧她心里才好过些。 她是他最最亲近的人,在她面前,他愿意露出自己最软弱无能的一面。 白驰不解:“他们刑讯审问你了?” 沈寂:“那倒没有。大长公主一见我就抱住我叫孩子,荣国公也没为难我,只让我陪他下了大半天的棋。” 白驰:“那你是怎么了?” 沈寂默了默,陷入了不好的回忆,他一直记得弄墨被打死时,他的无助绝望。“娘子,我想科举入仕,本也只想护住你们不受欺负。若是能造福一方百姓,那也是我辈读书人的心之所向。可是我从未想过和皇亲国戚、世家大族有任何牵扯。他们那样的人,自出生便高高在上,视吾等人命如草芥。一句话便能断人富贵生死。从来祸福相依,泼天的富贵下必是深渊相随。公主现在可以将我当成她儿子的替身,许以慈爱财富前程。等哪天清醒过来,觉得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收回荣华富贵是小,若是要我一家子身家性命也不过是抬抬手指的小事!娘子,我该怎么办?” 白驰不料他竟是这样的考量,不过也并不太意外。她是理解他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真的呢?” 沈寂看她,微微睁大了眼。 白驰笑,“也许,他们真的是你的亲生爹娘呢?你也不认?”她故意提高了音量,不介意被偷听。 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攀附富贵,比如她的阿寂就有一颗天底下最纯粹的心。 沈寂想都没想,当即否定,“不可能!” 白驰:“为什么?” 沈寂理由一大堆,情绪几度变化,最后只化成了一句,“我,命不好。”克父克母的扫把星,能长大成人就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不能奢求太多,也不配拥有太多。 他又将头埋进了白驰怀里,白驰含笑摇了摇头,抓捉他的一条胳膊,“行了,吃饭吧。” 沈寂心情低落,还想黏着她寻求安慰。白驰没好气挤兑他,“你命不好,那我命更不好,因为我嫁了个命不好的。” 沈寂反而笑了起来,拉住她的一只手不放,“说不定俩个命不好的在一起就时来运转了!” “是呀!别多想了,你也别怕。多大点事,要是谁要杀你的头,我带你走。” “好。”沈寂不觉放松下来,又开始了碎碎念,“小驰,今天你去哪了?可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你累不累?要不要去床上躺着?嗯,我一边吃饭咱们一起说话。咦,这鸡丝好鲜美,你尝尝。你尝尝呀,真的很好吃,不骗你……” 先前的愁云惨淡就这么轻飘飘的揭了过去。不一会,屋内传来沈寂的轻声笑语。 沈寂有时候会想,他这辈子肯定能做到和白驰共富贵。至于同患难,他认真想了想,似乎也做不到将白驰撵走,他一个人孤独忍受。他大概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有担当的好男人。他就是什么样的事都想拽着白驰一起。任何事,一旦有了分担,似乎苦也不那么苦了。他想,他真是自私呀。 ** 别院的深处,不断有人出入。 屋内灯火通明,老夫妻二人相对而坐,隔着一道屏风,听人不断汇报偷听来的消息。 一时觉得好笑,一时又心疼的流泪。 公主的眼睛肿的跟发面馒头似的,精神却好了很多,绝少指责丈夫不是的她也忍不住开始埋怨,“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啊?我可怜的孩子吃了那么多的苦,咱们亏欠他那么多,你还在怀疑他,多叫人寒心呐。” “不,不是的,”谢孝儒情绪内敛而隐忍,“我没有在怀疑他。周盈,你知道吗?咱们的儿子虽然长的像我,可小毛病却像你。 “他跟你一样,过于紧张的时候就不自觉的背文章。” 那一年,文华殿上,先皇一时兴起,考校起了晚辈们的学问,众皇子皇女以及青年一辈的外臣都被随机点了名。那是谢大公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 先皇大概是有意为难他们,出的题目又刁钻又古怪。许多人闹了大脸红。谢孝儒一眼扫过去,在场少年男女中,唯一人最为镇定,甚至还在他起身回答问题时,殷桃小口一张一合似乎在好意提醒他。谢孝儒又好笑又感激,一时竟生了显摆之心,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毫不意外的,赢得了满堂彩,先帝当即就钦点了他入朝为官。 此后,谢孝儒一直记挂着长公主的好心,暗暗留心,也寻了机会帮了她的忙。 长公主无端承了人情,心里也就记挂上了。 二人往来间渐生情愫,种种内情不必赘述,只很久之后,谢孝儒才搞清楚,原来长公主那次哪是要提点他啊,分明是她自己不会,心里紧张害怕她爹问她,不自觉背起了文章。 她是皇后嫡长女,众兄弟姐妹的表率,自小被教导的严苛规矩也重。重压之下不知不觉就有了这个毛病。据说德胜皇帝也就是长公主的祖父年幼时也有这毛病,看来是“家族传统”了。 周盈水润的眸子都是泪,哭了太多次,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谢孝儒给她上了自制的眼膏,温声道:“你别着急。我不急着认他,只是想看看他的品性如何。他自小不在咱们身边长大。如今也快要做父亲,是个大人了。如果品性端正那自然是祖上积德,你我以及谢家的福气。将来步入仕途,咱们谢家定是会鼎力支持。如若被养得……不好。这么大也难改了。谢家的未来也不能交到他手里。咱们亏欠了他的,自是也要补偿,给他荣华富贵,保他一生平安顺遂就够了。”是的,作为谢家家主,国之栋梁,谢孝儒不得不考虑良多。他能想到这一步,自然也想过,如果儿子不成器,他就全力教养孙子。好在孙子也快出生了,他不用等太久。 这话任哪个母亲听了心里都不会太舒服,但周盈不得不承认,丈夫说的很有道理。 她的儿子是以郡王之礼下葬的,如果被找了回来,这爵位也该是他的。以圣上对她家的愧疚,将来必不会亏待了阿寂。只是这中间的度就需要做爹娘的来把控了。 权势是天下间极好的东西,无数人为之汲汲营营一生。可若没那相匹配的智谋与本事,也或许是下一个月满则亏,盛极则衰。 ** 沈寂有个好习惯,不论前一天发生了何等大事睡得如何晚,第二天必然早起温书。 他起得早,腹中空空,看见角落里放着一个食盒,打开一看竟然是一盅酒酿圆子,搁了太久,又冰又糊,他也不在意,囫囵吃了个半饱。 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哪知早有下人候在门口。沈寂不肯麻烦人,自行洗漱,又拒绝了早膳,只说已经吃过了。找到侍书的房间,翻出行李,拿出几册书,自顾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念起了书。 现下这种状况,他清楚,他很被动,只能看贵人们如何安排了。反正不管怎样,短期内他的小命无碍,那读书就显得很有必要了,春闱在即,一寸光阴一寸金。 谢孝儒踩着积雪过来的时候,沈寂正口述一篇文章,谢孝儒听得频频点头,忍不住出声:“这文章是你写的?” 沈寂回身行礼,“小子无状,惊扰到国公爷了。” 谢孝儒笑:“没有,是我打扰到你了。” 谢孝儒兴致勃勃的考校起了沈寂的学问。 * 大长公主前一.夜基本没睡,天刚蒙蒙亮听下人回报说寂公子已经起了,再也躺不住,起身就要去看看儿子,被谢孝儒一把按住,“我去!” 公主又气又好笑,笑中带泪,“你今日不上朝啦?” “不上了,”谢孝儒说:“你也别冷落了儿媳,今日该好好见一面了。” 公主将自己收拾的体面干净,想着丈夫说的对,先在别院熟悉了彼此也好,免得过阵子进了国公府一时不习惯,拘束不安。 公主想着儿媳有孕在身,胃口不佳。命厨房做了各样吃食,一样样交代下去。别院没有的食材,又让人回家里取。过了会,又想,初次见面总不好空手,又急急忙忙命琴姑姑亲自回去一趟,从她的库房里挑首饰。 一面又不住询问下人白娘子是不是已经起了。 庄嬷嬷许多年不见公主如此活泼激动过了,发自内心的为她高兴。同彭双他们一样,他们这些做家奴的,无不希望主人家一直香火绵延,繁荣昌盛,如此依附于这棵大树的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才能有好日子过。 等早膳热了一遍又一遍,公主的妆奁都被琴嬷嬷抱来了,公主从一整盒都送出去渐渐冷静下来减少到只送一副宝石头面,一对玉镯子一对金镯子。白驰仍没起身。 公主饥肠辘辘,她原是想同儿媳一起用膳,婆媳和乐,借机拉近距离。 小厮不时来传话,汇报国公爷同寂公子的相处情形。据说那边频出笑声,父子和乐。 公主心里念着亲儿子,忍了又忍。 终于,那边传来消息,说白娘子起身了。 公主一激动忘记自己好歹是个长辈了,顾不得规矩,不等人传白驰过来,亲自带了人过去。 * 白驰刚洗漱过,大概睡得时间太久了,脑子有些迷糊,正在醒神。 大长公主一身贵气的出现在她面前时。白驰坐在凳子上,斜过眼看她,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场面……无端……陷入尴尬。 庄嬷嬷太熟悉这种感觉啦,忙站出来,慈爱可亲道:“白娘子,快来见过大长公主呀。” 公主先前全副心神都在亲儿子身上,并不关注白驰,但是彭双来的信也都一字一句的看过,关于白驰的过往点滴也都调查清楚了。但是,怎么说呢,有印象,不真切。 这一面对上,白驰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公主无端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让她不喜的人。 白驰仍是坐在原处,不迎接,不起身,只饶有兴致的端详了她片刻,忽然道:“《女训》和《女德》就是你写的?” 大长公主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被人如此不客气的对待,许是懵了,一时竟忘了生气,反问道:“怎么了?” 白驰似笑非笑:“没什么,就是没想到能写出那种倒霉玩意的人竟真是个女人。” 大长公主是万万没想到,与儿媳的第一次见面竟是被气了个仰倒。《 》 22、卑微 谢孝儒嘴上说的义正词严,要妻子克制忍耐,等他先考察沈寂一段时间,想好给他安排怎样的未来,再决定何时同他相认,认祖归宗。结果考校了一上午的学问,到了中午谢安来传饭的时候,他已经搂着沈寂的肩,一口一个儿子的叫上了,面上尽是欣慰喜欢,还有些……爱不释手。 他拉着沈寂去见公主。公主正坐在厅堂内,脸还是绿的,她被白驰气得不轻。如今这情形,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她真是好涵养,硬生生忍住了,回屋后才捶着枕头泄愤道:“乡野女子,果真粗鄙!难怪那秦氏不愿自己的亲生儿子娶回家,设计下套硬塞给我儿。我儿真可怜,自小流落在外受尽苦楚,结婚成家也受人摆弄。那等粗鄙女子相伴一生,真真毁人心性。” 庄嬷嬷也有儿媳有孙辈,更能感同身受,开解道:“公主若是不喜,咱不打交道就是了,儿媳妇又不是骨肉至亲,为那样的人伤身伤心不值当。咱偌大一个公主府,给她一个院子,着人伺候,吃穿用不亏待了她,养着她一辈子就是了。只要咱寂哥儿是个好的,往后能孝顺在您跟前,别的都无所谓。” 公主一听也是这么个理,稍稍开怀,“真真气煞我也。” 琴姑姑递上一杯热茶,说:“殿下,以婢子看,白娘子应是没什么心眼的直肠子。也却真没什么规矩,实在该罚。可她毕竟已嫁了公子,还有了身孕。说破天了,也是公子的正头娘子,得管您叫一声娘。公主宽仁,何不睁只眼闭只眼,不对的地方再慢慢教,长辈慈爱,儿女孝顺,家庭和美幸福,岂不美哉?” 庄嬷嬷无可奈何的看了琴姑姑一眼,颇有些一言难尽的意思。 二人都是公主的贴身侍女,自小伺候她。后来公主嫁了谢家大公子,二人也被放出宫来。庄嬷嬷嫁了府内管事,生了四子二女。孩子一多各种鸡毛蒜皮的烦心事也多。被磋磨的心态也老了很多,看问题也更实际。她为什么这么开解公主,自然是她自家也有这样讨人嫌的儿媳妇,她不是没尝试过拉近距离缓和关系,结果怎样?哭过闹过,冷了心肠了,最后总算是看开了,去你的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该给你的给你,其他的别烦老娘! 琴姑姑未嫁人,又是个孤儿,没被儿女磋磨过的人,心眼总是有点傻傻的天真。所以要是说到家长里短,庄嬷嬷虽然和她是好姐妹,却从来说不到一块去。 公主一听,也不是没道理。 可一想到白驰那身量骨架,一抬头一瞥眼的姿态,总让她不由得想起一个人。 那人,她真是喜欢不来啊! 冤孽! 有婢女来报,说国公爷正揽着寂公子往这边来。 公主眉头一抬,喜形于色,慌忙直起身,匆匆迎了出去。 天青色的苍穹,父子二人相携而来,这是周盈做梦都不敢梦到的情形,一时竟恍惚的站住了,不肯再进一步,生怕撞破了这美好的梦。 谢孝儒倒像是没心没肺似的,拉着沈寂的胳膊,往公主跟前一站,笑:“寂儿,快,叫娘!” 沈寂的后脑勺有些木,心内暗自叹气。 公主的心颤了颤。 庄嬷嬷和琴姑姑皆是喜形于色,悬在胸口的大石一下子落了地,禁不住抽出帕子,擦起了眼泪。 沈寂还是没有动作,公主等不及上前一把将他抱住,热泪再次滚滚而下。 所有人都热泪盈眶,连一直故作镇定的谢孝儒也侧过身擦了擦眼角,场面很感动,无一人不动容。 只除了,嗯…… 沈寂笑容牵强,眼睛是无论如何都挤不出泪来,大冷的天,额上倒是冒了热汗。心内无比抓狂,面上早已麻木。让叫娘,他不得已,惜字如金的叫了一声。 大长公主更紧得将他抱住,舍不得放手。 随后一家三口一起用膳,爹娘仆从全都围着他转,沈寂从小到大哪有过这种待遇,面上的笑容已挂不住,心内叫苦不迭,恨不能隐身。期间,下人回报说,太子今日去了国公府探望公主和国公爷。谢孝儒早有所料,离府之前就交代了说辞。 周盈对沈寂说:“你这位太子表兄比你也就大了三天,宽厚仁爱,是个非常好的兄长。过段时间我安排你们见一面,他见到你一定会非常喜欢。难为他这么些年时刻挂念我和你父亲,常来走动尽孝心。如今你回来了,你们兄弟俩个应互相扶持,东宫有咱们自家人,我也更放心些。可怜我那张家妹妹走的早,太子也是个可怜孩子……哼,倒是姬遥的俩个崽子从小到大一点罪都没受,过得……” 谢孝儒不住咳嗽,打断了她。 周盈回过神,面露尴尬,又开心的不知怎么才好了,“孩子,如今你回来了,娘的苦日子也熬到头了,从今后咱们一家人就只剩好日子了。” 后来有同僚找谢孝儒,都找到这了,肯定是有急事,他起身出去了。 庄嬷嬷很有眼色,拉着琴姑姑一同出去了,留母子二人独处。 等谢孝儒处理完公务回转身来寻他们母子,下人回说公主已经午休了,又夸寂公子大孝子,不仅会施针替公主解乏助眠,公主睡了后,他也没离开,一直守着呢。 谢孝儒心里熨帖,他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儿子给自己养老送终的一天,走路带风。 进得门来,果见沈寂守在床前,一只手被公主抓着,画面温馨。 公主发出微微的鼾声,睡得深沉,谢孝儒想:“公主说得对,往后咱们家就只剩好日子了。” 他拍了拍沈寂的肩,让他起身。 沈寂先前跪坐在毛毯上,腿都麻了,一步步挪出来,酸爽难言。 谢孝儒看他,不解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寂忍着没揉腿,回说:“小子无事。” 谢孝儒心有所感,弯下腰揉他的腿,“是腿酸了?” 沈寂弹簧一般,让开一步,“国公爷,使不得。” 谢孝儒慢慢直起腰,一只手搭上沈寂的肩,很明显的,他的脊背又僵住了。谢孝儒语重心长道:“你我父子不必如此生疏。” 沈寂低着头没说话。 谢孝儒不喜他凡事低头塌肩失了读书人的气节,不觉语气重了起来,“抬起头来!” 沈寂一抖,忽然后退两步,跪下,双手高举,一副死谏义士的模样,“寂卑微粗鄙,幸蒙国公爷抬爱,许以寂前程富贵,然而假的终究是假的,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终非良策。小子深知国公爷同公主伉俪情深,不忍公主因丧子之痛备受煎熬。小子亦深爱妻子,感同身受。然而,公主愈对小子疼爱关怀,小子越惶恐难安。小子幼年丧父丧母,丧亲之痛锥心刺骨,可小子还是觉得骨肉至亲非外人可替代。国公爷,您是大智慧的人,应当也明白,自欺欺人如饮鸩止渴。公主如今情绪是有些恍惚,可当她清醒过来,您真不怕她会恨您吗?反正小子是做不到以爱之名蒙骗妻子,若妻子痛苦难忍我便陪她一起,开解她安慰她,便是一死也义无反顾。小子斗胆建言,国公爷若是得空,应多多陪伴妻子,这世间唯真情、陪伴、耐心才是排解任何苦难的良药。国公爷用我这个假儿子去糊弄公主殿下,实非明智之举!” 咚一下,一额头砸脚下的石板上了。 好一会过去,谢孝儒都没反应,沈寂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石板上的积水渗透了他贴着地上的衣裳。 谢安上前就要来扶,“少爷,您快些起来,地上有积水,别冻坏了膝盖。” 沈寂不敢起身,僵持不动。 谢孝儒的表情极其复杂,眸色有神难辨。难怪他先前一直觉得他们一家子相认,这孩子的反应怪怪的,似乎太冷静了些,可他又表现的太乖巧了,几乎是下一刻就进入了孝顺儿子的角色。哄得公主开怀。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不相信他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他一直是在按照他(谢孝儒)的“意思”假扮“亲生儿子”。 为什么不相信呢? 是他没说清楚?还是他这位老父亲不够慈爱? 即便他是一个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凶神恶煞。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整个谢家全族的煊赫财富。愿意认他做父亲的也会前仆后继。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一时竟也没管谢安不住朝他使眼色。 “阿寂?”一道亲昵的呼唤悠悠传来。 沈寂紧绷的身子一松,谢安一直在拉他起来,这下一拉他就站了起来。 谢安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孝儒,有些责怪的意思,他不明白家主这是怎么了?话没说清楚再好好跟孩子说清楚就是了,怎就因为孩子几句不称心的话就摆起了父亲的威风? 不多时,白驰已到了跟前。 沈寂是胆怯的,但还是朝谢孝儒一揖到底,严肃恭敬道:“国公爷,小子言尽于此还望国公爷多多思量。吾妻来寻,我夫妇二人就不打扰了。” 他后退了两步,才转身朝白驰快步走去,最后两步几乎是小跑到了跟前。拉着她,既小心翼翼又欢快雀跃的离开了。 谢安站在路中间,两边张望,一时看糊涂了。 “家主?” 谢孝儒忽地身子一晃,像是站立不住,谢安惊慌扶住,又想去叫住刚走的沈寂。谢孝儒却一把拉住,眼底泛红。 他不是没说清楚,也不是家族不够煊赫富贵。 而是阿寂自始至终就不相信好运会降临到他身上。 谢孝儒也是在这一刻明白了儿子所说的那句,“我,命不好。” 昨晚,沈寂同白驰一大段的内心独白,公主听后泪眼朦胧,谢孝儒却只看重儿子心性纯良,还倍感欣慰。 他说: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视吾等人命如草芥。一句话便能断人富贵生死。 他说: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 他还说:这样的祸事怎么就被我遇上了! 当时谢孝儒抚着胡须,笑意深深,觉得儿子年纪轻轻能看明白福祸相依的道理,不贪慕富贵,不想攀附皇亲。也没有动歪脑经耍小聪明。不沾沾自喜,营营算计。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却没想过,他为何会是这样的心境? 如今细思量,到底是受过怎样的磋磨苦楚贬斥责骂,才会认定自己天生命不好? 便是富贵权势摆到了面前,也不敢轻易拿取,只不住后退。 他不是在自谦,是真的觉得自己不配。 原来他一直在害怕。 他是真的在害怕。 谢孝儒的心一时间疼的无以复加。《 》 23-30 第23章 认祖归宗,婆媳战争1 沈寂牵着白驰的手回到二人?暂居的住处, 刚进门便急匆匆道:“收拾东西咱们走?!” 屋内一静,原是?那个叫香如的女孩子正教铃兰和侍书变戏法。 女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瞟一眼沈寂,又垂下眼。 沈寂叫侍书, “咱们的马车呢?你去套马, 箱笼都在你屋内?我去帮你搬。” 侍书看一眼香如倒有些不想?走?了,“啊?咱们这就要?搬出去了吗?公子您不是?救了张小公子, 他张家不报恩了?好歹等公子你会试完了再撵人?啊。”他一面抱怨一面往外走?。 香如咦了一声, 十分困惑的样?子。 铃兰倒无所谓,她不耐烦大?户人?家规矩多, 走?了也没什么?遗憾, 也手脚麻溜的收拾了起来。 香如站了片刻, 左右张望,一抬腿匆匆跑了出去。 白驰拎起墙角一直温在炭炉上?的铜壶, 沈寂看见,匆匆跑过去接过,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说:“娘子,你先?歇着, 等我们收拾好了叫你。”白驰点点头,慢腾腾的喝,有些不解, 她今天都那么?气大?长公主了,这都强忍住了, 按理该是?亲母子才对。怎么?转眼功夫又要?走?了? 不过, 这不关她的事。阿寂想?走?,她为他开道就是?。 ** 公主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里她怀抱着的婴儿长成了青年模样?,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她正要?去摸他的脸,刹那风云变色,四面都是?鲜血尸骸,她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英王的部下抢走?了她的儿子。 她挣扎着哭喊着,眼睁睁看着英王举起了长矛…… 公主大?汗淋漓的惊醒,琴姑姑听到动静,打开帘子,走?进来。 公主直着眼,赤着脚下地,“孩子,我的孩子呢?他死了?他死了!呜呜……” 琴姑姑见她被魇住了,握住她的手,“没有没有,公子好好的,好好活着呢。他就在府内,婢子给您叫来。” 公主茫然?看向她,晦暗的眸子,痛苦的催促道:“你快去,快去,叫他来,我要?看看他,我的孩子他在哪?”转瞬又清明了几分,一把抓住她,“我自己去,我去!” 她赤着脚,身着里衣,形容略有些疯癫。琴姑姑吓住,慌忙拦住她,又叫人?进来,为公主穿衣挽发。刚收拾完毕,忽听外头传来急促的说话声。 小厮说寂公子突然?要?走?,侍卫阻拦,白娘子不讲理,将?人?给打了。 琴姑姑问,“国公爷呢?” 小厮说:“听说有要?事回府了。” 众人?急匆匆往沈寂的住处赶,半途又去了马厩。 别院伺候的人?不多,都是?临时安排来的心腹。彭双不在,他的义子彭义武倒是?在。此刻几名?护卫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彭义武可怜巴巴道:“反正你们不能走?,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沈寂站在白驰身后,苦口婆心的劝:“你怎么?好赖话都不听呢!都跟你说了,我已经和国公爷说清楚了,他也默认了我离开,公主那边国公爷自有交代。我们无冤无仇的,你不好这样?一直苦苦相逼吧。” 白驰手里握着一柄剑鞘,应是?从侍卫那缴来的。虽然?快五个月的身孕了,但身子并不显,除了冬衣一裹,显得蠢笨了些。旁人?并不能一眼看出她有孕。叫人?惊心动魄的是?,她自己似乎也不将?有孕当?成一回事,摔打跳跃,毫无所谓。 “你要?走??你要?去哪?”公主一脚踏进拱门,情急之下,声音都有些尖利了。 沈寂不敢看公主,那是?一位因丧子之痛而有些疯癫的母亲,他很可怜她。但也畏惧她,对上?位者的畏惧几乎是?刻进了骨子里。 公主看见沈寂躲在白驰身后,二人?几乎差不多的身高,白驰就像是?一堵碍眼的墙,横在她们母子之间,她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无比,“你想?把我的儿子带去哪里?” 白驰抬了抬眉头,因为这无端的强烈的恨意。 沈寂犹豫着从白驰身后站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公主的目光又落在沈寂脸上?,眼神破碎,断人?心肠。沈寂被看得心里难受,说:“对不起,我……” “孩子,娘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又要?丢下娘不管了吗?”公主大?喜大?悲之下,忽地情难自控,晕了过去。 仆从们都吓住了,张皇着喊叫:“孙大?夫,快叫孙大?夫。” 有人?回说:“孙大?夫在公主府,没跟来啊!” 惊慌错乱中,沈寂冲上?前,顺着穴位一番按捏,公主悠悠醒转,看清是?他,那手就像钳子般,一把扣住,再不松开。沈寂回头去看白驰。 公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定在白驰身上?,神色骇人?,厉声命令:“拦住她!别让她过来!” 铃兰手里抱着包裹,同侍书一起,吓得挤到一处。 白驰斜靠在马车旁,好气又好笑,丢开剑鞘,双手抱胸。 公主一方人?多势众,沈寂就这么?被团团围住,推搡着和公主一起离开了。 彭义武起身,看着远去的人?群,又看向白驰,抓了抓后脑勺,“那你们……还走?吗?” 白驰呵一声,“你家主子真心想?留谁你还看不清楚?”她大?步一抬,正要?自行出门去溜达溜达,谁知才走?了三四步,一阵酸痛自腰腹部传来,她不由的站住,正好停在铃兰身边,顺手就搭在她肩头,往下沉了沉。 铃兰差点被压倒,勉强站住,见白驰捂着肚子,倒是?不蠢,反应迅速道:“呀!娘子,你动胎气啦!” 白驰从来就没将?自己当?孕妇看,揣在肚子里习惯了,只当?是?个无关紧要?的肉瘤。她不喜欢这个孩子。没有期待的轮回,永无止尽的出生时的折磨,她没有痛恨这条生命,已是?她大?度。 “侍书你这蠢货!快去叫公子!”铃兰看侍书呆头傻脑的站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 “不必,”白驰咬着牙站起身,眉头紧皱。她从未动过胎气,死气沉沉的肉瘤,只出生时折磨她,没想?到现?在也不让她好了。这还真是?……怎么?都让人?喜欢不起来啊! 侍书已一溜烟跑了。 彭义武原地转圈,无所适从。他觉得自己闯了大?祸,好害怕! ** 公主拉着沈寂还没走?远,侍书追来,老远就在喊,“公子不好啦!娘子她动胎气了!” 沈寂转身就往回走?。公主拉住他不放,“哪有这么?巧的事!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她认定那女人?是?故意的。 侍书边追边喊,像是?催人?命的紧箍咒。 沈寂心急如焚,挣脱开公主。然?而随从们又岂能遂了他的意,层层将?他围住。 公主气恼,到底是?位高权重,说一不二惯了,岂容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子,当?即借题发挥,恨恨道:“谁人?如此喧哗?来人?,拖出去杖责三十!” 立时有人?站出,左右架住追跑过来的侍书,双手一翻折,压在地上?。 沈寂原还对公主很有好感,只觉得她是?个痛失孩子的可怜母亲。需要?细致的安慰和陪伴。如今见她发威,那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兜头罩脸的压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她和那些一句话便能断人?生死要?人?性命的权贵没什么?不同。不,她的地位远远在他们之上?。他沈寂,岷州怀安沈寂,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远远瞧了眼岷州刺史,连说上?一句话的资格都没。如今因着张九郎的关系,竟一步登天,和皇亲国戚扯上?了关系。他没有觉得高兴,只觉得周身像被蛛丝缚住,动弹不得。 他脸色青白,越是?这种时候反而越冷静了。他说:“娘,他是?儿子的贴身小厮,陪伴了很多年。”他曾经还有一个小厮,名?叫弄墨。 大?长公主因为这一声娘瞬间软了心肠,叫住准备行刑的人?。侍书萎顿在地,心有余悸,再不敢言。 公主拉住沈寂的手,说:“你手很凉,快些进屋。抚琴,你去厨房看看,我儿太瘦了,要?补补身子。” 沈寂紧随她的脚步,慢慢道:“娘,儿妇仿似动了胎气,要?不要?请人?去看一看?” 公主面上?带着情绪:“她不是?挺能打的?这会就动胎气了?焉知她不是?使诈你回去?”话虽这么?说,还是?朝一边的庄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停住,很快带着两名?婢女往回走?去。 沈寂一只手搀着公主,一只手垂在身侧,暗暗攥紧。 天气寒凉,公主说:“别院缺东少西的,住着确实不方便。明儿就是?上?元节了,咱们今晚就回去,不要?再住这里了。” 沈寂乖顺,安静听她说话。 很快,琴姑姑端了热汤肉过来,公主催促沈寂吃喝。又跟琴姑姑说今晚就搬回去,让下人?们收拾收拾。 琴姑姑高兴的答应一声,很快吩咐了下去。 公主有子万事足,只盯着沈寂看,一分一秒都不愿分离。 不多时,庄嬷嬷进来回话,说少夫人?大?概是?有些不舒服,已经躺下了,不过她自己倒说了没事,说歇歇就好了。 沈寂极快的看了公主一眼,没说话。 公主虽有怨言,可思量着她到底是?有身子的人?,说:“你派人?回去将?陈医女请来看看。” 庄嬷嬷笑说:“婢子已自作?主张让香如回府请人?了。” 恰在这时,有小厮过来说国公爷回来了,请公主和寂少爷去明心堂。 第24章 沈寂—谢无忌 到底夫妻多?年, 丈夫稍微一个?不寻常的举动,长公主就能猜出其后必有深意,转而?问询了一番。果不出所料,不仅是国公爷回来了, 同行的还有谢家族人, 浩浩荡荡一大群。 大长公主狠狠吃了一惊。作为家主,谢孝儒想召集在平京的谢家人并不难, 只是这般突然…… 公主很?快想到沈寂今日要走, 且口?口?声声国公爷放他?离开。她眼睫一颤,忙问:“谢灵空、谢明华、谢润三位公子都来了吗?” 小厮想了想, 说:“奴只瞧见?了谢灵空公子, 同国公爷一道的都是族中长辈, 年轻一辈的只来了两位,小公子们一律没来。” 公主点?点?头。其实很?久之前二?人就曾商议过, 要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商议了很?多?年,最近一年才开始付诸行动,挑挑拣拣,统共筛选出了三个?,原打算等她从?雍州回来, 这事就定下,修改族谱,祭告祖宗。谁知她的亲儿子竟死而?复生了。 公主不由多?想。她从?不怀疑丈夫对?自己的真心, 反而?因为丈夫太过舍己无私而?猜测他?是不是一意孤行的要认谢家惊才绝绝的子侄做嗣子,放任平庸的亲生子自由。就像谢孝儒自己说的, 只许他?荣华富贵一生, 而?不管他?仕途前程。 对?于丈夫的决定,她从?来都是支持的。她相信丈夫无论如?何行事都自有他?的道理。她信赖他?, 深爱着他?。就像他?一直维护她疼爱她一样。 到底是孩子没养在自己身边,荒废了,不叫丈夫满意吗? 他?这是要快刀斩乱麻,绝了隐患?是啊,越是大家族越是讲究平稳昌荣,舍小己而?顾大局。 公主心里惆怅,深觉对?不住儿子,又不愿父子因此生隙。并不急着去明心堂,而?是将他?们夫妇二?人的难处,以及家族继承人悬而?未决带来的人心不稳细细说与他?听。让他?不要怨怼父亲的决定,且再三保证谢灵空是个?好孩子,好弟弟,将来若是他?继承家主之位,也必定不会亏待他?。又说就算父亲那边他?失了应得?的身份,可?他?身上到底流了一半皇家血脉,当年他?又是顶替太子被英王抓去才遭遇这些。皇帝舅舅和太子兄长都不会亏待了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要计较眼前得?失。 公主是为了宽慰儿子才说了这些,却不知沈寂越听头越大。他?从?小长在沈家,那小小的偏远家族,统共才多?少人口?多?少年的传承,为了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都能争得?头破血流,机关算尽。谢家数百年的耕耘传承,若论狠心计谋恐怕弄死个?人都是悄没声息的。 他?,沈寂,不想同人争长短,只想安静过自己的日子。越平静越简单越好。 他?谦和恭敬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公主直夸他?是个?懂事孩子,心里却止不住的心疼,暗暗下定决心要补偿他?,尽自己所能将一切最好的都要给他?。 下人又过来催,公主这才放心的由沈寂搀着胳膊往明心堂去。 沈寂又问:“娘,庄嬷嬷说派人去请了陈医女过来,人已经到了吗?” 公主都忘了这事,差人去问。 二?人沿着回廊,没多?久到了明心堂,还算宽敞的厅堂坐满了人。 天色昏暗,虽时候尚早,却早早掌了灯。 沈寂搀着公主过来时,原本嘈嘈切切的话音一停,所有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或震惊不解或疑惑探究,或注目审视或似有所感亦喜亦悲。 沈寂脚步一顿,直觉想往后躲,可?是他?往哪躲呢?白驰不在。 想到白驰,他?的肩背不由又挺直了些,不论如?何,他?都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他?的妻子身子不适,他?想回到她身边。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一个?熟人。同她一起的还有别?的一些人,站在厅下,垂眸不语,由形容拘谨。 公主也看见?了,脚步微顿。 谢孝儒笑容满面,将妻、子迎了上来,一手拉一个?。 沈寂看到了一名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一派贵公子的气度,一看就是大家族的深厚底蕴精心温养出来的孩子,像是一块毫无瑕疵的上等美?玉。 谢灵空察觉有人在看自己,目光轻移,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很?矜持。沈寂猜出他?是谁,不由低下头,自惭形愧。 像这样真正的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公子,犹如?那天上月,高不可?攀。沈寂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低他?一等。不过也无甚要紧,他?从?未想过要和这样的人中龙凤比较。他?有自己的活法,自得?其乐。可?如?今偏有人将他?硬拽了进来,一身的不自在。 “诸位叔伯兄弟侄儿们,”谢孝儒单单拉住沈寂的手,往人前一站,“今日我有一喜要宣布,我与大长公主的独生儿子并没有死。就是他?,谢无忌!”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这之后发生的一切,于沈寂来说,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惊梦。 谢孝儒不仅带来了像周秀如?这样的十几个?人证,还有这段时间搜寻来的证据,满满一匣子。 沈寂一直以为自己只不过是荣国公寻来的哄公主开心的替身玩意,直到一样样证据摆在面前,不仅惊呆了谢家众人,也将沈寂结结实实定在了原地,僵硬了脑仁,回不过来神。 等所有人验明这些证据真伪,又一一听得?证人证言,谢家族人无不湿了眼眶,直呼“祖宗保佑”。唯沈寂还有些浑浑噩噩,难以置信,质疑的话反倒是他?自己说出了口?,“死了快二?十年忽然就找回来了,会不会太过巧合了?有没有什么错漏?”他?扫过那些所谓的证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周秀如?说当年英王长矛刺死的不是公主襁褓里的儿子,而?是英王庶长子一名姬妾刚产下的男婴。因为人质丢了,大公子怕父亲怪罪,用自己的孩子顶替了。他?本就是毫无人性,视人命如?草芥,亲生子也无足轻重。 谢家一名旧部说:“当年彭雄大统领奉命救出小公子,不惜以命断后,助我和小公子脱身,然而?那时我亦身负重伤,侥幸逃脱后,因失血过多?昏死路边。醒来后,小公子就不见?了。我,我心中害怕,又觉愧对?家主和彭大统领,便没敢回去,一直隐姓埋名天南海北的四处搜寻小公子的下落。若不是昔日同袍认出我强行将我带回,我恐怕仍旧在外流浪……” 彭双忍不住上前给了他?一脚,“可?是这几年过去,你一直没有说出当年小公子已经被救出来的真相。若不然……若不然……” “可?是我也不能保证小公子还活着啊,我怕给了希望,又让人绝望。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啊!” 沈二?公子的奶娘说:“沈二?娘子当年找上我,说是没奶,但是吧,我观她体?态行止,也不像是刚生过孩子的模样。对?孩子也敷衍的很?。倒是沈二?老爷对?这孩子颇为上心。后来我听风言风语传说过,二?老爷有隐疾,这辈子都不能要孩子。话是一个?花楼里的姑娘传出来的,具体?谁也不清楚。不过二?娘子和二?老爷夫妻关系确实不怎么行。我给他?们家当奶娘那一年,常见?夫妻二?人吵嘴,有一回我亲耳听二?娘子亲口?说要掐死这个?孽种,她又不是不能生,凭什么给旁人养孩子云云。后来他?们回了岷州怀安本家,再后来的事我就不大清楚了。” 一名农妇说:“听我那早死的公爹说过,他?当年确实从?山上捡过一个?孩子,据说抱着孩子的是个?武士,浑身是血,看样子已经死了。我公爹本是好意,想着不管这孩子也要被狼叼走了,就拾回了家。” 她的丈夫马上接口?道:“当时家里穷,本就揭不开锅了,又哪有余钱养个?奶娃子。我当时已经九岁了,晓事了,我还抱过那个?孩子。我爹要捡回来给我当弟弟养。我娘嫌弃,背着我爹偷偷找人卖了。” 另一名已经非常衰老的老妇人说:“没错了,当时做中人的就是我。刚巧我表侄女在姓沈的一户行商人家帮佣,听那家主人的意思想要个?男娃,最好是没几个?月大的。后来我们抱了那孩子过去,因为小孩才出生不多?久,又没东西吃,饿得?奄奄一息。那户人家嫌晦气,还不想要,后来看着可?怜,又动了恻隐之心,拿回家说养两天看看,倒没想是个?福大命大的,竟给养活了。那夫妻俩个?本就是行商的,走南闯北,大概也怕人晓得?,不多?久就离开本地去了别?的地方。” “去了随州临湖镇杨婆里。”奶娘说。 沈寂记事早,虽然对?奶娘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杨婆里印象深刻,因为那个?地方四面环水,鱼米之乡,他?会泅水就是因为掉水里差点?淹死挣扎中学会的。 此后,还有沈二?老爷身边人的佐证。 人证难找,有了线索,顺藤摸瓜都给寻到了,其他?证据也都慢慢搜寻到了,甚至沈寂刚出生时庄嬷嬷亲手给他?包上的襁褓也被找了回来,皇族贵戚的用物都是极好的,农妇的婆母将孩子转卖了后,包裹却舍不得?送出去,单单留了下来,留到现在,还缝缝补补给农妇的孙子当包被。 ** 公主不解沈寂在质疑什么,谢孝儒眸色晦涩难辨。他?一直觉得?“谢无忌”不是个?好名字,作为谢家子孙,这名字未免张狂了些,有违祖训。 可?当时夫妇俩个?痛失爱子,公主只希望这孩子下辈子能过的无所顾忌活的肆意活泼些。这个?名字寄托了父母亲对?孩子无限包容的宠爱。 谢孝儒接回沈寂的时候想过,开族谱的时候改了这个?名字,换个?温厚谦和的名字,就这个?“寂”其实也挺不错的。可?现在他?改主意了,谢无忌很?好,很?适合他?。 他?这身畏首畏尾不自信的模样,是该好好改一改了! “公主,我记得?,你说过咱们的孩子左后腰下三寸的地方有两颗痣,一红一青。”谢孝儒话是冲着公主说的,眼睛却盯着沈寂看。 沈寂瞠目结舌红了脸,再说不出质疑的话。嗯啊,他?左屁股上有一红一青两颗痣,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是白驰跟他?说的。 第25章 没得选择 沈寂自卑回避, 他爹就果断干脆的将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一?回事?不做两回三回的麻烦,一?并解决了。 让沈寂相信他的出身?;让族人相信沈寂的出身?;向族人表明他谢孝儒有后,过继之事?就此作罢。 此后所有人在别院用了饭, 谢孝儒领着沈寂同?在场的亲族认了亲。之后着重商议了沈寂认祖归宗的种种事?项。饭毕, 天已黑透,谢安又?调配车辆, 将诸位族人一?一?都送了回去。 谢孝儒将沈寂和谢灵空叫到一?起说:“寂儿?, 虽然认祖归宗是大事?,但切记不可因此乱了心?神, 再过两个月的春闱才是重中之重。这些日子我知你四处奔波并没好好读书, 这样吧, 你现在就同?灵空一?起先回去。明日由他领着你去见过西席先生,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同?他老人家请教。欧阳先生乃当代大儒, 曾任中书舍人,亦是汝父挚友。你必要敬之爱之。我和你娘还有事?要商议,眼?看就要宵禁了,估计来不及回去,明儿?再回。灵空, 你表哥就交给?你了,他现在还不熟悉这里,全无头绪, 你替我好好照顾他。灵空也要参加今春会试,你兄弟二人互相帮助。” “大伯放心?, 灵空定会照顾好堂兄, ”谢灵空不似先前矜持稳重,很放松的样子, 冲沈寂眨眨眼?,有些调皮。 沈寂打心?眼?里不愿意和他一?起,他排斥一?切陌生人。况且,他可清楚的很呐,这位是差点成为他爹娘儿?子的人。就算他对他没有半点敌意,可谁又?能看透他是怎么个心?思? 他回以谨慎拘谨一?笑,落在旁人眼?中则是害羞腼腆。谢灵空虽是文?士,却也习刀剑,六艺皆通,比沈寂高出半个头不止。虽是小了一?岁的弟弟,却天然一?股保护弱小的豪气。 大抵谢家人做事?都是比较干脆,谢灵空拉着沈寂就要上马车。 沈寂心?里一?直记挂着白驰,压在心?里不敢说出口,以为迟些时候再迟些时候总会相见,眼?见着新鲜出炉的亲爹就要将他安排走,终是急了,“国公,国,爹,我,我……” 谢孝儒不喜他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大方说出来。” 沈寂被这气势压的差点脊背又?弯了下去。 谢灵空一?直觉得谢家所有长辈中唯大伯最和善好相处,也更愿意放低姿态听小辈们说话,就算是不相熟的小辈也更愿意亲近他,因此他非常不解表哥为何对大伯一?副敬畏害怕的模样。 沈寂:“爹,我想回去看看……小驰。她先前动了胎气。” 谢孝儒愣了下,“怎么回事??请了大夫没?”他并没有忘记她,只?不过今日来的都是男性长辈,暂且没有儿?媳出席的必要。 “娘说请了陈医女,我想……” “去吧。” 沈寂心?内一?阵欢喜,正?经行了一?礼,快步离开。 ** 白驰下午的时候确实动了胎气,疼得不行。那会儿?感觉都要流掉似的。她还挺高兴。大概是念头太?过强烈,被小崽子感觉到了?竟无药自愈了。 等香如磨磨蹭蹭的请来陈医女,白驰已虎虎生威的在院子里耍起了棍棒。陈医女不敢靠近她,等了片刻,表情古怪的贴着墙根溜了。 大长公主将儿?子送到明心?堂,见都是外男,不便?多待,自行退了回去。之后一?直由小厮来回将明心?堂内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细说与她听。她心?里快慰无比,陈医女来求见,说了白驰的情况。公主听得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心?里认定白驰跟京城里那些没什么见识的小妇人一?般,幺蛾子不少,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低劣手段。 晚间,国公爷回屋,公主奉了热茶,对他体贴备至。夫妻二人说起今日之事?,公主问出心?中所想,“我以为你今日是要当着族亲的面宣布过继谢灵空做嗣子,怎地只?为了验明阿寂身?份?倒叫我大大意外。” 谢孝儒同?样感到意外:“为何你会认为咱们已经寻回了亲生子,我还会过继兄弟的儿?子当嗣子?” “因为,”公主迟疑了下,说:“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继承人。阿寂是我亲生子,我看他哪儿?哪儿?都好。可他身?上有些不好的地方也很明显。我是他娘,我不会因为这些而?嫌弃他,只?会觉得对不住他,心?里更怜惜。但是我也知道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最不需要的就是被怜惜,唯有才干智谋才能叫众人心?服口服。” 谢孝儒看着妻子,“可阿寂终究是不同?的。” 公主仰头看向他。 谢孝儒:“因为他是你的孩子。”他身?上流着皇家血脉,身?后有高宗皇帝和太?子。若阿寂真的被养废了,给?一?份荣华供养一?生也就罢了。可他在全无帮扶之下毅然能考取岷州解元。足见聪慧敏锐心?性坚韧。如今他身?上所缺的只?是大家族的气度与眼?界。而?这些都是可以培养的。 为了谢家繁盛依旧,选他当继承人最是合适不过。谢孝儒相信这些道理不仅他能想明白,谢家的其他族人也都能想清楚明白。 公主一?心?为了夫家,并不将自己身?份看得多重,也就没想到这点。只?对丈夫这般看重儿?子心?生欢喜。暗暗下决心?,一?定助丈夫一?起,将寂儿?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 * 却说沈寂回到白驰身?边,先是细细查看了她一?番,见她无事?,男人的脊梁骨就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照例抱了她许久,等汲取够了能量,才好好说起了话。 在她面前他全无隐藏,大惊小怪的表示他真的是国公爷和大长公主的儿?子!又?追问她什么想法? 白驰坐在床上,习惯性走神。他一?翻身?枕在她腿上,一?只?手轻轻抚着她凸起的肚子,很惬意很舒服。他的脊梁骨僵硬了好几个时辰,总算可以放松下来了。 白驰当然也诧异过,不过相较于?她遭遇的事?,所有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变得稀松平常了,就算现在大周覆灭,改朝换代,她也不会有太?大感受。她活的没有真实感,和这个世?界永远隔着一?层,所有人的悲喜都与她无关。因为付出终究会成空,她早已没了真心?。 “阿寂呢?阿寂是什么感受?”她轻易的将问题抛给?他,懒得去思考任何事?。 “我啊,”各样的情绪让沈寂的脸五彩缤纷,最终他一?翻身?,又?坐起,给?她捏腿道:“我做男人的,当然是想给?妻儿?最好的生活。能与小驰结为夫妻乃寂平生最大幸事?。可我又?时常觉得我不如沈锦堂兄,现在能有公主和国公做靠山,我心?里自是高兴的。这样小驰就不必等我出人头地才能过上好日子,可以少受很多年的苦。那些平京贵妇拥有的你也会有,什么锦衣美食,仆从成群。无人敢给?你脸色。无人敢叫你不痛快。还有咱们的孩子,从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不会像我小时候……这个孩子可真是个有福气的,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 白驰击掌一?笑,“好啦!我知道该给?咱们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就叫有儿?吧。” “有儿?,有儿?,”沈寂朗声大笑,“这个名字好,就听娘子的。” 白驰故意道:“有儿?的祖父母身?份贵重,恐怕他的名字咱们也做不了主。” 沈寂想了想,说:“不怕,他们取他们的,咱们叫咱们的。他们不听咱们的,咱们就不跟他们姓,叫白有儿?。” 白驰也被他逗乐了,掐着他的脸,视线不经意间对上他的眼?,那双眸子满满的都是她。 她想,她是真心?有几分喜欢他的。 “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他的甜言蜜语仿佛不要钱,张口就来。 白驰心?里清楚,至少现在他是一?腔真情作不得假,至于?将来,他飞黄腾达后,见过了环肥燕瘦投怀送抱,是否还保持初心?,那就不得而?知了。没有未来,她一?直面对的都是对她最真心?的沈寂,就算是冰块也能捂化了。 她捧起他的脸,亲了亲。沈寂回吻她,片刻后克制的停了下来,面上通红。 说到底,沈寂还是新婚,正?是浓情蜜意。年轻的身?体,充沛的感情,最是容易冲动。好在他习惯了忍耐,也最是体贴妻子,只?羞涩的转过身?,背朝她,两手搭在腿上,大拇指无措的转着圈圈。 “阿寂,”白驰从他身?后抱住他,“你还没有回答我,不是因为我和有儿?,只?你自己,你开心?吗?” “我……”他一?时回答不上来,显出几分茫然。 惊大于?喜吧。 因为从未想过父母不是亲生的,经历了生离死别,该痛的痛过了,该哭的也哭过了。祈求过上苍,也悲愤过命运。妥协了,坦然了,不再委屈,不再奢求。学会了自保,也懂得了隐忍算计。经历了万般辛苦,终是迎来了曙光,忽地有人告诉他,你本不该承受这些,你应 长在万丈光芒之下,那些曾害过你欺辱过你的人连舔你的鞋子都不配! 你会怎么想? “我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吧。”沈寂隐去了心?中那一?点点胚芽般的怨怼,心?平气和道。 人生往前,他亦向前,他心?里很清楚,从此后,他唯有加倍再加倍的努力?才能站稳脚跟,让妻儿?过得好。 大长公主与国公爷的意思很明显,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身?上的担子很重,就算再不愿再不习惯,他也要适应这个新身?份。 因为,他没得选择! 好像,他从来就没选择的权力?。除了妻子……是他自己选的,用了些心?机。 第26章 苦尽甘来? 在别院待的最后一天, 沈寂紧挨着妻子,十指交握,畅想未来。虽压力剧增,有浓浓的对自己“不堪重任”的焦灼感, 却也无?畏无?惧, 对幸福生活充满了希望。 他一直觉得自己命不好,霉运缠身, 克父克母终究也会活不长?, 很长?一段时?间他连话都不会说?。 不是不会,是不愿, 渐渐的就忘记了该怎么说?。 人人都叫他小哑巴。 没人同他一处玩, 谁人都能踩他一脚。 直到六岁那年, 他害了一场大病,起因是秦氏的亲侄儿?戏弄他, 将?他推进?了池塘,也是他命大,抓住了岸边水草爬了上来。手指被割破了,道道血口子无?所谓,衣裳脏了破了湿了却叫他白了脸。他畏惧秦氏, 不敢叫她?知道,寻了个无?人的角落藏了起来。直到第二天,才?叫白驰给找到了。 那段时?间, 白驰刚好随同爹娘来沈家吃喜酒。俩家定了娃娃亲,遇到年节或家族喜事都会有人情往来。这次过来也是因为沈四爷娶亲。那天沈寂被欺负就叫白驰看?见了, 等她?跑过去, 沈寂已从水里爬了上来,又一溜烟的跑了。白驰叫他都没叫住。 晚上, 白驰搂着娘亲睡觉,随口将?这事给说?了。 等沈四爷喜事办完,白家人准备离开,白驰揪住她?娘的衣角,忽然就哭了,说?二弟要?死了(随了沈锦的叫法)。温氏不明所以,随她?同去,看?到一个骨瘦嶙峋的孩儿?,睡在冷硬的铺盖上,身上高热也无?人管。 关于这个二公子,温氏自是有所耳闻,也偶然瞧过几眼。她?是当娘的人,最是不忍孩子受苦,将?孩子一卷抱到自己客居的厢房。悉心?照料了半日,竟无?一沈家人发觉。 温氏在生下白驰后,曾有过一个男孩儿?,没养足月就夭折了,她?也落下了病根,此后一直未再有孕。她?最是温软和?善,菩萨心?肠。小沈寂昏迷中攥住她?的手指头一声声的叫她?娘,温氏的心?都化了,心?中也做了决定。 等次日马车备好,要?走了。温氏就同女儿?做了一出戏,由白驰哭闹着将?这事闹出来,认下是她?误将?沈寂推下池塘害他生病。温氏做样子又气又急,要?责罚打骂,沈家人自然要?拦,最后温氏借着对女儿?晓以大义做错事要?承担后果的由头,将?沈寂接去自己家养病。 秦氏心?不慈又极要?面子,若是平常怎么都不会同意?。沈寂养在她?膝下,被她?养的又瘦又小,放出去,她?自己都觉得丢脸。可拗不过亲家母教女严苛,要?打要?骂。秦氏不得不松口。 至于那些真正将?沈寂推下池塘的孩子们,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认的。 此后,沈寂在白家过了两年好日子。也幸好有了温氏日以继夜的照顾,且舍得花钱请医买药,不然沈寂那一场大病,真不一定能熬的过去。就算勉强活下来,估计也毁了根基,真应验了冷漠之人的那句“霉运缠身,寿数不长?。” 沈二娘子走的时?候,沈寂还小,印象不深。可温氏的慈母形象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如果不是温氏得了急病,突然没了。兴许沈寂会一直被她?抚养长?大,她?真的很喜欢他,将?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沈寂也管她?叫娘。 温氏走后,沈家来吊唁,顺便就将?沈寂带走了。 人人都说?他是厄运之子,谁沾上他谁就会不幸。温氏多么健壮的人呐,看?面相也是长?命百岁的人,就因为收养了他,才?会遭遇不幸。害得白驰小小年纪也没了亲娘。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沈寂一直羞于再见白驰,他愧疚,不安,缩头塌肩,话又不会说?了。白驰刚教会他——被人欺负了要?反击,他又不会了。甚至还心?甘情愿的被欺负,在他心?里这些都是他罪有应得,似乎被欺负的越很,他心?里承受的罪过就会减轻些。 直到三年后,健壮敦实的白驰围追堵截将?他擒住,看?着又变成骨瘦如柴的他,气得上前揪住他头发骑在身下一顿死打。 她?说?:“我早就听说?了,你一直觉得是自己命不好才?让我娘没了,可是你知道吗?我娘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你这样的,不好好的活,你对得起我娘吗?” “我跟你讲,你要?是觉得心?里有愧,你就对我好呀!我爹说?了人死不能复生,要?好好珍惜活着的人。所以这几年,我一直好好吃饭,好好练功,不哭不闹也不任性了。好好长?大,不叫我爹操心?,你呢?” 沈寂收回思绪,如今他亲生父母建在,有妻有子,富贵无?忧,前程似锦。 一切都是苦尽甘来的样子。 也许那些诅咒当不得真,他并不是什么厄运之子,也不会总是倒霉。 * 今日便是上元节,因上元之夜以观灯为主,又称灯节。周制,日落坊门关闭,禁止人行?。若逢正月十五,自当日起,官员休沐三天。夜晚不闭坊门,可呼朋引伴外出燃灯、观灯。 沈寂就是在这样一个喧嚣热闹的节日被迎回了荣国公府。 白驰是跟着沈寂一起离开的别院,却是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嬷嬷说?,国公爷同少爷有话要?交代,同乘一辆。 公主同她?这个儿?媳妇却没什么好说?的,各自乘了一辆,马车宽大,互不打扰,也舒服。 荣国公府府门大开,仆从家丁护卫两边排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烈兴奋之情,齐刷刷躬身行?礼,恭迎他们的少主人回家。谢灵空亦在其列,快活的迎了上来。 载着白驰的马车却从车队后,转了个方向,往巷子驶去。 没一会,驶入后门,进?了去。又行?了片刻,停下。外头有嬷嬷笑?意?盈盈请她?下车。 铃兰第一个窜出来,打开帘子,跳下马车,随意?张望,啧啧惊叹。嬷嬷一脸肃容,轻咳一声,不满铃兰没规矩。 有循规蹈矩的宫人正要?上前打开帘子,白驰一伸手挥开,一跃而下,迅捷轻快,连摆放的好好的踢凳都没用。 “这是哪里?”白驰也肆无?忌惮的打量起来。 嬷嬷收敛怪异的表情,福身道:“禀少夫人,这里是大长?公主府。” 见白驰露出疑惑,解释道:“公主府和?荣国公府只隔了条小巷,后门对开,互通。” 白驰站住,忽地一笑?,“你们少爷是从大门被迎进?了国公府。” 嬷嬷心?知肚明,立刻解释道:“国公府聚集了众多谢家人,外男众多,少夫人从国公府大门进?,恐不方便。” 白驰:“可这里也不是国公府。” 嬷嬷一顿,说?:“咱们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地位崇高。国公爷寻常也是住在公主府的,倒是国公府住的都是谢家子侄。” 白驰:“可我也不是从公主府大门进?来的吧?” 嬷嬷的眉头皱了下,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也没料到这位新?少夫人这般咄咄逼人,心?下难免担忧,她?是奉命伺候她?的,主子难缠,下仆难做。 让少夫人从后门进?,不要?引起什么动静是公主吩咐的。但嬷嬷可不敢这么说?,正要?跪下将?责任揽下,说?一些“婢子疏忽,怠慢了主子,求主子责罚”之类的话术。白驰已大步离开,兀自参观了起来。 大长?公主府占地极广,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应有尽有。天然雕饰,匠心?独运,美不胜收。 一切都挺好。 就是吧,这府里的人不是一般的沉闷。似乎连走路的间距都是拿矩尺丈量过的。 当天晚上,沈寂没有回来,白驰一人独占一张大床。 公主划给她?的院子也很大,仆妇丫鬟加一起共三十六人,各司其职。 白驰作为一个能独立生活的正常人,寻常不喜人不离身的伺候,一些顺手就做了的事,也不习惯吩咐人。 然而,她?这样的并没落得丫鬟们一句好,反而背后议论她?出身低微,不似平京贵女矜贵。 当然了,公主御下严格,她?们是不可能表现出来什么,只白驰晚上睡不着,偶然听到人议论她?,便听了一耳朵。 之后又过了七八日,也没人来关照她?。当然,更没人敢管束她?,一应供给都是最上乘的。每日早晚都有府医来请平安脉,什么人参灵芝,但凡需要?,无?有不应。仆从也伺候的小心?翼翼。倒是有个年岁比较大的嬷嬷说?了她?几句,大意?就是训斥她?没规矩,要?教导她?,被她?轻飘飘一个白眼翻过,视她?为空气,把老嬷嬷气得不行?。 后来才?知道,那位容姓老嬷嬷是公主的乳母。难怪架子大派头大。 如果沿着公主府的围墙,靠近国公府那面墙,这几日的热闹就没断过。有说?皇上皇后都来见过小公爷了。大长?公主照看?着长?大的太子和?瑞雪公主也都来了。 有说?谢家开了祠堂,祭拜祖宗,正式让小公爷认祖归宗,改回本名谢无?忌。 也有说?,高宗皇帝龙心?大悦,赏赐了无?数珍宝,又颁下圣旨,当年亲封的郡王爵位仍作数。即日便要?沈寂入朝听封。只谢孝儒一再推拒,怕乍然的荣宠加身,坏了孩子心?性。说?要?等他二十五岁后,做出了一番成绩再封爵位也不迟。 高宗皇帝哪肯依。长?姐同谢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从龙之功。又曾以命换命,救下太子。这份恩德,一直无?以为报。若不是太子乃国之储君,他都恨不得将?儿?子过继给他家。如今谢无?忌找回。高宗皇帝看?这个亲外甥,真是哪儿?哪儿?都是极好的。送不出去的赏赐只想往他身上堆。那些年的愧疚压得他太难受啦,终于有了回报的地方,皇帝又岂会吝啬。 按周制,有封号的公主皆有封地,但公主去世后,朝廷会收回封地。高宗皇帝为了外甥就破了一次规矩,提前颁下诏令,将?来大长?公主的封地由其子谢无?忌继承。 一时?间,煊赫荣宠,可谓荣耀至极。 整个平京城内,人心?浮动,尤其是有女儿?的人家,等不及探听清楚,就着急忙慌的试探着提了亲,生怕被人抢了先。 第27章 无形的网 是沈寂做足了?思想准备, 也没?料到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长者尊贵者无一不疼惜怜爱他。地位不如他的,无一不毕恭毕敬,一片真?心。所有人都因他的到来?或欢欣雀跃或热泪盈眶。这冰雪未融的料峭春寒,似乎都因他的到来?而温暖了?起?来?。 人人都对他充满了?善意爱意, 每个人都关注着他, 眼里都是他,追随他仰慕他, 对他嘘寒问暖体贴备至。仿佛他曾经所遭遇的冷遇折磨都只是一场错觉。 明明是同一片天, 却似换了?天地人间。 然而,他清楚的知道?, 如今的这一切才像是一场浮华虚梦。 如果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接回?来?, 一定?会感动感激, 很快的融入这一切。现在的他,人人都觉得他进退有度, 端方有礼,虽略显不够大方,可这些都不要紧,权贵世家养一养,气度自然就有了?。 他的爹娘就是他的底气。 可是, 沈寂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父母亲长, 他从前靠无可靠,现在谁都敞开了?肩膀想让他靠一靠, 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拘束, 别扭,不安, 他都可以很好的掩饰,只是他的心终究骗不了?他自己。 这些日子,他忙成了?陀螺,见很多的人,参加很多的宴请,仪式。他的母亲给他请了?宫里的老人教他规矩。又?亲自同他说平京城内各级勋贵间复杂的关系,恩怨情?仇。他的父亲又?怕这些繁杂俗物会影响他的功课,让欧阳先生盯着他,谢灵空等一干谢家子弟陪着他。谢孝儒抽空的时候还?会亲自教导他。 他每天都忙到很晚,脑子塞得满满的,身体也很累,几乎沾上枕头就能睡着。 可每个不经意间,他就会想她。 他总以为明天或许就有空了?,也许他就敢张口和父母提一提了?,他已经许多日没?见他的妻子了?,他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不知她适不适应。 他也不是经常能见到侍书,因为从第一天进国公府,侍书犯了?个错,谢安就将人带走了?。 沈寂因为弄墨的死心里一直有阴影。脸色大变,抓住侍书不放,侍书也鬼哭狼嚎。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谢安神色不变,笑了?笑,说他不是要对侍书做什么,而是打算给侍书找个师父,教他学规矩,毕竟他是小公爷的贴身小厮,而这里是——国公府。 到了?晚上侍书果然回?来?了?,身上皮肉都没?有破损,还?换了?新衣裳,打扮的光洁鲜亮。就是不怎么敢说话了?。问急了?,他双手?合十?连连下拜:“哎哟我的亲公子啊,求您饶了?小的吧。小的从小跟着您没?大没?小惯了?,嘴上没?个把风的,规矩也不好。安总管说了?,要是我再犯错,就再多找一个师父,没?天没?夜的教我,直到我学会为止。” 侍书同沈寂一样,每个白?天出去,晚上再回?来?,陪他说说话。 沈寂发现,侍书每天回?来?都会有些不一样。 谢安对上小公爷的时候慈眉善目,温声轻语,治下却不怒自威,说一不二。整个国公府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 从第四天开始,他又?被逼着学写字,他说安总管说了?,他是小公爷的贴身小厮,跟旁人不同,必须要识得字,念顺文章,懂算筹,光会驾车不行还?要学骑马,一应的鞍前马后能为主子效劳的都得会。 安总管还?说了?,也是他小子有大造化大气运,打小跟了?小公爷。小公爷舍不得他,不然以他的人品模样心性?,连进国公府做个最低等的奴才都不配! 现在他有这样的机会,理应好好珍惜,而不是抱怨懈怠。要是一直这副死样子,就算是小公爷求情?,公主也会将他换了?,换个更得力能干的随从。 国公府和公主府两府有能力且渴望向上爬的下人多不胜数,而金贵的主子却只有这么一位。旁人抢破头都得不来?的机会,他还?不珍惜? 侍书说这些的时候,虽抱怨辛苦,但不经意间总是能流露出沾沾自喜的情?绪。他不再敢随意抱怨主子,瞪眼珠子小声嘀咕也没?了?,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喊他做事,他嘴里答应着,半晌没?动,等沈寂等不及了?,他才叽叽咕咕的走过来?,还?指挥起?了?他,让他如何?如何?。 沈寂同他聊起?妻子,他嗯嗯啊啊含糊其辞,有时候抬头看看窗外,神经兮兮。 到了?第二天,沈寂没?说,反倒是侍书主动提起?,跟他说少夫人住在公主府如何?如何?的好,有多少多少人伺候,每天吃什么喝什么又?干了?些什么。起?先沈寂听得兴致勃勃,满心欢喜,渐渐的,他就发现了?不对,这些说辞都是有人教他的。也许事实真?如侍书听到的那样,公主府的人会精心的伺候照顾她,一定?比他在她身边照顾的还?要好,一应供给都是最好的。可是,白?驰会觉得开心吗?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狠狠的缚住。 他是这个家,是这两座显赫府邸的主子,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他钻研起?学问能心无旁骛,可一放下书本总是心事重重,他的母亲大长公主无比怜惜的握住他的手?,轻轻抚摸:“孩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说出来?,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娘。这世上的孩子都跟自己的娘一条心,没?有什么是不能跟娘说的。孩子,你爹这几日常说你不够自信,同我们也不亲近,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该放下戒心,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人呐。你再也不用过那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了?。孩子,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嗯?” 他的亲娘是那样的温柔美丽,语气又?是那样的真?挚慈爱,仿佛他还?要藏着掖着,就会伤了?她的心。 沈寂鼓足勇气,“母亲,我想白?驰了?。我已经整整十?三天没?有见到她了?。” 大长公主微微一顿,像是始料未及,她手?里捏着锦缎帕子端起?面前热茶,轻呷了?一口,又?慢条斯理的擦嘴角不存在的水渍。 庄嬷嬷看出主子的为难,忙笑意吟吟道?:“小殿下……” 沈寂有郡王的爵位在身,高宗皇帝亲自下了?旨,因谢孝儒推辞,才等到他二十?五岁正式册封。因此国公府那边的下人叫他小公爷,而公主府这边的人喜欢叫他“小殿下”。 大长公主大概是不想让儿子失望,她迫切的想和儿子建立亲密的亲子关系,何?样的请求都不愿拒绝,不等庄嬷嬷说什么,轻咳一声道?:“现在太晚了?,明天吧,等明天我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孩子,你还?年轻不懂女人的难处,怀了?身子的女人多有不便,需要更加精心的照顾,更充足的休息。娘不是没?想过让你们夫妻住一处,可是你现在日夜苦读用功,晚睡早起?,必然会影响她睡眠,对胎儿无益。而且屋里有人,又?怎会让你不分?心?你们谢家子,历来?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凡是书念的好将来?志在仕途的,成亲都不会太早,必然是要过了?会试再议亲,怕得就是分?心。 “眼看春闱在即……我是想你不必如此辛苦将来?也是有官做。但你爹不这么认为,等你入朝为官就知道?了?,有真?才实学是好,有祖宗隐蔽也是好,但要是二者结合,将来?才会顺风顺水平步青云。朝廷虽不准结党营私,可谁又?能真?的不抱团取暖?你要是进士出身,靠真?本事入朝,也堵了?朝中那些寒门新贵的嘴。 “你爹官至尚书左仆射,太傅,在朝中素来?风评极好,人人都肯卖他一个面子,就算政见不合也不会当?场下他脸面。这不仅是因为他出身好地位高,更重要是他有真?才实学,是天启十?六年的一甲探花郎。他与朝中那些寒门清贵都能处得来?。所以你看,你回?来?,认祖归宗,你爹原是不想办酒宴的,但是家里的门槛还?是快被踏破了?,各种请柬邀约。谁都想结交国公府的小公爷。有的甚至还?要将女儿说给我家。” 公主的眼皮子轻轻一掀,说:“这些日子不仅你和你爹忙的脚不沾地,我又?何?尝不忙的晕头转向。以前我是没?儿子不操这份心。这些日子可将我看得眼花缭乱,长见识了?。各家的名门淑女可人儿,模样好,才情?好,规矩也好。无论哪个单拎出来?,都叫人爱得不行。” 沈寂蹙了?眉心,看样子想说话。 公主马上道?:“但是我儿已成婚啦,虽是那毒妇秦氏设计而不得已为之,却也是拜了?天地的。只可惜,拜得不是真?祖宗。哦,我自是跟那些想结亲的夫人们说清楚啦,可你猜怎么着?有人居然说不介意做个侧夫人。”她笑了?起?来?,像是很高兴儿子如此受欢迎,又?或者为了?掩饰情?绪。目光不经意落在他露出的右手?腕上,内侧有一圈不平整的疤痕,齿痕清晰,可见当?时下口有多重。公主的眸子不由?变暗,她早就看见这牙印了?,也清楚是谁咬的。 沈寂正色道?:“母亲,秦氏虽设计了?我,但我与白?驰却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儿子同父亲一样,这辈子只娶一个妻子,守护一生。” 这话叫公主听得又?爱又?酸,之后母子二人又?说了?些零碎的闲话,有小厮来?催,说小公爷念书的时间到了?。公主只得依依不舍地送儿子离开。 沈寂到了?门口,不放心,又?站住,“母亲,我明日大概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娘子?” 公主笑着点?了?他一下,“你呀,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得了?,明日还?是这个时辰,你来?我这里,我让她来?见你。” 沈寂得了?确切答复,再三谢过亲娘,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送走了?儿子,大长公主面上的笑意渐收,说:“原本还?想再磨一磨她的性?子,但是我儿非要见她,你们说该怎么办?” 第28章 一处天地,两样风景 屋内母慈子孝的甜蜜气氛随着沈寂的离开一扫而空, 琴姑姑和庄嬷嬷对视一眼,琴姑姑先开口道:“小殿下重情重义,这是随了国公爷呢。小殿下在回?家之前也无旁的亲人,思念孕妻也属人之常情……” 公主略显不悦, “我?没说无忌有任何不对, 我?是他娘我?怎不知他温柔重情!” 庄嬷嬷立刻道:“知子莫若母,母子连心, 普天之下, 皆如?是。” 公主露出笑意,神情温柔。过了会, 又说:“我?原是想?冷着白氏一段时间, 好叫她自?己想?一想?, 可是我?听说,她非但不自?省己身, 还过的挺自?在逍遥?” 没错,从?第一次知道她这个人,她就不喜欢她。 第一次见她,她开始讨厌她。 她身上?有太多她不喜欢的地方了,还有很多疑点, 而最叫公主无法忍受的是,她曾试图将她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儿子带走。 这段时间以来?,公主心里眼里装的都是儿子, 往来?应酬也都是在忙儿子的事。她差点都要忘了白氏这个人,直到有相熟的贵妇含蓄的向她提起结亲……这些人也真是猴急呐。 公主虽不满白氏, 但她是谢氏宗妇, 谨遵谢家家训,糟糠之妻不可弃写的清楚明白。她又亲笔写过《女德》、《女训》, 这些条条框框不仅是劝诫女人要以夫为天,恭顺贤惠,也是委婉的提醒男人——女子本弱,要怜惜爱护,不可轻易抛弃,有违天理。 公主没想?过休了白驰,但也做不到欣喜满意的将这个儿媳妇推到人前大方介绍。她是平京贵女典范,地位崇高的大长公主,各大世家给女子启蒙用的读物就是她写的书?。她这样一个追求完美,极重规矩的女人,又怎能忍受被人背后嘲笑、挑剔儿媳的规矩不好? 她的公主府幽深而规矩森严,自?上?而下都是她的耳目。她本以为,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突然?被丢进这样的高门府邸,面对的都是陌生人,公婆不理,丈夫不在,多少都会心生敬畏,收敛心性。 一个人一旦有了敬畏之心就好办了。才好同她讲道理,才好教授规矩,才好拿捏。 她就是要先冷着她。 然?而,一切并未朝着她所想?的方向发?展,白氏适应的好极了。 公主府很大,足够她每日闲逛散心,虽然?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发?呆。公主府的吃穿用度都足够的奢华,她也没有半点惶恐难安。该怎样就怎样。 想?让人伺候了,她好意思使唤任何人。不想?理人了,谁叫都不答应。 前几天她还听说,她的乳母刘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抓了白氏的小婢女要带下去教规矩。具体情由公主也听说了,白氏大概是自?由散漫惯了,哪里皆可坐,哪里皆可卧。怀着身子也没有当娘的自?觉,一个不留神还摸到厨房偷酒喝,吃喝随心,全无顾忌。除了那声名?狼藉的郎子君,刘嬷嬷还没见过这么荒唐的妇人。公主有令——暂且不要管她。刘嬷嬷自?然?不敢违抗,可她也要护着主家的血脉啊。说教几句她不听,便想?杀鸡儆猴,抓了她的小丫鬟治她一个“劝诫不利”的罪责。 就是,主子做了不好的事,丫鬟没有劝住,由着主子胡作?非为都是有错的。 当时气势做的可足了,呼呼喝喝,似乎捉下去就要打断铃兰的腿。 那情形,比侍书?被谢安带下去要吓人几十倍。铃兰哭得可凶了。 不过,可惜了,有人是主仆情深,有人是冷酷无情。白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害得刘嬷嬷色厉内荏的强行尬演了一炷香,也没人接招。 最后,连铃兰都哭不下去,眨巴眨巴眼,“嬷嬷,您看,我?就是自?荐枕席硬跟着娘子的,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屁啊,还不带响的!” 很好,刘嬷嬷正觉得没意思,都打算收手了,铃兰又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还“自?荐枕席”,还“屁啊屎啊”,竟还指责主子的不是。 刘嬷嬷手一抬,铃兰被拖走了。 不过,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众人走了没多久,奉命“名?为照看实则监视她”的香如?就找不见她了,等她着急忙慌的满公主府找人,众人兴师动众,一转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躺在床上?蒙头?大睡了。 香如?看着熟睡的白驰,几乎将下唇咬出了血,她现在非常后悔,悔得心都在滴血。 她是庄嬷嬷的表侄女,因长的聪明伶俐,想?谋个前程,千求万求,才求到这位在公主府当差的表姑跟前。 庄嬷嬷原想?将她留在身边教导,等公主屋里缺人了就将她填进去,哪知才三?个月不到,天降大喜,公主竟然?将丢失的小殿下找到了。铃兰听说小主子已婚配,还娶了新夫人,且有孕在身。香如?当即心思就活络了起来?,求到表姑跟前,希望表姑能让她去伺候少夫人。 庄嬷嬷见表侄女一副急着择主的模样,暗暗摇头?,劝她,现在情况不明,让她再等等。香如?却自?有主意,她觉得少夫人人生地不熟,最是需要心腹,她这个时候甘愿为她驱使,才能打动她,往后才会被重用。要是等少夫人站稳了脚跟,她再去投靠,这心腹大丫鬟肯定轮不到她。况且再怎么说,少夫人肚子里还有个重要筹码呢。反正怎么看,她都不会亏。 庄嬷嬷见她坚持,没得办法,随了她去。她才得了机会跟表姑去了别?院。 刚接触的时候,她觉得这个少夫人也太好相处了吧。不怎么搭理她们,也绝不找下人麻烦。她和铃兰侍书?打成一片,又笑又闹,她也只看着,不说话?。 直到公主亲自?驾临,她一句话?将婆母给气个脸白耳红。 直到她被公主不怎么待见的从?后门送进公主府,这十几日来?也无人关照,金丝雀般的圈养着。与隔壁国公府欢迎回?家的小公爷喧嚣热闹的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直到她眼睁睁看着少夫人对自?己带来?的小婢女见死不救,冷硬心肠如?毒蝎。 她终于彻底崩溃,悔不当初! 她真是瞎了眼了,会以为这是个好主子,这女人冷漠无情就算了,还蠢得无药可救! 八辈子积了德了,祖坟冒青烟,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好运,在小公爷未寻回?来?前结了这门亲,此后余生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只不过是要她听话?一点,这都不行! 香如?真不知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换做是她,一定孝顺听话?!从?小她娘就告诫她,将来?嫁了人一定要曲从?公婆,卑弱恭顺,等他们百年后,一切还不都是她的! 主子不争气,连带着下人都跟着没好日子过。 香如?恨得跺脚,出门的时候也没了之前的小心恭敬,嘭一声带上?门,震得院子里无所事事的粗使丫鬟都看了过来?。 香如?扯着嗓子骂,“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看把你们闲的!活都干完了?没事再将院子里的所有桌椅箱柜都擦一遍,真当公主府是善堂了,白养着你们这些现眼的玩意!” 晚膳后,铃兰回?来?了。 神色有些憔悴疲惫,精神头?却很好,手里拿着一叠写了歪歪扭扭大字的纸。下巴阴影处有一道不太显眼的墨迹。 她很兴奋:“娘子,你知道吗?刘嬷嬷好好哦,她竟然?让人教我?学写字,念书?耶!” 白驰伸出手,“我?看你字练得怎样了。” 铃兰羞涩道:“我?第一次写,太丑了!”她往后藏,却又很珍惜的样子,“等我?写得像样了再给娘子看。早知道是罚我?这个,我?就不哭的那么大声了。娘子,你是不是知道她们要抓我?去写字,才不管我?的?” 白驰:“我?不知道。” 铃兰:“那你还偷偷去看我??” 白驰颇感意外,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轻功很好。难道养尊处优的日子一过,懒惰懈怠,竟这么不济了? “我?弄出动静了?” 铃兰捂嘴笑,一副诈骗得逞的模样,撒娇:“我?就知道娘子不会不管我?。” 白驰不想?理她。 铃兰眨眨眼:“那求求娘子好人做到底,我?背书?给你听可好?”算她不傻,心里清楚白驰肯定不喜。但她更清楚自?己能念书?的契机是什么,有人想?借她的嘴跟少夫人讲道理。 她真的好喜欢读书?,想?识字,有人教她很感恩。机会难得,她不想?失去。 她一脸祈求。 白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念书?,你要早说,让沈寂教你多好。” 铃兰睁大了眼:“他是郎主,是娘子的夫婿。婢子再没规矩,也知男女有别?,更要避讳郎主。” 白驰没忍住,笑了。 铃兰张嘴:“那我?背了呀,刘嬷嬷说了,让我?回?来?后至少背上?五遍给你听,不然?明天一天不给我?饭吃。” 白驰偏过头?看她:“那你觉得这书?上?写的道理对吗?” 铃兰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扑哧扑哧自?己先笑上?了,又不敢大声议论怕隔墙有耳,低声道:“娘子,可有意思了,书?上?竟然?说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当时嬷嬷一跟我?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时,我?就忍不住发?笑了。我?看该倒过来?才对。咱们这一路行来?,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郎主哪回?不往你身后躲呀。虽然?好笑,但婢子从?来?也没小看了郎主。他心善,待娘子也是掏心掏肺的好。要我?看,干嘛非要将男女该做什么分的那么清楚,男子弱如?何?女子强又如?何?只要过的好,旁人就没资格指三?道四!” 白驰摸摸她的头?,铃兰是机灵聪明的,很多话?无需人多言,只凭眼睛看自?己去想?,就能明白很多道理。 “你不是要背书?吗?站窗口去背,脸朝外,大声点。明天容嬷嬷肯定给你加鸡腿。” 铃兰欢喜应下,又迟疑道:“娘子不喜欢这些,我?这样吵你,你会不会头?疼?” 白驰淡淡一笑,拍拍她的头?,“去吧!” 《女德》、《女诫》她曾被罚抄过不下千百遍,都快刻进心里了,就是倒背都比她流利。 第29章 婆媳不睦,亘古难题 大长公主才接回儿子, 心里最朴实的愿望还是希望一家子和美幸福。人?生?总有遗憾,而她现在最大的遗憾就是儿媳妇不?合心意。道德典范做久的人?,最要面子,最怕被人?背后议论?。之前她一直在忙儿子的事, 心也总是静不?下来?,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生?活也步入正轨, 未来?充满希望。她也总算能腾出手?来?, 打算好好教导儿媳了。 旁人?可以挑剔她儿媳的出身,那是没办法的事。她是为了国之储君才做出那样大的牺牲, 儿子侥幸活了下来?, 已?实属不?易, 就算是娶了乡野村姑,门不?当户不?对, 那是天下人?亏欠了她的。让这样的女子继续待在儿子身边,占着正妻的位子,养在公主府,那是这大周国的顶级权贵做出的表率。天下人?都会赞誉这有德行的一家。她作为谢家宗妇要为丈夫和儿子乃至整个谢家的名声考虑。 至于?,她一直没安排宴会将儿媳介绍给平京贵妇, 甚至本家妇孺想要拜见也被她以怀身体虚不?便为由推拒了,她是大长公主,说一不?二, 就是连姬后也拿她没办法。 大长公主最是看?不?惯姬后。那本流传甚广,被无数男子奉为教育后宅女子范本的《女训》就是为她所写?。 姑嫂俩个面和心不?和的斗了二十多?年, 她又岂能容忍一个看?上去像姬后那样骑在男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女人?当自己的儿媳妇! 她会规劝她, 教导她,鞭策她。她也会耐心的, 温柔的,包容原谅她身上所有的小缺点,只?要她愿意去改正。每天一小点的进?步她都会鼓励她,肯定她。谁叫她现在有孕在身呢。 “母凭子贵,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话可不?是光说说的。 总之,大长公主在儿子提出要见白驰,也确真看?出儿子对她是有情?谊的。将一切想通,第二日就信心满满的去见白驰了。 她们婆媳需要推心置腹谈一次。虽然儿媳无理在先,作为长辈为拉近关系,偶尔低头,也无甚要紧。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早早的用了早膳。先过问了府里的俗务,一一安排下去。惩戒了几个在外嚼舌根的下人?。又练了会字,直到下人?回说少夫人?起了,她才重新净了面洗了手?,妆容精致的过去了。 她看?着高高悬在头顶的日头,安慰自己,妇人?身重体乏,能吃能睡是好事。 她很高兴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抱上孙子了。 时下男子多?爱女子幼美,但她心里清楚身子不?够健壮对女子并不?好,将来?生?产的苦还要女子来?受。有一说一,姬后比她还小上三岁,已?同高宗皇帝生?下五子二女。这一点她不?如她。 姬后与高宗皇帝同岁,四十有七。皇帝的身体就不?如姬后,时有头疼症发作。姬后却?身强体健,精力旺盛,整日欢声笑语不?断,很是活泼。因此,有些厌憎姬后的贵妇就私下里同公主嚼过舌根,姬后大概是太那个了,才致陛下精血不?足,时有抱恙。 大长公主有一个同姬后差不?多?体型的儿媳,又有一个瘦弱的儿子。她既想儿媳能为谢家开枝散叶,弥补亏欠丈夫的遗憾,又不?想儿子也步了他舅舅的后尘,被女人?裹缠上了,精血不?足。 她考虑到方方面面,该怎么做她也一一安排了下去。譬如暂且分开俩人?,譬如给儿子安排御厨精心准备膳食,也请了武艺师父每天教他强身健体。几点念书几点锻炼几点睡觉,吃什么喝多?少,她都要一一过目,恨不?能将亏欠了二十年的母爱一下子全补齐。 很快就到了静心苑,与别院的时候不?同,公主府是大长公主的主场,府内仆妇丫鬟众多?。既然上次她朴实无华的去见儿媳被奚落了,她吸取了教训,这次她摆足了架势,唯想气势上震住人?,唯有卑下之人?对上位者有了敬畏之心,上位者才好拿捏说教。 长公主所过之处,下人?停了手?中的活计,纷纷跪拜。 静心苑更是跪倒一大片。 她见到了那个叫铃兰的小丫鬟,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裳整洁干净,礼也行的有模有样。 据刘嬷嬷说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学东西很快,也很会看?人?眼色。最近每天都在白氏床前背诵《女德》、《女训》五六七八遍。是个乖巧听话的。 大长公主很满意。 目光一扫,没见到白氏迎出来?见礼。 公主微微沉了眉头,眼神询问。 香如上前禀告,说娘子去了问心湖。语带情?绪,略有不?快。 公主没说什么,她心思全在白驰身上,犹豫了下,还是往问心湖去了。 庄嬷嬷却?眼神警告的扫了香如一眼。这几日香如来?找过她两回,说不?想伺候少夫人?了。少夫人?脾气不?好,性格古怪,现在的静心苑跟传说中的冷宫也无甚分别。庄嬷嬷让她住嘴,训斥了她一顿,告诫她安心侍候主子,少言多?劳,不?要三心二意。 ** 问心湖湖面宽广,岸边建有各色景致,有廊桥,有亭台,有曲径通幽的小径。一时也没找见白驰在哪处。 公主担忧:“你们就没人?跟着少夫人??” 香如原是想回话的,被庄嬷嬷一眼瞪了回去。另一名管事的嬷嬷小心回道:“少夫人?不?喜欢人?跟着她,就算找着了她,一眨眼功夫又不?见了。她就喜欢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肚子饿了就回来?。” 公主的眼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听听,这都叫什么话?寻常躲着不?见人?,饿了就出来?。 她是当自己是公主府散养的野猫呢! “哎?那是什么?”琴姑姑指向湖心的一条小船。 一叶小舟徜徉在湖心中央,灿烂的阳光下,波光粼粼。那湖水反射的光刺得眼睛疼,可仔细看?去,船上似躺着一个人?,一只?脚搭在船边。 不?等公主吩咐,琴姑姑已?遣人?划了大船,亲自去接。 众人?则站在岸边亭台等待。 白驰躺在湖心被晒得懒洋洋的,虽然才起床,但她也不?介意再养一会神。人?都是这样,越没追求越闲,越闲越懒,越懒……就开始摆烂了。现在沈寂也不?用她去管了,她是连说话都觉得费劲了。 琴姑姑的船缓缓驶去,离得近了,看?到一人?仰面而卧,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搭在另一边的船沿上,半截指头浸在水里。头发未梳,铺散开来?,肆意而不?显凌乱。身上披一件厚斗篷,内里只?着了白色中衣。这要是换做旁的任何?女子都会让人?有轻浮之感。独独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让人?感觉畅快自在。像是书上描绘的纵.情?山水的隐士,不?受世?俗所束,看?着她,心都跟着敞亮了。 “琴姑姑,”有人?叫了她一声,将她从愣神中唤醒。 随同而来?的嬷嬷侍女们就没她淡定了,一副见鬼的模样。 琴姑姑蹲下身子,轻声喊,“少夫人??少夫人??” 白驰本就醒着,只?是懒得睁眼说话,指头敲了敲船沿表示她知道了。 琴姑姑微微一笑,声音更温柔:“您的公主婆婆来?了,她正在岸边,想见你,和你说说话。” 白驰没反应了,眼皮下的眼珠子都没滚动一下,看?来?是一点不?在意了。 岸边的人?等得心焦,有嗓门大的嬷嬷双手?护在嘴边大声喊。 琴姑姑朝白驰伸出手?,“少夫人?,春寒未消,您这身打扮当心冻着自己了。” 还是没反应。 琴姑姑等了等,好言相劝:“少夫人?,您是心胸开阔之人?,喜欢无拘无束。可既然嫁了人?总不?能太由着性子。您听话,跟我上岸好不?好?” 岸边的人?是真的等得着急了,一声声催促。还离开了亭台,往停船的地方走。 船上的人?也在催琴姑姑,都怕公主生?气了担责任。 琴姑姑无奈,说:“少夫人?,你要是不?愿上来?,我只?能用绳索栓着你的小船,拖到岸边了。” 白驰伸出指头敲了敲船沿,表示无所谓。 琴姑姑忧心忡忡,叹了口气。 粗使丫头趴在大船的船头,半截身子往下,伸长了胳膊去够小船船头的圆环,想用铁钩钩住。大船太高,小船太低。尝试了几下,非常艰难。 白驰睁眼,正对上小丫头一张紫涨的脸。她一翻身,像是一只?轻盈的鹤,宽大的斗篷如仙鹤展翅,脚尖一点,上了大船。还顺手?握住小丫头的胳膊,往上一提。 船上岸边都是一连串压抑不?住的惊呼。 白驰上了大船,琴姑姑总算松了一口气。顾不?得许多?,跪坐到她身侧,两手?翻转,很快将白驰披散的头发挽了个髻,又摘了自个头上的簪子给她别上。随即又去理她身上的衣裳。 她是一腔真心,不?想这对婆媳关系太僵。 公主又不?是瞎子,早将一切印入眼底,呼吸重了几分,又强压下去了。 等船靠了岸。 婆媳俩个面对面,所有人?都矮下身行礼,白驰朝她一笑,站得笔直:“母亲,有事?”亏得她还记得叫她一声母亲。 公主忍下这口气,倒也不?想她在下人?面前丢脸,想表现的亲密点去拉她,又实在是气,最后一转身,“你跟我来?。” 白驰走在她身后,伸了个懒腰打哈欠。 公主眼角扫到她斗篷里的中衣,越看?越生?气,有些咬牙切齿道:“你晚上都不?睡觉?听下人?说你是走哪儿躺哪儿,你是身上没长骨头吗?” 白驰擦掉眼角的一点瞌睡泪,实话实说,“除了睡觉,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话可太好了。 婆媳俩个回了屋,公主实在看?不?下去,让人?给白驰重新梳妆换衣。白驰倒也还算配合,全程由着侍女侍候她,闭着眼,就随她们便吧,仿佛在她脸上画个大花脸她也不?关心。 公主观察着她,发现她也并不?十分像姬后。 姬后都快五十的人?了,还健谈好动,精力旺盛。 她的儿媳,虽长了一副强健的骨头架子,懒得却?像条蛇,感觉随时随地都能躺下。教导她劝诫她也没什么所谓。你在说,她像在听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你问急了,她也能重复一遍。要她照着去做,那是万万不?能的。 公主强忍着待了半个时辰,没当场发怒真是她涵养好。这要是旁的任何?人?,她都叫人?扔出公主府了。可一想到儿子,她的心口又软了下来?。心思一转,盯着白驰看?了片刻,说:“你有多?少日子没见到你郎婿了?” 白驰哪会记这些,反问她,“公主会不?清楚?” 作为上位者又是长辈,最讨被这样反问了。她心里的不?悦已?经快压不?下去了,问出心中疑问,“你就不?想郎婿?” 白驰应付了公主大半晌只?觉得烦闷无比,“不?想。”还是实话实说。 公主直直的盯着她,好一会没说话,有种被冒犯到的愤怒,当娘的心疼起了自己的孩子。厉声道:“你可知,无忌他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你却?一点不?想他!” 白驰:“他可以来?找我。” 公主被噎的哑口无言,挥袖而去。 婆媳的第二次见面,硝烟又起。 庄嬷嬷走在后面,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十分不?懂她。 早早的用了晚膳,白驰无所事事,又开始盯着屋顶发呆。琴姑姑亲自来?请。 旁人?是不?会对白驰多?说些什么的,琴姑姑发自内心的希望主家好,也不?怕惹事。轻声同白驰解释说是小殿下想见她。公主在她的寝殿安排了他俩见面,又叮嘱她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夜里下了点小雨,冷清清的。 公主的寝殿显得格外的温暖。 白驰进?屋,宫人?掀开珠帘,她一眼就看?到同他母亲坐在上首的沈寂。 她见过落魄的沈寂,青衣白裳的沈寂,却?从未见过锦衣华服头戴玉冠的谢无忌。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要认不?出他来?。 似乎结实了一些,似乎晒黑了一些。 金钩玉带,仆从环绕,身陷繁华,有些变化?潜移默化?。 他站在上首,听到她来?的脚步声,没自觉站了起来?。就这么直直的站着,满心满眼的欢喜,忘记了反应。 白驰则由庄嬷嬷引着,坐在了公主右手?边下首的位置。 第30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沈寂一直站着, 目光追着白驰。公主手里的茶盖撞上茶盅,发出一声轻响。她?又咳嗽了好?几声,才唤回儿子的注意力。 沈寂朝公主看去。公主垂眸喝茶,“坐下。”语气是温柔的, 可偌大的寝宫, 精美华贵的布置,各处角落站的都是低眉顺目的婢女, 轻飘飘的一句话也仿佛自带重压, 无形却有力。 沈寂看向?公主,又望了望白驰, 明显的犹豫。 白驰本不想管沈寂的, 可他身上好?不容易被她?摘掉的枷锁似乎又显了形状将?他套牢, 束手束脚的,颇不叫她?喜欢。 “阿寂, 你想坐我身边?”白驰迎上他的目光。 公主一怔,始料未及。 琴姑姑站在廊柱旁,正好?面朝白驰,不住的朝白驰使眼色。 白驰:“母亲,我同阿寂许久未见了, 坐一起说话方便。” 这是挑衅!公主心里如?是想。 沈寂似是找到了主心骨,面朝公主行了一礼,走了过?去, 笑得?羞涩,脚步都轻快了。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砸在公主心头。 琴姑姑将?几人的表情落入眼底, 心内暗暗叹气。 沈寂很自然的坐到白驰下手的位置, 身子往她?这边一斜,“你最近过?的可好??” 公主被儿媳当面抢儿子示威, 心里气得?不行。当即接口道:“她?有什么过?的不好?的。给她?的院子是除了我的寝殿最好?的院子了,单独开?了小灶房想吃什么随时做。厨子都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食材新鲜,不过?夜。早晚有府医看诊,日夜有人侍候随叫随到,只要她?不乱跑的话。” 白驰懒懒的靠坐在铺了厚垫子的椅子上,眨了下眼,表示公主说的都是实情。有人当嘴替,真好?。 “我……”沈寂身形未动,眼皮子抬了下,看向?公主,又收回目光,似有千言万语,又化成了一句,“我也挺好?的。” 白驰看得?出他的不开?心。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活得?真正开?心?人总有不如?意。沈寂这样,不过?是因为分开?太久,乍然回到亲父母身边,不习惯而已?。总会好?起来的,需要的只是时间,白驰并不担心。唔,如?果这一生有未来的话。呵! 白驰抓过?他的手,拍了拍手背,以示安慰。 公主坐在高处,一眼瞧见,眼皮子又是一跳。男为尊,女为卑。坐席次序,本就乱了规矩。现在还当着婆婆的面举止亲昵拉拉扯扯。 什么心思单纯,毫无心机,难能可贵! 她?是故意的,她?肯定?是故意的! 公主气鼓鼓的瞪了琴姑姑一眼。 沈寂触碰到白驰,惴惴不安的心落到实处,整个人都快活了起来。反握住她?,再没放开?。他面上装的有多适应,心里就有多慌张。旁人瞧不出来,唯他自己的感受真真切切。怕出错,怕被嫌弃,怕让人失望,怕被人看出他的难以适应。刻入骨髓的缺乏安全感,并不因亲生父母找回了他就好?转了。过?度的嘘寒问暖,细致照顾,只会让他有种安全区域被侵犯的恐慌。 他们就连侍书都不放过?。 侍书成了他们的眼睛,他们的耳朵,他们的嘴巴。 习惯了做隐形人,忽然之间成了所有人聚焦的中心。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得?自在。在没见到白驰之前,他很担心,怕白驰也被他们塑造成了侍书、铃兰。 他前几天见过?铃兰。 铃兰是来告诉他,娘子过?的很好?,要他不用?挂心,安心念书,备考即将?而来的春闱。 她?循规蹈矩,不会大声说话乱飞白眼,甚至同他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她?比侍书做的还要好?,他问她?答,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沈寂从那?一刻才意识到,原来是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所以当他即将?见到白驰时,心里的紧张急切不仅是因为思念,还因为他怕她?也变了。 如?果说白驰喜欢变化,喜欢一切的出其不意的变化。那?沈寂则恰恰相反,他畏惧任何?的改变,他喜欢一尘不变的生活永远不会变心的人。 在他见到白驰仍是那?副我行我素,谁人不怕的模样后,他的勇气也被激发了出来。 他愉快的坐到白驰身边,握住她?的手,感受着一切都是老样子的安全感。 “手皮有些干燥。我给你做的药膏你没抹?你回去涂一点,现在天干,皮肤干裂不舒服。指甲也长了,该修一修了。最近胃口如?何??睡眠怎样?有没有腰酸腿抽筋的情况?”他的声音非常轻,只够白驰听见,絮絮叨叨,顺势又给她?诊了脉。 二人自成一个小世界,别?的所有人都被排斥在外。 琴姑姑瞧这情形,生怕公主自己把自己气死?,默默走上前,托住她?的胳膊,想着让公主回避,给小夫妻独处的时间。 公主却挥开?了袖子。自从她?亲眼目睹“儿子”被长矛洞穿挂在城墙头,又不能再生育了,她?整日的胡思乱想,人就有些偏激易怒。 她?看着这些日子陪侍在她?身侧,同她?一问一答恭敬孝顺的儿子。当时只觉得?儿子规矩好?,进退有度,还暗暗欣喜感慨,果真是她?和国公爷的血脉,即便从小养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也靠自我修养的如?此好?。可她?今日看到了他和白驰相处,恍然大悟,原来他并是进退有度,而是他根本就同她?没话说。她?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他怎么可以这么多话,像个话痨子。反观白驰,漫不经心的态度,好?一会过?去,才“嗯”一声算是回应。 她?觉得?白驰是不重视郎婿。 越看她?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由此延伸,她?又觉得?白驰并不爱她?儿子。她?想到白驰原是要嫁沈家大郎,二人是自小定?了亲的。临到成婚的时候才诓了她?儿子顶上。白驰当时一定?很不甘心吧?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白驰的肚子上,思绪飘远了些,又在某个瞬间猛得?一惊!差点打?翻了茶,发出突兀的响动。 众人齐齐朝她?看去。琴姑姑上前查看,婢女们又低下头。 沈寂握住白驰的手紧了下。 白驰问:“母亲,可是我们没同你说话,你生气了?”她?是真心发问,以她?现在这个心境,想什么说什么,根本不会一句话在肚子里绕三?圈,还要考虑是否妥当。 公主觉得?她?是在质问自己。琴姑姑面上也白了白。 但公主绝对是不会在儿子面前发火的,她?笑着回应:“有些困了,没拿稳。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寂拉着白驰没松手,留恋,不舍。 白驰说:“那?也行,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阿寂,我们走。” 公主:“到哪去?” 白驰已?站起身,“我让阿寂送我回去。回头再让他回那?边去。”她?吩咐的理所当然。抬脚就走。 沈寂抬臂,连忙行礼后退,追得?太急,一不小心踩掉了白驰的鞋子。他立刻蹲下身子,扶住她?的腿,为她?穿鞋。 这可着实惊呆了大长公主。 瞧这熟练的动作,卑下的姿态。简直岂有此理! 她?不自觉站起了身。 小夫妻俩个却已?拉着手离开?,只留了个背影给她?,很快转出了门。 几乎人一消失,琴姑姑立刻道:“公主息怒,殿下和少夫人年纪还小,还需您慢慢教导。” 公主几乎破了音,“都已?经成婚生子了还小?” 琴姑姑:“公主,您不是常说,富贵易求知心难寻,殿下同少夫人感情深厚是随了您和国公爷啊!” 公主厉声道:“你就给本宫睁眼说瞎话!这分明是随了他那?老实巴交的皇帝舅舅和祸乱朝纲的姬遥!” 皇后的本名一被喊出,婢女们立刻退出寝殿,悄无声息。 ** 白驰来时乘了步辇,回去的时候同沈寂牵手同行。 雨大了些,沈寂举了伞。 白驰转过?头看看他,又看向?雨伞。 沈寂不解:“你在看什么?” 白驰又看向?他:“我感觉,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沈寂很高兴:“以前听乡里的老人说,有些男子长的慢,过?了二十岁还能长,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这样看你了。”他踮起脚尖,将?白驰的头顶划拉到自己下巴。先没忍住笑了,很是欢快。 跟在身后的随从、侍女也都露出了笑脸。做奴才的都希望主子心情好?。这位好?脾气的主子见谁都礼让客气,温文儒雅,长得?也好?看,大家都很喜欢。像现在这样大声的笑却是头一次见。众人大感意外,也由衷的希望他一直开?心。 “嗯,那?你要努力了。”白驰也有些好?笑。 沈寂挽住她?的一条胳膊:“好?。” 白驰:“阿寂,你既已?回了家,为何?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你娘待你不好??还是她?表里不一?又或者你叔伯兄弟有谁欺负你?先前你爹不是还要认下那?个叫什么空的做养子,是他难为你了?”白驰正常的音量,也无所谓被谁听到。 身后的下人们才感到些许欢乐,陡然听到这话吓得?齐齐变了脸色。 这是他们能听的! 领头的立刻停住了脚,往后退,远远的跟着。 只铃兰和侍书手里提着灯继续走在前头。 沈寂回头看了眼,轻声道:“小驰,你不怕被他们听到?要是传出去就不好?了。爹和娘对我都很好?,他们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给我,他们的真情没有作假,这我能感觉的到。谢家的堂表兄弟也都很好?,兄友弟恭,互助互爱。谢灵空也很好?,他跟我说,我回来了可太好?了,他其实并不想做我爹的嗣子,压力太大。他怕自己做不来,让长辈失望。他说现在他终于卸下了心里的担子,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非常开?心。我能看得?出来,他说这些的时候眉飞色舞,堂兄弟们也都说他以前一直装稳重,现在终于恢复本性了。其实我……很羡慕他。” 白驰:“你也可以像他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 沈寂:“可是我……我的生活已?经完全被打?乱了。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我想……”他忽然抬脚踹了侍书屁股一下,“我希望一切都没发生改变。” 侍书被踹得?莫名其妙。 铃兰和侍书也在说话,先前候在公主寝殿外面的时候就在偷聊。聊着聊着就开?始比起了最近学了什么。 侍书先前还有些端着,装模作样,声称自己现在是国公府一等小厮了,是有身份的人。被铃兰一顿毫不留情的输出,给骂得?灰头土脸。 离开?人群后,面前只有郎君和娘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二人又互相嫌弃的吵了起来。 沈寂忍不住骂了侍书一句,“你现在倒似是个人了。” 侍书:“公子,我哪天不是人了?” 铃兰:“公子面前做个人,旁人面前不做人,这都不会?蠢货!” 沈寂看着他们,笑了起来,心情舒畅,“你要有铃兰一半聪明,我都不会郁郁寡欢了。” 侍书吃惊:“公子,你郁郁寡欢了吗?为什么?” 铃兰几乎同时道:“朗官,我是不会跟侍书换的,我只伺候我家娘子。” 沈寂又笑,看向?白驰的时候,已?经自行想通了,“我知道的,人生不能回头,事情已?到了这一步,总不能像小孩子一样耍赖。小驰,你放心,我会调整好?我自己。我也知道现在家里管的严,是因为我初来乍到,很多东西都要学。高门府邸不似寻常人家,一步踏错,满门遭殃。等过?了这阵子习惯就好?了。春闱在即,我现在和谢灵空谢家堂兄弟他们住一处,晚上还能一起研究学问。欧阳先生也和我们在一起住。我要单独出来和你住,好?像是有点不合群。也会被兄弟们笑话。侍书这段时间也气人,就跟被鬼附身了一样,我想写信给你,也不敢让他送。” 侍书抱屈:“公子,你回你自己家都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心里有事也不敢同人说,我算个什么东西,你要我传信,我也能走出国公府呀!虽然公主府和国公府就隔了一条小巷,却也是千山万水道阻且长。”说完这一句他还砸吧砸吧了两下嘴,似乎对自己能说出“千山万水道阻且长”很得?意。 沈寂取笑道:“看来多读点书是有用?。” 白驰拉了拉沈寂的手:“有一点侍书说的没错。这里是你家,爹娘都是你的亲爹娘。你不该再害怕,有什么想法什么要求就大胆的说出来。你该活得?更快活一些。我相信父母都是爱孩子的,你不要担心会因此让父母不痛快。这世上没有哪个孩子会让父母满意的挑不出一点的错。谁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挨打?挨骂,你不过?是躲过?了小时候,现在就算被骂几句也没关?系。他们骂你,却也能渐渐了解你。不要怕,阿寂。”她?不好?说公主第一面见她?,她?就以《女德》和《女训》怼过?她?。 她?说的那?样不客气,一方面她?是真的好?奇能写出那?玩意的到底是何?样的人物。另一方面存了心想试探她?。 公主能忍下这口气,可见她?是真的很在乎这个儿子。 * 前行的路终有尽头,沈寂站在门口,抓着她?的手,难舍难分。 “我想和你一起进去,我不想回去了。”他说。 白驰:“那?你进来?” 沈寂已?恢复了少年人该有的活泼,“还是算了,肯定?会被谢灵空他们笑。还有欧阳老师布置的功课我没完成,今晚肯定?要熬夜,影响你睡觉。” 白驰拍拍他:“别?想那?么多,如?果谁欺负你了让侍书给我送信,我带你走。” 沈寂说:“你放心,我一定?会蟾宫折桂,不叫你失望。”随后又双手撑在腿上,矮下身,“有儿,你可要乖乖听你娘的话……” 话没说完,被白驰一脚踹了出去。真受不了,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沈寂踩在积水里哈哈笑,朝她?挥手,大声道:“你也是,如?果哪里不顺心,让铃兰捎信给我,我接你走。”因为白驰的劝慰,他对爹娘有了信心。也许,他真该勇敢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白驰进门,关?门。 沈寂又在门口站了许久,雨大了些。沈寂不想随从跟着自己淋雨,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地加速跑了起来,开?朗愉快。他觉得?今晚他能念一晚上的书,比谢灵空他们都用?功。《 》 30-40 第31章 下马威 白驰身?后的门一?关上, 就松了脊背塌了肩。她还搁那劝别?人呢,她自己就是最大的想不通。或许这世上的人都是一?样,劝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己了就一?头扎进死?胡同死?活出?不来了。反正谁要是大言不惭的劝她想开点, 她一?定将那人的嘴撕烂都不带眨眼的。 白驰将自己摔到床上, 摊开手?脚。 铃兰见怪不怪。刘嬷嬷耳提面命要她时刻注意着少夫人的肚子,不妥之处便是死?谏也要让主子悬崖勒马, 不可任意妄为。这是作为奴婢的本分。 刘嬷嬷引以为傲的丰功伟绩, 用铃兰的话总结就是,国公爷和?公主之所以感情这么好, 这么多年不离不弃都是她的功劳。 至于她怎么做的呢?她一?直规劝公主, 既嫁了谢家就是谢家人, 放下身?份,以卑弱示人。不要有那么多想法, 女人之所以痛苦就是因为想得多,想太多得不到,不若放下思考,一?切以郎婿为先?,想他之所想, 为他做他不方便做之事。如此?,郎婿肯定会疼惜怜爱。 一?切的付出?终有回报,如今才换来国公爷对公主的不离不弃, 敬之爱之。 而她,作为公主最信赖的乳母, 因对公主有劝谏之功, 公主也敬爱她,才将她接到公主府颐养天年。她的家里人因此?受到照拂, 在偌大的平京城有栖身?之地,儿孙也谋了官职,过上了好日子。 铃兰看得出?,刘嬷嬷是真?切的以自身?经验为教训传授新人如何服侍主子。也非常非常的宝贝谢家尚未出?世的小主子。但铃兰更清楚,如果她真?将这些话当真?,敢于死?谏,她的好主子也一?定会干脆的将那个“谏”给抹掉,痛快的让她“死?”。 铃兰最近在学认字,学得非常认真?,她手?里攥着《女训》,她会背,却不认识字,她就对着一?个一?个认,然?后练习。 白驰习惯点灯入睡,铃兰读书,主仆二个,互不打扰。 白驰转了个方向,横在床上,双.腿架在墙上,头悬在床外,朝下。一?眼望去?,怪吓人的。 她想,如果铃兰回头,她一?定要吓她一?吓。 铃兰没有回头,她一?直在认真?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很专注、快活。 白驰很羡慕,无论是谁,沈寂,铃兰,侍书,还是公主,刘嬷嬷,他们所有人,活着都有所求。所以每一?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一?天,不一?样的一?天,好的坏的,都会有个结果。 过去?决定今天,今天决定明天,每一?天都充满了意义。 她是不肯让自己多想的,即便这一?世跟过去?的很多世相比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这么着吧。 随波逐流。 她是不想折腾,也折腾不动了,有人照顾伺候,她就当自己是个摆设,不惹是非。 然?而,很多的事并不是说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要平静,偏有人无风起浪。 ** 第二日,白驰还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两扇门忽地打开,紧接着窗子也悉数被撑起,一?片亮堂。 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 刘嬷嬷立在门口,指挥下人将她从床上挖了起来,梳妆打扮。监督她用早膳,又半推半拉搀她外出?散步。 活动够了,又请去?一?处开阔的亭子,悠悠琴音传来,隔着一?道薄纱,公主正在抚琴。 白驰耐着性子等她结束。 一?曲终了,公主说:“还有数月,你便要生?产了,本宫知你年轻,不会照顾孩子,特意给你挑了四名嬷嬷,八个丫头。等你生?了孩子就交给她们来养,不用你操半分心?。” 话落,有十二人自角落站了出?来,前?后站了三排。这些人无一?不整洁干净,气质面貌温和?。 众人面朝公主齐齐下拜,又朝白驰行了一?礼。 刘嬷嬷站在首位,赫然?在列。 她笑得甚是开心?,说:“另有六名奶妈妈扔在挑选中,只待少夫人生?产立刻接入府来。” 白驰不甚在意,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公主却像是很想知道她的反应,问:“白氏,你可有什么话说?” 白驰:“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 一?拳打在棉花上,叫人心?口堵得慌。昨晚她抢她儿子,今日她原是想回敬一?招,好叫她明白自己当时的感受。 公主转过脸亲切的对刘嬷嬷说:“本来是接您来养老的,又得麻烦您替我照顾儿媳,受累了。” 刘嬷嬷喜不自禁,又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热泪:“公主,您这样说可折煞老奴啦!老奴求之不得呀。您就放心?将少夫人交予老奴照顾,等再过几个月,老奴一?定给您一?个又白又胖的大孙子。” 白驰垂着眉眼,一?脸冷漠,倒像是要睡着了。 琴姑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脸忧色。 回去?的路上,刘嬷嬷热切的说:“少夫人,您要多听着点劝,老奴不会害您。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你且忍忍,咱们做女人的,活这一?辈子,还不是为了男人孩子。” 之前?是没有公主口谕,刘嬷嬷虽有看不惯,却不敢施为,只抓住铃兰含沙射影。现在有令在身?,那就全然?不同了。 等回了静心?苑,新来的嬷嬷大丫鬟连同原本院内的人口分成几排站开。刘嬷嬷端着架自开始训话,训了足有一?炷香。 香如用胳膊肘碰了碰铃兰。后者眼珠子转了转,没动弹。香如觉得没劲,翻了个白眼。 刘嬷嬷训完人,看向南屋,走了过去?,推开门。一?眼看到白驰又懒懒散散的斜靠在塌上。不等嬷嬷吩咐,只一?个眼神,左右已将白驰拉扯着坐正。 “少夫人,您这个姿势对胎儿不好。” 随后,随行的人退后,关了房门,独留了她二人。 刘嬷嬷先?行了一?礼,告了回罪。抬起头时不复先?前?的亲切,板着脸说:“少夫人,下面的话可能会叫您不痛快,却也是老奴的一?片真?心?,忠言逆耳利于行,老奴说的做的若是有过分之处,也是为了您好,为了您肚子里的哥儿好。国公仁爱,公主心?慈,小公爷也是好性儿,您能入得咱们府来,说句不客气的话,真?是您前?世修来的福气,时运赶上了。可人这一?辈子,福气总是有限的,咱不能因为这一?次的运气就以为福气不会散。须知这往后的福气还是要靠您个人修行呐。 “老奴知道,少夫人是军户出?身?,娘家是岷州人。那等穷乡僻壤,要说学识教养,同咱们平京的贵女差着十万八千里也不是虚话。不过您也不要妄自菲薄自轻自贱,只要诚心?向学,老奴也定会给您找最好的师父倾囊相授。您现在怀着身?子,这事不着急。公主也说了,等您生?产后,再一?一?给你安排下去?。 “公主心?疼你,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免了你的规矩课业,那是她作为婆婆的慈爱。可您心?里要明白,您一?无娘家做仪仗,二无身?份地位。你一?介孤女,公主凭什么心?疼你?还不是因为您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孩子,你就能为所欲为?就能尊卑不分坏了规矩?白氏!” 她忽然?大声呵斥起来,只因白驰并未因她的话感到羞愧害怕,反而皱起了眉头,一?只手?点在桌子上,不耐烦的敲了起来。 “古往今来,做儿媳的孝敬姑舅服侍郎婿那是天经地义!你别?以为平京是你生?长的穷乡僻壤,尊卑不分,长幼无序!我听说你让郎婿给你端茶做饭?你还让郎婿给你捏肩捶腿补衣提鞋?啊!你干什么?啊!” 屋内屋外都被惊到了,紧接着屋内传来一?叠声的响动。片刻后,房门大开。 院内仆从无不站住,神色各异,齐刷刷看来。 白驰立在门口,众人以为她一?定是满脸怒容,没想到却是一?张极淡然?的脸,耷拉着眼皮子,两边扫一?眼,似乎还不确定走那个方向。而后随便择了一?条路,头也不回的走了。 铃兰追了她一?段路,不多久,跟丢了。 再看屋内,刘嬷嬷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众人都以为她被打了,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扶起她。 香如伸着头,往里看一?眼,而后缩到人后,摸到院门口,一?溜烟的跑了。 刘嬷嬷也不急着去?找人,坐在桌边自省,她本是想给白驰一?个下马威。很多人不听劝肆意妄为就是因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她给她敲一?记警钟,好叫她认清自己的处境。刘嬷嬷在宫中做了多年宫婢,板起脸来训话一?直很吓人。她这一?招从未失手?,就连宫里的娘娘听了她的一?番训话,也会捂脸痛哭,自此?后规矩做人,再不敢嚣张。 到底是哪里错了?没将人骂醒反将人骂跑了? 刘嬷嬷还在自省呢,公主忽然?来了。 大长公主满脸怒容,气势汹汹,靠近了些,双手?握住刘嬷嬷的手?,一?面吩咐大夫看诊,一?面询问伤在哪儿了? 两下里一?问,才知道白驰并未打她,只是她忽然?站起,嬷嬷被吓了一?跳,自个儿跌坐在了地上。 站在公主身?后的庄嬷嬷狠瞪香如一?眼。 公主宽慰了刘嬷嬷许多话。 刘嬷嬷又说:“不打紧,野马难驯,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言毕,又是一?声叹息。 拿不出?手?的儿媳,到底让人如鲠在喉。 公主坐在刘嬷嬷对面,心?事重重,说:“奶娘,不怕同你说句真?心?话,我总觉得她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邪气,所以我……” ** 白驰翻了公主府的围墙。婢女们满府的找她,白驰不堪其扰。 她顺着人流胡乱的走,走到了车马行,摘了一?对玉镯,换了一?匹好马。一?跃而上。打马前?行。 她一?个女人,长的明艳,身?量本就打眼,此?番又骑在马上,引得行人纷纷朝她看去?。 路过一?间?酒行,她随手?又是一?拨,摘了一?个珠花,扬声道:“掌柜的,换你一?坛好酒!” 掌柜的面露迟疑,白驰扔去?,小二机灵,忙掀起短襟去?接,兜在怀里,送到掌柜跟前?。掌柜婆娘手?快,拿在手?里细看,瞬间?眉开眼笑,亲自送了一?坛好酒,见白驰虽一?身?周人贵族打扮,气质却与贵女们截然?不同,大庭广众也不戴帷帽,忍不住问道:“娘子是西域来的?” 平京繁华,往来通商,时有西域人入乡随俗,做周人打扮。 白驰笑,接过酒坛,拍开酒封,先?干了一?口。 她照旧打马前?行,偶尔仰面喝一?口,姿态肆意洒脱。 大概是这样的女子实不多见,竟有闲人追着她的马走,看起了新鲜,一?时人流汇到一?处,颇为热闹。 途径一?处围墙,正是集贤殿书院的一?角。三楼的学子们正在查阅书籍,一?人偶然?伸出?头去?,看到一?女子骑马畅饮,引得路人纷纷追随。 周人女子束缚多,极少见到这样的新鲜,学子正枯燥无聊,又是年轻好玩的年纪,忍不住你戳我一?下,我又拍了他一?下,纷纷跑到窗口也看起了热闹。 谢灵空也在其中,还随人品头论足起来。又忍不住招手?,“堂兄,你快来瞧瞧!” 沈寂手?里卷一?册书,正默默背诵,不为所动。反轻声相劝,“先?生?随时会回来,当心?挨罚。” 谢灵空自从得知自己不用当嗣子担家业,就放纵的有些活泼过了头,不说还好,一?听这话,反双手?护在嘴边,大声喊,“小娘子,你是周人还是什么人啊?” 一?众学子一?直在讨论她不像是大周人,争论个不休。见谢灵空如此?大胆,都笑了起来。 白驰听到喊声,偏头看一?眼,嘴角轻轻一?扯,笑了下。 年轻的男子多爱笑闹,一?见如此?,反都起哄谢灵空。 “看小娘子朝你笑呢!” “谢灵空,她是看上你啦!” 谢灵空的脸忽然?火烧火燎起来,再要去?看,只见那女子忽然?扬了手?中酒坛,远远砸在墙上,猛一?攥缰绳,策马远去?。 那姿态,那力量,说不出?的畅快,潇洒。 与此?同时,欧阳先?生?不知何时已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众学子身?后,将先?前?一?幕看在眼里,气愤不已,厉声喝斥,“看看你们,除了无忌,谁还有个学子的样子!不过一?个西域女娘,轻浮放浪,远不如咱大周女儿温柔可爱,有什么好看的!谢灵空,还有你,你,你们,都给我将手?里的书罚抄两遍!” 温柔可爱的都养在深闺,想看也看不到呀! 一?片哀鸿遍野中,众人心?中如是想。 谢灵空的脸还是红的,他挪到沈寂身?侧,问:“堂兄,听你说堂嫂也是女中豪杰,不知是何样的风采?” 沈寂身?形不动:“闭嘴,抄书。” 第32章 遭难、偶遇 郎子?君从未想过自己的结局竟会是这样! 血泪糊在脸上, 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身上还被罩了黑布袋。漆黑一片中,她遭受了毒打, 辱骂, 腥臭的尿液淋在身上,那人恶狠狠的骂, 骂她伤风败俗!骂她恬不知耻!骂她荡.妇□□!骂她有辱斯文…… 最后一句就有些搞笑?了, 若在平时她一定放声大笑?。她听?出来了,这是她前夫的声音, 他掐着?嗓子?发泄怨气, 可?也只有他习惯将“有辱斯文”挂在嘴边。 他是弘道?十年的举人, 长的模样秀美,可?亲可?爱。 当年郎子?君经历了一番痛苦折磨, 闹得沸沸扬扬才同蒙元顺和离干净。姬后自觉对她不住,此后再不插手她的婚事,全?凭她自个心意。 郎子?君灰心了一年,直到遇见齐文,那个风光霁月的男人, 长的好看,会念诗,会甜言蜜语的哄她, 会天冷了嘱咐她添衣,会留心她的悲喜讲不同的典故开解她, 虽然有些道?理听?着?就迂腐可?笑?, 可?这些都是他的一番心意啊。郎子?君怎会忍心辜负? 她几乎是奋不顾身的,一头扎进了齐文的怀抱。 她嫁齐文的时候是有了身孕的, 姬后半笑?半讥讽,“你?说他是个正人君子?,却让女?人未婚有了身孕。” “所以他才急着?求娶,要?我嫁他啊!”郎子?君急着?为?心上人辩驳。她嫁蒙元顺多年,基本是在守活寡,也没个孩子?,心中凄苦难言。因此对于这个突然而至的孩子?,她分外珍惜。 姬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叹了口气,“也罢,你?想嫁便嫁吧,若是不好,和离便是,好歹还有个孩子?。” 郎子?君当时心中还挺埋怨的,怪姬后咒她,不盼着?她点好。 谁知姬后却跟会读心似的,说:“你?心里在怪我,怪我咒你?是不是?子?君呐,你?虽是我看着?长大的,却无我半分看人的眼光。我知你?心中一直埋怨我让你?嫁蒙元顺守了许多年活寡。我是有我的私心,我想你?替我笼络他。我军中无人,需要?一名武将成?为?我左臂右膀。但是我纵有私心,也不会什?么人都让你?嫁。蒙元顺出身世家,品性才学都没问题。你?只知你?守活寡凄苦,却也要?知道?,他自娶你?后,也没碰过别的女?人。 “你?太过沉溺男女?情?爱,被这些迷了眼,一味意气用事。我同你?说过很多次,蒙元顺对你?不好,只是因为?我,因为?你?是我赐给他的。而你?要?做的就是用你?的柔情?去俘获她,嘴上要?爱,要?让他相信你?没了他你?一天都活不了,行动要?娇要?弱。 “我知你?心中肯定疑惑,我一直告诉你?女?子?本不卑弱,这都是男子?强加在女?子?身上的符咒,偏有些女?子?傻傻的认领了。像周盈(大长公主)那样的,她是打心眼里认定了自己就是依附男人而活,所以对男人百依百顺。同是侍候男人,我和她最大的不同是目的不同。她们只求一个安稳的生活,荣辱皆系郎婿一身,自嫁了人后就没了自己,一辈子?只为?男人活。 “而我,我要?你?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我们要?想活出自己,只能暂且依靠男人。我们必须强大自己的内心,爱而不深爱,要?让男人成?为?我们手中的利器。利用他的权势地位,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最终将他的权势地位变成?我们自己的东西。 “我告诉你?,不要?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男人身上,否则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好心情?。你?一直记不住我的话。这些掏心窝的话,我再最后说一遍。这之后要?是你?再过不好你?的日子?,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郎子?君到底不算太蠢,嫁与齐文后就同他说,因为?姬后不同意她嫁他,争吵之下?,姬后同她断绝了关?系,说此后再不管她。 起初,齐文还是百般耐心的,甜言蜜语的哄着?。劝她早日去宫门口跪着?,求得皇后回心转意。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没有血脉亲情?也有养育之情?。就算不为?她自己,也要?为?了他的仕途,他们孩子?的将来着?想。 郎子?君却希望齐文不要?急着?做官,等她生了孩子?,再为?他谋划。 大概,郎子?君天生就没子?女?缘的,婚后两个月,孩子?突然没了。 因为?这次打击,郎子?君变得非常敏.感,时常同齐文争吵。 渐渐的,她发现齐文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软弱,他在外头唯唯诺诺,一副没骨头的窝囊废样,回了家打起女?人,却十分恨得下?心,拳头也硬。 郎子?君第一次挨了他的打就没再犹豫,当即告了衙门,要?和离。 二人的婚姻解除非常迅速,皆因郎子?君身后有姬后,所有人仿佛通了气,一致骂齐文,骂他白脸吃软饭,不知好歹! 当时,姬后怎么说来着?,她笑?的一脸云淡风轻,说:“女?人掌权是男人们最不能容忍的。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权势能带来的好处。郎子?君,你?还不明白吗?今日但凡你?身后没有本宫,你?会怎么样?县衙不会管你?,只会训斥你?一顿,然后让你?的郎婿将你?领回家。你?猜齐文那个窝囊废会不会打死你??” 二婚和离后,郎子?君算是彻底看清了男人,自此后放飞自我,她是有生意头脑的,只是先前一门心思在婚嫁上,埋没了。此后心中再无挂碍,反而将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成?了姬后的钱袋子?。 她这些年,赚钱,养面首,日子?可?谓过的风生水起。 却不知,她过的有多好,她的前夫齐文心中就有多恨她。 她只恨自己当年心软,没将齐文从平京撵走,这么些年由?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过活。他也不是没来跟她求复合过。郎子?君只当他是个笑?话,不予理睬。偶有心情?好的时候,还赏他几两碎银。 ** 郎子?君受了一顿羞辱毒打,也终于从齐文嘴里得知当年她流产的真相。因为?她不配!因为?她脏!所以齐文亲自下?了药! 一锹一锹的土砸在她身上,过往的一切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她终于明白了姬后对她言传身教的苦心。 这些埋她的人中除了齐文和荣小郎君,其余人同她并没有任何过节。 他们只是看不惯她吃酒找男人! 他们觉得她做了坏榜样,教坏了他们的妻子?女?儿。他们要?弄死她这个祸头,好叫女?人们知道?学她都没有好下?场! 她的呼吸渐渐不畅,眼睛赤红一片。 她好不甘心呐! ** 白驰出了城门,信马由?缰,不知不觉误入一处密林,正要?转过马头往官道?上去,偶然见到七八个男人正挥锹埋着?什?么,还有人对着?深坑小解。 有人发现了她。停下?手中动作,跟同伴示意有人过来了。 这些人大概是猪油蒙了心,又或者酒壮怂人胆,仗着?人多势众,竟围拢了过来,出言调.戏。 “哪家正经小女?娘会孤身骑马在野外行走,又无父兄陪同,别是想私会情?郎吧?” “瞧着?就是这么回事!我家姊妹若是敢私自出来,我定是要?打断她的腿!” 其中一人则色迷迷的盯着?白驰的脸看,搓着?下?巴道?:“见多了娇娇柔柔的小女?娘,这样风情?的倒不多见。” “看着?像是西域人和咱们周人的杂种。啧,我还没玩过这样的女?人!” 男人的色.欲一旦被点醒,就像是野草疯涨,“今日我等所行之事都被她瞧见了,哥几个,不能叫她跑了,若是叫她跑出去报了官,咱们都脱不掉干系!尤其是你?,齐文,你?必是难逃一死!” 这就有些意思了。明明是□□熏心,却还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白驰骑着?马被驱赶着?靠近了些,这才看清深坑被填了一半,露出半截黑布袋。忽然那布袋挣扎着?扭动了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是一个人。 齐文穿一身文士袍,面白无须,虽已人至中年,身材仍保持的很好。可?惜看人的眼神透着?猥琐恶毒,浪费了一副好样貌。 齐文手中握着?一柄铁锹,虚张声势的就要?砸向马身。 白驰忽然一拉缰绳,马前蹄腾空一转,白驰倾身一探,轻松写意的捞过齐文手中铁锹。后柄一杵,撞在胸口。齐文几乎吐出一口血来,仰面倒在地上,哀叫一声。 其余人受了惊吓,纷纷退开。站住脚后,反骂起齐文窝囊废,不顶用! 在他们眼里,女?子?只是轻轻那么一拉,齐文就放了手。如今她手里有了武器,反叫他们一时不敢近身。 不过,有什?么要?紧,一个小娘们而已。 倒是她御马的姿态叫人心折,猎物越是棘手挣扎反而越能激发猎人的澎湃热血。 余下?几人互相打了几下?眼色,一人大喊一声,“上!” 明明穿着?富贵,看着?像是有身份的人,此刻面上的神色同那劫道?的山匪也没什?么分别。 白驰轻笑?一声。 众人都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只觉眼前一花,等回过神,或仰面在地,或飞出数丈之远。再要?起身,一股钻心之痛袭来,这才意识到不是折了胳膊就是断了腿。 白驰已从马上下?来,从一人身上扯下?匕首,那人还以为?白驰要?弄死他。不住后退,奈何断了腿,又跑不掉,不住哭喊求饶。白驰走开,那人身下?一热,失了禁。 * 郎子?君听?到不寻常的动静,又听?到马蹄声,意识到有人靠近,心中燃起希望,不住挣扎求救。再一听?男人们调笑?的话,意识到来的是名孤身女?子?,心中一空,眼泪又重新落了下?来。 愤怒和仇恨稍散了些,死亡的恐惧便从骨缝里钻了进来,铺天盖地,漆黑绝望。 忽然,头顶一松,一束光落了下?来。 那人长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带着?几分风情?,可?配上那双淡薄的眸子?,笑?起来的时候又像是在讥讽谁,偏又不叫人讨厌。 白驰揪出郎子?君塞满嘴的破布团。见她半陷在泥土里,浑身被缚,也不嫌脏,单手提起她身上的绳索,整个的拎了出来,另一只手匕首翻转,一刀划了下?来。郎子?君瞬间解脱,整个的跌爬在地,浑身瘫软。 她的嘴被布团塞了太长时间,舌头和脸颊都麻了,一时说不出话,剧烈的喘息。 白驰抽出腰间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起了手指,眉目不动,也没什?么好奇心。 她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冷清,美丽,仿佛天地间最可?靠的存在。 第33章 姬后,莫逆之交 山风吹拂, 一阵阵的异味冲得人头晕眼花。 白驰瞥一眼痴呆呆看着她不放的郎子?君没什么温度道?:“你还要盯着我看多久?” 郎子?君恍然回神,想到自己现在的窘迫糟糕顿时?羞愧的面红耳赤。她爬起身,想找一处水源净身,这满身的尿骚味实在难以让人忍耐。目光不其然落在躺在地上的齐文等人的身上。一时?放空的思绪忽然被填满, 仇恨在顷刻间卷土重来。她几?乎立刻抓起横在地上的农具, 狠狠朝齐文头上砸去。嘴里恶狠狠道?:“我要你死!” 所有断了胳膊瘸了腿的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脑浆四溅鲜血横流的恐怖场景。谁知?郎子?君忽然软了胳膊,农具脱手而去。 她太恨了, 情绪收不住向砸了她手腕的人看去, 目露凶光。 白驰仍是淡淡的,脚尖踩着一两颗碎石。 朗子?君的泪脱眶而出, 收了凶光, 委屈不解:“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杀他?你也?看见了, 他们要杀我!为什么?” 在白驰的轮回里,她不能?杀人, 否则一切又会回归原点。 虽然这一生与以往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已经绝望的人已没了任何期待。她偏又想知?道?这一世该会如何了结。 旁人杀人与她并?不相干,她会阻止只因——“杀人会做噩梦。你看上去应该从没杀过人。” 朗子?君怔在原地,她没想过会是这个理由?。她忽然想到了姬后对她说过的话——“为什么要权势?只因有了这些, 那?些腌臜的恶心事就会远离你,周围都是繁花似锦,看着都叫人舒坦。如果还有那?不长眼的犯到你头上来, 不需你亲自动手,自有人争破了头要为你出这口恶气。所以呀, 你说男人为何要去争权夺利, 偏又将女人困在后宅,不准抛头露面?!” 郎子?君站起身, 她的神情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冷漠残忍,她一一看过去,将这些害她的想她死的人记在心里。 白驰站在原地始终未动。 朗子?君做完这些,向白驰屈膝行礼,她说:“请你护送我回府,必有重谢!” 她半蹲了好一会,也?没见对面之人应声。她面上烧红,讪讪道?:“是我强人所难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日?后若有难处尽可去同庆楼寻我。我名朗子?君。” 她又等了等,见白驰始终未注视自己,颇有些灰心丧气。本想从身上摸一块玉佩簪子?手帕什么的当做信物。又恍然意识到一身恶臭,就此作罢。 郎子?君直起身,辨了辨方向。直奔官道?而去。 快到官道?时?,见有一处小溪,朗子?君不愿这副鬼模样?回去,径自下了水,整个的潜了下去。 溪水冰凉刺骨,她几?乎是刚沉下去鼻子?就不通了,冷得直打哆嗦。可一想到身上沾染的秽物,恨不得剥下一层皮来。 她终于洗净了身体,从水中站了出来。却看到一人一马站在溪边。白驰刚洗了手,正在甩手上的水。马儿低下头咕噜饮水。 朗子?君心中莫名欢快,她抱住身体上了岸,瑟瑟发抖。 “你是要进城吗?咱们同路吗?那?太好了!”她真是怕了,怕极了。 白驰扫了她一眼,牵马走过去。站到近前,忽然解了身上的斗篷将她一整个的包裹在里头。 朗子?君惊呆了。 下一秒腰上一紧,她又被她举起抱到了马上。 随即后背一暖,她的手臂环过她,拉住缰绳:“我送你回去。” 朗子?君的心忽得不受控制的激烈的跳了起来。 一声声锤打胸腔。 春日?的风吹来,朗子?君缩在温暖的斗篷里,浓的化?不开的酒香,熏的人意乱神迷。 她会酿酒,她喜饮酒,她想她们一定能?成为知?己。 “我一直在找你。”朗子?君偏过头说,她看到她一截雪白的脖颈,如玉的耳垂,“那?天我看随侍在你身侧的是公主?府的人,我以为你是公主?府的贵客,多方打听,也?没你的消息。” 白驰“嗯”了声,目视前方。 郎子?君:“你叫什么?现在住哪?你两次救我,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不嫌弃,请暂且在我府上歇息。我定要好好报答你。” 白驰:“白驰。”再?无旁的话。 郎子?君:“姓白,这个姓倒是和你极相称,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白的女子?。”这句话有些夸张了,不过周人女子?多黄肤,世人却又以白为美。夫人小姐们敷了厚厚的脂粉,到底不如清新自然的好看。 “你是哪个驰?女儿家大?都以水漾的姑娘为美,难道?是池水的池?” 白驰被郎子?君聒噪了一路,将她带回城后,又按照她的指路,转到她的府邸。 白驰抱她下来,郎子?君踉跄了下,没站稳,下意识抱住她的腰,愣了愣。 白驰握住她的肩膀,扶她站起。 郎子?君双手圈着一个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又去看她的腰身,与她纤长高挑的身段不同,她的腰身似乎过于……肥胖了些。 “你……害了病?”郎子?君实难相信这样?英姿飒爽的女子?也?会嫁人生子?。就跟前一刻还端坐在神坛的神忽然跌进泥坑,总之很?幻灭。 府门大?开,福喜跌跌撞撞的从台阶上跑了下来,口内不住抱怨,“我的亲主?子?哎,您可算是回来啦!您这半天去哪了呀!哟!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脸上都是伤?”眼珠子?又狐疑的落到白驰脸上。 郎子?君一见福喜,一路上压抑的委屈山呼海啸滚滚而来,又听他还先抱怨上了,上前冲着福喜就是拳打脚踢,“福喜!我差点死了!那?些混蛋贱人死他全家的王八蛋!我差点被害死了……” 福喜起先还躲,听了这话,任她打骂,直着眼,“谁?谁干的?” 里头又跑出两人,都是在内院伺候的丫头,似有隐情,表情急切:“郎夫人!福总管。” 福喜搀住郎子?君,贴着她的耳朵压低声音道?:“进屋再?说。宫里那?位来了。” 郎子?君被福喜拉着往里走,忽然想起白驰,又挣开,她现在心里乱成了一锅粥,急着想去告状,又不想放白驰跑了,转回头,挽住白驰的胳膊,热情无比,“恩公,快请进屋。” 白驰本不愿。奈何郎子?君太热情,她家的下人也?齐齐上阵推搡。 郎子?君注意着白驰的腰身,越看越不对劲。 进了屋,郎子?君让心腹丫鬟将白驰带去垂花阁好生招待。她绕过抄手游廊,自去另一屋。 丫鬟送来吃食,又送来衣物热水供她梳洗。 白驰百无聊奈的坐了会,吃了些糕点,忽听外头惊呼连连,只言片语什么“死孩子?”“鬼婴”。 白驰过去的时?候,已有一名中年妇人喝止住了仆从们的大?呼小叫。 她身形挺拔高挑,穿一身男装,胸.脯饱满丰腴,大?概也?没想过要遮掩性别,只因男装剪裁合体便于行走就穿出来了。 她背着手站在那?,浑然天成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所有人都低了头,露出怯怯的表情。 白驰走了过去,看到靠墙的树根下有个女婴,看上去已死去多时?了,脐带还连在身上。有些奇怪的是,这婴孩的身上用朱砂画了奇奇怪怪的花纹,像是什么符咒。 姬后察觉身旁站了个人,侧目看去,微讶,“你不怕?” 白驰历经轮回,这世上恐怕已没什么能?吓到她,不答反问,“你为何不怕?” 姬后表情严肃:“我为何要怕?该怕的是那?些将这个女婴炼成作祟小鬼的恶人!古往今来,唬人的妖精鬼怪,莫不是女人小孩。一双绣花鞋,一把头发,几?声婴儿的哭声就能?叫人魂飞魄散,你猜是为何?” 白驰:“为何?” 姬妾冷笑一声:“因为他们心虚!只敢欺负女人小孩,做了太多亏心事,心里自然就有鬼了。从来坏的不是鬼怪,只有人心。” 白驰原本的意兴阑珊一扫而空,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她转过脸,认真看了中年妇人一眼。 姬后指挥下人道?:“将这可怜的娃娃收敛了尸身葬了吧。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玩意,没本事明刀明枪的干一场,就搞这些阴私鬼祟坏人心性。今日?这事你们瞧见的就算了,就不要再?和郎子?君说了,省的她又疑神疑鬼,胡思乱想。”言毕,转过身,笑了下,“你这女娃娃有意思,真不怕?” 白驰尚未回话。姬后忽然伸手,白驰本能?钳住,一翻。 姬后吃痛,啊了一声。有宫人看见,立时?高声痛斥:“大?胆!”姬后朝后摆了摆手。 白驰早已放开。 姬后活动着手腕,说:“难怪不怕,原来是有真本事傍身。不过看你……应是身怀六甲了吧?怎地一点不怕犯了忌讳?你就不怕这冤死的婴孩投身到你肚里?” 白驰:“您刚才不是才说过这世上本无鬼怪,有的只是人心有鬼。” 姬后看仆从用木盒将女婴的尸体装殓好,又用布包起,运了出去。露出了属于长辈的慈爱笑容,说:“不信归不信,人心还是要有点敬畏的好。你这是头胎?夫家怕是眼巴巴的盼着是个男胎吧?” 见白驰不答,她又道?:“周人有旧俗,溺女以求男。谓生初胎生女不溺,则必连育三女,而得子?必迟。”她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吓白驰一吓,见她仍是毫无反应,终于露出了几?分真正的兴味。 “你是哪家新妇?为何会在此处?” 白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这名妇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谁。她大?概是对自己十分好奇,不断的试探自己。 白驰不喜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感觉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姬后看着她心情愉悦,摇头笑言:“没想到周盈那?个迂腐古板的人,竟得了你这样?的宝贝。难怪她一直藏着掖着不让我们见你。哈哈。” 她擦掉了眼角笑出的眼泪,像是真的很?开心。大?概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吧。 “外甥媳妇,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舅母。” ** 郎子?君重新梳洗,烘干了头发,面上也?敷了药膏,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先前她被姬后臭骂了一顿,再?次出现,却见姬后同她的救命恩人相谈甚欢。 郎子?君方才在沐浴的时?候,一直在琢磨白驰:一身的酒气,沉默寡言,孤身一人,身怀六甲。串联到一起,郎子?君能?想到的就是她被男人抛弃了,借酒消愁,失魂落魄。 女人帮女人,郎子?君当时?就做了决定,她要留下她,帮助她度过难关。 可现在,她提着裙子?走过去,看着并?肩行走,谈笑风生的二人,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她似乎,并?不抑郁愁苦。 相反,她似乎很?愿意听姬后说话,不时?露出会心一笑。 “说句坏心眼的话,有你当周盈的儿媳我可真是太开心了。她有了事做就不会一天到晚盯着我不放。我真烦她呀!” 第34章 风波 姬后?是个健谈而风趣的女人, 博闻强识,性格豪爽。她思维活跃,因此她说话的速度也非常快。白驰虽然活了很久,但接触的人毕竟有限。在这一世之前?她一直待在岷州怀安,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连沈家的大门都?出不了。她被?禁锢的不仅是时间, 还有空间。这一世她终于突破了空间的禁锢,与沈寂同行, 看?沿途风景。然而她是个怪脾气?, 也不曾有机会和什么人接触。后?来到了平京入了公主府。迎接她的是更加严苛的思想?控制。她抗拒厌恶,却不知如何表达。她整日整夜的发?呆, 无?所事事。 她本是想?井水不犯河水的潦草过此生。 可是她遇到了姬后?。 这个年近五十的女人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一二十岁, 她轻快活泼, 眼睛里闪烁着蓬勃的朝气?和对权力的欲.望。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忌讳白驰的身份而遮遮掩掩, 她说:“我相信我的眼光,你不是那种只会后?宅算计到处嚼舌根的小妇人。你很认同我的想?法,对吗?” 白驰笑了笑,“皇后?,我喜欢听你说话。我嘴笨, 很多?东西心里觉得不对劲,可嘴上说不明白。” 姬后?大笑:“嘴笨有什么关系,总比那些眼盲心瞎的好?!” 姬后?这趟过来是来查账的, 她总是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的处理很多?事。高宗有头疾,发?作时头疼难忍, 别?说早朝连奏折都?不能批复。姬后?作为他的“贤内助”, 时有出谋划策代为批复。起?初还避着些人,时日渐久, 就无?所顾忌起?来。 这么些年,姬后?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势力,暗暗筹谋,步步为营。自从去年泰山封禅后?,这一切就直接摆到了明面上。每次上朝,皇帝坐在前?面,姬后?垂帘在后?,政无?大小,都?要二人一同裁决。 自此群臣上朝,万方奏表,都?称高宗,姬后?为“二圣”。 白驰闭目塞听,除了一曲《斩夫郎》来回看?了不下上百遍,对当今的时政要闻并不清楚。 她一直期待见姬后?一面,就像她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写出《女德》《女训》一样。 姬后?的言谈举止,爽朗大方的做派一点都?没让她失望,甚至心生向往。 白驰也看?出来了,姬后?查账是其次,敲打郎子君是真。 在没发?现郎子君的生意头脑之前?,姬后?对她一直是失望的,她是她教养长大的,却仿佛天生屏蔽了她的所有言传身教。不仅恋爱脑,而且容易走极端。郎子君的生意版图明面上是她本人一手把控,实际真正的掌舵人是姬后?。 姬后?,作为一个女人,想?掌权,能信赖的人不多?,这也是她苦恼的地?方。有才?学能干的受礼教传统思想?影响严重,自视清高,认为被?女人驱使,有辱祖宗颜面。那些迫不及待向她献媚的多?是贪婪奸诈的小人。姬后?要夺权,就不得不任用一些愿意为她摇旗呐喊,且有指鹿为马本事的小人。但作为一个有宏图大志的人,她一直在暗暗留心,寻找肯为自己效力的贤才?良将。 白驰入了她的眼,第?一面,姬后?只将她看?成了牵制大长公主的一枚很好?利用的棋子。 朝中党派,壁垒分明,以?荣国公大长公主为首的雍州士族集团占据朝中话语权,他们紧紧抱团,牢不可破。看?似无?懈可击,但若是后?宅起?火呢?即便是一把小小的火。 她从不轻视任何微小的力量,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再微不足道的人再微小的力量只要善加利用都?有可能叫天地?变色。 因为,她曾经就是这样的微不足道。 白驰同姬后?、郎子君一同用了饭。她话不多?,基本都?是姬后?和郎子君子在说话,她听。 眼看?要到宵禁了,姬后?起?身回宫,笑着冲白驰道:“回去别?跟周盈说你见过我。嗯,我看?出来了,你不会说出去。” 郎子君将其送出府门。 姬后?停住步子,看?向身后?宅邸,迟疑道:“若是她需要帮助,你可以?帮她一把。” 郎子君仍是难以?置信的样子,“真没想?到她竟然是大长公主的儿媳。她那个儿子我瞧着可不像有能耐的,长的瘦弱白净,跟我那前?夫齐文倒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全身上下就剩一张脸能拿得出手了。” 姬后?冷声道:“再不济也不是齐文能比的!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岷州府解元,今次是要参加会试考取功名的。谢孝儒有大周第?一美男之称,也不耽误他成为大周第?一全才?。有些人就是得天道恩宠,洪福齐天,你嫉妒吗?嫉妒也没用。” 郎子君回了花厅,见白驰已起?身,背对着她站在窗户边散酒气?。 郎子君静静看?着她,走不动道了,她从来没觉得有过任何一个女子有她好?看?。这情绪很奇怪。 白驰听到动静,转过身,花厅有些热,她解了外面的衣裳,肚子就很明显了。郎子君莫名被?刺了眼珠子,不是很开心。 “你想?和离吗?”郎子君冲动的问,问出便后?悔了,姬后?一直教育她,若有所图必徐徐图之,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目的,以?免陷入被?动。 “嗯?”白驰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没有意义。 “你是有本事的人,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你不能被?困在后?宅一辈子。”郎子君见她迟疑,仿佛是看?见了希望,再接再厉道:“你不要被?那些迂腐的思想?蒙骗了,真当没了男人就天塌地?陷了。会这样跟你说教的,要么是能从你身上得到好?处的人,要么就是自己苦了一辈子见不得旁人好?的人。” 白驰笑了笑,面上表情看?不出真实想?法。 “你要是怕和离后?没地?方住,你尽管住我这里,想?住一辈子都?没关系,”郎子君迫不及待的表明立场,“我有钱,背后?还有皇后?做靠山,咱们不怕。” “好?吧,”白驰无?意说太多?,她的心是一个黑洞,埋葬的都?是绝望。 郎子君以?为她是顾虑世俗的看?法。孜孜不倦的输出“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论调。 当夜,白驰歇在郎子君府上。 郎子君以?为是自己的思想?灌输有了效果,喜不自禁。 夜半,郎子君的府上闹了鬼,幸而白驰歇在府上,鬼刚露了个头,就被?她切西瓜似的,一个手刀一个劈晕了过去,丢在郎子君面前?。 府内下人这些日子一直被?鬼怪困扰,今日又被?鬼婴吓到了,早积攒了一肚子的怒气?,狠狠将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一顿打。郎子君亲自审问,问出背后?主谋,不过是同她抢生意的同行冤家。 郎子君本不知道鬼婴的事,结果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自以?为坦白从宽,都?给招了。郎子君曾胎死腹中一女婴,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这些人便用这个做文章毁她心性。 郎子君大怒,将这些人剥光了衣服剃了头发?,装进笼子里,等天亮后?,命人驱马绕着平京城的大街小巷走一圈。 白驰不知道的是,她外出这一天一.夜,公主府里也乱了套。 刘嬷嬷不住请罪,公主一面觉得儿媳为了不大的事就离家出走太过小题大作,一面又神魂不安,严令封锁消息,悄悄派出府兵换了便装外出寻找。 快天黑的时候,没有等到白驰的消息,倒是刘家人找上门来,哭鬼狼嗥的同刘嬷嬷说,她家长子嫡孙被?打了,如今瘸了腿叫家里人抬了回来。求大长公主伸冤做主。 刘嬷嬷大惊失色,没敢到公主跟前?惹嫌,瞧瞧跟家人回去。见到孙子那般鬼样子,抱住又是一顿哭,哭完询问事情经过。 刘嬷嬷夫家姓汪,长孙名汪全。 汪全隐去一概前?情,反编了一套说辞,这是他们几?个断腿断胳膊的男人凑在一起?商量好?的说辞。他们害怕郎子君报复,一致决定先下手为强,归家后?,各自寻靠山。 当夜是来不及了,到了第?二日,郎子君绑着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才?用马车送出去,汪全等人已集合起?来到郎子君门前?讨要说法。 他们就是故意要将事情闹大,闹得所有人都?知道。 如此,就算郎子君有姬后?做靠山,就算她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也会投鼠忌器。 若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了闪失,世人也会想?到是郎子君所为。 郎子君可以?喝酒养面首,可以?抛头露面的抢生意做买卖,但是涉及人命还是要有所顾忌。 她不怕,姬后?也怕因她名声受累。 * 郎子君后?半夜没睡,气?得心口阵阵闷疼。早膳还没来得及用,忽听门房来报,说:“有人闹上了门。担架抬了七八个。”外头闹哄哄的,苦主七嘴八舌,向看?热闹的百姓诉说冤屈。说是郎子君为了和孙家抢生意,绑了孙家的长孙,他们这几?个因和孙家少爷交好?,昨日刚巧一起?吃酒,也无?辜受牵连,挨了一顿毒打。 说起?这个孙家,便是给她府上扔女婴半夜装神弄鬼的那家。 看?来这次是做了连环准备,非要致她于死地?不可了。 说来郎子君和孙家的恩怨,那是由来已久了,曾经因为一桩买卖,孙家的老太爷因气?不过郎子君坏了规矩,生生把自己给气?死了。此后?,郎孙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其实,什么规矩呢?不过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把戏。 郎子君有姬后?做靠山,初入生意场,胃口大,胆子大,银子多?。做粮食买卖的时候,直接掠过了小鱼,一口气?将小虾米都?给吞了。作为中间过度的小鱼就没了口粮,赚不了差价,还赔了一大笔。 商人逐利,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生意场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对错。 第35章 闹上门来 郎子君被迫去处理门外那一堆叫人焦头烂额的腌臜事。 白驰则在府内享用一桌子的珍馐美味。不过一个早膳, 摆了五六十个花样。郎子君倒是比公主府那一群奴婢懂她?,无论是清粥小菜还是辛辣重口都给准备了,五花八门。白驰的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来平京城这么久, 除了昨晚, 这是第二?顿吃的如此心情?愉快。 门外闹得很凶,吵吵嚷嚷的, 争吵声透过门墙传到了后院, 钻进了白驰耳朵。 伺候的嬷嬷、婢女俱是一脸愤怒,握拳皱眉。 白驰起身, 嬷嬷反应了下?, 忙端来洗手净面的铜盆, 说?:“娘子用完早膳,请去后院消食解闷, 等我?家夫人处理了门外那些?宵小,自?会?与娘子相会?。” 白驰漱过口,拿起托盘上叠放整齐的斗篷,披在身上。 下?人忙跟上,一人上前引路。 白驰却径自?往大门走?去。嬷嬷提醒:“娘子, 这边。” 另一个知道内情?的下?人则悄悄冲那个嬷嬷使了个眼色。 如今门外困局难解,若是娘子肯帮忙,再好不过。昨夜姬后的席面上, 她?进来送过几回酒,大概知道这位娘子的身份, 惊愕咂舌之余, 想到门外那些?人所依附的势力,有这位白娘子出面解决真乃上上佳。只是贸然出面, 叫他们瞧见她?和他们郎府走?的近,只怕回府后会?被刁难。下?人略想的深了些?,又狠狠心暗道:“主子和她?相交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此时不用她?更待何时。” 白驰大步往前。这些?婢子们也都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 郎府门口,远比府内众人听到的还要形势紧迫,两方势力已动了棍棒,互相抵着各不相让。 以孙家少爷为首的几家势力,吵吵嚷嚷着,要捉拿郎子君见官,去县衙大牢辨个是非对错。他们早有准备,不仅诓骗的家里人都信了他们的鬼话,带上兄弟家丁做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还收买了地痞流.氓造谣起哄,一时间远处的百姓也被吸引了过来。 只一会?,郎府的门口像是在赶一场庙会?,聚集了大概有一千多人。 有的骑在树上,有的翻上围墙屋顶,而这些?人中,还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小少爷。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头离家出走?后来被拐卖差点死在外头的张九郎。 张九郎搁家里养了些?日子,原本消减的肉又被他一家子女人宝贝疙瘩哄着宠着养了回来。因为先前的惊吓,张九郎几乎被密密麻麻的保护了起来。归家这么久,除了一家老?小携了重礼来国公府拜见救命恩人出来一趟,就一直被困在府中。 说?来这孙家和张府是有些?关系的,张九郎老?爹的十三房姨太太中有一位就是孙家的姑娘,而府里管家和刘嬷嬷的夫家汪家也有姻亲关系,总之大户人家的姻亲关系盘根错节,下?人们亦如是。 孙家有位远方小侄又在张九郎跟前当差,几下?里设计,就将张九郎给激得义?愤填膺。 说?来这张家和姬后的恩怨,由来已久。皆因张家曾出过一位皇后。 而这位皇后便是东宫那位太子的亲生?母亲。 张皇后是郁郁寡欢而死,张家人却始终觉得张皇后的死没那么简单,肯定跟姬后脱不了干系。 纵横官场的老?狐狸们知道收敛情?绪,权衡利弊,毛都没长?齐的金贵少爷可不管这些?。 他只知道郎子君是姬后一派的。郎子君殴打孙家人,就是挑衅张家,他张家也不是吃素的,必须要打回去! 张九郎早就在府内待得生?了霉,管家有意放人,张九郎就在小厮孙某的陪同下?,偷溜了出来。 出了大门,骑上孙家人早就准备好的高头大马,就这么耀武扬威的到了郎府门口。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忽然朝郎府的牌匾大门扔起了鸡蛋烂菜叶子。 武婢挡在郎子君身前,将她?团团护住,身上发上都被砸了脏东西,狼狈不堪。 郎子君又气又急,她?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仿佛所有人都在同她?作对,将她?逼入绝境。她?孤立无援,求救无门。而唯一能救她?的那位身处深宫,远水救不了近火。可就算被救了又如何?姬后悉心栽培她?,她?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失望。她?永远做不到像姬后那样摒弃感?情?,冷静理智的做出选择判断,再绝地反击。她?不能成为姬后的左臂右膀,甚至会?拖累她?。与遭受这些?相比,她?更害怕承受姬后失望的眼神。她?连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好,她?真的没用。 这些?厚颜无耻的男人们串联勾结,恬不知耻的欺负她?一个妇人。男人们讥笑看热闹,女人们沉默不敢多言。噢,也有老?妪不知受了谁的挑唆,认为她?做了坏榜样,让家里的姑娘小媳妇不学好,耸鼻子抠眼的骂她?,吐沫横飞。 大门自?身后大开,一枚鸡蛋从人群的间隙直直砸了过去。一只骨节分明细长?的手轻巧捏住。那手横在她?的鼻下?,兜帽下?一双眼分外锐利明亮。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只余一道残影,已精准的将那投掷鸡蛋的地痞从人群中一把扯了出来。 地痞的惊呼含在嘴里还没发出来,白驰一手掐住他的下?巴卸了下?颌骨,那颗鸡蛋就被她?整个的塞进他嘴里,一合,连壳带蛋液。 地痞想吐吐不出来,双手托住下?巴,眼神恐怖,瘫软在地。 白驰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指。静立不动,眼皮微掀,扫了过去。 现场莫名一静,很是诡异。像是有人按下?了休止键,一个影响一个,竟都沉默下?来,齐刷刷看向她?。 张九郎也在这时认出了她?,惊得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他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人群拥挤,他连人带马被固定在人群中。还因他身份尊贵,被叫嚣闹事的孙家充面子特意安排在了靠前的位置。 这时七名被担架抬着躺在地上的“苦主”也终于认出了她?,痛苦的记忆被唤醒,胳膊腿都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不过白驰一直未动,也给了他们足够的心里缓冲时间。 当人群再次窃窃私语,纷纷低声询问,“这人是谁?”“看上去好邪门”之时。孙少爷忽然指着她?大叫:“二?伯!就是她?!就是她?将我?们伤成这样!她?和郎子君是一伙的!二?伯,抓住她?,抓住她?给我?们报仇!” 其余人等也都回过神,大呼小叫的喊起来。 这些?浪荡子少爷的家人见了仇人分外眼红,个个目眦欲裂,举起棍棒就要去擒她?。 几乎与此同时,张九郎也惊慌失措的喊叫了起来,“都住手!都给小爷住手!” 奈何现场太吵闹,已不受控制,根本没人听见他说?话,只他的小厮不住扒着他的腿喊,“少爷,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张九郎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子拉到面前,脑门冒汗,神情?急迫“快!快去荣国公府叫人!快!” 被武婢护在身后的郎子君看见这不受控制的一幕,大惊之下?,胡乱推搡护着自?己?的武婢,“快!保护她?……” 一切都发生?在同一刻。 棍棒齐齐落向白驰头顶双肩,有想穿过她?的胳膊,将她?按倒在地。 地下?躺着的人露出得意的笑。 最先打过来的棍棒几乎戳上了白驰眼珠子,她?罩在兜帽下?的脸微微下?倾,嘴角露出锋锐的弧度。忽地两指一拉连人带棍一同拉到自?己?跟前,细长?的手指从那人手背扫到肩膀,捏住,“咔”得一声,卸了肩胛骨。往前一推,她?自?己?退了出去,那人被收力不及的棍棒就这么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 白驰已转到外围,按照一圈的顺序,挨个卸胳膊踹断腿,不漏一人。 像是一阵风,却有摧枯拉朽之力。 只片刻时间,原本还气势冲天喊打喊杀的人悉数鬼哭狼嚎起来。 最先出手的一波人跌坐成一团,或扶腿或抱住胳膊。 站在后排还没来得及动手的人表情?大变,原本挺直的背不由自?主下?弯,成防守的姿态,手里攥着木棍,对着前方,有的还拔出了腰间匕首。 白驰往前一步,这些?人左右看着,紧张的跟着后退了两步。 后面看热闹的人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忽然被挤着又往退,踩了脚尖撞了胸,气得大骂。 汪家人额上冒汗,忽然回过神,急着跟家丁说?:“快!快去告官!” 之前,他们闹上门来,郎子君要告官,他们将人堵住,不给他们随意出入,打得就是先将她?欺负了再交给官府处理的主意。现在却是倒过来了,轮到他们怕了。 “一个娘们……”孙家二?伯大言不惭,正要破口大骂,忽地重重挨了一耳光。 一张脸似是要飞出去了,耳鸣不止,半晌,世界都是安静的。 直到有人将他摇醒,给他递帕子擦嘴。他才意识到鼻子嘴都出了血,舔了下?口腔,感?觉牙齿都松动了。 “你,你,你是什?么人!好你个郎子君居然在府中收留江洋大盗!你勾结盗匪害我?大周子民,就算你有姬后做靠山,这次也不能饶你!”不知谁突然这么大喊了一句。 郎子君完全看傻了好吧?虽然昨日她?是白驰所救,但?她?并未亲眼所见,只被救出来后,看到那几个要害她?性命的人均被制服。她?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惊恐后怕,脑子一片空白。等她?回了府邸,又逢姬后驾临。 夜半有幸见识了白驰抓鬼的本事,可也远不及这青天白日下?真切,震撼。 然而,还没完…… 第36章 闯祸 白驰听声?辩位耳力?极佳, 谁人喊出一?声?,她立刻就能锁定方位,眨眼瞬移,单手?拎出, 扔在地上, 一?脚踏上他的腿。 一?个女人能有多重?看?似轻飘飘的一?脚,却让被踩的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她抬起脚又朝那人脸上移去, 那人大骇, 涕泪横流,大哭道:“饶了我?!求您饶了我?!求求您!” 形容可怜, 全然没了方才恨不得将郎子君敲骨吸髓的邪恶傲慢。 脚尖略过他的脸, 转向另一?边, 众人这才发现那躺在地上的男子一?条腿凹陷下去一?块,鲜血湿透了裤腿。 没有人再敢言语。挡在前面的人悄悄想往后面缩, 挤在后面的人不知内情?,一?心又想往前挤看?热闹。 人都是自私的,便是亲属家人又如何,前一?刻还为了子侄兄弟痛哭流涕,嚎叫着要讨回公?道, 现在无一?人留在担架旁,俱逃到了人群里,连个小厮都没留下。 那七个人, 断了腿的往后爬,想逃命。折了胳膊的也不装奄奄一?息了, 拔腿就跑。 白驰踩过那爬着往前走的人的手?臂、指骨, 又将那跑进人群的单拎出来,挨个又断了他们?一?条腿。 她似乎专为卸人胳膊腿, 并不想见红。除了那个胡言乱语,被一?脚剁碎了腿骨的。 满场只听凄厉惨叫。 她的凶残暴虐简直不讲道理到毫无人性。 有人失声?尖叫:“杀人啦!快跑啊!” 人群终于□□失控。原本?还你退我?搡静静移动的人群,终于达成了统一?,四散奔逃。 你撞我?,我?挤你,飞了鞋子,掉了银子。张九郎也在四散的人群中被撞下马。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失控的人群踩伤之时,围住他的人忽然自动让开了道,像是海水分离,又退潮般顷刻远离,独独将他留在了岸上。 随即,他感觉有人提起了他的后衣领子。 张九郎怯怯抬头,正要道一?声?谢,触到一?双冰冷的眼,紧接着一?耳刮子将他打飞了出去。和那些?被卸了胳膊断了腿没敢动的家伙滚到一?起。 张九郎面上火.辣辣的疼,双手?撑了下地,碰疼了身边人,引来一?声?痛呼。他坐在地上,仰着脸,心脏乱七八糟跳的飞快,感觉随时要晕过去。 “你,你,你……”他一?直知道白驰不好惹,同行一?路,他本?能的靠近温柔好说话的沈寂。却对白驰避之唯恐不及。即便一?路上都是白驰在护卫他们?的安全。有她在,简直比金吾卫都让人感到安心,可他就是控制不住的害怕她排斥她。 他一?直有种感觉,虽然她面对寂哥哥的时候看?上去比旁的任何人都好说话好相处。可他总觉得她前后两张脸,让人感觉很恐怖。这样的人说她对自己的郎君有多喜欢多深情?你会信?反正张九郎不信。 她总是欺负寂哥哥,将他当成个下人般使唤来去,有时候居高?临下的态度又像是个长辈在教育晚辈做人做事。 反正,给人的感觉挺古怪的。 此?时此?刻,张九郎跌坐在地上,承受着她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惊慌失措的同时,不禁暗想,他当初是怎么有胆量在她背后说她坏话的?要死了,要死了,这女人看?上去跟疯了一?样,谁人都敢打杀。 他情?不自禁双手?捂脸,大喊大叫:“寂哥哥救我?!寂哥哥救我?!” 郎子君在极度的震惊过后,见人群四散,早就跑了过来,又见白驰擒了张府的小公?子,惊慌之下,张开双臂拦在中间:“他不能动,他爹是中书令张鼎,动不得!” 张九郎看?着郎子君的后背,从没有一?刻觉得她这么可爱过,以前在家里常听家中女人议论她“不知羞耻,伤风败俗”。听得多了,虽从未有过任何接触,潜意识里也觉得她不是个好人。 白驰果?真停住了手?,没对张九郎如何。 人人都惧怕的人却听了自己的话,郎子君心里不由生出一?股自豪感。从来没有人肯如此?为了她大闹一?场,她的心在激烈的跳动着,血液都跟着燃烧了起来。 县衙的人姗姗来迟,手?持钢刀,拨开散乱逃窜的人,大声?呵斥。有人站在他们?面前手?指白驰,惊魂未定的大声?喊叫:“官爷!那是个妖魔,刽子手?!是她!都是她干的!” 衙役纷纷拔出钢刀,刚要围拢过来,忽然自一?侧巷子窜出一?行几人,领头一?人正是彭义武。见县衙拔刀,也纷纷拔出佩剑,围成一?圈将白驰护在正中,彭义武亮出信物,“吾乃大长公?主府近卫,何事如此?惊慌喧闹?” 给官差指认凶手?的正是汪家人,虽然他们?家祖母临走的时候有交代,此?事暂且不要声?张,等她回禀了大长公?主自有说法。汪家人却受不住其他几家人的怂恿,又听孙家人说会请到张家人主持公?道,也就无所畏惧的参与进来了。 这人同公?主府走得近,自然也认得彭义武,只是从未有过机会说上话。此?刻见彭义武突然出现,只当他护卫的中心是张公?子,忙远远的,急切的喊道:“彭爷小心!那女人是江湖人!杀人不眨眼!彭爷快让开!” 彭义武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懵。 张九郎带着哭腔道:“彭大哥,你们?可算是来了!快,快把她带走!”这家伙每次遇险就攀亲戚叫得甜,等安全了,又翻脸不认人了。 汪家人又大声?的同官差将前因经?过大概说了遍,无非是他们?七家人有怨,今日上门来讨公?道,谁知郎子君早有准备,安排了江湖杀人魔要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彭义武听明白了,又看?四周或躺或坐的人,惊觉当初在别院,少夫人真的是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衙役听明原委,就要上前拿人。 彭义武神色扭曲,他是个正直的人,平时不会扯谎。脸涨的通红发黑,只说此?人干系重大,由他们?带回公?主府审问。 捕头求之不得,要真像汪家人说的那样,是郎子君的人伤了他们?。这番闹得这般大,绝不可能善了,搞不好就是姬后和雍州世家之间的争斗。他们?一?个小小衙役,夹缝里求生,过后怎么死的估计都不知道。 彭义武要带人走,郎子君担心白驰回了公?主府会遭责难,拦住不让。白驰按了按她的肩头说:“无妨。” 彭义武又将张九郎捎上,说:“烦请张公?子随我?等回去说明原委。”一?转头看?到张家人,也将他带回去了。还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未免引来麻烦,也都一?股脑儿的打包走了。 途中遇到国公?府的人,张九郎这才知道哪是他将彭义武等人叫来的,原是他们?一?直在暗中寻找白驰下落,见这边人多就跟着人群过来看?看?。 女人们?的后宅事归公?主管。彭义武将人带去了公?主府。 彼时,公?主还不知道才一?天不见的儿媳竟闯了这天大的祸事,从刚得知儿媳因受不住教诲跑了后的震怒,到后面苦寻不着的寝食难安,现在竟觉得只要她安生在府里待着,就算当个摆设也好,她也不去讨她嫌了,婆媳俩个相安无事也罢。 可巧,今一?早,瑞雪公?主也来了。 瑞雪公?主名周瑞,年十五,亲生母亲是贤妃娘娘。八岁那年没了母亲,大长公?主怜悯她,又担心姬后不会善待她,同太子一?样,经?常会接到身边小住。 可想而知,二人虽非母女,这些?年下来也亲似母女了。 这段时间因为找回亲子,公?主府一?直在忙碌,周瑞许多日子没过来了,只表哥认祖归宗那日过来观礼的时候认了亲。这次过来是按照往年惯例,是要过来陪姑母解闷小住几日的。 公?主见了听话懂事的侄女非常开心,连心头的阴霾都散了不少。她不禁想,要是她的儿媳妇能有侄女一?半听话那该有多好。 公?主一?肚子的烦恼,忍不住跟这位胜似亲女的侄女抱怨了起来。周瑞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自小养在深闺,又是姑母一?手?教养,循规蹈矩的长到现在,竟不知女孩子还能这般乖张?一?时捂住微张的嘴,难以置信。 姑侄二人正说体己话,忽听下人来报,说少夫人找到了。 公?主心头一?松,面上露了笑容。原是想去看?看?的,心思一?转,算了,眼不见为净。离家出走,夜不归宿。无论是哪一?件,她只怕见面就会忍不住吵起来。冷冷道:“带她下去梳洗梳洗吧,再请府医请个平安脉。”其他的,等过彼此?冷静下来再说吧。 丫鬟欲言又止,说:“公?主,彭侍卫有急事要禀。” 公?主心想:人都找回来了,还能有什么要禀的。正要让琴姑姑出去问话,岂料刘嬷嬷忽然张皇失措的过来了。还未进门就先跪下了,“求大长公?主做主呀!” 刘嬷嬷昨晚就回了公?主府,此?后发生的事并不知情?。只是少夫人因她而出走,她心里一?直放不下,派了小丫头留心大门动静。彭义武带人回来后,小丫头就快速溜回去报信了。刘嬷嬷急急赶出门原是想和少夫人说些?好话,岂料一?眼看?到了自家人。 汪家的人还没搞清楚状况,见到她就先嚷嚷上了,直指白驰:“老太太!你看?看?,就是她把俊儿打残废的!就是这贱人!你可要求公?主为咱俊儿讨回公?道啊!” 白驰毫无被指证的惊慌不安,一?双眸子冷静的可怕。刘嬷嬷只与她对视一?眼,心里一?片冰凉,几乎当时就认定了,没人冤枉她,确实是她干的! 刘嬷嬷膝行而上,哭着扒住公?主的腿,不住磕头,又自责又不解:“为什么呀!少夫人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只管冲我?来!为什么要伤害我?家里人啊!老奴做错了什么啊!” 第37章 审问 白驰自被接回来后, 自顾去了静心苑,也无人敢拦她。公主身份尊贵,闲杂人等不可能叫上前来污了她的眼睛,只张九郎被带了上来, 余下人等都交给彭双去审, 庄嬷嬷琴姑姑陪审。 张九郎捂着半张脸进?门?,半大的小子, 瑞雪也没回避。进?得门?来, 先拿开手?行礼,姑侄俩个就瞧清了九郎变了形的肿脸。二人都是一惊。 瑞雪轻移莲步, 手?里捏着帕子去擦九郎脸上的灰, 后者怕疼避开了。瑞雪心软, 瞬间红了眼眶,“张家弟弟, 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打的你?” 瑞雪公主貌美,泫然欲泣的眼泪几乎是砸在男人心上。声音柔动作娇。张九郎暗道:难怪堂哥爱慕她。可还是忍不住激灵了下。他是讨厌白驰那样粗鲁残暴的不假,可他同样受不了周朝贵女引以为风尚的“娇弱”。就拿现在的情形来说吧,分明是他受了伤,可眨眼间瑞雪公主先赤红了眼睛, 咬住唇,一副强忍痛苦的模样。搞得他尴尬了小一会,都不好意思说疼了, 先安慰起了她。 周盈(大长公主)气派的端坐上首,心里已?有?了九分猜测, 仍垂死挣扎的询问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你给本宫想清楚了再说, 别以为这里是你家,装傻扮痴人人都宽恕你。” 张九郎叹口气, 他就是小时候干过一回将公主精心栽培的牡丹花的花骨朵都摘了的淘气事,后来就成了公主府拒绝往来户。他承认他以前确实被娇惯的无法无天,但自从?上回任性离家出走?差点死在外头?,他现在真的已?经改邪归正了。 张九郎为表真心,又?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而后将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有?一说一,毫不参杂个人感情。 瑞雪公主没见过表嫂,听张九郎的描述,心里已?描绘出一个力大无穷、穷凶极恶的怪物形象,她害怕的两手?攥在一处,频频看向姑妈。 周盈看得出九郎没有?撒谎,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沉入了谷底,抬抬手?,让下人将九郎带下去敷药治伤再送回张府。 九郎欲走?,又?见公主情绪不对,回头?说了句,“谢伯母放心,我这脸上的伤是我自个摔的,与旁人不相干。” 周盈抬眸,一脸讶异。这孩子经历了些事果然长大了不少?。 九郎刚走?,庄嬷嬷同琴姑姑一起来了,那七个人被彭义武放在不同处,分别有?人去审。 庄嬷嬷和琴嬷嬷将自己听来的先后说了遍。与张九郎所?言,几乎吻合。那就是对上了。 这么看,大概是白驰和郎子君不知何时有?了联系,勾结到?一起。是以前就认识还是进?京后才相识,这还得仔细的好好的查!从?头?查! 大庭广众,重?伤大周百姓,闹得人尽皆知,这是想干什么? 天子脚下,官府的人已?经知晓。人是被她公主府的人带走?的,要是再查下去,明日朝会御史怕是要上书弹劾她家! 她的丈夫,荣国公,谢太傅,尚书左仆射,一身荣宠加身,雍州士族的核心,为官至今,还从?未被弹劾过。 她的儿子,解元头?名,会试在即,怕是也要受到?连累,影响仕途声誉。 周盈想得深了些,一拳头?捶在桌子上,“她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琴嬷嬷说:“这么看来,少?夫人殴打汪家人并不是蓄意报复,也不存在针对刘嬷嬷一说。” 周盈知道她想为白驰说好话,可现在这点小误会还算个事吗? 那个白驰,能徒手?卸人胳膊断人腿,心狠手?辣,残忍恶毒,这半日功夫怕是已?凶名在外。 周盈一直以来将白驰藏在府里就是对她心存顾虑。 她知道白驰对沈家人做的那些事,可当初只觉得沈家人在撒谎,毕竟沈家人欺负孤女,霸占人家父母留下的田宅财帛是板上钉钉,人证物证俱在。后来又?听彭双传回消息,说白驰武功深不可测,身上有?诸多?疑点。 后来见到?她,第?一眼就不喜欢!没几日,又?亲眼目睹白驰将彭义武等护卫打得起不身,心里也对她有?了更深的忌惮。可每回同儿子闲聊想拉近母子关系,儿子总是三五句扯到?白驰身上,说她怎样怎样好,怎样怎样保护他喜爱他。周盈又?会安慰自己,白驰既是军户之女,会些拳脚功夫也在情理之中。武功高强,大概是天赋异禀? 可今日所?听,完全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围,这已?不仅仅是天赋异禀能解释通的。 她一个小小女子,今年不过十?九,到?底哪里学的通天本事?又?怎地如此狠辣阴邪? 她不怕新妇蠢笨,蠢笨之人安稳度日,至少?不会给夫君惹祸,给家族带来灾难。可一个心思恶毒之人是万万不能留在儿子身边的。 一时间,周盈心中千回百转。又?听婆子来报,说:“郎夫人求见!” 若在平时,这郎子君是休想踏入她公主府半步。过去多?少?年,二人也无任何交集。在郎子君还养在姬后身边,嫁给蒙元顺之后,周盈对她虽不算多?亲切,但也不会恶语相向。直到?后来她闹着要和离,周盈对她的恶感升到?最大。自此后,但凡有?她的宴席,周盈绝不参加,就像是害怕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 可想而知,周盈作为大周贵女典范,她这般厌恶郎子君,所?起的影响有?多?大。这么说吧,郎子君现在如此被上层贵女所?排斥嫌恶,周盈的功劳有?一大半。 周盈现在对白驰又?恨又?怕,可相对来说,亲疏远近,她又?觉得是郎子君更可恶,没有?她,白驰再坏也就在家里坏,不会坏到?外头?,闹得人尽皆知。 周盈命人将郎子君押进?来,真是半点也不客气。 郎子君心里也知道来公主府自己肯定要倒霉,可是自进?门?后就被婆子们抓住了胳膊押弯了身子,还真是没想到?。 “滚开!死婆子!你们弄疼我了!我好歹是皇后亲封的诰命夫人!你们岂敢对我如此无礼!休怪我告了官府,要你们身家性命!啊……”郎子君一路挣扎,直到?抬脚进?门?,看到?高高在上,威严肃穆的周盈,气息儿总算弱了下来。 “哼!诰命夫人,就你也配?你是哪家郎君的妻子还是母亲?无名无份的卑贱女子竟也获封了外命妇!还真是我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例。是啊,你有?姬遥做靠山,她自己就是屡坏规矩,教养出来你这么个东西,又?有?什么奇怪!”周盈自找回儿子后就没有?这么尖酸刻薄过了,今日是真的被气很?了。 瑞雪公主吓得不敢吭声,默默退到?屏风后。 郎子君胸口起伏,当即想还嘴,可她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本来自讨没趣就是为了给白驰作证,若是闹僵了,白来一趟不说,甚者还适得其反。 她躬身行了个礼,说:“大长公主,您怎么想我都行,反正民妇的名声已?经臭了,辩驳再多?,落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女耳中,也就多?个笑料。可白驰到?底是您儿媳,民妇不愿好人蒙冤,故此前来,就是要解释清,今日我府门?前的那场闹剧原委。” 她挺直了身子,将自己如何遭了荣小郎君的算计,又?差点被那七人埋身的经过详细叙述了遍。说到?委屈处,饶是她再做无所?谓强忍着也不自觉落了泪。 琴姑姑心内叹了口气,低下头?。 “我倒是没想到?,他们受了那样的伤,不在家悔过,竟还倒打一耙,累得白姑娘为了我也要受苛责。是我连累了她,大长公主,您要是责罚,就罚我吧。”她跪了下来,言辞真挚。 周盈心里稍稍好过了那么一点点,眉心仍蹙着,说:“郎氏,但凡你自尊自爱,行为检点,又?何至于?引来杀身之祸?你视婚姻如儿戏,包养面首,让你夫君蒙羞,夫家被人耻笑,你可曾有?过半点悔改?” 郎子君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冷笑道:“大长公主,你让我自尊自爱,行为检点。同样的话你怎么不对男人们也说一遍?整个平京城多?少?花街柳巷,在里头?寻.欢作乐的可都是男人!他们光明正大,还以此为谈资,到?处炫耀。我干了什么?不过包养几个面首还是偷偷摸摸。我找男人引来杀身之祸是活该,那些找女人的男人们是不是都该得花柳病,都该烂了□□瘫痪在床永世不得超生!噢,是了,我怎么忘了,大长公主可是自创出\"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的第?一人。你一个女人不帮着女人,先给女人套上了枷锁,我和你说这些,你能听进?去才怪……” 这下子不用周盈吩咐,庄嬷嬷等人已?神色紧张的抓住她,捂住她的嘴往外拖。 “郎娘子,休要胡言!” 郎子君挣扎不休,咬了庄嬷嬷的手?指,急切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你可莫要被那几个恶人蒙骗了!” 郎子君终于?被拖了下去。 瑞雪早从?屏风后站了出来,面上通红,安抚的搂住气得发抖的周盈。 庄嬷嬷说:“看来公主所?想不差,定是郎子君那疯婆子将咱们少?夫人带坏了。” 周盈冷笑,“我看她俩怕是半斤八两,臭味相投!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说!” 她立刻起身。 这时彭双过来,说是又?问出一些内情,要亲自禀报。 周盈耐心耗尽,让他等着,先去了静心苑。 第38章 儿媳而已 静心苑内, 白驰正闭着眼听铃兰读信。 沈寂写的,侍书送来,铃兰接过保管。 沈寂是真的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大胆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亲娘果真是亲娘, 都不带多想的, 请求什么?答应什么?,巴不得抓住一切机会释放她积攒了二十年的母爱。还一劲的问他有没?有别?的要求? 沈寂最懂见好就收, 他还是放不开, 学不来那些承欢父母膝下的娇儿娇女?“得寸进尺”的哄着骗着讨要更多好处。 他白日里沉下心来读书,到了晚上, 一切忙完后, 开始给白驰写信。拉拉杂杂, 想到哪写到哪。将这一天?遇到的新?奇事,甚至是先生脱口而?出的佳句都写给白驰看。兴致勃勃, 嘴角带笑。谢灵空瞧见了,取笑他也无所谓。他心思端正清明,大大方方。尚未成婚的小?年轻对男女?□□憧憬又羞涩,笑闹了一会,见沈寂一派坦荡不羞不恼, 又无趣的闭了嘴。 信是昨天?晚上写好的,今天?早上由侍书转交给了铃兰。 铃兰握在手里还没?捂热,就被带去寝殿交到了公主手上。 大长公主偷看儿媳的信也不害臊, 原本?她还在焦心白驰的下落,念了会信烦恼暂忘, 时而?忍不住会心一笑。 看完信, 又原封不动的将信折好,换了同样的信封, 封了火蜡,还塞了铃兰一小?块银锭子?。又给她画了张大饼,许以锦绣前程。 她们已认定将铃兰给收买了。 现在白驰回来,铃兰将信交给她,转头就将公主给卖了。 “我想着郎官应该不会写什么?叫人难为情的话,她们要看就给她们看了,偷偷摸摸的,倒不像正头夫妻。倒是公主的做派太不正经了,郎官是她儿子?又不是郎婿,管那么?严做什么?!” 白驰让她念信。 铃兰学识字不久,好多字还不认识,磕磕巴巴。好在沈寂除了引用?夫子?的话文邹邹的难以理解。其余皆是大白话,无外乎一日三餐,念了哪些书,同亲长兄弟一起干了些什么?,逐一汇报。拼拼凑凑大概也能读明白。 念完信,铃兰总算是知?道公主为啥会笑了。这哪像是丈夫写给妻子?的信,全文无一句腻歪缠.绵之语。分明像是稚子?写给父母亲长报平安的家书。公主看着那信,就仿佛是写给自己的一样,当然会觉得亲切温暖,会心一笑。 “娘子?,要回信吗?”铃兰问 白驰:“不用?。” “为什么?不回信?你心里根本?没?有郎婿!”周盈怒气冲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们过来的时候,白驰早听到脚步声了。铃兰正专注而?辛苦的连字成句,并未注意。 瑞雪公主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嫂又畏惧又好奇,躲在姑妈身后,露了只?眼睛,偷偷看了眼。 白驰对光明正大者可以做到“目中?无人”,对偷偷摸摸者又会分外敏锐。瑞雪公主刚偷瞧去,就被白驰逮了个正着。那锋利冰凉的眼睛几乎要将人心肝戳破。瑞雪受不住吓,当即“啊”的叫出声。 小?羊羔一般软糯的人儿,即便受了惊,叫出的声也像只?“咩咩”羊。 周盈安抚的拉住侄女?,心里的不快几乎达到顶峰,“你干什么?吓她!” 白驰瞧着二人相似的模样气质,问:“您女?儿?” 周盈简直要被她气死了,通过这段时间相处,她已经摸透了她这个儿媳,她要是问出什么?话绝不会阴阳怪气的含沙射影什么?,而?是她打心眼里这么?认为。 这都来她家多久了,到现在还搞不清她有没?有别?的孩子?! 这可真是……半点不上心呐! “她是你舅家表妹,当今圣上第三女?瑞雪公主。”周盈好修养,又将这口恶气给生生咽了下去,认真解释道。 瑞雪公主柳叶扶风的站出来,规规矩矩的向?白驰行了一礼,口内轻唤:“瑞雪见过表嫂。” 从礼数来说,周瑞是有封号的皇女?,地位尊崇。她以家礼先拜见了嫂子?,是她亲切可人,纡尊降贵。但凡对面是个知?情知?趣的必是要回以国礼拜见公主。 以瑞雪公主的性子?也不会真要嫂子?跪下,到时候双手一托,说两句客气话,大家面上都好看。 瑞雪略倾了身子?,等了等,没?见表嫂扶自己。倒是姑妈拉住她的手,将她拉直了身子?。 瑞雪再看她,见她早调转了目光。瑞雪这才惊觉,她不仅没?给自己回礼,连姑母来了,她也没?站起来行礼,简直目无尊长到极致。 瑞雪又悄悄打量她,终于可以确定了,她不是什么?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妖怪,但也好不到哪儿去,瞧那神态语气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这一刻,她忽然非常同情她姑母一家子?。 “昨夜你离家出走,彻夜未归,今天?就闹出了这样的乱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有什么?目的?”若是往常,周盈要训斥家里人,肯定会屏退家仆。正所谓人多眼杂,再是律法森严,也有那作?奸犯科者,更何况家宅里,永远不缺那些会嚼舌根的婆子?雀子?舌丫头。 她是真心有些怕了,听了九郎他们的话后,再次看到儿媳,只?觉她是披了人皮的修罗恶鬼。可她是贤内妇啊,管教?儿媳本?就是她的职责。再是惧怕也要硬着头皮,冲上前问清楚。 她装作?还算淡定的样子?,随行的丫鬟婆子?却里三层外三层的站了进来,将婆媳两个分了个泾渭分明。 白驰缓缓抬了抬眼皮子?,又垂下,像个没?有魂魄的人。 半晌,她动了动眼珠子?,疲惫厌倦:“公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可好?” 周盈握了下拳头,“你是谢家儿媳,今日你闯下如此大祸,我谢家倒是想摘干净,能摘得干净吗?” 没?有人说话。 周盈心里千回百转,倒也没?一直纠缠对错,发泄情绪,她绷住了脸,咬牙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无忌的?” 空气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越是高门府邸的婆子?丫鬟越深刻明白一个道理,主人家的隐私,还是越少知?道越好,否则将来哪天?被清算了,一个都跑不掉。 瑞雪将头埋得更低了。周盈有些抱歉的捏了捏侄女?的手,在过来之前,她有千言万语要训斥要责骂,要问个清楚明白,可在见了白驰后,鬼使神差的,她竟然只?想知?道这一个问题了。这样的事,又岂是瑞雪一个未婚女?孩子?能听得的。 铃兰没?忍住抬头看了看周盈。 这是个好问题,一直以来,她敢想不敢问。 白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向?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公主的质问仿佛过耳的风,不留痕迹。 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时间慢慢的过去,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周盈开始后悔,她真是犯了个大蠢,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是又怎样? 不是又怎样? 从来问题的症结都不在儿媳身上呀! 她会在乎她吗?没?有她儿子?这一层关系,她会想要教?导她,改掉她这一身的臭毛病?还会因她在外面闯祸而?惊怒自责? 不! 若不是儿子?心里口里都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在乎亲生儿子?,她会在意她? 周盈作?为一个刚寻回儿子?的母亲,二十年无有子?嗣的空白人生里,只?在追忆后悔中?度过,全然没?有经历过儿子?的成长,也就无从考虑过儿媳这个问题。 她不像别?的婆婆,一早就对儿媳有了该当如何的心理准备。 只?是一个儿媳罢了。 她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像是突然想通,豁然开朗了。 她冷冷瞥一眼白驰,起身离开。愤怒、责怪、关切、担心,悄然间都散了去。 瑞雪不明所以,被姑母拉着走,想问不敢问。 不一会,院子?里扫洒的伺候的嬷嬷丫鬟全被叫了出去,甚至都来不及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把大锁咔一声落在门环上。 铃兰扒在门缝上往外望,看到站在人群中?的香如正冲自己得意的笑。上午还对自己慈眉善目许以锦绣前程的老嬷嬷此刻一脸冷漠,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没?过一会,门口站了高大守卫,腰挎钢刀。 她还在偷看,侍卫大哥虎着一张脸将她给吓退回去了。 铃兰忧心忡忡的跑回去,实难明白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看来这京城里的贵人和市井妇人也没?什么?分别?,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她更担心的是,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是从今后不给她们出去了?还是要饿死她们? 铃兰心里七上八下,想去跟她的好主子?说道说道,等她转回去,发现她的主子?已经脱了鞋子?上.床歇息去了。 她稳得跟泰山一样,铃兰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鉴于主子?神出鬼没?,万一要是溜走了,把她留下遭罪?铃兰干脆将床褥枕头都搬到了白驰屋里,摆在她床下。 然后她鞋一脱,四仰八叉倒在被褥上。四周静悄悄的,也不用?担心有人说她没?规矩。忽然觉得这样真不赖!又高兴起来! 傍晚的时候,前院有开锁的声音,铃兰睡得正迷糊。 琴姑姑亲自带了人送饭,一眼看到铃兰睡在地上,也不知?怎么?想的,有感而?发道:“倒是个忠心的奴才。” 饭食上没?有任何苛待,照旧跟往常一样精细,花样繁多。 公主已彻底想明白了,儿媳就是儿媳,不值当伤心动气,这个不行,下个更乖。 白驰从外面回来,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冷漠的叫人心凉。 琴姑姑看着她,叹口气,先招呼她用?晚膳,又指挥下人收拾打扫。 等一切忙完,白驰和铃兰也吃完了,琴姑姑又同铃兰交代备下的糕点宵夜,若是主子?饿了,可半夜充饥。 等她交代完,白驰又不见了,出了门,看到她站在门外的一株老树下发呆。琴姑姑本?想依照吩咐行事,做完这些就走,可还是忍不住上前,轻声道:“少夫人,公主已经和国公爷说好了,明日送您去雍州。雍州是谢家本?家,国公爷有自己的大宅子?,平时并不住人,您过去了就是唯一的主人。下人们都会尽心伺候,也无人会难为你。” 让她失望的是,白驰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琴姑姑拧了眉心,终于忍不住,带了些脾气道:“少夫人,不是婢子?尊卑不分要说您,您既然做不到安守家宅,相夫教?子?,又为何要结婚成家负累他人?您一身本?事,完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您如此别?扭矛盾,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铃兰趴再窗口,半截身子?伸出来,好家伙!这也正是她一直想问没?敢问的问题! 白驰极轻的叹了口气,空洞的眸子?总算是有了焦点,落在琴姑姑脸上,良久。 就在琴姑姑以为她要说些什么?,至少解释清自己的苦衷也好啊。 她忽地笑了下,斜露出几颗白牙,有些恶意的嘲弄道:“我乐意,管的着?” 第39章 认知 谢孝儒作为?老公公, 同儿媳妇接触不多,仅有的几次碰面留下的印象,不过四字评价——阴晴不定。 他是个男人?,出?入朝堂, 多的是天下大事?要他去费心费神, 家宅里的事?轮不到他去烦心。他们夫妻俩个职责分明,男主外女主内, 这么多年, 互相扶持,彼此信任。正因为?有了公主的倾力?支持, 他没有后顾之忧, 才?能将全副的心神用在学问和朝政大事?上。谢孝儒很感激妻子, 因此当公主提出?,让白?驰迁居雍州养胎, 谢孝儒虽有迟疑,也点头同意了,“如果你觉得这样?最好?,那就听你的吧。家里的事?你做主。”甚至不需要公主多解释几句。 白?驰惹出?的祸事?,说大不大, 只是传出?去有些难听罢了。 说到底以孙家和汪家为?首的那几个纨绔子都是依附雍州世家的小?门户,只要公主抬抬手指就能压下去。况且,他们意图谋害郎子君在先(这事?已经查清楚了)。 郎子君是姬后抚养长大, 是她摆在明面上的自己人?。 公主担心姬后发难,又怕他们将白?驰当成个证人?什?么的再次牵扯进来。不管怎么说白?驰是入了谢家族谱的, 就算要在众人?面前现身, 也不能是因为?这事?。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公主只想赶紧将白?驰送走。若不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娃, 她今夜都想行动。 公主先前因为?儿子回来悲喜交融,情绪错乱,整个人?很不冷静。现在彻底冷静下来,关于该如何处理婆媳关系,如何处置白?驰,都想得一清二楚。 就目前来说,先将她送走,等孩子出?生再做决断方为?上策。 她虽有怀疑,却不做无?端揣测。她是大长公主,手握滔天权柄,自不会像那乡野村妇一样?,为?了一星半点的怀疑,心疼几口粟米,就要堕了儿媳肚子里的“孽种”。她担不起这样?的冒险。 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万一呢? 她曾错过一次,差点让丈夫无?后,可不敢再做蠢事?! 若是亲孙子,自是再好?不过。无?论孙子、孙女她都会抱养过来,亲自教导。将来儿子封了郡王,世子之位也是这孩子的。长幼有序,家规如此。 至于白?驰,若是肯认错、改变,愿意改头换面听她教诲,那就接回来,一家团聚。若仍是这副冥顽不灵的死样?子,她做不来让儿子休妻再娶有违祖训的事?,但白?驰不是喜欢清净,不喜欢管束吗?那就一直让她待在雍州,派人?好?生伺候着直至老死。从此后就当没她这个人?。 她会给儿子寻觅一位德才?兼备家世显赫的贵女以平妻之礼迎娶进门。 ** 假若,她生出?来的真?是孽种。 公主自是有千百种方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她暂且不想往坏处想,毕竟她初听儿子已成婚,且儿媳已有身孕,欢喜的泪流满面,那一滴滴泪珠子都是真?情流露。 至于她所有的这些打?算,她也不担心儿子那边难以交代?。 她的儿子是那样?可怜,单纯,从小?养在穷乡僻壤,没什?么见识,遇到的女孩子几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所以随便一个女人?稍微对他好?那么一点点就能将他给骗了。 感情?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什?么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夫妇之爱。那是能为?对方去死的决心,肯为?对方牺牲一切的无?怨无?悔。 其他的浅薄的感情,一时的冲动,自以为?的离不开,不过是没遇到更好?的人?,要么就差了点时间。 这世上,时间,权力?,地?位,财富,都是杀人?心的利器。 ** 送白?驰离开的当日,天还没亮,灰蒙蒙的,细雨如雾。 公主前一.夜就没睡安稳,早早起身,装出?平静的样?子伺候丈夫上朝。谢孝儒说:“你去送儿媳的时候要好?好?同她说,咱们送她出?去是为?了避风头。等过阵子再接她回来。别叫孩子多想,宽慰她的心。” 公主笑意温柔,口内答应着好?。 谢孝儒又说:“朝堂之上,你也不用多虑。姬后不是那等短视狭隘之人?,若她非要拿郎子君的事?做文章,牵连出?我谢家儿媳,无?非是想逼我松口,将她的人?安插进实权衙门,以私谋公。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将话挑的太明,我自有主张。” “儿子那边,先瞒着。”公主叮嘱道。 谢孝儒:“我办事?,你放心。” 送走了丈夫,公主便坐立不安了,她担心白?驰不会听她的话,因此派了彭双亲自护送。 好?大的排场!好?大的面子! 若是“护送”换成“押送”呢? 直到下人?回说彭统领已护送少夫人?安安稳稳的出?了城,途中遇到了拦路的朗子君也没搭理,公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昨晚琴姑姑来找她,自请去雍州照顾少夫人?。她说老宅那边虽都是谢府的老人?了,可对少夫人?来说却是生人?,若是照顾不周犯了少夫人?的忌讳,恐又生乱子。她在那边一为?照顾,二为?监视,好?叫公主放心。 琴姑姑说的又何曾不是公主心里想的,她心里大为?舒坦高兴,暗想,能解她心中之忧的还得是心腹之人?。 旁些个,一个个眼皮子浅的,见她发怒,唯恐和静心苑沾染半点干系牵连自身,这还没怎样?呢,有心思活络的已贿赂管事?嬷嬷另谋出?路了。 瑞雪公主昨夜歇在公主府,姑母要将表嫂送走的事?她也一清二楚。 早起梳妆时,她同贴身宫女聊起了私房话,“我那个表嫂好?生奇怪,何等的运气嫁了我表哥做媳妇,又是泼天的福气刚巧被我姑母认了回去。她乖顺听话的做谢家媳妇不好?吗?尊荣富贵唾手可得,做什?么非要和郎子君混在一处,惹出?那些麻烦?” 宫女摇摇头:“您不是说她是军户之女吗,也许乡野女子都比较野性?” 瑞雪双手撑着腮,嘟着嘴苦思,“我实难理解那些喜欢在外厮混的女子,说的好?听是要为?自己争一份家业,当家作主,其实不过是想学男人?在外逍遥快活。就像那郎子君一样?。纵有万贯家财又如何?名声坏了,也无?正经人?家敢要她了。我听我姑母说那蒙将军人?不错,只是性子太刚直了些,不大会主动哄人?。但为?人?妻者?更应多多体贴夫君的不易不是吗?咱们生于内宅不用厮杀搏命,好?好?为?夫君守着家不好?吗?干甚与男人?置气,冷了夫君的心肠,我看她们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咱们做女儿家的,未嫁时,常伴父母身侧,乖顺听话就是孝道。无?聊时弹曲念书作画哪样?不能打?发时间?非的出?去和男人?争什?么长短,我真?想不通。 “等将来年岁到了,再由父母做主许了良人?。安居内宅,相夫教子过此生。这样?的日子多自在啊。我也是难以理解皇后,三更睡五更起,日夜辛苦,熬干心肠。朝堂之上还要同人?斗智斗勇又要被骂牝鸡司晨,到底图什?么呀?” 瑞雪抱怨完,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 小?宫女比她还小?两岁,瑞雪不懂的,她就更不懂了。她想了想说:“上回听教习嬷嬷用四字骂人?,说的就是不安于室。我想指的大概就是这类女子吧,好?好?的日子不过,不待在屋里头,非要抛头露面胡跑瞎跑。” 瑞雪没忍住笑了起来,“什?么呀,你不懂这四字的意思就不要乱用好?不好?。”转念一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哼了哼道:“反正说到底,咱们女孩儿的名声也确实是这类女子带累坏的。” ** 到了雍州谢家老宅的第?二日,琴姑姑一大早起身看到铃兰有模有样?的靠坐在凉亭里念书。走得近了,像是在读《女训》。她实难相信,抽了她手里的书,一看,果真?是。 琴姑姑的表情很精彩,说:“都已经到雍州了,你不必再背这个讨少夫人?嫌了。” 铃兰不无?显摆道:“少夫人?不嫌我,她比我记得熟,她还能倒着默写出?来呢!” 琴姑姑实难相信:“真?的假的?” 铃兰重重点头,“骗你做什?么。” 琴姑姑一时不知该用何种表情了,“我还以为?……以为?她一定恨毒了这本书。” “不会呀,我家娘子说了,书本无?罪,就看用的人?如何去使了。跟兵刃一个道理。譬如我是用这本书来启蒙识字那就完全没问题。但要是我信了这书的邪,为?男人?的思想所操控,那我这不辨是非的脑花子就该统统抖落出?来喂猪!” 琴姑姑不知被哪句话触动,愣愣的走了会神,又说: “少夫人?呢?” “她呀,除了发呆睡觉她还能做什?么呢?唉……” 琴姑姑看了看太阳,都快午时了,她这样?一直睡,对身体可不好?。 谁料铃兰忽然?抓住了她,真?诚道:“秦姑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跟你说句知心话。我家主子吧,从我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就这样?子。以前郎官在的时候还好?些,现在越来越严重了。你不要想着也不要说什?么为?她好?之类的话,她不稀罕。我家主子其实很好?相处,只要你不要自作主张替她张罗谋划前程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她什?么都明白?,只是懒得这样?那样?罢了。至于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但有时候看着她发呆吧,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感觉她特别孤独,孤独极了。” 第40章 金榜题名、提前生子 铃兰同琴姑姑絮絮叨叨的搞思想渗透的时候, 白驰听见?了。她不禁怀疑她什么时候同铃兰说过“不要被男人的思想所操控”这些话了?又何时拿书本同兵刃做比较了?至于将脑花子?倒出来喂猪她是说过。那是骂张九郎的话。 她虽然大半时候都浑浑噩噩不大清醒,但也真不用张冠李戴的给她加戏,将她描绘成一个大彻大悟的隐士高人。 噢,想起来了, “不要被男人的思想所操控”这句话是出自《斩夫郎》里姬后的名句——“作为女?人, 我们不能被男人的道德所操控”。 初听此话,白驰曾惊艳了好?久。 时过境迁, 她的心早就腐朽成了一滩烂泥, 初时还?能记得自己许下的承诺,这一世对沈寂好?一点,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 厌烦嫌恶不满种?种?恶劣的情绪重重堆叠。她已习惯了被人惧怕、小心翼翼伺候的日子?, 稍有不快,就用人命解恨, 然后再次轮转。 反正不怕付出任何代价,随心所欲。 这一世,束手束脚太多。起初,离开怀安,摆脱地域禁锢, 她还?曾稍稍欢欣过。不过也不持久,越是希望越绝望,她体验过太多次了。 现?在大多时候, 她都像个空脑人,行尸走?肉的活着?。 * 雍州的日子?在极致的平静下, 无风无波的度过。初时, 琴姑姑时刻还?防备着?,生怕少夫人有任何异常, 生出事端。彭双也一直未离开雍州,负责守卫大宅安全。 那郎子?君果然是有几分古怪的,居然从平京追到?了雍州,几次派人企图混进大宅,都被门卫识破,连内宅的门都没踏进去过,就被丢出去打了一顿以儆效尤。 后来她干脆递了拜帖,亲身拜访。琴姑姑谨遵公主之命,连大门都没让她进。 她也是个不死心的,居然搭起了戏台子?怼着?大宅,唱了好?几天的《斩夫郎》。整个一大病不轻。 在谢家的本家地盘上撒野,琴姑姑想派人拆了她的戏台子?将人撵走?,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但是她近来越来越担心少夫人的精神状态。她现?在已经不说话了。除了吃一口饭维持活着?这一个事实,其他时候都是在睡觉。戏台子?唱起来那天,少夫人难得出来了,站在院子?里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听,还?是在养神。不管怎么说吧,晒晒太阳总比一直关?屋子?里强。 琴姑姑总是忧心忡忡,妇人生产的凶险,她虽没经历过,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深刻。多子?多福对某些人来说就像是母鸡下个蛋一样容易。对更多的人却?是鬼门关?里走?一遭,到?时候保大还?是保小还?得夫家来左右性命。 琴姑姑对白驰充满了好?奇,所以她才会自请前来雍州照顾她。她身上有太多她看不透的地方。她总是会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拧巴的人?不认可“相夫教子?”的生活,却?又甘愿被设计嫁人怀子?。明明不喜欢肚子?里的孩子?却?又不一碗汤药一了百了。喜欢自由不被约束却?又甘愿被圈禁。说她喜欢小殿下吧,好?像也寻常。说她多讨厌大长公主吧,似乎也不是。说她和郎子?君有旧,大概更喜欢和这样风.流快活的女?人来往。可郎子?君在门口闹过吵过,她也确真听见?了,却?又表现?的跟没听见?一样。 老宅的下人们背地里已有了不好?的传言,说少夫人是个痴傻,主家送回老宅看管就是为了遮羞。这样子?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孩子?一出生就是个命归西天的下场。 倒不是说主家要亲手弄死这个儿媳,以谢家的底子?养着?这么个痴傻一辈子?又不算个事。还?是那句话,女?人生产凶险,傻子?好?吃懒做,整日也不活动?,你猜到?时候能不能生出来?主家会选择保大还?是保小? 就是不知,这样的傻子?母亲会不会又生出一个傻小子?? 实在是叫人担忧啊! 在这样一片愁云惨淡中?,某一日,大长公主带着?瑞雪一同来了。 时间如流水,琴姑姑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主子?,恍然有种?山中?不知岁月的茫然感。 谢家老宅的大门一关?,里不出外?不进,自成一片天地。 没有了繁华世界的嘈杂喧闹,也没了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 琴姑姑很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 * 琴姑姑隔几日就会给公主去一封信,如实汇报少夫人近况,进食如何,睡眠怎样。绝不参杂任何个人感情。她看不透的人,绝不妄加揣测,品头论足。 但是身居高位的主子?又岂会放心只有一个眼线,有时候就算不用她开口,也自有逢迎讨好?者,主动?送上前递上消息情报卖弄讨好?。从她们的嘴里,公主听到?了关?于白驰更生动?的描述,譬如她活得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大家都说她得了失心疯。 公主会突然过来,当然不可能是她良心发现?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儿媳妇在这里,根源还?是,沈寂要见?她。 琴姑姑同公主交谈,这才惊觉,时间过的飞快,小殿下已过了会试,卷子?已批了出来,殿下众望所归的中?了一甲前十名。 周制,前十名将会殿试,由皇上亲自考核,裁定名次。 对谢家人来说,能进一甲足以证明嗣子?的才学,个个面上有光,来道贺的人挤破门槛,名次未出,宴席已经不得不提前摆上了。似乎人人都认定,只要有资格入了殿试,那头名状元肯定是要落在谢无忌头上。毕竟那段过往,谁人皆知。高宗帝欠着?谢家多年恩情,给个状元桂冠也没什么大不了。有人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这般议论着?,且谢孝儒已经听到?风声了,还?是从新进的贡生那里流传来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姬后吗?这是要挑起谢家士族同寒门子?弟的矛盾? 这么些年,姬后手中?无兵无人,雍州士族集团紧密相连,她根本插不进去手,因此不得不拉拢一批被士族官员所排挤的庶族官员,利用这种?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为自己巩固势力。而?谢家自谢孝儒担任家主后,一直坚持家中?子?弟必须通过科举入仕,就是想缓和朝堂这种?仇视敌对的情绪。毕竟世家大族若是想子?弟为官,自有捷径可走?。 捷径走?多了,自然会招人恨。 谢孝儒为官这么多年,一直在官场上非常吃得开,受人尊敬,人人都肯听他三分劝,不仅因为他性格和善,公平公正,最最重要的是他是真才实学,著书立说,利国利民。 他潜心教育儿子?,只希望他也和自己一样,将全副心神用在朝政大事为国为民上,可沈寂刚得知自己中?了一甲前十,作为父亲老怀安慰的同时问他想要什么奖赏,他开口第一句就是想见?妻子?一面。 谢孝儒一时倒忘了白驰已被送去雍州的事了,满口应下。等沈寂满心欢喜的去公主府,又被他母亲的人给拦住了。后来公主亲自过来跟他解释原委。 沈寂的反应没想象中?的大,冷清清的,道了句,“果真如此。” 公主看他神色,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着?急慌乱的解释、道歉。 就跟往常的很多次一样,由这件抱歉他的事总能延申到?当初不得已将他抛下,亏欠了他很多很多,她想补偿他,尽她所能的补偿。殊不知,她每一次的道歉,都在一次次的提醒他,她是为了另一个更重要的孩子?曾抛弃过他。 他永远都是不重要的一个,在需要做出选择时,只有他会被抛弃。这样的幽怨情绪无关?大局,仅是他没有安全感的情绪发泄。 沈寂从写第二封信收到?回礼就疑心了。他的小驰更多的时候只愿意当一个倾听者,她不是很温柔的人,不算细心体贴,可在她那里,他能感受到?他这个人是独一份的特殊。如果有人要害他,她绝对第一个冲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谢国公和公主不知道的是,从他发现?他们联合起来骗他,他对他们的心门就死死焊上了。他将他们视作好?师长好?长辈去恭敬的对待、孝顺,可永远做不到?当成亲生爹娘那样依恋亲近。 公主的道歉并不足以打动?他,他心里很清楚,这样的上位者有很多种?手段阳奉阴违。他们有太多门路和手段了,甚至会迷惑你,让你不辨真伪。他一直坚持写信,没有戳破,无非是想利用儿子?的身份侧面敲打他们,他很在乎白驰,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他不知道这样的敲打有没有效果。可笑,他现?在竟然也有拿自己威胁别?人的资格了? 他一直知道依赖别?人的怜悯同情宠爱去获得某些东西是不长久的,因为依靠就意味着?将主动?权交到?旁人手中?。他若想获得足够的话语权,必须要自身强大起来。否则永远只能任人摆弄。 所以,他潜心刻苦,装作一切都不知道的样子?,直到?他考进了一甲前十。 他看着?谢家长辈们欢欣快活的样子?,他知道他有了谈判的资本。 公主告诉他,当初将白驰送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后来听说她在那边静心养胎住的很舒心,再加上月份越来越大,就没敢再折腾了。如果他的很想她,做娘的愿亲去一趟,将白驰给接回来。 沈寂当然不肯,他心里一直算着?日子?,白驰临盆在即,这样来回颠簸,还?真是一点不顾及她的身子?啊。 沈寂心中?冷笑。 公主当然在乎,可是面对儿子?的时候,她总是自私的先将儿子?的需求放在第一。可怜她一腔老母亲的苦心。可悲的是,沈寂并不领情。 沈寂想去雍州,不用公主说什么,谢家长辈也是不允的。如今每日都有人上门道喜,还?要设宴款待,他不在,像什么样子?。说什么娘子?怀身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大丈夫当以家国仕途为重,作为嗣子?,谢门一族荣辱皆系己身,责任重大,切不可能犯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臭毛病。当年大禹治水,还?三过家门而?不入呢,他这算什么! 族中?一位老太爷就说了,他爹就是太重夫妇之情了,差点叫嫡系一脉绝后。好?在公主媳妇是个极好?的,懂事孝顺识大局,处处为夫君着?想,时时规劝,也为谢家牺牲了很多。他爹也争气,为了不叫公主受苛责,才一心仕途,强大自身。谢氏一门,虽有遗憾,也确真没人敢说什么了。要知道妻子?的荣光可都是丈夫给的。 这时还?有人击掌笑道:“等小金孙出世,无忌摘得状元郎,那才是双喜临门,要痛饮一番呢。” 因为还?要准备殿试,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被考校学问,想着?姬后必会刁难,朝中?的庶族官员也都看着?呢,他们必会倾全力出谋划策献计姬后。 虽然士族官员也会帮衬维护,可作为他谢孝儒的儿子?,所有人嘴里没说,心里都在暗暗评估他能不能担得起下一代领头羊的责任,面子?上都会维护他,可真正心里上的认可才最最重要。 这一场权力的斗争,老父亲牵着?儿子?的手,才算是刚刚领进门而?已,如果这一仗赢的漂亮,不仅能堵住寒门庶族的嘴,也能平息这一届考生的不满。有些暗潮涌动?的流言自会不攻自破。 某些人不怕挑起矛盾,只怕在矛盾中?不能获利。 谢孝儒叹气,他虽是士族集团中?心,却?深刻明白,平衡的重要性。尤其是朝政大权上,任何的一言堂,一家独大都不是好?事。适当的争执,监督,不合,才能督促官员检省己身。人的贪欲是无穷的,而?对手就是最好?的治贪良药。 卫中?丞曾嘲笑他人傻心软,明明可以一呼百应,有手段有能力,在姬后还?不成气候的时候将她一拳击垮。又在英王之乱后,趁着?人才凋敝不大量安插自己人,非要进言陛下自下而?上选拔贤才,开了庶族官员向上晋升的通道。这下好?了,那群白眼狼是上来了,他们自怨自怜,抱团取暖,他们永不知足!他们攻击士族官员,他们想得到?更大的权力,他们可曾感谢过你一句? 谢孝儒不被士族理解,亦不能被庶族接纳。他时常觉得自己游走?在这二者之间,小心翼翼维护这两?者之间的平衡。 他没有那通天的本事改变这一切,不能让人人都满意,他唯一所希望的不过是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 姑且,这些都只能算作家事和利益集团之间的内部纷争吧,他尚且还?能游刃有余。 真正叫他忧心的则是,北边一直不太平。自前朝始,匈奴百余部落,逐水草而?居,一直内斗不止,时有骚扰边境。当初李朝覆灭,除了末帝昏庸民不聊生之外?,与匈奴大举进犯牵连兵力也有干系。后来李朝分崩离析,群雄逐鹿,高祖脱颖而?出,建立大周。建国初期,也同匈奴结结实实打了几仗。高祖悍勇无双,自联盟大可汗被高祖亲手射杀后,匈奴退兵。自此后虽小战不断,却?从无大战。 近十几年却?听说匈奴也和部出了一位大枭雄,经过十几年的吞并,匈奴百部竟被吞并大半,此人自立为王,扬言要做草原唯一的王,自封“天可汗”。 谢孝儒早就注意到?了,也曾提过先下手为强。匈奴不可统一,否则周国必危。然而?英王之乱使大周国几代人的休养生息尽数折半,国库空虚。所有人都盼着?太平,自上而?下,无人愿战。 再加上英王是武将,反叛的时候,联合的也尽都是武将。事后被清算,不论是罪有应得的,还?是无辜被牵连的,武将折了大半。就连名将吴近忧、蒙达也被牵连身死。有段时间,朝中?简直跟中?了邪一样,打击报复,互相诋毁,排除异己。 周朝元气大伤,经过这十几年重文轻武的发展。谢孝儒随手一划拨,心头比压了一座千斤鼎还?沉重,朝中?竟无良将可用。 而?就在这时,天可汗竟手书一封国函给大周高宗皇帝,说要和大周商议北地十二州的归属问题。说从祖上开始,十二州就是他们的地盘,是被李朝夺了去,开垦耕地。如今他们要向开明的大周朝要回自己的土地。 这话简直是无稽之谈! 两?国从年前就开始交涉,最终决定由也和部派使臣前来当面商议。如今使臣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谢孝儒暗自忧心,日夜苦思应对之策。 他满心的家国天下,又岂会在意家宅里的那点子?小事。 而?儿子?考进了一甲前十,也算是对他近几个月来寝食难安的一些安慰了。 ** 在白驰的这件事上还?没有下文之时,公主府内又发生了一件腌臜事,简直让公主差点呕出一口血。 沈寂中?了进士,只等殿试后皇帝亲自授官,他去不了雍州,便同母亲请求去看看白驰之前住的屋子?,公主无有不允。当夜沈寂歇在静心苑,不许人打扰。谁知半夜里,香如这狗胆包天的小蹄子?,竟偷偷爬了床。 沈寂受了惊吓,公主勃然大怒,庄嬷嬷气个半死。 出了这样的事,公主更觉脸上无光,一时无法面对儿子?,带了瑞雪一起,赶紧去了雍州。 沈寂不能前往,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侍书同行,这次悄悄写了一封信让侍书藏在里衣。侍书被香如伤了情,整个人恹恹的。沈寂想起什么道:“这事千万不能跟夫人说,听见?没?” 侍书只觉绿云罩顶,丧得不行。自从铃兰走?了后,每日和他对接取信的就成香如了。香如漂亮又热情,很快二人就打的火热。侍书甚至都畅想好?了,等公子?步步高升,他也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就能跟庄嬷嬷求娶香如了。 谁曾想,人家志向高啊!自己只是个踏脚石罢了。 ** 言归正传,且说公主到?了老宅。先问了琴姑姑情况,谁曾想,正说着?话呢,忽听仆妇大呼小叫的跑来,说少夫人要生了。 琴姑姑大惊失色,因早有准备,倒不慌乱,一面吩咐去请稳婆女?医,一面让人赶紧烧水准备白布。 公主也是又惊又喜,攥住侄女?的手,想起她还?是个姑娘,又不许她去南厢房,将她留在外?头。谁知稳婆女?医还?没到?,公主和琴姑姑前后脚刚进院子?,一阵响亮的啼哭传来。 二人愣在原地,一时回不过来神。 同样有些怔愣的还?有白驰。 按照日子?,她应该还?有五日才生产,她不想经历生子?之痛,有在考虑要不要杀个人结束这一世。轮回不过是无聊的重复,也不在乎多一日少一日。她懒劲发作,也不急于一时。 半夜里肚子?就开始疼了,她没放在心上,以为晚膳吃坏了肚子?。 用过早膳,坠痛明显。 初次产子?的痛刻骨铭心,她没当这是生产痛。 直到?腰酸的实在受不了,阵痛明显,走?几步停一会,被仆妇发现?异常,大呼小叫而?去。 她还?是有些疑惑。 后来躺床上,铃兰问她怎么了? 她擦了一把额上冒出的汗说:“铃兰你过来。” 铃兰上前。 白驰单手掐住她的脖子?。 比起生孩子?,还?是杀人比较快,大不了下一世好?好?补偿铃兰。 白驰心里如是想。 念头未落,下身呼噜一下,有什么东西整个落了出来,丝滑的不像话,身体一下子?轻盈了。 她手上一软。 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铃兰压根没意识到?主子?要杀她,赶忙搀扶住她。 白驰拨开裙子?,亵.衣,就这么看到?了一个孩子?。 “呀!”铃兰惊叫。 白驰实难相信,一巴掌抽在婴儿身上,“哇”得一声,哭声嘹亮,中?气十足。 她竟然又生了这个孩子?,她揣在肚子?里的时候尚且能当成一块赘肉,习惯了,也不妨碍她什么。可生产的镇痛,濒死感,满身秽物缠身的感觉,她是一点都不想再体验了。 她已经好?多世没将这孩子?生下来就提前结束了。 这一世也没想过要生下他。 她一直忍耐到?现?在,让沈寂多些日子?待在亲生父母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她觉得她对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就快了,在她快要动?手的时候。 小娃子?他自己出来了! 还?是这样的轻松容易,丝滑的不像话! 求生欲这么强!! 公主和琴姑姑跌跌撞撞的冲进门,公主绊了门槛,刚进门就给亲孙子?行了个五体投地跪拜大礼。《 》 40-50 第41章 小金孙 孩子一?出生就被公主抱走了, 起先她还?担心刚出生的孩子不好分辨模样长相。万一?长的像孩子娘那就更为难了,至于滴血认亲这样的办法,早被深谙医术的国公爷狠狠痛斥过,害人不浅! 稳婆剪了孩子脐带, 系好。这小子嚎得嗓门大, 力气也大,乱蹬乱踢, 稳婆被他踹的手忙脚乱。 公主站在?一?边看得心痒难耐, 两只手急得不知往哪放。仿佛身?上每一?个毛孔每一?处皮肤都在?叫嚣着激动?快乐,想抱抱想贴贴。初生生命的喜悦充斥着每个人的心间,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 一?时倒叫公主忘了是不是亲孙子这样至关?重要的问题。 她是那样的喜欢小婴儿呀, 越没有越渴望,这是她的一?块心病。 可是多年来?, 她因为愧疚懊悔难过反而抗拒不敢触碰小孩子。像个性?格古怪的虎姑婆。 儿子找回来?后,心病无药自愈,深埋于本性?的真感情破土而出,只需一?个刺激迅速生长壮大,眨眼就成了参天大树, 遮天蔽日。 稳婆大概是因为尊贵的公主在?边上看着,手一?直在?抖,连个襁褓都包不好。公主现在?非常后悔没将庄嬷嬷一?起带来?。 庄嬷嬷因为香如的事?, 自觉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自请去乡下的庄子做活领罚。 公主看稳婆笨手笨脚的样子, 实在?嫌弃, 撸起袖子自己干。奈何她也手生,原本都快包好的襁褓又被她给?扯散了架。她扯起娃娃的一?条腿正要塞进去, 忽地?愣住了。 她低下头?去,凑近了些,捏着那块皮肤,揉了揉,忽地?高声叫了起来?,“阿琴!阿琴!你快来?!” 琴姑姑正在?屏风的另一?侧帮忙换褥子铺床,又吩咐人煮糖水鸡蛋,进进出出的忙得不可开交。忽听主子叫她,语调急切,还?当小娃子出了什么事?,急急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你看!你快看!”公主的嘴角都快裂到了耳垂,笑得见牙不见眼。 琴姑姑都是懵的,抻着脖子,眯着眼,一?劲的盯着孩子被提起的下半身?看,也没瞧出什么不好的地?方,只小男生的特征在?眼前晃,嘴一?撇,心道:“至于吗?不就是男孙嘛,有啥好炫耀的。” 公主点着小婴儿的大.腿,一?副心中大石落下,很?是畅快的模样:“他们祖孙三代可真有意思,爷爷的胎记长在?后背,当爹的长在?屁.股上,孙子就直接落在?大.腿上了。哎,你还?傻站着干嘛?快,帮忙包起来?呀。你以前不是经常帮小庄带孩子吗?你应该拿手。” 琴姑姑这才意识到公主说的是小娃大腿上一?红一?青两颗痣。她都快忘了公主曾质疑过白驰怀的不是谢家子嗣的事?了。回过神来?,表情都扭曲了,不住的朝公主使眼色。还?想不想做婆媳了?真,哪壶不开提哪壶! 公主反应过来?,五官乱飞,要不是碍于身?份都要打自己嘴巴了,等琴姑姑将孩子包好,公主用口型示意,“我先抱走啦!”还?真就做贼一?般,鬼鬼祟祟的走了。 琴姑姑盯着公主的背影忽然有种娘家妈看着亲家母只要孙子不管儿媳的又气又无奈。 ** 公主迫切的兴奋的想将这个好消息传扬出去,急急写?了一?封报喜信。信里一?再勉励儿子用心准备殿试,莫让妻儿失望。如今他也是做父亲的人了,该为子孙将来?打算,做一?个让孩子为之骄傲的稳重的可靠的前途无量的好父亲。字字句句都在?敲打他,就怕他一?时冲动?跑雍州来?了,不顾大局。 又说,她会留下来?照看儿媳和孙子,等孩子满月再一?同返京。到时候国公府和公主府两府府门大开,一?贺蟾宫折桂,二贺喜得麟儿。 公主喊了彭双进来?,让他亲自去送信。转过身?,又柔肠满怀的去看摇篮里的宝贝孙子。 要说琴姑姑做事?靠谱呢,该准备的都准备齐全了。奶妈早几?日就安排在?大宅内住下了,现在?也赶过来?了。 公主看着这俩个憨厚农妇,问她们有没有洗澡,又让其中一?人重新净了身?子,换了干净衣服,才让她给?孩子喂第一?口奶。 另一?个则被公主辞了,不过也没亏待人家,给?了打赏,那位千恩万谢的走了。 琴姑姑听说了,跑来?问。 公主挑剔道:“面相不好,长的丑了些。” 琴姑姑都无语了,“可是人家身?子壮实,奶水足,您没瞧见她小儿子给?她养的多壮实?” 公主:“我听说喝丑人的奶将来?也会变丑。” 琴姑姑无语:“谁说的?” 公主蹲下身?子,盯着孩子一?眨不眨,嘟嘟囔囔:“反正就是这么听说的。哎呀,你烦不烦,你没瞧见现在?只一?个奶娘了?我们家小宝不够吃,会饿着!你再去找。” 琴姑姑:“我原本雇了两位,身?家清白,身?上也没病,够吃。” 公主:“现在?就一?个了。” 琴姑姑:“您撵走的。” 公主白了她一?眼。 琴姑姑站在?摇篮旁,看着孩子长的又白又胖,一?点不像旁的人家刚出生的又皱又红又小,情不自禁感叹道:“怎么生出来?的呀。这么大的个。真好。” 公主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看怎么爱,“像他爹,他爹刚出生也是又白又嫩。” 琴姑姑盯着公主的发顶,小小的翻了个白眼,说的就跟她没见过似的。 大多数人家女子怀身?,担心胎儿过大难以生产,到五六个月时都会往肚子上缠一?块布,勒着些。如此,等瓜熟蒂落更容易生产。只有那些不拿媳妇当人命的或者压根什么都不懂的,才会一?劲的让孕妇吃睡。白驰这情况自是两者都不挨边。又没人敢说。琴姑姑为此没少烧香求菩萨保佑。 大概是付出的心力太多,不自觉的就有些带入娘家妈的角色了。瞧着小宝贝也是疼爱的不行?,嘴上却?说:“这么大的白胖小子也亏得他娘能生下他,少夫人受了不少罪哟。” 公主随口应道:“也还?行?吧,反正我是没见过初胎比她生的还?利索的。倒是姬遥生她家小六的时候,听说特别快,估计也跟这差不多。” 琴姑姑敏.感了,问:“你什么意思呀?” 公主:“我什么意思?” 琴姑姑:“哼!”你含沙射影说她不是初胎。 公主茫然片刻,迟钝的反应过来?,“哎哟!我真没那意思!谁个怀疑她了,你真容易多心,我错了,错了,下次说话注意点。”好心情的公主特别好说话。 琴姑姑却?还?不满意,弯了腰想去抱小娃,“公主,宝儿也吃饱了,现在?也睡了,不吵人了,该送去他娘那边啦。” 公主去推她的手,“你都知道宝儿睡着了。” 琴姑姑:“公主,你个做奶奶的不能这样。” “我,我怎么……”公主正要辩解,忽地?反应过来?,指着她骂道:“你哪边的?你是阿琴吧?没被什么怪东西占了魂魄吧?” 主仆俩个大半辈子的感情了,不是姐妹也胜似姐妹了,又是在?这样满心欢喜的气氛下,逗了几?句嘴,又高高兴兴的一?起抱着孩子给?他娘送去了。 谁知这娃儿也不知怎么回事?,刚进屋忽地?就醒了,啼哭不止。白驰正补充体力睡觉呢,烦的不行?,冷飕飕一?个眼神递了过来?。 琴姑姑脚步一?顿,心情微妙,正要开口。白驰忽然道:“不是有奶娘吗?我没奶,快拿走!” 琴姑姑一?腔热情被兜头?浇了个透心凉,尴尬的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瑞雪也跟过来?了,站在?门口还?没进门呢,听了此话,愣住了。 在?场唯一?不尴尬,甚至还?非常高兴的只有公主婆婆了。她催着琴姑姑往外走,又同白驰说:“好的嘞,你好好养身?体哈,孩子交给?我你放心,放心哈!”她一?面笑着,一?面欢天喜地?的往外走,还?朝琴姑姑飞了个得意的白眼。 铃兰很?生气,敢怒不敢言,等人都走了,才气冲冲道:“公主这是明抢呀!娘子,你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小少爷,凭什么便宜了别人!” 白驰:“你晚上不睡起来?喂奶?” 铃兰摇头?如拨浪鼓,“可是我也没呀。” 白驰:“拉屎撒尿了,你给?换尿布?” 铃兰是奴婢,让她干,她干的毫无怨言。可是一?旦给?了她选择的权利,是个人都想躲懒偷闲。就这么,犹豫了一?小会。 白驰一?锤子定音:“那小子与?我八字不合,没瞧见进门就哭?犯冲呢!谁要就给?谁吧。” 至此,铃兰还?只当主子在?开玩笑,一?点都没放心上。这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呢? * 公主有孙万事?足,瑞雪也很?喜欢。公主看着瑞雪充满了慈爱,笑着说:“我家瑞雪将来?成家了,也定是一?位好母亲。” 瑞雪羞红了脸不说话。 姑侄俩个聊起了私房话。 “瑞雪,你也及笄了,按理也是时候给?你挑一?个好郎婿了。可是你父皇还?想多留你两年,你孝顺听话,最得你父皇喜欢。姬后也同我说过,怕你成亲过早,若是生育恐伤身?子。你也知道大公主就是因为成亲早身?上一?直不好,到现在?膝下就一?个女儿。姬后那是想着自己亲生女儿的衷心之言。她有句话说的不假,咱们皇家的公主不愁嫁。你又是如此的美好。只是姑母也想亲口问你一?声,你可有心仪的儿郎?” 一?句话把瑞雪问得红透了脸,她的头?几?乎低到了胸口。 大长公主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的好瑞雪是真正的深宫贵女,平日里也见不到外男,我问你这些,你又如何回答我呢。”她默了默,试探道:“倒是有一?人,你自小就见过,这几?年也偶有碰面。谢家儿郎谢灵空如何?” 瑞雪先前听公主提起“一?人”时,心都快要蹦出来?了,她心里确真住着这样一?个人,自小见过,这几?年也偶有碰面。 可是,不是谢灵空呀。 那小子,小的时候拿蜈蚣吓她,她至今都记得。面上装得谦恭温良,实则最喜欢捉弄人。 公主并未察觉到侄女不愿意,仍笑着道:“以前我就看你俩个登对儿,我还?想等灵空成了我家嗣子,就请皇上指婚,将你嫁给?他。如此,你嫁不嫁人没什么分别,姑母自会好好护着你。可现在?情况有变,灵空如今的身?份恐有些配不上你,但是他无论是模样才学品行?都是上佳的。今次也不知怎么回事?没进一?甲前十,你姑父说自从你无忌表哥回来?后,他就十分懈怠了,又偷偷摸摸的摆弄他那些弓箭。虽如此,也是二甲靠前的名次。将来?你嫁了灵空,也是一?样的,有姑母在?,无人敢背后难为你。定是叫你婚后过的舒心。” 公主洋洋洒洒说了许多话,瑞雪低着头?,也不吭气,唯露出的脖子一?直红着,公主只当她害羞,心里还?当她愿意了。 眼看夜色渐深,公主让瑞雪回去安置了。她自己带着小金孙,也不怕吵,摇篮放在?床前。奶妈睡在?侧间,随时起身?喂奶。还?有两个嬷嬷打了地?铺,方便照看小宝。 ** 瑞雪回屋后,闷闷不乐。她的贴身?宫女红蕊问:“公主,您明明中意张郎君,怎么……” 瑞雪忽得抬头?看,又羞又怕,难以启齿的样子。 “自古儿女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母定是不会害我的。” 红蕊深知主子的脾性?也就没有说话,福了福,“是,奴婢错了。” 瑞雪说:“表嫂就是不知我姑母的心,才会一?直闹别扭。安安分分的做谢家宗妇不好吗?再过几?年表哥受了封,她就是郡王妃了。有国公做公公,大长公主做婆婆,我父皇又那么偏疼无忌表哥。我表哥也是样样都好,前途无量。”她仿佛是说通了自己,继续道:“反正若换成我,我肯定是听父母之命的,安守女人的本分,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咱们女人不就是这个命嘛,有人疼有人护着,没什么不好。”虽有遗憾,却?也是最优选。所以她无法理解争权的姬后,更无法理解不愿被规矩束缚的白驰。 谢家族长添了新孙,就算公主不想热闹,消息一?传出,每日朋客不断,贺喜之人络绎不绝。 公主忙里忙外宴请不断,又让侍卫将庄嬷嬷从平京乡下的庄子接来?一?起操持。 老宅外设了粥铺,送米粮,为幼孙祈福。 每日虽然忙碌的疲惫不堪,却?也心里热乎,笑容就没断过。 平京那边得了消息,也是高兴的不得了,谢孝儒亲自去了库房为儿媳挑选补品,又写?了方子。沈寂跟着,一?样样看过去。自从跟了他爹,不仅学到了很?多修身?齐家治国的道理,连医术也有了极大进步。 其后,又由刘嬷嬷将公主此前预备好的孩子用品全都打包送去了。她自己也想前去,可一?想到少夫人大概不想见到自己,犹豫着没跟去了。她心里一?面欣慰主家添丁进口,一?面又忧愁未来?的女主人不待见自己。可一?想自己恐怕也活不到少夫人掌家的那天,只要公主在?一?天,她的日子就不会不好过。但是作为汪刘氏,少不得要为自己的孩子们操心。她是日夜愁夜也愁,眼瞅着头?发白成了一?片。 ** 老宅的热闹仍在?继续,公主照顾着亲孙子,看一?日爱一?日,简直都不能离了她的眼。 白驰安安静静的养身?体,不吵不闹不惹事?。 老宅的气氛,又快乐又和谐。 直到第十天,铃兰忽然跑到琴姑姑跟前,瞪着眼,“找不见了!少夫人没了!” 第42章 战?不战? 白驰弄丢了, 公主虽惊却?不急。惊得是她以?为生了孩子的女?人总该消停了,万万没想到呀万万没想到。有这样的儿媳妇糟心的程度简直难以?言喻。可公主毕竟是公主,格局打开后,气?了一会, 也?就淡定下来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话糙理不糙。公主已有了决断,不会在儿媳身上浪费时间和?心力, 也?非常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孩子一出生就抱来自己养了。 当然儿媳丢了这事, 也?不会不管,仍叫彭义武带了一小队人暗暗寻找。 侍书非常不理解, 同铃兰并?排坐着, 唉声叹气?。 他说:“你说我要不要将少夫人跑了的事跟公子说一声?” 铃兰颇瞧不起他, “你敢?” 他是真没胆子。沈寂交给?他的信让他贴身藏着交给?白驰,他都经不住公主三言两语的敲打乖乖交了出去让她先检阅了一遍。就他那怂样, 早就被驯化了,不用?公主的人威胁,他都不敢将这事跟沈寂说。 如今,殿试不知什么情况了,他敢乱说乱公子心神?再说了, 就算他敢,他怎么传递消息?靠托梦?得,还得先死了一遍才有托梦一说。 侍书反过来问她:“要是你呢?你怎么办?” 铃兰白他一眼, 站起身走开,“你个两面派, 谁跟你说!”伸了个懒腰, 得意洋洋的走了。 她自然是主意大的。她既然已经选择了主人,就会追随到底。白驰没打招呼就走了也?不要紧, 她就不信了她不会再回来,再有下次,她就长?心了,一定要她带上自己。 此后又过了七八天,白驰一直没有消息。公主的心一直在“如此也?好”与“暗暗焦急”中度过。这两种情绪会交织出现,完全在于她不知儿子会有何反应。 这时,平京却?传来了两道消息,一是谢无忌被圣上点了探花郎。公主颇感意外,她以?为儿子必定是状元的不二人选。难道是姬后捣鬼?谢孝儒在信里?没说什么,只言辞含糊的说,等她回来了再细说。公主更确定是姬后使?坏。 隔了一天,宫里?忽然派了人来,是皇上身边的宦官大总管桑中官。 桑中官带来了一个差点让瑞雪晕倒的消息,也?和?部此番前来竟是想同大周求亲,为他们的天可汗求娶大周公主,如此作为女?婿自然是不好再讨要他们丢失的土地,还会献上他们的牛羊马匹作为聘礼。 大长?公主大为震怒,且不说也?和?部距离大周十?万八千里?,此一去便是埋骨他乡,怕也?无回归故土的可能。便是那天可汗算算年纪也?四十?出头了。据说北方的汉子又糙又老还很野蛮粗鲁。她捧在手心里?娇花一样的公主真要送过去了,这是要将她的宝贝心头肉糟践死啊! 大长?公主急问:“皇上怎么说?” 桑中官满面愁苦:“殿下,陛下的心思怎是奴才能揣测的呀。是皇后娘娘让奴才过来,先将公主接回来再说。” 公主一听到姬后,气?得一拳头捶桌子上,“又是姬遥!” 桑中官深知这姑嫂二人积怨已久,垂头不语。 瑞雪被宫女?侍候着缓缓醒转过来,哭着扑到公主腿前,嘤嘤的哭,“姑母,我不嫁,我不嫁。姑母平日?最疼我了,姑母救我。” 公主当然疼爱她,再没寻回亲儿子之前,瑞雪和?太子一直是她的寄托。 她咬牙切齿道:“我陪你一同回去!我到底要看看姬遥想耍什么花招!我必不让她得逞!” 既然是姬后催促回去,大长?公主便故意晾着桑中官,慢慢的收拾东西,拖延时间。桑中官本?就是一张苦瓜脸,现在更苦了。 直到大长?公主出发,都已经是三日?后了,留了人继续在雍州搜寻白驰的下落,其余人等一并?回了平京城。 才刚过一个镇子,迎面遇上另一波皇家传令官,是金吾卫,领头之人看清是皇家仪仗认出来人,忙去拜见。迎面看到桑中官,忍不住抱怨道:“皇后让你速去速回,怎么耽误这么久?误了大事,你担得起?” 大长?公主听到动静,冷笑一声,“什么大事?她要是想息事宁人让她将自己的亲闺女?送去,莫打我侄女?的主意。” 金吾卫愣了愣,难堪道:“殿下,皇后不是这个意思。” 大长?公主无需掩饰,脾气?上脸,从她猜到姬后的打算后,面上的怒容就没淡下去过,连带着桑中官这几日?都是战战兢兢的,连催促都不敢。 “那她是几个意思?她不是平时能言善道,本?事挺大的嘛,现在怎么了?” 金吾卫显出无奈又愁闷的神色,将这些日?子朝中的情形说给?她听。 原来自从也?和?部不知羞耻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后,朝中几乎吵翻了天。 起初,所有人听到也?和?部使?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气?得牙痒痒,当场就吵起来了。手里?的“笏”也?忍不住砸了过去,要给?使?臣头上开瓢。当夜,镇守边关的蒙将军传来急报,说匈奴人陈兵二十?万列阵边境,虎视眈眈。 气?氛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而且当晚匈奴人也?没闲着,据说他们这一行过来的使?臣,虽人手不多,却?个个高大威猛,英勇善战。其中有一对哈巴哈尔孪生兄弟,简直不像个人,像是山中猛兽变化的类人怪兽。 他们身上的毛有钢针那般的粗硬,身形有小山坡那样的高大,吼声如豺狼虎豹,而最叫人恐怖的是他们的力气?,竟然徒手将乾坤门?前两座铜狮子给?搬走了。 乾坤门?是大周内皇城的大门?,这两座铜狮浇筑的威严肃穆,重?达千余斤,是皇家的门?脸。 那些嚣张的匈奴人将石狮子搬走,随意的扔在菜市口?,叫往来百姓瞧见,既是对大周国的挑衅亦是震慑。 此举叫部分朝臣气?得发疯,却?也?让昨日?还脾气?很大的一部分朝臣生出了惧怕的心思。当年英王之乱还叫人心有余悸,若是匈奴真要大举进犯,大周无抗衡之力,难道真要让他们一路屠戮,收割人头如砍杀牛羊? 有人就说了,既然也?和?部天可汗充满了诚意,要同大周结秦晋之好,于大周来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有了这样强悍的女?婿,大周北地危机可解,想来那些小部落再不敢侵犯大周。 有人回骂:与虎谋皮! 也?和?部狼子野心,大周龟缩讨好,不过是养虎为患。 到了第二日?傍晚,又传来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据说这兄弟二人挑战大周第一勇士彭双,速战速决,竟将他打得重?伤不起。 真实情况是有些卑鄙的,这二人偷袭了彭双,又以?双生兄弟形影不离唯由以?二对一。彭双断了几根骨头,虽没性命之忧,却?也?真切的丢了脸面。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彭双不幸入局。他受伤是小,却?叫周人的士气?一落千丈。 由此,匈奴不可战胜的谣言甚嚣尘上。让公主远嫁平息战争的言论也?越传越烈。 没有人想战,升斗小民不想,世家大族更不想。 公主听到此处,忽然有些不明白了,这一切的推波助澜一切看着都是匈奴人的阴谋,那姬后呢?她在这场言论战中处于什么位置? 金吾卫说:“当时也?和?部一提出要迎娶瑞雪公主,皇后就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他们可能会借着这个由头向大周发起战争。又或者?这只是一次试探,他们现在并?未准备充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障眼法。但无论哪一种,也?和?部狼子野心,迟早也?是一战。皇后当时就说,此战不可避免,无论是嫁不嫁公主都一样。娘娘有先见之明,怕朝中那些贪生怕死者?为了苟且活命情愿牺牲瑞雪公主也?不愿战。所以?娘娘便想将公主接回来,皇上疼爱公主,见了公主必然舍不得。而大长?公主您也?一定会劝说陛下和?谢国公。这种时候,无论是为了谁,您必然是会站在她那边。谁知你们迟迟未归,也?和?部人又是如此的狡诈,接连使?计。如今大半朝臣都被吓破了胆,竟一起请愿让皇上舍小家顾大家,要学古圣先贤。如今皇上也?是骑虎难下,若是要保全小公主,在朝臣和?百姓眼里?,必然要背上自私自利的骂名。” 说到这,金吾卫重?重?叹口?气?,“殿下,您也?知道皇上的,他一直想要个好名声,而且在大事上,也?……”他不好说优柔寡断。 但大长?公主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这也?是一直被朝臣诟病的地方。 高宗皇帝远不如姬后坚毅果敢。 姬后自始至终都是主战派。而高宗皇帝从一开始的坚定到动摇,只不过是朝臣将也?和?部使?臣在平京的所作所为,以?及大周朝经过英王之乱已无强兵悍将可用?摆事实讲道理的说出来,高宗皇帝那本?就可怜不多的胆子就自动溃散瓦解了。 大长?公主瘫坐在车厢内,心里?明白了,姬后就是太清楚皇上的脾性,才这般急切的想接瑞雪回去。她其实真正想接的并?不是瑞雪,而是想让大长?公主明白事情的紧迫。姬后在这件事上,需要盟友。因为大长?公主和?瑞雪的关系,她们之间天然的可以?成为盟友。 第43章 平京风云 大长公主初听之下深感懊悔急切, 可金吾卫中郎将是姬后?的人?,他说?的如此恳切真挚似乎处处都是为了她们着想,不存私心,这可能吗? 如果他说?的人?不是姬后?, 大概大长公主都会感激涕零, 然而她是眼睁睁看着姬后?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深知她的脾性, 一个将权力欲.望写在脸上的女人?,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的善良有多么的单纯。她会如此积极,定是有所图。 马车加快了速度, 公主既忧心侄女, 又放不下将小孙子全权交给旁人?照看, 事事亲历亲为,不出所料, 到了平京就?病了。 她身?上热,头痛难忍,强打精神。沈寂守在府门外,远远见马车过?来,急急迎了过?去。他不是学不会贵公子矜贵的气度, 只是他在殿试上已经破罐子破摔,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这么些日子,谢孝儒将他拘在家里, 让他静思己?过?,不准外出。他知道以?谢家为首的士族阶级定是对他感到失望了, 他爹也同他恳切的谈了心, 他爹没想到他是这么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不堪大任。如果说?当初对他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失望吧。沈寂面上表现的唯唯诺诺, 实则心里冷漠的很。 从他知道白驰被偷偷送走,而他们联合起来瞒着他,他心里就?清楚的知道,什么父母子女,什么血脉至亲,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身?上流着他们血的继承人?。 一个名正言顺的活招牌。 这个人?是不是他沈寂没关?系,只要是他们的血脉就?行。 当初他们能选择狠心的抛弃他,可见他在他们心里也不过?如此,现在哭干了眼泪告诉他有多后?悔,不过?是因为后?来又生不出儿子了。但凡他们还?能再有一个儿子,沈寂都确定,他的突然出现带给他们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呵,大家族不都是这样嘛,已认定好了家族接班人?,忽然冒出来一个更?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谁人?不害怕,不担忧?越是大家族越害怕家族内斗。 在国公府人?人?敬称他小公爷。在公主府所有下人?都叫他小殿下。出了门去,旁个人?也都是想尽办法的巴结讨好,无人?不奉承他,躬身?迎合他。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也都是一片叫好。他走到哪里都是风光无限。他本以?为这样会是极好的事,他曾梦寐以?求的权势唾手可得。可当他得知,他的妻子一直被藏在公主府,从未在宾客面前现身?,他的母亲嫌他妻子粗鄙,连大大方方将她介绍给旁人?的自信都没。他震惊过?后?心里一片茫然的空洞,忽然间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这不是他想要的权势,连妻子都保护不了,还?处处让他在乎的人?受委屈,这权势地?位要来何用?! * 沈寂兴冲冲迎到跟前,侍卫看见他,抬手停了车队,抱拳招呼他。 沈寂匆忙一点头,一把掀开车帘,高?兴的喊,“小驰!” 内里坐的是大长公主还?有琴嬷嬷,琴嬷嬷怀里抱着小婴儿。 大长公主一愣,因为不舒服而紧皱的眉头正要松开,扬起笑。眼前的车帘忽然落下。 沈寂又奔向下一辆。 公主的心随着落下的车帘,咯噔一下。这一路上她只顾着侄女的大事去了,压根没将白驰丢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沈寂是看见了襁褓里的孩子的,可他的心沉的厉害。第二辆车坐的是瑞雪公主和她的宫婢。 瑞雪被吓了一跳。 沈寂一路掀着马车帘,动作飞快,等他看到铃兰,他揪住了车帘,顿住了身?形,他忽然发现他喉头梗住了,说?不出话。 马车停了有一会了,有人?窃窃私语。沈寂像是什么都明白了,面沉如水。抓住车辕跳上了马车,一头钻了进去。车厢内还?坐着其他仆妇和婢女。小公爷一身?华丽的衣裳,面如冠玉,同车的小婢女们纷纷羞红了脸,连嫁为人?妇的仆妇们都不敢正眼瞧他。只铃兰斜斜的白了他一眼,沈寂瞧见了,没说?话。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入了府。 大门一关?。 公主由人?扶着下了车,她头上发热,身?上软,心中忐忑不安,站到最后?的一辆马车旁,叫了好几声:“无忌。” 所有人?都下了车,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此地?,同车的婢女仆从也都自后?门下去了。 沈寂闷闷的坐在车内。 瑞雪说?:“表哥,这其中是有误会的,姑妈一直尽心尽力照顾表嫂,是表嫂她……” 谁知沈寂忽然甩开车帘跳了下来。 瑞雪又被吓一跳。 沈寂盯着瑞雪,冷笑一声:“你当然要为你姑妈说?好话!看,就?因为你要被和亲,立刻就?回来了。” 他说?完这句,连看都不看公主一眼,转身?就?走。 公主追着喊了一句,“无忌,你看看你的孩儿……” 沈寂追上铃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走了。 铃兰一直是有些看不上自家男主人?的,这番当众被拖走,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哎?还?挺有男子气概的嘛。 * 谢孝儒自衙门回来,最近因为匈奴使?臣的事,整日里的吵吵,口干舌燥,焦头烂额,回到家来,下人?禀告,说?公主回来了,不过?紧接着又和瑞雪公主一起去宫里了。 谢孝儒一脸愁色,他并?不想妻子参与进这件事,可很多事从来不是谁人?的想法就?能左右。年纪越大,越能感到生活的无奈,方方面面。 谢安希望他开心点,笑着说?:“老爷,瞧您,待会见了孙少爷可要多笑笑。” 谢孝儒愣了下反应过?来,些微的快乐在心口很轻快的荡漾了下,“他在哪?领我去看看。” 谢小宝刚吃了奶,睡得正香。 谢孝儒特意换了件家常便服,原本很轻微的快乐,在见到孩子的那张脸后?,慢慢的就?漾 开了。他张开怀抱将孩子搂在心口。他是连自己?儿子都没机会亲手抱过?的人?,将小孙子搂在怀里后?,莫名的眼眶发热,有些想哭。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在心口涌动。 他想,这大概就?是血脉亲情吧,真神奇。 在见到失散多年的儿子时,他也有过?不一样的感情涌动,但远不如这小娃娃来的冲动汹涌。 大概是儿子大了,老父亲的关?爱不好表达出来。面对着小娃娃怎么样都不怕被人?笑,他想保护他,呵护他长大,用尽他所有的力量。 一切的烦恼琐碎,似乎在一瞬间都淡去了。 身?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他的心变得温暖而满足。 一个时辰后?,下人?忽然来报,说?小公爷偷跑出府,失踪了。 谢孝儒莫名其妙。 谢安听了此话,叹口气,将公主回来而少夫人?并?未同行的事说?了,又叫了琴姑姑过?来。琴姑姑将原委给说?了。 谢国公只觉得家事国事都快搅乱成一锅粥了,让人?赶紧去东城门那块问问,顿了顿又叫住人?,说?小公爷若是执意出城,不必拦,但一定要随行护卫安全。随时送信回来。 不多时,果有人?回报,说?小公爷一袭书生打扮拿着国公府的印信出城了。 公主入夜方归,国公爷早有吩咐,暂时瞒下小公爷出城一事。 公主进屋就?躺下了,谢孝儒一摸她的额头烫的吓人?,急问她怎会如此?又赶紧写下方子命下人?去煎药,自己?拧了帕子亲自擦洗照料。 公主握住丈夫的手说?:“瑞雪如同我亲女,我怎忍心她去那种鬼地?方受苦,嫁得又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 也和部?可汗正值壮年,说?他半截入土确实有些夸张了。不过?据说?他长的像头猛狮,粗鲁野蛮又嗜血成性,矜贵的公主嫁与这样的人?,确真要遭罪不浅。 国公爷说?:“这事尚未定论,你先保重身?子要紧。” 公主说?:“姬遥说?了,若想留住公主只有一战,可咱们大周有一战之力吗?”当年英王之乱后?,多少老将受了连累被收割了性命,大长公主可太清楚了。因为儿子被“残害”,她恨入骨髓,也曾参与其中,上书请旨,让皇帝将南城一役追随英王的将士尽皆斩杀,无论是否归降。她儿子的血债她必是要悉数讨回来!当时因为这事,她和姬后?还?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姬后?一直不赞同将追随英王的将士一律斩杀,她是看重有大才的人?,对于那些确真有本事的人?,她都想网开一面。她说?大周需要这样的人?保家卫国,虽然他们这些人?认错了主,但只要改过?自新,都要给一次机会。 姬后?当初人?微言轻,许多人?嘲笑讽刺她,只觉得她没有什么重要的亲人?死在这场战乱中,才会慷他人?之慨。 像大长公主这样,亲眼目睹最亲最爱的人?被杀死,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当年,大长公主,已故张皇后?以?及还?是妃子的姬贵妃三人?几乎同时怀孕。英王之乱,公主和张皇后?被乱兵走散,躲在一处。而皇上则护着姬贵妃躲在了另一处,谢孝儒作为臣子一直护卫在皇上身?侧,出谋划策。 姬贵妃一直被照顾的很好,而公主和张皇后?就?没那么幸运了,最后?为了保全太子甚至不得不舍出了公主的孩子。 一场战乱,多少人?家破人?亡,士族集团的疯狂报复亦是一场血流成河的盛宴。 当初,谢孝儒也不同意这样大肆屠杀武将,可时代?的洪流下,每个人?的力量都微末如尘埃,最终只能化成一句无可奈何的叹息。 世上事,有因必有果。 如今大周武将凋零,虽然经过?二十年的休养生息,人?口激增,有兵可招,却无良将统帅御敌。 匈奴的天可汗便是瞅准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的讨上门来,叫嚣着要他们嫁出公主,否则就?要出兵亲自拿回属于他们的北地?十二州。 第44章 擂台 “我知道的, 姬遥那么想?战,无非是想?在大战中?夺权,这么多年她苦心经营,权力的野心都写在了脸上。我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像她这样, 这般的争强好胜, 这般的野心勃勃。”公主说这些话时并?没有深切的恶意,她只是不解, 发自?内心的不解。 “也许, 她更想?守护大周的百姓,留住瑞雪不被匈奴人欺负。”谢孝儒慢慢的说。 公主的目光落在丈夫的下?巴上, 又划了过去, 有些古怪的深意, “皇上的意思,并?不想?战。” 谢孝儒:“嗯, 这也是朝中?大部分人的想?法?。皇上他?……”他?舍不得女儿,自?是千般万般的想?留住女儿,可是他?又没勇气做决断。他?是个宅心仁厚的王,亦是个优柔寡断的王。他?能将旁人的忠告建议听进?心里,也容易被人左右。这么多年若不是姬后在背后支撑, 很多强有力的政策根本无法?推行?下?去。 公主是带着满腔怒火进?宫的,可是一番交谈下?来,她深切的认识到她的怒火是如此的可笑, 除了无能狂怒,她别无办法?。她无法?做到像姬后那样坚定不移的选择战争。 一旦开战, 便无回头路。 会死人, 会秩序崩塌,今朝的荣光或许会一朝破碎。 经历过英王之乱的人, 尤其是贵族,更加害怕战争带来的灾难。 她不敢坚定的选择战争,这是一场冒险,谁也不知道一旦开战,大周将会迎来怎样的未来。人人都会不安,年老的怕老无所依,年幼的怕幼无所养,年青的害怕被征召夫妻分离,害怕战争带来繁重的赋税。所有的害怕与?不安又会演变成愤怒和仇恨集中?到那个选择战争的人身上,仿佛一切的灾难都是她带来的。原本他?们明明可以选择牺牲一个公主而?换取和平。 “可若是不战,我的瑞雪怎么办?”大长公主心中?默默流泪。 “战与?不战又岂是你?能决定的。”谢孝儒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 因为不能左右国家大事,就不必承担不同的选择带来的后果,仿佛“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是万金油,如此便能将一切责任推的一干二净,良心上也能过得去。 可是姬后说了,她是大长公主,是谢孝儒的妻子,她不能小?看了自?己,如果她肯不顾一切,像当初报复英王余孽一样,不计后果的劝说谢家一门全力赞成战争。朝中?的反对势力一定会被压制,到时候两国开战,她就能保住她亲爱的侄女了。 瞧,她明明有左右政局的能力不是吗?因为她是谢孝儒的妻子啊!她的丈夫将她放在心上,她可以试试以死相逼。 可,这一样吗?当初公主是有些脑子不够清醒,她都做好了同丈夫和离的打算。她愧对儿子,愧对丈夫。只等?给儿子报了仇,她就了结了自?己下?去给儿子作伴。她是做好了死的打算了呀。一切的罪责她都可以承担。况且当时的情况,就算没有她,那些在战乱中?失了家人的世家大族也不会放过英王余孽。她不过是被他?们当成了刀剑,她心中?明白,也甘愿。 现而?今,姬后也想?利用她这把刀,以她和瑞雪的感情做赌注,劝说她胁迫她,要求她站在自?己这一边。 但凡今日,姬后要的是她这条命,换瑞雪后半生的幸福,虽然心有眷念,公主也会舍了去。可她只是个妇人啊,她不懂国政大事,不知到底哪样才是对错,她不敢做出决断,她总担心自?己一时糊涂成了全天下?的罪人。她受的教育也不允许她插手国政大事。 谢孝儒的本心是想?战的,可是想?到战争所带来的不可预料的后果,又顾虑重重。他?曾经难以理解自?己的父亲怎么一件事那么多的担忧,前怕狼后怕虎,常年眉头深锁,不得欢颜。他?想?等?他?掌权了,绝对不会像父亲这般碌碌无为,他?一定要大展宏图抱负,要青史留名。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做出过几件大事。可也因为此,被父亲狠狠训斥过。他?还很不服气,坚信当世人的成就过失只能交给后人评判,而?他?们不过都是局中?人。 后来他?父亲让他?褪.去公子的华服,将他?塞进?马车,丢在田间地头,让他?去感受当世百姓的疾苦。 年少时总想?大干一场,做出一番功在千秋的伟业,不怕流言蜚语,不惜人命去填。 年岁越大,看得越多,心磨的也越老。谢孝儒越来越注重当下?人的生活状况,考虑的也是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心里的那点青史留名也不知搁在那个书架上落灰了。 而?他?也终究活成了自?己父亲的样子,学着父亲的样子开始打压自?己“雄心勃勃,大言不惭”的儿子。 ** 公主问?:“姬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你?还不如咱们儿子?可照她所说无忌在殿试上那般的精彩绝艳,怎么只点了个探花郎?现在还没授予正式官职?” 这话该如何说好。 谢孝儒曾和儿子私底下?抱怨过,士族树大根深,盘踞朝堂,从而?阻断了寒门庶族的晋升之路,一些真?正有才学的人无法?得到重用,庸碌者却?高官厚禄,这是不恰当的,不应该的。 不过他?也只是私底下?抱怨,身为士族核心人物?,心里想?的和做的永远不可能一致,因为牵扯的利益纠葛太多,很多事跳出来看的时候总以为简单,等?真?正走到了那一步,才发现年轻时候的想?法?,真?的是幼稚又可笑。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的好儿子,竟然偷偷写了一本《建言书》直接在殿试那天呈给了天皇天后。 好家伙!可真?是经才绝艳呀! 一个连官都没做过的考生,竟然提出了涵盖大周国各方面?事务的大政方针。 皇帝看后,大为震惊,兴奋的说:“无忌大才!真?乃高见!” 姬后也眸色异动,满是欣赏。 直到皇帝让桑中?官将这《建言书》当众宣读,底下?的士族官员坐不住了。 这劝农桑,薄徭赋,发展农业经济就罢了,可是你?小?小?一才子,竟胆敢提出改革官吏选拔,打通寒门晋升通道,保护他?们的利益,你?想?干嘛?反了天了?吃了几天饱饭,就忘记自?己也是士族公子了? 简直岂有此理! 哦,此刻终于有人想?起来了,这位谢家嫡长子不是从小?养在大家族里,而?是才认回来不久,怎么,在外头吃了苦受了罪,就想?回来干掉他?们了?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高宗皇帝这个大憨憨,起初他?是压根没意识到外甥的这些建议到底触碰了多少人的利益。难怪皇后看完后没吭声,只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沈寂的《建言书》在朝堂上掀起了极大的风浪。 士族倒戈,想?指责沈寂的不是,又意识到这倒霉玩意是自?己一家的,只得忍着这口恶气,一劲的说小?谢年轻,尚需谢太傅教导,稚子之言当不得真?。 原本做好了准备要对沈寂进?行?轮番轰炸攻击的寒门庶族官员,齐齐懵逼,等?反应过来后,反处处维护沈寂,大赞特赞谢郎君惊世之才。 最后还是姬后出声,压住局面?,点了谢无忌探花郎。 按照惯例,一甲前三都会当堂授予官职。原本高宗皇帝早就做好了打算,点谢无忌状元头名,任中?书省中?书舍人一职,这起步可是前景辉煌,妥妥的为将来宰辅做准备。 好嘛,这下?子好了,闹了这么一出,士族官员打心底是认可谢无忌才华的,但一致觉得他?还需要被他?爹管教一段时间,增强族群认同感。 为了顾全谢家的面?子,皇上不仅没授予谢无忌官职,连状元和榜眼的官职都没提了。 这之后,匈奴也和部来使,这事暂时就搁下?了。 ** 公主和国公爷说了许久的话,也将白驰的事给说了。 谢孝儒安慰她,“你?要想?开点,无忌从小?不在咱们身边长大,咱们不能像别人家的父母要求子女那样要求他?发自?内心的孝敬恭顺,这是不切实际的也不合情理的。你?别急,你?听我说完,今天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也别光抱怨儿媳妇,我知你?心里其实真?正介意的是儿子的态度,可你?却?只说儿媳偷跑了不好,只字不提儿子的问?题。你?隐藏了心里真?正的想?法?,你?这是迁怒。这一点是你?做婆婆的不好。” “那她也要当我是她婆婆呀,”公主抱怨了这一句,并?未将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说出来,后宅里的糟心事她从不愿让丈夫知道。 在她心里男人就该是干大事的,不该因这点家宅琐事烦心,“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和儿媳的矛盾。等?她回来,一定加倍疼她。”其实,她又哪里不疼她了,吃穿住用从来也没亏着她,也不是没想?过亲近她,可是…… “唉,做孩子的永远体谅不了做父母的心。”她叹了口气,精力不济,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 也和部大概嗅到了大周的退缩和软弱,越发张狂起来。 不仅到处张扬要么迎娶公主,要么大周退还北地十二州,否则也和部的二十万勇士将会踏破神谷关,为逝去的先祖讨要说法?。还耀武扬威的到处惹是生非。自?从他?们算计了彭双,将他?打伤后,更是无法?无天,肆无忌惮起来。 但凡听说平京城内哪户人家有拳脚功夫厉害的就要去挑战。没几日下?来,被打伤的不知凡几。 其中?有一位御史中?丞的独生儿子,也是惨遭毒手,抬回家去,已不能说话睁眼了,到现在只吊着一口气,随时会殒命。 这事闹到朝堂上,御史中?丞哭得涕泪横流,字字泣血,叩问?皇帝,怎能容忍匈奴狗在大周的土地上残害人命?他?们敢如此嚣张还不是因为认定大周不敢出兵,不敢硬碰硬。 新一轮的争辩骂战又开始。 有人指责他?,只顾泄私愤,就要陷大周的百姓于水火之中?。还有人上书,催促陛下?赶紧下?国书,送瑞雪公主去和亲,以解如今燃眉之急。 这位御史中?丞也是个烈性的,看着满朝文武,忽然大笑一声,“我泱泱大国,男儿千千万,竟无一血性男子!早知如此,还不如英王为帝,他?好歹还长了一身铮铮傲骨!”言毕,在一众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撞柱自?杀,血溅当场。 姬后震动,自?珠帘后掀帘而?起,站到朝堂前,眼神泣血,神情激动,“说的好!既然我朝男儿都被抽了脊梁骨,那么就让我来替何大人父子报仇雪恨!” 姬后当场宣布,在朝晖楼下?设擂台,广贴告示。 那个叫哈巴哈尔的双生怪物?兄弟不是喜欢到处挑战吗?她就不信了,她以高爵重金为酬,整个大周还找不出一个能将哈巴哈尔踩在脚底下?的真?汉子! 消息一出,满平京城都亢奋了起来。 作为平头百姓,很多时候他?们考虑不到那么多。匈奴的二十万铁骑他?们看不见,但匈奴使臣在平京城内耀武扬威,伤害无辜百姓,到处惹是生非,他?们是实实在在感受的真?切。 最近也有书生同他?们讲道理,说送公主和亲只能换来短暂的和平,而?匈奴人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吞并?大周掠夺牛羊财宝。如果大周这次退缩了,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提出更苛刻的要求,这次是皇帝的女儿,下?次可能就是在座的儿女为牛羊牲口。百姓被煽动的热血沸腾。 擂台设下?,也和部的使臣不屑一顾,欣然允诺。 他?们不怕事情闹大,就怕没地方展示。最近大周的礼让退缩让他?们越来越狂傲无礼。 自?然,也和部的使臣精明的很,直接提出要求,要以大周的瑞雪公主做赌注,擂台设下?十天,若是一直无人能战胜哈巴哈尔,就要将公主送给也和部,他?们也不贪心,只要北地六州做嫁妆。 高宗皇帝一听这话,当即就踌躇了。谁知姬后答应的无比干脆。 消息传到后宫,瑞雪自?以为此番必是没有活路了,哭了个昏天暗地。 擂台摆下?,几乎全城的老少爷们都出动了。因为是在朝晖楼下?,很多王公贵族都摆了桌椅在楼上观看,相邻坊市的二层及以上楼阁都被包下?了。 街面?上更不用说了,黑压压都是人,有人骑在墙上,有人挂在树上,此情此景比举国欢庆的节日还要热闹。 让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上台挑战的竟是谢家儿郎谢灵空。 他?手执一杆长矛,一袭短打,端得是俊秀风.流,少年意气。 谢灵空尚武,可惜这么些年一直被当成谢家长房嗣子候选人培养,常年攻读诗书,虽他?本人热爱武艺,却?也只敢偷偷学。 少年人的满腔愤怒热血最是火热,他?早就想?痛打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匈奴人,奈何家规拘着,不敢惹是生非。如今皇上下?了圣旨,便第一个冲上前头,当这出头之鸟。 第45章 台前幕后 谢灵空刚一亮相, 就把在场的谢家人吓了个仰倒,自家子?侄几斤几两,做长辈的岂有不清楚的道理。谢孝儒更是捂着胸口,抬脚就要往楼下去。没?别的, 若是被打伤了, 他好第一时间?抬回去亲自医治。 才刚走了两步路,就被相熟的大人热切的拉住, 一口一个“英雄出少年”, “谢家儿郎好胆色”! 没?有一个长辈不爱听自家孩子?被夸的。谢孝儒面?上有光,也为侄子?感到?骄傲。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但?是这份不畏虎狼的勇气就比京城内许多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知要出挑多少倍! 擂台上, 谢灵空自是清楚彼此?间?的实力差距, 但?这世?上事总有人要带头,他愿抛砖引玉, 好叫这北地莽夫们知道,大周无懦夫! 谢灵空的出现?,无疑是叫人振奋的。虽然被打下去也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可是他一直在坚持。便是浑身浴血,也不轻易放弃。 谢灵空的鲜血激发了大周男儿们的血性。众人不再畏缩害怕, 纷纷挑战。 从?日出到?日落,哈巴哈尔的强悍还是远远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这二人像是专为战斗而生,旁人都会?疲惫受伤, 这二人反而越战越勇,越战越亢奋。哈巴的手臂受了手掌长的刀伤, 他抬起胳膊舔舐, 吞咽溢出的鲜血,兴奋大笑, 反而被刺激的更疯狂。后来他抓住挑战者?的一条腿,若不是姬后及时喝令武将阻拦,哈巴这个野兽差点表演现?场手撕活人。 那人受了惊吓,被丢下擂台后,就昏死?了过去。 第一天的对擂到?此?结束。 也和部大胜! 后宫内,高宗皇帝的头疼症又发作了,谢孝儒急急被召进宫,他会?一套针灸之术,能缓解帝王的头疼,却无法根治。 姬后避了出去,不打扰他们。 她在寝殿内转来转去,虽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可今天实在输的太难看了。 她心里早就思?量过,若论?单打独斗,除了被暗算的彭双,能有一战之力的,大概只有远在神谷关镇守国门的蒙元顺。同两军对垒相比,平京城内的打擂就显得太过儿戏了。总不能因为这样的事让蒙大将军回来。 难道我朝真的没?人了吗? 恰在此?,宫人回报说瑞雪公主求见。 于?扭转这场局面?无益的人,姬后谁都不想见。郎子?君先前就曾来求见过,都被她打发了出去,她现?在想要的不是安慰,她需要的是真正能帮助大周度过难关的人。 瑞雪不是她亲女,平常与她并不亲近,却是高宗皇帝和大长公主的心肝宝贝。姬后就算是心烦意乱,为了她可怜的所剩不多的贤后美名还是耐着性子?召见了这个女儿。 瑞雪近日清瘦了许多,眼泡肿的都快睁不开?眼了,看样子?为了这事也颇受折磨。但?是她的好教养还是让她穿戴整齐,打扮的一丝不苟。 姬后正要赞她一句,大周的公主该当如此?。无论?遇到?何样的境地都要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绝不能像那些经不住事的,稍微遇到?个坎就过不下去了,饭不吃了觉不睡了头发都不好好梳了,邋里邋遢的叫人看着都心烦。 嗯,要是能控制住情绪,别泪水涟涟的就更好了。 谁知还没?开?口,瑞雪屈膝跪下,一脸悲怆,言说不孝,惹父母烦忧,又说自己不值得让大周那么多好男儿为自己流血受伤。她自愿嫁过去,以解眼下危机。 姬后是万万没?想到?这擂台才刚摆下,第一个来泄她气的竟是瑞雪! 好一个孝顺女儿!好一个忠义公主! 她这一番做派,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舍下亲子?替换太子?的大长公主。可真是忠义两全,大周的好公主! 然而,既做了这般忠烈之事,又不能彻底叫自己心甘,此?后余生又将自己过的那般凄惨。 仿佛谁人都亏欠了她! 姬后不用想都能猜出,瑞雪这般不过一时激.情冲动,许是谁人跟她说了什么,大帽子?的忠义道德往头上一盖,就自以为的舍身成仁成了家国英雄。 姬后冷冷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你既这么想嫁,那就嫁吧,只一条,将来后悔了,别哭哭啼啼的往回来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千里之外?,谁人都护不住你,往后你就 要靠你自己的本?事,收拢丈夫的心,生儿育女,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瑞雪愣住了,完全没?料到?姬后会?是这个反应。这表情,语言,仿佛是她自己想嫁,完全是她个人的决定,无关乎家国大义,将来一切的不好都是她自食恶果。 不是这样的,不要这样。 姬后目光一利,“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会?感激你?佩服你?觉得你是个忠孝两全的好公主?或许吧,也许千古之后,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里都会?流传你的美名。而我不过是个争权夺势的恶妇,遭万人唾弃。可是,人都死?了,谁要在乎后世?虚名!难道你真的相信转世?轮回,今生受苦,来世?就有福报?若这些都是真的,为何偏叫你牺牲,那些说这些话的人他们怎么不去牺牲,不去死??瑞雪,是谁让你来跟我说这些话的?那些前朝的大臣们进不了后宫,定是通过妇人的口传到?你的耳里。几顶高帽子?一戴,你就真的以为自己这般牺牲就值得了?几句歌功颂德,好话一说,你就晕头转向,觉得自己很伟大了? “可笑不可笑?保家卫国,守护妻子?儿女本?就是男儿们该尽的责任,如今这些断了脊梁的孬种,却让你一个女子?来背负这一切,你信不信,只要你父皇签下婚书,当天茶肆酒楼花街柳巷都会?客满为患,你以为他们聚到?一起是歌颂你的大义?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他们不过是觉得危机解除,没?自己什么事了,又可以肆无忌惮的寻.欢作乐了。 “瑞雪,你不能为获利者?的道德所操控。” 瑞雪听完后,久久不能言语。她害怕姬后,自己的母亲就是姬后的手下败将,她从?小耳濡目染,早就将姬后妖魔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姬后亲近。 可今日一番话,却叫她耳目一新。这与她所受的教育道德是完全相违背的,让她的思?想甚至出现?了割裂之感。她一面?觉得这样的想法好自私,如果人人都为自己,那谁人肯为旁人谋福。一面?觉得若只顾自己的活那才叫痛快。她不想嫁去匈奴,死?都不愿。如果谁人能阻止,那才是她的大恩人。 姬后说完这一番话,并不指望获得瑞雪认同,况且她也有私心。打擂是她提出来的,若是才一天就终止了,她这个天后可不就是个笑话了,往后谁人会?服她! 她不想管瑞雪如何想法,也不愿听她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去。 瑞雪出了门。红蕊跟了上去,她心里焦急,若是瑞雪和亲,她必然是陪嫁女,将来生死?祸福难料。她急切切,不等走远,忙问:“公主,皇后怎么说?” 瑞雪定了定,袖子?底下紧紧握拳,“红蕊,从?明日起,我要亲自去朝晖楼,我要亲眼见证我自己的结局。” 红蕊捂住嘴,轻声道:“难道您忘了嬷姆说的话了,匈奴人凶残嗜血,今日谢郎君为您出头就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抬了下去。还有好多好多人。您不怕吗?” “我怕,”瑞雪被吓的又要落泪,“正因为此?,我才要过去。他们的付出总要有人记住不是?我会?一辈子?感激他们。” 皇宫是没?有秘密的地方,很快这些话又传到?了姬后耳里。 她若有所思?的嘀咕起来,“嬷姆……瑞雪的嬷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谢家人。谢家……呵,”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同一个家族尚且人心各异,难呐。”最后又叹口气,“我们家这位小公主还真是软心肠的小天真,那些人又不是专为了她搏命拼杀,这些人或为名或为利或为争一口英雄气,若是真将他们每个人都记住,负累而活,那这一生该过的如何辛苦。 “那个张家小五郎今日来了吗?”姬后问。 心腹说:“那倒不曾注意,反正没?上擂台就是了。他一个文弱书生,上去只有挨揍的份。” 姬后心思?一转,笑了笑,“是啊,武的,没?见他上去为瑞雪搏一搏。文的,又没?见他为瑞雪发声。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男人,瑞雪也不知看上他哪了。唉,虽然我不喜欢周盈,但?是挑男人方面?,她确真有眼光。谢灵空那小子?就比张五郎有担当多了。” 还有心情关心小男女的婚嫁感情,足以说明,姬后心情并不坏。她又连夜召见了驻扎平京城内的各路大将军,一一吩咐下去。 到?了第二日,匈奴大概收到?了消息,使臣提出,哈巴哈尔毕竟是血肉之躯,若是大周以车轮肉搏取胜,胜之不武。要求每日挑战人数不能超过十人,否则也和部的勇士绝不应战。 哈巴哈尔是战斗狂人,听了这些话,反而先不乐意了。但?是目光触及使臣中的一位年轻人,又压抑着不满,哼哼着不敢出声了。 这位年轻人身份地位不高,藏在人群里,作为来使很没?存在感,两国你来我往的舌战,并不参与,或许是没?资格吧。但?是他长的很好,身形高大伟岸,高鼻深目,淡蓝色的眸子?,叫人一眼看进他的眼里似乎就能陷进去。打擂的第一天,有贵妇注意到?他,之后就频频去看他。 姬后的如意算盘被打烂,倒也不慌。如果能尽快将哈巴哈尔打趴下,当然能短时让国人振奋,可她的真正目的并不止于?此?,她希望能借此?机会?选出将才,对!她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要选拔先锋将! 第一日出战的大都是京城的贵公子?,以谢灵空为首,他第一个出战,众人都觉得他虽败犹荣。可是随着不同的人接连不断的迎战,一直的输,众人亲眼目睹匈奴人的强悍,自信心受挫,人格受辱,但?也格外?愤怒。 第二日,有了条件限制,出战的都是武艺超群的将领。 哈巴哈尔两兄弟,却因为昨日的大胜,得意忘形起来,不再说什么双生兄弟从?不分开?作战的不要脸的屁话,一人作战一人休息,轮番作战。 让姬后失望的是,又是惨败收场。 高宗皇帝的头疼症越发严重了。 朝臣要面?圣,被她挡在大殿外?。她太清楚高宗皇帝的脾性了,耳根子?软的要命,旁人劝几句,想法就跟着别人走,越是慌乱越容易被人摆布。 她进去,谢孝儒刚给皇上针灸完,皇上见到?她很是心烦的样子?,偏过脸去不看她。姬后心里沉了沉,面?上却做看不懂的样子?,反笑着过去,拉住他的手,“皇上,臣妾有一桩喜事要告诉您。” 皇帝不理她这一套,冷哼道:“喜事没?有,我倒是有一堆糟心事要同你说,你听不听?” 谢孝儒眼看这对夫妻要吵架,赶紧起身,打算避出去。 姬后笑嘻嘻道:“谢大人,您可不能走,我这喜事啊,没?有您作证,我怕陛下呀,他不信我。”说这话,笑嘻嘻卷起一点袖子?,将手腕递了出去。 谢孝儒迟疑了下,心有所感,垫了一条白纱,切了脉。 片刻后,起身道贺。 原是姬后又有喜了。 姬后今年四十有七,高龄怀孕产子?,风险可想而知。然而对于?同岁的高宗皇帝来说,却真真切切是个大好的消息,男人,尤其是年老的男人,总以自己能让妻子?怀孕为荣。高宗皇帝果真因为此?事,龙心大悦,看姬后也没?有不顺眼了,反亲切的拉起她,说了许多贴心的话。姬后借此?机会?也提了要求,轻声慢语的说,让他将擂台的事全权交给她,不要再为此?烦心。又说眼前的困难总会?过去,当年英王之乱大家都觉得活不成了,还不是转危为安。如今的大周国,难道比当时帝国一分为二,骨肉相残还要困难艰苦?当然不会?了,自古哀兵必胜,正义肯定能战胜邪恶。 姬后将高宗皇帝哄开?心了,又贴心的让桑中官接吴美人过来伺候陛下就寝。这才施施然离开?。 回去的路上,恰好遇到?正打算离宫的谢孝儒。二人站住,说了一会?话。 姬后说:“听说令郎离京了?” 谢孝儒有些尴尬。沈寂虽未正式封官,但?身为探花郎已一只脚踏入仕途官场。如今国家正逢危难之际,他不在京中出谋划策,贡献一份微薄之力,却为了儿女私情,私自离京,不顾大义,枉为人臣。 他退开?一步,躬身行礼,为儿子?请罪。 姬后笑了笑,“谢公你还是这般容易一本?正经。我又没?说无忌孩儿什么。要我说无忌才是真性情,反倒是你越来越墨守陈规,年轻时的风采都快消磨没?了。” 谢孝儒心中颇多感慨,一时无言。 姬后说:“无忌的《建言书》写的实在是好,若是此?番我能选出将才,杀灭匈奴人的野心,扬我国威。下一步我定要将《建言书》全国推行下去。” 谢孝儒心思?一转,忽然就明白了姬后的雄心,“娘娘是不管此?番胜或者?败,都要和匈奴人开?战?” 姬后定定的看着他,“难道谢公觉得我们还有退路?也和部敢将二十万大军逼至我神谷关,又让使臣提出如此?无理要求,在我朝都作威作福,不过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我们要退让,必是他锅中待宰羔羊,嫁不嫁公主结果都差不多,多出来的时间?除了消磨国人的意志,丧失信心,变得越来越畏缩害怕,别无用处。” 谢孝儒怎会?不知,这一战不可避免,区别只在早晚,可很多人都觉得现?在开?战,大周准备不足,若是再等个三五年,等一切准备充足了,再打也不迟。 “谢公明明心里都一清二楚,为何一直沉默不言,却要做那两不得罪的中间?人?”姬后的语调陡然变得严厉。 谢孝儒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装死?,迟早要面?对,他沉声道:“娘娘,臣只问您一句,您能说实话吗?” 姬后知道他想问什么,索性直接说了:“谢孝儒,本?宫笑你太迂腐,你偏要说我痴心妄想,动摇国本?。什么是国本??难道就是陛下在台前我在幕后?这么些年你们的奏章是谁批复的,国政大事都是谁最终做决断的,你心里不是一清二楚吗?怎么,有皇上挡在前面?当遮羞布,就是国之基石稳固了?你总是怀疑我想借着战争安插自己的人,想夺权。难道咱们关起门来自己家里的矛盾比外?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要严重?你就这么犹豫不决,思?前想后,延误了时机,你是想当大周的罪人?放心,我知你想流芳百世?,我却不怕遗臭万年,将来要真有什么不可预料,我会?一力承担责任,不牵连你,如何?” 谢孝儒心道,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又岂是你嘴上说说承担就真的能承担的起的,不过他心里已做了决断,无奈的深深叹了一口气,忽地又笑了下,那一瞬倒有了少年时的风采。 姬后看的一时呆了呆。 谢孝儒说:“我说不过你,打年轻的时候就说不过你。” 姬后心里明白了,谢孝儒这次是站自己这边了。 第46章 私奔?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九天。 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刚好是谢小宝的?满月。 外部情况复杂,不能大办,但是出于对?孩子的?祝福, 该有的?过场都?还要走?一遭。谢家族人稍稍办了几桌饭。 让公主心里颇不痛快的?是, 谢无忌一路从雍州找去了岷州,连儿子的?满月宴都?不回来。她怀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孙子, 只?觉得这娃生的?可怜, 爹不疼娘不爱,心疼的?要命。 谢孝儒给孩子取了名?字, 谢承嗣, 中规中矩的?名?字。 按照族规, 暂且未入族谱。 大家族都?希望人丁兴旺,而小孩子夭折率高, 早早的?入了族谱,只?怕长?不成人,人口凋零,难看。通常都?在孩子过了十五岁这个坎,再添上姓名?。 这么多年, 只?“谢无忌”是个例外。 太子和瑞雪公主也都?悄悄过来了,太子无论是模样还是脾性都?和高宗皇帝如?出一辙,进屋后, 先是恭贺道喜,等坐到一边, 目光触及妹妹, 就低着头唉声叹气。他为自己帮不了妹妹而感?到难过。瑞雪苍白着一张脸,比前些日子更消瘦了许多, 原本饱满的?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尚未盛开?的?花骨朵儿已有了衰败之象。大概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不再流泪难过,整个人显得有些麻木。 这些日子,她一直坚持去朝晖楼,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将她围拢,安慰她鼓励她,她能感?受到满满的?同情怜悯。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被打败,受伤,流血。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在坐各位的?父兄、丈夫、子侄,亲眷。人们看不到希望,失望和愤怒将人心填满,她们开?始寻找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弱者不敢反抗强者,只?能横刀向更弱者。各种细碎的?声音开?始出现,冷嘲,暗讽,白眼,含沙射影的?指责,哭哭啼啼的?埋怨,似乎这一切都?成了她的?错。 瑞雪垂眸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心想,当孩子可真好呀,什么都?不要操心,什么都?不要烦恼,要是她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公主应酬完妯娌回来,看到郁郁寡欢的?侄女,心中有愧,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话,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 女人的?命向来都?由不得自己,不是吗? 大长?公主的?母亲——已故静顺太后就是太强势了,事事都?要自己做主,不得先帝喜欢,曾数次惹得先帝当众大发雷霆,一度被废去后位。 也因为此,高祖认为静顺太后不适合教养子女,强行将一双儿女从她身边抱走?,交由宫人抚养长?大。 人人都?说静顺太后是忧思成疾,郁郁而终。大长?公主却知道,她暴脾气的?娘是因为和她爹大吵一架后,一时气不过,自个上吊死的?。后来大殓,高祖赐封“静顺”二字,无非是气她不够“安静柔顺”。 大长?公主从小被宫里的?教习嬷嬷教导的?柔顺安静,事事以男人为先,舍小我而顾大家。高祖也常以柔顺的?女儿为傲,以她为榜样,教导其余儿女。 她规规矩矩的?长?大,安安分分的?嫁人,一心一意的?为着丈夫兄弟着想,也以同样的?价值取向教导侄女。 俩个无能为力?的?女人彼此相?望,默默流泪。又?慌忙擦干了泪。 瑞雪说:“怪我,这欢喜的?日子,我这样真不像样。宝儿,宝儿,莫怪小姑姑,小姑姑喜欢你呢。” 公主默默握紧了瑞雪的?手,说:“我会常写信给你,将来若有机会,我也一定去看你。姑母答应你。” 张九郎从侧门转了进来,看到大长?公主要进不敢进。 公主瞥见他,没好气道:“你这鬼鬼祟祟的?躲那干什么呢!” 张九郎厚着脸皮,笑嘻嘻喊:“伯母好,我无聊呢,看瑞雪姐姐在这,想找她玩儿。” 公主也不想这么愁苦下去,让张九郎闹一闹也好,便催促瑞雪跟九郎一同出去玩儿。瑞雪现在哪儿都?不想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的?待着,可一想将来嫁去匈奴,往后余生天高地远,只?能在梦中回忆故土,对?眼前的?一切又?分外珍惜起来,九郎愿意主动同她亲近,便不忍拒绝了。 张九郎领着瑞雪在国公府内绕来绕去。 瑞雪有些不自在,生怕撞见了外男。及至到了一处凉亭,有一年轻公子站在亭子内左顾右盼,瞧见九郎,又?急又?无奈道:“九郎,你让我在这等你,你跑哪去了?” 话音方落,瑞雪公主刚好从花枝后走?出来,两处看了个对?眼,又?各自羞涩的?别开?眼。 瑞雪抱怨的?了句“九郎,”转头要走?,张九郎连忙追上,拉住她的?袖子,说:“瑞雪姐姐你别走?,我有话说。”强拉着她往凉亭去。 张家五郎无措的?站了会,从凉亭内走?出,远远行了个礼。 瑞雪回礼,二人又?尴尬上了。 张九郎脸皮厚,大咧咧开?口,“五哥,你不是说你倾慕瑞雪公主吗?现在我把人带来了,你们可以当面说清楚了。” 俩人都?被吓了一跳。 张五郎尴尬又?难堪。瑞雪公主的?脸直接红到了耳根。 张九郎看他俩这样别扭就难受,说:“瑞雪姐姐不想嫁也和部的?老头子,五哥你又?倾慕公主许久。我看不如?这样,五哥,你带公主私奔吧。” 小孩子说话也真是没个把风的?,什么都?敢说! 仿佛一个惊雷,炸得俩人俱是外焦内嫩。 张九郎却不管那么多,“瑞雪姐姐要真嫁去也和部这辈子就毁了,五哥你要是条汉子,就带瑞雪姐姐走?,躲个一二年,等这事了结了再回来,这可关系到瑞雪姐一辈子的?幸福!五哥,你们走?,你瞧,我还给你们准备了盘缠。” 张九郎果真从怀里掏出满满一荷包的?金子。 瑞雪沉默不语,略略抬头去看五郎。她,心动了。自从那晚被姬后骂过,她再看身边人,观他们前后变化,心里也有些回过味来。是啊,她的?牺牲真的?有必要且那么伟大吗? 张五郎的?面上显出挣扎之色,他万万没想到九郎这般大胆,又?去偷瞧瑞雪姣好的?面容,他是真心心悦她呀! 谁知,忽地一道声音传来,“五郎,你还犹豫什么!带公主走?,我给你们准备马车!”谢灵空也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他胳膊上还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上,越过一截矮植株,动作潇洒又?利落。 他们不知姬后的?真实打算,年轻的?人,火热的?心,冲动又?不顾一切。 “现在就走?,我给你们打掩护。”谢灵空显得很亢奋,他脸上的?的?青紫还没完全退下,眼神?中又?燃烧着坚定而火热的?情绪。 瑞雪一下子羞得不能见人。 张五郎反而更犹豫了,支支吾吾道:“可是,可是……” 谢灵空打断他,“没什么可是的?,大不了一战,又?有何惧?我只?盼着能打起来,看他们耀武扬威的?样子就来气,真当我大周无人了?” 瑞雪又?去看张五郎。谢灵空小的?时候就皮,中间一段时间装模作样的?当了挺长?时间斯文公子,自从沈寂回来后,又?故态复萌,及至几天前被哈巴兄弟痛打了一顿,似乎将谢家人对?他的?教养都?打没了,一心就想干架,报复回去。 老一辈的?忍辱负重,韬光养晦,他是听不进去的?。 他现在特别后悔当初听了长?辈的?话,一心只?读圣贤书,当初就该偷偷跟着彭双习武。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当个粗野武夫又?如?何?至少不受欺负! 他越想越气,看张五郎犹犹豫豫的?样子,更来气,喝问,“你之前怎么说的??都?当自己放屁了!” “我不是,”张五郎还想解释,“此事干系重大……” 少女心中的?那点绮丽勇气破灭,瑞雪扯回自己的?袖子,捂住脸跑走?了。 张九郎也看不起自家五哥的?优柔寡断,哼哼道:“原来你平日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我不是,我……”张五郎是真心爱慕瑞雪不假,可是他的?性子也让他做不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张九郎转过头又?去看谢灵空,“灵空哥,要不你带瑞雪姐姐逃走?啊。” 谢灵空白他一眼,“你说的?什么胡话!我是瞧着他二人彼此倾慕才成全他俩。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女孩儿的?名?节最重要,我又?不能娶她!再说了,我还要上阵杀敌,生死难测。且不说我视公主如?妹子,就算现在我有了心仪的?女孩儿,我也不能误了她。”他这么说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划过当初在弘文馆惊鸿一瞥的?女子。也就一瞬,些微悸动,很快就放下了。 张五郎的?表现让他感?到失望,谢灵空没什么意思的?转身离开?了。 张五郎走?近九郎,正要说教,这样的?大事,堂弟没同自己商量就擅自行动,简直太胡来了。 张九郎却看到了一个老熟人,不想搭理堂兄,追了过去,喊道:“铃兰,好久不见。” 铃兰站住,看着高了一截的?九郎,行了一礼,“张公子,何事?” 铃兰生的?精致好看,比很多养在深闺的?贵女都?好看,光瞧着就让人心情好,九郎说:“自从我回家后,一直没机会再见你,当初承蒙照顾,本该奉上厚礼登门道谢……” “不必麻烦,你现在就有机会报答我。”铃兰快人快语道。 九郎一愣,“你说。” 铃兰嘴角一翘,“你带我出去可好?公主府就像个大笼子,我想离开?都?走?不脱,今日是小少爷满月,我才能跟过来到了国公府。我也不瞒你,我家主子自个出去逍遥去了,将我丢在了公主府,我想出去找她,你带我出去,有我家主子消息了,我就走?。” 九郎掐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扯下腰间玉佩往石头上砸去。 铃兰眼睁睁看着他忽然发疯,尚未回过神?,只?见他将一半破碎不平的?玉佩按到她手里,又?握住她的?手腕,拉住就跑,“跟我来。” 铃兰哪还有不明白的?,磨了磨后槽牙,恨恨骂他,“败家玩意!” ** 对?擂的?第九天,仍以大周失败而告终。 然而,从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南边沿海水师传来急报,南夷国忽然发难,两边已经小范围的?开?战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中大臣都?说,定是匈奴对?大周不利的?消息传了出去,导致周边小国蠢蠢欲动,都?有了分一杯羹的?念头。 许多人站出来指责,姬后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好在高宗被姬后安抚住,吴美人伺候着,以养病为名?,两耳不闻窗外事。 ** 到了第十日这天,姬后再次亲临现场,谢孝儒等一干大臣,尽皆到场,不过与?前几日不同的?是,女眷都?被家里叮嘱过,不许出门。 今日的?气氛仿佛是陡然间沉重了起来。 谢孝儒站在姬后身边,仍有些些不确定,轻声问:“娘娘,真要如?此吗?” 姬后目光坚定,不言不动,只?紧紧盯着下方的?也和部使?团。 谢孝儒极轻的?叹了口气,“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姬后说:“孔夫子也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放心吧,这不讲道义的?坏名?声我来背负,与?你无关。也和部敢逼上门来强娶我们的?公主,强要我们的?土地,我为什么就不能将他们的?王子扣为人质。杀他几个勇士又?如?何!” 谢孝儒担心的?是,大周失了诚信,将来无法在各国间立足。姬后只?觉得他想的?多,如?今国家生死存亡之际,还考虑这些外在的?名?声负累,也只?有他们这些读书人才如?此天真。 也和部人被连续九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竟没察觉出异样,他们叫嚣着,为他们的?勇士摇旗呐喊。 谢灵空也在人群中,换了装束,袖中暗藏武器。在今日之前,他竟不知大伯有这样的?打算,他暗怪自己前些日子还在背后议论大伯等朝中肱骨大臣年岁越大越失了骨气。 场中仍在激烈的?比试着,大概是试探到了大周的?无底线,觉得自己做的?再过分也无人敢拦。又?或许是最后一日,叫这帮野蛮人失了理智。 哈巴哈尔兄弟主动要求以二挑十,拳头出的?又?快又?狠。 很快,惨叫声,哀嚎声,鲜血洒了满场。 按照惯例,侍卫站出来想护送伤者离场,二人却理都?不理,打得更凶残了。 谢灵空握紧了手中匕首,眼中喷火,牙齿咬得咯咯响,只?等一声令下。 忽然一枚石子砸在了哈巴的?眼角。 张九郎站在外围的?栏杆上,一只?手扶着,一只?手指着二人,破口大骂:“匈奴狗!给老子滚出大周国!” 第47章 白驰归来 朝晖楼上的谢孝儒看到张九郎, 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张家的小崽子怎么偷跑出来了!一转头看到朝晖楼另一侧的张鼎,果见他大惊失色,头顶的帽子都?快被?他抖下来了。 楼上的人在喊,楼下更?是?吵得天?翻地覆, 各样杂乱的声音, 谁都?听不清谁的话。朝廷命官的妻子女儿都?被?勒令不许出家门,只因大长公主突然发了脾气, 说京中贵女实不像样!专爱往男人堆里钻! 她是?京中淑女的道德典范, 她这么说话,众人只当她又和姬后杠上了, 不敢再去凑这热闹。因此也?没人怀疑什么。 可?平民百姓却没那么多管束, 喜欢看热闹的都?来了。因是?最后一日?, 虽觉无望,人却比第一日?来的还要多。 谢灵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 费劲的穿梭在人群中,往张九郎那处挪,只希望将他尽快带离这是?非之地。只是?人挤人都?快挤成油渣了,真真有种举步维艰之感?。 哈巴被?砸了眼角,猛得转过?头, 山高的身体,一个拳头比常人的头还大。他走了过?去,步子迈的沉重, 震得擂台都?跟着震颤。 擂台四周建了护栏,有侍卫把守, 张九郎将自?己挂在护栏上挑衅的比小拇指。之前离家出走差点死外?头只叫他长了不要随便离家的记性。其他的臭毛病是?半点没改。依旧无法无天?没个怕性。 铃兰抓着他的一条胳膊, 想将他拽回来,骂他, “你发什么疯!” 张九郎自?以为在大周的土地上,没人敢伤他。这围栏边上守着的侍卫是?摆设不成? “有什么好怕的!”他回了个头,不屑一顾。话音未落,只听几声重物落地之声,原来是?上前格挡的侍卫被?哈巴一拳一个全打飞了出去,撞在栏杆上,引来阵阵惊呼。 也?和部的其中一位使臣正要出声呵斥,却被?那位容貌过?分俊美的年轻人抬手阻止。他隐隐的早就察觉不对劲了,又眼神示意他们看向?陪坐的礼部官员,以及朝晖楼上的皇亲国戚。 哈巴像头没栓狗链的猛兽,一个猛蹬跳上栏杆旁的看台。 顿时惊呼声,尖叫声,响彻天?际。 人群推搡,引动人流踩踏。栏杆崩裂,张九郎顺着栏杆就掉了下去,铃兰惊呼一声,没放开他,跟着一起?栽了下去。 姬后抬手。 张鼎受不住吓,直接晕了过?去。 弓箭手从城门楼的各处显出身形,搭弓射箭,蓄势待发。隐藏在百姓中的高手,纷纷从暗处拿出自?己的武器,握在手中,表情?肃穆。 也?和部的俊美年轻人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异样,手执弯刀倾身去扑不远处的礼部尚书?,被?扮作宫人的侍卫挡在身后,纷纷举刀对峙。礼部尚书?不知发生了什么,哆哆嗦嗦的解释:“误会,误会一场!” 一场大战蓄势待发。 却也?是?一场不计平民百姓生死,以他们的性命做掩护的杀伐决断。 碎裂的栏杆,飞扬的尘土,尖叫的人群。哈巴高高扬起?,又猛得捶下去的拳头。铃兰压在九郎身上,二人一起?扭过?头,看向?迎面而来的重拳,眼神惊恐。谢灵空被?卡在人群中,动弹不得,抬起?一只手,骨节紧绷,脑中一片空白。有人不忍遮了眼,捂了嘴。 一切,仿佛在一瞬间定格。 就在那重拳急速落下的瞬间,仿佛一道雪白的光,飞掠而去。 张九郎先是?注意到两条极长的腿跨在他和铃兰身上,颀长的身段,一身白色斗篷,风起?,猎猎作响。她的一只手托住巨人的重拳。 碎裂的栅栏落在地上,意料之中的脑浆四溅,血肉横飞并没有出现。现场出现了小范围的诡异的安静。这安静像是?会传染,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下去。 白衣人的手指长而瘦,她脚上踩着鹿皮靴子,摩擦着地面转了个弧度。忽然手指擦过?巨人的拳头擒住手腕,身子整个后旋腾空,右脚发力,一脚踹上了他的肚子。 这一脚有多大力不知道,反正巨人哈巴整个的被?踢飞了出去,十几米远的距离,撞在了他的兄弟哈尔的身上,兄弟二人滚做一团,连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下。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像是?在做梦,所有人都?懵了。 白衣人仰面抬起?了头,风掀开她斗篷的罩帽,她翘起?脚尖踢了踢兀自?犯傻的铃兰。铃兰回神,惊喜交加,一时竟失了声,从张九郎身上滚了下来。 白驰不紧不慢的解了斗篷,垂落下来时,铃兰双手接住。 张九郎也?跟着翻了个身,爬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白驰动了动手腕,又转了转脖子,目光从朝晖楼上一扫而过?,面无表情?。她穿一身紧身利落的衣裳,不是?大周人习惯的宽袖长衫,而是?胡人爱穿的短衣窄袖,左衽长裤,革带皮靴。这一身打扮,将她身材曲线的美好展露无疑。她只留了一截短发,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长眉英目,鼻梁高挺。看人时,眼神淡薄到极致,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也?和部的英俊青年,也?就是?姬后口中的坦桑王子,几乎立刻被?夺去了目光。 哈巴哈尔甩了甩头,露出暴怒的情?绪。兄弟二人几乎同时仰天?长啸。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齐齐看向?仿若天?降的诡异女子。 谢孝儒认出了白驰,又没认出,一时不敢认,又揉了揉眼。 那俩兄弟忽得暴起?,同时朝白驰奔去。 白驰仍是?不紧不慢。 有人高喊,有人急切的想动手,可?根本来不及。只眨眼间,那兄弟二人就到了白驰面前。 也?几乎在同时,她动了。侧身一转,就躲开了这二人的冲撞,却在哈巴反应过?来,转过?脸看向?她时,忽然扬起?胳膊,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这一巴掌实在是?狠,打得哈巴的脸都?快要飞了出去,撞上哈尔的头,二人脑子嗡嗡作响。紧跟着一脚侧踢他的小腿,将他打翻在地。哈巴的脑壳还晕着,又被?倒下的兄弟铲倒,整个的栽在他身上,却又被?白驰揪住头顶的辫子往前一拉,一膝盖撞上脸,顿时鼻血横飞。 二人咆哮,“你是?谁?” “我们要杀了你!” 声音震耳欲聋。 白驰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并未急着下手,痛打落水狗。站开了一步,吐了一口气。有种高高在上的冷漠。 朝晖楼上的姬后,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她挥了挥手,示意弓箭手退下,暂且不要行动。可?那些士兵虽撤下了手中的弓箭,又怎舍得错过?这场精彩绝伦的好戏,任长官怎么下令,还是?伸长了脖子往下张望。后来长官也?不管了,扑在士兵身上,两手搂住他们的肩,比他们表现的还急切激动。 文武百官也?都?从朝晖楼上伸长了脖子,集体沉默,大概都?被?震撼到了。 也?和部的人丢了脸,又经过?方?才的巨变,心里已清楚大周的打算,他们深切的明白自?己不能输,必须要让周人害怕,而绝对的武力才能恐吓住这群不知死活的臭猴子! 他们朝哈巴哈尔大喊,要他们拿好兵器。 这二人的兵器,一人是?一把重约两百斤的巨弓,那每一杆箭都?有几十斤,一发射出,其威力足够将十来个人穿成一串,钉在墙头。另一个则是?一对巨锤,捶柄有锁链,两者相?连。 这二人从对擂开始,只哈尔用过?巨锤,哈巴的的弓箭还从未用过?。 二人的武器一直放在也?和部使臣的旁边,之前是?轻敌,俩人都?不屑带兵器,只享受慢慢折磨人的痛快。 也?和部的人朝自?己的勇士喊过?,又轻蔑的看向?白驰,大笑:“小娘们长得挺美,不如?跟老子回去当婆娘。” 哈巴哈尔转回身拿兵器,底下的谢灵空也?急了,想给白驰递兵器,却发现自?己手里只有一柄短刃。想都?没想,朝场中扔了过?去,“接着!” 白驰在哈巴哈尔转回身拿兵器时,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动没动,却在某一刻骤然急速奔去,目标直指也?和部使臣。谁知谢灵空忽然喊了那么一下,还朝她扔东西。 大概是?紧张,亦或者难以置信,自?从白驰上场后,现场的气氛,一直有些过?分的静默,因此无论是?使臣的叫嚣,还是?谢灵空忽然的出声,都?分外?引人注意。白驰略微迟疑了下,大概是?不忍拂了旁人的好意,又或者她真的需要武器?只见她脚下一顿,方?向?一转,手未够着,长腿一踢,凌空握住,反手将匕首插入后腰。又急速奔向?哈巴哈尔兄弟。 也?就迟了那么一瞬,哈尔刚握住重捶,她俯身抓住另一柄锤子。 坦桑王子就站在武器的边上,她急速奔过?来时,二人目光对视一瞬,他忽然有种难言的心动之感?。而他身旁的心腹,正小声劝告他,等待会乱起?来,他们掩护他,让他先走。看来大周是?识破了他的身份,想生擒了他。 坦桑王子的神情?不复先前的清明,居然有些诡异的痴迷起?来。 那柄巨大的重锤,寻常至少要两名成年男子才能费力的抬起?,她却不费吹灰之力,像是?在摆弄一个空心的木头玩具,捉住捶柄绕场就跑。 哈尔措不及防,又不舍得放开,竟被?她拖在地上,绕着擂台翻滚起?来。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丢人现眼。 哈巴大怒,握住重弓,搭上弓箭,就要射去。可?他哪里能瞄得准她,刚巧哈尔松脱了重锤,被?她掷去一捶,砸掉了手中弓箭,整个人仰面翻下擂台。 轰隆一声,随着他的跌倒,垒起?擂台的石块也?塌陷下去一大片。 第48章 我们赢了 尘土飞扬中, 白驰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污渍,仍是那般的不紧不慢,姿态优雅。她没什么情绪的转过身,朝铃兰走?去。一步一响, 仿佛踩在了人的心上。 铃兰心有所?感, 捧着斗篷朝她小跑而去,面上狂喜, 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 又情不自禁挺直了脊背,那种被?全场瞩目的骄傲灌满全身, 让人不由自主的抬头挺胸。 张九郎心里却有些不得劲, 除了昨天他没一直在现场, 去国公?府吃了个?喜蛋。主要目的还是想让自家五哥带瑞雪公?主逃走?。其余时候都全程看?了这场打擂。之前大周人被?这俩个?野蛮人残忍毒打,虽说比武较量不伤性命, 可也有人刚被?抬下来就断了气。这俩人就是嗜血的恶魔! 无?能为力的痛苦,无?处宣泄的恶气一直堵在胸口。也和部人的嘲弄讽刺,就像是尖刀捅在他的心口上。这样的感觉不仅张九郎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有,尤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俩个?恶魔打死打伤了他们多少?人, 而他们仅仅只挨了几拳头,真是便宜他们了! 白驰伸出一只手,就在她快要触碰到那件白色斗篷之时。一道突兀的骂声响彻整个?广场。 “臭婊.子!”哈尔翻了个?身先站了起来。 他的兄弟拨开脸上的碎石, 赤红了双眼,同?样恶狠狠道:“下贱的婊.子!” “婊.子!”这二人像是疯了, 打不过竟开启了骂街模式。亦或者?说, 白驰方才那几下的确太轻描淡写了,二人除了鼻子嘴巴流了血, 被?拖行擦破了皮,身上并未伤筋动骨。 不痛,便不长记性。不痛,也就有力气骂人了。 坦桑王子皱了眉头,面上不悦。他的属下一把拉过他,让他站到人后,悄悄避出去。有人已?上前来,和坦桑王子一样的打扮。这是很久以前就计划好的,李代桃僵,防得就是王子的身份被?识破,出现危险。可坦桑王子却不理会,挣开了那人的手。 另一边,白驰正对着铃兰,所?以很多人都看?到她的嘴角勾了那么一下。她的手停在斗篷上,又在下一刻忽然攥紧,长而宽大的斗篷在她手里像是一把擎天巨伞被?一股气劲甩了出去。 这变戏法一样的姿态,说不出的好看?。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巨伞快而准的落在刚刚站起身的哈尔头上,白驰也几乎在同?时急驰而去,握住斗篷的一角,哈尔骤然被?蒙了头,又慌又乱,胡乱挥舞拳头,她踩着她伸过来的胳膊,轻易的上了他的后背,有种闲庭信步的优雅,顺手抓住衣角打了个?结,勒住她的脖子,随即拳如雨下。 哈尔嘶吼,咆哮。拼了命的挣扎,白驰落地,一膝盖将他撞了出去,又揪住他的头套扯了回来,再打!如此反复几十下,又快又狠。他的巨掌挥了过来,被?她掰住拇指,又反方向一腿撞了上去。 咔嚓,有骨头断裂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凄惨的叫声让哈巴彻底愤怒,他拿起掉落在地上的重锤,咆哮着也冲了过来。白驰一脚勾起方才落在地上的重箭,将它当长矛挥舞了过去,缠住锁链一扯,哈巴一个?踉跄跌了过来,重箭又滑溜的从重锤的锁链中抽开,瞅了个?缝隙一杆扎进他的肩胛。再一巴掌呼向他的脸,这一巴掌实在是重,牙齿随着口水甩出去两颗。 哈尔听到哥哥的惨叫,不顾断了的手臂,扑了过来。白驰抽出重箭,狠狠朝他脑袋抽去。这一下差点将人打死过去。 看?台上,已?不再是诡异的安静,渐渐有了不同?寻常的激动的声响。 一些人被?惊呆了,更多的人则感觉到了痛快,发自肺腑的大仇得报的痛快。 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比试,而是一场毫无?还手之力的碾压式的虐打。这是他们之前所?不敢想象的。 也和部的人面色难看?到极致,有人悄悄摸出了暗器。瞄准场中残暴输出的女人。 哈巴哈尔俩兄弟,像两摊烂泥堆在一起,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已?再无?还手之力。啊,不,手都被?拧断了,如何还手? 白驰吐了一口浊气,优雅的,缓慢的踩上哈尔的后背,忽地她拔出后腰的短刃,在手心转出漂亮的刀花,朝哈尔的头上刺去。 哈巴眼睁睁看?着,惊叫出声。 有人瞪大了眼,有人惊恐的双目紧闭,所?有人都当她要给他一个?了断。 倏忽,一道闪白的亮光转瞬即到。 白驰的短刃刚好划过哈巴的头面,那锐利的暗器正中白驰太阳穴的位置。瞬息的距离,所?有人只看?到她整个?人后翻,从哈尔身上跌落了下去。 诡异的安静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巨大的骚动。 站的高?的远的不清楚发生?了何事,急切的询问身边人,朝晖楼上的姬后情不自禁往护栏上扑去,握住扶手,情急而愤怒,“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回答她,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也和部的人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露出了得意的笑,然而这笑还未展开,坦桑王子忽然愤怒的一把揪住那个?使?暗器的人的衣领子。那眼神?似乎是想要了他的命。 站的近的却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谢灵空终于是挤到了擂台前,他一下子跳了上去,心中惊怒交加,正要去查看?情况。却见那从巨人身上摔下去的人又站了起来,她挺直了脊梁,嘴里还衔着什么,闪着寒光。 只见她一偏头,坦桑王子心有所?感,将抓在手里的人往前一挡。一枚指长的钉状暗器就钉在了那人的大臂上。 男人捂住受伤的手臂,没敢吭声。 坦桑王子笑了下,丢开下属,眼中闪烁着难言的兴奋。 谢灵空脚步一顿,白驰的手里还握着那柄短刃,等她再次走?过去,众人才发觉,他根本没有要杀了这哈尔的意思,只是割破了一直蒙住他脑袋的斗篷,露出了他的头脸。 她手里的匕首敲打着他的脸:“还敢骂人不?” 这是她自入场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字正腔圆的周人口音。 亲切熟悉的语言让周人的心里一阵滚烫涌过,白驰的打扮让很多人误以为她是别国来的救世英雄。 哈巴哈尔大概是懵了,呆滞的没反应。 白驰眯了眯眼,一脚踩上哈尔的肩头,重重往下一按,仿佛小山倾塌,脸着了地,砸的地面重响。 “#&&%¥#%%*……”另一边的哈巴大声哭喊了出来,一口不清晰的匈奴语,让人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看?神?情也猜得出,他在求饶。 周人的话,他们只学了几句骂人的脏话。 也是活该被?暴揍了。 鲜血眼泪混在了一起。方才被?打得惨烈的十名周人也不由自主抹了眼泪,与匈奴人不同?,是激动的,快乐的,大仇得报的兴奋。 看?台上的姬后,忽然高?喊一声,“好!很好!我们赢了!”她高?高?扬起手臂,语气高?亢,神?情激动。 这一声喊仿佛是个?引子,一下子点燃了全场的气氛,群情激动,热烈欢呼。呼声如潮涌,一圈圈往外漾去。惊得鸡鸣狗吠。被?圈在家里不得外出的妇人小姐们一时不知出了什么事,瑟瑟发抖的抱成一团。有的还哭了起来。 这一刻,怯懦与害怕不复存在,先前被?压抑的愤怒不满统统爆发,他们冲撞着往匈奴使?团跑去,举起拳头朝他们砸去。 原本坦桑王子还想上前找白驰说话,被?愤怒的百姓冲撞过来,不得不在同?行人的护卫之下迅速逃离,像是丧家之犬。 有大臣看?着场下乱成了一锅粥,着急道:“娘娘,您看?,您看?……”他还在担心被?也和部人怪罪。 姬后反问:“不好吗?这就是胜利的意义啊!我们的百姓现在知道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男儿的血性被?激发,他们充满了自信!此战,我大周必胜!”她紧紧握住拳头,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场中的女子,仿佛一团烈火在燃烧。 同?样燃烧着别样激动情绪的还有沿街三楼包厢的郎子君。 她的心腹正兴奋的向他诉说,这次又赚了一大笔钱。郎子君何时何地都会发挥商人的本性,此次国难当口,还不忘设了赌局。爱国的人不会参与这种事关国家荣辱的赌局。赌鬼们爱国心有之,但不多。任何事到了赌局面前屁都不是。虽然很想买周国赢,但最终还是下了匈奴的哈巴哈尔会赢。郎子君既然知道姬后的打算,心里清楚无?论如何这最后一局不会有结果。周国是不赢也会赢。 周国赢了。 她打赢的! 郎子君扑到窗口,痴迷的望着远处的背影,她感到心脏狂跳,呼吸急促。那人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了她的心。 郎子君不顾一切的往下冲,福喜愣了下,捉住她的胳膊,往回拉,“主子,现在外头太乱了,您不能出去!” 混乱中,白驰的四?周仿佛自成一世界,无?人敢靠近,她头也没回,将短刃朝后一抛,谢灵空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抬手接过。刀柄还是热的,她刚刚还握过。一想到这,谢灵空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 姬后的侍卫分开人群,领头的宫人走?到白驰跟前,以极其恭敬谦卑的姿态请她入宫。 铃兰顾不得许多,冲了过去,侍卫早就将白驰团团围住,圈在中间,既是保护,也是阻拦不怀好意之人。 铃兰被?挡在了外头。她生?怕被?抛下,大声喊,“主子!主子!我是铃兰,铃兰呀!” 这话很废话,不过挺奏效的。 白驰都要走?了,听了她的话,顿了下,眼皮子一掀,很无?语。 宫人很懂察言观色,手摆了下,示意侍卫放开铃兰,转回头又想去看?白驰脸色。她已?率先开道走?在了前头,铃兰欢欢喜喜跟上。 张九郎呆坐在地上,年岁不大,情感倒开始复杂了。 这一刻的他恨不能化身小狗,摇着尾巴也黏上去! 服了,真,彻底服气了! 他看?着她,只觉得她的背影都带着一层强烈的光晕。 这般想着的时候,他不由抽了自己一耳光。响声惊动谢灵空,他不解的回过身,扶助他,询问,“九郎,你?怎么了?” 九郎龇牙咧嘴,疼的又揉脸,“我命真大呀!那时候那么得罪她,她都没把我弄死,还是我寂哥哥的面子大吧?哎哟。” 谢灵空一愣:“你?认识她?” 九郎:“谁?你?说大嫂吗?”啧,这会儿倒开始叫大嫂了。他一脸惊奇,“她是谢无?忌哥哥的娘子呀,你?没见过吗?” 轰隆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劈了过来,谢灵空感觉自己一定耳鸣了,“谁?你?说谁?” 张家的仆人穿过人群,挤过谢灵空,又搀又抱的将他们的小少?爷护在中心,问东问西,生?怕伤哪儿了。其中一个?已?自觉蹲下,要将小少?爷背在身上。被?张九郎一脚蹬开,今日?这场比试对他的启示颇大,少?年人的热血被?唤醒,也不矫情了。屁.股还是歪的,是真的扯着筋摔疼了,但也不叫一声。 他非常得意,没处宣扬的样子,急切的显摆道:“看?你?们少?爷面儿大不大?要不是我差点遭了毒手,她还不会现身!你?们也没机会见识到她的本事!知道她谁吗?哎,你?们知道吗?我大嫂!谢无?忌哥哥家的。当初我流落在外就是她救了我,我们关系可好了……” ** 也和部的恶魔被?打败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迅速传遍大街小巷,百姓自发庆祝,一时间整个?平京城载歌载舞,人们欢呼庆祝,比过年过节还要热闹。 有豪气的店家甚至自发拿出酒水,免费供人享用?,只为今个?真高?兴。 于此相应的,这位神?秘女子也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很多人不知道她的来历,有说是隐士高?人,也有说是天外来客,更离谱的说是战神?化了女身下凡,等此间事了,就会重新?回归天庭。也有很小一部分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出了结果,说是好像在哪儿见过。说来说去,似乎是郎子君府邸门口,啊,对了,那次她暴打几名纨绔子弟,也同?样的下手不留情,叫人头皮发麻啊!是她吗?好像是吧? 胜利的消息同?样传到了公?主府。 公?主这一日?都没心思照顾孙子了,一直跪在小小的佛龛前,求神?明保佑求列祖列宗庇护。她是昨天同?瑞雪说了那一番丧气的话后才知道丈夫的打算,听了他的吩咐,借着孙儿的满月酒故意在来道贺的女眷间说了那些讨嫌的话。为的是在这场不可避免的冲突中不会波及官家女眷。 姬后这是打算好了,来个?先斩后奏。在诸位大臣的面前捉了也和部王子,若是他们激烈反抗,甚至杀了他都有可能。如此,大周便退无?可退。 她不给这些求和派大臣反悔的机会,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他们这一事实。 但是她做的绝,却又不能失了人心,得尽量保证官员家眷的安全,那么将她们关在家里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事,她不能出面,否则太奇怪了。不仅大周的官员会猜忌,也和部恐怕也会察觉出不对。那么这事只有大长公?主出面最合适。 公?主对丈夫的具体打算并不清楚,她不会过问朝廷之事,心里还当这些事都是皇帝的计划。 她的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外头响起了不同?寻常的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像是有人群在移动,经过了她家门口。 她一时茫然无?助,心里怕的要死。 消息从外头传到了府内,丫鬟小厮们也都兴高?采烈的彼此告知这一天大的好消息。 “赢啦!赢啦!我们赢啦!” 庄嬷嬷提着裙子,快速的从外头跑来,发鬓松散,失了仪态。她急急忙忙将这一好消息告诉公?主。 公?主捉住她的手,眼睛瞪得很大,“匈奴的王子被?抓住了?死了人没有?有没有谁受伤?”她害怕一切的流血和死亡。自从英王之乱后,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国泰民安,从此骨肉不在分离,家家和美团圆。 庄嬷嬷不懂公?主在说什么,纠正道:“公?主,是咱们大周赢了呀!瑞雪公?主不用?嫁了!咱们大周的勇士赢了!我们赢了!” 公?主缓了好一会似乎才听懂庄嬷嬷的意思,狂喜的情绪最后化成热泪,她的胳膊腿一下子就软了,庄嬷嬷惊呼一声将她扶住。 公?主几乎要晕过去,眼泪模糊了双眼,她也很担心丈夫有事啊,所?有她认识的人,熟悉的不熟悉的,她都希望他们平平安安。 庄嬷嬷叫来一个?丫头,二人齐力将她扶到床上。 公?主喝了一盏的茶才缓过气,抓住庄嬷嬷说:“快!快跟我说说,是哪位勇士这般勇悍,我要赏他,大大的奖赏!” 具体的情况庄嬷嬷还真不了解,她笑着说:“我的公?主,这样大的功劳哪还需要您的奖赏,自有皇上皇后千金万金的奖赏。杀了他匈奴人的气焰!看?他们还嚣张不嚣张!” 公?主跟着后面笑,悬着的心落下,为了亲人没受伤而高?兴,为了瑞雪不必嫁去匈奴而高?兴。 “赏是一定要赏的,他不仅是大周的英雄,也是我的大恩人呀!你?快跟我说说今天到底什么情况?那俩个?匈奴鬼是怎么被?打败的?” 第49章 迷茫 整座平京城的?百姓都在载歌载舞, 文?武百官一派扬眉吐气喜气洋洋,大长公主悬着的?心放下,热泪盈眶。瑞雪公主高兴的?直接晕了过去。高宗皇帝疼了许多日的?头痛症顷刻间?好了。仿佛一场擂台赛的?胜利解决了所有问?题,所有人都陷入了热烈的?狂欢之中。 而姬后的?悦庭殿却是诡异的?沉默。 这?一座小小的?宫殿, 站着姬后, 谢孝儒,还有她的?几名?心腹官员。 白驰照旧没什么表情, 像是一尊泥塑木雕, 她身上冷冽的?气势已经收敛。 有胆大的?官员悄悄打?量她,又敬畏害怕的?缩回头。 姬后意味不?明的?看了谢孝儒一眼, 冲白驰说道:“你打?赢了也和部的?勇士, 你是大周的?英雄, 你想我怎么赏你?” 白驰仰着脸,脑子的?思想和她现在的?表情一致——迷茫, 恍惚。 “我难以置信,”她说的?是她竟然从?轮回重生中走出来这?事,她抬起脚,走到了姬后面前,目不?斜视。若是寻常, 姬后的?贴身宫人一定嗓音尖利的?喊出“大胆”或“放肆”二字,可对于?刚刚打?败了匈奴恶魔的?她,在他们眼里她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所有超出人类认知, 过分强悍的?人都会让人产生畏惧的?心理。 姬后胆色过人,未动分毫, 白驰却从?她身侧走过去, 似乎是感?到好奇,实则是茫然的?情绪在心中作怪, 她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 总觉得?不?可思议,脚像踩在云端上,落不?到实处,犹如她的?心。 姬后却接了她的?话,“本宫同样感?到难以置信。你的?本事让我感?到惊叹,佩服!” “我感?觉……”白驰的?手落在姬后宫里的?灯座上,那是一座莲花灯座,铁水浇筑,工艺精良,她握住一截伸出的?花枝样的?灯座,轻轻一拧,那铁艺像是柔软的?竹枝弯折下去。 “……我更强大了。” 她喟叹道,喃喃自语。 这?话旁人无法反驳。在几名?心腹官员眼中,只觉得?她太过狂妄自大,连姬后都没放在眼里,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便是事实,敢怒不?敢言。 方才的?震撼太过刻骨铭心,又见她如此行事,只当她是在敲山震虎。又齐齐去偷看姬后的?反应。 姬后比他们要大方多了,哈哈大笑起来,满眼的?赞叹,“确实。你很强!是我所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强的?一个,无论男人,女人!那么,如此强悍的?你,愿意接受本宫的?任命,为我大周先锋将军,守护神谷官,保卫我大周,将匈奴人赶回老家吗?” 她就这?么轻松的?,仿佛开玩笑般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知道,姬后此刻的?心是七上八下的?。 当所有人都在欢呼庆祝胜利的?时候,姬后却知道,这?场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是无法避免了。也和部的?王子代表不?了他的?父亲。这?位天可汗若真像他国书里所写的?那样客气守信,就不?会胡搅蛮缠的?来要回“属于?他们的?北部十二州”。 撕毁条约,言而无信,在草原部落联盟间?并不?新鲜。 白驰没有立刻回答,说实在话,被困在轮回中太久,她一直尽量不?让自己?有思想,不?会思考便不?会疯,也唯有此,她才能假装自己?还是个正常人。 可是,正常人该做些什么呢? 从?今早她睁眼后,就陷入了迷茫。 她早就来了京城,一直在等待着时间?尽头的?那一刻。她也从?未想过为大周的?荣光去做些什么,这?些与她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曾超越了生死,家国荣辱与她来说,也并不?怎么重要。 “我……”她抬眼看了看姬后,“我不?知道。”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姬后似乎也始料未及。从?第一次二人见面,相谈甚欢,她以为眼前的?女子该是一位有想法,有抱负的?女性。她或许不?如自己?志在天下,但是也绝不?是那种肯忍受男人踩在自己?头上的?女人。 难道是生了孩子后,有了牵挂?不?对,若真是这?样,她跑什么? 大长公主家的?家事,姬后可是一清二楚。 “白……白驰?”谢孝儒迟疑的?叫出她的?名?字,便是此刻,看着这?张脸,他还不?是很确定。 白驰看向他,倒没出言不?逊,“父亲,您说。”现在的?她出奇的?平和,没有怨愤,没有时刻会被点?燃的?暴怒,像是躺在棉花上,连脑子都塞满了棉花,她还没有从?正常的?时间?流逝中缓过神。 这?一声“父亲”叫出,不?仅谢孝儒愣了愣,在场其他大臣也都跟着懵了。 姬后眼中有光闪过,她很决断,立刻让这?几位不?相干的?大人出去等候。 人还没走出大门,门口有人通传桑中官求见,定是高宗皇帝等不?及要见这?位奇人了。 谢孝儒静静的?看着她,情绪复杂到极致,向来善于?隐藏心思的?他也不?禁露出探究的?眼神,“无忌一直在找你,他以为你丢了。” 白驰仍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并不?看谢孝儒,“我知道。” 姬后走到门口,同桑中官耳语了几句,只见那本就哭丧着脸的?八字眉,更八了,但也没办法。 姬后又走回来,看这?对翁媳说话。 谢孝儒顺着她的?话道:“所以你回来了。你放心,孩子被你娘照顾的?很好,你应该回家看看,我马上派人跟无忌说,让他回来,他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白驰转了个身坐在台阶上,像是累了。仰面看他,顿了顿,她说:“我考虑一下,我现在思绪很乱。” 谢孝儒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你到底是谁?你真的?是我儿新妇吗?”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如此强大的?女人怎么就甘愿嫁人生子,她分明可以有更轰轰烈烈的?人生,更璀璨夺目的?经历。 不?是他贬低自己?的?儿子,是他真的?想不?通,他的?儿子到底有哪点?足以吸引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啊,说吸引似乎也有限,因为她真的?说走就走了,一点?都不?惦念。 那么,她为什么这?样?她到底在想什么?她想干什么? 这?句话也不?知哪里触怒了她,她原本茫然的?神色渐渐收敛,眼底暗沉一片。仿佛有什么冷冰冰的?若有实质的?气体?笼罩在她身上。 谢孝儒被那双眼盯着,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我也想知道我是谁?”她说,语调低沉,仿佛谁再敢开口说一句让她不?高兴,她就会立刻拧断他的?脖子。 迷茫的?未来,迷茫的?人生。 曾经以为冲破轮回她就不?会再迷茫,可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她才发现她早就陷在人生的?迷雾中出不?来了。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不?知从?哪来?不?知将去何处?更不?清楚这?一切为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白驰你累了。”姬后的?声音忽然响起,很温柔,“你想要休息,我给你安排了寝殿,你应该睡一觉。” 白驰仿佛被吸了魂魄,就这?么言听计从?的?点?了点?头。 谢孝儒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话头,因为姬后已上前拉住她的?手,用口型告诉她,“将她交给我。” 白驰就这?么跟着姬后走了,像个迷途的?孩子。 出了门,铃兰蹦蹦跳跳的?跟上。 将白驰安顿好后,姬后又去见了高宗皇帝。 高宗皇帝已经吩咐了下去,今夜大摆宴席,庆贺大周大胜。 姬后深感?无语,这?算什么胜利?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而已。 晚宴上,众人对今日的?英雄没有过来深觉遗憾,有人甚至还怀疑她的?性别。有说站的?太远,一时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这?世上怎么会有女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不?可能吧? 大家载歌载舞,推杯换盏,喜庆的?仿佛兵临神谷关的?二十万雄兵已不?复存在。 姬后忍了又忍,实在受不?了了,决心打?铁还需趁热,兜头给这?群看不?清形势的?家伙泼了一大盆冷水。 “诸位大人,你们该不?会以为匈奴人就这?么算了吧?” 第50章 缘分已尽,不必强求 在今日之?前, 白驰都做好了再次进入轮回的准备,可时间流淌了,禁锢被打破,她反而陷入迷茫, 不知所措了。 她在大街上游荡, 随着人?流移动?,见铃兰出事, 出手相助。有人?骂她, 反手就打回去。她习惯了不带脑子,一切皆凭本?能。将自己圈禁, 浑浑噩噩度日, 不考虑未来和明天, 现在姬后?问她要不要做先锋将军? 她,不知道。 为什么而活?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独独她要受这份罪? 这是她千万次曾质问老天爷的问题。 姬后?有种洞察人?心的能力?, 她看出她的混乱,贴心的没有追问逼迫她。 白驰也确实需要好好的想一想。她已经许久不曾认真的想过?一件事了。 当一件事永远都不会有结果,那么思考便是多余。 在姬后?的寝宫,除了铃兰陪伴,无人?敢来打扰她。 便是铃兰, 仿佛重新认识了她的主子般,也显得比过?去还?要分外小心十倍百倍。 直到?三更,朝臣散去, 高宗皇帝也被妃嫔搀扶着睡下?了,姬后?亲自前来, 推开了白驰的房门。 ** 次日一大早, 大长公?主入了宫,她实在难以相信, 她被姬后?摆了一道,她原以为要对匈奴人?动?手的是皇帝。 姬遥好手段,竟然还?说动?了她的丈夫! 大长公?主心里一直有根刺,隐忍不发多年,这次等于是直接捅到?了她的肺管子。她一晚上辗转反侧,等天亮后?,丈夫上朝,她紧跟着梳洗打扮,入了宫。 她是绝不会跟丈夫呛声的,她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她对自己的要求,层层的思想枷锁,都不允许她做出当面质问丈夫让丈夫心生不快的举动?。 她是先帝最疼爱的公?主,有先帝御赐的手令,可自由出入皇宫,无需通传。 她直接去了姬后?的立政殿,大朝会未散,姬后?未归,宫人?们小心翼翼的侍候生怕有一点不对,引火烧身。 大长公?主端坐在殿内,忽听得外头传来说话声,这一声儿有些?耳熟,庄嬷嬷也是一愣,看了公?主一眼,移步出门,一眼瞧见门外的人?,大吃一惊。 说话的正是铃兰,站在她身边的是白驰。主仆二人?正要离开,打算同姬后?告辞。 庄嬷嬷失声喊道:“少夫人?,你怎地在此?” 大长公?主听的真切,也是一愣,顾不得矜贵的身份,急急跑出来。看到?白驰的瞬间,喜怒参半,可此时此地的偶然撞见,由不得她多想,脱口而出,“你当真是姬后?的人??” 白驰顿了下?,还?是管她叫了一声“娘”,就没别的话了。 白驰转身欲走,公?主生气,只当她不愿见自己,高声道:“你还?要去哪里?” 昨晚姬后?和白驰聊至深夜,虽有所求,却不强留,见她迷茫,劝她如果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出去走走看看,人?只有在路上,见了不同的人?,看过?各样的风景,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姬后?毫不吝啬的表达对她的赞美和羡慕。直言不讳道,若她有这一身本?事,她定?然不会嫁人?生子委屈自己屈居后?宫,她是无论如何要上阵杀敌,为大周开疆扩土,闯出一片天地。说起这些?的时候,她面上泛光,眼中神采奕奕。白驰枯槁的心因为她眼中强烈的生命力?所震撼,有那么一瞬,她甚至生出了追随她的心。 姬后?放她离开,让她去追寻自己的道。 “你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说走就走,你将你的丈夫,你的孩子,还?有我们谢家的脸面置于何地?”大长公?主气急,冲着她的背影喊出声。说完这些?见周围都是姬后?的人?,又住了嘴,眼神闪烁。 她家的事,她并不想叫人?看了笑话。 庄嬷嬷回过?神,拦住白驰,小声劝道:“少夫人?,咱们有什么话屋里说,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都能解决,别一声不响说走就走啊。”她又使劲跟铃兰使眼色,铃兰搞不清白驰的想法,两边不想得罪,低下?头做出害怕的样子,装失明。 白驰能有什么难处呢?她只是听了姬后?的劝想出去走走看看罢了。 昨晚与姬后?的谈话很舒服,姬后?没有寻常妇人?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没有追问她的过?往,纠结她这身力?量的来源,也没有探究她为何离开谢家独自在外流浪,更没有以长辈的姿态指责她教育她。姬后?和她谈她的理想和抱负,说她小时候的事,遭遇过?的事,她毫不避讳她的野心,也没有给自己的野心寻找什么少年苦难的借口,她说:“我天生就渴望权力?,从我小的时候我就想骑在我大哥头上。所有人?都告诉我这是不对的。他们打骂我,教训我,不给我饭吃,妄想将我养育成循规蹈矩的人?,他们一遍遍的告诉我大哥才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姬家的一切将来还?要仰仗我大哥。后?来,我姬家得罪了世?家大族,全家受了牵连。呵,现在你也看到?了,我是大周国堂堂天后?,同陛下?一同主持朝中大局,我不仅能做得了我姬家的主,姬家的一切都得仰仗我,我还?能做这天下?的主。”她深吸一口气,非常满足快乐的样子。 如果说,同姬后?交谈会有种让人?发自内心的快乐,感到?轻松愉悦,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生命力?。那么同大长公?主,她的婆婆对上,则会让她打从心底觉得厌烦。 就像大长公?主从第一眼就不喜欢白驰一样,白驰曾经受《女?训》《女?德》迫害至深,对大长公?主也从无好感。 “今日.你哪都不能去,你必须跟我回公?主府,你知不知道无忌为了找你,连官职都不要了,家也不回。你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对于这个儿媳,公?主一肚子的怨气没处撒。 白驰表情寡淡,没说话。 “无忌年纪也不小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他心里没有数?要说任性,我看谢无忌也好不到?哪儿去。”姬后?爽朗的声音响起,说着得罪人?的话,面上却带着笑意。 公?主看到?姬后?,勃然大怒,“姬遥!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白驰怎么在你这儿?你是早就找到?了她恶意隐瞒不说,还?是她本?就是你的人??” 如果是前者不过?是一句可恶可恨!如果是后?者那就细思极恐了…… 姬后?对于这对夫妻,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就没说呢? 再看白驰,更像是锯嘴葫芦。 戳破秘密和谎言,这样不讨人?喜欢的事,还?得是她来。 “大姐,进屋说,宫人?们都看着呢。”姬后?亲切的招呼她。 公?主被姬后?这样提醒,就跟提醒她仪态不好不顾场合一样,她一直有颗敏.感的心而不自知,本?就是兴师问罪而来,带着极大的成见,此时更胜。 进了屋,姬后?不等公?主说话,三言两语将白驰把?也和部勇士打败的事给说了,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公?主又说原本?按照她心里的计划是想封白驰做先锋将军,协助蒙大将军抵御外敌,后?面那个“但?是”还?没说出口,公?主当即出声喝止,“不行!她一个女?人?如何能领兵打仗,胡闹!” 白驰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公?主身上。 姬后?笑了笑,正要开口。公?主气势汹汹的指责道:“你自己大逆不道,牝鸡司晨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教唆我谢家儿媳!你说说你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做个贤内助,非要干涉国家大事,你一个女?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才是本?分,这天下?是我们姓周的天下?,现在是皇上的,将来是太子的。有什么事是他们父子不能决策的?就算二人?智穷,那满朝文武呢?你这样蛮横插手,怎么,你是想学那肖太妃想祸乱朝纲不成?肖太妃为了一己之?私教唆英王叛乱,致子孙尽皆殒命,原本?他们都可以有个光明的前程,就因为一老妪的贪恋,一脉尽绝。这样的老妇人?就算是下?了地狱也要被千刀万剐,生生世?世?投了畜生道也不足以赎罪!” 姬后?好脾气,依旧笑吟吟的,如何都不生气,她说:“大长公?主这话严重了,我的俩个双胞儿子可是刚满十六就封王送去了封地,大女?远嫁,如今身边就一个小四小五,尚且年幼,天地可鉴,我可没有让儿子夺权的心。” 大长公?主看着她,看着看着,又软下?心肠,有种火气无处发的无奈。姬遥共育五子二女?,最近听说肚子里又怀了一个。 头前两个都是皇子,长的活泼健硕,公?主虽然不喜欢姬遥,却对这俩个侄儿视如己出,谁知分别长到?五岁六岁的时候,一个得了急病没了,一个被他粗心的爹带去打猎,竟叫野兽给吃了。 一年里没了两个儿子,这事落在谁身上,恐怕都过?不去这个坎,不死也得脱层皮。大周惯例,未及弱冠的孩子是不办葬礼的,怕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叫长辈伤心。俩个儿子,其中一个只剩血衣,连个尸首都没。草草的葬了。姬遥跟去庙庵祝祷,吃斋念佛,没多久传来消息,说是姬遥的亲姐许国公?夫人?勾搭上了皇帝,这里又涉及到?另一段秘辛了。总之?姬遥也是个狠人?,收拾心情,好好吃饭睡觉,养好了身体,又杀回去了。 此后?大长公?主就感觉姬遥变了。 消息是大长公?主让人?带给姬遥的。 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虽看不惯她,却也在她落魄时,曾数次帮过?她,这份恩情,姬遥一直感怀在心。 所以这对姑嫂吧,若论感情,既有彼此看不顺眼在里头,也有恩情在里头。 以大长公?主舍己为人?的性子,素来只有兄弟家的欠姐姐的,公?主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从不弄权,也不威风八面的招惹是非,对底下?人?也公?私分明,姬后?就算是想还?她的恩情,也确真没地方下?手。 公?主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她感情用事,总是将人?想的跟她一样,说了几句气化,心里的那根刺虽没有问出口,还?是找了个台阶给姬后?下?了,“我也知道皇上遇事容易优柔寡断,需要人?帮他做决断。父皇在世?的时候就曾说,为母过?刚,则容易养出性格怯懦难堪大任的孩子。当年父皇……”余下?的话不好说,大家都懂,皇权更迭,不可能那么容易顺利过?度,先皇也曾有看重的能力?出众的皇子。后?来还?是听了心腹大臣的劝,为了国本?,立嫡立长。至于那个皇子…… 先皇赐了一杯毒酒。 没人?能体会到?当父亲的在临死之?前赐死自己最疼爱的孩子是什么心情,众人?只知道这位狠辣的帝王将一个积贫积弱的大周发展到?百姓丰衣足食,外敌不敢觊觎的强大帝国。 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然而先帝病逝,英王夺权,大周自此后?一落千丈。 大长公?主怀念曾经的荣光,可她的兄弟没有这样的魄力?,她珍爱的太子侄子和他父亲的性子一模一样。这朝堂之?中,唯一能做主且敢做主的却是个后?宫妇人?。 大长公?主在袖子里攥紧了手,她一直有个秘密,她谁都没有说,先皇病故前曾给她下?过?一道遗诏。 她挥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警告姬后?道:“我能容忍你过?问朝堂之?事为皇上排忧解难,却不能由你任意妄为。朝廷,战场,终究还?是男人?们搏杀的名利场,与我等无干。你竟然敢瞒着皇上及诸位朝廷重臣,打算同也和部鱼死网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样的军政大事,岂是你一介妇人?能决断左右的?你可知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万千百姓因你一念之?间,流离失所。你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吗?” 姬后?面上的笑容就没淡过?,“阿姐这意思是,情愿将瑞雪嫁去也和部换取短暂的和平,就算是忍受屈辱,也要苟且偷生?” 公?主气不打一处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姬后?反问,“那阿姐可有既能对付也和部又不让瑞雪嫁出去的良策?” 公?主掐了一把?手指,沉了脸,“你非要和我作对是吧?” 姬后?笑了笑,没再言语。她从不做无谓的争执。 公?主该说的都说完了,她和姬后?可没什么心好谈,瞥了一眼当了半天背景板的白驰,压下?心中的震惊不安,她打算先回家,至于其他的,她还?要消化消化。 白驰也没拒绝。 姬后?一直将她们送出宫门。 大长公?主心里不得劲,瞥一眼白驰说:“你俩到?底什么时候好上的?姬遥做了我这么多年弟媳妇,可从来没对我这么好过?。” 白驰:“公?主,皇后?如此,定?是对我有所求。” 公?主听了这话还?挺高兴的,说:“看你傻乎乎的,也不真傻,你舅母这人?就是心眼儿太多了。”顿了下?,不满道:“你不叫我娘?” 白驰平心静气,“都一样。” 公?主偏过?头,不理她。 马车进了公?主府,快用午膳了。她是当娘的人?,体谅全天下?所有当娘的人?,虽然不满,口内抱怨,仍带着白驰先去见了孩子,一面走一面说:“你公?爹给孩子取了大名,叫谢承嗣。乳名小福,我取的。” 白驰垂眸,一哂。 公?主还?以为她在笑话乳名,说:“你也别笑他乳名不好听,外头多的是人?叫小福,民?间百姓都说贱名好养活。咱们小福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足够啦。” 说到?孙子,公?主满心满眼的爱意。 白驰问:“阿寂呢?” 公?主:“还?问,都说找你去了。你也真是的,有什么不满说出来不行,非要离家出走……” 白驰:“他何时回来?” 公?主:“你问我,我问谁去。算了,我马上派人?去告诉无忌,你已经回来了。当娘的不着调,做爹的又没心……”说着话到?了孩子的房间,七八个嬷嬷都在,乳母正在喂奶。 公?主等孩子吃饱了,接过?来,哄着孩子玩了会,过?了好大一会,才察觉到?不对劲。抬眼一瞅,身边人?都表情古怪,再一看,白驰还?站在门外,压根没进来。 公?主搞不明白她又想干什么,说:“你进来。” 白驰背对着门,没动?。 公?主就有些?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我是孩子的亲奶奶,我亲近我孙子怎么了?你不高兴呀?不高兴也得给我忍着。” 公?主又抱着孩子玩了一会,庄嬷嬷催促用午膳。公?主看白驰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门外,到?底不是硬心肠,将孩子抱给琴姑姑,说:“你抱给她。” 公?主偏过?身子,斜了一条眼缝往外望。谁知琴姑姑笑眯眯将孩子抱到?白驰跟前,后?者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抬脚就走了。 这举动?可将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公?主是无论如何都没想过?当娘的会有这样的狠心肠,嚯得起身。 她心疼小孙子,又替儿子不值,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一面跑一面喊她站住。下?人?们吓住,搀住她,生怕她岔了气。 铃兰一直跟着白驰,不敢多言,她走她就走,她停她就靠边站。 白驰站住步子,回身看她。 公?主为了家庭和睦,自认已放低了姿态,主动?求和,她不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通情理的儿媳,她这是要做什么?非得骑在她头上吗? “白驰,趁着无忌还?没回来,咱们婆媳就说明白吧,你到?底要怎样才满意?非得搅和的咱们一家不得安宁,你才痛快吗?”公?主推开搀扶住她的人?,她对这个儿媳已完全没招了。她曾想过?大不了换一个,不闻不问无所谓,可儿子的举动?让她彻底认清,这样根本?行不通。但?凡,她有一点在乎亲儿子,都不可能做出让儿子为难伤心的事。 她舍弃了作为长者的面子尊严,一笔带过?先前的不愉快,试图修复关系,可是她,她…… 庄嬷嬷和琴姑姑心知不好,立刻清退了随行的仆从,又让人?站到?外围,不让人?靠近这边。 铃兰也自觉,不用人?说,悄悄走远了。 白驰说:“公?主,你不必有任何的担忧,等阿寂回来,我和他道个别,我就走了。” 公?主眯了眯眼,沉声道:“你威胁我?” 白驰:“没有。” 公?主难以容忍,声音尖利,“你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的儿子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你为什么非要挑拨我们母子?为什么?你有什么样的要求我不能答应你,你非要用这招来吓唬人??你吓唬谁?你以为我真的怕了你?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究竟有何目的?你说!你说!”她情绪很激动?,上前扑去。 白驰本?可以避开,见她要摔倒,便站住不动?了,由她扑在自己身上,抓住双臂。 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仪态,此刻的公?主不过?是个可怜的母亲。 “公?主,无论你信不信,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对谢家亦然,我走,不过?是想追寻我自己的道。” 追寻自己的道?这句话是如此的熟悉。公?主立刻反应过?来,“是姬遥!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般信她?你难道还?真听了她的话,要去做什么先锋将军?你只是个女?人?啊!军营里都是男人?,你一个女?人?去像什么样子!” 白驰并没打算去参军。她还?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 “什么?参军?”一道分外古怪尖细的声音响起,那人?绕开公?主府下?人?的阻拦,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妇人?,都是谢家婶娘嫂子之?类的女?人?还?有别府的女?人?们。 也和部的武士被大周打败,消息满天飞。过?了一日,关于白驰的身份已经被扒了个底朝天。 人?们震惊的同时,也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公?主从宫里回来,婶娘嫂子们一得消息立刻就过?来了,等不及下?人?通传,就着急忙慌过?来,都想亲眼瞧瞧这女?人?是不是真像外界传的那样——三头六臂壮如山岳。 未见真人?,先听到?公?主气急怒骂,谢家三房大娘子心思活络先出了声。 待众人?看见白驰,第一眼瞧去,也没发现跟她们长的有什么不同,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心里略感失望。 再看去,就发现她身高体态像一个人?,姬后?! 有人?心中甚至还?起了疑惑,难不成真是姬后?娘家人?? 这些?人?跟公?主走的近,自是不喜姬后?,女?人?们都觉得她一后?宅妇人?干涉朝政实不像话。她们前一日被关在家里没亲临现场,只道听途说,没亲眼见到?白驰的厉害。如今见了真人?,上上下?下?的打量她,除了觉得她一张冷脸不招人?喜欢,也没什么不同。心里暗自腹诽男人?的话也不可尽信。左右交换眼神,有心有灵犀的已交流了想法,难不成是姬后?安排的局? 至于什么目的,她们猜不出。 谢三婶子上前一步,“你就是无忌侄儿的新妇?” 白驰不喜她们的眼神,却也点头应了声。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几个女?人?抵得上五百只鸭子,没想到?这话放在贵族女?人?身上,也是通用的道理。 后?宅的生活大概是真的无聊到?了极致,逮到?一件新鲜事,众人?的情绪高涨到?几乎要飞起。 …… 此后?一直过?去很多年,大长公?主每每忆起当日情形,都深恨自己被情绪影响了理智和判断,如果她能更冷静克制一点,或者暂且放白驰离开,不给不怀好意者可趁之?机,也许一切都还?有转圜的可能,而不是一发不可收拾,无法挽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个个都成了大长公?主的嘴替。 而那时,她是真的很生气,竟没有意识到?不妥,只觉得解恨,由着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竟没有阻止。 直到?谢三娘子大声斥责白驰,“你想让我们谢家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 白驰冷笑一声,态度鄙夷轻慢到?极致,“我有名有姓,别人?要笑话也笑话我白驰,与谢家何干?” 至于后?来怎么请出了谢家老长辈,白驰又怎么怼得他老人?家下?不来台,气得他要请出家法惩戒不肖后?辈。她们一行人?又怎么去了谢家祠堂。当然了,作为女?人?她们是没资格进祠堂的,只能在外头站着。然而白驰却堂而皇之?进去,还?愤怒的说了些?什么,一切都太混乱了,公?主大概是想忘记这段让她后?悔的往事,此后?回忆起总是断断续续的记不完全。 她就那么稀里糊涂的在愤怒的亲族长辈的见证下?替儿子休掉了儿媳,谢承嗣的名字尚未写入族谱,他娘的名字先轻易的从族谱中剔除了。 她们冷嘲热讽仿佛有无穷的恨意将白驰撵出家门,并要她发誓,一旦踏出谢家的大门,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也不准再回平京城。 国公?府祠堂的热闹引来了谢家的小辈。 谢灵空眼睁睁看着他藏在心中光芒万丈的存在被屈辱对待,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反倒显得那些?人?像跳梁小丑。他不解的看着她们,这些?人?也并不全是他谢家的亲长,跳的最厉害的几个还?是别家的长辈。她们的手怎么这么长,还?管到?他谢家的头上了? 他更难理解大伯母,她像是被下?了降头,怎么就任由她们摆布了? 他勇敢的站出来,拦住白驰的去路,想说话,在触碰到?她的目光时,反而结巴了。 她大概将他视同她们一伙,耐心耗尽,看向?他的眼神透着寒气,“让开。” 谢灵空不由自主的站开一步,想辩解,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有人?走过?来,将他拉开。 过?了好一会,他挣脱开,奋力?追了出去,在街口转角的地方,他终于发现了她,他急匆匆跑近,嘴巴开合,试着喊了几次,才叫出声,“小嫂子,你等等,我有话说。” 白驰站住,目光落在他插在腰间的匕首上,似乎这才认出他。 她目光平和,语速不急不许,“你是那日赠我匕首之?人?。有事?” 谢灵空看她一眼,又急忙收回视线,“嫂子,”叫了这一声,又恍然想起什么,连忙站开一步,行了一礼,“在下?谢灵空,无忌兄长乃我堂兄。” 白驰“嗯”一声,并不着急。 铃兰也在这时追了出来,看到?白驰很欢喜,正要说话,见到?谢灵空又闭了嘴,站到?白驰身后?。 谢灵空说:“今日之?事一定?是个误会,我大伯母平时并不是这样的,她今日情绪尤其激动?,一定?是受了旁人?蛊惑。嫂子,你不如先回去,等我大伯父回来,或者我无忌兄长回来……” 白驰扬了扬手里的休书。 谢灵空的脸一下?白了。 白驰是没什么仇怨在里头的,要说有什么不满,刚才她一脚踹在祠堂的廊柱上,踹塌了一块屋顶,有什么情绪也发泄了。 谢灵空等人?过?来的迟,不清楚白驰之?前做过?什么。现在面对面的交谈,也只觉得她好脾气,不清楚那些?人?为怎么那样对她,太过?分了。 “你同阿寂关系很好?”白驰问。 谢灵空连忙说:“我们是兄弟,嫂子,你莫要着急,我这就亲自去寻兄长回来。” “不必了,”白驰忽然笑了一下?。 谢灵空看着她的笑容,面上一红,不由低下?头。 “你若见着他,替我带句话给他,我与他缘分已尽,不必强求。” 谢灵空头皮一麻,“嫂子,你莫要说气话。我大伯母她……” “你看我像说气话吗?”她仍是态度平和,没有被抛弃女?子的愤懑幽怨,似乎先前那冰冷的一眼只是因为他挡了她的路。 谢灵空:“可是无忌兄长……” 白驰:“你大可同他说,我对他有情,但?属实不多。就算是阿猫阿狗一起待得久了,也会有感情,没什么特别。以前同他在一起是别无选择,如今得了自由,我终究是要走了。这是我的选择,与他母亲无关,与任何别的人?都无关。你告诉他,让他往后?好好的活,不必来寻我,我也不会再见他。好了,我走了。” 她说走就走,不给旁人?考虑的时间。 谢灵空就算想追,也是词穷。 铃兰追着白驰跑,她很聪明,边跑边说:“主子,你不要撵我走,也不要叫我回公?主府。我不想做别人?的大丫头,一辈子低头做事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最大的期盼就是伺候的主子舒坦了,将来能配个好一点的侍卫、小厮,过?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没劲!主子,你带上我吧,我想跟着你。” 白驰说:“你跟着我,照样是丫头。” 铃兰心知有戏,喜形于色:“但?也是能有自己思想的丫头。” ** 如姬后?预料的那般,也和部果然背信弃义?,输了擂台赛,也不守诺,仍叫嚣着要大周归还?“北地十二州”,否则便要开战。 姬后?早暗地里调兵遣将,先头部队押运粮草,已至神谷关。 坦桑王子到?底没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在属下?的掩护下?,潜逃出大周。 大战一触即发。 高宗皇帝同皇后?点了兵将,大开城门亲自相送。 不知谁忽然唱起了周人?《离歌》,歌声哀婉,断人?心肠。 本?就士气不振的数万将士,仿佛被下?了咒,齐齐耷拉了脑袋,面有哀容,这还?未上战场呢,就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情绪仿佛被传染,竟还?有朝中大臣抹起了眼泪。 高宗皇帝也是容易动?情之?人?,眨巴眨巴两下?眼,也想落泪。 被姬后?一把?掐住后?腰生生忍了回去。姬后?压低声音说:“陛下?,你是不是要说点什么鼓舞士气?” 高宗皇帝一脸茫然:“我说什么?” 姬后?忍着脾气:“我昨晚写给你的文章呢?不是要你全文背下?吗?” 高宗皇帝恍然想起的样子,“啊,那个,那个啊!啊,你不知道昨晚胡美人?缠得紧,我,我没时间……” 姬后?眼中有凶光闪过?,意味深长的拖了一句长音,“胡美人?呐……” 高宗吓得面上变色,“不怪她,是我,是我……”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总不能还?没开打,就这副死样子吧? 高宗皇帝很会躲,将皇后?往前一推,“仗是你要打的,要不你上前说两句。”《 》 50-60 第51章 出征 高宗皇帝很会躲, 将皇后往前一推,“仗是?你要打的,要不你上前说两句。” 姬后倒是?想。 她原本没打算出风头,更不想再惹是?非, 可是?现场的情?形, 越来?越萎靡不振了。 她虽没打过仗,却也清楚, 人?心一旦溃散, 管你有多少人?,便是?数万人?都能被几?十几?百人?拿捏住。 她站在城墙上, 手里打着节拍, 忽而开口, 唱起了先皇亲自谱写填词的战歌《破阵》。 姬后嗓音洪亮浑厚,身体康健, 气息也足。《破阵》是?先皇最意气风发时一挥而就的歌曲,可想而知,歌词有多么的壮志人?心,曲子有多么的豪迈张扬。 高宗皇帝吃惊得看向皇后,眼珠子差点凸出来?。 有那么一瞬, 他看着自己的皇后,仿佛看到了他自小就仰望崇拜的父皇。 他是?那样的英勇,豪迈, 仿佛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他。无论?是?四夷还是?番邦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 自从父皇故去后,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如此豪迈的歌曲了, 不是?宫里人?不会唱,而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父皇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 他历经沧桑,心中有沟壑山川,有万千百姓,他谱的曲作的词,也只有他能体会其中甘味,旁的人?只学了其形,无法掌握精髓。 可是?,今日,他的皇后,再一次让他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感动。 现场,震动的又岂止高宗皇帝,还有送行的文武百官宫人?婢子,即将出征的将领军士,两侧的百姓…… 《破阵》从来?都是?男子吟唱的歌曲,还从未听女?子歌唱过。以前,所有人?只觉得这歌充满了阳刚之气,唯有男子才能唱出其中的豪迈激昂。若有女?子胆敢吟唱,必被唾弃辱骂。 可是?,此时此刻,在姬后的歌声中,身体里潜藏的叫做血性的情?绪被激发了出来?。 渐渐的,充满了离愁别绪的《离歌》小了去。 高宗皇帝受到感染,不自觉地跟着也唱了起来?,谢孝儒儒雅的脸上露出笑意,随即应声而唱。 越来?越多的人?开腔,直至数万将士齐声高歌,霎那间,仿佛山川震动,天地都为之变色。 风沙起,昏黄的日光中,有人?渐行渐近。 那人?穿一身精悍短衣,头戴黑色斗笠帷帽,猎猎风声卷起她微微过膝的下摆。小腿绑了束腿,显得她一双腿修长笔直。 她刚一出现,一直站在人?群中魂不守舍的沈寂忽然?定住了目光。他尚未被正式授官,穿一身士子服,站在百官最末。 姬后一曲方了,那神秘人?也到了近前,侍卫手执战戟想拦,她像是?一道?流光,轻易的避开众人?,最后她落在姬后身前,揭开头上斗笠将靠近的将领打翻最后一下盖住那人?的头。 高宗皇帝吓得直后退,都要喊人?了,姬后却两眼放光,上前几?步,迎上去,双手托住她的两侧肘部,“你来?啦!” 白驰干净冷清的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忽地单膝跪下:“愿为天后鞍前马后!” 姬后大喜过望,连声道?:“好!好!很好!” 站在她侧后方的谢孝儒却变了脸色,想去看最后方的儿子,然?而身后都是?人?头,连一片衣角都看不见。 姬后兴致勃勃的同高宗皇帝介绍,说她就是?当日打败也和部哈巴哈尔两兄弟的勇士。 高宗皇帝早听说这位勇士是?个女?人?,同很多人?一样,幻象中该是?一位比男人?还要男□□头比头大,浑身汗毛比头发还要茂盛,貌似无盐的丑女?。后来?又得知是?亲外甥的媳妇,心情?就更微妙了。 此刻见了真人?,高宗皇帝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果然?外甥肖舅,连审美都一样。 从高宗皇帝宠爱姬后可以看出,他是?个审美非常正常的男人?,喜欢丰腴康健的女?子。因此白驰的长相在皇帝眼中无疑是?大美人?那一款的。 高宗皇帝的目光在白驰脸上停留的有些久。姬后不得不在裙摆之下用脚踩了下丈夫。 皇帝指天发誓,他可没起什?么龌龊心思,就是?难以置信而已?。这腰,这腿,这身量,怎么就蕴含了那样强大的力?量?就她,真的将哈巴哈尔兄弟俩给打败了? 姬后不给皇帝发呆的时间,提醒道?:“皇上,按照咱们先前说好的,凡是?能在擂台上取胜的,便封做先锋将军,领兵出征,对抗匈奴!” 她说的声音大,高宗皇帝还没出声,立刻有人?上前制止。 “皇上,万万不可!自古哪有女?子入军营,行军打仗的道?理?!” 随即又有人?道?:“女?子参军乃是?大忌!大不吉利!皇上,三思啊!” 雍州士族集团的人?上前说话了,姬后一个眼神,立刻有她的人?上前,冷笑道?:“王大人?,孙大人?,二位大人?既看不起女?子,认定女?子不能带兵打战,不如您二位大人?领兵作战?料想以二位之才,定能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王大人?面?上大囧,愤愤不平的解释:“我等文臣……” 那人?立刻道?:“既是?文臣,又何必干涉武将之事?若是?当年各位大人?能手下留情?放过那些武将,如今我大周也不会出现武将人?才凋零的局面?。” 这句话成功挑起了文臣武将的矛盾。 自英王之乱后,武将大都受牵连,周朝又重文轻武,文臣武将的恩怨由来?已?久。 在场的武将不由对王、孙二位大人?怒目而视。 这里不是?朝堂,为了解决问?题,互相争一争,吵一吵也就罢了。当着即将远征将士的面?,又有万千黎民百姓看着,显然?不能失了分寸。 姬后说:“皇上,如今国家生死存亡之际,理?应能者居上,而不能因年龄,家世,过往,甚至是?性别这样的小事,而将贤才拒之门外。白驰有此报国之志,难能可贵,况且她的能力?有目共睹,擂台摆下十日有谁能一气打败也和部的勇士?若是?战场之上,再出现那样的人?,又有谁能抵抗?皇上,战士们开拔在即,请陛下为大周国运着想,慎重决断。” 高宗皇帝最是?爱惜性命,他又习惯了对姬后言听计从,正要满口应下。 张大人?忽然?站出来?,说:“先帝曾有令,女?子若有功绩,可赐房屋田地,可赐千金万金,可赐封号奴仆,唯万万不能加官进?爵。此乃古理?。”他是?看出来?姬后想在军营里安插自己人?,她是?女?人?,若是?想进?一步,那么她手下的女?将便是?她向前试探的第一步。他们可以容忍姬后在幕后搞小动作,为了大周的国运,允许她在背后为皇上出谋划策,但绝部容许她更有大的贪念。 朝中的老狐狸们,走一步看三步,他们已?经知道?白驰和谢家没了干系。 既是?为老伙计出口恶气吧,也是?为了打压姬后,他们可以让白驰从军出力?,但想获得官职,那是?万万不能。 有了张鼎大人?出面?说话,立刻就有了更多的人?站出来?,姬后的小股势力?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快不同的声音被压制下去。 就在姬后胸口堵住一块,气愤不已?的时候,白驰轻而淡的笑了。 “天后,白驰只愿为您鞍前马后,其他并不在意。” 姬后闻言,眼前一亮,她忽然?就明?白了,素来?沉稳博大的心口忽地轻颤了一下。 这么多年,也有很多人?投效她,不过那些人?大都是?在世家大族的打压下郁郁不得志,希期从她这里获得加官进?爵的机会。他们为名为利,都是?有所求。 但姬后看得出,白驰并不为这些,她似乎只为了投奔自己而来?。 就在这一刻,姬后做了一个决定,她自腰间取下自己的印信,放入她的手中,同时举起她的手,面?向数万将士,高声道?:“任将军,詹将军,见此印信如本宫亲临,今日本宫便草率的封白驰一个监军之职。二位可有意见?” 两位将军对视一眼,哪敢有意见,再说当日白驰在擂台上所为,二人?有幸看了个完全?,早就佩服的五体投地,心里只觉得有这一员悍将相助,必是?如虎添翼。武将不比文臣,只讲究实力?为尊,没那么礼法纲常。毕竟生死面?前,其他都轻若鸿毛。 姬后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绕过皇帝,高声喊:“来?人?,旗开得胜,送远征将士!” 周礼,将士远行,领兵的大将军当手握金弓,向天际远射一箭,寓意旗开得胜。 姬后瞥了眼身后,心腹会意。不一会,只见二人?抬出一柄沉重的巨弓。这弓怕是?有几?百斤,两名侍卫抬得并不轻松。 众人?讶异,窃窃私语,寻常将士出征,用的都是?金弓,只弓体是?纯金打造,看上去璀璨夺目,实则重量手感和寻常将士用的弓箭差不多。 众人?再细瞧去,有人?反应过来?,这不是?当日哈巴哈尔兄弟用过的那柄巨弓吗? 任将军和詹将军几?乎从马上滚下来?,面?色难看,你瞅我一眼,我瞪你一眼,都想让对方去射这一箭。 这已?经不是?面?子的问?题了,而是?这一箭,若是?他们连弓都拉不起,岂不是?预示着他们这一仗必败!大周颜面?何存? 就在两位将军心里焦急的都快哭出来?时,那柄巨弓停在了白驰身前,另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举着几?十斤重的箭,跪下身来?。 姬后向白驰投去鼓励的目光,白驰眉目轻垂,在众人?或惊疑不定,或松了一口气或复杂或看好戏等等各色的注目中,抬手握住那柄长弓,绕着手心翻了个身,像是?把玩一件轻巧的玩具,又在一头砸入地面?时,发出沉重一响,让人?恍然?意识到,这柄弓真的很重。随即只见她一脚踩上弓身下沿,抬手抽箭,打弓,拉满。 “嗡”得一声。 长箭刺破苍穹,像是?流星倒转,阵阵嗡鸣,穿透人?心。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一刻,她在所有人?眼里已?没了男女?之分。 众人?都被她的力?量折服。 高宗皇帝带头击掌,惊喜,赞美! 将士们必胜的气势再次被激发,高举拳头,朝天大喝。 第52章 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此刻的白驰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是众人抗击匈奴的信心,是光芒万丈的存在?。她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不可一世,除了帝后又有谁敢同?她比肩? 但凡沈寂能?有一点点自知之明, 都该意识到彼此的差距, 默不作声,隐忍低调。 可是当他眼睁睁看着姬后为她披甲, 为她系好披风, 赠她宝马,仿佛一切早在?姬后的算计之中。 沈寂再也忍受不住, 在?白驰正欲翻身上马之时, 不顾一切的冲出百官之列, 大声喊她的名字。 白驰停了停,有些?迟疑, 但还是转过了身。 突然的惊变,让侍卫本能?戒备,横刀阻拦。明明咫尺间的距离,隔了刀剑,却?仿佛是隔了天涧, 他过不去,够不着她,被?侍卫逼着连连后退, 一时间,他的心狼狈不堪。 “阿寂。”白驰终究还是不忍心, 捏着挡住他的宽刀轻轻一弹, 侍卫踉跄后退,“你不该过来。” 明明二人中间没了阻隔, 沈寂却?立在?原地?,像是脚底生根,不敢靠近了。 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是自卑的。 “带我一起。”他鼓足勇气,“我……” 她抬起手?指按住他的唇,沈寂心头一动?,正要握住她的手?,她又抽开了,触碰不得。 “阿寂,我们在?一起本就是沈秦氏算计的一场骗局,阴差阳错。”她侧过脸,看向天际。她的身后是数万将士,风卷起她的披风,那样遥远。 “从来就没有什么阴差阳错!”沈寂捏紧拳头,上前几步,几乎要怼到她的脸上。他又急又臊,像是揭穿了自己的丑事般,眉间起了褶皱,面上涨红,“从来就没有什么阴差阳错,你以为的被?算计,又怎知不是我心甘情愿?” 白驰略抬了抬眉毛,她轮回?这么多次,和他有过太多接触,又怎会不知这一切。 若不是确认他真心,又岂会单单对他别有不同?。 “我……”他的勇气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在?她平静如水的注视下,轻易败下阵来,“我让你感到了不耻是不是?我明明知道沈秦氏的打算却?为了一己之私顺水推舟,你在?怨我是不是?” 白驰吐了口?气,像是叹息,“阿寂,我知道的,在?当时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是沈寂也会是其他的什么人,沈秦氏吞了她的家产,为了沈家的名声都不会轻易放她离开。就算她及时识破奸计,又能?如何?没有父兄叔伯撑腰,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孤女。若非女子难以独自立于世间,她又怎会去投奔她的未婚夫? 曾经,她所求不过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于当时的她来说,嫁给?真心待她的沈寂,便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她没有遭遇后来的那些?事,在?绝望中挣扎过,看透这人间的不公,心性被?摧毁,她一定会安分守己的做好沈寂的妻子,无论他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吏,还是认祖归宗煊赫荣耀。哪怕被?贵族排挤,被?婆母不喜嫌弃苛责,她也会默默忍受。因为世人眼中她所忍受的与她所得到的相比不值一提。她也会认可普世的价值观。大概率上,他们会是一对旁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而她自己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对,偶有小情绪,但也会安稳幸福的过一生。 可是,心性变了,一切终究不同?了。 她必须要为自己遭遇的这一切讨个说法。总不能?她遭遇了这么多,几欲疯魔,等?一切过去,她还能?轻描淡写的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潦草糊涂的过此生。 姬后问她所求之道? 在?回?到谢府之前,她还浑浑噩噩的没有头绪,后来那些?人开始指责她,要她赔罪要她自罚,她不禁回?想,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她想起了前几次轮回?,只因她没有按照他们制定的规则活着,又或者不经意间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她就被?各种栽赃陷害,死于非命。 与谢家闹的这一出,又是如此的大同?小异。 某一个瞬间,她忽然有了点头绪,那个在?她心里已经死去的白驰并?不是毫无怨言,她也曾满腔愤懑,求救无门,深恨这世道不公。她也曾想过,若是她有能?力她定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后来,她在?轮回?中获得了力量,她一遍遍的虐杀那些?曾杀过栽赃陷害侮辱过她的人,报复宣泄。 心性被?摧毁,人也越来越喜怒无常,她早就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回?不去了。 她不可能?再做沈寂的妻子,甘心相夫教子。 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总归要做出点轰轰烈烈的事。 她好像知道她的道是什么了,既然世道不公,那她就要这天地?变色,这人间易主?。 她的面上扬起诡异的笑容,眼中显出疯狂的情绪。穿过沈寂,看向他身后的姬后。 她没有雄心壮志也没这才能?做这江山之主?,但是有人可以。 她记得《斩夫郎》里姬后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女人,并?不是天生就是女人,不过是依据男人的道德被?塑造成了女人。 起初她不懂这句拗口?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她明白过来,便是她挣脱束缚,大彻大悟了。 白驰想,千百年来都是男人称帝,若是换了女帝呢? 姬后被?白驰看得莫名有些?心慌,仿佛她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一般,这眼神让她感到害怕,却?又莫名兴奋,她喜欢刺激与冒险,未知不会让她感到害怕,只会让她更兴奋。 她有着完全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旺盛精力和斗志。 不过此时此刻,就连姬后自己都没想过要做这大周的皇帝,她生来强势好胜,看不惯优柔寡断的丈夫,什么都习惯揽过来自己做主?。她贪恋权势,一步步登上皇后宝座,甚至上了朝堂,垂帘听政。她时常想,她就是因为摊上了这样一个无能?的丈夫,才逼不得已事事操劳,若是她的丈夫像先?帝那样英明果决又强悍,她一定可以安心做后宫之主?。然而,高宗不可能?是先?帝,所以她曾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这大周国没有自己不行。饶是背负骂名,她该做的事还得一样不落的去做,不过常有憋屈,她的想法决策总不能?顺利执行,朝中那些?保守派习惯性打压她,不管她说的对或者错,只因她是个女人,她的所有建议都该被?反复推敲甚至推翻。他们总怀疑她头发长见识短,或者背地?里骂她“妇人之见”。她气闷又无可奈何,她不得不同?他们周旋,培养自己的势力。 她什么都做好了完全的打算,便是百分之一的可能?,她都提前做好准备。 她有想过白驰会来,更多的可能?她不会来。 可她还是备好了铠甲,宝马。她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 谢家是雍州世家的核心,若是他们家的儿媳成了她的左臂右膀,对雍州世家来说会是个沉重的打击,对她的好处自不必多说。 讲句心里话,她虽然口?里说对白驰寄予厚望,要封她做先?锋大将,实则心里清楚,单单白驰女人的身份就不可能?当上这个将军。自古哪有女人上战场,甚至做大将军的道理。 她这样说有试探之意,打脸那些?顽固派的目的居多。她肯定白驰的个人实力,若遇危险自保不成问题。但是若论排兵布阵,行军打仗,她不会随意启用新人去冒这个险,大周输不起。她虽大胆,却?不会意气用事。顽固派会阻拦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目的达到就行了,不会纠缠。 有蒙元顺坐镇神谷关,她给?他足够的粮草和源源不断的将士,她相信大周不会轻易落败。 白驰没有作战经验,只需听从安排就行。或许她会在?两军交战中起到很好的鼓舞人心的作用吧?或许会给?人带来惊喜,斩杀几名敌方大将也有可能?。或许吧,谁知道呢。 但只要白驰在?姬后的阵营一日,雍州世家就永远有把柄落在?她手?里。 不得不说,姬后是个很冷静的政治家,她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不会轻易被?私人感情所左右。 她心里的算盘打的噼啪响,所有的人都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可是当白驰站在?万人之前,独独跪了她,口?内说着要为她鞍前马后。她还是受了不小的震动?,掏心窝子说一句,那一刻她是感动?的。 掏出皇后印信,是她计划之外的举动?,感情用事,冲动?了。 不过很多年后,姬后回?首往事,不由?感慨,当日的冲动?属实是冥冥之中最最英明的举动?,她以一半真情一半假意争取过来的“自己人”,有着一颗最最赤诚而坚定的心。任世人如何误会毁谤甚至要暗杀她,白驰都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这一遍。从无动?摇,从无三心二意。 ** 沈寂站在?白驰和姬后之间,当白驰坚定的目光落在?他身后,那一刻沈寂不由?生出了一种很荒谬的念头,仿佛他才是多余的那个。 他在?努力的争取自己的妻子,希望她能?看见自己,可是她的心和思想仿佛飞向了很远的远方。 他很慌张。他没有那么伟大而崇高的理想,很多时候他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白驰在?他的心里,是他紧张的人,是要共度一生的人,她像是一个安心的港湾,有她在?他就感到安心,可是现在?她要走了,她不要他了。于他来说仿佛天塌地?陷,信念崩塌。 他感到呼吸困难,甚至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如何过。 她一直是他的支柱,是他安放在?心底最安全踏实的所在?,他无法准确的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只知道他不能?放她走,除非她带他一起。 所以当身后的将领不耐烦了,看好戏般的催促白驰赶紧上马奔赴战场,沈寂也毫不犹豫的拉住了她的衣角。 他所有的身体?语言都在?强调一件事——要走可以,带上我! 也许是耽搁的时间太久,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声音越来越大,有人甚至毫不避讳,戏谑耻笑。 白驰在?擂台上一战成名,是很多人心目中的英雄,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军中将士黎民?百姓都认识她。 可是沈寂是谁?今科探花郎,尚未授官,未曾抛头露面,未曾建功立业。众人只看出他是个身穿士子服的年轻后生,长着一张漂亮的过分的脸。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当二人站在?一处,纠缠不清,以周人的眼光来看,这二人实不相配,便不会将他们往夫妻的方向想,只当是白驰的相好。如今竟是连场合都不顾了,拉拉扯扯,伤风败俗。 世人皆爱看桃色传闻,无论是外表装的多么的严肃正经,就没有不爱看别人家笑话的。不知内情的看白驰笑话,清楚沈寂身份的看谢家出丑。 白驰被?扯了披风,回?头看向沈寂,他漆黑湿润的眸子,显得分外可怜。望向她时,目光贪恋而卑怯。 白驰有一丝心软,如果他不是谢国公和大长公主?的独生子,虽觉有些?累赘,她还是会带上他,像带着铃兰一样。 可惜了。 她忽然抽出临近将士的佩刀,手?起刀落。 刀光一闪,吓坏了高宗皇帝,失声叫了出来。 那可是他亲外甥呀!他还以为她要杀他。 白驰翻身上马,一扯缰绳。沈寂手?捏半片衣角,怔怔发呆。 詹将军等?人发出哄堂大笑,笑声会传染,不明真相的百姓也跟着笑疼了肚子。有泼皮嗤笑道:“小郎君扭扭捏捏像个小女娘!快些?回?去,别丢人现眼了!” 姬后也不想外甥被?人嘲笑,看向远处,抬了下手?。 牛角吹响,大军呼喝三声,在?雄浑的号角鼓声中开拔奔赴神谷关。 沈寂呆了片刻,心口?像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荒芜一片。他拔腿就朝前追了去。 他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曾经的甜言蜜语,耳鬓厮磨,以命相护都是假的吗?她说过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有儿,对,他们还有有儿。 她连有儿都不要了吗? 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明白。 他踉踉跄跄,有士兵坏心眼的伸出腿,绊倒了他。 谢孝儒再也看不下去,儿子现在?的举动?无疑是验证了方才泼皮的那句“丢人现眼”。 当着文武百官,当着满城百姓的面,将谢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让人踩踏。 所有人都在?看他家的笑话,他甚至可以想到,今日过后,茶楼酒肆,街头巷尾该怎样的编排他家的笑话,将他儿子的真情当做肆意嘲弄的谈资,再顺口?将百年谢氏也取笑一番。 “拦住他!”谢孝儒下令,素来儒雅的脸难得覆了寒霜。 第53章 六年后 起初, 时间过的慢而混乱。 白驰初到神谷关,被蒙大将军的谋士、下属甚至他?本人都当成了姬后?送来的笼络人心?的美人。 这人心?自然?是指蒙将军。 送个?女人当监军?闻所未闻! 谋士们私下里调笑,劝说?蒙将军不如算了,毕竟与郎子君相比, 这次送来的细腰长腿, 颇具异域风情,够劲!相对于周人士子钟爱的那?种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 常年驻扎神谷关的将士受北边民?风影响, 更喜欢高?大结实的女人,对女人的喜欢更趋向于原始本能。 大敌当前, 随时都会丧命, 竟然?还有闲心?玩弄权术人心??蒙大将军对姬后?的做法简直出离于愤怒了。 女人干政也就这么点大的心?眼子, 也不知道是羞辱他?还是侮辱她自己! 若不是蒙大将军不杀妇孺,当真?想将白驰杀了祭旗, 以震军威。 他?是不打算管她的,随她是生也好,死也罢。属下们自作多情,将她送去了将军府。 蒙将军常年住在?军营,将军府内空荡荡, 破败不堪,连个?伺候的小?丫鬟都没,除了几位年老体弱的阿翁老妪苟延残喘的在?府内养老, 吃喝拉撒都要自力更生。 环境如此恶劣,陈副将面上无光, 东拼西凑好歹抬来一张大床, 铺上百姓家赊借来的崭新枕头床垫,拾掇拾掇, 勉强能住人。 这些大老粗们心?思简单直接,他?们将军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至今也没个?后?人,要是大战前能折腾个?孩子出来,便是死了,也该无憾了! 蒙元顺不知心?腹所想,否则非一人一榔头给他?们的天灵盖都开个?洞,看他?们脑瓜子里到底装的是屎还是什么东西!自与郎子君和离后?,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过女人,他?是正?常男人,有相好实属正?常。可也仅仅只是相好而已,想要生他?的孩子,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蒙家,受英王之乱的牵连,死的死走失的走失,嫡系一脉如今也只剩他?一人了。早年的经历对他?的心?性折损极大。后?来平冤昭雪,朝廷对他?也多有封赏拉拢之意,若不是姬后?下懿旨赐婚,他?这辈子就没打算娶妻生子。 后?来娶了,也能用世?俗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他?这样的男人大概娶个?普世?意义上贤良淑德委曲求全?的“好女人”,出于怜惜,夫妻也能过的下去。大概人到中年还能混个?有妻有子世?人眼中的家庭圆满,至于对他?个?人而言有没有幸福感,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郎子君受不了他?的冷硬,成婚没几年,便闹着要和离。虽然?面上无光,但也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是个?家庭观淡漠的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他?乐得?自在?。 旁人可怜他?被前妻伤了情,至今不思婚娶,他?都有些同情郎子君了,为他?背了这么口大黑锅。 他?将所有的心?血都奉献给了驻地军民?,战时练兵,闲时耕种,俸禄也都贴补了军用,他?过的一穷二白,身上连件像样的常服都没,日子过的抠抠索索。用他?的话说?,将来真?等战场厮杀,埋骨黄沙,身后?一片空荡荡,才死而无憾。若叫他?知道心?腹下属们还想让他?留个?后?人,别说?死得?瞑目了,怕是棺材板都要被他?掀翻。 同样被蒙在?鼓里的还有白驰。 男人的天下,男人当权,男人执政,男人统领军队。她心?里早就做好了不被接纳的准备,蒙将军黑着一张要吃人的脸,她并不在?意,只是没想到他?的下属百般热情,自己都过的那?般艰难了还那?样照顾她,好吃好喝供着她,还数次推搡着蒙将军,同她见面,实在?用心?良苦。 白驰是有恩必偿的,所以当匈奴来犯,两军交战之时,那?几个?副将领命随蒙元顺一起入阵杀敌,生死之际,白驰仿若邪魅,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面上诡异的笑,露出一口白牙,接连将几名副将扯胳膊拽领子扔出匈奴人的包围圈。 她是有些疯病在?身上的。 首战告捷。 一战成名。 以此为始,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有个?很不好听的名号——疯狗。 脱离了性别,只让人恨得?牙痒痒。 如姬后?所料,白驰个?人能力强悍,但从无作战经验的她并不适合带兵打仗,不说?管人了,她连自己都管不住。 而自幼熟读兵法,知人善任,运筹帷幄的蒙大将军恰恰缺一名悍勇无畏的猛将。 白驰之于蒙元顺,无异于是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如虎添翼! 此后?数年,白驰跟随蒙元顺征战四方,所向披靡,收服也和部,迫使可汗向大周称臣,奉大周国主为“天可汗”。之后?又陆续打服了周边蠢蠢欲动的小?国。荡平了除南边以外的所有不安稳势力。大周因英王之乱丢失的疆土也接连收复。大周将士在?接连的胜利中意气风发,士气高?涨,一路高?歌猛进,到第五年,疆土回归到先帝鼎盛时期的辽阔。 高?宗皇帝龙颜大悦,在?姬后?的怂恿下,不顾个?别冥顽不灵守旧派的强烈反对,正?式授白驰昭勇将军之衔,右领将军中郎将,镇守神谷关。 至此,白驰的身份算是得?到了官方的正?式认可。 白驰先前不雅的外号也被“杀神”取而代之,这名号似乎也不怎么好听。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清,为什么管她叫这个?。她从不嗜杀,甚至因为轮回留下的后?遗症,她大多时候都会手下留情,还是喜欢卸人关节,或者敲晕砍伤,并不轻易取人性命。然?而外敌畏惧她,恶意揣测她,只当她故意为之。毕竟战场之上,眨眼间生死无常,失去了行动能力,并不代表就能活命,有时候死得?干脆也是一种幸福。因为仇恨和敌意,她的手下留情便被解读成残忍虐杀。 不过白驰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她,好坏善恶她都无所谓,她自有她的活法。 二人的关系从蒙将军单方面的误会,尴尬,难以置信,感激,直到成为亦师亦友的生死之交。 因为白驰的名号越来越响,姬后?仗着她的势,在?平京城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高?。 这期间又发生了很多事,总的来说?,只要国家边疆安稳,掌权者身体康健,一切都还是小?事。 岁月流逝,似乎也只是弹指一挥间。 春华秋实,寒来暑往,不知不觉就到了第六个?年头。 这一年从春寒不去,冻死了无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开始,就不是个?好年头。 到了夏天,积雪融化,河水上涨,夏雨连绵,终成水灾。良田被淹没,房屋被摧毁,百姓流离失所。 至秋,许多地方颗粒无收。 饥民?成灾。 恰在?此,彗星出,天现异相,谣言四起,人心?不稳。 这些流言虽无凭无据,却件件都针对姬后?。 以姬后?之敏锐当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她做事素来公私分明,从不因私废公,轻重缓急心?里也自有计较。与她被污蔑相比,显然?,查清朝廷为何屡拨赈灾钱粮,而灾民?却有增无减更为重要。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那?些人的阴狠狡猾,也高?估了自己的运气。 人生的变数往往就是措不及防。 姬后?这么多年敢在?朝堂上大肆发表自己的政见,与皇帝一同听政,与她的雄才大略固然?分不开关系,可她一个?女人,混迹在?男人的权力斗争中,不得?不说?,也是仰仗了皇帝丈夫的信赖和宠爱。 有了高?宗皇帝做铠甲,任外头说?的如何难听,只要皇帝不当真?,她都可以放心?大胆的做她认为该做的事。 然?而,高?宗皇帝却在?一次普通的小?朝会时忽然?昏厥不醒。 谣言一时间甚嚣尘上。 面对昔日唯唯诺诺的朝中大元忽然?发难,步步紧逼,姬后?一退再退都让不能叫对方满意,她终于意识到,她的自负是多么可笑。 这么多年披荆斩棘的危机意识叫她清醒的认识到,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若是太?子继位,她彻底失去对朝政的掌控权,以她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她恐怕不能善终。她再不犹豫,在?智囊的建议下急招白将军归朝。 ** 白驰收到信的时候,正?从外面打猎回来,神谷关的雪下的比大周其?他?地方都要早一些。 副将李振迎上她,表情古怪,小?声说?朝廷来人了,只说?要单独见她。 白驰不以为意,这么多年,她和姬后?一直有联系。姬后?对她的奖赏从来都是另外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姬后?的人。 大概同是女人的缘故,旁人对她是姬后?的心?腹一事反而更容易接受一些。从而忽略了姬后?作为后?宫之主在?军中光明正?大培养心?腹的不妥。 毕竟,真?正?的不妥从白驰入军营开始,所有的不满非议质疑都被她用拳头证明了她的绝对正?确。 战场,永远是个?靠实力说?话的生死场。可以结交愿意交付后?背的生死之交,也可以培养出大批忠心?的追随者。 蒙元顺不参与党派之争,他?只一门心?思守着神谷关,守着蒙家的祖训,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这次,白驰正?要跟随李振去见那?个?姬后?派来的心?腹,经过大帐的时候,毛毡忽然?被推开,蒙大将军瞥了白驰一眼,忽然?道:“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第54章 神谷关 蒙元顺身上火气重, 他的大帐永远是不烧炭的。他身材高大,五官坚毅,棱角分明,年轻的时候应是有一副好相貌的, 可是再俊俏的郎君也?经不住可着劲的糟。 在?白驰过来?之前, 他的穿衣打扮同外头随处可见的行脚夫没什么?不同,满头乱发, 胡子拉碴。明明三十出头的年纪, 活得像是五十多岁的精壮老翁。 他的副将下属徒弟们,得他真传, 也?都?一个比一个邋遢, 还自诩放荡不羁真男人!这些人中, 只?除了李振这白面小将好上许多,至少讲卫生?。 也?因为此, 后来?他被?白驰挑了去?,当了贴身副将。羡煞一众老少爷们。 军队以实力为尊,强者的言行起居穿着打扮往往会引来?崇拜者的盲目追捧效仿。譬如蒙元顺,起初他不修边幅,只?是因为他的好样貌给他惹来?了不少麻烦, 他是下定决心孤身一辈子的人,只?要身体健壮有力就算面容是个糟老头子他也?无所谓。谁知,身边人学了去?, 只?觉得唯有这样,方显出男子气概。 随着白驰的到来?, 这“歪风邪气”总算是得到了有效遏制, 偷懒的人也?没了借口,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 每日必洗一遍脸,漱一次口。 就连蒙元顺被?白驰捂着鼻子嫌弃几次后,也?总算想起来?将脸上的胡子刮干净,洗净了身上的陈年老垢。 ** 言归正换,且说蒙元顺一只?手撑着毛毡等她进去?,白驰将手里的马鞭扔给李振,说:“让老秦赶紧下锅煮了。”又?冲蒙元顺说:“过会去?我那,把你的藏酒带上,我管肉你出酒。”顺手拍了下他的肩头,也?不知哪里沾的羽毛。 半明半暗处隐隐约约站了一人,他双手拢在?袖中,目光沉沉,嘴角微抿。 自他身后走出一名中年人,暧昧的笑了下,说:“看来?传言不假,这俩人关系绝对不简单。” 魏岷之回头看了他一眼。 中年人却很高兴的样子,“皇后这步棋实在?是高啊,当年郎子君没有办到的事却叫咱们的白将军做到了。” 魏岷之凉飕飕道:“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 中年人姓姬,任左千牛卫参军,乃皇后族亲,关系虽然远得都?摸不到边了,但是因为姓姬的缘故,自以为比旁人都?高上一等。闻言非常不屑,鼻孔里哼了声?,却也?没还嘴了。 * 蒙元顺将白驰拦下的意思?很明确,他清楚的知道平京城发生?了什么?。以前白驰同姬后私下往来?密切他睁只?眼闭只?眼,只?因不影响大局。可如今情况危机,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一招不慎,就会血流成河。 英王之乱是蒙元顺心头永久之痛,他不会,也?绝不允许身边人站队。 “你是大周的将军,当以疆土安稳为己任,朝堂纷争,党派倾轧,都?不应该与拼死杀敌的将军有关。” “大哥,”白驰数次开口都?被?蒙元顺堵了回去?。 他很强势,作为封疆大吏,久居高位也?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 “行吧,”白驰起身走人。 “你要走,就不要再回来?了。”蒙元顺怒道。 白驰抬脚踹翻了他的桌子就走了。 蒙元顺愣了愣。 帐帘鼓风,白驰连影儿都?没了。 * 白驰面见了魏岷之。 这是魏岷之第一次来?神谷关,也?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接触白驰,他带了姬后的密信,呈上后,静静的站在?一边,暗暗观察她。 片刻后,他试探着,小声?道:“刚才好像听到蒙大将军在?发脾气?” 白驰卷了信,握在?手心。 魏岷之不知她心中作何?想,小心翼翼的,斟字酌句的将姬后的危急情况说了遍,最后急切道:“白将军,皇后现在?如笼中之鸟,动弹不得,能?救她的人只?有你了。” 岂料,话音未落,蒙元顺忽然冲了进来?,“老子的话方才没说明白,白驰我告诉你,你要想回去?,先打赢老子再说。” 李振站在?帐内,闻言歪了下头,“嘎?” 白驰习以为常,抽出大帐内的佩刀就朝他劈了下去?。 刀风凛凛,吓得魏岷之白了脸,也?不敢出去?。 很快,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叫好声?。 外头的声?响惊天动地,若不是魏岷之真真切切的知道方才打出去?的是俩个人还当俩头蛮熊干了起来?。 姬参军目瞪口呆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又?转过头看向同样木着一张脸的魏岷之,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有罪,他竟然将传说中的杀神当成靠出卖色相拿捏男人的普通女人。 他有罪! 白驰拨开人群,走回来?的时候,头发是乱的,脸上还有血迹,随手摸了一把,扭头问?李振,“肉炖了没?”捉住魏岷之的后衣领子就将他扯回了帐中,“来?,边吃边说。” 她像个野蛮人,放养在?天地间。 魏岷之看着她,不由的就想到了京中那位被?称作士子典范的雍州郡王。 天壤之别的俩个人竟然曾做过夫妻,魏岷之光想想都?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倒像是话本子编出来?的民间传说。 单看身高外貌,行事风格,蒙、白二人倒是更相配,也?难怪外界一直有二人的流言蜚语。 魏岷之第一次来?神谷关,在?此之前,他也?半信半疑,可这一小会接触下来?,他忍不住心里骂了句娘,能?传出这样瞎话的人,怕不是个眼盲心瞎的蠢货吧! 他也?曾听闻,白驰曾在?离京的时候被?大长公主逼着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平京城,乃至于这六年过去?,虽然她战功赫赫,高宗皇帝也?曾数次宣召,她都?以这个为借口给挡了过去?。 雍州郡王曾三次身负皇命,追着她的脚步,想同她见上一面,她都?避而不见,断的干脆,半点不容情。后来?又?听说她许婚也?和部?的坦桑王子。 一个女人,驰骋男人主导的战场,还博得了一席之地,不论她的传说有多少的杀戮与鲜血,总也?逃不开桃色传闻。 还有人谣传她,天生?阴阳人,有着女人的外貌,男人的身体,因此,她心底深处是爱着女人的。 总之,这样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疯女人,魏岷之并不十分确信自己能?劝服她跟自己回京,护卫姬后。 可是那位说,只?要他将姬后的密信交给她,她看了自然会跟他回去?。 魏岷之并不知道密信的内容。密信非姬后的亲笔信,却是那位仿着姬后的笔迹所书。 * 魏岷之看着女人喝酒吃肉,同一帮老少爷们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全?然没将自己所求之事放在?心上的样子。魏岷之拉着一张脸,难免焦急。他是姬后的人,姬后要是倒了,他的仕途前程也?就没了,严重点,这么?些年,同他有过仇怨的,势必会蜂拥而至找他清算。 武将们不间断的找他和姬参军敬酒,魏岷之被?灌了不知多少碗烧刀子,喉咙冒了火般的疼。转头去?看姬参军,东摇西晃,满面红光,下一瞬,脑袋重重磕在?桌上,人事不知了。 酒喝得多了,就容易上头。 魏岷之终是失去?了耐心,深一脚浅一脚的晃到白驰跟前,质问?她什么?意思?? 是不是怕这一回去?被?谁给缠上了? 又?扯着喉咙说:“大可不必!瑞雪公主寡居后就被?大长公主接去?了府中,一直帮忙抚养小世子,朝夕相处,自小养出来?的感情,不是亲母子也?胜似亲母子了!满皇城的人都?知道,大长公主是那个意思?。所以敢问?白将军还在?顾虑什么?啊?都?过去?多少年了,一拍两散的两个人,你该不会还当郡王放不下你吧?” 闹哄哄的大帐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瞬间消音。 白驰半依在?柔软的靠椅上,抬眸看过来?。 魏岷之手心冒汗,这陡然紧张的气氛让他的心脏受不了,因此,他很顺理?成章的让自己晕了过去?,晕倒的时候,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假装的,等真倒在?地上了,他又?觉得躺下真舒服啊,脑子一片空白,真就睡了过去?。 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下床板颠簸不堪,一阵阵的想吐,头昏脑胀的难受。他翻了个身,想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看样子像是快醒了,别走太远了,就近挖个坑埋了吧。”有人在?他头顶说道。 魏岷之吓的一个激灵,后背瞬间起了冷汗,嚯得睁了眼。 “呀!醒了呢!没办法了,看来?只?能?活埋了。”说话的人语调又?软又?柔,一听就是女子。 魏岷之抬头一看,果见到一名极为貌美的女子,她手里提着一盏马灯,照得她的脸白的发光,眼珠子漆黑。 魏岷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上,外头是漆黑的夜,凉飕飕的夜晚,呼呼的风声?,一切都?透着诡异的恐怖。 他猛地一下子后背撞上马车棚,面上煞白,眼珠子瞪得溜圆,“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性命!” 女子眯了眯眼,发出桀桀怪笑。 “好了铃兰,你别真将魏大人吓尿了,骚味熏得你没地方待。”一人推开座驾后面的马车门,敏捷的钻了进来?。 魏岷之辨认了会,隐约记得先前喝酒吃肉的时候,这个男子也?在?其中。心中略安。 铃兰的脸像是变戏法似的,一扫先前的阴郁诡异,展开笑颜。她一笑,仿佛马车都?跟着亮堂了起来?。 当她眼珠子再次落在?魏岷之身上时,后者不由的红了脸,后知后觉的申辩道:“我没有,没有被?吓到。”他整了整衣摆,表情不自在?道。 铃兰忽然又?阴恻恻从发间拔出一根长长的缝衣针,比划道:“这小子不会说话,还是把嘴缝上吧。” 第55章 南城门 平京的初冬, 昼短夜长,第一场雪尚未落下,刺骨的寒风已叫人知道?,今冬恐怕极其难挨。 南城门尚未开启, 城门外已聚集了很多百姓, 有?走?南闯北讨生?活的贩夫走?卒,有?挑了柴禾担子, 篮框里?装满了各种吃食小玩意, 从乡下来赶集的乡民,还有?衣衫褴褛混在中间讨饭的乞丐。有?一妇人身上背着一个孩子, 手里?提着一篮筐的鸡蛋, 已等不及开始叫骂- 忽地, 自远而近一列人马,呼啸而至。 百姓们听?到动静, 挑起担子纷纷避让,生?怕被贵人们的马匹踩踏了。推搡间,妇人被撞倒,篮筐侧翻,鸡蛋碎了一地。 谁知这些人到了近前, 纷纷勒停了马,并未靠近。 距离城门开启还有?小半个时辰。 白驰回头,轻声说:“原地休整。” 一行人策马疾驰, 走?了一天两?夜,除了白驰精神尚可,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军士的到来, 让城门外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在这样的死寂中,隐隐约约的哭声便显得尤为惹人注意。 有?人拉了妇人一把, 好意提醒她不要哭了。 然而,白驰已看了过来,略略扫一眼,已明白是怎么个情况。她抬手招了李振过来,耳语两?句。 李振拖着灌了铅的腿小跑到妇人跟前,妇人吓个半死,正要磕头求饶。李振先笑?了起来,伸手托住妇人的额头,说:“这位小婶子可是要卖鸡蛋?卖给我吧。”言毕,不由分说丢了一小锭银块,将剩下的小半框鸡蛋拎了起来,淅淅沥沥的蛋液淋了一路。 妇人好半天过去?没回过神,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泪止不住的流了起来,不住磕头。 妇人涕泪交加,从后背将男孩抱到怀里?,亲他的脸,泣道?:“小福,我的乖儿,咱们有?救了,咱们有?钱了。小福,我的好孩子,咱们有?救了。” 白驰原本正看向别?处,听?到妇人说话,状似不在意的瞥了一眼,停了片刻,直到李振走?近,又收回了视线。 “将军,这银子你得还我。”李振小声道?。 白驰含糊应声。 李振不吃这一套,将篮筐往她手里?一塞,“不许赖账!” 以蒙元顺为首的蒙家军是出了名的穷,白驰是蒙元顺教出来的徒弟,关于?“穷”这一点,就像是同一个爹娘养出来的亲兄妹,穷得血脉相连。 但是,蒙家军又都知道?,这位的穷与?蒙大将军还是很不相同的。 因为,她有?个有?钱有?势的“前夫”。 前夫年节生?辰都会遣人送礼,年年如?此,风雨无阻。 好看的衣裳,精美的首饰,世?间珍奇的稀罕物。 起初白驰都会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后来被蒙元顺知道?了,大呼可惜,瞒着她给收下了,转手就卖了,换了牛羊马匹粟米种子。 这事,蒙元顺暗搓搓的干了三四年,后来还被他诓骗着写了索要财物的信件。她当时还纳闷,蒙元顺的哪位小老弟这般有?钱,一张嘴就狮子大开口。京里?来人送钱送物之时,蒙元顺又找借口将她支了出去?。若不是铃兰识破骗局,给她透风报信,她还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少年。 真?他祖宗的丢人丢到太姥姥家,白驰自己都不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一面狠心绝情的同前夫一家断了干系,一面又恬不知耻的跟前夫索要钱物。 关键,他还翻倍的送来了! 白驰提刀,追杀了蒙元顺三个多月,闹得轰轰烈烈。乃至于?敌国都在传蒙、白二人争权夺利起了内讧。如?此天赐良机不反攻一下,好像都对不起这么多年他们被压着追打所受的委屈。 也幸好,这些人消息还算有?些灵通,集结的大军都块出发了,探子带回消息,说是误会一场。 原来这根本不是一场血雨腥风的职场生?杀,而是家庭伦理大剧! 说是姓白的用前夫的钱养后夫,而作?为后夫的蒙将军呢,铁血铮铮一条汉子,又怎么忍受得了这头母大虫骑在头上撒野。终于?还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偷摸着在外头养了娇软外室。可恨的是,还是用姓白的前夫的钱。 谣言传得很广。 坦桑听?得直乐。抽空往神谷关跑了一趟,专门为看笑?话。 岂料,等他回到也和部?,传言已演变成姓白的二婚丈夫也和部?王子见钱眼开,也屁颠颠的赶来分一杯羹,想搞点钱回去?救济自己老家。 姓白的同他春宵一.夜,还真?的给了。 坦桑王子听?说后,吓得连夜让整个部?落的人收拾行装跑了。 到底谁要害他? 简直丧心病狂! 那年,他年少轻狂,自诩是草原最矫健的狼,要迎娶这世?上最厉害的女人。 后来,后来…… 害! 不能提。 ** 李振买了妇人的鸡蛋,本是一件极小的事,却在众人心中起了波澜,原本噤若寒蝉的百姓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见多识广认出是蒙家军的军旗,露出惊喜的表情,同人说起来。 蒙元顺战功赫赫,美名远播,据说原本寒凉偏僻的神谷关,如?今在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勤建设下,俨然成了一座人口繁茂的大型城镇。 升斗小民整日忙忙碌碌,不过为碎银几两?,为妻儿老小衣食住行。这些人天然的对为国为民的父母官感到亲切和喜欢。有?人大着胆子询问,“敢问是蒙大将军麾下的将士吗?” 李振笑?眯眯的正要回答,白驰先出声道?:“不是。” 李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咳嗽了声,敛了笑?容。 他们一行人如?果在神谷关,对外抗敌,挂得都是蒙家军的帅旗。不管是哪个将军手下的亲兵都亲如?一家。 可是真?要走?了出来,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了。 离开神谷关之前,白驰就将李振叫到跟前,亲口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走?,还是留在神谷关? 说句心里?话,李振是有?些犹豫了。 他不知自己来自何处,自懂事起就是个孤儿,后来随流民来到神谷关,稀里?糊涂的长大,十几岁的时候从了军。没过二年,因为长相出众,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穷讲究,又被白驰挑中,当了亲随。 他舍不得离开神谷关,和他的一干好兄弟们。 可是他还年轻,想看更多的风景,想长见识,跟着白驰无疑是最好的出路。 犹豫了也就那么两?息之间,他就决定?了。 他们此行注定?是大逆不道?的,前途是可以预见的荆棘丛生?。 白驰自不会叫蒙元顺为难,从她踏出神谷关开始,有?些关系,说断就断了。 熹微的晨光落下,远处天际亮出一线天光。 城门仍是纹丝不动。 又过了足有?一刻钟,随着沉重金属摩擦声响起,城门缓缓打开。 白驰一跃而上,“走?!” 百姓早就让开了一条道?。白驰一马当先,眨眼到了近前。 看守城门的官兵大概还没睡醒,打着哈欠,城门刚拉开一人宽,看到全副武装的将士骑着高头大马挤到近前,吓了一大跳。愣了一瞬,忽地劈了嗓子,颤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又在看清白驰的脸后,仿佛自言自语般,颤声道?:“女,女将军!你是……是……”一瞬间醒了神,一面嘶吼着喊人,一面拼了老命的推城门,“快去?通报!蒙家军来了!” 白驰单手飞射出兵器,几十斤重的长矛,重重擦着兵卒的鞋尖,别?住了城门。 立刻有?亲卫下马,奋力推开城门。 守城兵吓得哇哇大叫。 白驰已拔了长矛,率先冲入城中。 南城门官兵大概早就得了上头指示,有?所准备,戒备着神谷关来人。然而这些懈怠惯了的人,又觉得自己不可能那么倒霉。 从神谷关入平京城,显然走?北城门要少走?许多弯路。再不济走?西城门、东城门也有?可能。犯不着非要走?南城门。 而且以他们的惯有?思维,时间紧迫,那些军爷要是早到了肯定?是要叫城门的,到时候管他喊破了喉咙也不开。 他们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会安安静静的等着城门打开再冲进来。 守城的官兵匆匆集结了一列歪瓜裂枣,有?些连衣服都还没系好就慌里?慌张的拿着兵器冲了出来。 白驰一杆长矛砸倒了城墙下挡风雪的席棚,正好阻住守城官兵的去?路。这些人大概是真?没睡醒,一个撞一个的竟都滚在了一起。 白驰挥舞长矛,别?在身后,瞥了他们一眼,冷声道?:“不是蒙家军!是我白驰回来了!为皇后而来!” 城内响起鸡鸣狗吠之声,寒风凌冽,不见行人。 偶有?早起的百姓,被这朦胧晨光中的阵仗吓倒,又慌里?慌张的躲进了巷子里?。 到了皇城根下,白驰犹豫了下,掏出高宗皇帝御赐的金牌。 守护皇城的禁卫十分谨慎,不住盘问。白驰起先还有?耐心回话,后来见有?人偷偷离开,起了戒心,一个眼神扫过去?。李振已同另一名青年一同将那人拿下。 这之后,皇城门起了一阵骚动,不过很快被压下。 白驰强行闯入皇城,直入大内皇宫。 李振紧跟白驰,面上赤红如?血。 白驰偶然瞥见,抽空问一句,“你很热?” 李振手心都是汗,颤抖着问,“将军,回来的时候您也没说咱们要犯上作?乱啊?您说,咱们这样干,会不会被诛九族啊?” 第56章 软禁 高宗皇帝平安康健时, 她是高高在上的天后。 她垂帘听政,批阅奏章,下发政令,百官垂首听命, 敢怒不敢言。 她威风八面,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 变故就是那么突如其来。 她的丈夫昏睡了十二天, 这期间偶有苏醒,却认不得?人?。 而?她从刚开始的一面处理国政大?事, 一面照看丈夫, 到后来只能侍候皇帝, 直到五日前,她和肱骨大?臣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情急之下砸碎了皇帝的药碗,张鼎以?她“或恐会伤害陛下”为由将她软禁在悦庭殿。 悦庭殿是一座小小的宫殿,还不及她皇后宫的一半再折一半大?,是她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她曾在这里疾言厉色惩治过那些?奸佞蛀虫, 也曾毫不留情的斥责那些?冥顽不灵的清贵文臣。周氏宗族那些?犯了事的皇亲也曾在此匍匐在她脚下求饶。 张鼎将她软禁在此,羞辱的意?思很明显。 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太子?被?雍州士族拱上高位, 代理国政。 姬后嗤之以?鼻,周仁太子?人?如其名, 软弱无主见。做了东宫太子?那么多年, 一直毫无长进?,他?的东宫班底强大?又如何?他?是那样老好人?的性子?啊, 便是门客时有不错的主意?,他?也从不居功,到头来,只落得?个平庸太子?的名号。倒是门客们声名远播。搞笑?的是,旁人?提起来,都不由摇头叹息,说是好树栽在烂田里注定?结不出好果,还为那些?门客感到可惜。 姬后并不担心太子?会对自己如何,他?纵是没有雄才大?略,却一直是个好儿子?好兄长。 她担心的是太子?背后的人?,心软的人?容易被?人?拿捏,被?左右思想,被?牵着鼻子?走?。 她甚至想过,若是皇上真的崩了,那些?人?兴许会让她“悲痛不能自已,自缢而?亡,伴驾西去?。” 这些?日子?,她忧虑深重,寝食难安。短短数日,脸颊凹陷,颧骨突起。 她开始后悔,她一直公私分明,举贤任能,不因私仇打压那些?真正有才干的人?。她一直知道恰恰是那些?人?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仿佛被?女人?左右是一件极其羞耻的事。 高宗皇帝在时,他?们还愿意?朝她低下高贵的头。现在皇帝病倒了,他?们都像是集体失了忆,忘记了她曾经对他?们的提拔重用,也看不见她如今艰难的处境。仿佛太子?继位才是顺应天理,将她赶下台便是“拨乱反正”。 她忽然之间明白,什么太平盛世!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公私分明! 手中无权,便是心怀天下,也屁都不是! 你对他?们留情,他?们却想要你的命! 她被?困在深宫,联系不上谋臣,无人?能助她一臂之力,她后悔不该为了避嫌,早早让自己的俩个二儿子?封王,送去?封地。 俩个成年儿子?本可以?做母亲的左臂右膀,却因她的一念之差,断了臂膀。 姬后沉稳的心逐渐开始慌乱,她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转圈圈。 在她被?软禁的当晚,有个人?见了她,同她说了一番话。 她半信半疑,厉声呵斥他?,休想利用她,加害她的人?! 那人?笑?了,烛火下他?的眼睛炫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他?说:“怎么会呢,我只想让你将她还给我而?已。” 姬后陷在绝望中,没有退路。她眯着眼盯住他?,二人?在沉默中对峙。 她败下阵来,她还有的选吗? 所有人?都认定?了高宗皇帝凶多吉少,因此他?们才敢这般对她。 她手写了一封信,交出联络用的印信。 却在他?伸手过来接之时,又握住,迟疑道:“要是皇上活过来一切都好说。假若皇上真的崩了呢?你让她回来,真不是让她自投罗网?” 他?笑?了,意?味不明。朝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 姬后着急上火,度日如年。 又过了一个睁眼到天亮的夜晚,她直愣愣的盯着屋内的残烛,止不住的想,若是她一把火烧了这里,会怎么样? 雍州世家,呵呵!果真还是她大?意?轻敌了啊,平素里装出一副被?迫无奈委曲求全的样子?。这么些?年,她自以?为处理的很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但凡有一道口?子?,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反扑。 什么“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什么“妇人?之仁”。正话反话都叫他?们说了。女人?嘛乖乖的任他?们欺凌就好了,但凡敢反抗,侵害到他?们的一点利益,便是大?错特错! 她真是恨呀! 除了恨,更多的还是寒心吧。 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她呆呆的看着蜡油在手心凝固,感觉不到烫,也感觉不到疼。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起了骚乱。 起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这些?日子?,除了她自己时而?发怒,砸碎屋内的摆设,周围的一切都太安静了,没有人?回应她,没有人?肯为她传递消息。 等?她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又是一阵恐惧,她怕皇上不好了。 她嚯得?起身,指甲扎着手心,定?定?的看向大?门。 宫殿的门嘭得?一声被?一脚踹开,屋外的寒气一股脑儿的涌了进?来,其实屋内并不比屋外温暖多少。 昔日高高在上的天后,眨眼间倒像是成了深宫弃妇。 “皇后!” 姬后的眼里有层白茫茫的水雾,此时此刻此景,她是真的有想哭的冲动。 “皇后,”白驰上前,托住姬后的手臂,“我来助你。” 姬后顾不得?感动,有了帮手她立刻就找回了力量,她当机立断,“去?清心宫!皇上在那!” 白驰不问缘由,没有质疑。护住姬后冲了出去?,一路横扫,直奔清心宫。 大?概是雍州世家也没料到,有人?会这么勇,不惜被?诛灭九族,也敢大?逆不道的犯上作乱。 他?们更无法想象,真有人?能横扫千军,一人?能敌千军万马。 白驰的亲卫是她这些?年自己培养出来的精锐,有男有女,却都是个顶个的英勇无畏。 都说仆随主,他?们也一个个的喜欢断人?手脚,并不轻易伤人?性命。尤其是大?内皇宫,到底还是有所顾忌。 白驰这些?年在外征战,也不知被?传成了什么样,总之当她现身后,大?内侍卫还没正面交锋,就已经心存五分畏惧。 白驰几乎没废什么功夫,就将清心宫的人?尽数收押,又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清心宫。 姬后终于见到了皇上,颤抖着手走?了过去?。 太医院的太医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最近都住在清心宫。 姬后一一问话,医正颤抖着回了。 也是巧了,自皇上突然晕厥后,谢孝儒一直都在御前侍候。昨晚才被?叫回去?,说是家里有事。 姬后心里有怨,“便宜他?了!”若能将他?擒住,倒是有个大?筹码在手里,她倒要好好问问他?,这些?年她可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 皇上还没死呢,他?就这样对她,真叫她寒心! “将军,将军!”李振情绪激动的冲了进?来,“外面来了很多带刀侍卫,个个手持盾牌弓箭,一直在外面喊话,咱们现在怎么办?” 白驰转头去?看姬后。 姬后的下眼睑颤了下,她的眼里射出凶光,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静待奇迹,或者?死!”她咬着牙,目光转到了白驰脸上,又露出了几分忐忑,“我已是半截黄土埋身的人?,死不足惜。你还年轻,你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你……” 白驰笑?了。表情生动,竟十分好看。 “皇后,我是收到你的密信才回来的。”她说。 有那么一刹那姬后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似乎是觉出哪里不对劲,可是外面太吵了,一直在叫嚷着让他?们放下兵器投降。她的脑子?被?吵的嗡嗡的,根本没功夫细想。 “走?!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姬后从来都是无畏无惧,先前被?软禁,有力没处使,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只等?着发泄。 姬后抖了抖衣袍,大?步出门。走?了几步又不放心的回头,“那些?文臣们阴坏的狠,随随便便就能定?你一个诛九族的大?罪,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白驰扭过头问李振,“李振,你有九族吗?” 李振挠了一把头发,憨直道:“末将吃百家饭长大?,爹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哪有什么九族。”说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白驰说:“我的人?都没有九族,同我一样。” 姬后愣了愣。 殿门大?开,李振护卫姬后走?了出来。 堂堂一国皇后,那些?人?只敢背地里使阴招将人?软禁,断不敢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姬后一露面,因着她积威深重,方才还叫嚣不止的侍卫统领,忽然就没了声,还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不敢看她。 “怎么?方统领,刚才不是吠得?挺大?声的吗?”姬后的声调不大?,却足以?叫所有人?听见。 李振先忍不住笑?了,又龇龇嘴,不吭声了。 干坏事很刺激,闯入皇城门的时候,他?还害怕的胆颤心惊,现在满脑子?叫嚣的都是——好刺激,太过瘾了! 御史大?夫匆匆赶来,咳嗽了声,摆好了架势正要讲道理。 姬后积压了许多日的憋屈愤怒,在这一刻骤然爆发,不等?他?开口?,张嘴就骂。 御史大?夫被?骂的灰头土脸毫无还嘴之力。 一直以?来,姬后都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这些?人?本就不敢正面交锋,周氏宗亲和雍州世家联合起来,用计将姬后软禁。将她远远关?起来,不见她面,不听她言,心便不会动摇。 可是她劈里啪啦一顿扫射,陈情厉害,但凡是个人?,都会左右摇摆,心生惧意?。 谁无儿无女无父母亲族? 御史大?夫耷拉着脑袋,正默默擦汗。忽然一道人?影闪过。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胖墩墩的御史大?夫已被?白驰扯着胳膊扔到了姬后脚前。 在场所有人?都集体静默了数息。 就连姬后也瞪大?了眼。 方统领哗得?一下拔出剑,“大?胆狂徒!快点放人?!” 白驰拍了拍手上灰,一脚踹上御史大?夫的屁.股,眉头都没动一下,“捆起来,关?进?去?。” 御史大?夫捂住屁.股,羞愤欲死,“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御史大?夫刚被?捉进?去?,礼部尚书和侍中也来了,二人?还没站定?,话都没说一句。忽地被?人?擒住,丢沙包一样,扔向了李振等?人?。 她的下属们似乎习以?为常,不等?吩咐,立刻动手,捆人?的捆人?,捂嘴的捂嘴,一把拖进?了幽深的大?殿里。 姬后厚重宫装下的躯体颤了颤,自动忽略了自己方才义正词严的指责他?们,不讲道德不顾尊卑礼法软禁她,她强自板着一张脸,掷地有声,“好叫你们知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57章 姬后从?门缝里?瞅一?眼侧殿满满堂堂的文官大臣, 人已经麻了。 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文官有近一?半被抓,忠的奸的,雍州世家的,寒门庶族的, 不管是和姬后作对的, 还是被逼着来说和的,抑或是单纯来看热闹的, 甚至和姬后一?个派系的, 来一?个算一?个,无一?幸免。 脾气烈的挣扎厉害的捆了手脚, 嘴皮子没完没了的堵住嘴。 姬后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冷静下来, 后背阵阵发凉。 她垂头?丧气的坐在大殿的台阶上,心?里?一?时空茫茫的, 不知路在何方。 白驰端了一?碟牛肉过来,问她,“天后,您看上去很不高兴,为什么??” 姬后直接被她气笑了, 都这种时候了,难道她应该兴高采烈? 只要皇上一?蹬腿,她们?就是乱臣贼子, 一?把火烧死,乱箭射死。她育有皇子皇女?大概还会给个体面, 白驰就不一?定了, 枭首示众都有可能! 姬后已经意识到自?己被人利用了。 谢无忌那厮利用她怒极攻心?六神?无主之时,言语蛊惑她, 诱骗她,让她交出印信,骗白驰回来,落入圈套。 看来当年之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并不曾放下啊,面上装的云淡风轻,实则巴不得置白驰于死地! 这不,机会来了,第一?个下死手的就是他! 也是,虽然过去了六年,听上去好像很长时间的样子,实则日复一?日的过下去,似乎也没多久。谢家大郎一?直是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即便他这些年功勋卓著,很有作为。同他的父亲一?样,堪称完美的人。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能忍受被人当作笑料吧。 何况是他的婚姻私事还被人改编成了戏剧,隔三?岔五的在戏园子上演。 同庆楼的戏园子就常演这出戏。姬后曾说过郎子君,叫她以和为贵,不要惹火。 不管用! 郎子君也不知怎么?回事,回回提到谢无忌都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知哪里?得罪她了。姬后以前只觉得郎子君疑神?疑鬼,世家大族哪个没有营生?那么?个大家族要养活,谁有本事谁挣钱呗,就算生意上有摩擦,也是再正常不过。总不能你开布庄米行搞漕运就不准谢家开布庄米行搞漕运。这世上就没这样的理。 若说生意被抢了,要怪只能怪智谋不如人吧。 姬后心?怀天下,谢家赚钱了,时有周济百姓,多缴纳税银充盈国?库,在姬后看来,谢家无罪有功,反而是郎子君那点小心?眼上不得台面。 她从?未觉得谢无忌故意针对郎子君,直到先前,她拉住白驰,有些愤怒的责问她,为何非要将事情闹的这般大?万一?皇上真的醒不过来她们?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白驰一?脸天真的反问她,“不是您自?己说要当女?帝,让我回来帮你吗?” 姬后吓个半死,捂住她的嘴。 二人在冷静的对峙中,看穿了对方。 姬后心?中激荡,暗恨谢无忌好狠的心?肠!这是要将她连根拔起,斩草除根啊!呵呵,怎么?可能是谢无忌一?人的心?思,定是雍州世家所有人的合谋,怕是连谢孝儒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白驰迟疑了下,问:“难不成我收到的是假密信?天后您并没有要谋权篡位的意思?” 姬后心?中大骇,着急解释,“怎么?可能!我只是一?个女?人!” 白驰的眉头?蹙了起来,面上显出失望的神?色。姬后被她的异想天开吓住,还要说话,白驰已转过身,将门口守卫的人都招呼了回来,先前还剑拔弩张,一?副随时随地都鱼死网破的架势,转过脸,李振得了指示,冲着外头?喊,“嘿!御膳房何在?我们?将军说了,她现在饿了,让你们?准备吃的喝的,什么?烤羊酱牛肉有多少拿多少!可不要想着往里?面加什么?东西,我们?吃之前先给里?头?的大人们?吃,毒死了他们?,你们?看着办!也不要往里?头?吐唾沫撒尿抠鼻屎啊!还是那句话,里?头?的大人们?先吃头?一?口!” 外头?的人呸呸两声,暗骂,当我们?是什么?人,恶心?! 大殿的一?边,诸位大臣胆颤心?惊,饥肠辘辘。 另一?侧,吃肉吃茶,好不快活。 却说,姬后看着眼前这一?幕,推开白驰的酱牛肉,有些气恼道:“你这是干什么??最后的断头?饭?” 白驰浑不在意的样子,笑道:“您说是就是吧。” 姬后看她这态度,反而又气不上来了,说到底,还是她害了她,若白驰一?直待在蒙元顺身边,便是平京城内天翻地覆,轻易也烧不到封疆大吏身上。 “你怎么?这么?混?若真叫你当乱臣贼子,助我谋朝篡位,你还真敢干?”姬后接过她手里?的酱牛肉,学她用手抓了吃。 白驰坐她身边,说:“我一?直认为您是有这份心?思的,难道是我想错了?”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仿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而目前她们?正在做的事,以及将要面临的困境危险,也无关紧要。 姬后停住了手,好一?会过去,发笑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白驰仰起头?,“我时常在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金钱权势财富地位?还是安稳太平合家团圆?” “哦?”姬后感兴趣道。 白驰:“我觉得我这辈子总要干出点惊天动地的事。”否则她想不出她遭遇的那些有何意义。 “所以,您要称帝吗?”她话锋一?转,兴致勃勃。 “我……”姬后神?情复杂,面上的神?色已说明了一?切。 “好了,我知道了。”白驰打断她,起身。 “你知道什么??”姬后追问。 “无趣,”白驰悻悻然走开,不再理会任何人。 她又摆出了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仿佛这人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李振默默让开,不敢招惹她。相处的时间久了,总会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胡乱开玩笑,什么?时候远远躲开免得惹火烧身。 姬后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出神?,眸色渐深。 她从?不掩饰自?己对权力的欲.望,她喜欢站在人前,指点江山,希望干出一?番伟业,叫所有人看看女?人也能有一?番作为。 以前她只想着站在皇帝身边,同他一?起肩扛天下。便是将来新皇继位,她也想继续垂帘听政,出谋划策。 她的精力远超很多人,虽然已年过五十,但她一?直不觉得自?己老了。她不甘心?身居后宫,只做谁的妻子,谁的母亲,谁的祖母。 她从?未想过女?人可以称帝,一?个女?人登上九五至尊之位,让天下男儿?俯首称臣? 她以前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也没有谁跟她说过她可以这么?做。 但是今天,有人告诉她可以。 这个念头?就这么?轻易的在她脑子里?生了根。 * 天黑了,白驰顺手端一?盏油灯,进了侧殿,原本还嗡嗡不止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当年她一?人力战哈巴哈尔两兄弟的场景,早就刻在了人心?里?,即便这六年来有新来的京官,但“杀神?”威名赫赫,刚一?照面就被捉了进来,许多人心?里?已吓破了胆。 文官心?里?弯弯绕绕的多,一?会功夫连“宁死不屈”还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都想明白了。 “张鼎大人?”白驰喊了一?声,随即席地而坐,油灯顺手放在面前。 火光照着脸,跟尊地狱菩萨似的。 她并不认识中书?令张鼎,可随着她这一?声喊,人群的反应尽皆落入她眼中。 张鼎年近六十,头?发花白,面上纵横沟壑,此刻他闭着一?双眼,昂着头?,盘腿而坐,倒颇有一?种死节义士的气度。 “你家九郎今年该有十七了吧?”白驰以这个起头?,准备同他叙叙旧情。遥想当年,她好歹也算九郎的救命恩人。 谁知原本还稳如泰山的张鼎忽然双眼大睁,下颌轻颤。 白驰说:“我记得你家九郎是老来子,家里?的独苗苗,宠爱的不行,养得颇为骄纵。当年也和部来使,他胆子也大的很,敢同使臣叫嚣。”这一?说,她恍惚想起来,她也算救了九郎两次了,这份恩情,不说做牛做马,至少也是要回报的是吧? 张鼎面如土灰,胸口起伏明显,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待怎样?” 白驰笑了笑,努力表现出一?副“大家都懂”的表情。 张鼎果然“懂了”,恶狠狠闭了眼,垂下头?,两行清泪不自?觉从?内眼角落下。 白驰早转开目光,问:“礼部尚书?何在?” “哦,尚书?大人贵姓?啊,姓王,王大人,我虽不知你姓什么?,但是我知你有个庶女?嫁去了神?谷关,她夫郎是蒙大将军手底下一?名校尉。说来,我同大人的女?婿也有过一?同吃饭吃酒的情谊,你家女?儿?烧的一?手好菜,尤其是做鱼,堪称一?绝。唉,说来当初我也曾随手救过林校尉一?命,举手之劳,却叫人家一?直记在心?里?,说什么?这辈子都要当牛做马的报答我,实在是……没必要……没必要……”她努力让语气表现的热烈。现场的气氛却很冷凝,尴尬。 原本围坐在礼部尚书?身边的人默默移开了些许,不知不觉空出了一?个明显的圆圈。 王尚书?挣扎道:“嫁女?嫁女?嫁出去便是别人家的人了,我早就不记得那个女?儿?什么?模样了,甚至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白驰从?腰间摸出短刀,削指甲,“你说什么??” 王尚书?欲哭无泪,“没,没什么?。” 白驰一?翻刀面,火光反射刀面,一?瞬擦过很多人的眼,刺得人纷纷闭眼,胆颤心?惊。 “那个,安州韦光庆是在座谁家亲戚?” ……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驰绞尽脑汁拉关系,嘴唇都有些发干了。李振进门,禀告说:“将军,雍州郡王来了,要求见您一?面。”屋里?太黑,不然白驰一?定瞧见他脸上神?情古怪。 白驰听这名号觉得耳熟的要命,大概用脑过度,一?时竟想不起是谁。还当是周姓皇室的哪位王子皇孙。 她已经知道被沈寂戏耍了,虽然姬后恨得咬牙切齿,白驰心?里?却无动于衷。 她同沈寂的渊源太深,说他有心?害自?己,她不信。 白驰起身,准备同那位雍州郡王好好解释解释,正要转身离开,不经意间看到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 刚才还一?脸死灰,现在全体改头?换面,眼珠子恨不能脱离眼眶,同她一?起飞出那扇门。 那神?情怎么?说呢?说不上来的古怪,总之很让人在意。 白驰狐疑的瞥一?眼,文官们?又极其不自?然的转开脸。她大步迈出门,姬后站在不远处,肃着一?张脸,见她出来,匆匆走了过来。 有人已推开了大殿的门,开了一?扇,白驰一?脚踏出去,扫了一?眼。屋外黑压压的都是人,举了一?圈火把,又将天地间照得亮若白昼。恍惚间有一?位分外惹眼的男子立在人前,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袖子忽然被姬后抓了把,白驰转过脸,姬后正要说话。 内室忽然传来惊喜的哭喊声:“陛下醒了!醒了!” 白驰果断撤回腿,一?脚踹上门,“嘭”一?声隔绝内外,大步流星,第一?个冲进内室。 第58章 高宗皇帝就这么?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之下, 奇迹般的苏醒过来,转危为安。 一?场隐患,消弭于无形。 无论是殿内还是殿外都松了一?口?气。 姬后与张鼎为首的太子党相斗了十几年,竟然?也有配合默契的一?天, 黑不提白不提, 达成了短暂的和解。 一?屋子呜呜咽咽的哭,将心肠柔软的高宗皇帝感动的热泪盈眶。 又见皇后眼底青黑, 面容憔悴, 同往日那个昂首挺胸神采奕奕的美妇人相比仿佛是换了个人,皇帝握紧她的双手, 声音颤抖, “以前我老说你心里只有权力, 是我错怪你啦!”随后他一?声长叹,无比满足的样子,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姬后趁势说:“陛下能?醒转过来,可不仅是臣妾一?人的功劳,这还得?多亏了白将军啊!” 早就站到了角落的白驰投来莫名其妙一?瞥。 姬后抬手招她,说:“陛下可记得?, 年初的时候我就找钦天监五官灵台郎给陛下算了一?卦,说陛下今年命犯太岁,恐有一?灾, 宜修身养性?,远小人, 避纷争, 陛下当时还不信我,将臣妾痛骂一?顿, 说臣妾有不臣之心。你看,可不应验了吧?” 张鼎实在听?不下去,暗骂妖后迷惑君王,为祸苍生!他情急之下膝行上前,将将开口?喊了一?声,“陛下……” 姬后忽然?抬高了音量,“白将军,请移步上前。” 白驰虽对姬后有些失望,可在场所有人,除了她也没旁人能?使唤得?动她。 她身着银灰色软甲,腰配短刀,行动间金属摩擦声一?声清脆一?声暗哑,仿佛是敲在人心上。 张鼎的脸一?下就白了,垂下头,脊背都跟着塌下去了。 姬后回握皇帝的手,声情并茂道:“陛下一?睡不醒将近半月,谢太傅非说您是头疾加重,恐药石难医。妾痛彻心扉,不愿放弃。妾知道陛下不信鬼神一?说,可您要是有个万一?叫妾怎么?活啊!妾不得?不偷偷请那位被您贬官的魏先生又重新给卜了一?卦,他惊掉了手中龟甲直言陛下是被恶祟缠身,若想除祟只能?自北方请出白虎星镇宅驱邪。妾百思不得?其解,冒着被折寿的风险,又请了魏先生点破天机。这才知晓,原来陛下亲封的昭勇将军便是白虎星转世。妾顾不得?许多,拿出印信,请白将军星夜归朝除魔卫道。” 说到这儿,姬后深深叹了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眼角的余光却扫了下张鼎等人。 “陛下,您不会怪我擅作主?张,治白将军一?个未经传召擅自回京的杀头大罪吧?” 龙床下一?地的臣子奴婢,静静的看着姬后表演,有人敢怒不敢言,有人冷汗涔涔,有人一?言难尽,有人本就立场不坚,听?得?入神,竟然?真信了。 高宗皇帝顺着姬后的目光看去,原本围堵在床边的太医院众人纷纷站开,让出一?条道。一?众跪地的臣下,唯有那人鹤立鸡群。 高宗皇帝久病卧床的缘故,身上口?内一?直萦绕着浊气,刚一?醒来,人群围拢,浊气不散,脑子还昏昏沉沉的。 人群散开后,高宗皇帝迷迷瞪瞪的眼看向?这位英姿勃发的女将军,恰好自白驰身后的小窗吹进?来一?阵清风。 高宗皇帝顿觉口?鼻清新,人都跟着清爽了许多,暗叹果真如皇后所言,白将军有驱祟震邪之能?,心里只剩感激:“爱卿真乃朕的福将啊!” 群臣散去,有人在廊下连“呸”三声,“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同僚上前,勒脖捂嘴,说:“慎言!慎言啊!” 有人垂头丧气道:“这可如何?是好啊?一?个女人已叫咱们焦头烂额,又来一?个,还让不让人活了!” “必须把她弄走!” “对!撵回神谷关去!” “谁去撵?” 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张鼎被簇拥在人群中,一?直沉着脸没说话,突然?开口?道:“谢无忌呢?不是听?说他来了?” 对呀,众人议论纷纷。 很快打听?出来,原来自皇帝清醒后,他也没一?直吃闭门羹,在外头站了足有一?刻钟,自行回去了。 “对!去谢家!让谢无忌去撵!” “当年白驰抛夫弃子,闹的人尽皆知,谢家成为笑柄,谢无忌更是没脸见人!若论这世上人,恐怕没人比他更恨白驰!” 有人忧虑道:“也不尽然?吧,毕竟白驰还给谢家生了长孙。看在孩子面子上……” “得?了吧,小世子由大长公?主?一?手抚养长大,谢家的骨血,只认谢家人,对亲娘能?有什么?感情?再说了,他又不缺娘……”这话有些暧.昧不清了,该懂得?都懂。 众人嘿嘿笑着,直奔谢家而去。 可是在去谢府的路上,众人又犯了难。 谢无忌在二十三岁那年封了郡王后,就分府另住了。新宅邸同他爹娘的宅邸隔了好几条街,众人也不知今晚郡王歇在何?处,一?番商议,分成两拨,兴冲冲赶去。 *** “……张五郎那个短命鬼,娶了瑞雪不过两年,一?次同友人外出打马球时不幸摔下马,折了脖子,就这么?没声没响的去了。自那后张五郎的娘就有些疯疯癫癫,时常责骂瑞雪。瑞雪本想在张家为五郎守完孝再做打算,实在忍受不了婆母的责难,去她姑母那哭诉,后被大长公?主?接去了家。因为这事,谢张两家还闹了不愉快,至今心里都有膈应。” “自那以后,瑞雪就一?直久居大长公?主?府,同她一?起?抚养……小世子。”姬后假装不在意,偷瞄了眼白驰的反应,继续道:“瑞雪未出嫁前就一?直常在她姑母那,后来嫁了人同她姑母走动的更频繁了,你也知道,小孩子嘛,自然?是跟谁一?起?长大就同谁越亲厚。我听?大长公?主?也提过,这孩子大概是打心里将瑞雪当成了亲娘……”姬后缓了缓,又道:“大家都在传,谢家一?直在等瑞雪守孝期满就将她迎娶进?门。这眼瞅着也就再过两个月吧……” 白驰听?了半晌,一?点有用信息都没,反给人一?种勾勾连连不爽利的感觉,忍不住打断道:“皇后,我所求之道,不该有亲眷束缚。那个孩子在我舍下他的那一?刻,便同我没任何?干系了。他有父母疼爱有家族亲眷护佑,那是他的福气。” 姬后毕竟是姬后,不像寻常妇人,若是听?了这番话,大概心里眼里只有后半段话,便是面上装作不在意,也总想将话题往旁人的私事上引,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她的眼中闪过震动,没有立时开口?,安静了片刻,她说:“你已经找到你的道了?” 白驰笑:“皇后应该知道是什么?。” 她仍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调调,仿佛她所求之事不过是寻常的一?日三餐,吃饱喝足。 姬后眯了眯眼,身上的气势陡然?暴涨,厉声喝斥:“白驰!你好大的胆子!” 白驰抬眸看她,二人身量相等,论气场谁也不输了谁。姬后从她的眼里看不见害怕。她是有些混不吝的反骨在身上的。 姬后不冷不热的笑了,“你哪里是想辅佐本宫登顶,怕是你想学那奸雄,以本宫当踏脚石,想谋朝篡位的分明是你!” 白驰并不因她说出这样石破天惊的话而惊讶,她眨了眨眼,似乎很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而后一?歪头,说:“皇后,我记不住大周的律法条文。” 姬后:“?” 白驰:“我连朝堂政权完整的架构都不清楚。” 姬后:“……” 白驰:“我不会看人,不会知人善任。我没有心怀天下的宽大胸怀,我更不想被束缚,捆绑在一?个位置上,日夜劳心劳力。” 白驰:“但是我知道,你热衷于此。” 姬后正色道:“可我从无谋反之心。” 白驰一?摊手:“那真是可惜了。”丧丧的,对什么?都失去兴趣的样子。 姬后:“告诉我,你的道是什么??” 白驰:“有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让我很难受,我想打破它?。” 姬后沉默片刻,“就这样?” 宫人小心翼翼回话,“禀天后,通国公?求见!” 姬后同白驰的对话到此为止,来日方长,姬后不急这一?时半刻,可白驰给她的感觉太不安稳了,让她十分不放心。她说:“我嘱咐你一?句,提防着点谢无忌,他想害你。” 白驰微挑了下眉,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大步离开。 此刻朗月当空,居然?是个月圆之夜。 立政殿的台阶下站着一?名英俊男子,体态风.流,一?表人才。 可是当他听?到脚步声,抬眼看过来时,定?在白驰身上一?动不动,眼中的粘腻感就让人颇不舒服了。 白驰同他错身而过。 他小声同来接应他的嬷嬷询问,“刚才那位可是名震八方的杀神将军?没想到长了这副好模样,好身段。” 嬷嬷知他德性?,压低声音提点道:“国公?爷,这位可要敬重着些,可不敢胡思乱想。” 通国公?,散骑常侍,姬后外甥,名姬承欢。 按理,姬氏一?脉在皇后的荫蔽下理应枝繁叶茂成为一?大望族。可事实恰好相反,她家到了她爹这一?脉已人口?凋零,兄弟姐妹三人,弟弟尚未成年便夭折了。姐姐嫁了人,被封为许国夫人,二十多年前也没了,独独留下一?子,姓越。 此子一?直养在姬后之母孟氏膝下。幼弟早夭后,姬后就一?直在忧虑其父通国公?一?爵的承袭问题。后来见母亲如此喜爱越承功,便听?从了亲信的提议将他过继在弟弟名下,做一?个过继儿子。 孟氏早有此意,大喜过望。 姬后便将越承功赐姓姬,袭爵通国公?。还授予太子弘文馆学士,散骑常侍。 姬后的本意是希望娘家子侄能?帮助自己在朝堂站稳脚跟,可这个侄子实在难堪大任,貌若美玉,实则一?肚子烂草包。这些年,他胡作非为,骄奢淫逸,吃喝嫖赌,放浪形骸。 姬后早不堪忍受,但碍于母亲颜面,无法下手处置,只眼睁睁看着他无法无天。 自去年年底孟氏一?病不起?,驾鹤西去。 姬承功陡然?警觉没了依仗,这才有了改变,也学着帮姬后跑腿,干些力所能?及的事。 皇上虽然?醒了,但姬后被软禁,已生戒心,她不可能?再坐以待毙。这朝堂之上,后宫之中,有太多她不安心的地方,接下来,她不会心慈手软,有人想夺她手中的权,她倒要看看这些人有没有这命! ** 次日,天刚蒙蒙亮,大长公?主?已梳洗完毕准备进?宫。昨夜听?说陛下醒来,她喜极而泣,本该立时去探望,可夜太深了,宫里已下钥。 她一?.夜没睡,同瑞雪,庄嬷嬷琴姑姑等人一?直闲聊至五更天。 白驰回来了。 这个人曾在她们心里划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们都对她感情复杂,一?时想说的话很多。追忆过去,忧心未来。 公?主?原以为她会永远的待在神谷关,一?直作为别?人口?里的神话而存在,可她突然?回来了,毫无预兆的,让她心里一?点准备都没。 这人但凡动一?下,就有搅动风云的本事,她的心底是害怕的。 她渴望平静的日子,家里人都在便是幸福,她害怕一?丁点的变动,尤其是她在意的人被带走,她根本不能?忍受。 这些年,她总是背着人刻意打听?白驰,有关她的一?切,她听?说很多。有说她又嫁人了,是也和部?的王子。虽然?丈夫后来告诉她,是也和部?掳人,白驰不过是将计就计,后来送回的奏折,也确真记录的清楚,白驰深入敌营,差点将部?落头领一?锅端了。 可公?主?不想听?这些,她偏执的希望白驰真的嫁了,从此后各安天命,各自安好。 后来又听?说她同蒙大将军有情,二人同进?同出,似乎是有些不清不楚的意思。 公?主?觉得?蒙大将军也很好,俩人都是武将,也相配。 她希望白驰能?为蒙元顺生下一?男半女,这样那边安稳了,这边也该死心了。 可是那边久久传不来好消息。 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害怕这个,担心那个。 她非常疼爱自己的小孙子,一?刻都舍不得?和他分离,自从他出生后,她觉得?她的失眠症无药自愈了,身上这疼那疼的也都好了。整日里只有欢笑,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缠在她身边欢笑戏耍惹祸,她的心中总是充满了暖意。 她同她的亲生儿子平日没什么?话说,他从不和她这个当娘的交心,这一?度让她很痛苦。可是小孙子的存在,让她能?很快忘记烦恼,她将对儿子的亏欠,过去很多年无法释放的母爱全?都倾注到了孙子身上。 她有时会想,要是谁将她的孙子抢走,那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她是一?时三刻都活不下去了。 而她会这样想,只因她的前儿媳叫她害怕。 昨个白天一?天,她们都在郊外的庄子上,孙儿突然?发了高烧,谢孝儒也是连夜被叫了回去。 也是因祸得?福吧,一?家子没过早受到惊吓。 等晚上听?人说了宫里那些事,都是一?阵后怕。 连夜驱车回府,张家人等候多时,谢孝儒同他那些幕僚也是聊至深夜。 因为宵禁,后来那些人也都歇在谢府,所幸皇上仍在病中,太子这些日子身体也有些不适,都在养病,大朝会小朝会都取消了。 公?主?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宫人就带了天后懿旨,宣三品以上大臣进?宫,商议国事。 那些在皇帝病中得?罪姬后的人什么?心情谢孝儒不知道,反正他心里长叹一?口?气,该走的留不住,该来的躲不掉。 他无意争权,然?而身处权力的漩涡,他不可能?独善其身,这就是命。 第59章 相逢 瑞雪目送姑母离开, 直到她?的?车驾消失在长街尽头,她?仍呆呆的?站在门?口,面上全无笑颜。 少女时总有许多天真烂漫的?幻想,将世间事都过于理想化?, 简单化?, 以为?真心换真心便能有安稳的?好日子,以为?只要默默忍受, 别人就能看到自?己?的?好。直到经历婚嫁, 不孕,丧夫, 被婆家虐待, 才知这世上遍布虚情假意, 恨人有笑人无,多是落井下石之辈。 红蕊打了?把伞, 为?她?挡住飘零的?雨雾,轻声说:“公主,回去吧,当心着?凉。” 瑞雪幽幽叹了?口气,“红蕊, 我不想离开这个家。” 红蕊一?愣,当即道:“公主,您是大长公主亲侄女, 她?老?人家曾说过,她?的?家就是您的?家, 谁也不能带您走。” 那是和张家闹矛盾的?时候, 大长公主斥责瑞雪婆母的?话。 瑞雪浅浅一?笑,不再多言。她?身为?公主, 永远都不缺住的?地方。经历世事磋磨,她?已不再天真,她?学会了?为?自?己?打算,用了?些手段和心思,不再单纯。她?知道,她?作为?一?个寡妇那便是永远都抬不起头,被人耻笑被人看轻。这样的?身份,喜宴都不会邀请她?,她?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在骂她?晦气。就连普通的?聚会,若是她?不识趣的?跑去了?,一?定?会遭遇很多白眼。 仿佛她?自?从死了?丈夫后,她?就不再是她?。 从高?高?在上到跌落尘埃,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曾是父皇的?心肝宝贝,可随着?五公主渐渐长大,越来越开朗爱笑,满嘴的?甜言蜜语,父皇的?心也偏了?。他不再疼惜爱哭的?她?,只觉得她?动不动就落泪招人心烦。 曾经他在不胜其烦之下说过一?句狠话,“你婆母说就是因为?你动不动的?落泪才将你丈夫哭死的?,你该好好反省一?下!” 那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好疼啊! 自?没了?丈夫后,她?又失了?父亲的?宠爱,如今能抓在手里的?只有姑母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一?个失去帝王宠爱,没有夫家倚靠的?公主屁都不是。 谁人都可上来踩上一?脚。 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能昂首挺胸站在人前的?身份。 她?不再任性,像侍奉公婆一?样的?孝敬姑父姑母,哄二老?开心。 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不能有孕,她?葵水一?直来的?不准时,某一?天就突然不来了?。她?不懂这些,还暗自?庆幸过,后来才知道不来葵水的?女人不算个女人。 她?是真心的?疼爱有儿,她?希望有一?天能亲耳听有儿唤她?一?声娘。她?觉得她?能当好谢有思的?娘,亦能做好谢家的?主母,表哥的?好妻子,不妒不争,体贴温柔,既然她?不能为?谢家开枝散叶,她?一?定?会为?他择选最好的?妾室纳如府中。她?会平等的?看待表哥的?所有孩子,将他们视若己?出?。 雨势渐大,瑞雪从胡思乱想中醒过神,姑母临走的?时候一?再叮嘱她?照顾好有儿。 这小子前晚突发高?烧吓死个人,昏睡不醒的?时候一?直口内喊祖父。家里人连夜将谢孝儒从宫里请了?出?来。结果昨个白天,小子身上的?烧还没退,又找打的?乱动他祖父摆在房中的?针灸。作死的?给他祖父来了?一?针。 就这么一?针,将他祖父给扎瘫了?。 都说时也命也运也,也因为?这一?针没及时赶回城里,不然也得像张家人一?样被抓。 被曾经的?儿媳妇捉住捆缚,光想想就头皮发麻,怪难堪的?。 瑞雪推开布帘,看到床上鼓起个小包,孩子正睡得香,悄悄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便退了?下去,合上门?。 “公主,您同小世子感情笃深,亲若母子,便是小世子也不会让您离开的?!谁也不能取代?您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红蕊反应慢的?叫人无语,不过这话,却真的?说到了?人心坎上,瑞雪不由温柔一?笑,又叮嘱道:“知道了?,谨言慎行。” * 姬后一?大早将三品以上官员都宣召进宫,众人战战兢兢以为?面对的?将是一?场疾风骤雨的?折辱,有人为?了?挽尊,直接称病没来。譬如先前牵头的?张鼎以及过世太子妃的?亲爹窦大将军。 岂知,姬后只字不提先前曾受的?委屈,只让人整理汇报了?现今大周百姓的?受灾情况,波及面积,受灾人数。又一?一?提出?赈灾方案。 谢孝儒一?直挂心百姓,先前张家窦家要斗姬后,他本不同意在这种时候内斗,可是他的?身份处境总让他有很多不得已,最后干脆闭嘴,不管不问。 倒是姬后,一?上来就关?心民生疾苦,让他很受感动。 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烈讨论起来,说到朝廷一?直在分发赈灾粮,但饿殍却越来越多。 姬后骤然发难,将受灾最重的?文州太守窦印贪墨赈灾粮,圈养土匪恶霸,鱼肉百姓的?证据一?一?甩到人前。 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 姬后又宣召了?姬承功,让他将如何?查明?这一?切的?原委一?一?说来。姬承功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在人前长脸,摇头摆尾,眉飞色舞。 这货大概是平时听戏听多了?,让他严肃的?说个事,他给说的?抑扬顿挫,长吁短叹,感情丰富,搞得这事都跟他编出?来似的?。 姬后眼见着?诸位大臣眼神微妙,实在听不下去,呵斥他闭嘴。 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 姬后为?姬家无人感到悲哀。 不过姬承功带来的?人证却很会说。 姬后早有定?夺,这些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紧接着?她?又拿出?已盖了?陛下大印的?圣旨让桑中官宣读。 窦印贪赃枉法,已命人前去捉拿,不日将带回平京城,交由大理寺待审,这个无可厚非。 窦大将军作为?窦印的?父亲,教子无方,受了?牵连,被褫夺千牛卫大将军封号,暂且归家看押,一?并候审。 让人震惊的?是,高?宗皇帝竟然直接封白驰为?检校千牛卫大将军,这堪比登天的?升官速度,直叫人惊掉下巴。 周制,有十六卫,直白点说就是共十六个军区。 这左右千牛卫,负责统帅千牛备身等卫皇帝侍从仪卫,可以说是拿着?刀枪弓箭宿卫皇帝,类似于贴身带刀侍卫。 先前姬后能那么轻易被软禁在后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是因为?有窦大将军坐镇皇宫。 姬后这是吃了?大亏了?,不给人反应时间,反手就是掏心窝子一?击! 谢孝儒这会儿有些不厚道的?想,幸好张鼎和窦素不在这,不然一?定?会大吵大闹的?吵昏了?头。 不过他们不在,也有人会站出?来反对。 礼部尚书王大人从中站出?,他引经据典,义正词严,就差声声泣血的?反对白驰任千牛卫大将军一?职了?。 姬后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该摊的?牌也摊出?来了?。只要目的?达到,她?都会很好脾气。 这会儿收了?先前疾言厉色的?态度,还算和蔼的?劝说王大人莫要顽固守旧,又说白驰是陛下亲口盖章的?福将。册封白驰作为?千牛卫大将军也是陛下自?己?提出?来的?,不信你大可去陛下塌前询问,要不,我亲自?带你去也行。我总不敢假传圣旨。再说了?检校而已,又不是正式认命,较什么真嘛,也许等陛下身子好了?后,物色到合适人选,就将白驰的?大将军给撸了?去。 王尚书急瞪了?眼,这话哄哄三岁小孩也就罢了?。 他们跟姬后打交道这么多年,何?曾见过她?吞进肚子里的?东西有吐出?口的?一?天? 姬后见王大人不听人劝也有些心烦,王尚书并不是太子党的?人,就是太过顽固守旧。不合常理的?地方,他都反对,他也常在朝堂上怼的?张鼎窦素哑口无言。有时候姬后看着?他同张鼎吵架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因此她?也没有非将他拉下去的?理由。 王大人还在犟。 姬后看了?眼苦瓜脸桑中官,说:“白将军到了?吗?请她?进来接旨。” 兀自?梗着?脖子,站在当中的?王大人身形一?僵。 白驰大步进来,目不斜视。 谢孝儒装作不在意的?侧过身,曾经的?儿媳妇,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白驰径自?上前,王大人挡在正中,她?抬手搭上王大人的?肩。王大人宛若惊弓之鸟,差点魂飞魄散,咚一?下甩出?去好远。当年,王大人同也和部使臣坐在一?处,是近距离看过白驰殴打哈巴哈尔兄弟的?见证者,那记忆可谓是刻骨铭心。 白驰看了?下自?己?的?手心,莫名?其妙。 她?指天发誓,她?什么都没做。 倒是诸位大臣看向她?的?眼神情绪激烈,愤怒的?,畏惧的?,复杂的?。 白驰自?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肖似沈寂的?轮廓,让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朝他略欠了?欠身。 谢孝儒很是意外,等他想起来回以礼貌微笑,那边白驰已板直的?跪下,接了?圣旨。 倒是同僚们都悄摸摸的?偷看他,眼神古怪。 ** 白驰领了?圣旨就出?去了?。 蒯嬷嬷带路。 天上下起了?大雨,一?阵风卷来,还有些细小的?冰雹砸在脸上。 拐过了?一?道围墙,蒯嬷嬷突然站住不动了?,呆呆的?看着?雨幕。 白驰站在她?身后,等了?等,见她?仍没有要走的?意思,眼珠子一?斜瞄了?眼,心道,难道是睹物思人?还是悲春伤秋? 深宫里的?女人据说都有些情绪病。 她?也不赶时间,索性抱胸站在一?旁,陪她?片刻。 谁知这嬷嬷也不知失了?魂还是怎么了?,就这么一?动不动了?。 白驰咳嗽了?声,见她?还是不动。抬步准备自?行离开。 “要下雪了?。”蒯嬷嬷伸出?手,接了?一?点小冰雹,忽然道。 白驰扭过头,“嗯。” 视野中出?现了?一?人,那人执一?把天青色雨伞,伞面迎着?风雨倾斜,挡住了?脸,看不清面容。 个头似乎挺高?,身量却有些单薄。 天色昏暗,他身上的?衣裳有金线纵横,惹人注目。腰间佩玉偶尔碰撞,发出?一?声悦耳清响。 蒯嬷嬷微不可察的?从嘴里吐出?一?口气,仿佛做贼心虚般,正要悄悄走开,刚抬起一?只脚。 方才似乎还在走神的?白驰速度跟上。 蒯嬷嬷定?住,目光在她?和她?身后来回穿梭,眼神古怪。 白驰:“怎么了??” 蒯嬷嬷看着?她?身后,表情极其不自?然的?行了?个万福礼,“奴婢给雍州郡王请安。” 仿佛是电光火石间,白驰隐约猜到了?是谁。如果可以选择,她?并不想和沈寂碰面,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相遇。大家天各一?方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这意思并不是说,她?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她?心口如一?,是真的?不在意了?。 她?在意的?是,她?的?狠心给沈寂造成了?伤害,这些年,他一?直被耻笑,就有些对他不住。 可她?又实在不想做那种藕断丝连,当断不断之人。偏蒙元顺那坏种,背着?她?也不知收了?沈寂多少礼,还写信索要,不要脸至极! 以前,她?是什么都不想。这几年下来,随着?时间流逝,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也时常会想些有的?没得,胡思乱想了?起来。 “嗯,”他淡淡应声,嗓音低沉,有些厚重,给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同她?熟悉的?嗓音别有不同。 白驰不能装作没看到,若一?直不回头,反倒像她?心虚似的?。 “这位是?”没想到他先发问了?。 白驰转过身,平视前方,目光还刻意往下斜了?一?点,落入眼里的?却是男子显眼的?喉结。她?愣了?愣,抬起脸,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眨眨眼,眸中尽显诧异。 憋闷了?一?晚上的?郁气,只因她?一?个眼神,尽皆散去。 他凝满雾气的?眸子隐有笑意。 他曾设想过很多次她?再次见到自?己?的?场景,大概就是这样的?,毫不掩饰的?诧异,震惊。 他不曾有过自?暴自?弃,他一?直在努力,暗中蛰伏,静待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那一?天。 “阿寂,你长高?了?。”白驰不由自?主道。 这个熟悉的?称呼自?她?口中缓缓吐出?,谢无忌的?心快了?几拍,没来由的?觉得开心。 可是她?紧接着?又往后退了?两步,面上已恢复了?一?派正经,朝他行了?一?礼,不等他回礼,转身离开。 不急不徐,没有一?丝凝滞,也没有一?丝落荒而逃的?意思。 她?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走的?这般干脆,真是生怕和他有任何?纠缠呢。 刚刚消散的?郁气悄无声息的?又聚拢回来,似有重量,坠在心口。 “郡王,郡王?”有人堆满笑意的?唤他。 他循声看去,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桑中官。” 桑公公一?瞧见他心情就好,谁不爱看美男子呢?他笑眯眯道:“皇后娘娘在悦庭殿恭候多时了?。” 第60章 谢有思 雨越下越大, 白驰独自行走在?皇宫内院中,原本蒯嬷嬷一直陪同在?侧,离开沈寂的视线后,白驰呵呵两声冷笑, 蒯嬷嬷瞬间吓得腿软脚软再走不动路了。 白驰识路的本事?很好, 以前独自行走在?茫茫草原中,也不曾迷失方向?。昨晚她住在?立政殿侧殿, 也不知她被封做千牛卫大将军后, 姬后会如何安置她。 卫所应该会有住处。 只是,她原本的打算是, 如果姬后没有夺权的心, 她便也不想待在?平京城。 神谷关她已?经待得有些腻了, 这次离开,她就没打算再回去。她还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也难怪蒙元顺时常说她冷心冷肺, 都相?处这么久了,怎么说也该有些感情才对,可她还是说走就走,连一句好好的告别都没有。 她不想留在?平京城,从她方才看到沈寂开始, 这样的感情便强烈起来?。 既已?抛弃了过去,便是过去的人不想再见,过去的事?也不愿再想起。 渊源太深的人, 嘴上说着无所谓,面上也看不出尴尬, 心里仍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哎?看见我?家?小世子?了吗?”有人着急忙慌道。 “您是?” “我?是大长公主府上的, 今晨咱们公主不是来?探望陛下嘛,谁知小世子?藏在?了马车里偷摸着跟来?了, 进了宫才发?现。主子?让宫里的嬷嬷将我?家?小世子?带去吃茶点,中间他闹着要喝果饮,我?才一个转身的功夫,他就跑没影啦!” “姐姐莫慌,我?这就去禀告管事?嬷嬷一起去找。” “我?能不慌嘛,你瞧这鬼天气,宫里水塘沟渠也多,若是不留神滑了下去……”听语气她急得都快哭了,又不住扇自己的脸,“看我?这臭嘴,拜托各位姐姐妹妹了,诸位也该知道,咱们府上的小世子?可是主子?的心头肉,拜托各位姐姐了。” 散乱的脚步声响起,又各自散去。 白驰转身,打算离开,心里想着先回立政殿,等姬后回来?,好好问问她有何打算。她不愿在?平京城久待。 将将走出去两步,一顿,纵身一跃,上了屋脊。 屋顶上视野开阔,举目四望,毫无阻隔。 她在?大殿各处腾跃,偶有巡逻侍卫发?现了她,正要呼喊戒备,白驰露了脸。 经历昨晚那一场闹剧,宫内的侍卫就没有不认识这张脸的,敬畏的同时又露出了敬佩的表情,暗自赞叹。 终于,她在?七皇子?的殿外停住了步子?。 廊檐下,俩个小娃娃都快滚成了泥人,你打我?一下,我?掐你一把。 宫人们围成了一圈,想伸手拆开他们,又撕不开。急得不断求饶,哀求他们都松开手。可是俩熊孩子?都是惯祖宗,谁都不肯轻饶了谁,哪个宫人胆敢上手,先扑上去咬一口,紧接着放狠话。 身着紫袍的小子?明?显要弱上许多,不一会就被穿着朱红锦袍的小子?揍得哭爹喊娘,一口一个,“谢混球!你死定?了!我?让我?阿娘抄你的家?,打你板子?!” 谢混球骑在?他身上,一只手揪住他衣领子?,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相?比七皇子?的惨状,可以说是毫发?未伤。看得出他身经百战,打架很有一套。 “窝囊废!我?饶你一只手你还打不过!笨蛋!打不过就喊娘!你还要不要脸!” 七皇子?大怒:“你没娘你当然?这样说!我?有娘为?什么不能喊娘!” 白驰一顿,很微妙的,呼吸似乎卡了嗓子?,哽得有些难受。 她应该是不在?意的,她这样和自己说。 谢混球大概是真的混球,面上不气不恼还欢快的笑了起来?,圈起一条腿,踢他的屁.股,“我?娘是赫赫有名的杀神将军,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整个大周国人都知道的事?!她可威风了!比你娘还威风!” “我?母后比你娘更威风!” “我?娘比你母后更更威风! “我?母后比你娘更更更更更威风!” “我?娘比你母后更更更更更更更更更很多很多很多数不清个更威风!” 白驰在?这一声声更中,被吵的头昏脑胀。 “全大周的人都知道,你娘不要你啦!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七皇子?绝地反击,大声嚷嚷。 “七皇子?!”随着一声威严的大声呵斥,俩个厮打在?一起的小孩终于自动分开了。 白驰看见大长公主自游廊的另一侧快步走来?,面带怒容。她没有再待下去,旋即消失在?雨雾之?中。 仿佛是心有感应,在?她离开的同时,谢有思忽然?回头,定?定?的朝一角看去。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看那里,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些什么。 七皇子?推了他一下,面上急得发?白,“求你了,快给我?说好话。” 谢有思正走神,他本就站在?台阶上,一只脚还悬空,七皇子?那么着急的一推,没留神,将谢有思给推了下去。 咕噜噜滚了好几下才停住。 大长公主脚一软,眼前发?黑,心都快停止跳动了。 一众宫人更是大惊失色,连跑带爬,奔过去就要将人抱起来?。 谁人都知道,谢家?的命.根子?要是在?他们宫里出了事?,他们都活不了。 谁知小混球滚在?地上后,一刻也没耽误,一骨碌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脏成了泥球,还不忘朝着他祖母方向?喊了一声,“祖母!我?没事?!”嘴一龇,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容灿烂。 七皇子?指着他,哇一声哭了,“谢有思,你流血了!你快死了!” 谢有思磕破了头,流了满脸的血。 不过他打小就皮实,磕磕碰碰惯了,浑不在?意。 蹦蹦跳跳的又往上爬。 可把大长公主心疼坏了,“你站住!你别动!” 宫人们七手八脚的将他抱上来?,随后又是一番兵荒马乱。不多时,姬后被请来?,七皇子?挨了板子?。才打一下,谢有思从太医怀里跳起来?,顶着包了一圈的纱布,将七皇子?挡在?身后,“我?和七叔闹着玩儿,他也不是有意将我?推下去,是我?没站稳,舅奶奶,您不要罚他了。” 姬后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是真的很喜欢他。 这孩子?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也不知随了谁。淘气是真的淘气,但惹了祸绝不推脱,受了伤也从不见他怪声怪叫的落泪找大人做主。 他被养的很好,健康活泼,开朗大方。见人总是笑嘻嘻的,很有福气的样子?,讨人喜欢。 大长公主却还是很生气,说:“小孩子?打闹很正常,可也不能下手没轻没重的。” 谁知谢有思将抢过来?的戒尺一把塞祖母手里,盘腿坐下,伸出手,“祖母教训的是,是有儿没轻没重,祖母要罚就罚吧。” 公主做出咬牙切齿的样子?,又实在?被他可爱的模样暖到,一把揉进怀里,摸着他的脸道:“我?的小祖宗呀,你可饶了我?吧。你爹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讨债鬼!身上的烧还没退就往外乱跑,现在?又伤了头,你说你将来?要是变成了傻子?可怎么办哟?” “那我?就当个傻子?天天哄祖母发?笑。一辈子?陪着祖母。” 这小甜嘴也不知随了谁,公主被他哄的心花怒放,什么仇什么怨都放下了。 可七皇子?的那些话她还是很在?意,等药熬好了,公主让人将有儿带下去喝药。有儿也真的很照顾他这位小老弟,拉着他的手一同笑嘻嘻离开,打架归打架,一码归一码。 等孩子?们走开了,公主脸色一沉,说:“皇后,敢问七皇子?的教习嬷嬷,平日接触的人都有哪些?” 姬后已?听说了七皇子?说的那些混账话,面色微红,就要起身道歉。 公主抬手制止,说:“张嘴就咒骂别人是没娘的野孩子?,七皇子?真是好教养!皇后,你别整日的一双眼就盯着前朝那些事?。孩子?教不好才是丢人现眼。你一个女人,相?夫教子?才是第一要务。” 姬后默默挨训,也不回嘴。今日她听说了一桩事?,一件叫她惊破神魂的事?。 她暗暗观察公主,一直都觉得她是没什么心眼的人,实在?想不通,她怎么能将这个秘密埋藏这么久,要不是谢无忌今天告知,她真是不知道哪天死在?他们手里都不知道。 公主还是气呼呼的,她的宝贝心肝被骂,最?受气的还是她自己。 “虽然?我?们有儿大度,不在?乎这些。但我?听不得这些。若是叫我?再听到,我?打肿了谁的嘴,折断了谁人的脖子?,也不要怪我?。” 姬后给公主斟了一碗茶,察言观色道:“方才听闻公主在?探望陛下之?时,一直在?打听白将军的事?。” 公主捏紧茶盏,抬眸看她,眸色不善。 姬后陪上笑脸,“让白将军留在?平京城任检校千牛卫大将军可不是我?的意思。那是皇上一人的想法。” “呵呵,白虎星转世嘛,镇祟驱邪。” 姬后不觉尴尬,说:“白驰留在?平京城已?成定?局,迟早都会见上,公主何不让有儿见一见亲娘?” 公主忽地起身,打翻茶盏,“休想!你们休想从我?手中夺走有儿!” 门?口,一个小身影摸着门?边,悄悄跑开。 像是一只机灵的小狐狸,又像是灵活的小鱼,躲开人群,很轻易的爬上窗户,跳进一处卧室。 七皇子?一脸紧张兮兮,跳过来?拉住他,“你可回来?了,怎么样?有你娘的消息了吗?” 谢有思摆摆手,抱腿坐在?榻,拧着眉头,一只手撑着脸,腮帮子?被挤得鼓鼓的。 七皇子?很担心他,“怎么啦?你怎么啦?” 谢有思翘起两根手指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我?奶奶好像特别不喜欢我?娘,她大概是不希望我?见我?娘。” 七皇子?扁了扁嘴,替好兄弟感到难过。 “好消息是,我?娘做了京官,暂时都不会离开平京城。来?日方长,我?总有机会见到我?娘,哈哈哈!” 他又兴奋的大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 七皇子?拉住他的手跳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人未至声先到,“有儿,咱们走了!” 谢有思蹦蹦跳跳答应道:“好的祖母!马上走!” 他这就要走。七皇子?陡然?想起什么拉住他的手,“那你跟我?娘解释了吗?我?没有要骂你野孩子?,是你要我?学?的这些话,还让我?故意大声说给旁人听。打架也是你……” “有儿,”大长公主的声音已?经近在?门?前了。 谢有思一把捂住他的嘴,说:“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家?里的常胜将军吗?送你了。” 七皇子?的眼睛亮了。 谢有思一笑,右边脸上显出一个酒窝。 七皇子?不放心,急急忙忙拽开他的手,“我?明?天就要,你让人给送过来?。” 谢有思比了个交给我?你放心的手势,大摇大摆的走了。 ** 白驰出了皇城门?,她接到铃兰递来?的消息,说是他们已?经到了城外三十里的三岔河。 白驰回来?的时候只带了几十人的精锐,她手里还有些兵跟着铃兰走的慢些。 不多,万余人。 这些人用来?造反大概不够看,但手里没兵她也不敢说什么辅佐姬后称帝的大话。 她穿一件普通的灰色棉衣,头戴斗笠,行走在?大街上,同普通的百姓也没什么分别。看着行人来?来?往往,慌慌张张,一时又有些出神。 恰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阵阵凄凉的哭声,雨雾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接一声的“小福”,很是凄惨。 她站住。 忽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皇城,慢慢悠悠的行走在?大街上,就有一辆车跟上了她。 当她站住步子?,望着雨幕发?呆的时候。那车也停了,掀开车窗,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慢慢敲击着车板,似乎是有些犹豫不决。 直到她忽然?跑起,车内的人亦是一惊,急命跟上去。 等他们再次找到她,车内的人愣住了。 白驰怀里抱着个瘦小男孩,一只手架住晕倒的妇人,举目四望,看到一间医馆,将二人送了进去。 医馆的人一看这三人,浑身泥泞,尤其是那俩个昏迷不醒的人一看就是身无分文的乞丐。 倒是白驰还好些,可是她身上的穿戴也实在?看不出像个有钱人。 大夫很现实,漫不经心的耷拉着眼皮子?,动都懒得动一下,让她先交银子?再看诊。 白驰为?难,她就没带银子?的习惯。 铃兰在?身边的时候,有她随身照顾,她根本不用操这份心。 再说了,有蒙元顺那个吸金兽当大哥,她身上就算有半个铜板也被搜刮干净。 她很穷。 白驰想了想,自腰间取出短刃,拍在?案上,“这个……” 大夫吓了一跳,双手做出抵抗的姿势:“你想干什么?不给看病,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 60-70 第61章 医馆 “不是……”白驰正待解释, 自她?斜后方忽然伸过来一条手臂,白驰本能擒住,反手拧过去。 那人一声不吭,也不反抗, 仿佛没骨头?般, 就这么软软的靠了过来。白驰一脚都快要踹上他的膝盖弯了,看清来人, 急急收脚, 松开手。 那人踉跄了下?,又要摔倒, 白驰伸手一勾, 揽住腰。他往前?扑了下?, 靠上她?的肩头?,还是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发丝扫过她?的脸,衣料纠缠。他看过来,眼神勾连。 医馆的大夫看得目瞪口?呆,他一直觉得“风情”这词只适用于?勾栏院的女人,这还是第一次从?男人身上……关?键还真好看, 他一个老爷们都喜欢看。 大夫面上的姨母笑刚刚扬起,陡觉头?皮一麻。谢无忌冷冷一瞥过去,大夫吓得心肝俱颤, 膝盖一软,当即倒在了药柜后。 白驰自始至终目视前?方, 表情纹丝不动, 等他站定,抽回手。倒是大夫倒下?去的时候弄出响动, 让她?抬了下?眼。 “多谢,”他说,语调说不出来缱绻。俩人挨得很近,乃至于?当他说话的时候,白驰很清晰的闻到他的唇齿间?有?一股极好闻的香气。 白驰站开了两步,语气说不上冰冷,但?绝对称不上有?温度,“举手之劳,郡王不必言谢。” 谢无忌面上的柔情肉眼可见的散去,他没什么意思的推开刀鞘,寒光乍现,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刀。 “这柄短刀不错。” 白驰看过来,“抵押给你怎样?” 谢无忌一脸意外,嘴角一勾,就要笑。 白驰转过脸。 谢无忌笑容一收。 白驰走向仰躺在椅子上昏睡不醒的母子二人,“没钱付诊费。郡王可愿帮这个忙?” 谢无忌随她?走过去,“你让我帮忙,总是要帮的。” 这回语调是没问题了,可是这话吧,算了。白驰心里挺无奈的,她?并不想反复的说狠心绝情的话,她?这辈子只想心无挂碍的活着。然而不断的伤害一个人,反而会让人心有?负累。沈寂从?没有?对不住她?,他只是想不开放不下?,可是…… 白驰转过身,正面相对。他现在的身高让她?很不习惯,略一停顿,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随即从?桌上拿过斗笠戴好,压了压,抬脚就走。 门口?站了一人,正用力甩伞上的雨水。 白驰出来,他偏头?看去,而后就愣住了,很惊喜,大声道:“呀!夫人!” “不是,”她?丢下?这么一句,一脚踩上街上的石板。谁知谢无忌也追了出来,叫住她?,“等等。” 白驰拧眉,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 她?不想回平京的原因就是如此,这世上总有?些人,纠葛太多,渊源太深。他还停留在过去,可是你已经走出来了。认知不同,便?有?些难以说清的困扰。又不能随意打骂,总之就让你很没办法。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他就这么劈头?盖脸来了一句,神情语调都仿佛这初冬的风雨,冷得叫人心里发慌。 白驰一愣。她?一步已经走了出去,大半身子在雨雾中。她?只戴了斗笠,并未穿蓑衣。 侍书还算机灵,赶忙撑开伞,替白驰遮风挡雨。想唤一声“夫人”,瞟了谢无忌几?眼,又拿不定主意。 谢无忌笑了下?,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既然当初指天发誓说不会再回来,就不要回来好了。” 白驰疑心他在说赌气话。 谢无忌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白大将?军,你不会以为我在说赌气话吧?” 白驰略有?些尴尬,心里反而放松了些许,“事出突然。” 谢无忌叹口?气:“我已下?定决心忘却过往,重新生活,你一直留在都城让我很为难。” 侍书张圆了嘴,表情古怪。 白驰:“……” 谢无忌斜斜的扫过来一眼,像是轻蔑,又像是勾着人,“你今早为何在夹道站住不走?你知道皇后宣了我,特意等在那的?你有?话想和我说?” 白驰反应了下?,这误会有?些大,“我……” 谢无忌抬手,截住她?的话,“不管你想说什么,我只告诉你一句,过去就过去了,咱俩是同僚,也仅仅只是同僚,你莫要多想。今早的事很多人都看见了,你大概是不知道宫里的人有?多喜欢嚼舌根,你这才回来……唉。望白将?军看在咱俩曾是夫妻的份上,这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念在这份恩情上,请自重些,莫要给我惹来流言蜚语。” 白驰被?他怼的无言以对,虽然他话说的不好听,却叫她?放下?心来。如此甚好。 她?不是喜欢废话解释的人,再次抱拳:“郡王教训的是。只是我可能还要留在平京城一阵子,陛下?刚封了我作检校千牛卫大将?军。不过请郡王放心,我会尽量避着些您。” 谢无忌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白驰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他看一阵心虚,仿佛这个官职是她?求来的一样。 白驰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雨雾中。 侍书撑着伞发呆,偷偷看一眼主子,不敢说话。 六年时间?,世事变迁,人也会变。 他记忆中那个好性子的主子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现在他面前?的这位,才是他熟悉的,阴晴不定,难以伺候的阎王爷。 破天荒的,今天,主子突然朝他笑了一下?,还挺和蔼。 “记住了,往后都这么叫她?。” 侍书感觉脑子不够用,叫谁?叫什么? “这俩人,给我查,问清楚她?们和白大将?军到底有?和关?联。”谢无忌的声音在医馆内响起,凉飕飕的,总之不怎么友善。 侍书反应慢了好几?拍,总算是回过神,神气活现道:“主子,您放心,就算将?来夫人拿刀指着我,要将?我剥皮抽筋,我也绝不改口?!” ** 暂且安置好铃兰带来的一万人马后,白驰同铃兰说:“得空你去找一趟侍书,带上银子,把?我的诛邪拿回来。” 铃兰并不奇怪白驰刚回平京就和前?夫有?了瓜葛,面上一垮,“啊?你怎么又拿诛邪去抵押?这次是多少银子?啊,不,这不是重点,问题是咱们现在还有?银子吗?我现在浑身上下?凑不出十个铜板,不信你自己搜!” 白驰:“算了,当我没说。” 她?整理着手里的衣裳,不依不饶,叨叨叨:“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的以为跟了你从?今后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想当初你活的多肆意快活啊!武功天下?第一,没有?心肠,只管自己快活!没钱了就劫个富济个贫,我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多畅快多得意!亏得我当初还想过你会打下?一个山头?,让我去当压寨夫人呢!啊去!我真是青天白日做了一场好梦,要怪就怪那头?熊瞎子,愣是把?你教坏了,白天黑夜的逼叨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燃烧自我,奉献神谷关?。好嘛,他口?号喊的响亮,倒过头?来拿我们的吃我们的用我们的,你的赏赐俸禄全?被?他给墨下?了。这还没完,连咱前?姑爷给的补贴也都一并骗了去。你就一径的听他的瞎话对外人好,你怎么就不心疼心疼我嘛?你看我这条裙子,都是前?年的旧裙子了。我这一路上可睁着眼瞧着呢,平京城的姑娘穿的都是最时新的料子,戴的金灿灿的大金步摇,这往后你在都城住下?了,我走哪儿可都代表着您的脸面……” 白驰忽然按了下?她?的肩。 主仆二人心有?灵犀,原本还嘴上没个把?门的铃兰立刻收声,三两下?将?衣裳收叠好,凌乱的地方一一扶正,速度快的惊人,抚平鬓上乱发,屏气凝神,靠墙站去。 果不其然,没一会,姬后过来了。 白驰正好有?话同她?说。 二人要说的话很多,关?于?千牛卫大将?军一职,关?于?她?将?在平京城逗留多久,关?于?她?带来的一万私兵。 等一切商议完。 姬后神情疲惫,说:“时候不早了,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些安置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千牛卫的侍从?仪卫多是世家子弟,即便?不全?是豪族出身,身份也不低,不说别的,单是你女子的身份恐怕就让很多人不服。突然让你接任这么重要的官职是有?些为难你了,但?是我身边可依仗的人不多,只能靠你了。另外,你还缺什么吗?我都一并让人给你送来。” 白驰什么也不缺。正要送天后离开。 一直静默不语,跟个灯座没区别的铃兰忽然“咳”了一声。 姬后早就注意到她?了,心里暗暗赞叹她?规矩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屏气凝神,纹丝不动,呼吸都不曾乱一下?,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这位就是铃兰吧,”姬后亲切的询问道。 铃兰俯身下?摆行礼。 “一直以来都是你替你主子回信,同本宫书信往来?” 铃兰回说是。 姬后知是心腹,也不绕弯子,“既是自己人,也不必客气,缺什么尽管开口?。” 铃兰笑了,先不动神色的拉了拉自己的旧衣裳,“旁的倒没什么,就是我主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需要花钱打点的地方多……” 姬后手阔的很,转身就让人送来了五千两银子。 铃兰非常开心,当夜就提笔给“熊瞎子”写了一封信——炫耀! 第62章 谢无忌,谢有思 皇上刚刚醒转过来, 身子还很?虚。都说赶得?早不如赶的巧,姬后被困数日,皇上一醒来就叫他看?到了姬后不辞辛劳一直守在床前,感动的无以?复加。一激动, 连玉玺都交给她保管了, 又下了口?谕,他病中的一切事务都由姬后全权处置, 几位辅政大臣一同协理。高宗皇帝一激动就容易这样, 一直如此。 他是个极感情用事的人?,太子的性子就是随了他。 窦家出事, 谢孝儒立刻吩咐下去, 这事无论如何都要瞒住太子。太子心软重情, 在处理亲近之人?的事情上容易感情用事,公私不分, 屡被诟病。年初因?为小舅子在京城内犯了命案,被苦主告到京兆府尹,闹得?满城风雨,后来还被御史弹劾了。当初姬后借此机会就想将窦家拉下马,但是那时候太子已经插手了, 若真要追责下去,很?难收场。高宗皇帝夹在雍州世家拥护的太子和义正词严还百姓公道的姬后之间左右为难,姬后为了不让高宗皇帝管这事, 还神神叨叨的去钦天监给皇上算了一卦,让他远离是非纷扰, 宜静养心身。 这不, 此番遭难也算歪打正着?了,皇上以?后对皇后恐怕会更加的深信不疑了。 雍州世家的人?不想姬后当权, 自然会鼎力支持太子。可太子性格太优柔寡断,说句不能外传的话,之前皇上病重,就有胆大妄为的暗示太子“狠下心肠”,这狠可不是要对姬后做什?么。她一个女人?,能在朝堂上兴风作浪,无非是仗了皇上的势,一旦皇上倒下,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可是,太子…… 他没这胆量就算了,还为姬后求情,说什?么这些年她对自己不薄,为了能叫他安心,连俩个成?年儿子都没留在身边。 如今风水轮流转,众人?是万万没想到,都已经被软禁的姬后她竟然还能联系上远在神谷关的白将军。更暗暗心惊,姬后的手竟伸了那么长,布局那般缜密,连文州的事都查的一清二楚,在此之前一点风声不漏。 谢孝儒觉得?事有可疑,姬后虽有心机,但她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若是早有证据在手,不可能忍耐到现在突然发难。再说那个姬承功,吃喝嫖赌,混账一个,他有这本事能在窦家的地?盘查出这些? 难道是……有人?在暗地?里帮她? 谢孝儒暂且没有头绪,只告诫众人?不要慌张,姬后虽然心中有恨,一出手便是敲山震虎的意思,但她识大局,有大气度,不会……话还没说完,就被张鼎打断了,又有好些人?埋怨,怪他之前不站队,没有积极的站在他们?这边主持大局,又说他一直对姬后颇有赞誉,是不是搞不清自己的身份。他这般处处留情,那毒妇可不会这么心善。看?窦素就知道了,一得?喘息,一定是张开血盆大口?,骨头都不剩。 还有人?悠悠开口?,莫不是忘了姬后带给他家的耻辱,当初可是她给谢家的弃妇撑腰,让谢氏宗门被耻笑至今,至今那同庆楼隔三岔五还在上演着?谢家的丑事,那郎子君不是旁人?吧?她可是姬后在民间认养的干女儿。郎子君如此不给谢家脸面?,还不就是姬后的意思。 一屋子人?吵吵嚷嚷,从瞒住太子不叫他行事冲动免得?被人?抓住把柄,一直吵到白驰这个弃妇是如何叫谢家丢了脸面?,如今还敢回来,简直是不将谢家看?在眼里!他们?一定要联合起来将她赶走,就算是为了小世子好,绝不能叫他知道他有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娘!争吵声一直持续到谢无忌的突然出现戛然而?止。 众人?面?上讪讪,他们?是谢孝儒的同辈人?,背地?里议论晚辈的私事多少?叫他们?面?上无光。不多时,众人?起身告辞,各自散去。 谢无忌也没说什?么,他是来看?儿子的。 谢无忌这些年一直不住在国公府,白驰去神谷关那会儿,南方?沿海也不太平,他也不知怎么得?了瀚海道行军大总管崔有道的赏识。崔大将军接连上书三道请求皇上让谢无忌当自己的军师,随军出征。 这中间谢无忌同父母的矛盾,差点闹到断绝关系,自不必细说。 只能说谢家是认回了一位能力出众优秀骄人?的嗣子不假。□□国公和大长公主从英王之乱时他们?毅然决然的选择保护他们?心目中更重要的人?,已注定失去了这个儿子。 这一去就是三年之久。 大长公主也亏得?有乖乖小孙儿绕膝陪伴,没得?功夫瞎想,否则就算不去掉半条命,眼睛也得?哭瞎。 后来谢无忌归朝,因?功勋卓著,除了应有的赏赐,便是直接封了郡王。 雍州乃周谢张等世家大族的本家,以?雍州做封号,足可见陛下的偏爱。就连他的亲生子女也没有一个以?“雍”做封号的。 之后便是另外建府,谢孝儒看?得?开,儿子永远是儿子,便是和父母不亲近,只要他姓谢,有本事,他能在百年后放心的将谢家交给他就够了。大长公主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她做错事在先,又有孙子在跟前捣乱,她的注意力被转移不少?。儿子回来,不必再担心他在外吃苦受罪甚至是遭受生命威胁,能看?到他,她就心满意足了,她不敢再奢求什?么。 不过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他这三年过去,竟长成?了那般高大的一个男人?,实在是让人?惊奇不已。 父子二人?三年未见,谢无忌面?上装得?冷静,实则心中忐忑不已。 他小的时候曾怨恨过自己的爹娘(养父母)走的早,害他遭人?耻笑被人?欺负,过的凄惨辛苦。没成?想,等他做了父亲也成?了这般自私的人?。 他丢下亲子,不管不问三载。 他做不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爹。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右手边的窗户忽然开了一扇,有个小娃儿坐在树上,一只脚踹开了窗,努力试探着?想往屋里跳。 这里可是二楼。 谢无忌狠狠吃了一惊,一时愣住了。 这小子长得?非常精神,又大又圆的黑眼珠子,脸上却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还沾了几簇动物毛发。看?到他也不怕生,反而?一脸好奇的上上下下看?他。 而?后像是确定什?么一般,又脆又响的喊他,“爹!你是我亲爹对不对?爹,我是你儿子,谢有思啊!” 谢无忌的心恍惚被什?么狠狠撞了下,嗓子有瞬间梗住了,发不出声。 当年他和父母闹得?犟,离开平京城后,心里气不过,又写了一封信回来,说他的儿子有名字,叫谢有思,乳名有儿。不是什?么小福,更不是什?么谢承嗣。 他没想到的是,他爹在孩子周岁那年又请出族谱,将孩子的名字给改了。 大抵天下的父母爱孩子都是一样的心吧。 他之前没有什?么深切的体会,直到他现在看?到自己的孩子,就这么叫了一声,过往的冷淡无情仿佛在一瞬间都化成?了无尽悔意。 他欠这孩子太多了。 成?年人?内心的翻江倒海,眼神深邃的变化,小娃儿是看?不懂的。他等了会,没见谢无忌有什?么热情的反应,也不尴尬,又笑嘻嘻的大声道:“对不起伯伯,我认错人?了。我听他们?说我亲爹今天回来了,就在这里。伯伯,你见到我亲爹了吗?他在哪?” 话说完,又想起祖父的教导,松开两条胳膊,就要朝谢无忌行晚辈礼,“伯伯,我叫谢有思,我爹谢无忌,您见到……哎呀!”结果因?为失了平衡,整个人?猛得?倒了下去。 谢无忌吓得?魂飞魄散,与此同时,外面?也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声。 谢无忌奔到窗前,听到孩子爽朗的笑声,原来他人?虽然往后倒了去,两条腿却夹得?紧紧的,灵活的像只猴,倒挂金钩,荡来荡去。 谢无忌看?着?他,莫名想到了某人?小时候,眉眼一舒,笑了。他想换个姿势,往后稍微站开些,才发现腿都是麻的。 谢有思是个自来熟的好性子,见谁都兴高采烈的,他说:“伯伯,你长的真好看?!” 谢无忌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伸出胳膊,说:“我拉你进来。” 小娃儿大概是才发现这种好玩的玩法,两条胳膊垂下,任自己甩来甩去,小疯子似的。树枝桠随着?他的摆动沙沙作响,动静非常大。 底下看?着?的人?,只觉惊心动魄,一颗心都跳出来了。有的苦苦哀求,有的伸长了胳膊做好随时接住的准备,还有人?跑回去拿梯子拿被子。 直到大长公主看?到,慌乱的喊了声。谢有思握住树枝,朝谢无忌调皮的吐了下舌头,高声回话,“祖母,我下来了,你不要晕倒呀!”说完他很?快坐正,抱着?树干就滑了下去。谢无忌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孩子被宠溺的无法无天,竟还知道心疼老人?。 谢无忌从二楼看?过去,发现小娃儿下了树,并?不到祖母跟前去,而?是换了个方?向,一溜烟又跑了。 后来谢无忌才知道,原来是这孩子先前钻了狗窝,脏得?不像个样子。谢无忌要见他,自是要洗刷干净。可这孩子长的白净可爱,也不知为什?么特别讨厌洗澡,一要给他洗澡他就跟窜天猴一样,眨眼跑没影。 后来,谢有思被捉住,提溜到他跟前,大长公主又气又好笑,说:“管管你儿子,我和你爹都管不了他啦!” 谢有思眨巴眨巴两下眼,忽然起跳,抱住他的腰,又爬树一样的蹿到他的怀里,眉开眼笑:“爹,你刚才为什?么不认我?” 谢无忌心中咯噔一下,他没有,他只是…… “爹,我是你生的呀,你不能因?为我脏就不认我呀!爹,爹,爹……” 第63章 谢无忌是那天同?白驰在医馆分开后, 将那对母子的祖宗十八代都打听?清楚了才起身去的国公府。 他儿?子偷摸着跟去了皇宫,他知道,正是侍书同?他讲的。 当年侍书跟着他去了南边,回来后, 谢无忌有?想过将孩子接到身边自己养, 老夫妻俩个?哪能舍得?,他自个?又不愿意同?爹娘住一个?屋檐下, 略一思衬, 便将侍书留给了儿?子。 因着谢无忌封了爵,没多久, 皇上又下了圣旨, 将谢有?思封为世子。 回了京城后, 不似在南边想够都够不着。父子俩个?同?朝为官,又有?孩子在中间调和。郡王府没建成?前, 谢无忌还是在国公府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渐渐的家族的产业经营也顺利的过度到了他手上。 三年的军中历练让他脱胎换骨,他再不是曾经那个?唯唯诺诺,自卑软弱的沈寂了,他学会了恩威并施, 也懂得?如何拿捏人。利用手中的权柄、家族的势力处理产业,得?心应手。 自从回京后,谢无忌一直行事?非常低调。虽投向他府中的拜帖不断, 他却?很少回应,也不怎么去同?僚家走动。 不过, 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 在几?代人的努力下,圈子基本已经固定, 围上来的大都是巴结讨好他的人。他不去应酬反倒省了许多麻烦,至于?现存圈子的维护还有?他爹娘以及同?族叔伯兄弟。 他不参加各种宴会交际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作为旁人眼中的香饽饽,很多人都热衷于?给他牵线搭桥,想攀上他家这颗大树。 虽然外头一直传,大长公主有?意将亲侄女嫁给儿?子,亲上加亲。可这事?一日没成?,就?意味着任何人都有?机会。再说了,就?算正妻没戏,还有?侧室,小妾呢。 不说谢无忌的家世,单说他的人品样貌才学,无论哪一样都出类拔萃。 嫁他,不亏! 姑娘小媳妇们见?了他,无不芳心荡漾,相思成?疾。 且说谢无忌进了家门,随口一问,知道他爹这里来了许多朝廷重?臣,不用猜都知道是为了窦家的事?,他故意绕道过去听?了一耳朵,没成?想竟在议论他夫人的不是,他就?没想过给这些老家伙脸,连声咳嗽都不假装一下,直接抬脚走了进去,寒着一张脸。 这其中还有?几?位大人一直想将家中的闺女,孙女,外甥女说给他,尴尬的恨不能钻地?缝,就?这么灰头土脸的离开了,估计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惦记他了。 谢孝儒面上和善爱笑,心里比谁都冷静,等所有?人都走开了,看向儿?子,问道:“听?说今早皇后宣你单独见?面了?” 谢无忌神色淡淡的,“儿?是中书舍人。”中书舍人有?起草诏书的重?要工作,皇后召见?他不足为怪。 谢孝儒话题一转,“见?到白驰了?” 谢无忌:“见?到了。” 谢孝儒:“什么想法?” 谢无忌:“她是儿?妇,儿?能有?什么想法?” 谢孝儒不自觉拧了眉,似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可父子间隔阂甚深,并不适合谈心,更?何况是感□□,他想了想,叹口气,“她是姬后的人,除非她辞官,否则你俩不可能再续前缘。” 谢无忌不语,眼睫半掩,遮住了眸中情绪。 谢孝儒点到即止,转了话题,“有?儿?病了,又不肯好好吃药,你去看看他吧。” 谢无忌朝他爹行礼,转身就?走,一句废话都没。 谢孝儒看着儿?子的背影,挺拔如松,端方儒雅,既欣慰又忧愁。他心里隐隐约约担心着一些事?,又觉自己不该多想,无忌他入仕以来一直很有?分寸,便是接掌了家族营生,也打理的有?模有?样。 ** 谢有?思被捉回来后,重?新擦洗了身子,又换了衣裳鞋袜,被强制按在屋里不许出去。他祖母亲自看着他,盯着他喝药。瑞雪因为早上没看住他,自责不已,也陪在屋内说话。 姑侄俩个?心里都装着同?一件事?,用隐晦的词聊着,交流想法。谢有?思听?得?稀里糊涂,胡乱插话,问东问西。 瑞雪给他做了一双新鞋子,蹲在地?上帮他穿上,鞋子合脚,绣面精致好看。 谢有?思很喜欢,蹦蹦跳跳,穿的也很舒服,他说:“新鞋子真好看。姑姑,你也给我爹做一双吧。” 大长公主一直有?心引导,闻言笑眯眯道:“鞋袜衣裳这些私人东西,可不是谁人都能做的。你爹的鞋子必须你爹的新妇才能做。” 瑞雪听?懂姑母话里的意思,耳朵一红,咬住了唇没说话。 谢有?思眨巴眨巴眼,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他跳上榻,碰了碰一双脚,天真道:“明白了,那瑞雪姑姑就?是有?儿?的新妇了!” 猪队友带不动,大长公主气乐了,敲了下他的额头,“男人只有?行了弱冠礼后才能娶新妇,你瑞雪姑姑给你做鞋子衣裳是真心拿你当亲儿?子疼。” 小孩儿?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眼子,有?人喜欢他,他就?感到高兴,闻言很讲义?气道:“那等我将来行了弱冠礼,我再娶姑姑为妻。” 大长公主叹气。 瑞雪乐不可支。 琴姑姑等人也都跟着笑了。 小丫鬟进来通报,说:“郡王殿下到了。” 大长公主抬手正了正瑞雪发?上的簪子,又将她皱了的衣角扯了扯,没留神谢有?思已一溜烟的跑出去,迎他爹了。 谢无忌站在门口朝母亲说了句,“儿?子给母亲请安,屋里有?女眷,儿?子就?不进来了。” 他牵着有?儿?直接去了别的屋。 大长公主正在忙碌的手停住,笑容僵在脸上。瑞雪都已经站起身准备迎接了,此刻也倍感难堪。 公主压着心口,堵得?难受,她说:“我就?知道她一回来准没好事?,我儿?定是又回想起以前不开心的事?了。” 琴姑姑忙安慰她,说:“主子,您就?别胡思乱想了。殿下都明说了,怕惊扰女眷,你怎么还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上疑呀。” 此话一出,没想到瑞雪白了脸,泫然欲泣道:“怪我,是我不好,是我给姑母添麻烦了,是我让表哥为难了。” 琴姑姑脸一垮,她是没招了。 大长公主心疼侄女,立刻握住她的手,“傻孩子,又说傻话了。你在我心里就?跟我亲闺女一样,哪有?女儿?给母亲添麻烦这一说?你也别怪你表哥,她突然回来了,你表哥的心不得?平静,咱们要理解他。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有?儿?,我怕她跟我抢有?儿?。有?儿?这么乖,这么讨人喜欢。唉。” “姑母,你也莫要烦心,当年她狠心抛下的,哪有?说要回就?要回的,天下间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她就?是这样狠心的人。当年抛下无忌也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让无忌丢尽脸面,沦为笑柄。咱们大人都是有?记忆的,所以我压根不担心无忌会对她余情未了,就?算忘不掉,也是当年伤的太狠。小孩子就?不一样了,有?儿?又是个?自来熟的热心肠,跟谁都能玩到一起。这么些年我和你姑父煞费苦心的养育他,就?怕他没爹娘陪伴,坏了心性。半点不敢说他娘的不好,还一直夸他娘如何如何的英勇盖世,为国尽忠。又是如何的迫不得?已不能陪在他身边。”当初只想着,能瞒一日算一日,要是白驰真的为国捐躯了,也好说。再不济,等孩子大些了,懂事?了,他爹娘的那点旧事?再慢慢同?他说。 大长公主是有?些幽怨在里头的,瞅了瑞雪一眼,“怪我儿?钻了牛角尖,想不通。当初白驰走的时候,有?儿?尚在襁褓不知事?。若是无忌不是那般倔,早早娶了继室。有?儿?还没懂事?就?养在他们夫妻膝下,那继室就?是他亲娘。我们又何需编那些谎话美化她,叫有?儿?心里一直有?他娘,哪还有?现在这些麻烦。” 瑞雪低了头,当年大长公主也是有?这个?想法的。只是她儿?子毕竟成?过亲,又育一子,让金枝玉叶做继室,她张不了这个?口。 况且,无忌当时情绪很不稳定,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迈过这道坎。公主是不可能厚着脸皮要求亲侄女拿未来幸福做赌注的。便是瑞雪丧夫后,公主也试探着提过几?次,重?新为她择一个?新夫婿,让她且先看着,等守孝期满就?将她嫁过去,是瑞雪自己哭求着不愿意,说这辈子只想守着姑母过一辈子,才做吧。 且说当初,瑞雪也看出姑母的心思了,可她心里惦记着张五郎啊! 明明当初也和部来求娶,张五郎的表现已叫她失望无比。可当风波平息,张五郎忽然大胆的献殷勤,频频与她制造偶遇,念情诗,拉她的手。大概是之前那层窗户纸捅破,张五郎也无所顾忌了。 瑞雪一个?小女孩子哪受得?了这些,后来当张家求娶之时,姬后问她意思,她红着脸应了。 如今回想这一切,瑞雪都会叹一句,大概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吧。 ** 却?说谢无忌刚将儿?子拉进另一屋,捏他的手又摸他的额头,紧张的问:“好好的怎么生病了?” 有?儿?神秘兮兮的凑近他,贴着他耳朵说:“爹,不是您让我装病,将我祖父骗回来吗?” 谢无忌说:“我是让你装病。” 有?儿?说:“不行呀,祖父是神医骗不了他。他一生气,又会让我抄文章,我不想抄。” 谢无忌心疼的叹气,“看你平时挺机灵的。你是怎么把自己搞发?热的?” 有?儿?很骄傲:“简单啊,就?是祖母让我不能吹风不能淋雨,我那晚故意淋了雨然后开窗吹了半夜的风,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无忌听?得?心口一紧。 有?儿?又兴冲冲的摇他胳膊,“爹,你见?到娘了吗?她什么时候来见?我?还是你带我去?我想和我娘说说话,我有?好多话要和她说。” 第64章 谢无忌会突然来看儿?子, 一是听说有儿?真病了?,他放心不下。二?是他从?那对母子身上只找到了?一点有用信息,那个小娃儿?的乳名叫“小福”。 他并?不十分确定白驰会突然伸出援手,是因?为发?了?善心, 还是和“小福”这个名字有什么关联。 他希望是后者, 或者两者都有也行。 他心中的喜悦按捺不住,他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孩子, 可临到跟前, 又不知怎么开口了?。 就譬如说,他还在小心翼翼的想着如何让一家三口团聚, 而在孩子心目中他们一家从?没有分开过。 他的这份雀跃于孩子来说可能就是失望不解。 有儿?从?有记忆开始就是有儿?。他不曾记得他还有过叫小福的时候。 一个母亲如果?连自?己亲生儿?子的名字都搞不清, 是不是说明这些年?她就不曾关心过他, 心里没有他? 谢无忌竟被自?己的这套说辞说动了?,他一直有给白驰写信, 连同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礼物?没收,信也大概从?没有拆开看过吧。 他能理解她对他的狠心,说她迁怒也好,说她不愿被世俗束缚追寻自?由也好。但他无法理解她对儿?子的狠心。 他先前也狠心过,迫切的想做出一番功绩让人刮目相看, 也为了?同父母置气。他们能未经他的同意休了?他的妻,他也便无须再隐忍退让任由他们摆布。但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孩子,他常想他就这样走了?, 白驰会不会怪他不管孩子。有时候他又较劲的想,她都能洒脱的离开, 凭什么他不能?只要她回他就回。 他惦记着她, 也惦记着孩子,看到好玩的好看的, 都会想着收集起来,给他们寄去?。每个月最高兴的事就是收到家书,找个安静的角落,细细的读,生怕错过孩子星点的成长。 侍书劝他,既然这么想孩子,为什么不回去?? 谢无忌想:“一直以来我都是没什么出息的!没有建功立业的抱负,也没有闯出一番名堂的雄心。很多时候,但凡有出头露脸的机会,我都会往后躲,并?不是我谦让淡泊好性子,而是我自?卑胆怯怕犯错。我总是强逼着我做不喜欢做的事,同人争论辩驳是这样,任人摆布亦是如此。我一直希望能过的平静。只要不吵我,让我有安生日子过,怎样都可以。所?以,我这样的人呐,连妻子都护不住,又怎么会做好一个父亲。” 况且,他好不容易积攒够勇气和亲生父母对抗,他逼着自?己迈出这一步,逼着自?己做他曾经所?有不喜欢做的事,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又怎会前功尽弃? 况且,他还有自?己计划好的事,要一件一件去?做。 他心里也在估摸着,小孩子在三岁以前是没什么记忆的,父亲这个角色的缺失对孩子来说影响并?不大。 到了?有儿?三岁那年?,他还是果?断的回来了?。 有儿?这么好的孩子,他相信,要是白驰见了?,一定会喜欢上他。 谢无忌陪儿?子用了?晚膳,直到天黑,他起身离开。 谢有思有时会胡搅蛮缠的留他陪他玩,这次却没有,反而催促他快点走,让他快点将她娘接去?郡王府,这样他有空就会偷偷跑去?郡王府看他们。 谢无忌听着奇怪,若是他同白驰和好如初,他们一家三口定是要团聚,什么叫他偷偷跑去?郡王府看他们? 他说:“有儿?,等我哄好了?你娘,我们一家三口就住一起了?,永不分开。” 没想到有儿?想都不想的拒绝了?,说:“那可不行,我跟你们了?,我祖母怎么办?我祖母最怕我要我娘不要她了?,我不能叫我祖母伤心。” 这话听着也没什么毛病,孩子谁带大的自?然跟谁亲,换个角度,也说明孩子重感情。 可是落在心思重的谢无忌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对母亲当年?抛下他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他在沈家一直被当成“贱种”养大,自?卑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即便亲生父母将他认回去?,一遍遍的重申他是身份贵重之人,可是他还是觉得讽刺。这不,一旦遇上更?“尊贵”的太子,他还是那个可怜的“贱种”,因?为“贱”才?会被轻易舍弃。 后来,母亲将他认回去?,口口声声他对她多么的重要,让他亲近她信任她,可转头又将他视做内心支柱的妻子弄到别的地?方,她刚千辛万苦的给他生了?孩子,又因?为一些顽固守旧的理由将她给休了?,撵出家门! 谢无忌同母亲之间的隔阂,永远也消弭不了?,他也习惯性的过度解读母亲话里的意思。 小孩子是天真无邪的,他会说出这番话,只能说明大长公主肯定在孩子耳边说过这些,这分明就是挑拨他们母子关系,不叫他一家三口好过。 谢无忌没同父母告辞就离开了?。 大长公主有早睡的习惯,今晚一直没睡,就想着儿?子今晚要是走的话,肯定会亲自?过来说一声。他一直是个礼数周全?的孩子,便是对她再多不满,遇上了?也要喊一声“母亲”,向她请安。外人面前给足她脸面。 她想看看他,她已经好多日子没好好瞧一眼他了?,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上次看他袖子里偶然露出一节手臂,像是被火烫伤了?一样,也不知好了?没?让他给他爹瞧一眼,他就死捂着不让。这孩子太倔了?,那认死理的倔脾气倒是让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后来下人回话说,郎君走了?。公主愣了?会神,表情落寞。 庄嬷嬷有心安慰几句。 公主掀开被子,侧过身,睡了?。用了?些力,带着气。 夜里睡不安稳,四更?天,忽然哭喊着惊醒,将谢孝儒和守夜的丫头吓得不轻。 大长公主直着眼,一句话不说,赤着脚就往外跑,被谢孝儒一把抱住。公主清醒了?些,哭着说:“有儿?呢?我的有儿?呢?” 谢孝儒只当妻子又犯病了?,很久以前儿?子“没了?”后,她也这样过。半夜睡迷糊了?,哭着喊着要儿?子。 谢孝儒说:“有儿?在家里,我带你去?。他睡得正香,你别吓到他。” 这句话把公主说清醒了?,她呆了?呆,垂眸擦泪,由丈夫扶着坐回床,说:“我梦到她把有儿?抢走了?。再不许我见有儿?,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她为什么这么狠心呐!” 后半夜,有儿?被抱过来,搂着他祖母的胳膊,公主才?重新睡去?。 ** 且说当晚,谢无忌上了?马车后,不多时,敲了?敲车板,递出一封信,“将这封信交予太子侍从?官杜文叙,谨慎些。” 他的马车夫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中年?男子,消瘦,接了?信后,将缰绳递给另一名侍从?。 马车片刻不停,似乎也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车架上只剩一人。 谢无忌回了?郡王府,刚进门就有人迎上去?,压低声音道:“主子,魏先生来了?。” 魏岷之独坐雅轩,面前摆一方棋盘,正左右手对弈,一手执黑,迟迟不能落下,见到谢无忌过来,非常高兴道:“谢兄,你执黑子,轮到你下了?。” 谢无忌静看片刻,落子。随后坐下。 魏岷之默了?默,忽而击掌大笑,“妙啊!妙啊!不亏是谢兄!” 下人上茶。 谢无忌捻起茶杯盖,说:“魏兄已见过天后了??” 魏岷之听了?这话,又再次道谢,“天后同我说了?,会重新启用我。”随即郑重施礼,“这次真多亏了?郡王殿下,若不然草民便是空有才?学抱负,这辈子也只能蹉跎度日了?。” 魏岷之和谢无忌是同一届的考生,当年?谢无忌是一甲三名探花郎,魏岷之则是一甲榜首状元郎。 同谢无忌有家族扶持不同,魏岷之是妥妥的寒门庶族,授官不久,就因?得罪权贵,被捉了?个把柄,罢官了?。 后来谢无忌从?南边打完仗回来,整理家族庶务时,偶然遇到了?抑郁不得志穷困潦倒的魏岷之。 谢无忌心中惋惜,给了?他一锭金子,魏岷之认出他,心中对权贵的恨意无限扩大,不由分说,朝谢无忌的衣服上吐了?口唾沫。 后来也算是千里马得遇伯乐吧。 谢无忌给他指了?条路,让他投奔姬后。 魏岷之有才?,可也同很多迂腐的才?子一样。为女?人效力让他感到为难,甚至是羞耻。 谢无忌看出他的顾虑,直言,“如果?你明面上为她效力,实则是为我呢?” 当初沈寂入仕为官的目的,简单而实在,为养活妻儿?讨一口饭吃,为了?不被人欺负。魏岷之则是野心勃勃的,奔的是出将入相,将来好衣锦还乡,光耀门楣。 魏岷之虽然心里恨着世家大族,可是能攀上谢家这根高枝,他又由衷的感到高兴,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谢无忌的要求。 有了?谢无忌为他出谋划策,钻营铺路,魏岷之很快被求贤若渴的姬后发?现,轻易的动用关系,安插进了?钦天监。 魏岷之并?不满意这样的安排,也是他心急了?,在姬后年?初想拉窦素下马,又碍于陛下从?中阻挠,擅自?出了?主意,给陛下算了?一卦。 岂料陛下一怒之下竟将他贬了?官,差点鲸面发?配。 幸而姬后求情,充军发?配免了?,却又再次丢了?官。 就这么过了?快一年?,魏岷之请了?几回罪,自?责难堪,谢无忌没说什么,暂且将他当门客养着,有空的时候会找他下一局棋,直到天后被软禁,他才?交给他一项任务,同他说:“你的机会来了?。” 这次,魏岷之同铃兰等人一起返京,姬后召见了?他,同他说了?,钦天监的监副年?岁大了?,要辞官,刚好他可以顶上。 谢无忌同魏岷之聊了?许久,将他在神谷关的所?见所?闻都细细说了?。 谢无忌听得认真,却不发?表什么看法。 魏岷之却在这时候突然说道:“窦印的事是您说给天后的吧?为什么?窦素不是你们雍州世家一系的吗?你们大家族之间互相通婚,根系相连,扳倒窦家对谢家有何好处?” 谢无忌看向他的目光纯洁而真挚,“难道你不知道文州灾情最重,饿殍遍地??这样的人,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袒护他?任他祸害苍生,不管不问?” 魏岷之看着他,忽而朝他下拜,“是魏某狭隘了?。谢兄高风亮节,心系天下百姓,魏某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惭愧。” 他嘴上这般说着,看向谢无忌的眼神越发?崇敬,心里也越发?坚定的追随他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谢无忌从?暗门送走魏岷之,一再交代小心行事,莫让姬后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 魏岷之再三保证。 送走魏岷之后,谢无忌虚假的笑意散去?,面上冷淡下来,神情冷漠。 他将窦印卖给姬后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天下苍生,他的目的很简单,将窦素拉下马,空出千牛卫大将军之职。至于剩下的,不用他做什么。姬后自?会顺着他希望的那样,让白驰接任,留下她。 当时姬后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比应付魏岷之要感人多了?。 姬后犹豫了?片刻,竟也没怀疑。 谢孝儒便是这样的人啊,眼里只有天下苍生,谢无忌是他的儿?子,家教使然,像他的父亲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不过,窦素毕竟是雍州世家派系,让谢无忌出面指认肯定不大好。姬后也想提拔一下自?己的亲外甥,便将这件功劳按到了?他身上。 谢无忌离开之时,姬后冷声问他,“你让人送信给白驰,说本宫要谋朝篡位。她信以为真回来了?,你就这么恨她,想让她做个乱臣贼子被杀头?” 谢无忌很古怪的笑了?下,大概是没控制住。 姬后看的分明,因?为笑容太奇怪了?,反而有种让人毛骨悚然之感。 谢无忌却又恢复成一副正常人的模样,恭敬的行礼,表情淡然,“大概,我会比其他所?有人先抓住她。” 这话说的就跟没说一样。 没发?生的事追根究底也无意义。 从?谢无忌的《建言书》开始,姬后就对他颇为欣赏,可是碍于身份,姬后心里知道,他注定不能为她所?用。然而通过这两次事,她的心也不由的活络了?。 装作不在意,问了?他,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谁知谢无忌也没搪塞敷衍,竟直接建言,让她想办法赶紧让福王回来,留在身边,也好有个依仗。 姬后也正有此意! ** 谢无忌将睡之际,有人敲门回话,说办妥了?。 谢无忌笑了?下,很快睡着。 一.夜无梦,天蒙蒙亮,谢无忌起身,按照往日习惯点卯,去?衙门办事。 今日他故意起早了?些,等了?片刻,果?然在煊德门看到太子的车架。 他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走过去?,询问太子为何出现在这里? 太子正在病中,体力难支,憔悴不堪,见到他,哭问,“无忌,你可知我岳家出事了??” 谢无忌一噎,面露难色。 太子垂泪,“你们呀,为何都瞒着我!唉!”说完就要往宫里去?。 谢无忌做势去?拦,又拦不住,被迫无奈只能同行劝说。 好些官员都瞧见了?。 太子直奔清心宫而去?。 可清心宫有千牛卫把守,刚换了?大将,又岂是谁人想进就能进的。 如此僵持不下,很快姬后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与她同行的还有白驰。 本来,她今天一早就要去?千牛卫卫所?,皇后唤她同行,便跟过来了?。 远远的,白驰就瞧见了?谢无忌,今日他穿了?一身官服,举手投足间,儒雅端方。不得不说,本来他就长了?一张漂亮到让人无法忽视的脸,如今身材挺拔,骨肉均匀,更?是让人想不多看几眼都难。 谢无忌大概是注意到了?白驰在看他,故意往太子身后移了?移。因?为动作太过明显,白驰反而有种被提醒的感觉。 白驰忽然就想到了?他昨天同她说的那些话,略感尴尬。 人的目光总要有落处,她本意是要看太子的,只是因?为他太过耀眼,不由多瞧了?两眼。 没别的意思。 姬后大概是经过上回的事,对太子寒了?心,冷酷的很。将他堵在宫门口,斥责他不孝不忠,为奸佞张目。 然而太子病中,对已故太子妃思念甚深,当初太子妃去?世前,哭求他照应窦家老小的画面历历在目。 太子虽清楚姬后骂的都对,可还是求她法外开恩,并?口口声声,窦家是他岳家,若是窦家有罪,便是他也有罪,姬后要罚,那便将他也一起罚了?吧。 这话说的是何其混账,不负责任! 谢无忌忘记了?搀扶他,只皱紧了?眉头,嘴角却又古怪的勾起。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门外的吵闹声到底惊动了?尚在养病的高宗皇帝,听完宫人不差一字的禀报,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就要废了?太子,还窦家一个好女?婿! 这事后来闹得有些大,谢家张家还有周氏宗族的王爷都来了?。 位高权重的都来了?,地?位稍低一些的就可以退下了?。 谢无忌主动出了?大殿,白驰因?为被针对的缘故,姬后也让她先走了?。 出了?门,行至一道围墙边,白驰又看见了?谢无忌,她不想被误会,趁他没注意,转身就要走。 谁知谢无忌忽然叫住她,问:“你想见有儿?吗?” 白驰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谢无忌心思一转:“小福。” 白驰一顿。 谢无忌观她神色,心口忽地?一软,神色语气也都跟着软了?下来,“谢有思,咱们的儿?子,你想见他吗?” 白驰这才?明白过来,心里也有一个很轻的念头快速划过,原来他不叫小福啊。 “还是算了?。”她说。 谢无忌尚在兴头上,一时没回过神:“我带他出来,在外面,或者郡王府,或者你说个什么地?方。” 白驰站在原地?,表情纹丝不动,仿佛他在说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谢无忌何等敏.感的心,不等白驰再次开口,便恼羞成怒的离开了?。 白驰吸了?下鼻子,并?未往心里去?。 今日这场戏看得很热闹,她迫切的想知道结果?。 皇帝无能,太子软弱,这样的人都能被拱上皇位,简直可笑之至。 * 谢无忌心情不好的在衙门待了?半天。 他除了?是中书舍人,还兼修国?史,衙门里的事忙完,就喜欢待在翰林院的书库查阅各种典籍。 生着闷气忙了?许久,直至天黑。有人进门,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他握住卷册的手紧了?紧,眉头皱的更?深了?,天后果?然是行动派。这边太子才?被震怒中的皇帝关进太子府勒令反思。转头,她也不知怎么和皇上说的,皇上竟然让十六岁后便封王远远送去?封地?的福王和寿王都奉旨返朝。 谢无忌皱眉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天后将这项任务交给了?白驰,命她前去?接应。 虽然俩王封地?比邻,可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月余。 他这一个月该怎么过,气人! 第65章 铃兰递了拜帖送去雍州郡王府, 两名武婢随行?护送,捧了一匣子银锭。 她穿一身暗红皮甲,并未刻意束胸,短衽, 裤装, 鹿皮靴,绾髻束发, 抹了脂粉, 面容精致,让人一眼看去就移不开目光。 三人骑马而行?, 慢慢的走, 避着些过往乡民, 沿街商贩。 天冷,铃兰冻得手指僵硬, 她们初来乍到连个正经府邸都没,她家?将?军又接了新命令,明日就要启程去接回福王和寿王。她没时间?磨蹭,骑了马就往郡王府赶。 走在路上,引得茶楼酒肆的男人们纷纷探头张望, 议论纷纷。 这么多?年?,在神谷关,她们习惯了, 神谷关的乡民也习惯了她们。没人觉得她们这样打扮出行?有任何不妥。白驰穿着随意,只图方便, 她手底下?的将?士武婢也都随了她的打扮。不同于别的地方——会刻意束缚女性特征。除了行?军打仗的时候, 她们都是大大方方的,有喜欢涂脂抹粉的只管打扮了去, 也有喜欢穿女装的,无论穿什么,都是她们的自由。 她们的自由建立在白驰的军功上,有白驰为?她们撑腰,便无人敢嘲笑为?难她们,有不长眼的,打一顿也就好了。 作?为?封疆大吏的蒙大将?军,性格爽朗,不拘小节。曾经,他排斥女子在军营,是出于强者怜惜弱者的心态,并不是打心眼里看轻女子。 白驰的出现更是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他待白驰如兄如父,对她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 有一身力气,无处容身的女子也有了更好的出路,投到白驰麾下?,为?自己的将?来搏一搏。 俩名武婢是双生?子,孤儿?,十四岁,女生?男相,膀大腰圆。男人们不好的话随着风声飘进她们的耳朵里,让她们很不服气。姐姐下?巴略尖,脾气火爆。瞪着那方,愤愤不平道?:“我撕烂他们的臭嘴!” 妹妹脸更圆些,性子也憨,应声虫性格,立刻道?:“我去撕!”手放在腰间?佩刀,就要去干。 铃兰不在白驰身边,就显得异常稳重,轻飘飘瞟了一眼,沉声道?:“大囡小囡,不要给将?军惹事。” 小囡立刻道?:“铃兰姐说的对。” 大囡还是很气:“他们在看什么?当咱们是猴子?” 铃兰老神在在:“不听不看不想。”随即坐正了些,昂首挺胸。 她跟了白驰这么些年?,大概知道?白驰心中?所想,然?而世?道?不易,女子不易,想要自己活得痛快尚且不易,又怎能管得了这天下?女子?况且很多?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根本不想从泥潭里出来,反骂你多?管闲事。这些年?,遇到的还少吗? 铃兰心中?纵有万千不愿,可是为?了她家?主子,她还是愿意陪着她一条道?走到黑。 临街二楼的一扇窗推开,有人看了她许久。铃兰似有所觉,转脸看去。那人呆愣了下?,瞬间?笑容满面,手里握了柄折扇,正要打招呼。铃兰却面无表情的转开脸,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大囡小囡追上,三人很快消失在大街上。 棋楼内热闹非凡。“难道?她就是威名赫赫的杀神白将?军?娇颜玉色,当真配得上那位风华绝代的郡王殿下?。” 有人推了他一把,“你胡说什么,那女子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白将?军少说也有二十五六了。况且,生?过孩子的妇人也不是少女的轻盈体态。” “也是哦,据说白将?军是个凶神恶煞的母夜叉!身高九尺,力杠千钧。郡王殿下?那般神仙人物,若不是当年?流落民间?怎会被她抢去了做压寨夫君。” 不明真相的胡乱猜测,嘀嘀咕咕。 这些人大都是不足双十的少年?郎,当年?也和部来战,他们很多?才十岁出头,被家?里人关在学堂读书,不许外出看这热闹。也有一些是新近京官子弟,也都是道?听途说居多?。少年?人最是思想活跃,天马行?空。 有人用肩头撞了张灿一下?,说:“九郎,看你这神态,认识?” 张灿点了点头,略感失落,“旧识。” 不料,却引来嘲笑,“大周谁人不知,白将?军是咱们姬家?的人。你同白将?军的人算哪门子旧识?” 说话的是姬承功的长子姬年?。 他爹十三岁那年?勾搭丫头生?了他,出身卑贱,一度养在乡下?庄子被人不耻。也是他命里有福,后来他爹娶了正妻后接连生?了俩个丫头,便再不能叫妻妾有孕。太医说他早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再不能有嗣。就这样,姬年?十三岁那年?从庄子被接回来,养在姬承功正房夫人名下?,捡了通国公世?子的便宜。 姬年?自卑多?疑,时时刻刻都想在京中?崭露头角,叫一众士子刮目相看。什么都想吹嘘一二,又道?:“我瞧这女子不错,等?过些时候我去宫里拜见天后姑奶奶,让她老人家?将?这女子赐给我当通房丫头,正好。” 张灿听旧友被人言语轻薄,十分?不爽,横眉冷对,“有种?你再说一遍!” 姬年?又开口,刚说了几个字,张灿一脚踹了过来,二人就这么在棋社打了起来。 ** 却说铃兰一行?人到了雍州郡王府,得知郡王并不在府中?,铃兰随口询问,侍书可在府上? 管理郡王府大小事务的长史,看上去是个很能干事的精明人,却在如何招待白将?军手下?人这事上犯了难。 就是因为?太精明,对于郡王的过往,他也是有心打探过。若是按照世?人传言的那样,这些人来访,打出去便是。可长史有自己的想法,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若真像世?人传言的那样,那郡王府的密室,满墙的画像该如何解释? 长史之前不敢妄自揣测郡王的想法,现在主人不在家?,也没机会给他察言观色。访客的身份地位也着实没资格让他特意将?郡王从任上请回家?,甚至连打扰都是不敢的。他略一寻思,选了个折中?的办法,让人赶紧去国公府将?侍书请来。由他来接待这些人,也好过他自己搞不清内情惹了主子不痛快。 长史将?人请进偏室奉茶,又命马车夫骑快马去请人。 铃兰背着手在偏室内转悠,郡王府的人对她们不算热情,但也谈不上冷淡。她在心里思量着该如何开口才能既将?诛邪要回来,又不花一枚铜钱。 穷人的钱都是一枚一枚抠出来的。 她家?主子没有别的营生?,还喜欢多?管闲事,花钱的地方多?,她不替她省,谁为?她劳心劳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囡小囡都已?经没耐性了,房门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紧接着有个小童的声音传来,“哎哟,我摔倒了,好疼啊。” 大囡站在门口,直接打开,见是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就很喜欢,上前就要抱他起来。 小童却不急着起来,而是伸长了脖子往里望,表情滑稽。 小囡也凑过来。双胞胎年?岁不大,都喜欢小孩子,凑在一起,掐他的脸,“真可爱,你是谁家?的小娃娃?” 铃兰听了这话,心思一动,拨开她们,“我看看。” 谢有思露出一张他自认最讨人喜欢的笑脸,在看清铃兰的脸后,表情有片刻的呆愣。 铃兰与他对视片刻。小童也不装模作?样了,从大囡小囡的围堵中?站出来,走到铃兰面前,仰头看她,说:“姐姐,我知道?你,你是铃兰姐姐对不对?” 铃兰很惊喜,心里已?确认了他的身份,爱屋及乌,只一眼看去,就喜欢上了,蹲下?身子,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小福,你叫小福对吗?” 有儿?笑嘻嘻的解释:“小福是很久以前的小名了,我现在叫有儿?,谢有思。”他像个小小君子,往后退开一步,双手交叉,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 铃兰偏开了身子,她可受不起这礼,心里对有儿?更是喜爱。 “有儿?,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还长的这样好,婢子见到你可真开心呢。” 有儿?握住她的手,叫了声,“姨姨。” 方才还是姐姐,现在又叫“姨姨”了,亲近的不留痕迹。 有儿?自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个暖呼呼的铜炉,烧了炭,外包一层金线绣了双鱼的绣面布兜。随即,很自然?的将?铜炉塞到她手里。 铃兰手指冻得通红,心里还在骂郡王府的人抠门,连个炭炉都舍不得烧。这娃儿?暖心的举动,等?于是将?炭火直接烧进了铃兰心里。再抬眼,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大囡,小囡听铃兰介绍,知道?他是谁。当即惊喜万般,笨拙的行?礼,看他更是亲切喜爱。 有儿?从不怕生?,很自然?的同她们问好。又从鼓囊囊的怀里取出一双鞋子,说是送给亲娘的礼物,让姨姨代为?转交。 铃兰虽然?面上犯难,但实在喜欢这孩子乖巧懂事,只得应承下?来。 有儿?欢喜不禁。 幸而这孩子没有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铃兰不由松了一口气。又暗赞这孩子很有分?寸。 侍书过来时,见到有儿?同铃兰等?人在一处,大吃一惊,连哄带骗将?他带走。 有儿?频频回头朝她们挥手,笑容熨帖。 铃兰想起当年?这孩子的祖父给他取名叫谢承嗣,如今却改了名叫谢有思。 “谢有思,有思,他思的是谁?”铃兰一双明亮的眸子扫来,看得侍书不住的害了羞,低下?头。 铃兰大大咧咧打他一下?,“少来,咱们是老相识了,可不兴这样造作?害羞,江湖儿?女,大大方方。说正事。我是来讨回我家?主子的诛邪,哦,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你可知被你家?主子放在哪?拿给我。我带了银子来赎了。” 侍书隐约有些印象,抓耳挠腮,推脱道?:“主子的事我怎知,既是他拿去了,你问他要啊。” 铃兰双手背在身后,弓着身子看他,“以前你不是挺能的么?小嘴啪啪的还挺能说!怎么几年?不见,越活越脓包了?” 不说还好,一说侍书一肚子苦水,看着旧人想起旧事,无限感慨,“唉,我家?主子以前多?好的人啊,现在……现在……” 铃兰:“现在?” 侍书左右转了下?脑袋,一副生?怕隔墙有耳被抓去打板子的猥琐模样,“不说这个了,铃兰,咱们多?久没见了,说说你吧,这几年?过的怎样?我记得你都有二十了吧。许了人家?没?” 铃兰挺无语的,说话不客气,“你管我那么多??你想娶我?” 侍书羞涩的脸都红了,又偷看她,“我一直不知,你竟对我是……是这个心思。” 铃兰抬脚就踹了他一下?,侍书一下?被踹清醒了,忙告饶,“不敢,不敢!姑奶奶,我就问问,真心关心你,没别的意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铃兰收回脚,问,“说来你比我还大好几岁,怎么,娶妻了没?孩子都会跑了吧?” 这话可真扎了侍书心窝了,他可太想娶妻了。 二人巴拉巴拉聊了许久,一直到快天黑了,也没见郡王回来,铃兰不愿久待,留下?银子,同侍书挥手告别,回了白驰那。 也是巧了,她离开没多?久,谢无忌几乎是踩着点回来了。 侍书张口说话,才发现嗓子都有些哑了。 谢无忌黑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别惹我,否则要你命的气息。侍书吞了口吐沫。 谢无忌不满:“你怎么在这?有儿?来了?” 侍书心说:“是哦,”抬手下?拜就要告退,人都转过身奔出去好几步了,又被叫住。 谢无忌直觉有事,侍书不着四六的说了。 谢无忌听了好一会,抓住了重点,“你说铃兰过来讨要诛邪?你怎么没派人告诉我?” 侍书不以为?意,“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谢无忌沉沉的目光压下?来。 侍书心知犯了错,着急辩驳:“郡王府不是归长史管吗?好家?伙,他派人将?我叫来,竟没派人请您?” 谢无忌冷着脸:“他不知我的心思,你也不知?” 侍书是真不知。他先前就太喜欢猜主子心思了,才从贴身心腹被一贬再贬。 “我,我,唉,可是听铃兰说,那诛邪是蒙大将?军所赠,我以为?您是知道?了,是故意将?短刀骗了去,不会归还。” 这不猜得挺准的嘛! 第66章 谢无?忌是?听说过, 蒙元顺送了一柄叫“诛邪”的凶器给白驰,据说是?一柄长约七尺三,重约上百斤的神兵利刃,凶器一出, 神魔皆退! 看来传言多数都?是?不能信的! 不过那短刀现在却不在他身上, 因为短刀锋锐难得?,刀鞘却过于简陋粗糙了些, 并不相配。他转手就着人送去了匠人那, 命人重新给锻造一柄刀鞘,没十天半月拿不回?来。 现在情况有变, 既然?是?别的男人送的佩刀, 那就没必要送还回?去了。 谢无?忌什么也没说, 走了出去。 侍书站在原地?,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内心十分焦虑。 不多时,有人来唤侍书,侍书塌肩弓背的过去,谢无?忌手里提着一柄长剑。 剑鞘流光溢彩, 镶嵌各色宝石,雕工精美,哪像什么随身佩戴的防身武器, 倒像是?一件世所罕见的珍宝。 谢无?忌递给他,侍书呆了下, 双手捧上。 意外的轻巧。 “你替我转交给她, 就说诛邪丢了,找不回?来了, 我从私库里随便找了一柄长剑还她。” 大概是?语气太?过随意,侍书过嘴不过心的老毛病又犯了,张口就道?:“铃兰带了银子来赎,把银子退回?去就算了,真不用还一件宝贝,折了买卖。” 谢无?忌冷飕飕瞅他。 侍书又想哭,“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谢无?忌:“银子呢?” 很快,有下人进屋,将那一匣子银子送来,谢无?忌收了匣子,退了银子,很宝贝的将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匣子放在书房的书格内。还来回?还了好几个位置,摆造型。 侍书都?看傻眼了。 待谢无?忌莫名好心情的摆好匣子,一抬头,见侍书还在原地?站着,又沉下脸,“你还傻站着干嘛?忘了我交代的事?” 侍书瞅一眼屋外漆黑的天,脸都?垮了,“主子呀,都?快宵禁了,我这一出去,半道?上就要被?金吾卫叉住了,况且白将军她……” 谢无?忌:“咳……” “夫人夫人,夫人在宫里,小的也进不去啊。” 谢无?忌横他一眼,“你自己想办法,送不出去你也不用回?来了。” ** 却说,同一时刻,铃兰将侍书那儿探听的消息原原本本的说了,难免忧心道?:“从前?我就知道?郎官是?个好性子,可是?再好的人,被?欺负狠了也会咬人。将军,这次回?来之前?我就有些担心,现在听侍书这么一说,我更担心了。”侍书这个没心眼的,诉说的是?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可听到铃兰耳里就是?谢无?忌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不孝父母,不顾亲子,对待曾经的贴身侍从也心狠的没天理。 铃兰可不信什么“旧情难忘”,她更愿意相信“笑里藏刀,伺机报复”。 堂堂郡王,要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以前?是?年纪轻见识浅,穷乡僻壤娶个媳妇不容易。现在他什么身份地?位?便是?他自己不想要,也会有巴结他的人往他跟前?送各样的美人。 铃兰的人生准则是?——将人想坏点总没坏处,也好过哪天醒悟过来,肝肠寸断。 “不会的,”白驰正在看地?图,语气淡淡的,铃兰一回?来就说说说,她过耳不闻,并不放在心上。 铃兰凑过来,轻声道?:“那个魏先生,有些奇怪,他不是?天后的人嘛?可是?我感觉他实则另有他主,我这一路与他同行,他装模作?样的想套我话?。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他背后的主子就是?郎官。” 某个站在书案前?,正烦躁郁闷的研究星象占卜的男人重重的打了个喷嚏,随即,挥了挥脸前?的灰尘。他一个弘道?十九年的状元郎不在朝堂上为民生大计献智献谋,现在却干起了神神鬼鬼的行当,实在是?憋闷的很! “若真是?郎官,那他的心该有多狠啊,将你骗回?来,是?想治你个杀头谋反大罪?” 白驰漫不经心:“知道?了。” 铃兰有些气恼,刚好宫人进来送茶,她生气的将热茶往她手里一塞,“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无?所谓,吃了亏也不长记性,我都?同你说了好多遍,男人在别的事上或许心胸广阔,可是?被?女人抛弃这等奇耻大辱,会记一辈子。你等着看好了,我话?是?带到了,郡王定?不会将诛邪还你。” 白驰看向她:“为何?” 铃兰气她不开窍:“因为是?蒙大将军所赠!” 白驰摇了摇头,不愿在这种事上过多纠缠,女孩儿大了,注意力?总会放在你情我爱上,什么都?能扯到男女之事。看来是?时候给她挑一位小郎君了呀。 她见过阿寂,他的态度很明确,不愿被?打扰。若是?他心中有恨,她能理解。若是?他心中恩怨纠葛,她也能理解。 可是?他的情绪,又关她何事呢? “这个,给你,”铃兰装作?满不在乎,又有些紧张的递给她一双鞋子。 白驰见是?一双轻巧的软底布鞋,绣面倒是?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白驰略感意外,只瞥了眼,也不接过,“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穿软底鞋。” 行军打仗的习武之人,行走如风,软底鞋容易破也咯脚稍不留神就湿透了,太?废鞋了。 “你可以在屋里穿啊,现在咱们又不在神谷关了,平京城这气候,等再过几个月开春了,这鞋穿着舒服。要不,你现在试试,你试试就喜欢上了。你试试啊!” 铃兰推销的卖力?。 白驰被?她缠的没办法,由她脱鞋换上,走了几圈,确真很舒服。 铃兰追着问她感觉如何。 白驰说:“给大囡小囡李振还有他们一人都?买一双吧。没事你就出去吧,我还要看会书。”她手里拿了本兵书,凝神静气,不愿再说话?的样子。 她没有追问这鞋子哪儿买的,也没问铃兰怎么想起来给她买鞋子,铃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丝毫引不起她的兴趣。 铃兰后来将有儿那里顺来的暖手铜炉也塞白驰手里了,也没引起她的注意。 铃兰感觉十分对不住小主子,有些惭愧,又有些失望。 她默默离开,回?头张望,一灯一书一人,静悄悄的,主子的气息像是?窗外的落雪,无?声而寂寞。 次日天不亮,白驰习惯性早起,练了一会功,出了一身薄汗,重新洗漱,又去了天后那听了她一番叮嘱。 出了皇宫。 皇城门外有人接应,是?千牛卫郎将,昨日在演武场这名青年表现突出,给白驰留下了深刻印象,今日出行,便点了他随行。 郎将尚未迎上来,另一人斜刺里忽然?冲了过来,口内高呼,“夫人!夫人!” 郎将反应迅速,拔剑横了过去,抵在那人喉管,比李振还要快。动作?间,溅起一片雪雾。 白驰微微侧目,忍不住暗赞,“好俊的身手!” “夫人,是?我,是?我侍书呀。”侍书扯下蒙脸的皮帽围脖,露出一张不经冻的鼻子嘴。又气愤得?拍开郎将的胳膊,“夫人,郡王让我将这柄长剑送给您,他说您的那把诛邪丢了,实在过意不去,回?赠您一柄宝剑。”长剑外裹了一层灰布,包裹严实,看不清内里模样。 白驰的身后传来轻蔑的笑声,是?铃兰。她打马上前?几步,冲白驰眨眨眼,一副“看吧,我说的没错”的表情。 郎将是?个耿直人,对弄丢诛邪一事十分惋惜,忍不住插嘴,“我听说诛邪宝剑长八尺,重逾千钧,有横扫千军之势,怎会轻易弄丢?定?是?被?人给偷了,我这就告去衙门,全城张榜搜罗!” 侍书表情尴尬,小声支吾:“你别捣乱。” 随即,高举长剑,往高处递。 白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并不伸手去接,“丢了就丢了吧。” 语气太?淡,也不知是?不在意阿寂做了这样小心眼的事,还是?无?所谓诛邪被?丢这事。 一抖缰绳,马儿绕过侍书就要离开。 侍书急了,追着她喊,“夫人,夫人,你的剑,剑啊!剑!” 铃兰自他身后脚尖踢了他一下,咯咯笑,“侍书,谁是?你家夫人?好好说话?。” 白驰已纵马跑远了些,眼看追不上,侍书一把抓住铃兰的脚,求救道?:“好铃兰,帮帮忙!”说着话?,咯吱窝夹着剑,一手抓着她的脚,一手往怀里掏东西。 扯出一包沉甸甸,递给她,“铃兰,银子。给你!” 铃兰见钱眼开,不再挣扎。 银子底部有官印,是?她昨日送去的没错。 铃兰是?管家婆,将金银看得?重,也愿意对出手大方的人多一分和颜悦色。 白驰已走远,有些在意的回?头看一眼。 “侍书,也还行,”她在心里嘀咕了声,又转回?头。 不多时,铃兰追上来,笑得?见牙不见眼。 李振笑说:“铃兰,刚才那人是?你青梅竹马?看你俩关系很好!” 铃兰呸一声,献宝一般递上长剑,“将军,你看!” 灰布包打开,差点闪瞎众人眼。 “嚯!郡王殿下真是?一如既往的壕啊!”李振笑说。 “我还是?觉得?诛邪丢了甚是?可惜。”郎将认真道?。 铃兰看傻子一般看着他,目光顿了顿,忽然?道?:“咦?这位仁兄,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郎将见她想起自己甚是?开心,激动的脸都?有些红了。 李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哟哟哟!”嘲笑上了。 铃兰:“岷州萧县。” 郎君:“在下雷鸣。”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铃兰很高兴,“这也太?巧了吧,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竟长得?如此高大威猛。” 白驰有些在意的认真盯着雷鸣看了好几眼,青年眉目疏朗,一看就是?心胸开阔之人。肩宽腰挺有力?气。年纪轻轻便当了郎将,若是?有人提拔,将来必是?前?途无?量。 她又转头看向同铃兰耍嘴皮子的李振,他同铃兰好的时候,二人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妹,不分彼此。闹僵的时候水火不容,恨不能在对方坟头上洞房花烛,不让对方恶心的魂飞魄散不罢休。 白驰想得?有些多,也就没在意雷鸣无?限感慨感恩的同她再三道?谢当年的救命之恩。 一行人到了卫所,点了人马,又等了好一会,姬承功姗姗来迟,打扮的花枝招展,像只羽毛鲜亮的大公鸡。 天后看不上她这个过继来的亲外甥,但姬家无?能人,又实在想栽培他。 白驰在平京城毫无?根基,除了六年前?轰动全城的那一战,让很多人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此番回?来,同“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分别。 姬承功就不同了,他打小在平京城当土霸王,谁人都?认识,京内盘根错节的关系,他比谁清楚。由他跟着白驰办事,也算有点用处。 姬承功一露面,眼珠子就滑溜溜的溜到了铃兰脸上。 雷鸣察觉了,正要往前?一步挡一挡。 铃兰张嘴就骂,“看什么看!看你老娘!挖了你的狗眼!” 李振抿嘴笑,不出声。 雷鸣有些傻眼。 姬承功被?扫了面子,目露凶相,正要开骂,一眼瞥见白驰不知何原因低头笑了下,姬承功被?晃了下眼,怒容一收,殷勤的奉承上了。 铃兰嘴角一扯,暗自发笑,这人怕是?熊心豹子胆论筐吃了。 白驰抬手一挥,领队出发。 姬承功热切的邀请白驰同乘马车。 铃兰送至城门口,将剑递给白驰,后者略显犹豫。铃兰很懂她,说:“拿着,你没随身带银子的习惯。”没钱了,就抠几颗宝石下来当盘缠。 白驰接过。 铃兰驱马折返。 肉眼可见的,此番行路必是?披星戴月,颠簸疲惫,铃兰可不会跟去受这罪,她还有更多其他的事要处理。打理清扫好主子的居所,尽快理清京城内复杂的人际关系。若有应酬往来,也不妨接待一二。大概摸清这些达官贵人对她家将军的态度。尤其要重点关注一下谢家人。 却说白驰领着一队人马,马不停蹄直奔福王的封地?,走得?并不是?官道?,而是?偏僻小路。 小路难行颠簸,姬承功坐于马车内数次跌倒仰翻,起初他还强忍着,不住和白驰说软话?,希望她放慢速度,又说不赶时间,没必要急行军。 白驰不同他说话?,依旧我行我素。 行至一处窄路,荆棘当道?,姬承功的马车彻底过不去了。眼睁睁看着白驰走远,姬承功下了马车,瑟瑟发抖的拢着袖子骂娘,“臭娘们!迟早我要你好看!掉头,去寿王封地?!” 第67章 鹊桥 预计一个月的行程, 不到?半月,白驰已将二位王爷带回了平京城。 平京城的雪下的又大又厚,从乾坤门?直通皇城门?的大街上却?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福王这一路上憋了一肚子的气?,怀里抱着娇软的美人, 也?无?法平息他心?中难以熄灭的怒火。 他从未见?过?如此蛮横不通人情世故的女人, 说一不二,不可?理喻! 若不是母后器重, 他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他一定要让她人头落地,还不够, 他还要挑断她的手筋脚筋, 废她武功, 给他的爱妃充当洗脚婢。 街面的欢呼声将他的思绪打断,怀里的骆美人攀着水蛇胳膊, 呵气?如兰的说:“王爷你听,平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是您回来了,都来迎接您了呢。” 福王好大喜功,极要面子,闻言转怒为喜, 推开车窗,就朝车外的百姓招手。洋洋自得道:“料想是平京城的百姓也?知本王近些年在封地的丰功伟绩,我那个太子表哥懦弱无?能, 哪有我一半才能!” 厚重的车帘打开,车窗推开, 外头乱糟糟的声音也?听清楚了。一个女童响亮的声音就这么清晰无?比的传了进来, “看!那就是白将军哎!女将军耶!可?是看不见?她的脸呀!”声音既高亢又失望。 白驰星夜归朝,除了朝中官员, 寻常百姓哪能见?她真颜。 经过?这半个月传播发酵,人人都知她从神?谷关回来了,看热闹的瞧新鲜的出于对英雄膜拜的,不管是哪种原因,在得到?她归来的确切消息后,几乎是阖家出动,将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乱糟糟的人声中,此起彼伏的响起,“她就是那个杀神?将军啊!”“女将军哎!” 马车行过?,百姓跪拜的是俩位身份尊贵的王爷,口里小声议论的却?是一位女将军。这让福王难以忍受,“且让她先得意着吧,等我继承了皇位,我……” 娇软的骆美人轻轻捂住他的嘴,“王爷,谋天下者当忍常人所?不能忍。” 福王笑逐颜开:“美人说的是。”言毕,竟忍受不住的亲起了嘴,翻滚起来。 队伍缓慢前行,白驰心?累不已。 接两位王爷归京的途中,遇到?了伏击,原本可?以有惊无?险的避开,偏福王身娇肉贵还不听从安排,若不是白驰及时赶到?,非丢了性命不可?。后来又为了救福王的心?肝宝贝骆美人,白驰受了箭伤。箭上有毒,幸而中毒不深。 白驰右臂尚且不能自如行动,日以继夜的赶路,睡眠不足,人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过?她习惯了忍耐,旁人也?看不出,只当她天生冷脸,铁血将军该当如是。 大街当中有一座拱桥,连接两边高楼,悬空而起,巍巍壮观,是平京城近年新建的出了名的建筑。 初建成时,连姬后都亲自来走了一遍。 此桥名“鹊桥”。桥连两边,一楼,一边卖胭脂水粉首饰女红,一边卖笔墨纸砚书本文章,倒是有些个意思。至二楼,花样就繁多了些,古玩玉器,奇珍异宝都有的卖。再往上,竟开了茶楼饭庄。自二楼相通,互通有无?。 二楼对立,一名“朝朝”,一名“暮暮”。 幕后东家不详,说是一位痴情.人,发妻早亡,便建了这座桥,祈求鹊桥相会,朝朝暮暮,也?是想成全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今日这桥被郎子君包了下来,桥上站立十二玉色佳人,吹拉弹唱,恭迎她心?目中的英雄。 待队伍经过?时,佳人们纷纷提起手中早就准备好的花篮朝下撒去。 白驰抱剑坐于马上,头戴斗笠,帽檐下压,面上罩了灰布方巾,完全看不清脸。腰背挺直,实则昏昏欲睡。 美丽的绸花忽然纷纷扬扬自天上落下,都朝着她砸了来。 白驰身上的每个毛孔几乎在同时炸开,她并未意识到?什么,人已从马上一跃腾空,拔剑挥向纷纷散落的绢花。 黑瓦白雪,天气?晴好,剑光流转间,平京城的百姓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剑气?如虹。 原来真的不是传说。 原来可?以成为传说! 天光折射出华美的剑光,绢花碎裂成屑,仿佛老天爷下了一场五彩缤纷的雪。最后一道剑气?斩出,仿佛带了无?穷怒气?。 出手太快,在白驰回过?神?时,已收不回剑势,只来得及微微侧劈。 好险,让开了当中而立的郎子君。 空气?中似乎有波纹,气?流如有实质。 桥上的女子被这股气?流冲倒。 “咔”很轻微的一声。 “都闪开!”白驰彻底清醒过?来,心?里是崩溃的,人已经飞出去,将断层最近的两名女子拉开,转瞬落在地上。 几乎在下一刻,咔嘣咔嘣的声音响得更剧烈了些。 有木块砸落。 人们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惊呼出声,“桥断啦!断啦!” 桥上的名伶惊慌失措,朝两边跑去,因为震动,更多的木块砸落下来。 桥下的百姓也?纷纷避让,一时惊呼不断。 白驰眼睁睁的看着木桥断裂,心?内愁苦不已。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突然要出剑?啊? 被她救下来的两名女子,一人软在地上,捂住胸口,惊魂未定。一人则是郎子君,此刻则反握住她的手,全然没有受惊的样子,又羞涩又快乐,“你又救了我一命,我该拿什么报答你呀?” 朝朝楼的三楼雅间,谢无?忌也?被这措不及防的突发事件搞懵了。 原本他只是近乎痴迷的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妻子由远及近。这样隆重的欢迎仪式不知她喜不喜欢,所?有人都该喜欢她,所?有人都该为她着迷。她永远都该站在光芒万丈的中心?! 美中不足的是,郎子君竟然包了他的鹊桥,吹拉弹唱撒绢花。 多好的主意啊,他竟然没想到?! 让他不爽到?极点的是,这女人还光明正大的在桥上搔首弄姿,这是要勾.引谁? “鹊桥”建成后,他隐在幕后,交给心?腹打理。他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郎子君将鹊桥给包了去干这勾当! 管事的小心?翼翼又急迫的敲着门?,大家都看到?鹊桥塌了一块,所?有鹊桥的管事伙计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谢无?忌却?在这时悠哉游哉的饮尽杯中酒,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管事的擦着额上的汗水,背弓的都快塌了下来,支支吾吾,“东家,小的看了,鹊桥破损的并不算太严重,还能修。” 谢无?忌起身,袖子拂开桌上的酒盅,拧眉发怒,“修什么修?谁弄坏的?叫她来赔钱!” ** 鹊桥当中塌了一块,万幸……这桥建得精巧结实,当中塌了,其?余部分也?能屹立不倒。 幸而大街中心?早就被清空了,等待着队伍过?去,也?就没砸伤人。 鹊桥的伙计全跑出来了,围在一起,直直看着她。 白驰舔了下唇,心?情复杂。 铃兰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气?不打一处来,今日她仍是一身利落打扮,没什么装扮,年轻的女孩无?论怎样都朝气?蓬勃,好看得紧。 她刚一出现,朝朝楼某个雅间有人立刻喜上眉梢,转身就往楼下跑。 白驰正不知该如何收场,一见?铃兰来了,心?头一松,自郎子君的怀里抽出胳膊,双手搭肩,板过?她的身子,“铃兰,这里交给你了。” 铃兰想说话,白驰摘了头上的帽子盖她头上,压实了,不让她转头。冲伙计们说:“有什么话跟她说。” 福王已从车架里站出来了,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又故意喊:“白将军,怎么回事啊?还走不走啊?” 白驰转身上马,郎子君数次想找她说话,又被人群隔开,只气?闷又嫉妒的看向铃兰。 两边对上,铃兰脑子转得快,一把抓住她,“事是你惹出来的,你也?休想跑。” 白驰偏头看向雷鸣:“你留下来保护铃兰。” 仪卫挡开人群,车马继续前行。 白驰眼角余光扫到?一名衣着华丽的少?年奋力?的从人群中挤出来,腆着脸冲铃兰笑。 这小子有些眼熟,谁? ** 白驰随同二王一起进宫面圣。 高宗皇帝已身体大好,高兴的宣布后日要在宫内举办一场盛大的宫宴,为三人接风洗尘。因对“福将”一事深信不疑,对白驰更是态度和蔼,礼遇有加。 福王自觉受了冷落,对白驰更是不满。 又说了些话,白驰自觉退下,留下他们一家几口说家常话。 天后挽留用膳,白驰推辞。 天后的贴身丫头跟上去,小声说晚些时候天后会召见?她,有事问她。 白驰心?知肚明,路上二王遇袭,福王话里话外,有些自家人要害自家人的意思,天后机警,生怕皇上听了不高兴,打断了。白驰不做评价,她也?不知道是谁。这事恐怕要天后自己去查,她对查案并不在行。 她数日未合眼,人已经累得走路都有些腿发软,轻飘飘如踩云端。 点了下头,说了声,“知道了。” 她一个将军不可?能一直住在宫内,天后已另行为她安置了住所?,这段时间铃兰带人已收拾了出来。 宫人未得天后指示,也?没想起来给她安置个地方休息。 白驰同她对视片刻,无?力?道:“那我先回府洗漱一番。” 出了宫,大囡小囡守在高墙外,带她去了新府邸。 可?巧了嘿! 白驰刚一脚踏进去,铃兰自另一个方向往回跑,口内直喊,“将军!将军!” 她脸色很不好,面带怒容,“气?死我了!” 白驰问:“怎么了?” 铃兰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她,“祸是你惹出来的,你看怎么办吧?怎么?”她往她身后看,“你千辛万苦的将福王和寿王送回来,没有赏赐?” 白驰接过?一看,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瞬间清醒了,“这么多!” 铃兰愁苦,“现在人家要咱们赔的不仅是修桥的钱,还有未来时间耽误的生意。我都打听了,鹊桥的生意确实好!但也?不至于这么多!就是故意的!你当时是怎么啦?被鬼附身啦?好端端的去劈人家的桥干嘛?那个郎子君也?说了,鹊桥的东家这般算账太缺德,让咱们不要理。可?是咱们不能和她一样啊。她一个商人,名声坏点就坏点。您是女将军,本来就被人诟病,若是刚来京城就闹出欺压百姓的恶事,将来还怎么在京中立足?这人嘴是最坏的了。” 白驰捻着账单沉默不语,“那怎么办?上次天后给的五千两银还有的剩吗?” 铃兰呵呵冷笑两声,这仅仅是银子的事吗?摆明了那鹊桥的东家是想坑他们一笔。 关键她们还有理说不出,白驰劈坏了人家的东西?那是无?数双眼睛都看见?的事。若是纠缠起来,面上无?光。 郎子君是能出得起这个钱,可?她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她的主意是同他耗! “鹊桥的主人是个老鳏夫,性子孤僻,毛病多!那桥是他同他死了的婆娘的鹊桥,你说他有多在乎?能不狮子大开口吗?他这是感情上接受不了,叫咱们买单了!咱先不管他!耗一耗他,等他冷静下来,再谈!”郎子君如是同铃兰说,铃兰也?有样学样说给了白驰听。 可?是铃兰最看重白驰的名声,自然不同意郎子君的办法。 “鹊桥的东家不见?我,说我身份不够,要谈价格,让你亲自去。”铃兰气?呼呼。 白驰一折账单塞进怀里,转回身,翻身上马。 铃兰朝她喊,“你理他!要我说晚上绑了他,打得他满地找牙,谁让他胡乱开价乱讹人!” 晚些时候天后还要召见?她,反正是睡不成了,白驰心?情不怎么好,“不必等晚上了。” 铃兰唬了一跳,“你可?不能冲动犯罪呀,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想了想不放心?,又一个头两个大的追了上去。 第68章 受伤包扎 白驰骑马去往鹊桥, 半道上,被忽然跳上大街双手展开的精瘦汉子阻住去路。 白驰双手勒住缰绳,右臂用?力,扯到伤口, 疼得蹙眉。 那人胆子颇大, 上前道:“敢问将军可是要去鹊桥,寻我家?主人?” 白驰心中?压抑着怒火, 不怎么高?兴的点了下头。 那人长着一张讨喜的笑脸, 笑眯眯施礼,“将军请随我来?。” 那人是会武功的, 随即, 纵身一跃上了墙头, 回转身,朝她招手。 白驰不耐烦的都想打人了, 她是去谈赔偿,又不是做贼! 可是那人一直朝她施礼招手,笑的一脸春花灿烂,百花盛开。 白驰暗想,果真老鳏夫就是事情多! 弃马上墙。 那人领路, 一直避着人翻墙走窄巷,白驰脑子都快绕晕了,那人终于跳下围墙, 落在一户院中?。 白驰按了按手中?剑鞘,眯了眯眼。 那人双手拢在袖中?, 又朝她一拜, 指了指正对?面的屋子。 白驰踹门而入,目光一转, 靠窗的书案旁,谢无忌一手执书,静默而立。今日他穿一身白色暗纹锦衣,同色狐裘披风搭在一侧的衣架上,未着冠,一柄玉色簪子,飘逸出尘。 他的目光很纯粹,亦如他纯白的装扮,给人一种不谙世事,纯洁无辜之感。 白驰愣了下,片刻的恍惚过后,眉头一皱,眼看就要发怒。 谢无忌忽然掷了手中?书,砸在书案上,沉下脸来?:“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故意的?我都同你说了要和你划清界限,忘记过往重新开始,你为什么偏要招惹我?” 他说着气愤不已的话,从书案后转出来?,步步逼近。 白驰原还疑心他故意不见铃兰引自己出来?,现在只?觉脸好疼,巨疼。 “不,不是,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我怎么相信你不是故意的?难不成?咱俩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别的不砍不劈专捡我的鹊桥砍?你说你不知道,你叫我怎么信你?” 白驰心里无奈的直叹气,她是不肯解释,也?不愿多费口舌的。 “我的诛邪呢?”她忽然道。 谢无忌原本还咄咄逼人的架势,闻言神色一变,“干什么?” 白驰单手提起包了灰布包的长剑,“这把剑剑气太盛,名叫婵娟,却比诛邪还凶。” 谢无忌闻言笑起来?,很克制,眼睛却亮晶晶的,他有些自得,顺手拔出长剑,另一只?手弹了弹剑柄上的婵娟二字,说:“这柄剑秀美无双,是不是比蒙元顺所?赠的那把破刀更配你?” 白驰一身破烂衣裳,头未梳脸未洗,风.尘仆仆,所?以她很诚恳道:“不,我不配。” 谢无忌看她一眼,“刷”一下,婵娟入鞘,气闷道:“你要剑只?有这一把,别的没有。” 白驰轻微的吐了口气,“阿寂。” 这一声像是有什么魔力,让浑身长刺的谢无忌神色一动,不由温柔了表情。 “什么事?”声音也?放低了。 二人站得近,白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无忌鼻子深吸了下,眼神一变,目光快速的在她身上扫了一遍,最终定格在她的右臂上。抬手就要拉她。 白驰侧身让了下。 谢无忌:“你受伤了?” 白驰:“无碍,小事。” 谢无忌的眼睛眯了眯,难怪她左手拔剑,她又不是左撇子。 “我看看。”他固执的去拉她。 白驰还想避让。 谢无忌不快道:“我是大夫。即便你不是我孩子的娘,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再?推让下去就显得矫情了。 谢无忌拉着白驰坐向内室的床上。 室内陈设华丽,床褥铺设整齐,纤尘不染,白驰一身粗布脏衣,略有些犹豫,谢无忌看了,心脏忽地被攥了下,一时?疼得发紧。 谢无忌拉她坐下,亲自动手就要解她的衣裳。 白驰未动,目光落在他脸上,似笑非笑。 谢无忌原本一身正气,心思全在她的伤上,被她直白的目光看得面皮发紧,手都开始抖了。 “怎么?你在紧张什么?”白驰放柔了声音。 谢无忌紧张,不动。 她笑了下,声音更低,左手抬起,解开了领口,“咱们曾是夫妻,我什么样的你没见过?你害羞什么?” 衣料下的肌肤凝如白脂,她比很多人都白。眼所?见,耳所?听,无一不勾起他深藏在心底的记忆,有种压抑不住的情绪几乎要冲破禁锢,呼啸而出。却在他看清她眼底的试探,陡然清醒。 他一把握住她受伤的右臂,有些恶意的,“不是那样的人,就别学人家?搔首弄姿了。你对?我无情,我对?你尚存几分怜惜也?是看在有儿的情面上。”他话说的不含私情,却还是在看到她的伤口时?,心里咯噔一下,此后便一直沉着脸不说话,重新换药,包扎伤口。 白驰额上出了一层薄汗,看着他全神贯注的侧脸,说:“对?不住。” 谢无忌看她一眼,“为什么说对?不住?” 白驰自嘲道:“是我多虑了。我总担心你对?我旧情难忘,故意接近我。你能真正的忘却前尘过往,这很好。” 谢无忌轻柔的处理她溃烂的伤口,生?怕弄疼了她,声音都变轻了,“为什么要忘记?每一段过往都是人生?经历,我还是那句话,就算你不愿做我妻子了,也?还是我孩子的娘,这事永远都不会变。” 谁知白驰却一本正经道:“我劝你将这事也?忘了,我和那孩子早就没关系了,在我将他抛下的那刻起,我不再?是任何人的母亲。” 这句话扎得人生?生?的疼。谢无忌感到了深深的不适,垂下的眼眸,瞳色一变再?变,最后还是被他压制了下去。 “好,”他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白驰并未察觉,反而放松下来?,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沁人心脾,让人感觉很舒服。 “阿寂,下次能不见面就不要再?见了吧,让人看见了对?你们不好。” 谢无忌:“是对?你不好还是对?我和有儿不好?” 白驰:“……” 谢无忌:“你以为我想见你?上次就因为你在宫里的夹道等我被人看见,给我引来?了多少流言蜚语我都懒得和你说。” 白驰:“我……”没。 谢无忌打断她:“你走的这半个月我过的很平静,谁知你刚回来?就招惹我。我也?不想被人看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让人半路阻你,将你带到此处?你可知我的良苦用?心?” 白驰:“……” 谢无忌看她垂下脑袋,又软了心肠,忍不住问:“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大概是气氛比较融洽,身上的伤处理了也?没那么痛了,谢无忌身上好闻的味道又让她脑子放空,昏昏欲睡。 白驰整个人放松下来?,笑了下,“没什么好不好的,就那样吧。反正我过怎样的日子都一样。” 谢无忌非常讨厌她这种生?死看淡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因为不在乎,便留不住。 “阿寂,我才?知道你竟这般恨我,巴不得我去死呢。”她不是话多的人,尤其是面对?想撇清关系的人时?,此刻也?不知为什么,脑子竟有些不受控制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什么?”谢无忌的面上显出几分茫然,难道是自己演的太过了? 白驰抬起一只?手摸上他的脸,眼神迷离,“老鳏夫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呀,阿寂。发妻早亡就早亡吧,我是没什么关系,何苦将你自己也?牵连……赔进去……” 最后的话说完,她双眼合上,身子一软。 谢无忌倾身搂住,面上已换了一副表情,深情的,痴迷的,几乎要将人洞穿的凝视。慢慢的将她放平,脱了鞋袜,盖好被子。 ** 白驰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晌午。她呆滞的坐在床上,许久没有睡过饱觉了,身体充满了力量,人还有些迷瞪。 “醒了?”沈寂走了进来?,布衣青衫,笑意温柔。 若不是他如今个头太高?,有一瞬间,白驰还以为是当年的沈寂回来?了。 他总是温柔腼腆的笑,笑得心满意足。 “怎么回事?我怎么睡着了?”她语气冷淡,神情戒备。 谢无忌表情一收,略显不快道:“我怎么知道?我好好的给你包扎伤口,你突然就睡着了。害得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白驰:“什么时?辰了?”言毕不等他回话,起身穿衣穿鞋,屋内昏暗,猜也?知道是个大阴天。但她绝不会以为她只?小憩了一刻,从她饱满的精神来?说,她绝对?睡了足够的久。 门外传来?说话声。 白驰推门出去。 谢无忌急切的喊她,“哎,你等……” 房门打开,屋内屋外都是一静。 铃兰和李振正要往屋里冲,雷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挡在他们身前的是府内的下人,其中?一人是早就被发配去国公府,却总是能出现在谢无忌身边的侍书。 白驰头发凌乱,领口的系带还松着。 谢无忌自屋内捧出婵娟,面对?铃兰,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话却是冲白驰说的:“你的剑。” 白驰回头看向谢无忌,“对?不住,又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不要紧,他们都是我的心腹,我会让他们闭嘴。” 随即走出去,抬了抬下巴,铃兰等人跟上,大气都不敢出。 谢无忌看着几人远走的背影,斜斜的靠在门框上,表情放松,惬意,愉快。 侍书上前,指天发誓,“主子您放心,我就是个哑巴,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谢无忌一扫其他下人,也?一个个都学了侍书,跪趴在地,做耳聋眼瞎状。他的心情就有些不美丽了,“不,你们不是哑巴。” 侍书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膝行上前,哭出声来?,“主子,奴才?可以是哑巴。” 众人一同跪拜,“哑巴,哑巴,哑巴。” 第69章 母子相见 铃兰一直紧贴着白?驰走路, 小声追问?,“你俩睡了没?” 白?驰不想搭理她?,“没。” 铃兰回她?一个不信任的表情。 白?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天?后可来?宣我?” 铃兰:“昨儿个是派人来?找了, 说是你回来?了, 就即刻入宫。” 白?驰想到天?后大概也就是问?自?己遇刺的事,她?没什么头绪, 也懒得管这闲事, 并不焦急,反而说:“先回去, 洗漱。” 等她?沐浴结束, 换了舒适的衣裳, 神清气爽的出来?。 铃兰看向她?的眼神整个的不对了,笃定道?:“你肯定同郎官睡了。” 白?驰:“……” 铃兰:“不然你洗什么?瞧你食饱餍足的样。郎官可以呀!”而后, 她?又?一脸虽然我没试过,但我很懂你的表情,“都?说食髓知味,你都?素了这么久了,没关系的, 没关系。我都?懂。郎官那么好看,你不吃亏。那个,这下?子, 咱们?欠的债可以一笔勾销了吧?”打死铃兰她?也不会认为主子是为了抵债出卖色相,最多是垂涎郎官美色, 顺水推舟, 一举两得吧。 * 入宫的时候白?驰还在想,是该给?铃兰配一个小郎君了。 这小妮子现在不得了! 她?身上有天?后亲赐的信物, 进入皇宫后,无需人领路,径自?去寻天?后。 正走着,左手边的一点动静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目光犀利的看去。 这世上的事,大概很多时候都?是措不及防的。 譬如她?与儿子大眼瞪小眼这回事。 她?有想过会在某个正式的场合同他正面遇上,那时候大概也说不上一句话,错身而过便是最好的一面。 她?从未想过会私下?里遇上,大长公主将这孩子看得紧,应该不准他乱跑,怎么就单独遇上了呢?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抬脚就走。 谢有思是有备而来?的,就是奔着他娘来?的,尤其在偷听到下?人们?绘声绘色的描绘他娘神功盖世,长虹贯日?,一剑劈断了鹊桥后,更是心生向往,恨不能立刻相认,跟他娘拜师学艺。大长公主隔段时间就会进宫来?探望高宗皇帝,他也吵着闹着要来?找七皇子玩。 大长公主这次长了心,派了八个嬷嬷八个丫鬟贴身看管。 可这小子,见了九皇子就疯,二人手拉手要玩捉迷藏,转眼就跑没影了。 皇宫大内又?不是公主府——事关小世子任谁人都?能乱跑乱蹿乱喊,嬷嬷和丫鬟们?急得后心冒冷汗也无济于事。 谢有思站在树上,远远的,就看到一人手执绚丽宝剑不紧不慢的走来?。 执剑,很高,女子,身着将士软甲。 谢有思心跳加快,他很兴奋,又?很紧张,他想表现的大大方方的,叫他娘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他,可是也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不会说话了,也不会动作了。 他娘看过来?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那冷冷的眼神,面无表情的脸,谢有思的脑子里,当即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想法,就是在他娘面前他要是犯错了,他娘真?的会打他。 然而,他从小到大没挨过一次打,连一句重话,都?没人舍得冲他说。 不管他多么的调皮捣蛋,顶天?了,也就罚他默书?写字。而念书?这事上,他是有天?分的,所以这点惩罚对他来?说也无关痛痒,常常还引来?长辈的一顿激.情猛夸。 他本能想缩。可是当亲娘面无表情的转开脸,打算走开的时候。他又?不乐意了。 她?一定是将我当成了别?人的孩子才这样。 谢有思无比笃定。 他摇了摇树枝,喊她?,“……姨姨。” 白?驰顿了下?,不想理他,可是孩子稚嫩的嗓音牵着了心,这是她?不想要的情感牵绊,因此她?的脸色更吓人了,语气也如这寒冬腊月天?,冻得人发僵,“何事?” 谢有思确定了,他怕她?。 他想起了他自?懂事后断断续续听说的那些传言,她?娘是个能徒手打倒也和部蛮熊的大英雄,也是个能一人独闯敌营,生擒大可汗的勇士!她?娘还吃生肉喝人血,心情不好了就给?坏人开膛破肚,是个叫外?族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这与他爹抱着他的时候,同他描绘的温柔疼人的娘亲天?差地别?。 他一直更喜欢大英雄的娘,因为温柔疼人这一点,他的亲祖母已经满足了他对温柔娘亲的所有幻想。 他身边的所有女性,包括琴姑姑,庄嬷嬷,瑞雪姑姑她?们?所有人,对他都?是细致温柔的。他不缺爱,因此他活泼胆大,自?信开朗。 小时候同人干架,他也会搬出他娘来?吓人,说一句,“等我娘回来?了,让她?打你全家!”准保叫小伙伴吓得哇哇大哭。 小孩子不懂那么多,有个活在传说中,叫人闻风丧胆的娘,颇是件有面子的事。 谢有思看着她?,小小的孩童,第一次出现了又?害怕又?想亲近的情绪。 “姨姨,能抱我下?来?吗?”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可怜无助。小小的他很懂如何拿捏人心叫大人喜欢。他一直知道?自?己长的可爱漂亮,利用自?己具有欺骗性的长相达到自?己的目的,从来?都?是百试百灵。 白?驰站住了,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上上下?下?。 谢有思被她?看的心口发毛,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小伎俩在她?的眼里无所遁形。比扒了衣服还丢人。 “不能,”她?说。 谢有思有些懵,第一次感觉到了失望的情绪,她?一定是不知道?我是她?的儿子才这样的!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等着,我去给?你叫人。”依旧没什么感情。 谢有思是不愿叫她?离开的,对亲生母亲克制不住的喜欢让他真?心的想和她?说说话,他想叫她?知道?他是她?的儿子。 “喂!”谢有思情急,从树上跳了下?来?,砸出一个雪坑。 原本他可以一骨碌爬起来?,可是下?一刻他就改了主意,窝在原地“哎哟哟。” 白?驰都?已经到了近前,只要单手就能提起他的衣领子将他拽出来?,或者双手抱住他,将他整个的托出来?。片刻的犹豫,她?敏锐的听到了脚步声。 她?腾空一跃,站回原地。 大长公主自?茂密的冬景树丛后转过来?,不期然,和白?驰打了个照面。 明显的慌张,不敢直视,还有些恍若隔世的恍惚感。 搀扶着她?,同她?站在一处的正是瑞雪公主,目光几乎黏在白?驰脸上,想看穿她?似的,却在她?回望过来?时,又?惊吓般的低下?了头。 白?驰手执婵娟,冲二人行礼。 瑞雪公主的目光落在婵娟上,眼神变得复杂。 有人发现了谢有思,大呼小叫的上前将他从雪坑里挖出来?。 大长公主看着满身是雪的孙子,又?看向也转了目光看他的白?驰,表情有些绷不住的惊慌。 瑞雪早已小跑过去,嘘寒问?暖,蹲下?身子,用温热的手捂他的脸,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关怀备至。 因为太过刻意,连琴姑姑都?忍不住微微皱眉。 白?驰见孩子无碍,面上连磕着碰着也没,收回目光,抱拳告辞。 谁知谢有思却挣开瑞雪的怀抱,冲她?跑来?,兴高采烈的样子,“姨姨,你是谁呀?” 所有人都?有些不自?在的紧张,唯有白?驰冷静如初,至少面上如是。 她?没说话。 谢有思又?自?我介绍道?:“我叫谢有思,小名有儿,我爹是雍州郡王谢无忌。姨姨,你的剑好漂亮,可以给?我看看吗?” 自?己养大的孩子,大长公主再清楚不过,这孩子分明是认出了亲娘,这是故意套近乎呢,他在紧张也有些害羞,从他不安的扭动的小手就能看得出。 可是,他怎么知道?她?就是亲娘? 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是她?同他说了什么? 她?真?是来?抢孩子的? 大长公主郁闷了,这情绪就像是自?己辛辛苦苦呵护出来?的小苗苗终于长大结果,别?人一份力没出,现在直接来?摘桃了。 这郁闷也不完全,还夹杂着酸溜溜的嫉妒,颇不好受。 这边大长公主正上演内心独白?大戏呢,瑞雪公主的脸色也不好看,失落,孤独。 谁知白?驰仿佛压根没听到小娃儿的话,转过身,直接走了。 她?,走了! 大长公主难以置信。 不止是她?,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变了神色,下?一刻又?齐齐的,一脸同情的看向谢有思。 大长公主被这眼神刺痛,怒火中烧,她?捧在手心里的小宝贝,便是他要天?上的太阳她?也会想法儿给?他变出来?,一群人身都?不得自?由的奴才竟然同情起了金尊玉贵的主子! 大长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收回你们?的眼珠子!” 众人吓到,齐齐下?跪。 有儿转过头看向祖母,他一直是人见人爱的,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撞了南墙,没回过神,有些茫然。 大长公主不给?他多想的机会,上前一把抱住他,心肝宝贝的叫上了,生怕他受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谢有思很快又?高兴起来?,哎呀,他竟然将这茬给?忘记了,他祖母和母亲之间是有矛盾的呀!大人都?是要面子的,他无辜被连累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 如白?驰所料,天?后召见她?确实是为了遇袭的事。 悦庭殿内,还站着今日?刚刚返回平京的姬承功,灰头土脸,落魄不堪,像是从难民堆里滚出来?的。 他连个洗漱都?没,直接过来?,为的就是告状,叫姑母看看他所受的委屈。 然而,从他憋屈的表情看,天?后根本不买账,似乎在此之前还训斥了他。 白?驰禀事的时候,他数次想插嘴,还频频偷看她?,想刀她?的眼神一点都?藏不住。 天?后瞧见了,心中越发不满,冷声呵斥:“没什么事就滚吧。”是真?的恨铁不成钢了。 姬承功因为母亲的关系对姬后有心理阴影,潜藏在心,多年?隐而不发,面对天?后的威仪,他是半点不敢违逆的,畏畏缩缩的倒退着爬走了。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天?后听说了姬承功在随行路上的所作所为,深感抱歉,同白?驰赔了不是。 白?驰没什么所谓,不过是姬承功色胆包天?,路上调.戏了她?几句,还异想天?开的说,她?失了婚,他也早年?亡了妻,天?生的一对,刚好可结为夫妻。 白?驰当他是个蠢货,看在姬后的面上,不同他计较。 直接领队率先走人了。 乃至于,这一趟,白?驰一直在前面赶路,姬承功一直在后面疲于奔命的追。 再加上,后来?出现了刺客,虽然他没同福王寿王同行,没被刺客追击,但也受到了惊吓。 富贵窝里娇养大的纨绔,半点苦都?吃不得,一路上自?己吓自?己都?被吓死了,一趟出行反将白?驰恨上了。 白?驰回了话,天?后心里自?有成算,没说什么。 二人静了片刻,天?后看向她?,忽然道?:“昨儿宣你进宫,你不在?” 白?驰看向她?,不遮不掩:“昨日?我在谢无忌那治伤,睡着了。” 天?后心知肚明,表情微妙,也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来?。 白?驰:“没有私情,天?后不必忧心。” 天?后笑了起来?,爽朗又?尴尬。 白?驰面容严肃起来?,“我对天?后忠心耿耿。天?后可否给?我一句实话。” 天?后的笑容淡下?来?,有些危险,“你说。” 白?驰不为所动:“天?后是否属意立福王寿王其中一位为太子?” 天?后幽幽道?:“白?将军可真?出了个难题给?我。” 白?驰:“不难,他们?都?不行。” 天?后不语。 白?驰躬身一拜:“白?驰只为天?后一人鞍前马后,百死不辞。” “谁!”白?驰的语调陡然锐利,未转身,一剑已飞射出去,扎断廊柱间飘舞的白?纱垂帘。 剑光凌冽,摄人心魄。 天?后看清那人,吓住了,急忙小跑过去,“小九,你躲在这干什么?” 九皇子吓得跪坐在地,人都?是傻的,颤抖不止。 天?后看着心疼,可她?不是那等细腻温柔之人,只语气和缓了些:“小九,过来?,谢白?将军手下?留情。” 白?驰意外?,抬了下?眉毛。 天?后严厉道?:“小九,你记住了,这里是母后商议政事的地方,未经通传不可擅自?入内,就算被误杀,也是你不听劝告咎由自?取。” 九皇子上前,展臂,交握,行礼。 小小的人儿,比有儿还小上一岁,看上去乖巧听话。 可白?驰清楚的记得,这小.嘴吐出的话字字扎心呀。 白?驰伸出手,捏住他的肩膀将他弯下?的身子又?提了起来?。 她?手劲大,九皇子哎呦哎哟,疼得直吸气。 天?后看向白?驰有些不明所以。 白?驰说:“九皇子看上去孱弱无力,想必平时身体也不怎么好吧?” 天?后心说:那倒没有。别?看她?高龄生下?他,可这娃娃生下?来?就跟小牛犊子一样。比你家有儿的身体一点也不差。 白?驰又?道?:“天?后,要不这孩子交给?我调.教?几天?吧,一定还你一个结实又?强壮的小皇子。” 天?后对白?驰突然对自?个儿子感兴趣大为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都?是当娘的人,哪有不想自?己孩子的呢?既然自?己的孩子要不回来?又?不好亲近,那只能亲近别?人的孩子聊作安慰。 天?后迫切的希望同白?驰加深感情,人与人牵绊越多,同盟的战线也就越牢固。 她?心思一转,立刻道?:“小九,还不快点磕头谢白?大将军收你为徒。” 白?驰是有心作弄小皇子,为了他那句“你娘不要你啦!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她?也要教?教?他该怎么和同伴说话。但是她?完全没想过要收他当徒弟。 白?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九皇子都?快哭出来?了,在母后的威慑下?,不得不委委屈屈的行了拜师礼。 白?驰想推辞,根本推拒不了。 等她?出了悦庭殿,天?后已命人开始收拾九皇子的衣物要将他送去将军府给?白?大将军管教?几天?,又?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诫小九如何讨白?将军欢心。 * 明日?宫里要大摆宫宴,一为皇上大病初愈,二为白?将军以及俩位皇子接风洗尘。 白?驰身为检校千牛卫大将军有负责护卫皇亲安全的重责,因此她?也没空回她?的将军府休息,而是打算先去卫所,敲打一下?手下?人。 人还没走出皇宫,有人急匆匆迎了上来?。 一看是老熟人,琴姑姑。 琴姑姑老了许多,头发花白?,颇让人唏嘘。 相对于六年?前的随意亲切,琴姑姑再次面对她?,恭敬了许多,连目光都?不敢随意落在她?身上,“白?大将军,我家大长公主有请。” 第70章 人世间 白驰并不认为她同大长公主有话?说。 但是不管怎么?说, 公主养大了有儿的这份情,她还是要?领的。 大长公主并没在别的什么?地?方同白驰见?面,而?是在自家的马车上。马车宽且豪华,足够坐七八个人也绝不拥挤。 说句心里话?, 若不是足够的宽敞, 公主也不会在这见?白驰。曾经?的不愉快梗在心口,至今没有散去。再次相见?, 她还是会有种窒息感。 “有儿先回去了, 同他?瑞雪姑姑一起。”公主以这句话?做开场,说了起来, 表情是有些小心翼翼的, “那孩子可怜, 从小他?爹也不管他?,自去了南方, 跟着瀚海道行军总管崔有道争军功去了。是我?和瑞雪一同将他?养大的。你也看?见?了,孩子养得很好,白白胖胖,开朗活泼,你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吧……” 白驰面前的桌上摆了几碟糕点, 看?着就鲜香酥脆,美味可口。白驰不由自主咽了口吐沫。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昨天上午回来,只行军途中草草吃了几口干粮, 后来回京复命,再后来劈断鹊桥, 在阿寂那治伤, 然后囫囵睡到了今天中午,别说一口吃的, 连一口水都没喝。 关于饥.渴交迫这种事,不能想,越想越觉得自己受不了了。 公主正按照自己惯有的节奏敲打她,以期能达到话?不挑明?,但咱们都心知肚明?,不要?伤了体面人和气的目的。可她的前儿媳显然不这么?想,抬手打断她,“公主,咱们还是挑明?了说,别耽误时间?。” 公主一噎,这才过去多久,她怎么?就忘了,她的这位有大主意的前儿媳又怎会老老实实的陪她做一回体面人。 “那我?就直说了,”公主黑了脸,她并不想做恶人,可是有些人大概就是天生不对付吧,她时常有种被逼做恶人的无奈感。当?年之事,她一直心存愧疚,她冲动之下的荒谬之举,让她的儿子没了发妻,孙子没了亲娘。可世?事轮回,冤家聚头,公主不能当?作事情没发生过,也不能稀里糊涂的过。 她有些难以启齿的,很正经?的询问:“我?问你一句心里话?,你坦率同我?讲,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白驰:“?” 公主:“你想同我?无忌孩儿破镜重?圆吗?” 这问题有些好笑,但她不想笑。难道这世?上就男女那些事了吗?无不无聊? 白驰:“我?很忙。”她很不耐烦。老话?重?提,反复纠结。是真的因?为这人间?繁花似景歌舞升平,人人都吃饱穿暖,没有不公与压迫,除了盯着她的这点破事不放,就没别的事好干了吗? 公主的火气噌得一下子就顶到了脑门?心,她就知道她们不能同一个屋檐下说上两句正常话?。 天生八字不合! 公主索性丢掉体面,直白干脆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你要?是没有同无忌和好的意思,就不要?招惹他?。有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抢不走,我?也绝不相让,除非我?死!不过,你要?是想回来。也不是……不可以。过往的一切咱俩一笔勾销,你同无忌住你们的郡王府,我?这招人嫌的老太婆也绝不过去打扰你们。只一条,有儿还是我?来带。” 她一口气说完,面上微红。 她贵为大长公主,除了向父兄丈夫儿子低过头,还从未向别的人示弱,尤其是女人,就连姬后惹她不爽了,也是针锋相对。道歉什么?的,不存在的。希望她识点好歹,不要?不识抬举。 白驰等了一会,二人大眼瞪小眼。 白驰意识到她这次是说完了,没别的话?了,一点头,“知道了。” 而?后掀开车帘,直接跳了出去。 她动作很快,眨眼间?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大长公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掀开车帘,同琴姑姑对视,喃喃道:“知道了是怎么?个意思?” 琴姑姑:“知道了就是知道了。” 公主恼:“那她到底是要?跟我?儿好还是不好?” 琴姑姑说:“那公主是希望哪一种呢?” “我?……”公主摔下车帘,闷闷的坐回去。 她当?然,当?然……是希望她儿子能得偿所愿,下半生能过的好啊。 在她见?到白驰之前,她心里还是想着将她撵走最好,当?初既然选择狠心的走,就不要?再回头啊。可是当?她看?到有儿见?到白驰时那渴望又不敢靠近的神情时,她的心都快碎了。真正爱孩子的人舍不得孩子受一星半点的委屈,哪怕这个人同她有老死都不想再见?的恩怨,可谁叫她是孩子的亲娘呢? 情感上,她想永远做孩子心里的第一人,理智上她又清楚的知道怎样做才能不叫孩子受伤害。 孩子小心翼翼的想靠近白驰时,她嫉妒。咬牙切齿的想,当?年抛弃的干脆,现在又回来摘桃子了,想得美! 可当?白驰直接无视孩子,头也不回的离开,她又不答应了。 怒火烧灭了嫉妒和不甘,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所有的人都该围着他?的小孙子转,因?为他?值得! 当?她心里起了这个念头时,她先是有些觉得对不住瑞雪。虽然她心里很清楚,以无忌的脾气,瑞雪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他?,进谢家门?。可嫁不嫁得成是一回事,她作为亲姑母撮合起了前儿媳和儿子,总有种背叛侄女的罪恶感。 直到瑞雪拐着弯儿的同她说,白驰手里的那柄耀眼夺目的剑是表哥藏在珍宝阁的藏品,名叫“婵娟”,这剑还有个隐秘的机关,能拔出第二柄剑。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大长公主才恍然明?白过来,也许二人私底下早就见?过了,甚至……旧情复燃了? 若真如此,她横在中间?阻拦,还有意思吗? 她一直觉得对不住儿子,一直想要?补偿他?,那又何必舍近求远?做个善解人意的母亲不好吗? 即便这样做会让她丢脸,可是同儿子的终身幸福相比,面子重?要?吗? 她想的明?白,她也希望白驰能听懂了她的话?,然后,她又想到明?日宫宴,本来她还有些担心明?日正式场合被迫遇上,难免尴尬,既然说开了,也就没什么?所谓了,于是心情放松的回去了。况且,皇上还有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了她,她也要?回去准备准备。 ** 却说白驰离开后,只觉腹中饥饿,隐有绞痛之感。 迎面就有座饭庄,白驰直奔而?去。 墙根下一个老妪佝偻着背带着一个小孙女,守着一个烤山芋的摊子,破烂的衣裳遮不全身子,草编的鞋子露出长了冻疮的脚趾头。 白驰脚步一顿,小女孩儿看?见?她,忽然朝她笑了下,热情招呼道:“客官哟,吃个烤芋头暖暖身子吧。” 饭庄的伙计经?常这般招呼顾客,被小女孩学了去。 白驰走了过去,说:“好,给我?三个芋头。” 女孩儿欢喜不禁,轻轻推搡着老妪:“快点快点!三个芋头!” 白驰真的饿得受不住了,手中剑往腋窝下一夹,抓起灰不溜秋的烤山芋就吃了起来。她也不讲究,同小女孩儿一起靠在墙根下填肚子。 女孩看?着她咯咯直笑。 白驰看?着老妪问:“阿婆,天寒地?冻的,怎么?就你带着小孙女在外谋生啊?家里男人呢?” 阿婆年岁大了,耳朵也不好了,“啊啊”半天没听明?白。 小女孩儿揪着白驰的衣摆,笑嘻嘻道:“我?太婆耳朵不好,听不见?啦。”又说:“我?爹将我?阿娘打死啦,我?爹喜欢喝又喜欢赌,他?要?卖了我?,我?太婆就带着我?跑出来啦。” 女孩儿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不见?悲惨神色,眼神却透着麻木的无所谓。 老妪大概是听到一星半点她们说什么?,唠唠叨叨的开口,“我?儿子媳妇呀就她娘一个独生女儿,招了女婿上门?,哪知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是打着吃绝户的主意,害死了我?的儿子呀,又害死我?的孙女,现在又要?害她。不得这样祸害人呀,不得这样阿!”老人眼睛浑浊,却再也流不出泪,仿佛习惯了一切苦难。 女孩儿笑呵呵说:“太婆没关系的,等花儿长大了孝敬您。” 白驰没再说话?,就着暗沉沉的天,一劲的吃山芋,噎着了就抓一把干净的白雪塞进嘴里化成水。 饭庄的伙计走出来,看?一眼,啐一口,“呔!穷鬼!” 大雪天,饭庄的生意并不好,有钱的坐在四?面遮风的屋内取暖,偶尔推开窗欣赏屋外的雪景,不经?意看?见?她们,又要?骂一句“煞风景”。 老妪竟可怜上了白驰,轻轻的拍她的背,“慢点儿,闺女,没人跟你抢,慢点儿吃。” 大概是白驰吃得太香,看?得人嘴馋,有一辆精巧的车架停在了面前,下来一个打扮精致的丫鬟,问了价格,给了铜板,摊开雪缎的帕子。 小女孩双手捧着满是黑灰的山芋却呆住不动了。 丫鬟有些嫌弃,催促道:“你发什么?呆呀,放在上面呀。” 小女孩犹豫道:“可是帕子好漂亮呀。” 丫鬟撇了下嘴,翻过帕子,抓了走了。 小女孩一脸艳羡的看?着丫鬟,说:“我?要?是能进大户人家当?丫鬟就好了。可是听说大户人家的丫鬟也不好当?,要?有保人,要?长的端正,还要?识字。我?什么?都不会。喂,你吃了这么?多,为什么?一直不给钱,你不会没钱吧?” 一句话?把白驰问怔住了,一摸袖口腰带,确实没带。 女孩一看?她的表情朝天翻了个白眼,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别装了,从你过来时只盯着饭庄,到了跟前又照顾我?家生意,我?就知道你没钱了。” 白驰挑眉。 女孩叹气,看?了眼太婆,闷闷道:“你是见?我?们婆孙俩个好欺负,一定拦不住你,是吧?” 老妪看?过来,大概是听到了些,不责怪,反而?安慰的笑了,“算啦,算啦,姑娘呀,出门?在外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吃吧吃吧,家里还有。” 小女孩担心生计,忍不住小小声抱怨了句,“家里也不多啦。”掀了掀眼皮子,看?向白驰,“我?太婆说人不能吃白食,会被人瞧不起。这样吧,你帮我?们干活吧,待会帮我?们把摊子一起搬回去可好?我?太婆身体不好,搬不动啦。” 丫鬟去而?复返,丢了块银子扔在石灶上,“喏!我?家小姐赏你们的,天气冷,带着孩子早些回去吧。”目光一转,鄙夷的瞅了白驰一眼。刚才的对话?,大概都叫她们听了去。 白驰抬眸看?去,看?到对面车架上果然推开了车窗,露出一张俏丽的脸。 是个很美丽的女子,见?到白驰看?过来,也不回避,和善一笑,点了点头。 小丫头朝她拱手作揖,又拜又谢。 女子也抬手冲她回了一礼。 车窗被用力推上,女子的奶娘见?不得她这样,觉得丢了身份。 马车走去很远,小丫头仍出神张望,自言自语道:“多好的漂亮姐姐呀!我?要?是能给她当?丫鬟就好了!”转过头看?向白驰,“喂,吃白食的姐姐。收摊子啦!今天咱们可以早些回去啦!” 白驰还是要?脸皮的,没好意思再吃了。 “吃白食的姐姐,你是江湖人吗?看?你连饭都没钱吃了,怪可怜的,我?给你指条明?路呗。” 白驰:“?” 小丫头手脚利落的收拾,“你知道大名鼎鼎的白大将军吧!女将军!大英雄!比很多男人都厉害!你去投奔她。我?听说她收容很多有本事的女孩子,你去吧!总比吃白食强呀,下次不要?这样啦。咱们穷人不欺负穷人,已经?够苦啦。”小丫头嘴没闲,手更没闲,一会功夫往白驰身上挂了很多东西,又指挥她拉石灶。 “好啦,好啦,我?们可以回家了。”她高兴的说。 回去的路上,先去了坊市,买了一小口袋的烧饼。 白驰感觉自己真惨,比老黄牛都还不如。 小丫头说:“让你干活你别不高兴,等你将东西都给我?们送回家,你就是凭本事挣钱换吃的,我?再也不叫你吃白食姐姐了,好吧,吃白食姐姐。” 坊市的酒馆里,几名金吾卫正围着炉子吃酒。天气冷,巡街的差事不舒服。 按理已官至中郎将的谢灵空早就不需要?干这种枯燥磨人的差事,可最近他?因?为家里的原因?被他?爹动用关系,强行安排了巡街的苦差。 陪他?一起受罪的还有彭义武。 彭义武是国公府家臣,不在金吾卫当?差,可是他?是带了命令在身上的。 无他?,他?已经?成亲生子,且已经?有了俩个大胖小子。 谢灵空不成家不生子,还一直拒绝家里给安排的亲事,不仅如此前几年闹得更凶,要?死要?活的非要?去参军。 家里已经?有一个不听话?被崔有道拐走的谢无忌了,还能再走一个? 跑到半道上也给捉回来。 长辈们不明?白,好好的读书郎,未来的路家里都给规划好了,怎么?突然就闹成这个样子。 后来实在没办法,随了他?去,谁知他?自己投了金吾卫,做起了武将。 也是没辙了。 彭义武苦口婆心的劝,“二公子啊,你倒是自己说嘛。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您的婚事不能再拖啦,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你就是光棍汉子被人瞧不起了。” 谢灵空混得很:“彭义武,你干爹被人瞧不起了吗?” 隔壁桌是几个江湖人,正在讨论白将军昨日那惊艳绝伦的一剑,说到兴起出,吐沫横飞。又将她同蒙大将军,崔有道大人等作比较,议论谁的武功更胜一筹。之后又说起江湖中早就成名的前辈,激烈的争论排名,又说什么?时候去会会这位传说中的女将军。 谢灵空不由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脑子也幻化出昨日那叫他?难以忘怀的一剑。 当?真是惊鸿一剑,刻骨铭心。 怎么?办呢?他?的心里早就住了一个人,一个惊艳了世?俗的人。 难以忘怀。 他?带着这样的心情,又怎能对别的女子好? 是对不起他?的妻子?还是对不起他?自己? 他?心中神仙一般的人物,这人世?间?的庸脂俗粉又怎能相比。 看?她们在尘世?泥泞中挣扎,真悲哀啊。 谢灵空的目光无意识的落在门?外佝偻前行的祖孙三人身上,随着她们移动。 世?人被银钱所累,佝偻了脊梁,虚度了光阴,来来去去,不留痕迹。不知来路,不知归途,为什么?活?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匆匆来去几十年,连自己都没活明?白,又怎会惊艳时光? 谢灵空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莫名有些伤感。他?也想做出一番成就,在这个时代留下痕迹,成为别人嘴里的惊艳存在。 他?没这样的本事,所以他?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一个他?高攀不上的人,默默的放在心上,追随她,仿佛自己也有了无穷的力量。 ** 小女孩的住所是几块破草席搭建的棚屋,连成一片,住的都是衣不蔽体的穷人,脚下是深陷的烂泥,有人屎狗粪,脏乱不堪。 小女孩将挂在白驰身上的东西一一拿走,摆好。 有人同他?们祖孙打招呼,目光有些鬼鬼祟祟。 女孩圆滑的应对。 隔壁的帐篷里传来咿咿呀呀古怪的喊声,似是有些痛苦。 白驰看?过去。 女孩灵活的站过去,挡在前头,生怕白驰过去似的,“哎呀,你别管。” 紧接着,里头又传来男人的声音,动作间?有些大,差点将棚屋晃倒。引来另一边几道凶狠的咒骂。 白驰懂了。 过了会,一个男人提着裤子跑了出来,跑得非常快,嘴上还嘿嘿笑着。女人也冲了出来,手里还攥着男人的裤腰带,骂骂咧咧。 她已经?骨瘦如柴了,咒骂声却尖利的仿佛能穿破云层,充满了力量。不过下一刻,她又捂着脸哭了起来,间?或一两句,“孩子没饭吃了!饿死人了!” 有乞丐腆着脸说:“虎子妈,要?不你陪我?睡一觉,我?先欠你俩个馒头,等讨到了再给你。” 女人跌坐在地?上,剧烈的喘息,肋骨根根毕现,“日.你娘!老娘都快死啦!” 女人无意识的转过头,女孩和太婆不敢和她对视,忙忙碌碌的干自己的事。 白驰看?着她,眼神中透着悲凉。 女人大概是想骂人的,同白驰对视片刻,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发不出声了,捂着脸哭了起来,咒骂不止。 女孩将白驰拉到棚屋后,小小声的说:“你别理她,她这里不好,她儿子早就死了,饿死了。之前有人找她做……那种事,给她饭吃,她不愿意。后来儿子死了,她忽然就疯了,天天求着别人做那事,给她儿子坟头放吃的。有些坏心眼的人就专门?守在她儿子坟头,吃死人的贡品。” “喏,这个给你。” 白驰低头一看?,见?小女孩塞了几个铜板给她,还包了好几个烧饼,包得很紧,又拉着她的衣服想往她怀里塞。 “你藏好了,当?心别被抢走了。” 白驰:“不必了。” 女孩按住她,不松手,“我?知道姐姐是个好人,只是暂时遇到了难处。姐姐,你要?是投到了白将军麾下,记得等我?长大了,也给我?留一个位置。我?不会带兵打仗,但我?会端茶倒水洗衣打扫,我?吃很少?的饭,我?很好养活的。” 白驰看?了眼她身后的太婆,颤颤巍巍的老人,有今日没明?日,女孩不仅是在向她释放善意,也是在为自己渺茫的未来铺路。力所能及的时候向看?着还不错的人施以小恩,也许将来的某一天就用上了。 小小的人儿,不知经?历了什么?,早就看?透了这世?道人情。 “花儿!原来你果真躲在这,可叫爹一番苦找啊!”一道沙哑的仿佛铁器摩擦的难听声音突然响起。 “容姐你看?,她就是我?女儿,长的可俊吧?卖给你五两银子,你不亏!” “哪一个?”干那一行的人眼毒辣的很,一眼就看?上了身姿挺拔的白驰。虽然做男装打扮,未着脂粉,面上也脏兮兮的,单看?这身段,就知道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种。有些有钱的老爷们专挑这类型的呢。 尤其自大周出了一位女将军后,花楼里的花样又多了起来,有人就玩起了霸王硬上弓女将军。 “这个好!这个好!”容姐已自问自答上了,眼珠子都快黏上白驰,手舞足蹈,欢喜不禁。 “这个岂止是五两银子,五十两银子都值啊!”《 》 70-80 第71章 春意、勾栏 自这个男人出现后, 花儿就本?能的躲到了白驰身后,瑟瑟发?抖。 年迈蹒跚的老人也从棚屋内拿出捣火棍,做出护卫的姿态,哆哆嗦嗦的喊:“禽.兽你还敢来?要么我死, 否则你别想害花儿!” 然而老酒鬼满脑子里只?有?花姐那句, “五十两银子都值啊!” 他神色激动又贪婪的看向白驰,激动道:“俩个都卖你, 一共五十五两!五十五两!” 花儿害怕不已?, 却还是嚷嚷道:“爹,你都不认识这个姐姐, 你凭什?么卖她??” 老酒鬼指着她?说:“既然在我家, 那就是我家人, 我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容姐激动过后,又冷静下来, 她?毕竟是做生意的,不想惹麻烦,但更不愿多花钱,“什?么意思,这人你不认识, 老关头,你可别害我呀,什?么人你都卖, 你卖得起吗?” 老酒鬼气得跳脚,指着花儿鼻子骂, “死丫头, 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还是瞎了眼了,连你娘都不认识了?”又嬉皮笑脸的冲容姐说:“容姐, 这是我婆娘呀,没看到她?娘儿俩个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嘛,他娘儿俩个一口价五十两,不还价,不还价了。” 有?人在边上喊,“老酒鬼,你真要将你闺女卖去那种地方?啊?造孽啊!天打雷劈呀!” 老酒鬼回骂:“我卖我婆娘我闺女天经地义!既入我家门便是我家人,我爱怎么卖就怎么卖,你们管得着吗?” 确实管不着,虽然大周律法?上早就命令禁止人口买卖,但也只?是针对那些被拐卖的人口。若是家里真穷的揭不开锅了,为?了活命,卖儿鬻女,或者自愿为?奴,只?要在官府登记造册,过了明路,都是允许的。至于嫁了人的女人,若是娘家不够强大,被典卖也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看老鸨热切的眼神,她?是真的瞧上了白驰。而且她?心里也清楚的知道白驰不属于这里,或许是外地过来的,偶然流落至此,看她?朴素的打扮,莫不是江湖人士? 自从大周出了另一位女将军后,会些三猫两爪功夫的也都敢自称女侠闯荡江湖了。 会些功夫好呀,那些老爷们就是要够野够凶的,他们才?更愿意花钱。 老鸨心里打定主意要她?了,但也要官府那过了明路,有?了老酒鬼做挡箭牌最好,于是她?心知肚明道:“我开玩笑说五十两你也真敢信!这母女俩个,最多二十两,你就说行不行吧!” 老酒鬼只?想尽快拿钱买酒,听了这话,哪还愿意还价,当?即拍板,“行嘞!就这么着吧!” 老鸨今日出门带了俩龟奴,二人手?里都握了一把粗麻绳,见买卖已?经谈妥,再?不犹豫,上前就要拿人。 花儿“哎哟”一声,推了白驰一把,“姐姐快跑!” 她?自己?已?经哭花了脸,她?知道自己?跑不掉的,因为?她?还有?太婆。 她?爹抓不住她?,一定会把太婆折磨死。 她?哭着说:“你不就是要银子吗?我给你!不要卖我。我可以挣钱给你。不要卖我……” 她?的哭声还在继续,住在棚屋的人早就被争吵声吸引,走了出来,一脸麻木的看着这每日都在上演的人间?悲喜剧。 没有?人肯上来帮忙,因为?每个人都自顾不暇。 谁知一直疯疯癫癫的虎子娘却突然冲了过来,挡在二人身前,又笑又跳,“别卖她?们呀!你们买我呀!我什?么都会呀,我还要挣钱给虎子买吃的。你们买我吧,求求你们买我吧……” 龟奴不耐烦,一脚踹了上去,却在下一秒忽然整个的飞了出去。躺在地上,一条腿以扭曲的姿势劈向一边,一看就折了。 另一人整个的一机灵,正要往后退,却被白驰夺了手?中的绳子,一扣一套勒住他的脖子,又以同样的方?式将尚且不明所?以的老酒鬼也套牢了。 俩人像牲口一样被栓在一处。 白驰的手?稳得跟磐石一样,怎么都挣不脱。 容姐傻了,后撤着就要跑。 “敢走我就卸了你的腿。”声音不大,却不知为?何仿佛在耳边炸响,清晰无比。 白驰脚尖挑起放在石灶上裹了灰布的婵娟,一抖麻绳,“走!” 直到白驰走出去很远,棚屋区的人也许久没人说话,却是有?个乞丐仿佛茅塞顿开般的说了句,“刚才?那人看着好像……好像白大将军。” 一语激起千层浪。 “对的对的,白将军昨天回来,我去看了,虽然她?全程头戴斗笠,又蒙了面,但我确定就是她?,俩人的身形一模一样。”这人其实并不确定,但参与进来,编造故事,确实他们这些身在泥泞中的人都热爱的事情。 “啊!白大将军来帮助我们穷人啦!” “就是她?啊!除了她?,谁还有?这样的身手?!” “走!去看白大将军去!” 人们被这句话点燃热情,纷纷走了出去。 然而,此刻的白驰已?经走远了。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更是不发?泄不行了。 她?同老鸨说,她?要卖人。 老鸨都是懵的,还蠢头巴脑的问她?,卖什?么人,去哪儿卖? 白驰冷眼看她?,几乎要将她?杀死在眼神里,“你想将我买去哪里,我就要将他卖去哪里。” 容姐可真是灵活人,还真叫她?想明白了,小跑着带路,还将人请上了,她?赶路过来是乘坐的马车上。 平京城有?一处有?名的养小倌的勾栏院叫“春意”。 此时正是傍晚十分,春意也准备开张了。 谁知一辆马车停在门外,下来一个满脸杀意的高挑女人,她?的手?里牵着俩个狗样的男人,嘴巴打肿了,牙齿也豁了,连话都说不出了。 在他们身后跟着一脸惊怕,想跑又不敢跑的容姐。 春意占地百亩,共有?三层,是有?名的销金窟,守门的护院也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平日里都有?总教头教授武功。 白驰一过来,俩名护院就察觉不对,上前阻拦。 谁知人还没挨近,就被一脚一个踢晕了过去。 站在门口卖弄风情的小倌儿吓住,“哎哟”一声,一溜烟的蹿了进去。 春意正为?晚上的开张做准备,一溜排的唇红齿白的小倌儿排了三排,正站在一处挨训,寒冬腊月的天,清凉的打扮,五颜六色的看花人眼。 白驰拖着俩条狗样的人忽然出现,无疑是吓到了在场所?有?的人。 有?人警觉的已?跑去后院喊人,管事是个女人,打扮干练,迎了上去,语气不善,“本?店尚未开张,若是贵客请移步二楼等待,若有?别的事,也请借一步说话。” 白驰瞥一眼他,身形一转,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 抬了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斜了半边身子,一只?手?撑着头,“你是这里管事的?那也行,跟你谈庄买卖。”她?轻抬下巴,点了点扑倒在地,半死不活的俩人,“卖你了。” 管事的瞪圆了眼。 小倌儿们也都一脸惊愕莫名。 此时又从后院走出来个男人,打扮的有?些不男不女,一眼扫过去,认出容姐。 “大容,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敢来咱们春意捣乱?”他的态度高高在上,显见的平日并不将兰芳巷子这些不入流的妓.院看在眼里。 容姐叫苦不迭,“小人哪敢啊,是这位……这位要来这里,我也是没办法?啊。” 回过神来的女管事到底是欢场上见过大场面的,眼见着要开张了,也不想闹得难堪,坏了财运,勉强笑道:“这位小娘子,可是瞧上我们这的哪个小郎君了,好说呀,你瞧上哪个尽管说呀,任你挑任你选,包你满意。” 随即他拍了拍手?,让方?才?还听她?训话的小倌们挨个的站过来,让白驰挑选。 这些人中,有?个年岁略有?些大,面容俊朗的蓝衫男子在看清白驰的容貌后,一脸震惊错愕,快速的低下头。因为?动作太明显,被女管事瞧见,戏弄的笑道:“春锦呀,害什?么羞呀,又不是没伺候过女人。” 春锦无敌自容,心内一片惨淡。 又破罐子破摔的绝望的抬起头。 然而,白驰只?垂着眼眸,似乎对他们全无兴趣。一时无话。 谁知那个男管事却不是个肯好好说话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将后院的打手?全叫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将白驰围住。 小倌儿们彼此互相推搡着,躲了开去。春锦被挤在人群中,不得不随他们一同移开。 “给我将她?捆起来,吊到屋后的柴房去打死!” 这个男管事叫喜悦儿,自恃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商贾巨富,但凡有?权有?势有?财的就没有?不认识的。白驰刚一脚踏进来,他就站在廊柱后仔细瞧了,是个生面孔,又见她?粗布衣裳,全身上下无一件值钱东西,一身的江湖习气,就断定她?是同行派来砸场子的。 对待这样的同行冤家自然不必客气。打不死她?都是跟银子过不去。 打手?们听了她?的吩咐,下手?不留情。 白驰原本?是怒气冲冲的进来,可是在看清那些身不由己?的小倌儿时,一时有?些心情复杂,怒火暂消。 可打手?们忽然发?难,齐齐上杆子挨打。白驰正心中攒了一股怒气无处发?泄。 一起来啊,刚好! 于是春意就这么,祸从天降,毫无预兆的,也不知招了哪门子倒霉邪神,被砸了。 郎子君听到消息的时候,正抱着她?的美人儿玩嘴对嘴喂酒。 她?的胃口好几年前就变了,又爱男人又爱女人,最近白驰回来,她?发?现她?更爱女人了,找的床.伴都是胸大腰细的。 下人来报,说有?个浑人在她?的场子闹事,将春意给砸得稀巴烂,顿时怒不可遏,临出门的时候,还顺便去报了个官。 白驰赤手?空拳,将春意的所?有?护院都揍成了猪脸,有?出口成脏的都被她?卸掉了下颌骨。 郎子君住的地方?离这不远,匆匆忙忙的赶过来,看着春意的大门口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心痛银子,这一晚上过去,她?又得损失多少钱啊。 她?怒发?冲冠,叉着腰冲进去,见到里面的惨状,一阵阵的肉痛,可是当?她?的目光看向场中立着的那个人,愣了愣神,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一看,旋即天高云淡,生活美好。她?张开怀抱,就迎了上去,像个娇羞的惹人恋爱的小女人,“白大将军,原来是您呀!” 白驰背着手?站着,忽然就被一股酒香撞了个满怀。 郎子君小小的各自,挂在她?身上,仰起脸的时候只?到她?胸口。 “你要找人喝酒说一声嘛,何必来砸我的场子,走,我陪你喝。”郎子君已?完全不在乎发?生了什?么,挽住白驰的胳膊就要将她?往楼上带。 自从郎子君失去姬后的宠爱后,除了在银钱上还能得姬后一点笑脸,现在连自由出入皇宫都不准了。 她?相见白驰想见的要命,却被早就看穿她?心思的姬后严词喝止过,她?就算再?想,也不敢有?所?行动。 第72章 小倌春锦 郎子?君非要拉着?白驰喝酒, 白驰根本推拒不了?,除非动?武,可是她今晚刚砸了?人?家的场子?,再动?武, 似乎非常不讲道理。 昨天她才劈了?谢无?忌的鹊桥, 赔偿款还没掰扯清楚呢。 今天她又抽疯砸了?郎子?君的春意。 也难怪蒙元顺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劝她,遇事一定要冷静。很多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 但也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当郎子?君同她酒过三巡, 拉着?她问她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白驰一时竟有?些想不起,努力回忆了?下, 才表情空白的说:“我是来卖人?的。” 郎子?君一脸的难以理解。 白驰多直白的一个人?儿, 言简意赅的就将之前发生的事给说了?。 郎子?君总结道:“所以说, 有?人?要把你卖去花楼,你就干脆将那男人?和龟奴都绑了?卖来我这里?”理清楚事情原委, 郎子?君笑得拍桌子?踢腿。 “你想笑死我呀,我的白大将军。”她说这话就想往白驰怀里滚。 白驰心说,这郎子?君看着?挺爽朗一人?,怎么总是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春意被砸,关门?歇业, 对外只说——接待贵客,暂停营业。 郎子?君是酒坛子?,且没什么酒品。喝多了?就想往人?身?上爬。 白驰正招架不住, 下人?传话说:“衙门?里的人?来了?。” 郎子?君不胜其烦,挥挥手, “给点银子?, 打发了?。” 下人?为难,“给了?, 不好对付,说必须东家你过去接受问询。”是您老人?家报的官呀。 郎子?君撇了?下嘴,有?些依依不舍,仗着?白驰刚砸了?她的地盘,心有?愧疚,上手摸了?她一把脸,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又悄咪.咪说:“等我哦,不要走哟。” 人?走了?,屋子?里还留着?一股浓烈的脂粉味。 白驰在跳窗走人?和留下来商量赔偿事宜之间纠结反复。 还没理出个头?绪,忽听外头?传来小声的喝骂声,“鬼鬼祟祟的你想干什么?东家的客人?也是你能觊觎的?你别忘了?,你已经?是李大爷的人?了?,等过几日人?就来接你走了?,安心待嫁吧。” 那人?大概争辩了?什么,随即传来两道巴掌声。 白驰曾经?以为只有?女子?才会受这种侮辱,没想到也有?男人?被迫委身?,做这种勾当,属实是她见识短浅,对这个世间了?解不深。 她打开门?,看到一个背对着?他的蓝衫男子?,弓着?身?子?点头?哈腰,一只手捂住了?半边脸。正对着?他的正是之前叫唤的厉害的妖艳男管事。 此?刻,他一反先前颐指气使的模样,恨不得立刻过来舔她的鞋子?,白将军长白将军短,又要伺候她进?屋喝酒,又要为她挑选美人?吹拉弹唱。 白驰看时候不早了?,还是决心先回去,这郎子?君今日看上去喝了?不少,估计也谈不出什么有?用的话。 她抬脚要走,妖艳管事紧随其后?,亲昵的说:“郎夫人?正在楼下应酬衙门?的人?,白将军呀,我劝你呀,最好现在还是避一避。” 逛勾栏院这种地方?呢,大家都逛,虽心知肚明,却也不好拿到台面上。 春意讲究个雅趣,可不似别处那些个下三滥,什么人?都往屋里引,讲的是情趣,小倌儿们会读会写,还时有?佳作流传出去,为世人?传颂。一些自诩风.流的才俊便时有?光顾。 或许郎子?君打造春意的本意是想不走寻常路,为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寡居的贵妇有?些消遣娱乐的地方?,可真等开业了?来光顾找乐子?的还是男人?们。 哪个正经?的女人?会光明正大的来这种地方?,虽心里早就坏烂透了?,可除了?像郎子?君那种有?个出格的娘才养出这种离经?叛道的女儿,谁有?这勇气同整个世俗对抗? 后?来郎子?君也看透了?,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男客女客都招待,只要能付得起银子?。女客那里呢,做得更隐蔽些,带上画卷过去,悄悄的送去,看上了?谁就将谁送去。 大家都是体面人?。 体面人?做体面事。 说句实在话,春意开张这么久,除了?郎子?君带人?来撑过场子?,还真没哪个女人?光明正大的来逛过。至少是不会走正门?穿过大堂的。 白驰匆匆往楼下走,大周有?宵禁的规定,亥正就不许在外行走了?,除了?特?定的场所可以照旧营业,但客人?也是要留宿过夜的。 郎子?君去县衙报的案,没想到过来的是金吾卫。 谢灵空正在盘问郎子?君,态度不是很友好。 一个拿男子?当玩物的女人?,又有?哪个正经?男人?会喜欢她。尤其他哥谢无?忌不喜欢她,他就更没道理喜欢了?。 谢灵空踩踢着?破损的门?窗桌椅,神情倨傲,问讯说话,也很不客气。 不过郎子?君也不在乎就是了?。态度散漫的应对,反正你不给我好脸色,我也不给你面子?。 白驰自三楼负手而下,楼下乱糟糟的,起先大家还没注意,当她下到二楼的时候,谢灵空忽然抬起头?,看了?过去。 然后?就,愣住了?。 郎子?君没骨头?般的由着?人?搀着?,转了?个身?,仰面看去,甜甜的笑了?,“你怎么下来啦?”而后?推开众人?,欢喜的迎了?上去。 谁知谢灵空阔步上前,在白驰一脚踩在一楼之前,将郎子?君别过去,双手交握,正当他瞪着?眼不知该如何称呼的时候。 郎子?君已重新站好,贴了?过来,有?些疯傻的卖弄风情,“我的白大将军呀。你看他们都欺负我,你还不叫他们速速退开。”郎子?君是真的喝多了?,就算没有?醉糊涂,说话行动?也不受控制了?,一直在笑。 在场的金吾卫有?人?认出了?她,表情透着?惊骇,过后?便是了?然。也对,这样惊世骇俗的一个人?,以女子?之身?都能当上大将军,逛逛花楼勾栏又算得了?什么。 郎子?君几次欲攀上白驰,都被她避开了?。倒也不是嫌弃她,只是她挨上来就想在她前胸后?背的摸,是个正常人?都会起鸡皮疙瘩。 白驰同谢灵空没什么交情,况且她这人?忘性大,很多时候看着?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点个头?,也就算打过招呼了?。 因她位高权重,金吾卫们在经?过小片刻的呆滞过后?,也都纷纷行礼。 几乎没有?谁怀疑她的身?份,因为放眼整个大周也没有?那个女人?有?她这样的威势,除了?姬后?。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她走开。 有?一个身?着?红色衣服的小倌儿像是发现了?什么,匆匆朝角落的置物架走去,谁知蓝衫的春锦忽然快一步抢了?去。红衣小倌气得顿足,一个过气的人?同他争什么?而且他很快就要被嫁给一个变态老男人?了?,哈哈,想想就好笑。 “白将军,你的配剑。”蓝衫男子?忽然开口,羞耻,不敢面对,可是他没有?退路,眼前这是唯一的机会,只能豁出去了?搏一搏。 白驰回转身?,抬手接剑,“多谢。” 剑未动?。白驰看到举剑男子?的手青筋都出来了?,他握得很用力,也很紧张,手在抖。 白驰掀了?下眼皮子?,看向他。 蓝衫男子?更紧张了?,面上涨的通红。 他鼓起勇气,说:“白驰妹妹,救我,求你。”说完眼眶就红了?,因为无?地自容的羞耻,也因为他知道眼泪能打动?人?的分量。 白驰眯了?眯眼,根本想不起他是谁。 郎子?君靠在下人?身?上缓了?缓,见了?这副场景,忽然就兴奋了?,踉踉跄跄的走过去,扑在春锦的后?背上,“好小子?,都会自谋出路了?呀!有?眼光呀!这位可是个好靠山呀!” 春锦整个人?一颤,人?人?都说郎子?君人?尽可夫,水性杨花。都只盯着?她的私事做文章,可又有?几人?能看穿,能将生意做的这般大,这般好,她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这其中就包括,她足够心狠。 见识过郎子?君厉害的春锦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如果这次他不能叫白驰想起自己,得到一柄保护伞,等她走了?,他一定会死的很惨。 他眼中恐惧的神色太过深刻,白驰心中轻叹,如蒙元顺所言,这天下间的苦人?何其多,他们能救得了?几人??蒙元顺是见一个救一个,比普度众生的菩萨还辛苦。白驰呢,她从来都是做冷漠的样子?,任谁人?见了?她都要退避三舍。可有?人?不顾她的威吓也要求到跟前,看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她没有?普渡众生的心,却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春锦在挣扎,绝望,害怕,她都看在眼里。 “他,怎么卖?”白驰无?奈开口。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郎子?君,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灵空也是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 他,他的女神,不,她还是他的嫂嫂啊!他亲侄儿的亲娘! 不不不,这尘世太疯狂了?,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白驰用力一拉剑身?,春锦转了?一圈到她身?后?,郎子?君扒在他背后?差点摔倒,被白驰一只手扶住,又将她手中剑转了?个剑花,灰布套掉落,露出光彩夺目的内里。 “这个人?还有?今日的损失,这柄剑赔你。” 价值连城的宝剑,抵偿这点损失,谁占了?大便宜谁知道。 郎子?君抱剑在怀,笑的花枝乱颤。 第73章 将军府来客 白驰转身离去, 春锦呆在原地,在一屋子或难以置信或复杂诡异或艳羡嫉恨的注视中,魂不守舍的后退几步,站住, 很突然的笑了下?, 转身就跑。因为跑得太急,脚下?一绊, 整个?人?踉跄了下?, 险些摔出去。但?是那放松的肩背,轻快的脚步, 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快乐。 或许是被他的情绪传染, 好些个?小倌都露出会心一笑, 眸子亮了那么一下?,转瞬又黯淡下?去, 自怜自哀起来。 红衣少年表现的更甚,狠狠跺了下?脚,表情几乎有些狰狞的尖利。原本是他先发现白大将军配剑的,若是他……若是他先抢到手,借此机会搭上话, 那现在被赎走?,得了自由的便是他!而且他,天赋异禀, 更会伺候人?! 谢灵空犹不死心,咬紧后槽牙, 咬肌毕现。顿了下?, 也追了出去。 春意的大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探头探脑。这?世上永远不缺闲人?, 也最不缺说闲话的人?。 谢灵空看到这?么多人?,都快气糊涂了,挥手轰赶,“都快宵禁了还不回?家,抓你们关大牢去!” 人?群一哄而散。 忽而,夜空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呼哨,声音绵长。 春意所在的坊市连着?兰芳巷子,家家户户都挂红灯笼,夜色下?整条街都灯火通明。谢灵空抬头看去,白驰背着?手,走?得不紧不慢。过了会,见她抬起手,又一声嘹亮绵长的哨音。 谢灵空追过去,他的金吾卫兄弟们也接二连三的追上了他。兄弟们对谢家和白驰的过往心知肚明,这?让谢灵空很被动,不想被看笑话,便慢下?了步子。 倒是那叫春意的小白脸追得可紧了。 石板路上忽然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谢灵空回?头看去,只见一匹浑身漆黑发亮的墨色骏马由远及近,有人?挡路时,嘶鸣出声,闪避灵活。 金吾卫“咦”了一声,这?马他们之前遇到过,昨儿个?有人?报官,说家里丢了马匹,捉拿不住,求官府帮忙。衙门的人?富商的人?,郊外山林,十多个?人?愣是没拿住。那马健美高壮,又通人?性,到最后县衙的人?甚至觉得它在耻笑他们。后来黑马往城门跑,县衙的人?跟后面?追,高声喊叫,金吾卫刚巧巡逻至此,友情援助。 谢灵空还被它一脑门撞飞了出去,一屁股坐在了牛粪上。 黑马到了近前,大概是认出了他们,原本急速奔跑的步子忽然慢了下?来,哒哒哒,哒哒哒,摇头摆尾,神气活现,是个?人?都能看出它是故意的。 白驰回?头,喊了声:“干什么呢?” 黑马撅着?屁.股,朝着?谢灵空等人?的方向,众人?不明所以。 “噗”一声。 撒腿就跑。 “呕!”众人?气糊涂了,这?他娘的不是修炼成?精了,他们都不信! 有人?提步就要去追,被人?一把拉住胳膊,挤眉弄眼的要他冷静。 白驰已翻身上马,跑出去几步又似乎想起什么,转回?头,朝春锦伸出了胳膊。 春锦受宠若惊,手心在身上擦了好几把,才抓住她的手,坐于马上。 黑马是个?骄傲且张狂的性子,无端前蹄上扬,嘶鸣一声。 春锦差点摔下?去,又被白驰反手捉住。拉他的手抱住自己的腰,待他坐稳,反手就朝黑马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我骟了你!” 这?话果然有用?,黑马当即夹紧尾巴做马,再不敢作妖。 很快这?二人?一马消失在街道尽头。 谢灵空咬紧牙关,“那个?死胖子呢!抓他回?来!关大牢!” 众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回?过神来,拍着?脑门,“啊啊啊!就是昨天那个?富商对吧?中郎将,他竟然敢报假官,是要抓他回?来给点颜色瞧瞧!咱们昨天可被那匹马害惨了……” 有人?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叫他不要说了,谁惨有中郎将惨啊?谁叫他出力最多! 谢灵空脸色青黑,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胖子咬死了嚼肉。 这?是要仇恨转移,找人?泄愤了! 他攥着?佩刀闷头就往前走?,属下?们一溜串的跟着?他。 “干什么?”他愤怒。 属下?茫然:“巡,巡逻?” 谢灵空暴走?:“还巡个?屁啊!回?家!滚!” 谢灵空当然没心思回?家,回?家还要挨老头子训,烦都烦死了。他要找人?告状。 人?生不如?意,独我一人?痛苦,多凄凉,他要找个?伴! ** 铃兰一听大黑的嘶鸣声就知道它是带着?白驰一起回?来了。 什么人?养什么马,都是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性子,铃兰也习惯了。 她就像个?任劳任怨的当家女主人?,死心塌地的为她家将军守着?这?个?家。劳心劳力,无怨无悔,痴心以待,不求回?报,她就……其实呃……也没这?么苦啦,就,将军的银钱下?人?随她使?唤取用?,还不嘴她。后宅清清爽爽,也没个?乱七八糟恶心她,这?不比嫁人?伺候公婆男人?香?别的样样她都满意,就是自从和小主子见过后,她就时时觉得偌大的后宅缺了点什么。 孩子呀! 一个?家怎么能没有孩子呢? 在神谷关的时候,蒙元顺建了个?善堂,收容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失了双亲的小孩。铃兰常去帮忙,熊孩子追跑打?闹,铃兰厌烦无比。每天干完活就逃命似的往家里跑。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讨厌小孩子的,直到她遇见了小主子,她才猛然发觉,原来她真?不是天生讨厌小孩,她是只喜欢自家孩子呀! 小主子就很可爱,哪儿哪儿看着?都顺眼,哪儿哪儿瞧着?都像将军。 将军走?的半个?月,小主子又来找过她三回?,还给她带吃的喝的,有次她说他挂脖子上的金锁好看,他就直接取了送她。软软的叫她“姨姨”,铃兰的心都快化了,所以她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把小主子抢回?来。 那么辛辛苦苦生下?的崽(不是),凭什么便宜了别人?? 时间?过的很快,养老的问题也要考虑上,没有后代怎么行?将来谁给将军养老? 结果,将军才回?来一天,第二天下?午,宫里就大张旗鼓送来个?孩子。 还是金尊玉贵的七皇子。 宫里的太监转述了天后的口?谕,让七皇子拜白将军为师,暂且养在身边,培养教导。还贴心的送来了几箱子衣裳首饰,供将军穿戴。天后到底是女人?,女人?懂女人?。 白驰不在,铃兰跪接懿旨,战战兢兢。 然后头晕眼花,差点扶不住墙,这?可是七皇子,金枝玉叶的七皇子!这?要是在她这?里掉了一根毛,皇上不得将她的头砍下?来当蹴鞠啊? 她可太了解她家将军了,她会管孩子?最多也就不饿死吧。大大小小的事还得她来! 烫手的山芋呀,话说,她家将军知道吗? 因此,一听到马嘶声,平日懒洋洋并不理会的铃兰,第一个?冲出去,将门房都给吓住了。 结果人?还没站稳,大气都没喘匀,凌冽的寒风中,摇曳的灯笼下?,她家将军同一名蓝衫男子同乘一骑,正从马上下?来。 隆冬的天,男子穿一件单薄的也不知什么料子的丝滑衣裳,一路飞驰而来,人?都冻傻了,缩着?肩拢着?手,那脸上似乎还抹了脂粉,妆都花了。削肩窄腰,眼中含泪,比女人?都还风情,一看就不是好货! 将军她啊,又捡回?来个?什么鬼东西! 白驰下?马后顺手将春锦扯下?来,也没多余的动作。看到铃兰站在台阶上,确定是自己的新?府邸,抬步就走?了上去。 她的新?府邸她还不熟悉,没有大黑根本走?不回?来。什么识路本事好,都是江湖谣言。当初她追击蛮人?,迷失在草原,要不是大黑找来,将她驮回?去,她就要留在当地部落当野人?了。 大黑无人?来牵,自顾往里冲,经过铃兰身侧时还故意用?马头撞了她一下?,不重。 铃兰:“大囡小囡在里头,找她们去!” 说话间?,白驰已到了铃兰跟前,错身而过。铃兰扫一眼跟上来的春锦,急问:“他是谁?” 白驰:“可怜人?。” 春锦身形一颤,定定的看向白驰,手足无措。 铃兰心说蒙元顺教的好!见谁都可怜!呸! 又问:“如?何安置。” 白驰:“你看着?办。” 铃兰:我就知道。 “对了,天后将她家小皇子送来给你养,你知道吗?” 白驰:“哦。” 说曹操曹操到,大概是听说了白大将军回?来了,小皇子的侍婢嬷嬷们七手八脚的将他收拾好,提着?灯笼,牵着?手走?了出来,礼数周到,第一次登门,拜见了主人?再去睡。 小皇子困得都睁不开眼了,头重脚轻,出得门来,一阵冷风吹来,一下?子冻激灵了。 白驰行走?如?风,自他面?前过,一步也没停留,还顺手在他脑门上轻拍了一巴掌,算是打?招呼了。什么也没说,错身而过。七皇子酝酿了半天的“师父”卡在喉咙里,转过头眼泪汪汪的看嬷嬷,他怀疑自己被打?了,他好委屈。 这?和预想的不一样,宫人?们不知所措。 铃兰赶紧过来打?圆场,小皇子好哄骗,陪同过来的嬷嬷却不怎么好说话,脾气大的不得了,不敢冲将军发脾气,直朝铃兰瞪眼跺脚提要求。 哄好了这?边,铃兰又想起了小白脸。 春锦已经被别的下?人?带去烘火取暖吃东西了。铃兰找过去,见他也不知披了谁的破棉袄,正啃着?半焦的烧饼,笑吟吟的听老刘吹牛逼。 铃兰将他喊出来,点了油灯,坐在案后。 灯油劣质,黑烟缕缕,呛了她的喉咙,直咳嗽,她受不了的揉眼睛,一边骂一边断断续续的说:“你也看见了,我家将军穷的很!没你们想象的风光,想缠上她过上好日子,你打?错算盘啦!” 春锦面?色一白,他没想过隐瞒身份,可被人?一眼看穿,比当众扒了衣服还叫人?难堪。 铃兰说:“谁正经男子像你穿的这?么清凉还涂脂抹粉?这?么些年我跟着?我家将军走?南闯北也算有点见识,你也别难为情了,都是生活所迫,懂。说正题吧,你是看上我家将军自己缠上来的,还是被人?硬塞给她的?还是说你是谁家的细作,用?了些心眼子制造了些意外……”她盯着?他的脸看,察言观色,可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由表情凝重。 下?一刻忽然一拍桌子,“我想起你了!你是沈家大公子是不是?!” ** 谢灵空赶在宵禁之前敲开了雍州郡王府的大门。张口?就问:“我哥呢?” 长史接待了他,笑容满面?的解释,“郡王已经睡下?了。” 谢灵空心里不痛快,今儿个?就算是埋了也要挖出来听他抱怨,不听人?劝的就往后院冲。 长史脸色一变,慌里慌张追了过去,提高了音量,“二公子,郡王真?的睡下?了啊!” 第74章 明晚有宫宴, 十五,满月。 明月当空,所有的虚假,丑陋, 都将无所遁形。 * 谢无忌虽然和父母貌合心不合, 但同这个弟弟关系还?是很好的。谢灵空无事常来兄长的居所坐坐,去年被逼婚的厉害, 还?直接搬过来住了小半年, 后来还?是被大伯父给劝回去了。 可想而知谢灵空对兄长的居所有多熟悉,无需引路, 自己都能找过去。他一直很有分寸, 从?没像今天这样横冲直撞, 实在是太气愤了,简直一刻都等不了。 刚跨进?后院, 一人自天而降,挡住他的去路。 谢灵空认得?这人,名唤茅吉人,是兄长的马车夫,很不起眼的一个人, 但他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 茅吉人仍是一副恭恭敬敬好说话的样子,面上带笑,但寸步不让, “主子已经睡下?了。” 谢灵空这才意识到不妥,冷静下?来, 回了一礼, “那,好吧。” 长史?已备下?宵夜, 请二公子去吃。谢灵空没什么?胃口?,一口?气灌了半壶酒,被长史?三?言两语一套,就?将心中的郁闷说了出来。 也没多说,就?圈了个重点,他看?见前嫂嫂了,在春意,有个不要脸的小倌儿跟着一起走?了,很多人都看?见了,明天不定会传出什么?谣言。 长史?打了个眼色,有人悄悄退了出去。 自从?上次事后,郡王发下?话来,事关白将军的一切事无巨细一律禀报于他,若是她?来府中更是要奉若上宾,即刻通知他。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长史?是聪明人。 谢灵空喝过酒,圆润的去睡了,熄了灯,正脱衣裳,房门?被敲响。 “灵空,是我。” 谢灵空头?脑发热的冲动劲过了,现在反而有些后悔了。 都说了是前嫂嫂了,他来找兄长说个什么?劲,这不成心给人添堵嘛! “不要掌灯,刚起,衣衫不整。” 谢灵空笑起来,“我们兄弟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也听话的没有再寻找火折子,门?刚开了条缝,谢无忌就?挤了进?来。 谢灵空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错身而过的时候碰到了他头?发上的水,湿气很重。 今夜明月高悬,屋外很亮,隐隐绰绰的都能模糊看?个大概,进?屋后的谢无忌坐到了屋内阴影处最厚重的地方,谢灵空险些找不到人。 “哥,我还?是点个火吧。” 谢无忌说:“还?是别掌灯了,你同长史?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是怕看?清了表情,尴尬吧?谢灵空已经后悔了,他抓了抓后脑勺,又猛然想起,兄长在南边镇压叛乱时遭遇过歹人暗算,中过很严重的毒,鬼门?关走?一遭,自此后每月十五,都会犯一次病。难怪今夜睡得?如此的早,可是今天才十四啊? 不是说犯病犯的很有规律吗?为了不叫父母担心,还?让他保密来着? “将你今天听到的看?到的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谢无忌说。 谢灵空:“我错了哥,我不该打扰你。” 谢无忌:“她?怎么?会和郎子君在一起?” “她?……”说到这个谢灵空就?委屈,气啊。 对,一定是郎子君将人带坏了,她?什么?样的人,全?大周无有不知,甚至因为她?太过放浪形骸,姬后受牵连都被御史?大夫弹劾了好几次,姬后当断则断,反正明面上断绝了和郎子君的一切干系。 白驰是姬后的人,郎子君也是姬后的人,同属一个阵营的人,走?得?近些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况且郎子君那种人,没脸皮的很,她?要是生扑,但凡顾着点脸面的都不好闹得?太难看?,虚以逶迤也是没办法?的事。 想通这点后,谢灵空顿觉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松快了。谢无忌再问他什么?,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看?到什么?说什么?,最后补一句——一定是郎子君的错。 谢无忌全?程没什么?废话,安静的听,直到听谢灵空说白驰将佩剑送出去赎人。 “卡崩”一声很清晰的脆响,紧接着,有什么?落在地上砸碎了。 谢无忌抱歉道:“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没吓到你吧?” 谢灵空没多想,“还?是屋里太黑了,我找火折子。” 谢无忌打了个哈欠,起身,“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地上的碎瓷不要管,天亮了叫人进?来收拾。” 他说走?就?走?,步伐稳健,似乎半点不因黑夜而影响视线。 半道上,茅吉人自黑暗处悄无声息的跟上,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全?程没有说话。 回了屋,他摊开手,左手戴了副不知什么?动物皮做成的手套,右手什么?也没戴,手掌有一片碎瓷扎破皮肤陷进?肉里,出了血,他拧紧眉头?按住那块用力往里按了按,出了更多血。 茅吉人进?来,点燃灯座。不经意间抬眸看?向?他,脸色大变,一时忘了低头?。 谢无忌的半边脸上纵横交错的花纹,像是蛇皮,又像是被烫坏了,几乎要凸出来。瘆人,可怖,甚至……“是不是很恶心?”他说,抬眸看?过来的时候,眼底泛红,隐隐有竖瞳之相,邪异若妖。 ** 白驰自从?去了神谷关,跟着蒙元顺混得?久了,有些习惯也随了他。每日必早起,先舞刀弄剑一会,再用早膳。 巴嬷嬷起得?也早,不过她?没出屋,而是专心致志的等在屋内,等“回过神”的白将军过来赔礼。 她?是七皇子最信赖最喜欢的嬷嬷。 福王和寿王小时候,她?是他们众多乳母中的一员,仗着这份功劳,又是姬后身边信得?过的老?人了,七皇子出生后,她?便被提拔了上来,做了管事嬷嬷,管理着七皇子身边大小宫人近百人。 一言堂的活做的久了,就?养出了些脾气,且脾气还?不小。 昨儿个白驰连个笑脸都没给直接回屋了,这位巴嬷嬷越想越生气,关在屋内抱怨了半天。宫婢们吓得?不敢说话,无故又挨了巴嬷嬷俩个耳光。 于她?看?来,皇后将七皇子送来给白将军府上,拜她?为师,是为了给她?抬身份,天大的荣宠。 白驰作为下?臣,理当感恩戴德。 巴嬷嬷先前过来的时候就?不怎么?乐意,宫里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去了别处生怕被亏待了,过不舒心。姬后一道口?谕下?来,她?借口?给七皇子收拾东西,恨不能将他的小宫殿都搬过来,为得?就?是叫自己享受。 可是到了将军府还?是叫她?频频皱眉。姬后赐下?的宅子不是那等阔气的大宅门?,但也不小气,与宅子一同赐下?的,还?有修缮的经费。这钱可以直接给到工部,那边会派专人过来,半点不用操心,到时候直接入住即可。但白驰临去接福王寿王的时候就?有交代,将这笔钱给扣下?了,交给铃兰。 铃兰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从?神谷关带来的人中挑挑拣拣,让他们干,另外给工钱补贴他们。 自家人做事不着急,活做的慢且省,得?了空闲就?去坊市里淘些边角料。还?有人会些雕工,自己做了小玩意可以当摆件,也拿来给铃兰看?。铃兰觉得?不错就?几文钱买下?,摆在屋内装饰。巴嬷嬷刚来的时候就?撞见了这一幕,简直震碎她?三?观,身为家奴连人都是主人的,雕了个小东西,且不论怎样吧,敬献给主人,主人肯收便是天大的荣宠,竟还?敢收钱? 嬷嬷觉得?不像样,简直太不像话了!使了银子问将军府的下?人,下?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可是对嬷嬷给的好处却敬谢不敏。宫人直呼怪哉,敢跟自家主子做几文钱的买卖,却不要别人的“孝敬”,又没要他做什么?坏事,就?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而已。这银子挣的就?跟白捡的一样,不要?脑子坏了吧。 待了一晚上,巴嬷嬷已将将军府从?里到外都看?轻了。 没有前院后宅之分,谁人都能进?进?出出,主仆尊卑不分,大呼小叫,玩耍打闹,半点规矩也无。 最让她?不屑的是,将军府的所有人都透着一股穷酸劲。 昨天还?叫她?听到一个笑话,前院后宅大片的空地,原本种植的花草都枯死了,现在被翻匀了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宫人随口?问了一句,打算种些什么?品种的花,你猜将军府的人怎么?说?说是等开春了种菜。简直笑死个人!放眼整个平京城,都不是京官了,稍微有点头?脸的人家都做不出来这事。这差这一口?吃的,会饿死? 白驰用完早膳就?出门?了,今日宫宴,她?要忙的事情很多。 千牛卫有卫戍皇宫之责,若是出了纰漏,她?得?担责。 她?刚走?,巴嬷嬷的手下?就?将消息递给了她?,巴嬷嬷很生气,又听说那个据说管着府中大小事的铃兰丫头?还?在睡着,半点不管她?家主子的起居出行,同时又让她?打听到了一件叫她?笑掉大牙的事,白将军从?春意带回来个小倌儿,这是要养面首的意思?都这么?光明正大了? 呔,果真女人不能有权,太伤风败俗了! 白驰从?早忙到晚,千牛卫不服她?的人很多,她?做事不顺手也顺手。 不顺手的是有人不听她?的调派,还?捣乱。顺手的是,不服她?的人都被她?揍了一顿,不废口?舌,不讲情面,简单高效。 昨晚她?“逛春意”的事都传遍了,军士们背后都笑话她?,还?当她?不知道。她?耳聪目明,心里门?儿清,只是并不在意这点口?舌之争,没意思的很。该打的打,该用的用,半点不耽误她?的差事。 按照宫规,午时过后,宫门?大开,各路官员家眷们早就?恭候多时,排成了一长串等待检查入宫。 有资格入宫赴宴是一件极荣耀的事,却也受罪的很。 男女老?幼早早的梳洗打扮,穿上厚重的宫装,用完早膳后,午饭便不敢用了,怕来不及,食盒里备一点糕点,饿了就?拿出来充饥。 渴了却不敢喝水,怕小解不方便。 男人们走?正大门?,女眷们则绕了半圈,从?后面的侧门?入宫。 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出入皇宫都会登记造册,还?有专人搜身,极其繁琐。 以往都是如此。 第75章 宫宴1 宫有宫规, 一切按照老规矩办事,倒也没什么好烦心的。 自窦素被贬官,千牛卫更换了大将军后,这是白驰新官上任, 第一次调派人手维持这样大型宫宴的秩序, 前朝的官员们都带了些看热闹的心思。很多?人都知道窦素深耕千牛卫多?年,枝枝蔓蔓的关?系牵连甚深, 一时半会哪是那等好上手的。据说?之前姬后将白驰派出去接回?福王和?寿王, 就是因为白驰上任第一天就将不服她的将领给打了,还?被御史?台给参了, 不过被姬后给压下去了, 没叫人知道。 千牛卫的将卒很多?都是京中子?弟, 一身的少爷病。受不了管,吃不得苦, 稍有不顺心便骂骂咧咧,无事生非。 朝臣们耳目众多?,断断续续的都知道了,白将军一大早的去了校场,那边又?闹起?来了。刚回?来的时候不闹, 安安分分的,仿佛已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搁今天要办事的时候闹,分明就是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让她下不来台。 进入宫门,被搜身检查的时候, 很多?人都看出来了, 今日的千牛卫很不对啊,有些是生面孔, 有些鼻青脸肿的,不过办事效率都很高,朝臣们想开玩笑打听点什么,又?止住了话。白驰身着甲盔从边上经过,冷眉冷眼的,有些没见过她的,就偷偷去瞅她,只觉得她身姿挺拔,气场强大,暗暗咂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女人! 待一行人过去,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大概是觉得丢人,而千牛卫的人眼看着被她治的服服帖帖的,实在没戏可看了,正觉无聊,忽听有人悄声?说?:“都听说?了吗?昨晚那位去了春意?” “哪位?” 那人白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又?斜了他一眼,“听说?还?带回?来一个白脸小倌儿。” 带了些花色的传闻永远比正经的消息更让人感到兴奋。 很多?人早就知道了,更多?人还?不知情。不管是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喜欢凑在一起?说?三道四。 明面上干不掉一个人,背后议论其私德也会让人有种?解气的畅快。虽然很多?人觉得,这件事背后肯定另有隐情。白驰没回?来之前,平京城关?于她的谣言也是满天飞,有说?她二嫁也和?部?王子?,也有说?她和?蒙元顺暧.昧不清。等见了她真人,又?觉得那些都是无稽之谈,看她冷心冷肺的样子?,她爱谁呀?那些男人都不过是她争权夺利的垫脚石。据说?她屋里实则是养着小娘子?的。唔,看着有些像。 话题偏得有些远。反正不管事实如何,诸位朝臣们心里怎么想,面上大家?都装作大惊小怪的样子?,议论了个痛快。 ** 白驰手里端了个豁了口子?的黄盆,正从小锅里倒面疙瘩吃。中午她没吃,早就饥肠辘辘,见一个小黄门正偷偷煮面,也跟着要了一碗。 小黄门吓个半死,李振随身带了干牛肉,也给扔锅里煮了煮,烫熟了让白驰吃。 白驰让小黄门一同吃,小黄门直说?不敢,面色青白。 白驰笑了笑,同李振说?:“咱们在这估计他是吃不下去了,咱们出去。” 李振也跟着笑,“外面冷啊,人家?怕的是你,不是我。我不出去。” 小黄门忙起?身去拦,“将军请留步,留步!” 白驰随便靠在门口的墙上,大口的吃面,说?:“你这面疙瘩煮的不错,尤其这香油,味道可真好。” 小黄门见她不似传闻中那般冷血无情,也是同他们一般吃五谷杂粮,还?会笑会拉家?常,心里渐渐放松了下来,叙话道:“这是芝麻香油,是小的自己磨出来的。” 李振连锅都给他端了,叫他快些吃,说?:“再不吃就糊了。” 小黄门哆嗦着不敢接。 李振将锅放一边,烘手取暖。还?随手从腰带里取出一个白色瓷瓶,瓶底隐约刻了字。挖了一点点乳膏抹在手背上,又?问白驰,“将军要不要来点?” 白驰摇头,看向门外。 小黄门看着锅里的肉咽了口吐沫,最终还?是悄悄端起?锅,快而轻的吃了起?来。 有人走了进来,是白驰的亲信,进屋就将朝臣们背后议论她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半点不带吞吐不好意思的,听到什么说?什么。 小黄门听着这些话,只觉额头冒汗,刚吃下去的食物都开始翻江倒海了,他是不是听了不该听的,会被灭口啊? 岂知白驰只是连汤带面疙瘩吃了个干净,最后一抹嘴,摇了摇头,很是没意思的样子?,什么也没说?。 李振也只是闷笑,笑到最后脸都憋红了。 白驰初到神谷关?,李振还?是蒙大将军副将手下的一个大头兵,当初就是他随同副将一起?接待了她,还?给人弄到了将军府当女主?人供起?来了。闹了不少笑话。 这些人现在议论的,也是他们曾经说?过的,当初只觉得聊的开心,还?一惊一乍的,将白驰当成个新鲜。她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还?能衍生出各种?谣言。 后来,几年相处下来,蒙她搭救,被她收入麾下,渐渐成了家?人。换了立场、心肠,再有人背后议论她,李振除了为了当初的自己感到羞愧便是无法遏制的愤怒,甚至与人大打出手。 白驰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过耳不过心。起?初李振还?当她是假装坚强,实则内心早就千疮百孔,总之按照话本子?的思路脑补了各样苦情戏码。后来发现,真不是。 她是真不在意。但凡要是真触动?她了,她就一脚踹过去了,绝不留情。 像什么心胸开阔,不斤斤计较,都不是。 狗朝你“汪汪汪”,你也“汪汪汪”回?去吗? 当然是,惹毛了,直接炖狗肉吃,哪那么多?戏! 白驰烘火烘的舒服,眯着眼睛就想打盹,这里很舒服,反正宫宴不开席,她是不打算出去了。 小黄门在边上伺候着端茶倒水,这抱厦的布置本就是为将军准备的,他一直守在这,之前将军一直没来,他看着烧旺的碳,心里感到可惜,又?腹中饥饿,一时没忍住,偷偷将自己的小锅具搬来了,打算弄些吃的填肚子?,谁知就这么巧。 以前窦素当值的时候,脾气大,动?不动?就责罚下等宫婢,宫人们都怕他。 白驰凶名在外,小黄门只当自己落在她手上,也要死了。看她毫不嫌弃的吃自己做的面疙瘩,态度和?气,吃过东西后,懒洋洋的靠在火炉旁取暖,莫名就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阿姐。 他几岁就被父母卖进了宫里,早已记不清阿姐的长相,但阿姐待他的温暖永远刻在了他的心里,他不由得就对白驰生出了亲近之意。偷偷看她,脑子?里模糊的阿姐的样子?渐渐有了清晰的面孔。 白驰知道小黄门在偷看她,心里并未多?想。作为大周唯一的女将军,她走到哪儿都是一只身上挂着彩旗的猴,谁人都想来瞧个新鲜,她早就习惯了。 就在她要睡不睡之际,外头忽然传出吵闹声?。 李振是有些生气的,将军的睡眠不好他一直知道,好不容易想打个盹,这些人真是太讨人嫌了,比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还?烦人。 白驰隐约听到女孩子?的声?音还?有老妇的斥骂声?,她静静听了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雪地里站着一个老嬷嬷,都是做奶奶年岁的人了,叉着腰拉着脸,一叠声?的质问。在她面前跌坐在地上的俩个女孩,其中一个大概有十一二岁,装扮精致美丽,眉心还?点了一点红,只是脸色憔悴难看,蹙着眉咬着唇,像是病了。 另一个做丫鬟打扮,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紧紧搂着少女,声?音不大,满脸写着恐惧,都快哭了,只一直重复,“我家?小姐不舒服,我们不是坏人。” 却对嬷嬷质问她是哪家?小姐又?是从哪里钻进来的闭口不言。 李振等人站在边上,一身银甲,手执钢刀,大概是太过吓人,丫鬟哇得一声?就哭了。 嬷嬷更是洋洋得意,心里明明知道这小姑娘应是无辜无害,只因抓了她的错处,便无限放大,恨不能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踩在脚底下折辱。到底是怎样的心态才让她生出了这样一副心肠呢? 白驰无声?的叹了口气。 李振看见她,回?转身行礼,其余将士尽皆行礼。 嬷嬷急不可耐的想告状,才张了个嘴,白驰挥挥手:“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嬷嬷心有不甘,却又?不敢造次,只不情不愿的离开了。白驰又?让守卫在侧的李振等人走开,只剩下她一人,她这才蹲过去,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少女咬着唇,嘴都白了。丫鬟扁了扁嘴,又?想哭。 白驰摇摇头,“算啦,我送你们回?你家?人那。”她正要起?身,忽而听到一声?克制不住的“扑”,声?音被压抑的婉转,还?拖了长调,紧接着一股异味溢出。 白驰默了默。 少女整张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蟹,埋进丫鬟怀里再不愿露头。 “可是肚子?不舒服,想出恭?”白驰问。 少女已没了脸面,闷闷的“嗯”了声?,看来真是走投无路了。 白驰叫来小黄门,问哪里可以出恭,亲自将少女送过去,守在外头。 等少女出来,净了手,再看到白驰,面上红彤彤的,仍是害羞不敢直视人,却没了方才的拧巴痛苦。 白驰说?:“吃喝拉撒人之常情,没什么好丢人的。像是刚才那样无头苍蝇一样在皇宫乱跑乱撞才危险。问你们又?不答,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少女朝她行礼,羞愧不已。嗓音轻柔颇为动?听,“将军教训的是,是小女不懂事了。” 小丫鬟气哼哼道:“我们说?啦,那嬷嬷是故意装听不见,大喊大叫,让我家?小姐丢人。” 少女拽了拽她,让她别说?了。 白驰往炉子?里加了一块碳,这世上的恨有时候是很没道理的,无缘无故的恨,不惜代?价的为难人,仿佛旁人落难了遭罪了,他就能得到好处一样。实则没有,真没有,毫无逻辑可讲,没有道理可言。 “大囡,小囡,将这位小小姐送去她家?人身边。”白驰背对着她们,有种?难言的无力感。 少女偷偷看她,走在路上,小丫鬟仿佛回?过神来,突然道:“呀!刚才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女将军吧!” 少女吓了一跳,去捂她的嘴,警觉的眼珠子?乱转。 大囡说?:“不用?害怕,我们将军人很好,只是往后别叫她什么女将军了,将军就是将军,非要带个女字干嘛呢,你瞧着那些老爷们,也叫他们男将军吗?” 少女是平阳伯家?的小孙女,名叫柯光珍,家?道中落的皇亲国?戚,子?孙不济,如今只领了个虚职,潦草度日。 白将军的人亲自送人回?来,吓坏了平阳伯夫人。她们在排队等入宫,一时半会轮不上,便上了别家?的马车闲聊,孙女儿走失了根本不知道。叫大囡小囡送回?来的时候,才知孙女跨了那道宫门先溜进去了。叫人脸红心虚的是,刚才这老妇正和?别的贵妇闲扯白驰的闲话。 大囡小囡送还?小姐,抬臂告辞,木着一张脸检查马车的宫人们却对她们颇为客气。 柯光珍从车窗看出去,一脸艳羡,从小到大人人都告诫她,身为女子?要谨守《女则》《女诫》,不可抛头露面,不可与男人争长短,在家?时好好学习如何掌家?,缝补浆洗厨艺也要手到擒来,将来嫁人了相夫教子?做个贤内助。以前她从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因为人人都是如此,可是现在她的心念产生了动?摇,她不禁自言自语道:“看她们活得多?自在呀!好羡慕啊!” 平阳伯夫人用?力将车窗拉上,满脸嫌弃道:“真是羞耻!哪有好好的女孩子?抛头露面抢男人的活。阿珍呐,你快同祖母说?说?,你怎么会遇见了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像传言的那样人高马大还?长胡子??” 大囡小囡回?去后,将女眷的车辆堵成一条长龙的事说?给了白驰听。白驰先前从正大门经过,朝臣们有条不紊的入宫,倒没见到拥堵的情况。 大囡解释侧门狭小,本就通行缓慢,而且女眷们人口多?,负责登记检查的宫人动?作又?慢。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宫宴明明是晚上,这午时才过,宫门口就排起?了长队。而真正有身份的人反而不用?来的如此的早,他们甚至可以踩着点过来。譬如荣国?公府的谢大人一家?便是如此。 白驰看着屋外冰寒彻骨的天,走了出去,转了一圈后,让人将不远处的荣熙门也给打开放行。 宫人阻拦,说?之前就没这个规矩。 白驰反问,可是从这个门过有什么讲究? 宫人想了想,摇头,似乎也没有。只是吧,要有大人物的家?眷提前过来,会开了荣熙门放行,超然的身份自然有超然的待遇。大概也算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吧。 白驰便没再管她们,亲自坐镇。 俩道门同时通行,白驰办事又?是个高效的,很快拥堵的情况得到缓解。女眷们很多?之前都没见过白驰,背后倒是议论了她不少闲话,此刻听说?白将军就在前头,无不伸长了脖子?张望,又?克制的不让自己表现的太明显。 白将军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倒是比很多?少年郎都好看。有些女子?甚至羞涩的红了耳根。 其中有辆车架经过的时候,车内女子?从羽扇后露出半张脸,轻轻“呀”了声?。 白驰记得这双眼睛,朝她点了点头。 女子?见她认出自己,笑了,放下折扇,朝她行了一礼。 今日女子?打扮的极为美丽动?人,面上仿佛敷了金粉,一颦一笑间,美.艳不可方物。 她刚一露脸,边上就有了小小的骚动?。 白驰瞧了眼登记的册子?,知道她是礼部?尚书王大人家?的千金。 昨天就是她送了一锭银子?给花儿,这让白驰对她的初次印象非常好。 今日这场盛大的宫宴,说?是接风宴,实则也是为了庆祝皇上大病初愈,借此机会,皇上还?有个用?意,就是皇上想给太子?另择贤妻。 太子?同窦氏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为了太子?妃临终托付一直对窦氏一族颇多?照顾包庇,这才引来大祸。高宗皇帝决心听从谢太傅的建议,不再任由太子?任性下去,为他娶妻生子?引入正道。 这事是早就定下来的,只等白驰和?福王寿王回?来就办。大长公主?受了皇上重托,为太子?挑选妻子?,为了叫众人有个准备,装作不经意将这事给传了出去。 另外,寿王和?福王同时回?来了,姬后也有为俩位王爷挑选侧妃的打算。 有闺女的人家?无不起?了心思,像平阳伯这样家?道中落急需一门位高权重的姻亲扶持一把重回?贵族圈的,将家?中小辈扫了一圈,也就个小孙女能拿得出手,可惜小孙女年岁太小了,但是不要紧,趁此机会混个脸熟,叫夫人们都有个印象,将来说?亲也好借机抬价。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算计。 因为白驰另开宫门放行,宫宴尚未开始,供人歇息的宫舍承载不下,一下子?忙乱了起?来。 姬后听说?后,笑了下,并不责怪,另外指了一处大殿,让女眷们暂去歇息。 大殿里烧了热烘烘的碳取暖,又?有茶水糕点供应,倒比在马车里受冻舒服多?了。除了极个别的,大家?感觉都很满意。 宫宴尚未开始,聚在一起?,总要说?些什么。 女眷们找了彼此熟悉的,聊起?了闲话。 人多?的场合不好议论人是非,年长的开始相看别人家?的姑娘,年纪轻的便有些手足无措,生怕哪里做的不对,叫人看轻了,回?家?又?要挨骂。 第76章 宫宴2 瑞雪注意到姑母一直往白驰的方向看。后者靠墙根站着, 话不多?,外罩一层银甲,泛着冷光,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冷眉冷眼的, 仿佛整个人都透着冷硬无情?。内里的袄子却是普通军士半旧的棉衣,袖口处有?明显的缝补痕迹。 大长公主这次来的比往日都早, 进来的却有?些迟, 因为荣熙门被?堵住了?,想绕都绕不过去。同她一起被?堵在外头的还有?几名王爷公主家的亲眷。 大长公主起先还有?些生气, 后来听下人回报缘由, 眼睛左右转了?下, 拿起面前的碟子吃糕点,像是突然失忆, 竟也不闻不问了?。 瑞雪默不作声的看着姑母,她不想的,可?心里那股幽怨之气不由她控制的就生了?出来,闷得难受。 今日这场宴会她本不愿来,可?姑母非喊了?她一起, 她同红蕊私下里猜测了?半天。也不知姑母是个什?么意思,红蕊天真的认为,大长公主这是要跟所有?人表明她的态度, 瑞雪是她内定的儿?媳,便是白驰回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瑞雪心中凄惨的想, 且不说表哥面上?温柔好说话实则一身?逆骨, 姑母根本拿他没?办法,若不然以姑母对她的好, 但凡表哥孝顺一点,他俩早就是夫妻了?。便是表哥不理?不睬也无妨,他一日不娶,她也能装作痴心不悔的样子,心安理?得的住在大长公主府,将姑父姑母当公婆孝敬,把有?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将来老了?,凭着养育之恩,有?儿?也会给她养老。这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没?有?波澜,她却喜欢。 或许等将来的某一天,表哥终于想通了?,愿意给她个名分,二人也能结个伴,共度余生。 可?是,她回来了?。 她所有?的打算都乱了?套了?。 入了?宫,马车停放有?序,像大长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自有?步辇抬人入内。 “这都什?么天了?,怎么穿这么少,”大长公主自言自语的话顺着风飘进了?瑞雪的耳里。 瑞雪的手一直拢在狐裘披风里,忽然觉得有?些冷。 “姑母,”她略略抬高了?音量。 大长公主看向她。 “瑞儿?想与您同乘。”瑞雪努力表现的天真活泼。 无疑,瑞雪是美丽的,可?婚姻的厉害之处便是能叫一个活泼的少女变成死气沉沉的女人。大长公主一直希望瑞雪能变回曾经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突然见瑞雪如此亲昵活泼,有?些诧异,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牵过她的手,“自然是好的。” 瑞雪依偎在姑母肩头,从她的肩膀向后看。大长公主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她知道她在看谁,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些不得劲。她心疼她,却不爱她在自己面前动这些歪心思。能为她着想的,她自会处处为她考虑。便是白驰回来了?,大长公主为了?长远不得不让步,但该为瑞雪争取的,她半分都没?松动。她同白驰摊牌,要求将有?儿?留在身?边继续教养,何尝不是因为她知道瑞雪不能生育,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白驰还能再生,只要她愿意还能再生好多?个孩子,瑞雪不一样,她将来能指望的只有?有?儿?了?。 她心里虽做了?这样的打算,但她更希望瑞雪能真正的幸福起来,像个普通女人一样,有?个能够依靠的人,相濡以沫的过完此生。可?瑞雪自从选错了?张五郎后,心灰意冷,再不敢看外男一眼,像水中的浮萍随波逐流,随便旁人如何安排她都能坦然接受。 大长公主怜惜她,心疼她,时时开解她,像全天下疼爱女儿?的母亲一样愿意养女儿?一辈子。 可?是人心总是复杂的,她曾热切的希望瑞雪嫁入谢家,她就这样永远看顾着她,可?瑞雪没?选谢灵空,而是一门心思跟了?张五郎。后来五郎过世,她在张家受苦,作为姑母心疼侄女将她接到自己家,也动过让她和儿?子凑对过日子的念头,可?也只是想想罢了?,行不通。关于这点,她和瑞雪都心中有?数。如今白驰回来了?,过往的平衡被?打破,带着过往的偏见,她一直将事情?往严重了?想,越想越寝食难安,心悸晕厥的老毛病都差点犯了?。 昨天偶然同白驰遇上?,敞开的说了?心中所想,她忽然发现自己也没?那么怨怼白驰了?,回家同国公爷聊了?大半宿,又?被?他一劝,想着有?儿?渴望又?失落的样子,像是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大长公主不动声色的拍了?拍瑞雪的手,意有?所指道:“无论将来怎样,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孩子。” 最疼爱吗?比之你的孙子?比之你的儿?子呢?瑞雪咬住了?唇,半张脸埋在蓬松的白狐裘里,眼睫如蝶。猜测得到了?证实,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 这次的宫宴从十?几天前,皇上?醒过来后,身?子好了?些就开始准备了?。 高宗皇帝喜欢热闹,喜欢大家欢聚一堂幸福满足的感觉。吹吹打打,歌舞表演,一派太平盛世,会让他觉得他是个同他父亲一样对大周有?着伟大贡献的帝王。 光秃秃的枝桠挂满了?色彩鲜艳的绢花,天未暗,宫内宫外已点燃了?无数造型各异的灯笼,光晕下,绢花足以以假乱真,仿佛冬去春来,一派繁花似景的华美景象。 若是以往,姬后一定会万般阻拦这样奢侈浪费的宫宴,可?皇上?刚醒,她不愿同他争执伤了?和气。经历这次突发事件,姬后的思想也有?了?转变,任她平日做的再好又?有?何用?她是个女人,涉足朝堂,同男人争权,天然就是错的。做的太多?,也无人念她的好。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拢住皇上?的心,他在,她的地位就稳。一旦皇上?有?了?事,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高宗皇帝对姬后这次不仅没?反对还大加支持感到难以置信,惊喜过后越发觉得老妻贴心贤惠,在姬后任免一些官员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白驰一直守在宫门口,等人都进去了?,又?处理?了?一些杂事,才准备赴宴。 桑中官等得苦瓜脸都快拖到地上?了?,口口声声道:“将军,这可?是陛下特意为您准备的接风宴,您不能迟到啊!” 堂堂千牛卫大将军确实不需要干守宫门的苦差事,叫人笑话。 可?自白驰回来那天看见宫里在大操大办,心里就不喜欢。大概和蒙元顺待久了?吧,她无法理?解饥民都成灾了?,坐拥天下的主人还能只顾自己喜乐,奢侈浪费。姬后说:“是陛下想热闹,却让你担这骂名,十?分对不住。” 白驰也就没?什?么所谓了?,她喜欢姬后的坦诚。 宫门快关上?时,铃兰送来了?衣裳,她来的匆忙,上?气不接下气,“谢天谢地,可?算是赶上?了?。” 白驰看到她发鬓歪斜,面上?还有?几道抓痕,不解道:“和人打架了??” 铃兰懒得多?说的样子,“别提了?,那老婆子……不妨事,我能解决。你快换了?衣服,别迟到了?。这可?是宫宴啊。” 她带了?一套姬后赐下的女装,又?带了?一身?铃兰提前给白驰做得过年新衣,还有?一套造访司前些时候才送来的新官袍。 铃兰做事向来周密,各种可?能都考虑到了?。还捧着衣裳问了?桑中官的意见。 桑中官说:“今日宫宴,帝后同席,各位朝臣大元都可?携妻同席,坐不下的才在侧殿另摆了?桌。衣着上?没?有?要求,白将军按自己的喜好来即可?。” 白驰抓起铃兰给她做的常服,入了?内室。 铃兰跟了?进去,又?帮她重新梳头。 ** 朝臣和贵人们?依次被?宫人引入坐席。 在这之前,朝臣贵妇们?一直在小小声的议论纷纷,各样话题都有?。 瑞雪和礼王世子妃聊得好,同她坐在了?一处。 大殿前排位置有?限,主要还是男子坐在前头,身?份略差了?些的诰命夫人都会主动将前排席位让给长子,自己坐到后一排和媳妇、女儿?一桌。 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自是与丈夫同席。 皇上?看重外甥,将谢无忌和太子安排在一桌。位置靠前,颇为醒目。 今日的郡王依旧是穿戴考究,光彩照人。一些世家公子偷偷将郡王的衣饰搭配暗记于心,打算回家也照这样打扮。 如今的谢无忌俨然成了?平京城世家公子装扮的风向标,大家都觉得他穿戴好看,争相效仿。 好看的男人自然会引来女子的频频侧目,礼王世子妃也忍不住偷偷看了?好几眼。 在没?嫁入礼王府之前,世子妃的家人曾想攀上?谢家的高枝,引得世子妃也乱了?芳心,争风吃醋,还曾大庭广众之下给过瑞雪难堪。 谁知郎心似铁,世子妃家人眼看无望,生怕误了?女儿?花期,又?转了?目标将她嫁入礼王府。 礼王世子平庸,容貌更是扔大街上?都找不见的那种。 世子妃心有?不甘,仍时时惦记着谢无忌。 自从听说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前妻回来后,世子妃更是莫名其妙的将白驰也给恨上?了?,时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昨夜白驰逛了?春意,很多?在外奔走的男人都还不知道,她一个后宅妇人却早早就得了?消息。心里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入宫后一眼看见瑞雪,就热情?的将她拉住,神?情?愉快的将这件天大的丑闻说了?出来。 瑞雪起先还有?些怕泼辣的世子妃,听她言辞犀利,说起白驰种种刻薄的不留情?,心里虽觉这些话过分,可?又?有?种隐秘的痛快之感,也就没?走开,偶尔故作惊奇的提问一句,引得世子妃说得非常痛快。渐渐的她们?的四周也聚集起了?一个小团体,神?神?秘秘说的好不热闹。 世子妃觉得白驰那等放浪形骸的女人,不配和郡王那般神?仙人物在一起。瑞雪心里想得则是,姑母和表哥她们?大概还不知道这些事吧,要是知道了?,不知他们?会如何想。 高宗皇帝心情?很好,没?到开宴时间就赶过来了?。 随着帝后驾到,众臣子臣妇行礼,礼王世子妃小小声道:“是我没?瞧见吗?那个人来了?吗?” 瑞雪很轻的勾了?下嘴角,“不曾。” 世子妃摇了?下头,有?些轻蔑的意思,“不来就对了?,她这样的身?份坐在哪里合适?历朝历代?就没?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混在前排同男人们?一般坐席不像。坐了?后排她又?是谁家家眷?” 不止是他们?,暗暗关注白驰的人很多?,心里各种猜测都有?。 有?和她们?一样想法的,也有?的偷偷去瞧谢无忌一家,前公婆前夫都在,任她外头传的如何神?乎邪乎到底是女人,抹不开脸吧。 众人暗暗去观察帝后脸色,像张鼎这类太子党的人,没?那么重的八卦之心,自姬后献了?谗言将俩个儿?子召回京城,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他们?害怕姬后生了?夺权的心,想让自己儿?子上?位。后来听说二王在回来途中遇袭,争相去问,是不是谁人忍耐不住动了?杀手。一问之下,都没?有?。 张鼎感到不解的同时,又?忧思深重,他以为姬后一定会大发雷霆,借机栽赃陷害,打压他们?,谁知她竟提也没?提,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难道真的只是普通流匪作乱? 作为帝王,是没?有?等谁的道理?的,照例,姬后说了?些场面话。众人齐呼万岁。 高宗皇帝高高兴兴,宣布开席。 丝竹管弦声起,舞姬如踩莲花,扭动曼妙舞姿,纷至沓来。 开场舞结束。老皇帝浅尝了?一小盅酒,兴致被?提上?来了?,挨个看过去,开始同大臣以及儿?孙们?攀谈起来。他是想给儿?子找媳妇的,目标也很明确。 这时有?人悄悄走到姬后身?边,耳语一番,姬后动作略大的转过头去,吃惊的看向心腹。 高宗皇帝察觉异样,拉住姬后的一只手问怎么了?。 姬后冷静下来,轻声道:“虚惊一场。”随即,附在皇上?耳边三两句将事给说了?。皇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很是感慨的样子。随后又?继续了?方才的谈话,问诸位大臣携家眷而来,可?有?什?么才艺助兴? 寻常地方表演才艺,那是自降身?份,可?在这盛大的宫宴上?,帝后面前,那是给家族添光之事。 很快便有?贵女被?推举了?上?来,手执凤尾琴,弹奏了?一曲。 太子闷闷喝酒,看了?谢无忌一眼,想找话说,见他眼底青黑,面色苍白,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皇上?和大长公主都希望这对表兄弟能处成亲兄弟,相互扶持,可?当年之事横梗在二人中间,注定了?二人永无可?能成就一段佳话。 “太子可?有?中意的女子?”熟料,谢无忌不咸不淡的开了?口。 太子因表弟先找他说话而感到开心,又?想起早逝的发妻,心中愁苦,郁郁道:“不思量,自难忘,无忌应懂我。” 谁知谢无忌忽然目光犀利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不懂你。” 太子心中惊了?一跳,结巴道:“我以为……以为……” 谢无忌:“太子妃早亡,我家的还活蹦乱跳,我们?不一样。” 太子这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忙端起面前的酒杯,赔礼道:“无忌恕罪,兄长方才说错话了?。” 谢无忌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堂堂储君,动不动就赔礼道歉,有?时候真的会让人看轻。 看着他,他总是会想起以前的自己,那副唯唯诺诺没?骨气的样子,确实让人讨厌啊。 他拿起酒杯,正要回敬太子,目光一顿,手停了?下。无意识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子危险的眯了?眯。 太子张了?张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手隔了?福王和寿王的坐席,六弟周沐未及弱冠之年,又?未娶亲,单独一席,此刻白驰正由宫人引着由侧门进入,自人后,悄无声息的坐在周沐身?侧。 白驰穿一身?三品大员紫色官袍,肩正腰挺,眉眼冷峻。 太子在宫中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有?谁将紫袍穿得如此好看的,眼中难掩惊艳。 这也难怪,能当上?三品大员皆是上?了?年纪的,任他年轻的时候如何风华绝代?,上?了?年纪,秃头大肚塌脸长皱纹总有?一样跑不掉。 她尽量保持低调,可?是有?的人天生就该是万众瞩目吧,又?或许说很多?人都在等着她出现。因此当她出现的瞬间,就有?人看到了?她,而后悄悄的用胳膊撞了?下同坐的人,使?了?个眼色。 礼王世子妃也是被?瑞雪轻轻碰了?下,才注意到刚进来的人。她们?坐的是同一排,位置却靠后,因此只看到个利落挺拔的背影,不由嘀咕了?句,“呀,好俊的背影。” 瑞雪直了?下眼,轻声说:“白驰。” 世子妃没?反应过来,“白痴?你骂谁呢!” 白驰的紫袍落在同朝为官的诸位大人眼里,不仅是扎了?眼,也扎了?心。 白驰在神?谷关战功赫赫,蒙元顺数次奏表为她请功,诸位朝臣一直找借口只给赏赐不给封官,借口千万,最大的错处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可?是这话不能摆明了?说,姬后也是女人,还不是照样垂帘听政,泰山封禅,成了?二圣。等再一次战功奏表上?达朝廷,姬后可?不给谁人脸了?,直接撕开了?遮羞布,“要你们?上?战场,一个个孬种懦夫,缩在屋里头不敢出去,儿?孙们?也看顾得紧,是知道歹竹长不出好笋,怕窝囊的儿?孙死在了?疆场,断子绝孙吗?如今有?人肯为你们?抛头颅洒热血,你们?倒好,所有?的本事都用在对付自个人身?上?了??英勇的将士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要是谁人再说这些屁话鬼话,明儿?个谁人的儿?孙子侄就送去沙场为国尽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拦着就是祸水往家里引了?。 再说,文官们?说话文邹邹,引经据典借口找的好听,可?没?谁像姬后这样不给人脸的。简直是往人脸上?口痰还不准擦的那种。 自白驰回到平京城之前,已经是正三品的昭勇将军,右领将军中郎将。 原本她远在神?谷关,封了?也就封了?,朝臣们?眼不见心不烦,也没?想过她还要回来,毕竟当初传得沸沸扬扬,白驰同夫家闹崩,立过誓,此生都不会再来平京。 且不说这话当时她有?没?有?说,反正传言越传越真,很多?人都信了?,还给找出了?一二三四五六七的理?由,言之凿凿。 现在她回来了?,身?着紫色官袍,腰悬金鱼袋。头一遭出现在正式场合,虽什?么也没?做,却让顽固守旧者觉得被?狠狠扇了?一耳光。比当初被?生擒关在侧殿举刀子威胁还情?绪复杂。 孛星出,天显异象,谣言尚未淡去,再看向缩在皇帝身?后实则掌权的姬后,如今她又?添得力干将,检校千牛卫大将军虽是个虚职,但朝廷一直不任命新的千牛卫大将军,白驰就掌着实权。姬后心里清楚白驰一回来就让她任了?这个官,朝廷之中反对之声肯定很多?。但皇上?一醒过来,她反手就将窦素拉下马,打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众人只当姬后手里还有?什?么其他把柄,只等着秋后算账,人心惶惶的,也就没?谁计较白驰捡了?这么个大便宜了?,况且她初上?任就被?派了?出去,半个多?月不见消息,千牛卫一直正常,反而没?了?平日里欺压人的窦素,卫所衙门内还悄悄直呼干得好。 大长公主坐在斜对面,一错眼,也瞧见了?,瞅了?眼身?边的丈夫,又?看向对面的儿?子——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反正不管旁人怎样,她这个心里啊,就直打鼓,她是有?那么些期待在心里的,她原以为自己是横梗在儿?子和儿?媳之间最大的障碍,当初也是她一直想不开,作妖作散了?二人,现在看看姬后又?看向白驰,心中仿佛有?什?么关窍被?打开了?,不是人人都愿相夫教子,一辈子依靠男人给予荣华富贵。这世上?不止是男人有?野心,女人也有?,有?些女人天生就有?治国平天下的本事,不过她们?中的很多?人早早就被?斩断了?翅膀,为这世道所不容。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后,亦想到了?父皇,再抬眼看向姬后,也不知是不是二人心有?所感,姬后竟也在这时看向了?她。姬后一笑,大长公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险些打翻了?酒盅。 谢孝儒眼疾手快扶稳酒盅,低声道:“昨晚不是想通了?吗?这又?是怎么了??” 公主心知丈夫误会了?,回道:“不是,不是。”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反显得有?些苍白。 谢孝儒心里叹了?口气。 两侧席上?的人,心思各异。正中有?位妙龄女郎一面作画,一面唱歌,歌声婉转美妙。 白驰认出那女子,正是那位礼部尚书王大人家的千金,不想她人美心善亦是多?才多?艺。 一曲终了?,画也作好了?,桑中官双手奉上?,让陛下鉴赏。 高宗皇帝笑呵呵道:“若论书画,太子才是个中翘楚,要不让太子评鉴一二。” 众人暗暗心领神?会。 太子起身?,捡了?几个好词说了?,中规中矩,毫无偏向。 皇帝暗暗失望。 却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说:“父皇,今日这宫宴可?是为了?白大将军的接风宴,大将军姗姗来迟,该当自罚。”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路上?同她有?过节的福王殿下。 福王也知白驰是母后的人,但这并不影响他讨厌一个人,明明是他和寿王的接风宴,却要将一个外臣算上?,仿似她的架子比他们?还要大。福王记仇,心里不痛快。 姬后扫了?福王一眼,未露情?绪,心里却骂了?句,“蠢货。” 白驰起身?,遥祝陛下,倒也不扭捏,自罚了?三杯,一饮而尽。 姿态潇洒爽快。 谢无忌微微侧目,不着痕迹的看她。 太子却在偷看他,还靠了?过去,小声嘀咕,“白将军虽是女子,却有?江湖豪侠的爽快,看着倒是有?些像……” 他险险咬住了?舌头。 “好好好!小白不愧是蒙元顺手里带出来的悍将,连饮酒的豪气都随了?他。”高宗皇帝这一声小白叫的亲切,但显然的,后一句话却将某个人得罪的很。 太子挨着谢无忌近,肉眼可?见的他腮帮子的后槽牙鼓了?起来。收了?肩膀,往回坐了?坐。 福王大概是封地的土皇帝做久了?,便养成了?无所顾忌的性?子,什?么样的场合都喜欢插话,只见他鼓起了?掌,又?道:“父皇,儿?臣听闻白大将军在神?谷关有?杀□□号,儿?臣自封地归来有?幸见大将军拔剑,当真是武功深不可?测,回宫的途中随手一剑,还将鹊桥给一劈两半了?。父皇大概是没?见过白将军的剑法。今日高兴,要不请大将军为咱们?舞一剑助助兴吧。” 高宗皇帝倒是有?幸见过一回她搭巨弓射长箭。当真是威风凛凛,气吞山河。听儿?子这么一说还挺心动的。双眉一挑,就要说话,谁知白驰忽然没?什?么语气起伏的说了?句,“福王的肚皮舞跳的也挺好的,你怎么不上?去跳一个为咱们?助助兴?” 福王当即就炸,跳起来指着她:“白驰,你放肆!!”都看见了?吧?这就是他讨厌她的原因啊!起初他也试图拉拢过她,可?她根本不上?道! “福王,你坐下!”姬后发怒,又?敏锐的将目光对准姬承功,狠瞪了?眼。这家伙蠢蠢欲动,看样子就想帮腔。姬承功吓得头一缩。 福王被?吓了?一跳,看了?母亲一眼,觉得委屈,“可?是她……” 姬后无所谓白驰舞不舞剑,她功力高强,姬后不担心她有?什?么纰漏,倒是上?台将太子党的人震慑一二,也挺不错。 但是她既不想,姬后自会鼎立维护。 这一出热闹可?叫张鼎等人看了?笑话,暗暗憋笑憋得痛苦。 窦素被?拉下马,张鼎如被?砍一臂,此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忙站出来,说:“白驰,你不过一介臣子,福王殿下也是你能随意指摘羞辱的?还不速速请罪,求得殿下原谅。” 高宗皇帝正夹在妻子和儿?子中间左右为难,一见张鼎也出来裹乱,当即厉声呵斥道:“张鼎,你也给我闭嘴!坐回去!” 这里不是朝堂,宫宴之上?,家小妇孺聚在,张鼎被?骂的满面通红,羞愧难当,自顾坐了?回去生闷气。 他儿?子张九郎与他同席,轻声道:“拉都拉不住你,你就是自己找骂。” 张鼎永远对儿?子没?脾气,转了?老脸,看向不远处的谢孝儒,眼神?暗示他给自己找补。 谢孝儒装没?看见。 高宗皇帝可?不愿这样欢快热闹的宫宴不欢而散,两头哄道:“社?儿?休要无礼,快坐下。白将军来迟情?有?可?原,你四妹妹调皮,失足落入月池,若不是白将军路过搭救,你四妹妹怕是……唉,你作为兄长,按理?该向人家致谢才是。”这话说完,又?朝下看了?一圈,意思就很明显了?。 这时谢无忌站了?起来,说:“福王若想看舞剑,这有?何难,听闻寿王殿下就练得一手好剑法,不若请他上?来,叫大家开开眼。” 寿王同福王虽是双生子,长的却一点不像,大概是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吧,性?格也南辕北辙。若不是谢无忌点到他,他恨不能装自己是透明人。 皇帝听了?也高兴起来,说:“稷儿?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小的时候就喜欢拽着爹爹对打,自去了?封地后已经很久未见你舞剑了?。倒不知你现在本事如何了?。” 周稷大概是个重度社?恐,谢无忌点他的时候他就眼珠子乱转,不敢看人。此刻他父亲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寿王妃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酒水都跟着震动了?起来,是他在案下的腿在抖。 福王同寿王封地相临,时有?走动,对弟弟的情?况了?如指掌,但他却是个薄情?之人,对兄弟的难处视若无睹,恨不能兄弟出更多?的洋相,好显出自己的能耐。 他道:“周稷可?是觉得一人太过没?劲,要不为兄给你找个人,与你喂招如何?”而后目光一扫,看到站在角落里静默护卫的雷鸣,抬手一指,“你过来!” 他记得雷鸣。白驰来接他时,雷鸣是跟了?她一起,白驰很护他。福王只当他是白驰心腹。 福王不知道的是,白驰护短,凡是跟了?她的人,她都会多?几分照看。至少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容不得旁人伤她的人。 雷鸣得令,上?前,抱拳行礼。 众人看是千牛卫的郎将,知道内情?的有?些好笑,暗叹福王小心眼,可?惜呀,就算是找人晦气,也是找错人了?。雷鸣又?不是白驰从神?谷关带回来的,你为难人家干什?么呢,可?怜了?这位小将军了?,也不知会不会倒霉。 姬后睁只眼闭只眼,不想在这样的场合闹得不愉快。心里却在暗暗盘算,她不说后悔话,但从目前来看,她这俩个早早外放的儿?子看来是废了?,不堪大用。幸而她还有?老六和老七养在身?边。 寿王借来一杆红缨枪,同雷鸣一起到了?场中。 乐师应景奏乐,僵持的气氛又?重新活络起来。 平阳伯家的小孙女柯光珍坐在角落里很不起眼的位置,看着之前发生的事,心情?激动,眼神?火热,暗暗道:“多?好呀,想拒绝就拒绝,不用看人脸色,由人摆弄。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白驰像是照进她心头的光,她混混沌沌的人生仿佛有?了?新的方向。 祖母碎碎念道:“你瞧见张大人家的公子了?吗?就是中书令张鼎大人家的公子,今年也有?十?七了?,再过二年就该定亲了?,与你正相配。你瞧准了?人,等往后找机会,你单独见他一次,给他留个好印象。” 柯光珍不快,“祖母,这世上?的女子并非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平阳伯夫人愣了?愣,呵斥道:“你说的什?么鬼话!你不嫁人,你的蠢货父亲还有?你的兄弟怎么办?咱们?家的爵位到你祖父这就没?了?,你以为你祖父一直拖着病体熬着是为了?什?么?你要再不争气,咱们?家就真是穷途末路了?。” 瑞雪心中酸酸的想,“他果然心里还有?她。这么快就急着站出来给她解围了?,呵呵。”与她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礼王世子妃又?犯了?花痴的毛病,捧着脸说:“我以前不知道白大将军长得这般俊俏,比漂亮的小郎君还叫人心折,唉,这样的人怎么是个女人呢,她天生就该是男人啊。” 姬后遥遥朝白驰举杯,后者起身?,饮尽杯中酒。侧身?的时候,白驰与谢无忌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二人之前已见过两次面,她心思磊落,想着前尘恩怨已了?,二人将来还要同朝为官,免不了?要见面说话,因此大大方方的也朝他举杯。谁知谢无忌直接转过身?去,只当没?看见。 这下子,没?将白驰搞懵。大长公主先惊呆了?。没?有?谁比她更关注儿?子的一举一动,没?有?谁! 她年纪大了?,眼睛比以前是花了?些,看不清儿?子的表情?,但是抬手转身?,这样明显的动作却瞧得一清二楚。 这什?么情?况? 不应该啊。 人都主动示好了?,为什?么要给人脸色?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一直在大殿中喂招喂得好好的二人,忽然雷鸣一刀斩断红缨枪的枪头,寿王一脚飞踹而来,雷鸣抬腿去挡,却不慎踢到半空落下的枪头。 枪头“嗖”得一下飞射而去,正向谢无忌胸口。 “叮”一声脆响,酒盏同枪头一同落地。紫袍翻转,白驰不知何时已落在谢无忌案前,将他挡了?个完全。 她这样飘然落下,护着俊美的郡王,颇有?些英雄救美的意思,看着还怪赏心悦目的。 席上?某些人蓦然间有?种很心动的感觉,仿佛心中的一根弦被?拨动,忽觉得二人很相配。 谢无忌的嘴角勾了?那么一下,很轻。 雷鸣仿佛被?吓到,当即面朝帝后跪下行礼赔罪。 白驰赔礼的速度不下于真正惹了?祸的雷鸣,不仅同帝后请罪,还诚恳得向“受了?惊吓”的郡王赔不是。 雷鸣看向护着自己的白驰,心情?微妙。 谢无忌说:“你这样护在我身?前,让我想起了?一些旧事,以前你也是这样,唉,算了?。” 这样的场合谈起旧事多?少会让人浮想联翩。 但白驰离得近,看谢无忌嘴上?说着旧事,面上?却很不耐烦的样子,无论如何是不会想多?的,又?再三致歉。 之后一切都还算顺利,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酒过三巡,众人离席对饮,宾主尽欢。 等席上?一半人都醉了?,杯盘狼藉。 帝后离席,这场热闹的宫宴也就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白驰才有?闲心问铃兰出了?什?么事,脸上?是被?谁抓的。 铃兰说:“一个登徒子……” 白驰:“登徒子抓你脸?” 铃兰笑:“不是,登徒子是被?七皇子的那个老太婆请进门,给她脸了?,当我将军府是她的地盘了?,自个招人进来,还敢使?唤我给那登徒子端茶倒酒,还要将我许给他做小妾。我让人将那登徒子打了?出去,老太婆就不依不饶了?。然后我们?干了?一架。” 白驰摇头一笑,忽然道:“李振,雷鸣,侍书,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你可?有?中意的?” 铃兰不解:“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白驰:“铃兰,你想不想成婚?” 铃兰差点被?自己的一口吐沫呛死,急道:“将军!” 白驰抬头看向天上?的圆月,叹息道:“人人都爱花好月圆,你若春心萌动,也是人之常情?,无须遮掩。想嫁便嫁,找个自己喜欢的,没?必要委屈自己。” 铃兰看着她一脸清心寡欲的样子说着男情?女爱,说不出的违和感,闷闷道:“郎官那样好看乖顺的人,将军说舍弃就舍弃,你自己都不爱花好月圆,怎么倒让我学那凡夫俗子一般成婚生子操劳一生?” 白驰听着她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笑了?笑,“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铃兰正色道:“将军的道便是我的道,前路坎坷,我愿为将军提灯扫榻,一直陪着将军。所以也请将军别想着随便将我许给了?谁,我不愿意。” 白驰垂眸看向她,想说什?么,又?叹了?口气,没?说。 到了?将军府,已过子时。 众人洗洗睡了?。 谁知才刚躺下,府门忽然被?人拍响,说是谢家人求见。 白驰愣了?下,回说,不见!有?事明日再议。 不一会,铃兰忽然跑来了?,披着衣裳头发,进门先说:“你快起来,有?儿?不见了?,郎官是来找小世子的。” 白驰心中略惊,蹙了?眉,说:“孩子不见了?,他不派人出去找,来我这作甚?难道我比他还熟悉平京城?” 铃兰扭曲着一张脸,“小世子在咱们?这,他来找七皇子玩,俩孩子玩累了?,就一同睡了?。” 第77章 深夜拜访 白?驰说话的功夫都?已经披衣穿好鞋了, 又听铃兰这般说,绑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撒开手,双手叉腰, 站了站, 又坐回床上,不紧不慢的脱了鞋子。 铃兰被她这一出给整糊涂了, 问:“将军, 你不去看看?” 白?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 “有什?么好看的, 又没丢。” 铃兰:“可是?小世子在咱们府上啊。” 白?驰掀开被子躺回床上, 侧过?身,面朝墙, 懒得多说的样子,“让他家人抱回去,又不是?多大的事?。” 铃兰的表情更扭曲了,瞧这话说的,就跟不是?你生的似的! 这时又有人来回话, 同铃兰说:“兰姐,来的人是?雍州郡王。” 铃兰“呀”了声,双手去推白?驰, “来的是?郎官呢,你不去?” 白?驰:“不去。” 铃兰默了默, 说:“我还以为你俩冰释前嫌了。”她是?希望白?驰能和谢无忌搞好关系的, 毕竟谢家家大势大,有他照应着, 白?驰在平京城行走也?更方便些?。 白?驰:“人前磊落,人后避嫌。” 铃兰呆坐了会,叹口气,“行吧。”起身走开,反手关了门,自去了。 谢无忌一出宫门就听说有儿跑白?驰府上去了,有侍书随时通风报信,他想不第一时间知道都?难。 他故意慢悠悠的走,心情不错。 白?驰在宫宴上护他那一下,让他从昨夜开始积攒的怒气一下子全消了。他气能把自己气个半死,但也?非常好哄。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是?修缮鹊桥的账单,本来准备用来气白?驰的,现在他也?舍不得了,揉成一团,丢在角落。又将婵娟放在膝盖上,慢慢的摩挲,笑意温柔。 走不多时,果见大长公主府的马车往将军府的路上赶,谢无忌叫人拦住了,明知故问。 让他吃惊的是?里?头坐的竟是?瑞雪公主。 两辆马车并排,只推开了车窗说话,瑞雪整张脸都?露了出来,谢无忌只见人声不见人面,听语气十分不悦,“是?大长公主叫你去接的?” 瑞雪也?未料到半道会遇上表兄,心虚的面上都?慌张了,“姑母不放心有儿,我……” “他在他亲娘那,有什?么不放心的。”谢无忌打断他,语气严厉。 瑞雪吓得不敢吭声。 谢无忌又道:“你怎么又和礼王世子妃好上了?她以前不是?欺辱过?你么?” 瑞雪心头一跳,隐约的欢喜,她一直以为表兄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烦,“多谢表兄关心。” “我不是?关心你。我只是?要告诉你,你已经不小了,不要每次遇到事?了就哭着等人去救你。你要是?没有自保的能力就安分点,离那些?是?是?非非远一些?。”他说完这些?也?不停顿,说:“你回去吧,有儿往后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不用管。” 随即推上车窗,马车飞驰而去。 瑞雪强忍的热泪夺眶而出。 红蕊抱住她,也?跟着落泪,气愤道:“郡王也?太?欺负人了。公主不辞辛劳深夜去接还不是?因为心里?记挂着孩子。小的时候不管不问,现在倒好了,长大了不用把屎把尿了,开始想起来自己是?亲爹亲娘了,都?来抢孩子了!”红蕊这话说的也?不对,像有儿这样会投胎的,自出生就有二十多个嬷嬷日夜轮班的照顾他。一应擦洗照看都?用不着主子亲历亲为。大长公主将他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也?少?有伸手帮忙的时候,她盯得仔细,嘴上吩咐多,已是?极疼孩子了。瑞雪更不用说了,金枝玉叶的身份,偶尔给做一身新衣裳,绣两件绣品,便是?对孩子很上心了。红蕊是?公主的贴身侍婢,自是?事?事?都?向着她,屁.股是?歪的,人心是?偏的,倒也?正常。 ** 铃兰麻溜的将自己重?新穿戴整齐,急急去了应晖堂,谢无忌背对她站着,长身玉立,正前方点了一盏灯,拉出长长的影子。 听到脚步声,谢无忌转过?身,眉目含情,气质温润。一袭青衫,暗绣云纹,身披深一色的厚披风。铃兰眨眨眼?,她确记得郡王今日打扮的光彩照人,金钩玉带,穿戴繁复,一看就贵气逼人,生人勿近的那种。怎么一会功夫,又换成一副寻常小郎君的素雅装扮?连发冠都?换成了木簪。长发散在身上,看上去就很好说话的感觉。铃兰看着他,想起了当年的郎官,有些?怀念。 谢无忌自铃兰的头顶一直往后看,除了她和随行的武婢,再无旁人。 那期盼的眼?神渐渐没了温度,深深的失望,瞧着怪让人可怜的。当他抬眸看过?来的时候,大囡小囡不由软了心肠,轻轻去扯铃兰的衣角,使眼?色。 铃兰转了转眼?珠子,只当没看见,上前施礼,神情如?常:“禀郡王,小世子同七皇子睡在南屋,请!”她侧过?身站在门口。 大囡瞪直了眼?看她,嘴唇无声动了动:你心肠可真硬啊! 铃兰回瞪她一眼?,又摆出一副低眉顺目的姿态。 谢无忌没说话,就近坐在了椅子上,侧着脸,微微低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屋内阴冷,光线昏暗。将军府节俭,暖炉早就熄了,灯具也?不多。铃兰见人不动,又不好催促,又站了好一会,轻声询问,“郡王殿下?” 人没回应,仿佛老僧入定。 铃兰又去看站在边上的侍书,这位倒好,垂着脑袋,闭着眼?,已是?站着都?睡着了。 恰在此,谢无忌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发出声响。 铃兰盯着他的手指头,听他说:“茶。” 铃兰愣了下,反应过?来,面露难色,但还是?吩咐下去,重?新起锅灶,烧了一壶滚水。 将军府穷,可没有全天十二个时辰都?烧着的炉子。再说了,神谷关那等鬼地?方都?能呆下去的人,身体都?好。然而沏茶的时候又犯了难,白?驰对吃喝不讲究,渴了喝白?水更解渴,也?没那等闲情逸致品茗抒情。主子都?这样了,底下人要是?想嘴里?有味,寻常炒点苦麦,或者干脆锅巴烧焦了泡水喝。 铃兰左思右想,可不敢将下人们自己做的腌臜玩意整茶盅里?“毒害”郡王,只好倒了一杯白?开水送了过?去。 谢无忌身上冷,捂了捂手,闻不出茶香,揭开杯盖去看,铃兰心虚的眼?睛都?没处放了,硬着头皮说:“郡王见谅,我家主子不喜饮茶,府上并无库存。” 谢无忌用了大半个时辰,喝了两杯白?水,这才起身离开。 侍书一觉都?睡醒了,冻的手脚发麻,还有些?迷糊,说:“还走吗?不留下来?” 万嬷嬷起夜小解,听到动静,着人去打听。听人回了话,笑得不怀好意,说:“半夜三更都?要将孩子抱回去,这谢家到底是?有多讨厌那个女人啊!” 她笑得裂开了嘴,扯到嘴角的伤口,气得咒骂,“小贱蹄子!看我明日不要你好看!” 孩子们睡得死,谢无忌将有儿裹着被子一起抱走了。铃兰送到大门口,困得都?直不起腰了。 眼?看着人上了马车,侍书忽然又跳下来,手里?捧着一样东西,送到铃兰面前,说:“给夫人的。” 一张皱得不成样子的纸,隐约能看到里?头密密麻麻的字迹。她第一反应是?郡王写给将军的信,直觉就要拒绝,说:“有话当面说。”反正写了她也?不会看。 侍书抬脚已经跑远了。 铃兰将信塞怀里?,谁知左右肩各挨了一下,大囡小囡对她怒目而视,“郡王好可怜,你也?太?狠了!” 铃兰想解释,又觉三言两语说不清,没好气的推人,“滚滚滚!都?不瞌睡啊!” 一觉到天明,她还没睡清醒呢,小娥冲进她的屋,眉飞色舞道:“兰姐快起来!将军正给你出气呢!” 铃兰心里?却惊了下,有些?着急,“万嬷嬷可是?天后的人,我就是?被她打了一耳光也?没什?么要紧,将军犯不着为我得罪人。” 待她赶过?去,万嬷嬷已哭天抢地?的离了府,独留下七皇子一面落泪一面扎马步,委屈的不行。 铃兰路上已听小娥说了,七皇子早起有起床气,推搡给他打热水的小婢,将人给烫伤了。小婢没哭,他自己倒先吓哭了。可气的是?那老婆子,明明瞧见了怎么回事?,见皇子哭就将一切错处都?怪到小婢身上,抬手就扇了一记重?耳光。 小婢女是?将军府的人,厨娘的七岁女儿,很乖的孩子,很得大家宠爱,平素就喜欢帮忙做事?。 府里?的人不敢和宫里?的嬷嬷起冲突,只将小女孩抢了过?来,事?情闹到白?驰那,她在问明白?原委后,又听下人七嘴八舌的说这婆子昨个趁她不在作威作福种种,也?捉了万婆子的肩,抬手就扇了两个大耳光,一为铃兰出气,二为小女孩讨回公道。 她真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万嬷嬷的下颌骨都?得碎。 万嬷嬷自成了伺候七皇子的掌事?嬷嬷后,哪受过?这等委屈,指天指地?,要死要活的要去宫里?告御状,要治白?驰大罪!拉住七皇子就走。 白?驰只惩戒了万嬷嬷,小皇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哪会放他走,拎住小皇子的肩头就将他拽回来了,说:“他还不能走。” 七皇子懵了一瞬,旋即哇得大哭起来,惨得跟什?么似的。 万嬷嬷始料不及,难以置信,也?吓住了,哇啦哇啦放了一堆狠话。后来还是?架不住白?驰的威势灰溜溜的走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 第78章 治伤 白驰并不想管七皇子, 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管,更别说别人?的孩子了,她从不认为自己有管教好孩子的能?力。她见过别人?养孩子,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一点不如意又要受孩子的责怪。总之, 养孩子这事,在她看来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姬后将七皇子塞给她, 拜她为师, 她大约知道?姬后的想法。姬后并不完全信她,但姬后又想全身心的信她, 才希望二人?之间有更多的羁绊。 白驰唯有一愿, 她希望姬后能?称帝, 只要姬后下定决心,她便是她最?忠心的臣子, 任她驱使,其他都是白费。所以,姬后的好意,她并不领情。如今七皇子在她眼皮子底下闯了祸,伤了人?, 她就跟眼里?进沙子一样难受,没?当?场揍这孩子一顿,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拳头有多重, 只将身侧的石桌给锤崩了。七皇子受到?惊吓人?都麻了,口不能?言脚不会动只扑簌簌的掉眼泪。 白驰罚他扎马步, 起身去看小星儿。 小星儿便是那个小女婢, 她并不是厨娘的亲生孩子,父亲兄长都战死了, 母亲也?死于匪窝,可?怜巴巴的一个。被白驰捡回来后,厨娘瞧着她想到?了自己早死的乖乖,便擅自将她认作女儿,聊以慰藉。 白驰的宅子里?都是可?怜人?,用铃兰的话说都是将军捡回来的人?,这些?人?聚在一起,互相取暖,也?便有了依靠。 白驰去接福王和寿王时,铃兰捎了信回去,让想跟着将军的都可?以过来,同原先一样的差事。除了已经成家,在神谷关扎根的,基本都过来了。 姬后也?曾赐下奴仆婢女,规矩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也?周正,迎来送往,招呼宾客,得心应手,看上去也?体面,但都被白驰给拒了。为此,姬后心里?还留下个小疙瘩,京城贵族圈里?的规矩,送人?有时候也?是送眼线,忠臣良将自是不怕被监视,心里?有鬼的也?不敢推辞,不过是平日里?做戏做得更逼真些?罢了。 像白驰这样,直接拒了,让高位者下不来台的少之又少,除非是冤家对?头不惧得罪人?。 其实白驰的想法朴实又简单,她养不起这些?比普通人?家少爷小姐还金贵的仆从,况且这些?伶俐人?不管去了哪户富贵人?家都有饭吃,都有人?争着抢着想要这样规矩好的人?撑门面。然而?白驰孤家寡人?一个,有铃兰照顾她,已经绰绰有余,她宅子里?的那些?人?能?相互扶持着,彼此照顾,有一口饭吃,开开心心的过好她们的日子就足够了,她没?别的要求。 小星儿的烫伤颇为严重,热水全撒她的细胳膊和手背上了。她是个勤快的小姑娘,干活的时候,袖子都撸的高高的,蹦蹦跳跳,充满活力,也?不怕冷。蒙大将军府上倒是养了位瘸腿神医,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外头请的郎中过来看一眼,只说用上好药,别叫感染了,死不了人?,只是这胳膊手怕是将来不能?见人?了。 好生生的一个小姑娘,留下那么一大片疤,厨娘伤心的直落泪,声声道?:“将来如何嫁人?哟!” 大囡小囡心疼星儿,听了这话又不忿道?:“谁说女孩子就要嫁人?,星儿将来不嫁人?,我们教她功夫,投到?将军麾下当?先锋!” 白驰刚好进来,叹口气?,说:“我只愿你们有更多选择,而?不是走向另一个极端。”说话的功夫,到?了近前,不由拧紧了眉头。 厨娘爱女心切,一见白驰,脑子发热,什么都忘记了,扑将上去,跪在地上,额头触地,砰砰作响,“求将军大恩大德救救星儿吧!奴婢给您做牛做马,就是您要奴婢的这条命也?只管拿去。奴婢只求您这一回,将军,奴婢没?别的亲人?,只有星儿了,求您可?怜可?怜奴婢母子吧……”她哭得凄惨,可?现场的气?氛却是忽然一凝,像是冰冻住了般,无人?敢吭声。 铃兰刚巧风风火火的赶来,灌了一耳朵,一时也?没?说话,脸色难看,只偷偷瞧了白驰一眼。 白驰任由厨娘跪在地上哭天嚎地,原本关切的目光自星儿身上收了回来,凉飕飕的。有那么一刻,铃兰甚至听到?了白驰讥诮的冷哼声。 最?终,白驰什么也?没?说,怎么样过来的,又怎么样背着手大步离开了。冷酷的让人?心寒。 给星儿看诊的大夫也?被这气?氛吓住,心里?发着抖,暗道?:“杀神果?真是杀神,冷血冷情,这将军府我是再不敢来了。” 隔了一个回廊,稍远一些?的地方,春锦躲在廊柱后,远远望来,他穿一身厚棉衣,虽旧却整洁,是铃兰给他保暖的。自前日被白驰带回来后,他一直惴惴不安,心里?翻江倒海的思考等白驰再招他近前说话,该说些?什么,又该以何样的姿态表情应对?。他无地自容的同时,又隐隐期待,这样的情绪很?复杂。 大夫被人?送出了府,铃兰绕着仍跪坐在地的厨娘慢慢的走,眼神犀利,表情严肃,“你这般凄惨哭求的作态是要演给谁看?你这样以命相胁又是什么意思?” “我……”厨娘恍恍惚惚回想起了将军府的规矩,每一个被将军捡回来的人?,都被铃兰提点过。 将军待人?和气?,寻常并不使唤她们,她们在府中也?乐得自在。虽然将军凶名在外,但近距离接触她的人?都知道?,她很?好说话,从不为难人?,也?绝少管她们的闲事。府中杂事,后宅中馈都由兰姐一手把持。大家害怕铃兰反而?要比惧怕白驰要多得多。 这时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其中一名老妇指着她,叹气?道?:“星儿她娘,你糊涂啊!咱们这些?人?谁人?不承了将军大恩,别说什么做牛做马了,便是这条命也?早就是她的了。你还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啊?” 小囡立刻道?:“是啊,是啊,我和我姐就是将军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没?有将军,哪有我们。” 铃兰又道?:“吴氏,你可?知你错在哪?” 厨娘畏缩,“我,我……” 星儿想为她娘说话,又忍住了,她比她娘有眼色,知道?她们都是好人?,而?她们说这些?话也?是为了她们母女好。 铃兰正色道?:“能?住进这里?的人?大都是欠下将军大恩的人?,你不思报恩,却想以柔弱凄苦的姿态胁迫将军,这便是我将军府的大忌!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那将军……”她正要好好申饬一番,谁知白驰去而?复返,站在门口,看一眼星儿,没?什么表情道?:“抱上她,跟我走。” 厨娘没?反应过来,铃兰赶紧让人?拿一件厚披风过来,抱住星儿。 星儿挣扎着要自己走。 铃兰笑一下,“你倒是比你娘会心疼人?。” 门外已备好马车,白驰让铃兰将人?送去雍州郡王府,找谢无忌治。铃兰听得一阵牙酸,昨儿郡王过来,主子不以礼相待,今日有事求他,又这般理所当?然,是不是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她是真不想去,可?一想到?上次主子为了救治一对?不相干的母子将诛邪给抵了出去,又觉得这事还得自己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铃兰愁都愁死了。转头又叫上李振一起。 上了马车,忽然想起一事,状似随意,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了出去,也?没?说话。白驰接过,展开就看了,似是不解,眼神疑惑,片刻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知道?了。” 铃兰见她反应奇怪,试探着问,“郡王可?是说了什么?” 白驰又将纸递还给她,“你算算府里?的银子还有多少?能?还上多少先还上些?吧。我去卫所了。”今日休沐,白驰闲不住,打算去府衙转转。 铃兰接过后细看,登时气?得脸都红了。老话说的好,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她家主子纵是千不是万不是,也?给他谢家生了个小世子呀!念着这份情,也?不该……不该将这笔帐算得这么清楚啊!连,连一块瓦片的钱都算进去了,还有鹊桥停工歇业的损失,人?员的工钱,都要将军赔! 当?她家主子冤大头啊! 啊呸! 铃兰带着十二万分的怒火与不甘,气?势汹汹的去了雍州郡王府。 这份火气?吧,烧得旺,可?在到?了郡王府大门口,看着门口矗立的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庄严肃穆的巍峨大门,一下子就怂了。 有道?是今时不同往日啊,却记得曾经沈寂侍书这对?主仆,从书院出来,将锅碗瓢盆被褥草席毛都不剩的都带走了,寒酸的狗都嫌。倒是她家主子出手大方,所有人?的吃喝都仰仗她,如今风水轮流转,铃兰这心里?的落差可?不是一星半点。 敲开郡王府大门,递上拜帖,门房得知是千牛卫大将军府来人?,呼啸一声,都跑出了残影,看得铃兰目瞪口呆。 郡王府内,父子二人?都未起身,天快亮的时候,有儿给尿憋醒了,察觉自己睡得地方不对?,问了伺候的下人?,得知缘由抱着他的小枕头就去找他爹,挤一个被窝了。 谢无忌下半夜才睡着,刚合眼没?一个时辰,又被儿子给冻醒了。父子俩个头挨着头,说了会话。 谢无忌整个人?丧丧的,有儿原本还有些?怪他爹将他从他娘那儿抱回来,害他原本的计划全泡汤了,见他爹没?精打采,一脸苦哈哈,心软的反将他爹一抱,安慰起了他爹。 二人?又睡了回笼觉,朦朦胧胧听下人?说将军府来人?,谢无忌懵了下,倒是有儿一骨碌爬起来,说:“我怎么说来着,我娘到?底是女人?,心软。”女人?心软这话,他是跟别人?学的。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就喜欢学大人?说话。 谢无忌没?这么天真,他想到?的是昨夜送出去的那份账单,且不管什么原因?吧,只要她肯来,能?见上她一面,他就高兴。 能?过来,他就有法子留住她,无聊的日子总算有些?个意思了。 二人?立刻起身,梳洗打扮。 谢无忌在穿戴打扮上很?用心,耽误了些?时候,有儿就没?那么多讲究了,稍稍拾掇的像个人?,就迫不及待的往外跑,“爹,我先过去陪陪我娘。” “也?好,”谢无忌一扫原先的死气?沉沉,神采焕发,挑拣起配饰也?更挑剔用心,想到?春意的小倌儿,谢无忌冷哼一声,寻常的佩戴都入不得他眼了,又开了库房,拿了新衣裳新配饰。 等他装扮一新的过来,铃兰正同有儿玩耍,有儿笑得大声活泼。谢无忌心中大安,尚未进门,已是笑容满面。等他进门,铃兰眼角余光扫到?,差点又要闪瞎她的这对?狗眼。 连站在一侧的李振都忍不住盯着来人?看,心里?不由生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雍州郡王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若不然,他还真没?见过比这位还喜欢打扮换衣裳的男人?了! 屋内就这么几个,扫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一个小丫头,露出一双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胳膊手,有儿正逗小丫头发笑,一叠声道?:“笑笑就不疼了,我爹很?快就来了。” 谢无忌愣了一瞬,有儿已快步跑过去,拽住他爹的袖子就往回拉,急急道?:“爹!你快给小星儿看看伤,好疼啊!” 谢无忌锐利的目光扫向铃兰,后者心虚的低下头,神色讪讪。李振百无聊赖的站在一边,一手捏着小瓷瓶正往手上擦膏药,他双手容易生冻疮,往年每受其苦,自从白驰给了他这个后,药到?病除,李振非常爱惜,也?养成了出门受冻必抹手的习惯。谢无忌的目光又是狠狠一顿。李振被看的面上发热,不会吧?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郡王不仅是女扮男装,还喜欢男人?? 恰在此,又有人?到?,是大长公主府的人?派人?来接有儿。 公主当?有儿是眼珠子,一睁眼没?见到?孙子,就想的吃不下饭。谢无忌不慌不忙将有儿送出去,有儿担心小星儿,一劲的说:“爹,我自己走,你快回去看看小星儿的伤,看着就疼,爹,你一定答应我给她治好。” 谢无忌满口答应,有儿这才放心的走了,又从车窗伸出手,不住朝铃兰挥手,说:“兰姨,明日我去找你玩。” 铃兰也?跟着郡王一起送有儿出门。直至车马远去,谢无忌面上笑容一敛,头也?不会的朝一处走去,铃兰追了几步,“郡王?”府内的侍卫及时现身拦住了铃兰的去路。 铃兰不知谢无忌这一走是个什么意思,惴惴不安的回了待客厅,苦等之下,仍不见郡王踪影,看着小星儿痛苦的表情,她终于有些?急了。一错眼,看到?侍书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侍书见她终于看见自己,嘴皮子动了动,一副早就想喊她又不敢出声的架势。 铃兰问:“侍书,你家主子呢?我们是来求诊的,他将我们丢在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侍书原本还在蒙头大睡,被郡王亲自揪起来,然后就罚站门口了。他哭着一张脸,想说明白,又不敢,“你们是来求医问药的?” 铃兰:“是啊!” 侍书:“她是你何人??同你什么关系?” 铃兰:“府里?的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是我不能?不管她呀。” 侍书:“那你同我们郡王是什么关系?” “啊?”铃兰被问傻了。 侍书:“你一个下人?,平素又同我家郡王没?什么来往关系,我家郡王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也?是你想求医就能?求得的?” 铃兰被说的脸红,又有些?生气?,低声骂他,“你这个坏小子少给我装腔作势!这话同别的人?说说也?就算了,跟我摆什么谱?”她作势就要揪他耳朵。 侍书双手护住,蹲在地上,小声道?:“你既然心里?都清楚,还装什么不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家郡王想见谁,你不清楚?” 铃兰一时顿住,面露难色,片刻后,咬咬牙,道?:“侍书,看在有儿的份上,你就跟我交一句实底吧,你主子到?底对?我主子是个什么想法?” 侍书挠挠头,看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铃兰狠狠掐他皮肉。 侍书疼得龇牙咧嘴,说:“总不可?能?有仇吧?” 谁知铃兰听了这话,反而?脸色一变,直直站起,说:“我知道?了。”扭过头冲李振说:“我们走。”随即抱住小星儿,却不敢看她。 小星儿不傻,低声在铃兰耳边说:“没?关系的兰姨,星儿不疼。” 李振不明所以:“不治了?” 侍书不知铃兰所想,自以为办对?了事,高高兴兴道?:“这就对?了,让夫人?来,夫人?来了,咱们郡王肯定给治!” 铃兰猛回头,恶狠狠的瞪他。 二人?各为其主,互不理解。 且说白驰,去衙门转了一圈就回来了,不为别的,只因?今日府衙的小郎君们都有些?怪怪的。 众所周知,千牛卫的不少将卒都是平京城富贵人?家子弟,说白了,都有些?出身来历,不服管教的很?。 白驰管他们是谁,该下手就下手,不论轻重,不服也?给打服,今日她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的,可?从一踏进门,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昨日还跟她针尖对?麦芒的小郎君忽然对?她献起了殷勤。虽有些?不情不愿的感觉,但确真是在献殷勤。 她走去演武场,指导将士武艺,有些?个五大三粗的精壮汉子就跟得了软骨病似的东倒西歪的直往她身上靠。 白驰避让几次,后来被恶心到?了,径自回去了。 孰不知,她刚走,演武场的人?都笑疯了。 有人?不满道?:“赵权,你为何学我?” 那叫赵权的笑道?:“你这招好使啊!没?看人?都被气?走了嘛,到?底是娘们啊,不经逗!” 那人?气?恼,道?:“你们别闹,我是被家里?人?逼得没?办法,若是成功了,我请诸位去醉仙居吃酒。” 众人?起哄:“你小子胆够肥啊!那可?是头真母老虎,也?不怕被她吃的骨头都不剩。” 那人?叹气?,“没?办法啊,家道?中落,得想法子寻一座靠山啊!反正我是男人?不吃亏,众位兄弟看看我,”他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抖了抖胸肌,又举起粗壮的胳膊,“就我这身材,不比春意的小倌儿好?” “哎,”有人?推了他一把,“也?许人?家就好小白脸那一口,不爱你这虎背熊腰的呢?” 另一人?马上接口,“她自己就是个虎背熊腰肯定不喜欢虎背熊腰啊,就跟咱们这样硬挺的汉子同样不喜欢男人?婆一个道?理啊!万良,你要真有心,还是得去春意学艺啊。” 众人?一片哄笑。 白驰念及那日遇到?的名叫花儿的祖孙,转头又去了城门外的棚区,路上刚巧遇上自家车架,追了几步,跳上去。 铃兰吓了一跳。转头认出自家主子,莫名觉得委屈。 白驰问:“怎么回事?” 铃兰知道?郡王对?她家主子并不死心,而?她更清楚,主子是绝无可?能?同郡王破镜重圆,一个情根深种一个无情无爱,纠缠下去,只有可?能?因?爱生恨,这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郡王说他也?束手无策。” 白驰“嗯”一声,冲马车夫说:“去国公府。” 铃兰大吃一惊,“干嘛?” 白驰:“一直听闻荣国公有国医圣手的美誉,阿寂医术不行?,去他爹那碰碰运气?。” 铃兰面上肌肉机械式的抽了抽,对?主子的直来直去,颇有些?无可?奈何。 试探着说:“将军,您是天后的人?,谢氏一族是太子的人?,您就不怕惹出许多闲话,叫人?误会?” 白驰笑了下,“误会了才好,动摇了军心,太子党才容易被瓦解,天后称帝就少了一道?阻力。” 铃兰头皮发麻,慌忙去捂星儿的耳朵,嗔怪道?:“将军。”姬后从未说过要称帝,偏她家将军固执的认定姬后要做女帝,这大逆不道?之言足可?以杀灭九族。再说了,铃兰的意思不是说谢家被误会,而?是她啊她啊!她同姬后又不是有多深的交情,也?没?有相熟交好的同僚大臣互为依仗,平京世家枝繁叶茂,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她这样毫不避讳,真不怕被攻击戕害?两边不讨好? 白驰未递拜帖,直接登门拜访,消息由门房递进去,殊不知引得府内一阵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无他,昨夜宫宴过后,雍州世家又悄悄聚集起来开了小会。他们总担心姬后自皇上醒来后,一鸣惊人?的将窦大将军拉下马,如削太子一臂。如今又将福王寿王以探亲的理由请回来,实则是起了要动东宫的心思。 众人?人?心惶惶,争论不休,天亮放歇。 囫囵睡了一觉,原打算用完早膳再由小门,依次离开。谁知白将军忽然登门。 众人?无不认定,这是姬后要抓他们个结党营私的实证。 雍州世家虽抱团取暖人?尽皆知,但朝廷也?一直明令禁止结党营私。 这,私下里?是一回事,明面上若是被捉住了,闹到?朝堂,被参一本,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79章 谢孝儒面上稳如泰山, 实?则心中慌得一匹。他?和白?驰前翁媳的?尴尬关系摆在这,想从容应对?真心难。这种难,不仅是因为“前”关系,还因为这之后的?关系尚有诸多的?不确定性。 昨晚张鼎牵头, 而?次次他?又喜欢拉谢孝儒下水, 以荣国公府为据点,开了讨论?会, 七嘴八舌如何分化姬后的?势力, 逼她打消为亲生子争夺太子之位的?念头,谢孝儒困都困死了, 偏这些人还越说越兴奋, 天马行空的?胡扯蛋, 今早回想来,估摸着都喝上头了, 就他?一个没醉的?被逼着听一群醉鬼胡说八道。 白?驰一身灰扑扑的?旧衣常服,步伐稳健,身量笔挺。脱掉了一身紫衣官袍的?锋锐惊艳,布衣灰裳,又似行走?江湖的?豪杰侠客。 这样的?人又岂是寻常人能配得上的?, 谢孝儒对?于白?驰抛弃儿子没有大长公主那样的?愤懑不平,于他?来说反而?有种理当如此的?释然。同妻子和儿子的?难以释怀不同,他?自有他?的?一番理解。便是惊才绝艳的?的?人也不可?能人生的?每时每刻都精彩纷呈, 也许人生的?某个阶段突然想过一过普通人的?日子。而?恰好在那段时间沈寂入了她的?眼。 白?驰走?上近前,先行礼, 而?后直接道明来意。 谢孝儒“哦哦”两声还有些敷衍的?意思, 直到看见铃兰怀里的?小星儿,确信人家真的?是有事要他?帮忙, 紧绷的?肌肉这才舒缓下来,随后请了几人到他?药庐坐下。借口拿东西又走?出去暗暗打发?人下去,让各位大人安心,悄悄从后门离开即可?。 白?驰并不随意走?动,也不没话找话,静静站在药庐等待。谢孝儒平常时候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见女孩儿同自己孙儿差不多大,心生怜爱,便没话找话的?叨叨起来。得知女孩儿只是普通的?小婢女,并无?特殊身份,又与白?驰没什么?别?的?关系,颇有些意外。 谢孝儒在外游历的?时候,也喜欢穿麻衣粗布,扮作?行脚大夫给穷苦人看病治伤,于他?心中并不特别?看重尊卑,只是到了他?这个身份,为了家族体面,为了维护整个世家阶级地位,该装腔作?势的?时候他?也必须要装的?有模有样。他?不奇怪白?驰对?下人的?好,只是“好”到不惜登门拜访“反目成仇”的?昔日姻亲,是不是也有点让人怀疑别?有用心? 话题由小女婢身上不知不觉转到了神谷关,说到小女孩不理解的?地方,白?驰答了话。这对?昔日只有过数面之缘,连正?经谈话都没有过的?翁媳,不知不觉聊到了一起。 谢孝儒关心天下苍生,对?蒙元顺治下百姓能安居乐业很感兴趣。又问了她几次大战的?具体内情,听完后,心中不由深切感叹边关将士的?不易。 边关将士誓死守护大周疆土,浴血奋战,而?他?们这些身居庙堂之高的?谋士大臣,整日里却只想着争权夺利,实?在是惭愧难言。 二人聊至兴起处,白?驰忽然道:“听国公言辞,心系天下百姓,对?天后的?诸多政策也颇为推崇,并不似张鼎之流那般一味盲目拥护庸碌无?为的?高宗皇帝。既如此,您为何不同我?一般站在天后这边,助她共建千秋伟业!” 谢孝儒一惊,瞠目结舌的?看着白?驰。 铃兰深感无?语的?捂住脸,心内叹气。她家将军真是不分场合,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劝。 谢孝儒是将白?驰的?话听进了耳里,可?是以他?固有的?思维认知,只当白?驰要为姬后的?俩个儿子说项,意欲东宫易主。 “白?大将军!”谢孝儒语气严厉道:“我?敬你护卫疆土爱国为民,亦是一心为着天下百姓,那你更应该知道兄弟阋墙祸国殃民!太子虽无?大才,却有一颗比星辰还要闪耀的?仁心。又肯虚心纳谏,重情重义。不比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福王强上许多?此话休要再提!否则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到底是久居高位的?宰辅大臣,义正?词严起来,气势颇为吓人。至少在场的?人除了白?驰都被吓住了。 白?驰回望他?,神情有些空茫茫的?无?趣。 她明明说的?是姬后,可?国公爷还是理所?当然的?将争权夺势联系到了男人之间,根深蒂固的?观点让他?们坚定的?认为女人不配掌权,甚至是连想都是不能的?。 在他?们心里,就算姬后现在掌着大权,但还是仗着高宗皇帝的?势,为着周家的?江山出汗出力,于公利大于弊,他?们便睁只眼闭只眼,一旦高宗皇帝有个什么?万一,他?们能立刻群起而?攻之,将姬后瞬间拉下马。而?如今姬后开始反击了,在他?们看来,也是在为亲生儿子谋划未来。 现场霎那安静下来。 白?驰有求于他?,怕他?迁怒小星儿,自觉走?了出去。 谢孝儒回过神来,暗暗纳罕,先前聊得愉快的?时候,他?似乎忘记了白?驰是个女人这件事。谢孝儒以前不理解白?驰一个女人怎么?能在都是男人的?军营里混得开,真正?接触了才发?现,她身上有种超乎性别?的?气质,会让你不知不觉当成势均力敌的?人认真对?待。而?他?头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有这种感觉的?就是姬后。 不过当他?有次无?意中说起这件事,被张鼎等人笑了个够呛,姬后是个美丽的?女人,而?且还是个丰满妖娆的?女人,她美丽的?身段,高.耸入云的?发?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众人她是个女人。谢孝儒辩说,是她的?气势,给人精神上的?感觉。众人不以为意,又说他?这意思是不是要说姬后实?则被男人夺了舍,身体是个女人,灵魂上是个男人!谢孝儒同他?们说不来,也就闭口不言了。 * 白?驰出了药庐,心里惦记着还有别?的?事,打算先行离开,想回去打声招呼,想想还是算了。 自她进门后,国公府内的?下人们都传遍了,都当个新鲜,有些人故意在药庐左右走?动,都想瞧一眼。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偷偷看一眼,无?伤大雅。 这些人中也包括刚回府不久的?谢有思。 有儿从他?爹府上顺了一把短剑,他?爹府里的?东西于他?心中就是他?的?东西,同他?祖父母的?物件一样,只要他?看上了,随意拿取,问都不用问一声。 他?正?稀罕新得的?宝贝,听下人说他?娘来了,立时双眼放光,撒腿就往国公府跑。 瑞雪公主端了一碗肉粥过来,走?廊上二人撞到一处,热粥打翻,撒了一地。幸而?俩人都没烫伤,有儿匆匆道歉,转身就跑走?了。 瑞雪不解,责问伺候的?下人,有人小小声回了。瑞雪的?脸色一时变得很难看,捏紧了手中帕子,过了会说:“再盛一碗肉粥来,小世子今早到现在都没好好吃饭。”言毕,也朝国公府的?后门而?去。下人得了吩咐,小跑去了厨房。 * 自家的?院子,轻车熟路,抄了小路,翻了几座围墙,很快就到了药庐。 可?是到了近前,有儿又犯了难。 大概是血缘天性使然,幼小的?孩子天然的?喜爱父母,这是很不讲道理的?一件事。可?是他?又不是真的?一无?所?知,他?这个年纪懂了那么?一点事,但不多。 想靠近,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总是通过制造一些大动静吸引人注意,来掩饰心里那点子有限的?羞涩。 所?以当白?驰出来的?时候,有儿一激动,忽然跳出来,手里举着短刀,朝着府内巡逻的?护卫冲了过去,“让你瞧瞧小爷的?厉害!” 有儿活泼好动,比很多同龄的?孩子都精力旺盛。大概受亲娘影响,亦或者他?骨子里就带了这份血气,一直以来他?都喜欢舞刀弄枪,可?是大长公主视他?如命,真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一点磕着碰着都心疼的?揉心口抹眼泪,根本不准他?习武。 到了大长公主这个年纪,看的?多想的?多,她深知本事越大越难掌控的?道理,或许哪天飞出去就再也找不回了,作?为祖母,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分离。她是一时一刻都离不了她的?小孙儿,想到孙儿若是学了大本事将来也学他?爹娘离家不归,吃苦受罪,她光想想都吃不下睡不着。 这辈子她只愿小孙儿继承家业,养尊处优的?过一生,不要外出受罪,不要受一点苦。 可?是雏鸟高飞与倦鸟归巢本就是矛盾的?。 有儿不仅一直想约骑马习武,还想要这世上最?厉害的?人当他?师父。 而?他?心目中最?厉害的?武艺师父就是他?亲娘了。 第80章 白驰训子 有儿有意在他娘跟前显摆, 他知道九皇子拜了他娘做师父,本来还有些嫉妒,后来听九皇子说他娘对他也没?有好脸色,九皇子怕他娘怕的要命, 立刻就心理平衡了, 反而?还安慰起了他。 说句心里话,自从?上次见面, 白驰一?脸冷漠的对待他, 打心底里,谢有思是有些怕白驰的, 可是他又想, 她是我亲娘, 我为什么要怕她?大概是他爹太会给?他洗脑,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这天底下的娘亲就没?有不?喜欢自己亲生孩子的! 要是表现的不?喜欢, 也一?定?有苦衷。 他太想拜师了,他知道学武这事,祖父母那关过?不?了,他爹也不?会为他争取,他能依靠的只有他娘了。他要让他娘知道他的努力和决心。 因此从?竹林里窜出来朝护卫扑过?去时, 又凶又狠,像只小狼崽子。 男孩子大概天生就喜欢打闹,护卫们也都习惯了, 因为害怕伤到随时搞偷袭的小世子,大长公主不?准府内的护卫佩刀, 一?人一?把木剑, 时不?时的还要陪小世子玩玩。 可巧,今日路过?竹林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他父亲就是府内的老奴,才?给?儿子谋了这份差事。 少年?人当差之前自然被提点过?,可当小世子突然蹦出来还是吓了一?大跳,挥起手里的木剑本能抵挡,有儿去势汹汹,可惜人矮手短,一?下子就被木剑戳到了胸口?。 他又气又恼,眼睛一?瞥,他娘已走了过?来。 少年?人也在这时回过?神?,又惊又悔,生怕惹怒了小主子丢掉了差事,一?时情急丢掉了手中木剑,一?个趔趄,脚后跟绊到凸起的石块,反而?摔倒在地。 有儿一?个纵身已飞扑过?去,还要再打过?,却又被倒地的少年?人绊倒,小小的人儿,收势不?住,剑锋寒光一?闪,少年?人已不?能思考,只本能的抬手挡在胸.前。 短刃划破衣料,刺破皮肉。然而?下一?刻,小世子重重摔在他胸口?。也就那么一?刻,又被人提起。 少年?人坐起身,整个人还有些懵。抬头一?看,僵了,傻了。 只见一?个……女人,是女人吧?她个头很高,比很多普通男人都高出一?些,从?他的角度自下而?上看去,气势迫人,让人不?敢直视。 “可有受伤?”她问一?声,目光扫过?他的小臂。 少年?人这才?察觉有些些疼,大概是浅浅的刺破了皮肉,并无大碍,“没?事,没?事。”他爬起身。又胆战心惊的看向他家?小主子,弓着身,“你,你快放了他,他是我家?小世子。” 谢有思被他娘提着后衣领子拎起,双脚悬空。 他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吃惊又兴奋。 “小小年?纪,怎生的如此恶毒!”白驰收回目光,再看向谢有思时,眼神?锐利,表情骇人。 兴奋的情绪被压下,有儿感到了害怕,他的手腕也在这时忽然疼的厉害。 “我,我……”他想解释。 “你才?多大,就视人命如草芥,长大后还如何得了!”若不?是她及时出手,踢出一?颗小石子打飞他手中的诛邪,这小子就算用胳膊挡一?下,也一?定?会被刺穿胸腔,当场毙命。 须知,诛邪可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区区血肉之躯又算得了什么。 有儿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凶过?,又是他心心念念的亲娘,平时活泼开朗从?不?苦恼的他,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委屈的不?得了,呜呜哭了起来,还可怜巴巴的喊了声,“娘……” 白驰一?顿。 却在这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人,“你干什么!你快放下他!” 瑞雪公主冲到二人面前,一?把将有儿抱在怀里。 白驰眼一?眯。 瑞雪公主颇有种母猫护崽子的架势,即便身弱体娇,也勇敢的直视白驰,暗暗使力,抱回孩子。 白驰松了手。捡起掉落在地的诛邪,在手中把玩。 有儿娇嫩,腕部被石子砸过?后,不?消片刻,就鼓起了大包。瑞雪看到,心疼异常,又见有儿脸上都是泪,她几时见有儿受过?这样天大的委屈,登时气上天灵盖,不?管不?顾的不?依不?饶起来,“白大将军,你好狠的心,对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都能下手这么重,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他是……” “知道,我儿子。”白驰淡淡开口?,像是提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再自然不?过?。 众人一?呆,表情各异,就连有儿都止住了泪,侧过?脸看向她,还有些害羞。 瑞雪公主的心乱成麻,她是来表明?立场叫人知难而?退的,不?是来促成她们母子相认的。 “既然他爹管不?了他,我这个当娘的都撞见了还放任不?管,是让这个不?知轻重的小东西将来成了祸害再被人骂他有娘生没?娘养!”前半句她说的轻飘飘,后半句语气骤然严厉,眼睛看过?来,锋锐无双。 竹林无风自动。 谢无忌刚一?脚跨进竹园,听了个完全,原本严肃阴沉的脸,忽地眉头一?弹,春风化雨般柔软了表情。 随着白驰最后一?字落下,手中诛邪贴着掌心飞射而?去,削断路牙边的一?棵翠竹。众人只见她快若闪电,尚不?清楚她要做什么,手中只剩光秃秃一?节竹条。 少年?护卫只觉臀肉一?紧,人就跪下了。小时候被打的多,完全是本能反应。 瑞雪的脑子还是懵得,尚不?清楚她要干什么,只瞪直了一?双眼。有儿被她抱在怀里,早忘记哭了,方才?她娘飞刀出去的刹那,新世界的大门在他眼前打开,简直……太——帅——了! 白驰可没?给?她们反应和说话的时间,眼一?眯,手执竹条轻轻一?拍,打中瑞雪酸筋,后者哎呦一?声,不?由自主松开手,有儿落地,站在地上,满眼崇拜。 红蕊大怒,“大胆!你竟敢伤害公……” “啪!”裹挟劲风,一?声又脆又响的鞭打声骤然响起。 有儿从?小到大连手心都没?被打过?,竹笋炒肉更是听都没?听过?,便是同人打架吧,小孩子的拳头能有多重?再说了,同一?个年?龄段的,从?来都是他揍别?人,还没?被人揍过?的经历。所以这一?下打过?去,有那么三秒钟他是懵的,脑子完全失去了反应,还傻傻的盯着他娘看。粉雕玉琢的长相,模样倒是让人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白驰心里也有些犯嘀咕,她不?喜欢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吵闹,也没?有过?带孩子的经验。只蒙元顺喜欢孩子,还收养了一?些,时常见他们玩在一?处,孩子们犯了错,蒙元顺也会板起脸教训,打手心打屁.股。时常是哇哇哭一?阵,有的跑有的躲,蒙元顺也就做做样子,吓唬为主,惩戒为辅。 有儿这样不?跑不?躲,还仰着脸盯着她看,于她眼中,这是……挑衅的意思?不?服气? 白驰目光一?沉,扬起手中的竹条。 有儿又不?傻,便是之前从?来没?挨过?打,没?这方面经验,犯了片刻的蠢!这会儿不?跑才?怪!身形灵活,像只猴,不?过?此刻却是只瘸猴,大概是跑动扯到了屁.股的伤,终于缓过?劲来,知道疼了。 “哇呜”一?声惊天动地! 白驰暗暗松了口?气,知道疼就好,正欲收回手,忽觉手被人按住了,偏头一?看,谢无忌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一?只手正握住她捏着竹条的手。 瑞雪一?颗心全系在有儿身上,听到他哭,也跟着心痛落泪,追着跑了去。 府内下人也有听到动静,偷偷走过?来的,都瞧见白驰打小世子了,一?个个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少年?护卫的神?色更是凄惨难言,感觉像是天上下刀子,全扎他身上了一?样。 白驰看到谢无忌心中暗惊,她竟不?知他什么时候靠过?来的,还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不?由蹙眉,“你……” 谢无忌立刻道:“我知道,子不?教父之过?。” 白驰:“不?是……” 谢无忌:“你打的好,这小子生性顽劣,不?服管教,他祖父母都管不?了他,我也管不?住他,以后还得靠你。” 白驰:“你……” 谢无忌:“我生性优柔,心慈手软,严父我是做不?了了,咱俩还是调过?来,你当严母,我做慈父。” 白驰:“……” 二人对望,各怀心思,一?时无话。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打哭我的孙儿!”一?声厉呵。 大长公主气势汹汹而?来,满脸怒容,活脱脱一?头要吃人的母狮。可是她才?刚转过?回廊,一?眼看到儿子立在眼前,手里还牵着“凶手”。 大长公主一?顿。 谢无忌已不?着痕迹的往前两步,将白驰挡在了身后,微微沉下脸来。 大长公主听说白驰来了国公府,心里犹豫了许久,决定?还是亲自出面,既然她肯登门,要不?再留人吃顿便饭? 姬后要是决心和雍州世家?彻底闹翻,保她亲生儿子入主东宫,她谢氏一?门处境最为尴尬。白驰若为姬后马前卒,祸乱朝纲,她谢家?到底是除了白驰还是不?除? 她儿子那头犟驴她是领教了,拉不?回来的。 她可怜的孙儿又该怎么办? 那毕竟是他亲娘!亲娘啊! 大长公主思来想去,还是想趁一?切都没?有变得不?可挽回之前将白驰拉回来。便是拉不?回来,也不?能在敌对阵营上,能劝她远离也是极好的,像蒙元顺那样,远离朝堂,永远的戍守边关也未尝不?可。 她坐着步辇,让人慢慢的走,想着心事。半路上听瑞雪的侍女回报有儿也去药庐了。她心里更是叹气,有儿是她一?手带大,为防孩子坏了心性,她从?来不?说白驰一?句坏话。她心里想着,等孩子大了,明?白事理了,许多事再慢慢同他说。如今看来,这孩子一?心念着他娘,乃至于大长公主都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教育准则到底是对还是错了。若是当初,当初瑞雪能脑子清醒点,不?被张五郎迷了眼,肯对无忌多上些心,而?无忌也没?这么轴。在有儿还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让他管瑞雪叫娘,今日哪有这些糟心事!可人这一?生哪有后悔药,从?她当年?抛下无忌开始,就吃足了苦头。 她正兀自忧叹呢,突然惊天动地的一?声嚎,可把她吓坏了。没?瞧见有儿跑过?来,倒是追上来的瑞雪同她迎面遇上。三言两语说了大概,大长公主怒不?可遏。她心疼的要去找被打坏的孙儿,又被瑞雪拉住,说:“当年?她既狠下心肠抛弃了有儿,便是不?当这个娘了,如今又耍起了当娘的威风。姑母,你要是不?斥责她几句,只怕她又会趁我们不?注意打骂有儿……” 瑞雪搀扶着大长公主匆匆折返,未料谢无忌也来了。 一?时都顿住了,像是画面静止。 大长公主的目光落在白驰仍握在手里的竹条上,眼珠子外?凸,忍气忍得辛苦。 白驰一?派坦然,可是与大长公主争执绝非她所愿,索性躲在谢无忌身后,也不?愿伸这个头了。谢无忌眼珠子动了下,有被白驰躲避的动作愉悦到。他想护着她,一?直都想。 瑞雪心中焦急,弱弱的叫了声,“表哥……” 谢无忌淡淡道:“闭嘴。” 瑞雪不?甘心:“刚才?她打了有儿。” 谢无忌慢慢道:“我说我家?的事用不?着外?人插嘴。”语气加重。 瑞雪瞬间红透了脸,顿觉受辱,放开大长公主的胳膊,捂着脸跑走了。 大长公主有心维护侄女,心中气恼,“无忌,你这是什么话?瑞雪如同我亲女,我们是一?家?人。” 谢无忌:“父母管教子女,哪有姑姑插嘴的份。” 大长公主见他如此维护白驰,先前自己劝自己积攒的那点好感全败光了,又仇视起白驰来,这些年?,她心里苦得很,一?味忍耐,无处发?泄,忧愁郁闷,此时此刻,见小夫妻俩个不?知何时又好上了,忽然就没?什么顾忌了,忍不?住情绪爆发?,指责道:“谢无忌,你还当我是你娘吗?自她走后,你也就跟着跑了。留下有儿那么小一?只,三年?来不?管不?问!爹娘你不?要,孩子你也不?要了!好嘛,除了媳妇,我们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我和你爹含辛茹苦的将你俩的孩子养大,你们没?半句感谢就算了,还来我府上打骂孩子,你们凭什么?嫌我们教的不?够好,上来就打我们的脸?你们要是觉得不?好,搬回来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会教孩子?你们以为带大一?个孩子容易? 谢无忌,我知道你一?直怨恨娘,怪我从?小将你抛弃,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也想补偿你啊。可你不?给?我机会呀!我能怎么办?你以为我当年?是故意找她茬?这里是平京城,她是谢家?宗妇,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我想让她循规蹈矩,做个贤妻良母,不?给?家?族惹来麻烦,我有错?我要早知道她有这翻天覆地的本事,我管她?是,当年?是我做错了,可是你们给?过?我认错的机会吗?你们说走就走,一?个比一?个绝情。你们就这样一?走了之,家?也不?回,孩子也不?要,独留我们孤寡老人还有年?幼无知的孩子凄惨度日,苟延残喘……”大长公主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 谢无忌毕竟为人子,虽说平时表现的冷淡孤傲,可他娘说的在理,明?着在怪他,实则句句都将他们夫妻拢在一?处,帮他的意思很明?显。谢无忌很领他娘这份情,只装作被骂的灰头土脸的模样,偏过?头去看白驰。 白驰最怕感情牵扯,也有些为难,见谢无忌看过?来,当机立断,抱拳行礼,“多谢。” 只是她一?手握诛邪,一?手还握着竹条。竹条斜刺里戳过?来,还扎了谢无忌一?下。 谢无忌忙学她一?般,也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娘,这么多年?娘辛苦了。” 大长公主一?肚子的抱怨一?肚子的委屈,因为这两声谢,一?声娘,轻易的就消散了。 当母亲的又怎会真?心怨憎孩子,即便偶尔被气极了有那么片刻想掐死人的心都有,可只要孩子稍稍示弱,当娘的立刻就好了。 她忍不?住就想说,算啦,我原谅你们啦。谁知谢孝儒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忽然将妻子的双臂一?托,面朝她,使了个眼色,“好啦,孩子们已知道错了,你就别?怪他们了。”随即背对着白驰和谢无忌,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走。 白驰还愣着,谢无忌拉了她的手悄悄退了下去。 二人很快离开。 大长公主搡开丈夫,十?分不?解,“你干什么?” 谢孝儒说:“我若不?拦着,你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留他们吃饭了?” 大长公主表情有些不?自在,白了他一?眼,“那又怎样?” “你啊,还是太心急了。对了,孙子被打了,你不?回去心疼心疼?”《 》 80-90 第81章 同行 二人出了国公府, 站在门口,白驰微蹙眉心,似有些犹豫。 谢无忌凑过来?说:“你是?担心那个小护卫?大可不必。有儿尚幼,不知?轻重。他祖父却?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白驰点了下头, 没说话, 抬脚往街上走。 谢无忌跟上,门外有静候的华贵车架, 下人正要上前, 被他一个眼风扫过去,止住了步子?。他继续道:“要我说爹娘也太?纵着有儿了, 稚子?无辜, 多是?大人没有教好, 往后还要劳烦孩子?他娘多费心。”对不起了儿子?,为将来?计, 你受委屈了。 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 白驰身姿笔挺,淡然道:“你既已知?道,往后多加注意?即可。最近也别叫谢有思找九皇子?玩了,坏东西在一起互相学坏,分开一段时间?好。”继而将竹条递到他手上, “该打还得打,不打不长记性。” 谢无忌:“都听你的。” 忽而一道疾风驰过。 “咦!是?它!就是?它!”茅吉人忽然情绪激动的指着大黑。 大黑跑过了头,又?折返, 趾高气昂。哒哒哒,定在了白驰面前。 茅吉人伙同几名随从都已经忍不住摆开了架势, 虎视眈眈的盯着大黑, 一副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架势。见它停在白驰面前,神色一变, 怔住了。 白驰看向他们,指着大黑,“它祸祸你们了?” 茅吉人咬牙切齿,本能点头,触到谢无忌的目光,又?慌忙摇头。 白驰又?转过头看向谢无忌,问:“他们是?你的人,你的车架?” 谢无忌:“不是?。” 白驰又?去看茅吉人。众人集体摇头。 白驰不和他们耍花腔,翻身上马。 谢无忌:“你去哪?” 白驰:“城郊。” 谢无忌捉住大黑的镢头,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城郊都是?今年受灾郡县一路乞讨过来?的穷苦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如今一日?冷过一日?,只怕再?这么下去,今冬要死?不少人,我正想去看看情况,打算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白驰目视前方?的脸又?转过来?,居高临下的看他,犹豫片刻,朝他伸出手,“上来?!” 谢无忌可没半分犹豫,握住她的手,一纵身上了马,动作利落干脆。华贵炫彩的衣料甩出好看的弧度。 上了马后,却?是?往前一扑,抱住她的腰身。像是?忽然间?被人抽掉了脊梁骨,娇气的很。 白驰一怔,不待她开口,谢无忌立刻道:“不会?骑马,畏高。” 大黑确实要比寻常的马匹高大许多,脾气暴躁,除了白驰旁人驾驭不得。 它是?白驰从草原带回来?的神驹。当它还是?个小马驹的时候,野生野长,被人围捕追猎,几番逃跑,又?被人追回,铁烙皮肉,打断腿骨。白驰看见它的时候,它被人扔在肉铺外,奄奄一息,正要宰了放血。 当时,白驰正追捕一名敌方?斥候,误闯肉铺,打落屠夫手中的砍刀。大概是?求生的意?志让大黑生出了勇气,不断朝白驰喷响鼻,白驰敏锐的捕捉到它要传递的信息,从放满咸肉的肉缸里捉住躲藏的斥候。 “倒是?个通人性的小东西,”白驰丢下这句评价扬长而去,不一会?,李振带人进来?将肉铺的一干人等押回去受审。又?将大黑抬了出去,寻了兽医治伤。 寒风凌冽,谢无忌慢慢拢住披风,兜在白驰身上,几乎将她整个的圈在怀里。他是?如此的怀念这种感觉,又?忍不住将头搭在她的肩上。 白驰一身正气:“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谢无忌:“我冷。” 白驰:“我不冷。” 谢无忌:“所以你忍忍,让我取取暖。”他抬手贴了下她的脸,一触就走,果真冰寒彻骨。 白驰:“……” 而后,他又?心安理得的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从内城到城郊骑马很快就到了,再?往前道路泥泞难行,白驰拍了拍扣在腰上的手,身后没反应,肩头呼吸绵长,她侧过脸看去,见他的头几乎埋在她的颈窝,双目紧闭。 白驰不得不出声提醒,“阿寂,到了。”连喊了好几声,谢无忌才悠悠醒转,并未立刻坐直身子?,仍靠在她的肩头,缱绻温柔,“还是?靠在你身上睡的踏实。” 白驰只做没听见,当即下马,谢无忌没坐稳,夸张的手忙脚乱几乎摔下马去,又?被白驰扶住手肘,按在马背上。 “你也随崔有道在军中历练了三年,怎么还不会?骑马?” 谢无忌:“南怀临海,水系发达,草木丰茂,多蛇虫鼠蚁,我倒是?有心想学骑射,奈何没有辽阔平整的土地让我肆意?奔跑。我听说近郊的龙武马场很是?不错,要不你教我?” 白驰看向他,神色有些冷:“我记得你说过不想惹来?非议,让我往后避着你些,你现在自己反而凑上来?,又?是?何意??” 谢无忌软弱无力的弓着身子?,不为所动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双眼微合,藏了情绪,懒洋洋道:“这个凑字用的很有灵魂,不错不错!白大将军,不知?你是?否记得,你还欠我十一万六千八百五十九两银子??” 白驰:“……” 谢无忌:“账目看了吧?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他歪过头来?,表情认真,显得善解人意?,很替人着想的样子?,“大将军两袖清风,拿什么还?什么时候能还完?你领着正三品的官职,按例该受永业田2500亩,可这田地迟迟没划到你名下,让我猜猜姬后怎么同你说的,定是?告诉你平京城方?圆百里良田已被世?家大族瓜分的差不多了,无有好田,让你不要心急,再?等等看,到时候一定赏你块沃土良田……” 白驰正要说话,谢无忌又?紧跟了一句,不让她张嘴,“让我再?猜猜你怎么说的,你一定说你不在乎这些身外物,只要有衣穿有饭吃,其他无所谓。可是?大将军呀,你毁人财物,你还欠着我的钱没还呐。天?后没管你?没说替你还这笔银子??”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除了永业田,你应当还有9顷职田可以租用耕种。如此,你从神古官带来?的那些人也都有地方?安置,至少可以自力更生了。何至于将个巴掌大的将军府折腾的不像样,花花草草的全犁了种菜。现在是?冬天?尚且看不出什么,等开春了,你满屋子?都是?米田共的味道,你受得了?” 白驰被他说的仿佛都能闻着味了,眉毛鼻子?挤到一处,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倒也没生气的意?思,凉凉道:“你是?在挑拨我和姬后的关系?” 谢无忌突兀的笑了下,俯下身来?,“说真的,要不要我帮你个忙?” 白驰:“?” 谢无忌:“不给你田地当然不是?皇后的意?思了,你是?她的人,她巴不得多抠点东西给你,好笼络人心。她以雷霆手段将窦素拉下马,又?强行将你拱上三品大员的位置,已是?犯了众怒。那些老?匹夫们短时间?里不能将你拉下来?,压着你该得的俸禄,不叫你称心,他们就如意?了。” 白驰:“你说谁压着我的俸禄?” 谢无忌一顿,略有些尴尬的弹了下眉毛,眼珠子?斜看向别处,“三省六部?。” 很好,他和他爹也在三省六部?做事呢。 谢无忌:“我帮你将田地讨来?,你如何谢我?” 白驰:“如果很麻烦的话……” 谢无忌:“不麻烦。” “呀!啊啊!”有人吃惊的大喊出声。 原来?二人已不知?不觉到了棚户区,花儿手里端了个豁口的瓦罐,呆站在泥地里,又?惊又?喜。 白驰看见她,喊了一声,“花儿。” 花儿激动又?兴奋,快步走了过去,颤声道:“大将军。”瞪着眼看了好一会?,忽而看向谢无忌,指着她,口无遮拦道:“大将军,他就是?您昨晚带回去的小相公?他长的好漂亮呀!” 谢无忌一愣,白驰亦是?怔住。二人对视一眼,这才意?识到,白驰一直牵着马,旧衣泥鞋,活像个糙汉子?。谢无忌就不同了,安坐马上,一身华衣,别说弄脏衣角了,连厚底皂靴都是?干净整洁的,娇气的不行。 二人几乎在同时反应过来?。 白驰逛春意?的事都传遍了,尤其这群人那天?还追着她跑去了街心,后来?宵禁才被驱赶出内城。 白驰:“不,他……” 谢无忌张口打断,问,“小丫头,你可知?道这一片有多少口人?老?幼妇孺各多少?病者残者又?多少?有无年轻力壮男子?,共多少?” 花儿被问傻了眼。 白驰也忘了要说的话,“你问这些干什么?” 谢无忌笑意?吟吟,心情很好的样子?:“将军既想照拂这些流民,帮他们度过难关,自然是?要登记造册,妥善安置。” 白驰:“……”我?我拿什么安置?我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 ** 大长公主看着爬在床上,露出屁.股蛋子?的孙儿,一句“心如刀绞”也不为过。 太?狠了!简直太?狠啦! 她发现自己又?开始讨厌白驰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太?狠的心了! 谢孝儒站在墙脚,双手交握,缩着脖子?,一声都不敢吭。 大长公主擦一下泪,咬住唇,狠瞪他。 第82章 相处 白?驰在神谷关?六年, 受蒙元顺影响颇深。 这位老大哥是有些爹味在身上的,管东管西还喜欢教育人。 他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带手下人助人为?乐,说是为?了“积福积德,洗涤心灵。” 白?驰起先的时候不?明所以, 叫她一起就跟着了。蒙元顺拿她当牛使, 半点不?客气,还尽会瞎忽悠。后来, 白?驰回过?味来, 能躲就躲,可次次都能被他找到, 还给她架高帽, 一波又一波的人拜她谢她, 叫她无奈又气得没地方出。 大概潜移默化真的有用吧,白?驰被蒙元顺传染的竟也见不?得百姓疾苦了。 她照旧做好了大干一场的准备, 就看谢无忌怎么说了。 谢无忌却冲她温柔一笑,“将军看我做什么?但凭将军吩咐,寂定当尽心竭力。” 白?驰反而没主意了,她有救一人的能力,却救不?了这成?百上千人, 就像她有心拥护姬后称帝,只因她想?看看这世道若是女子称帝会不?会变得不?一样,而她从未想?过?自己谋朝篡位,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没这能力。 谢无忌仿佛看出了她的窘迫,试探道:“要么你听我的, 我来安排?” 白?驰甩手掌柜当的滑溜, 立刻拱手道:“听你的。” 谢无忌似乎很喜欢她的回答,抬手朝她的手握了下, 轻轻一碰即松开,似是有意又似无意,“我会妥善安置他们,你听我的就好。” 随后,白?驰也算是见识到了谢无忌的本事。 他做事同蒙元顺截然相反,他有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内里铺设柔软,简直是身子一挨上去就想?睡觉。内设桌案。 开了车后门?,谢无忌让白?驰替自己研磨,然后让手下人去通知那些流民,想?活命找活做的就上前排队登记姓名。 谢无忌倒也好耐心,分别询问了这些人的年纪特长,家乡何处,将来是想?一直留在此?处还是等灾情过?后,仍旧回家乡。 细闻这些很繁琐,白?驰除了研墨,也没别的事,无所事事的只打哈欠。早先说过?她睡眠并不?好,可不?知为?什么,一挨近谢无忌,她总忍不?住想?睡觉。 马车内烧了炭炉,虽开了后门?,车内却温暖如?春。谢无忌推了桃酥果干让她吃。 白?驰自己吃一点,看到年幼的孩子,也会顺手塞一点给他们。 她问了三遍谢无忌可有别的事让她忙,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可是谢无忌又不?让她走,说自己一个人干这活很无聊。她若是困了,可以小?睡一会。 白?驰又不?是那等扭捏之人,她倒是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睡意,拍了下他的肩,“那就幸苦你了。”而后面朝里,在他身后躺下。 没过?一会,身后呼吸绵长平稳,应是睡着了。谢无忌拉了狐裘毯子给她盖上。若是可以,他真想?也同她一样躺下,就他们俩个,什么都不?想?,安安静静的睡一觉。可是他知道,白?驰睡的并不?沉,若是他真这样做了,她一定会醒,且肯定不?会再上车了。 没有人盯着看,他也不?故意做事拖拉了。他事情干的慢显得忙,不?过?是想?骗白?驰一句“辛苦了”。 一次三十?人过?来问话,偶尔勾画两下,记住重点。等他将所有人的大概情况都做到心中有数了,就将他们分成?大小?十?几拨遣派到不?同的地方,生病的送去治病,能做活的送去可以收容的庄子,给他们找活做,自食其力。至于那些天?生的懒汉,直接打走,不?准聚集生事。 他做这些事雷厉风行,管事们无人敢质疑,领了人直接走。 他谢家偌大的产业,消化掉近千流民也不?过?是眨眨眼的事,就算有些人已失去了行动能力,活做不?成?了,暂且养着,也化不?了几个钱,就当给谢家买个好名声了。 以前父亲曾说过?他,太过?唯利是图。 他怼了他一句,“父亲看不?起我这样的人,是因为?没吃过?穷的苦,你要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连狗食都吃过?,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谢孝儒亏欠了他,所以他永远不?能像别的父亲那样理直气壮的教训儿子。被戳到心窝了,反而又步步退让,给出更多的好处,只希望儿子不?怨憎自己。 就算他偶有顾虑,大长公主也绝不?许他迟疑。 因此?,自谢无忌回来后,谢孝儒虽名义上仍是谢家家主,可谢家的产业已完全被谢无忌接手掌控。 最后只剩花儿这一拨人,谢无忌回头看早就醒过?来的白?驰,说:“手下人都派出去了,最后这些人还要劳烦将军陪我一起送去郊外的庄子。” 白?驰略感?诧异,她以为?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她也该拍拍屁.股走人了。 “行吧。” 天?色已然不?早,白?驰吹了声唿哨,大黑自远处慢腾腾的跑来。 谢无忌独坐在车架内,有些无聊,也有些气闷,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 白?驰纵身上马,“走!快去快回!” 谢无忌附和着,“对,赶时间?。”声音寻常,面上却不?怎么高兴。 却在这时,车窗忽然被挑开,白?驰矮下身来,露出一张脸,说:“庄子在郊外,是否偏远?你这车驾过?于宽大,恐怕不?易行走。” 谢无忌看过?来,眼中有了亮色,迫不?及待道:“好。”就要下车,随她上马。 谁知白?驰忽然抱拳道:“郡王不?必相送。今日.你忙了一整天?了,早些歇息,告辞!” 白?驰调转马头就要走。 谢无忌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并不?是要和他同乘一骑,而是卸磨杀驴,用不?着了就丢。他心里有气,却不?急着喊人,而是敲了敲车板,不?紧不?慢的从车内扒拉出一食盒鲜果子。 大黑耸动了几下鼻子,白?驰拉都拉不?住,掉转头就跑了回来。 如?今已是冬日,新鲜的果子已是难寻。谢无忌毫不?吝啬的抛起,投喂了大黑。 看这一人一畜娴熟的配合,绝不?像第一次投喂。 白?驰忽然想?起,大黑除了她从不?载旁人,从她与谢无忌同乘,大黑没有颠来颠去的表示抗议开始,她就应该有所觉了,只是当时谢无忌忽然将她那么一抱,让她分了心。再后来他独乘,她牵绳。大黑不?是个好东西,在她这个主人的胁迫下,它不?会将人颠下来,但也绝对不?会太老实,这一路跑得又平又稳,实在不?像它。 果然,是早就贿赂好了吗? 谢无忌斜斜的靠在车板上,支起一条长腿,抛着鲜果子,姿态风.流,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白?驰。 他这副样子若是叫大姑娘小?媳妇看到,一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旁的事什么都想?不?起了。 白?驰:“所以,我家大黑现在连普通的草料都不?吃了,是你把它的嘴养刁了?” ** 阳丰阜颇有些距离,谢无忌另雇了辆马车将那十?几号人捎上,同白?驰一起去了庄子。 等到了那,天?已经黑了,白?驰要走,谢无忌说:“我陪你折腾了一天?,人困体?乏又饿肚子到现在,你就不?能让我吃上一口再走?” 白?驰:“我不?饿,我先走了。明日还要上早朝。” 谢无忌冷笑:“说的就跟我不?用上朝似的。” 郡王殿下突然驾临,虽迎人的时候有些忙乱,后来伺候主人休息,准备饭菜,一切都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很快饭菜上桌,极为?丰盛。 二?人入座。 谢无忌给白?驰斟酒,白?驰推辞。嘴里说着我不?饿,不?能饮酒,还要赶夜路。结果不?知不?觉喝了两壶,一桌的饭菜也差不?多都进了她的肚子。 吃饱喝足她真要走了。虽然城门?已关?,不?过?以她的身份,随便?编个理由也能进城,至于宵禁就更没关?系了,飞檐走壁,肯定不?叫金吾卫逮到。 可谢无忌怎么办? 看他两颊嫣红,跟擦了脂粉似的,醉眼朦胧的望着她傻笑。她怎么就忘了,他是一杯倒的量! 先前看他有模有样的斟酒,朝她敬酒,她还以为?他在军中历练三年,混迹官场往来应酬,应是将酒量练出来了,看来又是她多想?了。 这六年来,很多事变了,有些事却一尘不?变。 “来人!”白?驰站起身喊人,想?让人进屋伺候他安置。 谁知他也忽然站了起来,东倒西歪,嘴里喊着,“小?池。”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推开门?。 谢无忌忽然脚下一软,朝她跌了过?去,白?驰本能让开一步,随即,又站了回去,还略微抬了下胳膊。瞬间?的变化,却足够谢无忌的心从冷热水里过?了一遍,他整个的扑上去,将她抱住,挂在了她身上。 从旁人的角度看,亲密无比,像是在亲热。 进屋的嬷嬷倒是个历害人,开门?瞧见这一幕,表情都没变一下,“哗”一声带上门?,转身就走。 白?驰喊人,“站住!回来!” 那些人就跟没听见似的,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瞬无影无踪。 任白?驰扛着软成?烂泥的谢无忌站到门?口,喊得嗓子都冒烟了,也没人回应。 白?驰不?得不?回转身,将谢无忌搀回去。 好在谢无忌后面也没作妖,白?驰给他脱了鞋子,解了衣裳,松了头发,被子一拉盖上了。 正?打算离开,发觉衣摆被扯住了,回头一看,谢无忌攥在手心。有那么一瞬,她疑心他一直是在装醉。下一刻,他翻了个身,嘴里说着胡话,松开了手。 白?驰拍了拍身上的褶皱,出了门?,想?了想?,另寻了客房睡了。 白?驰心里想?着寅初起身,回去换上朝服再上朝,可也不?知怎么的,一.夜好眠,一觉睡到天?大亮。 醒来的时候,她还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充足的睡眠让她心情大好。本以为?谢无忌早就走了,洗漱过?后,却听下人说,郡王正?等她用早膳。 白?驰心情很好的过?来了,谢无忌观察她的脸色,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生气。” 白?驰:“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谢无忌笑:“从不?。”亲自为?她布菜,“听下人说昨夜我酒后失态,让你难堪了。实在对不?住。” 白?驰端碗吃饭,“我倒是无妨,只要你没觉得我毁你清誉就好。” “怎么会!”谢无忌吃惊道,然后他很快回想?到,分别六年后,二?人再次见面的场景,他说了那许多刻薄话。 他心里有很多不?确定,犹豫着,纠结着,迟疑着,“那次,说了那些话,是因为?,我以为?你会讨厌我……” 白?驰:“所以先下手为?强?” 谢无忌:“……”倒也不?是。只是这六年,我给你写了无数的信,你一点消息也不?回应我。去找你,你也避而不?见,我就知道了,你想?彻底斩断这段情。那我就先挥刀好了,不?破不?立! 白?驰正?了神色:“阿寂,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对我心存幻想?。” “果然……”谢无忌心里没什么起伏的想?。 他面上却是一派温和好说话,给她夹了腌制的小?菜,“好说好说,你有口福了,管事的说这是今冬刚腌制的第一坛泡菜,才开封,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白?驰就着小?菜喝粥,果然清香可口,酱香美味,脆咸适中,“嗯,很好吃。” 谢无忌:“你喜欢的话,待会带一坛回去。”又道:“有儿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自小?没有爹娘在身边教育,他祖父母又溺爱,缺乏管教,往后还请你多费心管管他。” 白?驰露出犹豫的表情。 谢无忌:“那孩子可怜,从小?被人骂有娘生没娘养,才致性格乖戾,暴躁任性。是我对不?住他,我的错。但从长远看,若是没人管的住他,将来真成?了祸害,贫家也就算了,了不?起祸害他爹娘妻儿。可是他生在我们这样权势滔天?的人家,真要成?了祸害,可就是祸国殃民了。” 白?驰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眼神犀利。有那么一瞬间?谢无忌甚至从她的眼里看出了杀意。心中惊了一跳,忙补救道:“好在他还小?,及时纠正?,不?会那么糟。” 白?驰:“他当初在我肚子里,差点让我难产而死,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 谢无忌:“啊?”他怎么记得,所有人都说她生子生的顺畅无比,半点没受罪?难道是他娘骗了他? 白?驰:“算了,我的错。往后你若得空常带有儿去我那,有什么不?好我来管。呃,最好避着些人。” 谢无忌喜上眉梢。 白?驰:“我就不?去国公府了,你也知道的,我受不?了你母亲唠叨,头疼。” 谢无忌笑了起来。 目的达到,谢无忌见好就收,不?再步步试探。二?人用完早膳,一同返回都城。 临分别,谢无忌说:“白?驰,你是不?是忘了还我什么东西?” 白?驰一愣。 谢无忌抬手指了下她的后腰。 诛邪。 白?驰不?想?还。 谢无忌:“虽然你我已冰释前嫌,还有共同的目标——教育好孩子。但一码归一码,你欠我钱这事不?能赖账。诛邪,它是我的。” 白?驰吃瘪,不?情不?愿的取下诛邪,扔还给它。 “好好收着,别再叫有儿拿去玩了。等我有钱了,迟早赎回它。” 她掉转马头,人都走远了,又听身后有人唤她,勒住缰绳,见是谢家家仆。 那人将一柄长剑高举过?头顶,说:“将军,我家主人说您的东西忘了,让属下送还给你。” 白?驰一看,嚯,好刺眼,原来是流光溢彩的婵娟。 这剑不?是抵给郎子君了吗?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以谢无忌的本事,想?拿回来,也不?是难事。 家仆见她迟迟未接剑,又说:“我家主人说了,他送给您的东西就没有到别人手里去的道理,如?果您没银子使了,尽管拿去当没关?系,这柄婵娟是您的就永远是您的,到不?了别人手里。” 白?驰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搞不?懂阿寂为?何非跟她的诛邪过?不?去,但也承他的这份情了。 她接过?剑,说:“请替我谢过?你家主人。” 她不?知道的是,家仆在她接过?剑后,心口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因为?主人说了,剑送不?出去,他也不?用回去了,自裁谢罪吧。 ** 白?驰回府,先去看了小?星儿。铃兰也没问她去哪儿了,同她说,她已经跟厨娘说过?了,将军府是留她不?得了,等小?星儿好了,就让她带着星儿回神谷关?。 厨娘也意识到自己错了,她是不?指望能留下来了,只希望将军能给星儿个前程,留她在府中继续伺候将军。 白?驰寡淡的笑了,有些自嘲,“跟着我能有什么前程。” 铃兰说:“小?女孩子还是跟着娘比较好,神谷关?的日子也不?差,蒙大将军会安置好她们娘儿俩,我同厨娘说了,等过?几年星儿再大了些,如?果咱们将军还是风光无限的大将军,星儿也愿意过?来,再接她过?来。” 主仆二?个默默对视,白?驰所求之道,前路崎岖,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她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敢走太近,就怕将来连累了她,又怎敢亲口许别人前程。 回府待了没一会,连口热茶都还没喝,天?后的贴身宫人就来传话了,宣她进宫。 白?驰一点不?意外,她今日没上朝,听谢无忌的意思,还是他派人去告了假,天?后心里有疑也在情理之中。 换了朝服,入了宫。 天?后在悦庭殿召见了她,让她意外的是,大殿内还有一人——魏岷之。 天?后和颜悦色,上前郑重为?二?人重新做了介绍,看天?后的态度、语气,天?后对他极为?信任推崇,是她的心腹无疑了。 天?后先是同白?驰说了昨日九皇子挨训的事,直言白?驰教训的对,她这个做母亲的平日里忙于政务,对孩子们并不?如?寻常母亲那样细致,才致奸人钻了空子,教坏了孩子。如?今那万嬷嬷已经被她一板子打出了宫去,再不?会出现在白?驰跟前碍她的眼。至于九皇子还是暂且养在白?驰府上,并且天?后也说了,让她该打就打该罚就罚,不?用顾虑。 魏岷之却在这时插了话,说:“听说白?大将军昨日在国公府教子,闹得人尽皆知,大将军果然厉害。” 白?驰蹙了蹙眉心没说话。 魏岷之又道:“西城门?外流民近千,已然成?灾,朝廷正?不?知如?何安置,没想?到大将军一出手立刻解决这一难题,当真是好手段。” 白?驰不?乐意了,好好说话不?行,阴阳怪气的作甚,因此?不?客气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在指桑骂槐的说谁呢?” 魏岷之面上一白?,有些难堪,他知道白?驰不?是客气人,可也没想?到她当着天?后也如?此?不?讲情面,辩驳道:“我,我没骂你。大将军,我就直说了,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昨日和你前夫相处一日,又夜不?归宿,就连今日早朝也是他谢家家奴来替你告假。请你给个合理解释,你们是旧情复燃了?还是你已然投效雍州世家不?再为?天?后所用了?” 白?驰敏锐的察觉到姬后佯装镇定的坐在凤座上,然而放在膝上的手却是一紧。白?驰的心中忽然就生出了那么一丝难以名状的疲惫。 她想?辅佐姬后称帝。 可姬后却只当她说疯话,笑笑就算了。她一直都不?完全信任她。 白?驰失望的同时,不?由生出了些戾气,瞪视魏岷之,“那又如?何?就算我夜不?归宿,同谢无忌睡了又怎样?就许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夜夜笙歌,逛窑子包女人,我深夜寂寞孤枕难眠,找个男人又怎么了?” 姬后震惊了,这什么虎狼之词! 魏岷之更是差点惊掉了天?灵盖,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服气了他! 他服了这女人,更服气雍州郡王! 郡王这口味可真够重的啊! 白?驰:“那么敢问魏大人,你是不?是和哪个女人睡了,身和心就属于她了?成?了她的人,从此?后和她的家族绑在一根绳子上,她的所思所想?便?是你的所思所想?,她家族的立场便?是你的立场?还是天?亮说再见,拍拍屁.股走人?” 魏岷之被怼的口讷,他是个正?经男人,不?想?和一个女人讨论睡觉好不?好! 正?当他头发都快急得竖起来时,坐在上首的姬后却在这时笑了,说:“小?白?,你就别挤兑他了,再说下去,魏大人都要给你说哭了,人家尚未娶妻,说不?定还是个雏儿呢。” 此?话一出,大大缓解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魏岷之旋即涨红了脸,恨不?得钻进地缝,不?能见人了。 白?驰也没想?到,嘀咕了句,“没想?到魏大人这般纯情。” 魏岷之嘴硬,“没有,没有的事。早不?是了。” 姬后从座位上下来,诚恳道:“小?白?,是本宫错了,本宫不?该怀疑你,与魏大人作了这一出戏来试探你。” 魏岷之正?经的面朝白?驰行了一礼,“白?将军,得罪了。” 姬后又道:“你也不?要怪我,实在是这些年,雍州世家在我身边安排了许多眼线,我吃过?不?少暗亏。你的身份又太过?特殊敏.感?,稍有风吹草动,总有人在我耳边嘀咕,听得多了,心里也不?得劲。” 白?驰木着一张脸,说:“我同阿寂还有一子,此?生都不?可能完全断了干系,天?后若是一直这般不?坚定,只怕将来会一直不?得劲。” 魏岷之又暗暗偷看白?驰,心内纳罕,她是真不?拿姬后当外人呐,什么样负气的话都敢说。 姬后听她这样说反而很高兴,说:“不?会了,我知你是个直性子,便?是将来不?想?帮我了,也一定会当面同我说,不?可能做出那等背信弃主暗地使坏的事。” 白?驰:“天?后,我同您说过?,只要您答应称帝,我便?是豁出这一身血肉性命也一定会助你!” 魏岷之还是第一次听这般大逆不?道之言,一时惊得说不?出话,眼睛溜圆,像是塞进了两个铜铃。 他竟不?知白?大将军有这样灭九族的抱负! 女帝? 女……帝! 姬后倒是没有初听时的大惊失色,她冷静了许多,只是一只手的手指仍不?安的快速敲打了起来。 “小?白?,我需要你帮我办件事。”姬后不?再迂回,直接说明目的。 白?驰:“臣领命。” 姬后看了眼魏岷之。 魏岷之勉强收拾好乱糟糟的心,说:“天?后的意思是希望你往后能继续和郡王搞好关?系,呃,最好通过?他,和大长公主也能和睦相处。” 白?驰一听到大长公主头皮就发麻,本能的皱了下眉。 姬后同样也怕大长公主,她太理解白?驰此?刻的心情了。迂腐的女人最难搞,惹急眼了就写一本书搞你,也是没谁了! 白?驰:“为?什么?” 魏岷之:“因为?她手上捏着天?后的把柄,能致天?后于死地的把柄。” 白?驰惊诧。 姬后沉声道:“先帝去世之前曾拟了一份遗诏交给他最疼爱的大公主。这事本宫一直有耳闻,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先还猜测是不?是谢家树大招风,怕将来谢家获罪给他家的免死金牌,只是我最近才知道,竟是让我死的敕令!” 她站起身,声音越发低沉:“德胜陛下说,若是我姬遥将来有图谋大周江山的意思,就将我赐死。德胜陛下呀,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竟真看得起我这小?小?女子,居然还防患未然的留下了这样的遗诏。现在回想?来,当初有好几次我那位大姑姐表现出的态度都挺耐人寻味,也是难为?她了,一直隐藏着这么天?大的秘密隐忍不?发。是看在她的那些侄儿侄女的面上,不?想?被他们记恨吧?白?驰,我命令你,找出遗诏,毁了它!” 第83章 亲事 同一时间, 谢无?忌去了国公府。儿子挨揍,他心中自然挂念。 大长公主正在屋内看画像,念念有词。谢无?忌不?想打扰她?们,没让通报。 大长公主说:“我还是觉得礼部尚书王大人家?的千金不?错, 脸蛋圆润, 身材丰满。虽然那天?她?做了遮掩,这画像也故意将人画瘦了, 但我那天?特意留心看了, 王小姐胸大屁.股大,是个容易生养的。” 边上庄嬷嬷乐呵呵的附和:“公主给太子挑的媳妇自然是极好的。” 琴姑姑说:“王小姐的品貌才?学确实无?可挑剔, 可是我担心太子恐怕不?喜。太子素来怜爱纤细柔弱的佳人。先太子妃在时, 太子就将她?比作扶风弱柳。王小姐同先太子妃相比, 虽才?学不?相上下,可容貌身材却天?差地别。那日公主让我留意太子, 倒是礼部左侍郎家?的千金出来的时候,太子端正的看了几眼,对?王小姐,太子似乎并不?上心。” 大长公主眯着?眼回想了下,“左侍郎家?的千金?哦, 我想起来了,也是同窦婉儿一样?的柔弱病态。她?不?行!当初窦婉儿没了,太子就差点去了半条命!再来一个左家?女娘, 我这侄儿还要不?要活了!以前?我也觉得纤细美丽者讨人喜爱,说话细细柔柔的, 谁家?大人见了不?怜爱几分?男子更爱那小鸟依人好显一显男子气概。可是我老了啊, 见不?得生离死别,更不?喜欢小辈整日病歪歪的模样?。” “后来无?忌娘子生有儿的时候, 我突然悟了,还是身体健康膀大腰圆的好。你们可还记得当初她?生有儿的时候,我准备了十几个稳婆丫鬟愣是一个没用上,她?自个出去溜达一圈的功夫就给生了。别的女人生个一天?两天?,家?里的老人、男人都给女人哭得心肝都碎了。我还记得窦婉儿产子时,太医院但凡能动的都去待命了,我的心呐也跟钝刀子磨的一样?,急啊难过啊没办法呀。眼睁睁的就这么看着?她?走?了。孩子虽然最后生出来了,气息微弱,没片刻功夫也没了。当时太子那脸色,我都不?能回想,若不?是太医都在那,抢回一条命,我真怕太子也被那娘儿俩个带走?了。不?说窦婉儿了,就说我吧,我要是身子骨再好些,何至于差点让国公爷绝了后。谢天?谢地我的乖孙儿是个生龙活虎的小子,昨儿个被他娘打的胳膊肿屁.股开裂,没一会功夫又活蹦乱跳了,今早一看,不?红不?肿不?疼,又出去疯玩了。” “所以,娶妻这事不?能再听太子的了。阿琴,你将王小姐还有这几人的画像一并送去宫里,将我的意思也说给皇后听,让她?参详参详。” 庄嬷嬷有些吃惊,“公主,皇上不?是说了太子妃的事由您一人定夺,不?需同皇后商量。” 公主说:“太子妃毕竟是要嫁进宫里,同姬后才?是一对?正经婆媳。我算什?么?大姑母而已。太子妃要是不?得皇后喜欢,将来她?日子难过,谁人能替她?。反正这几人我已经过了一遍眼,无?论?是谁都行,看皇后怎么挑吧。”说完顿了顿,又道:“将剩下的这些都送去郡王府上,让他也挑一挑,万一有看上的呢。”就当碰碰运气吧。她?心里很清楚,除了被他付之一炬没别的可能,但她?总是存着?一丝侥幸心理。她?是真心疼儿子,这么多?年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他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怎么受得了。 “呵,”有人冷笑出声。 公主一怔。琴姑姑反应快,忙行礼,“郡王来啦。小世子在石园玩耍呢,彭义武正陪着?他。”她?敏锐的察觉到?郡王态度不?对?,想打岔,将他支走?。 公主看见儿子很高兴,满心的期待,“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不?过来一趟又怎知,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在母亲心里我还是只能挑太子表兄剩下的。”谢无?忌说完这句就走?,不?留情面的话像刀子一样?割在了公主心上。 公主一脸惨白,她?不?是这个意思,她?真不?是。 她?一直想做个好母亲,可她?却一直做不?好一个母亲。 * 宫道上,魏岷之一路快跑追上了白驰,到?了近前?,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将军好体力。” 白驰手握婵娟,“魏监正有话直说。” 魏岷之实在不?习惯她?的直接,拱了拱手,道:“方才?在大殿上多?有得罪。” 白驰:“你已经赔过礼了。”言毕,抬脚就走?。 魏岷之追着?她?,边走?边说:“……是这样?的,魏某只是想说咱们同为姬后臂膀,应当消除误会,没有隔阂才?好。” 白驰:“你只管对?天?后尽忠,她?若不?信我是她?的事,与你无?关。” 魏岷之噎了下,眼看着?就要出宫门了,二人当值的衙门并不?在一处,忙压低声音道:“昨日跟天?后一直告您状的是通国公姬承功,我曾听天?后说过,这厮在初见您时,曾流露出想同您结亲的意思,不?过被天?后呵斥回去了。” 白驰莫名其妙,“我孤家?寡人一个,又没兄弟姐妹,如何与他结亲?” 魏岷之神色古怪,一时竟分不?清白驰是真不?知,还是假意揶揄。 白驰走?出去几步,到?底还是反应过来了。她?当姬承功就是个屁,并不?放在心上。 昨晚睡得好,今日体力精力充沛,尚未到?校场,她?就开始活动腿脚了,而后蓄力,一纵身跃入校场中心。气势惊人,仿佛天?降陨石,大地都跟着?震颤。 “昨日,是谁恶心到?我来着??自己过来,本将军亲自指点武功。” 演武场内瞬间鸡飞狗跳,逃跑的,喊救命的,乱作一团。 恐怖的记忆犹在心间,他们只是一时被大魔头逛花楼的谣言蒙了心,在男人的眼里,这世上的人,似乎同酒色沾上,就没那么可怕了。尤其还是个女人,男欢女爱,女人永远都是吃亏的一方,他们看轻她?,嘲笑她?,故意戏弄她?。白驰一时被恶心到?了,匆匆离开,也被他们看作是落荒而逃。 谢灵空过来送文书,经过千牛卫校场,听到?惨叫声,没忍住好奇被金吾卫的兄弟们推搡着?也过去看了热闹。 金吾卫同千牛卫关系并不?好,追根溯源,窦素当大将军的时候,看不?起寒门子弟,家?里有些钱权找了窦素托关系,窦素能安排都给安排上了。因?此手下有些职权的都是公子爷。人都有抱团取暖的习性?。军卫之间有时候也会有私斗,千牛卫经常输得很惨,被人瞧不?起,不?过校场上干不?过人,家?里有钱权的,总可以找到?机会报复回来,寻私仇。有些明争暗斗,位高权重者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自从千牛卫被白驰接手后,没少被别的衙门官兵嘲笑过,背地里说他们娘娘腔腔的,现下也算名副其实了。 谢灵空被挤在人群中看热闹,也不?知忽然被谁自身后踹了一脚,整个人扑进场中。白驰拳风四扫,耳听八方,只当有人偷袭,拳裹劲风,直击面门。谢灵空惊骇之下,武功招式全忘了,连出手抵挡都不?能,像是被恐怖的威压震慑,满脑子只惊出一句,“嫂子!” 拳骨贴着?鼻尖生生止住,拳风扬起他颊边碎发。这一拳要是真打下去了,还不?断了鼻梁,破了相,整个人飞出去。 所以有人暗道惊险。旁人只道谢灵空这一声“嫂子”喊得及时,孰不?知白驰下手自有轻重,本就是震慑为主,管他是不?是谢灵空,这一拳到?了面门都会停。 谢灵空惊魂未定,四周接连响起抽气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哀声惨叫。 展目四望,千牛卫的校场何止一个惨字可以形容。谢灵空这才?想起,自白驰接任大将军后,接连被御史弹劾了好几次,说她?性?情乖戾,残暴狠辣,练兵如受刑。传言传到?了金吾卫,金吾卫的兄弟们根本不?信,无?他,白驰接任大将军后,没几天?就接了皇命,足有半月不?在京城。这半月来千牛卫的一众人等,无?有管束,没少作威作福干出些欺男霸女的勾当。轻则与人口?舌之争,重则当街械斗。彼时皇上刚醒,窦素被姬后拉下马,福王寿王又在赶来的路上,朝廷内外无?不?人心惶惶,根本没人管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 金吾卫的兄弟们看了场好戏,心里暗搓搓的高兴,暗叹: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说真的,他们现在都有点同情这些人了。 白驰收势,整了整衣角,额上有一层薄汗,双颊透着?粉色,活动后,整个人更显唇红齿白,美得张扬。可周围人哪敢再看她?,无?不?垂眸低头,生怕被她?注意到?了,又单拎出来松骨活血。 “何事来此?”她?言简意赅道。 雷鸣自人群中站出,走?了过来。 谢灵空稍显紧张,毕恭毕敬道:“我家?武大将军让我送来大比的对?战表,请……白大将军过目。” 白驰目露疑惑。雷鸣站在她?身侧,小声说了起来。原来是大周国的传统,每年年末,各地驻将、封疆大吏都会进京述职,到?时候大周八大卫所(军区)会各自挑选精英,进行一场大比,最终胜利者由皇帝亲授金菊花。这也算是一年一度的盛会了。白驰有些印象,她?在神谷关六年,蒙元顺回京述职两次,便是他不?亲自去,也会派亲信回去。有过一次,他嘀嘀咕咕甚是不?爽的样?子,要白驰回去,给他赢一朵金菊花回来。白驰话都没听他说完直接走?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比是从高祖皇帝刚开始打江山就沿袭下来的习惯,最初是因?为追随高祖的各路英雄谁都不?服谁,为了论?资排辈,互相比斗。后来大家?觉得这样?的比斗可以磨练各路大军的战意,找出各自不?足,也能激发将士们的荣辱心,刺激他们拼搏向?上,习惯也就演变成了传统。 自英王之乱后武将折损过多?,大比断了几年,后来又被大臣们提起,这才?重新恢复了旧俗。 只不?过,自此后,大比到?底失了些味道。 若是当年跟随高祖皇帝的老家?伙们还活着?,一定会吐沫横飞的说当年他们的大比是如何的精彩纷呈,叫人拍案叫绝,无?数好男儿在大比中脱颖而出。如今这大比嘛…… ** “哼,贵人们解闷逗趣的无?聊表演罢了。”谢无?忌轻蔑道,手执狼毫,笔走?游龙。 “你说夫人将这差事交给你办了?呵,千牛卫那些人恐怕也挑不?出几个像样?的。往年窦素能取得中等往上的名次,可不?是他带的兵如何本事,全靠他收买贿赂的好手段,除了金吾卫的武大将军,旁的军卫看在他是太子老丈人的面上,又是戍卫皇宫,天?子近臣,怕驳了皇家?脸面,都会相让。今年嘛……”恐怕不?仅不?会让,还会联合起来让千牛卫输的很难看。 “郡王,那我……”雷鸣面露难色,得大将军信任,这是极露面的事,可是如今的千牛卫人心不?齐,暗地里使坏的更是蠢蠢欲动,要他练兵参加大比,简直是将他架到?热油上烹。 谢无?忌练完一笔字,往后站了站,端详片刻,搁下笔,说:“既然她?都不?放在心上,你尽力就好。这事我帮不?了她?,也不?方便出手。可还有别的事了?” 雷鸣又道:“还有一件,二公子走?后,福王和通国公一起过来了。” 谢无?忌说:“历来八大军卫大比都是由皇上亲自主持,今年他身体欠恙,恐不?能次次到?场主持如此盛会。今日朝会,听说已经钦定了太子代天?子执礼,福王大概是心有不?甘吧。”据探子回报,福王自从回京后一直很活跃,热衷参加各种宴会,与诸位大臣夜夜笙歌。不?过按照惯例,过完年后,各路诸侯封疆大吏都要回到?封地。福王在父皇病重太子被罚后突然被召回京,大概一时惊喜过度,存了不?该有的念想。 可惜,他是头蠢货。无?他母亲十之一二的心胸气度。 雷鸣的表情有些奇怪,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无?忌不?喜,“你想说什?么?” 雷鸣躬下身行礼,低下头说:“福王今日去往卫所却不?是为了这事,而是给通国公提亲。” 谢无?忌:“?” 雷鸣感觉舌头都在发烫,“福王做媒,替通国公向?白将军提亲,说,说通国公仰慕将军许久,许她?八台大轿风光嫁娶,想与她?结秦晋之好。” 第84章 夜袭将军府 魏岷之由?茅吉人自密道引进门, 他的情绪有些莫名的亢奋,一肚子的话迫不?及待的想说,见了?正主,抬眼一瞅, 嚯!这是中了?毒了??脸绿成这样! 谢无忌抬眼看他, 眼下留白,显出凶相, “你最好有事。” 魏岷之有些不?确定了?, 战战兢兢,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被气成这样?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现在说没事再离开, 肯定是会被打?的吧? 魏岷之清了?清喉咙, 见他脸色更?难看了?, 赶紧道:“我知?道白将军心中所想,我也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你了?。” 谢无忌果然变了?脸色, “说。” 魏岷之:“她想称帝。” 谢无忌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倾身过来,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说什么胡话。”总算是有了?活人气, 不?像先前一副要吃人的鬼样子了?。 二人私交甚笃,这一巴掌倒没有轻蔑看不?起的意思。 魏岷之从地垫上爬起身,重新跪坐好, 不?怎么舒服,索性支起一条腿, 席地而坐, 说:“你先听我说,我今儿个可真有被吓到, 你容我慢慢同你道来。” “你闭嘴。”谢无忌懒得?听他鬼扯,见他又要开口,冲口而出道:“你说她想辅佐姬后称帝我还信你几分,她怎么可能想当女帝。” 魏岷之大为惊讶,“原来你都知?道!” 二人对?视片刻,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谢无忌沉下心来,暗道:原来这就是你所求之道。 之前他就有所怀疑,但不?确定。 如今听魏岷之这般说,仿佛一锤定音,琢磨不?定的事终于有了?答案。没什么惊讶,反而觉得?高?兴,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就好办了?。 有所求就有软肋,就怕她无欲无求,那就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你的反应也不?是早就知?道的样子,你也觉得?白将军大逆不?道的想法是痴心妄想?你就不?担心,她真干出什么连累你一家老小?”后一句才是魏岷之真心发问。 谢无忌:“你是担心我谢家一朝倾覆,你下错了?赌注,血本无归吧?” 魏岷之心想,“你俩可真是一对?亲夫妻,说话都这么不?留情面。委婉点会死啊!” 却见谢无忌起身,自身后的书架上取了?一个黑漆匣子,推到魏岷之跟前,说:“听长乐坊的人说,山鬼大人近日输了?不?少,连最喜欢的玉扳指都典当了?出去。” 魏岷之见他背过身拿匣子的时?候表情就变了?,脖子伸的老长,见他回转身,又装模作样的不?去看,直到匣子推到面前,又被打?开了?盖子,黄澄澄一片,最上面放着一个翠□□滴的扳指,想稳住文人的孤傲清高?吧,奈何?眼珠子还是出卖了?他。 如意坊是谢无忌私下经?营的赌场。 山鬼先生是魏岷之易容后用的化名,在赌鬼之间很有名。 “那个,人、皮面具也不?怎么好用了?。再给我张新的呗。”魏岷之拿人手短,笑的真情实意。 谢无忌早有准备,自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水,内里泡着一张薄薄的半透明的皮。 “这个是我才改良过的,贴在脸上透气,一次使用两天?不?揭下都没关系,跟之前的一样,不?用了?就泡在药水里。大概可以用半年左右。” 魏岷之听到很高?兴,双手就要去握他,“郡王呐,你可真是个妙人呀。也只有你懂我。” 谢无忌很诚实:“不?,我不?懂你。”但是你有弱点我好拿捏你,这就够了?。 魏岷之把玩着玉扳指,摇头晃脑:“不?,你懂我。赌博之于我,白将军之于你,没什么不?同。上了?瘾,戒不?掉。” 谢无忌看他,透着不?悦。 魏岷之摇头笑,“瞧你,动不?动就生气,哪像外头传的那样——端方君子温润如玉。” 谢无忌不?屑:“数年前我还是别人嘴里的小杂种贱皮子,粗鄙卑弱,贱若尘埃,整日里活得?胆颤心惊,少被人看得?起。如今却被人捧成星辰明月。世人多是攀附权贵,人云亦云之徒,你觉得?我会在乎旁人的眼光?” 魏岷之敛了?笑,偷偷去看他,心道:不?对?呀,今天?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气?谁惹着他了??略一思衬,脑瓜子哐得?一下子,琢磨过来了?,笑容收不?住,透着些猥琐,“嘿嘿嘿!” 谢无忌连金子带药瓶往他怀里推:“赶紧走!” 魏岷之就像是瓜田里的猹,这么一口大瓜摆在眼前不?让他吃上一口,他今晚还不?得?百抓挠心觉都不?用睡了??他今天?特意过来,想转述白驰那番厚颜无耻的言论比想说她欲称帝强烈的多了?,只不?过怕得?罪人,一直忍着忍着,终于找到机会了?,赶紧竹筒倒豆子似的,劈里啪啦说了?起来。说完后,不?忘求证,“所以,她是真的睡过你后不?负责任,你被她给白玩了??” 魏岷之眼睁睁看着谢无忌红了?双耳,那血色沿着脖颈一直红进了?雪白的衣襟。先前的狰狞不?快仿佛消散的云烟,氤氲云霞下整个人都透着难以名状的温柔,眸含水色,微咬薄唇。 这谁顶得?住?魏岷之忽然感同身受白将军的快乐了?。片刻功夫,回过神来,魏雏儿整个的一激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这气氛吧,俩个大男人在一起,似乎有那么些些咳咳……那我走? 他怀里抱着金子跟条蛆似的都要拱出门去了?,谢无忌忽然起身,“坏了?!” 魏岷之不?明所以:“坏了??” 谢无忌自顾更?衣,“你说天?后命白驰找出遗诏?” 魏岷之:“?” ** 亥时?三?刻,谢无忌手执通行手令,敲开了?国公府的大门。 彼时?府内上下都已?经?睡了?,国公爷从睡梦中惊醒,还当是出了?什么国政大事,慌里慌张的往身上套朝服。 谢无忌很快到了?父母的寝室,站在门外自陈罪过,今日一时?糊涂,不?该对?母亲那样说话。 谢孝儒还兀自懵着。大长公主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快步冲出门去,将儿子搀了?进来。 谢无忌不?着痕迹的让了?让,他一直不?习惯同父母有亲密接触。 公主全不?在意,只一门心思在儿子身上,心头郁气全消,问:“吾儿深夜赶来,只为同阿母认错?” 谢无忌:“母亲,儿子今日莽撞了?。” 公主的心都快化了?,暖融融的,“无妨无妨,要说错也是我错在先,我不?该说那样叫你误会的话,你太子表兄可怜,从小没了?母亲,我这个做姑母的不?关照他谁人又能真心待他……” 又来了?,又来了?,谢无忌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不?露情绪。 谢孝儒问:“你就是为了?给你母亲道歉,违犯宵禁深夜出行?” 公主正感动着,听丈夫这话非常不?喜,轻斥出声,“就你事多!”又问:“晚饭吃了?吗?吃的什么?都这么晚了?,一定饿了?吧,我让下人再给你下碗面。” 母子二人又说了?会话,时?辰实在不?早了?,公主才依依不?舍的放他离开,又欢喜的让下人将东屋收拾出来给他住。 谢无忌自认祖归宗后,还从来没在公主府歇过,公主觉得?以此为始是她和儿子关系缓和的开始,兴奋的反而睡不?着了?。 谢孝儒心中有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反被公主骂了?一顿。 公主年轻的时?候真真是温柔如水,对?夫君言听计从,反倒是年岁越大脾气渐长了?。 ** 却说白驰那边,通国公让福王做媒要八抬大轿的娶她进门,他们?是不?是脑门被驴车给夹了?暂且不?提,反正白驰就当他们?放了?个屁,连应酬的话都懒得?说,直接撵人走。福王被拂了?面子,又恼又恨,放了?些狠话。无非她不?过是他母后身边的一条走狗,没了?他母后做依仗,她什么都不?是!她面忠心奸,和谢无忌勾勾连连裹缠不?清,定是谢家派来的细作。如此种种,越说越兴奋,跟俩只聒噪的鸭子似的,被白驰一手擒住一只,扔飞了?出去,是真飞,卡树桠上去了?,丢人现眼。 消息散出去,张鼎听了?暗暗高?兴,觉得?谢无忌的美男计起了?作用,白驰公然和福王闹翻,他就不?信姬后心理?不?膈应。 姬后才同魏岷之联手试探了?白驰,过不?多时?,又传来这样的消息,她沉默半晌,忽而笑了?,笑得?坦然,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至于谢无忌为何?气成那样,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通国公这一出。白驰下值后回府,一路上都有男子偷看她,还有胆大的冲她笑。 白驰逛春意的事过去还没多久,尚在风头上。总有些心思活络的想走捷径。要说这些人吧,也没有过分的言语和举动,打?不?着骂不?着。 白驰一路无视,但经?雷鸣转述,听在谢无忌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想亲手捏死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回了?府,家里来了?个红衣少年,说是来找春锦玩的,谁知?见白驰回来,就往她身上扑。好在后宅有铃兰管着,喊了?大囡小囡,一人架住一边拖走了?。不?过一个男人,一身红衣敞着胸,露出精瘦而结实的肌肉,面敷红粉,搔首弄姿,可把雷鸣吓得?不?轻。 用过晚膳,小皇子周安在新过来的嬷嬷指引下,过来磕头认错。 白驰想到自己那混球儿子,没说话。倒把胆小的小皇子吓哭了?。原本周安眼巴巴的等着万嬷嬷来接他,带他逃离魔窟,没想到却等来了?新的教习嬷嬷,还带来了?母后的一道口谕,要他安心在将军府受教,不?可违逆师长,待学有所成,再接他回宫。 周安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前途一片黑暗。即便再不?情愿,再不?敢面对?,也只能被逼着去认错领罚。 白驰看这孩子抖啊抖,眼泪掉啊掉。她不?喜欢说教,她也不?相信说教能教育好孩子。按理?成年人该懂事了?吧?所有道理?都明白了?吧?可是要让这些成人听话,还是拳头管用。 “你明天?带他回宫。天?后那我去说。”白驰说。 嬷嬷只当白驰故意说气话,将姬后的话又重复了?遍,又让小皇子道歉认错。 白驰:“我没生气,我是真教不?好他。”已?是冬日,又是晚上,她的屋子没有烧炭,冷得?很,小皇子瑟瑟发抖,一时?也不?知?他是吓的还是冻的。 铃兰捧着一个暖手铜炉进来,虽然白驰不?需要,但她总是很执拗的往白驰被窝里放一个。白驰顺手接过,又自然的塞进小皇子怀里,“早些回去睡吧。” 打?发了?小皇子,铃兰忍不?住抱怨道:“我都听说了?,你跑公主府将有儿给揍了?,为什么呀?”她是真的很喜欢有儿,想不?明白主子为何?非要这样。 “做错了?就要受罚,没有什么为什么。”白驰夜里还有事要做,不?愿浪费心力,“你也出去,我要睡了?。” 铃兰言简意赅,将侍书同她说的话说了?,解释了?有儿为何?会不?小心伤了?侍卫,又说她走后没多久,有儿平静下来就同小侍卫道歉了?。今天?中午让侍书跑了?趟,专门过来解释。还带了?果品香粉送给铃兰。 铃兰哪受得?了?这糖衣炮弹,拍胸口保证替他说好话。自然句句都向着有儿。又指着白驰的软底鞋说:“这是你刚来平京时?有儿送来的,穿的还习惯吗?” 白驰蹙了?蹙眉心,有些糊涂的表情。 铃兰说:“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顽劣任性?还不?是想亲近你这个亲娘,又怕你不?喜欢,故意制造动静想让你注意到他。小孩子哪有什么坏心眼。” 白驰不?置可否。点了?下头,说知?道了?。就将铃兰请出去了?。 她刚躺下没多会,隐隐约约听到屋顶有脚步声。 将军府这么穷,总不?会闹贼吧? 她悄悄披上衣裳,潜了?出去,雪光下,屋顶院内果然站着几个人,正快速往小皇子住的地方跑去。 整个将军府黑漆漆的,都睡了?,只有周安那还亮着灯,亮晃晃的。 宫里出来的有钱人,不?怕费灯烛钱。小皇子就算睡了?也要点着灯,怕鬼。 小宫人们?不?着急睡觉,做个针线什么的,说说小话,各屋里也都点着油灯。 寂静的夜,忽然有人呜哇哇喊了?句什么,白驰心头一惊,原本还不?紧不?慢的跟在那几个贼匪身后,骤然加速,旋风一般将瓦片都带了?下来,长剑一挥,破开屋门。径自将尚在睡梦中的周安一把抓起,夹在腋下。又是纵身一跃,破开屋顶,站了?上去。直面正发愣的看着碎裂的瓦片只差破口大骂的几名贼匪。 不?是说好了?,悄悄潜入,再自报家门,比试讨教。搞出这么大动静,不?怕惊动官府吗? 此刻屋内有一人也是一脸懵逼的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过来,方才他被剑风扫到,瞬间失去了?知?觉。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才喊了?一句,“江东浑江鲤骆无名前来讨教!”话音方落,一道凌厉的剑光自身后破风而来,他敏捷的往前一扑,还是被剑风扫到,旋即晕了?过去。 却说白驰一手执剑,一手将周安夹在腋下,面如寒霜。半句废话都没有的,直扑而去,挥剑就砍。 周安养尊处优哪经?过这种阵仗,急速奔跑下,眼前的景物像是忽然之间撞入瞳孔,本能尖叫。他这一叫,让白驰一滞,挥剑的手偏了?些,也是这一点时?间,叫那几个盗贼回过神来,纷纷取下武器,有人高?声问:“敢问是哪路英雄?” 但凡周安在别的什么地方遇刺,白驰都不?会有这么大反应,但是将军府是她的地盘,敢在她的羽翼之下动人,简直比老虎嘴上拔胡须还可恨。 将军府没有护卫,都是寻常仆从,便是大囡小囡那样的武婢,白驰也不?让她们?值夜。她的羽翼之外,大家都要遵循这个世界的法则,努力而谨慎的活着,各司其职,各遵本分。在她的羽翼之下,她希望看到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大家都活得?自在些,没那么多世俗的欺压烦恼,像是一处世外桃源。关上了?门,安生的过日子,岁月静好,是她心灵放松的地方。 白驰哪会理?会他们?,扣紧小皇子,又是纵身一跃,忽而从天?而将,倒垂而下,剑锋直指盗匪,犹如天?外陨石,气灌山河。 那些人慌忙举起武器抵抗,碎裂之声响起,尘烟飞扬,屋顶被砸出个大窟窿。 周安攥紧白驰的衣裳,尖叫声几乎都带了?哨音。 这些人中有俩人武功相当不?错,短暂的震惊过后,迅速反应过来,心里已?认出了?白驰,想说话,可剑光闪烁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只不?断的抵挡避让。 乒乓声吵到了?府内众人,宫里来的人早吓得?魂飞魄散,或扶住廊柱或背着身子靠在门后抖若筛糠,口内喊着:“救命啊!救命!” 铃兰不?紧不?慢叫上大囡小囡一起,往这边赶来。府内其他人紧闭门窗,头都不?伸一下。倒不?是他们?没有好奇心,而是神谷关的时?候就定下的规矩,有人闯入,不?可大呼小叫,不?可乱跑乱窜。要相信他们?的将军,一人足矣。而事实也是如此,不?管动静有多大,胜利的永远都是他们?的将军。 铃兰到的时?候,雷鸣早就到了?,春锦也站在不?远处。只是刀光剑影间,受伤不?能动弹的无需他们?动手,尚在缠斗的,他们?根本插不?进去。倒是有一人被踹飞后离春锦很近,实在被打?怕了?,挣扎着爬起身就要挟持他做人质,哪晓得?白驰快若闪电,又是一剑贴着春锦的脸挑了?过去,兵器脱手,白驰紧跟又是一脚,那人结结实实被拍在雪地上,彻底不?动弹了?。 有人高?喊:“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认输!” 他举着重锤,身高?体?壮,跟头小山似的。 白驰哪管他废话,一膝盖撞上他的关节处,一拉一扭,只听咔咔几声。 壮汉软倒在地,哭爹喊娘,“废了?!废了?!” 一场兵荒马乱到此为止。白驰执剑上前,一脚踩上最为高?大那人的脑袋,“说,为何?要刺杀皇子?” 那些人早就哭叫上了?,“大将军饶命!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将军!大将军饶命!” “是我们?错了?,我等兄弟几人甘拜下风。给您磕头谢罪!” * 铃兰施施然而来,扫了?一圈院内被砸废的砖瓦楼阁,一阵阵肉疼。 “说重点!”白驰提剑对?上那人的眼珠子。 那人惊骇失措。 小皇子尚在白驰怀里,眼珠子瞪得?贼大,白驰像是才发觉他,收回脚,转向一边,将小皇子丢给嬷嬷。 周安不?叫也不?哭,张着嘴瞪着眼,面上闪烁着奇异的神采,像是丢了?魂魄。白驰心内暗道糟糕,别是吓坏小孩子了?吧!挥手让嬷嬷将小皇子抱回去。 周安被抱着往屋里去,仍面朝着白驰,嘴里“哇哇哇!”终于出了?声。 雷鸣早自觉地接替了?白驰的位置,审问贼匪。 原来这些人都是江湖人士,听说白大将军神功盖世,一时?技痒,想找上门切磋一二。奈何?白大将军忙的很,白日里来拜访了?两次都是人不?在,兄弟几个都是跑江湖的,不?能在京城一直待下去,又想自己身份低微,恐被将军看不?起了?才避而不?见,索性狠狠心夜里过来一趟,了?了?心愿就走人。 至于直奔皇子的住处,原因更?简单了?,整座将军府入夜后都是黑漆漆的,东西南北不?分,只有皇子的住处亮着灯,众人寻思着大将军身份尊贵,住处定然是那里了?,于是就义无反顾的现身挑战了?。 误会解开,大囡小囡看白驰一眼,拉着一张脸上前,给众人正关节。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又接连响起。 有人说,“早听说白大将军不?伤人性命,只卸人胳膊腿脚,不?叫动弹,果真如此。今日多谢将军手下留情,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几人互相搀扶着挣扎起身,或膀大腰圆或精瘦结实,一个个看上去就不?怎么好惹,现在却都一副孙子样,舔着脸笑。 众人一起行礼致歉,其中一人道:“我等这就退下了?,扰了?将军美梦,实在过意不?去。” 几人正要离开,身后悠悠然响起一道声音,“哪儿去?” 壮汉们?回头,见是一名美貌女子,挑灯站在暗处,她并不?看他们?,而是高?高?低低的看破损的屋顶碎石。 几人一时?不?知?她是谁,有个蠢货不?知?怎么想的,颤巍巍的说:“这位是夫人吧?夫人好。” 其余人等恨不?能将这蠢货扔出去,就算大家背后都这么说,但也不?能当面说出来啊。 白驰擦剑的手一颤,忽地一剑斩过去,寒光一闪,漆黑的角落里“啊呀”滚出一人来。 大囡提灯过去一照,惊了?,“张公子?” 铃兰明显一愣。 江湖人道:“道上的朋友,不?用比啦!白大将军天?下第?一!” 张灿一脸尴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来,“我不?是,我没有。”眼珠子黏在铃兰身上,一劲解释:“我是今天?刚巧听到这些江湖人要夜袭将军府,我怕他们?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才跟过来了?。” 铃兰根本不?领情,“然后呢?你就缩在那看热闹?” “不?是,我不?是,我还……”张灿话没说完,大门忽然被人捶响了?。 谢灵空领着金吾卫进门,他们?手执火把,进了?后院。整片天?空都亮堂了?。院内惨不?忍睹的景象看的铃兰更?忧伤了?。 张灿看到谢灵空到了?,很高?兴,扑棱蛾子一样扑过去,“谢二哥,你可算来了?!”又啪啪将情况一说,往重了?说。 江湖人一脸哀莫大于心死,讨饶道:“不?敢呀,我们?哪敢挟持皇子谋害朝中大员!” “我们?就是来找大将军讨教讨教武艺的。” 张灿:“别抵赖,我看得?真真的。”又转过脸讨好的看向铃兰,说:“我还报官了?,绝不?让他们?在将军府为非作歹!” 铃兰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张灿又问:“谢二哥你怎么才来?” 谢灵空朝白驰行了?礼,又小声回话道:“我们?寻思着这里有我嫂子在,肯定出不?了?问题。”扫一眼那些个江湖人,有俩人他在官府的文榜上见过,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的人物,现下一个个的灰头土脸,好不?可怜。“不?过既然张兄弟你报了?案,我肯定派人留意这边了?,后来听到这边果然传来响动,我们?就紧赶慢赶的过来了?。”主要是战斗结束的太迅速,才显得?他动作缓慢。他说完这些就招呼手下人套锁链,将人带走。 谁知?铃兰忽然踩着小碎步过来,拉住铁链,问:“中郎将大人,敢问这些人可是犯了?什么事?” 谢灵空怪道:“挟持皇子行刺朝廷命官还不?是重罪?” 江湖人大喊冤枉:“挑战!我们?只是按江湖规矩挑战白大将军!” 铃兰回头瞪他们?一眼:“闭嘴!”又转过脸,笑嘻嘻道:“大人弄错了?,这些人是我将军府的门客,夜里睡不?着在府中同我家将军切磋而已?。” 谢灵空的脑子转不?过来了?,和所有人一样,齐齐看向白驰。 白驰有些困了?,“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铃兰又笑嘻嘻道:“看我家将军都这么说了?,无事了?,辛苦各位金吾卫大哥们?了?。” 金吾卫:“……” 江湖人感激涕零,太感动了?。 张灿:“不?是呀铃兰,你看这些人把将军府都砸成什么样了?,你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了??” 谢灵空意识到自己不?该来这一趟,多此一举了?,又恭恭敬敬朝白驰行礼,“既如此,那我等就先行退下了?。”转身看到躲在暗处的春锦,又瞪了?他一眼。 张灿还站在铃兰身边叭叭个没完。 铃兰忽然又叫住谢灵空,说:“中郎将大人,你们?连犯人都不?抓就这么走了?吗?” 众人回头,莫名其妙。 铃兰咬牙,朝着张灿的后背猛得?一推,“此人犯了?宵禁之罪,又私闯民宅,中郎将可莫要因为他爹是中书令就轻饶了?他。” 谢灵空扶住踉跄扑来的张灿,后者?回头看她,一脸难以置信,“铃兰。” 眼见着金吾卫走了?,江湖人也互相搀扶着要走,纷纷行礼,又重点朝铃兰道谢。 铃兰笑眯眯受了?众人的谢,又陡然冷下脸,“想走?我这院子都被你们?砸成什么样了??一分钱不?赔就想走,谁给你们?的脸!” 站在角落里的春锦一激灵,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江湖人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可是刚才……” 铃兰:“刚才让金吾卫将你们?带走,关你们?个十年八年对?我们?将军府又有什么好处?赶紧的,有钱赔钱,没钱写信让家人朋友送钱,光棍一条的就留下来做活,什么时?候债还完了?什么时?候放你们?走!不?然,你以为我们?将军府是这么好闯的?” 江湖人争辩:“不?是我们?干的呀!没这么大本事啊!你看这屋顶,这墙壁,这厚实的石板……”他们?眼珠子只敢往白驰身上转,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白驰起身,只做什么都听不?见,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离开了?。 第85章 朝堂之上 棒子响了四下, 已经四更天了。 谢无忌靠坐在敞开的窗户沿上,手里转着一根只有巴掌大小的精巧玉箫,神情寂寞而失望。 将军府闹了贼匪,具体?原因不详, 茅吉人?早就禀告他了。 他等了很久。 “这些该死?的江湖人?!”他露出些咬牙切齿的神色, 垂下头捏了捏鼻梁,合上的眼尾隐隐约约似有血色, 领口处忽隐忽显狰狞的暗色花纹向上攀爬。 忽地一下, 他心有所感,抬起头, 那花纹如有生命, 倏忽不见, 而他也毫无所觉,面上露出笑?来, “来了。” ** 白驰觉得自己真?是见了鬼了,这都冬天了没错吧? 谁能告诉她,冬天怎么会有蛇?还是能动的! 推门的时?候,就那么措不及防的缠上了她的手,滑溜溜的, 没防备,叫出了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做贼的先躲为敬。刚躲进去, 又看?到个?滑溜溜盘在眼前,她摸向后腰就要抽出短剑斩杀, 摸了个?空。不得不退出来。结果后背撞上个?人?。 白驰反手掐住那人?的脖子, 按在墙上,谁知那人?手里竟捏着火折子, 几乎在下一瞬,点?燃了,照亮了彼此的脸。 二人?都是一愣的模样。 情况有些复杂,白驰庆幸自己蒙了面。以前她自恃武功高强,穿夜行衣不蒙面。蒙元顺说她,一张脸白的跟大月亮似的,老远就白的发?光,自己当活靶子就算了还坑人?。 白驰松了手就要劈晕他。 谢无忌:“白驰。”他懒洋洋的靠在墙上,表情柔顺。 白驰手形一变,捂住他的嘴。 怎么办?咋解释? 谢无忌伸手扯开她的蒙面。 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火折子熄灭,陷入黑暗。 白驰:“我……” 谢无忌:“你是来看?儿子的对不对?” 白驰:“……呃,对!”真?是个?小机灵。 谢无忌拉她手,“跟我来。” 片刻后,夫妻俩个?立在儿子的床头,一人?身着夜行衣,一人?只着白色中衣,笔挺挺的站着,跟对黑白无常似的。 谢无忌说:“我知你这么多年?心里一直记挂着我们父子,你嘴上不说,我心里都明?白。你为姬后效力,而我谢家则是太子党,你同我划清界限,也是不想我为难……” 白驰:“……”真?不是,怕麻烦而已。 谢无忌又去握她的手,情深款款:“小池,谢谢你心里记挂着孩子,咱们都是从小没娘的孩子,深知没娘的苦。” 白驰:“大长公主还活的好好的。” 谢无忌话锋一转:“是啊,隔辈亲多溺爱,他祖父母将他惯的不像样,我又是个?心软不会教子的,往后有儿还是多麻烦你了。” 白驰:“昨天……前天大概是我误会有儿了,他已经让人?告诉我事情原委,大概是我错了。”她的目光定在有儿脸上,也就没注意到谢无忌脸上的僵硬。“想来荣国公同大长公主将他教的很好,是个?周全孩子,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我的错。”她又转过脸,“阿寂,你若有空就常陪陪他,看?来你也并不怎么了解他。”她说完这句,掉转身往外走。 谢无忌心里又气又笑?又无奈,好小子!真?是半点?亏不肯吃,他昨儿中午才过来同有儿说了他的计划,要有儿配合着演戏,结果他反手就当了叛徒。 白驰出了门就消失不见,她要走,谁都拦不住。 谢无忌身着单衣,站在屋檐下,寒风萧瑟,显得有些单薄孤寂。 茅吉人?从暗处走出来,有些不解,郡王之前的计划不是这样的,他们明?可以搞出更大的动静,逼得白驰一时?走不开身,给二人?创造更长时?间的独处机会。 谢无忌仰面看?了看?天,垂下眉来,面上笑?容淡淡,心情不坏,手里转着玉箫,往东厢房走。 茅吉人?低声喊他:“郡王。” 谢无忌脚步不停,“时?辰不早了,再过一会就该上朝了。咱们还有时?间眯一会,她也可以。”他只是想见她而已,每天见上一面就满足了。 次日?的大朝会,气氛很不寻常。 这是白驰第一次身着紫袍,同一群男人?一起上朝。大家都觉得很新鲜,又很新奇,顽固守旧派不爽到了极致,可二圣临朝很多年?,天后都能旁听政事,代帝王御批奏折,这世?上的事只要开了先河,后面再要阻拦,也只能延缓速度,最?终也是徒劳。 再说白驰的武力人?尽皆知,当她面容冷峻的站在那,就很奇怪,也没人?会将她当成个?女人?看?。 她很安静,并不像姬后那样,即便垂帘听政,听到不如意的地方,常会忍不住发?声,或者叽里咕噜耳语一番让小太监给皇上传话,总归一句,闲不住。 白驰就不一样了,搁那一站,跟个?泥雕木塑一样,不戳她绝不发?声,戳了也不废话,白你一眼是给你脸了。 朝中大员们若非必要,一般不会犯红脸,除非早就闹翻的,互相呛几句也就呛几句了。面上的和和和气气总是要的,因此得罪人?的事早就暗搓搓安排了攀附过来的官员去干。 譬如侍御史张大人?就有本奏了,弹劾白大将军恃强凌弱,利用职权之便发?泄私怨,自从任千牛卫检校大将军后一直对手下人?实?施铁血政策,手段极其残忍暴力等等。甚至连福王和通国公都不放在眼里,殴打皇亲国戚罪无可恕。 前面那些废话早就弹劾过,被姬后以一句“千牛卫纨绔众多,实?该重法练兵,否则难堪大用”给打发?了。今日?这重点?可不就是挑拨姬后内部关系么。 按理,福王从封地回来了,这段时?间也可以上朝听政。昨日?他还乐滋滋的来了,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发?表了一番高谈阔论。话锋处处打压他的太子兄长。 兄弟俩个?,一个?懦弱,一个?跋扈,对比明?显。 今日?,倒没见他过来了。 这时?通国公一瘸一拐的从人?群中站出,哭丧着脸,才开了个?口。珠帘后传来一声厉斥,“你给我闭嘴!” 姬承功吓得一抖,难堪的没说话。 有人?低声笑?了出来。 姬承功心中暗恨。 姬后从珠帘后走了出来,说:“既然?说到了周社和姬承功,那我就有资格说几句了。” 张鼎阻止:“天后,这二位一位是亲王,一位是国公,皇亲国戚无端被打,有辱皇家颜面,实?乃国事!” 姬后呵斥道:“他俩一个?我亲生儿子,一个?我亲侄儿,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我怎么就说不得了!” 高宗皇帝低头扣指甲,假装看?不见。 太子也缩着头不吭声,父子俩个?如出一辙。 还有太子党的要说话,天后一挥手说:“要我说这俩蠢货被揍也是活该!一个?自不量力,一个?恬不知耻,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眠花宿柳招蜂引蝶,还妄图求娶我的心腹大将军。被拒绝了,心有不甘,就在军营里撒泼叫骂,扰乱秩序。谢太傅,您觉得该不该打呢?” 这一杆子打出去,又戳到了谢家,气氛就很有些微妙了。 张鼎生气,转着眼珠子去看?谢老哥,他可没找他茬的意思呀。 谢孝儒慢了一拍,他总是慢悠悠的,需要思考也显得稳重。谢无忌倒先站出来了,语气凉凉的开口,“臣也有本奏,臣要弹劾中书令张大人?家的公子于午夜宵禁后外出走动,夜不归宿。按律该受鞭笞之刑。张大人?包庇幼子,勒令金吾卫放人?,臣犹疑不定,请天后定夺。” 站在人?群不起眼处的谢灵空:“?” 上朝前,兄弟二人?遇上,谢灵空兴致勃勃同兄长提了一嘴,主要是吹捧嫂子武功盖世?,收服江湖人?跟切瓜切菜一样容易。顺带提了一嘴张九郎老毛病又犯了,最?近不好好念书,深更半夜还到处瞎逛。又说他关了他一晚,给他长个?记性,也同张家人?说了,等下了朝再放他回去。 这事,张鼎自然?知道,还同谢灵空的亲爹寒暄了几句。 犯了宵禁,这事吧,可大可小。 私下里放了就放了,捂着不说,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是拿到朝堂上就不一般了。 张鼎难以置信,这谢家小子也太狠心了吧,平日?里九郎一口一个?“寂哥哥”亲的跟什么似的,都白叫了? 张鼎:“这其中有误会!” 姬后:“有没有误会,问问不就知道了,金吾卫何在?” 作为亲手抓了张九郎的谢灵空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了。他是个?老实?人?,说不来谎,虽然?很对不住张世?伯,也只能一五一十的说了。 姬后:“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又去看?廷尉,“廷尉大人?,按周朝律法,该当何罪?“ 廷尉大人?面露难色,但还是如实?道:“犯宵禁者鞭二十,无故私闯朝廷命官府邸者杖五十。” “有故!有故!”儿子可是张鼎的命脉,这二十鞭子,五十廷杖的打下去,小命还要不要了?他急得失了仪态,“刚才谢灵空说的明?明?白白,他是偶然?听见江湖人?要挑战白将军,心中担忧,不仅报了官,还亲身犯险查看?。” 姬后故作惊讶:“难不成张九郎习得了什么绝世?神功,白将军还用得着他去保护?” 有人?哄笑?出声。 张鼎生气了,不快的看?向谢无忌,关系到他儿子,老头子容易不理智,“谢无忌,那你也给解释解释,昨夜宵禁后,你不好好的待在你郡王府,忽然?跑去大长公主府做什么?到底有什么急事让你这般心急,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还是你仗着权势无视律法?”你小子又不是第一次犯宵禁,世?伯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 有人?去拉张鼎,让他不要说了,大家都一个?阵营的,怎么还自个?儿闹起来了? 谢无忌还没说话呢,谢孝儒忽然?咳嗽出声,整个?人?还颤了下,差点?摔倒的样子。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关切询问。 谢无忌也急急自人?后往前快步走去。 谢孝儒一脸虚弱的样子,朝皇上皇后告罪,说:“是老朽年?迈不中用了,昨夜忽感不适,惭愧,医者不能自医,这才请了中书舍人?来为老朽看?诊。” 廷尉适时?站出来说道:“若因婚丧嫁娶,妇人?生子,疾病看?诊,可以通行。” 第86章 张鼎被气得不轻, 二?人几乎天天见面,隔三岔五的?开小会,前段时?间还应邀一?起?泡过温泉药浴,老头子儒袍下有几块肌肉他都一?清二?楚, 现在搁这跟他装病? 好!你厉害!你一?家子位高权重!互相包庇, 我惹不起?行了吧。 张鼎双手抱胸,鼻孔喷气。看一?眼太子, 见他怯怯的?看着自己, 又瞧一?眼谢孝儒,最后还是乖乖的?低下头啥也不说, 心里更气。 他就知道, 他这个亲大舅比不上一?个外姓姑父! 谢无忌怼张鼎怼的?无所畏惧, 他并?不怕得罪人,也不怕被雍州世?家的?人当成叛徒排挤, 可是当父亲在大庭广众之下护着他的?时?候,坚若冰石的?心忽然有那么一?下子,涌出些古怪的?感觉。 这病装的?破绽百出,袒护他袒护的?明明白白。 为什么? 便是父亲不站出来,他也有应对之策, 他有通行证,既然出来,肯定是想好了理由。 虽然也是扯谎就是了, 但是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 他又不是张九郎那个毛头小子,从小被长辈护在羽翼之下, 什么错都敢犯, 反正总有长辈擦屁.股。 他习惯了什么都靠自己,便是没有父母亲族, 他也一?样能过得好。熬过了最艰难的?童年,长大成年后,他就谁也不需要了。 他追求权势,从来只?是为了守护。保护自己和家人不受到伤害,然后平静简单的?过一?生。 他常常会感到难以?言说的?寂寞和脆弱,小时?候的?阴影一?直困扰着他,走不出来。即便现在风光无限,到哪儿都前呼后拥,某一?个瞬间,那种强烈的?不安感还是会突然袭击他,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而这种状况,也只?有在白驰身边会平复。他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只?要在她身边,她一?定会护住他。他想待在她身边,站在她身后。 如?果说,谢无忌对白驰的?执着仅仅是因为爱情?,未免太肤浅。当年白驰抛弃他,还让他被嘲笑了这么多年,如?果深爱,现在也应该又爱又恨才对。 他也觉得自己该是恨她的?,可是接触下来,他发现那点恨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内心深处依旧住着一?个可怜孩子,需要被人牵着手,贴着人后背才敢一?步步走出去?。 ** 闹得这样僵,高宗皇帝再不能装瞎,自然要当和事佬出来打圆场了,砸吧一?下嘴,“哎呀呀,看这事闹的?,这其中大概都有误会。”一?面又递眼色给姬后。 姬后可比他长袖善舞多了,又会说场面话。不管好话歹话,都交给她说。高宗皇帝自从大病后,无论是体力和精力都跟不上,让他听?听?可以?,别让他费心,累。 姬后直接卖了个人情?给白驰,说:“张九郎这事是金吾卫巡夜抓了个正着,抵赖不得。只?是他夜闯将军府,要不要追究,还得看白将军的?意思了。” 任谁都听?出来,这事要张鼎去?求白驰的?意思了。 他张家找茬在先,白驰有姬后撑腰,反击在后。至于谢无忌会站出来,大概多少也能理解,扯什么不好,扯通国公去?求亲。你私底下男婚女嫁也就罢了,非要闹到朝堂上说出来,当着人前夫的?面,任谁都会不高兴吧。 张鼎拧巴了。 白驰说:“算了。”又冷又硬的?俩个字,没有多余的?客套感情?。 姬后觉得呀,她这人情?做的?呀,似乎人家也不领情?呀,不过算了,反正也不是要她承她的?情?。看向张鼎,见他依旧别过脸,无动于衷的?样子,姬后感到生气,递了个眼神过去?,立刻有官员上前进言,说什么私闯官员府邸这事白大将军不计较就算了,但是犯夜这事还是要罚,以?儆效尤。总之到最后,张九郎被罚鞭笞一?十。 * 白驰巡查千牛卫职守之时?,碰巧遇到礼部?尚书千金入宫,守卫例行检查后,放行。白驰等人站向一?边,王小姐自内掀开车帘,笑着打了声招呼,“白大将军。” 白驰还以?为她有事,走上前几步,王小姐盯着她看了会,忽然道:“我真?羡慕白将军呀。” 快中午的?时?候,雷鸣外出回来,手里提着个小坛子,冲白驰说:“郡王派人送来的?,说是答应送将军一?坛。” 打开封口一?看,一?坛清爽可口的?泡菜。 中午的?时?候,李振多干了两碗饭。 雷鸣小声说:“这是郡王送给将军的?。” 李振:“真?下饭!下次让郡王再送十坛。”吃过饭擦嘴洗手,又得意洋洋抹了护手乳膏,还不忘扭头跟白驰说:“我这瓶快用完了,最近郡王有送新的?给你吗?” 白驰正翻看名?册,头也没抬:“你问问铃兰。” 傍晚快下值的?时?候,姬后叫住白驰说了会话。 “我一?直以?为你投军杀敌建功立业,是为了追逐名?利地位。今日朝堂之上,你以?女子身份身着紫袍在一?干男子中争得一?席之地,应是骄傲快意,但我发现,你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白驰:“我没有不高兴。” 姬后:“但也没有高兴。” 白驰笑了下,“天不亮就起?了,梳洗打扮半天,就是为了听?一?群酸儒吵架,一?脑门?的?官司,确实让人高兴不起?来。” 姬后:“你不喜欢,可是你仍站在那个位置了。” 白驰:“我是觉得我不喜欢,肯定有人会喜欢。” 姬后:“你是说我?” 白驰:“不,天后,您是我的?榜样。您靠自己的?睿智计谋有了今日的?地位,并?不是其他什么人都能做到的?。而我,依靠的?不过是这一?身天赋神力。” 姬后:“那你说的?有人是谁?” 白驰:“是……全天下所有想改变命运的?女子。她们中的?很多人都比我聪慧,沉稳,坚韧,勤奋,有谋略,勇气,她们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一?扇门?,一?扇向他们敞开,让她们也有入仕机会的?大门?。” 姬后:“这很难。” 白驰:“不难,只?要您愿意做这天下至尊,一?切都有可能。” 姬后:“白驰,我一?直很好奇,你这么怂恿我谋朝篡位,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并?不贪恋财富权势,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这世?上的?人,总要有个缘由,你是为了什么?” 白驰:“天后,这话你问过我。” 姬后笑了下,“可是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 白驰抬起?头,看向远方,有些疲倦,无聊,还有些茫然,“你可以?当我是个有着崇高理想,纯粹的?人。为了全天下所有女性的?福祉而努力奋斗的?人。” 姬后明显一?愣,而后笑得更欢了,“托你的?福,有你在朝中当我的?定心丸,我也没那么孤立无援了。”这句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白驰:“天后特意将我叫过来,就为了这事?” 姬后笑看她一?眼,自袖筒里抽出一?本奏折,递给她。 白驰展开一?看,竟是谢无忌写了奏疏为她讨要田地,他不仅是讨要,连这片土地从哪里圈出来都详细标注好了。 姬后:“你可知这雍州现在是谁的?封地?” 白驰不傻,这一?问心里就有了数。 姬后:“咱们的?陛下呀,对他这位亲外甥可真?是不同一?般的?大方,他的?亲儿子都比不上。连雍州都舍得给了出去?。如?今这谢无忌倒好,在他的?封地上圈了一?块地当作朝廷赐给你的?永业田,还说是为了给朝廷减轻负担,”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下,继续道:“这谢无忌还真?不怕跟你裹缠不清被雍州世?家所厌弃。你说,这事我是批还是不批呢?” 白驰默了默:“算了,裹缠不清那就顺其自然吧。”她永不可能控制别人的?所思所想所为。 姬后的?目光闪了下,“那……遗诏?” 白驰:“天后,这个我会另想办法,不要将他牵扯进来。” 于是当夜,白驰又潜伏进了大长公主府,没有江湖人捣乱,今夜去?的?还算早。只?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竟又遇到了谢无忌。 二?人打了个照面,谢无忌说:“你是特意过来感激我的??倒也不用客气,将军的?永业田在我的?封地上,于我大有裨益,至少有将军常来常往坐镇,土匪流寇从此后就不用担心了。外头冷,来屋里坐,咱们慢慢聊。” 屋内有茶水,糕点,白驰就这样同他对坐,聊了小半夜未来雍州的?发展方向,以?及吃了一?肚子茶。 次日上朝,太子不在,出了大殿后,魏岷之主动靠过去?,同她说太子病了。 白驰疑惑:“昨儿个看还好好的?。” 魏岷之更低声道:“是福王骑马吓的?,据说还说了些恐吓的?话。太子性子柔软,经不住吓。” 白驰只?觉得福王烦人,“他怎么还不走?” 魏岷之:“至少也要等这个年过了吧。” 大概二?人靠的?太近了些,总有些不好怀疑的?人,故意无端发笑,远远的?指指点点。 谢无忌从这些人身边走过,冷冷得瞥了眼。 这些人立刻垂手低头,不再言语,等人走远了后,连忙跑开。 等魏岷之到了衙署,还没做好,就有人送来了一?盒点心。 第87章 姬后 姬后打小就争强好胜, 被父母不喜,人人都教导她做个温顺的女子?,她迫于压力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可看到不平事总是忍不住强出头。却?记得的那年她十四, 母亲领着她的其?他姐妹去参加当地某个有头脸夫人的诗会, 她因?为前一日护着嫂子?同大哥争执,没忍住动了手, 长指甲划伤了大哥的手, 被打了手心又?禁足。偏大嫂懦弱半个字都不肯替她求情。 姬遥心中恼怒,等看管她的人放松了警惕, 她也翻墙出去了。她知道最?近通州来了位了不得的贵人, 所有人都去巴结讨好, 有女儿家的也都想?将女儿塞给那位贵人,于父兄也有所助益。 姬遥早就想?离开让她窒息的姬家了, 然而她一个女孩儿家,没本事没出路,唯一能跳脱出来的只有嫁人。她从不排斥嫁人,也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说起这个就面?红耳赤,她兴致勃勃, 充满期待,同其?他姐妹想?找个模样英俊的如?意?郎君不同,她只想?找个听她话的, 最?好无论家里大小事都由她做主。大概是压抑的太久了,她特别讨厌那种自以为是的男人, 像大哥那样动不动就“妇人之见”, 她简直烦透了。彼时的她常年被拘囿在后宅,没见过什么世?面?, 除了跟女先生识得几个字,书读得也不多。同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一样,对未来只有一个念头,到了年龄,觅得良缘,嫁人生子?。不过她还?是不同的,她想?自己找。 所以母亲将她禁足在后宅,她偏不听,她知道今天有许多少年郎会出行踏青,母亲带着姐妹们?参加诗会就是为了替姐妹们?相亲。 她这个年岁也该订亲议亲了,她才不要巴巴的等在家里,捡别人挑剩下的。 她换了身漂亮衣裳,又?偷擦了姐妹的胭脂水粉,戴着幕帘,偷偷翻墙出去了。 她知道那位有名望的夫人在她的别庄办诗会,儿郎们?也会应邀参加,她以前参加过类似的宴会,虽说是相亲,但男女大防,并不能亲近说话,只远远的看一眼,大概心里有个数。像品鉴书画呀,弹琴歌咏呀,都是为了扬名,嫁娶有更多选择。可惜了,姬遥无论是书画还?是抚琴下棋都资质平平,从不出彩。不过她胆子?大倒是远近闻名。像蛇虫鼠蚁,别的女孩子?都吓得惊慌失措,她双手叉腰大笑一声,一脚碾过去,从不放在心上。因?此,她还?有个外号——姬大胆! 因?为这,她没少挨骂。她都不知道自己错哪了。母亲说她,没有富贵人家的女孩儿像她这样的,不怕蛇虫有什么好骄傲的,田间地头的农夫村姑也不怕,难不成她也要嫁泥腿子?,一辈子?吃苦受穷任人奴役。 姬遥敢怒不敢言,她觉得除了那万万人之上的皇上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谁人都被奴役,各有心酸,谁也别瞧不起谁。当然了,她也没有要嫁农夫的意?思?,她从来不是恋爱脑糊涂蛋,她想?嫁性格柔软听她话的本就是为了过得好,又?怎么可能自降身份,一脚踩坑里,任人耻笑。 她平时就胆子?大,今日受了刺激,胆子?更大。她听说那些儿郎们?不仅要在别庄内投壶赛诗还?要去外面?的山头捕猎。她索性就去看一看,挑一挑。若是遇到轻佻张狂口出恶言的,她就不搭理。要是那种她喜欢的温柔郎君,家世?不错的话,她就主动一点。 彼时的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惊世?骇俗臭不要脸,出生不由人,道路可选择,她没觉得自己做错。 她与高宗皇帝大概就是命里的缘分吧,她绕小路上山,刚破开面?前茂密的枝枝蔓蔓,就看到一名少年人举着手里的扇子?正对着她。 脸是白的,额上冒汗,浑身抖个不停,像是受到莫大惊吓。 她正疑惑,少年忽然“嗷”一声,摔在地上,延伸惊恐。 姬遥上前两步,将草丛里爬行的青蛇一脚踩住舌头,蛇尾扭曲了几道绕上她的小腿。 少年人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出了。 姬遥碾了碾,直到小蛇彻底不能动弹,笑一声,“我当是什么!”而后松开脚,脚尖踢了踢,用力踢远。 二人就这么认识了,姬遥问他姓名,年龄,是哪家的公子?。 少年人支支吾吾,除了年龄,其?他都含含糊糊,姬遥嫌他不够实诚,便不想?同他说话,径自往别处走。 少年人受了莫大惊吓,紧追着她不放。碎碎念,说他入山后,坐骑受惊,同下人走散。 姬遥嫌弃他,让他离自己远点,她还?有大事要干,别妨碍她。又?给他指了下山的路。 少年被一条小蛇都吓的魂飞魄散,更不敢一个人走了,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无比高大有安全感,又?没话找话问她何事。 姬遥倒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直言要给自己挑选郎君,他跟着她会妨碍她发挥。 少年人自小饱受诗书礼仪熏陶,还?从来没听过这番大胆言辞,只觉得自己见识少,暗道通州的姑娘果然同京城贵女大不一样。心里又?非常佩服。 姬遥赶他不走,十分郁闷,途中口渴,摘了野果,不客气的在他身上擦了擦,分他一个解渴。二人坐下闲扯,基本都是姬遥说,他答。 少年人模样端正俊秀,肤白唇红,乖乖巧巧的。大概是怕她真?的跑了把自己丢在这鬼地方,因?此他说话都是顺着她说,捧得姬遥十分开心,对他态度也更友善可亲。 姬遥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美人,士大夫多爱纤细柔美,杨柳细腰。姬遥这个年纪能吃能喝,长的圆润饱满,比同龄女孩都丰满,她一笑真?正是花枝乱颤,惹的人心肝都跟着颤。 少年自小循规蹈矩,常伴身边的不是嬷嬷就是小太监,宫女被管束的死死的,哪敢轻易招惹尚未成年的小皇子?。 这一眼看过去,心就乱了。 姬遥虽然外表爽朗,但并不粗线条,相反,她很有心机,见少年无论是品貌还?是心性都很符合心中的郎君人选,又?衣衫锦绣,腰挂美玉,想?来身份也不低,便东扯葫芦西扯瓜的将他的家事问了个清楚明白。 姬遥对通州但凡有些名望的人家都了如?指掌,寻常家里应酬,长辈们?聊天,旁的姐妹们?都害羞的躲出去,她总是竖起耳朵听,谁家关系复杂,谁家公婆不好相处,谁家公正开明,她都一清二楚。她其?实心里有想?嫁的对象,一二三四五排成了一排。但凡这少年是这些人家中的其?中一个,她今天都打算拿下他,不放他走了。 让姬遥震惊的是,眼前这位哪是什么寻常世?家子?弟,竟然是龙子?皇孙! 姬遥心里暗道可惜,二人身份天差地别,这般尊贵她是高攀不上了。不过正因?为身份高贵,她也不能真?的放任他不管,亲自带着他往山下走,只是来寻他的人了,又?躲了出去。 她本以为二人的这场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要是少年心里还?记着她的好,稍微在通州刺史跟前说她父兄几句好话,最?好让她父兄知道是因?为她的缘故,如?此她在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些,那就谢天谢地了。 谁知,隔了一天,刺史夫人忽然到她家里,同她父母一番密谈。父母亲欢天喜地,将她叫到跟前,直夸她有大气运!然后,然后就将她送人了。 初时,姬遥是愤怒的,她又?不是猫狗,说送人就送人!然而她没办法,她虽然会翻墙爬狗洞,但她绝不会傻到离家出走。如?今世?道不太平,若是遇到抢匪,被拐卖虐杀都有可能。 她不理会姐妹们?的酸言酸语,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英王! 父兄大概会因?为她而得到实在的好处,她呢? 倒是母亲和亲姐姐因?她哭了一场,依依不舍。 她被接走后,并没见到什么所谓的英王,只指派了嬷嬷教她学?礼仪规矩。姬遥是聪明人,以前在家里胡闹是知道父兄并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如?今人生地不熟,她反而规矩温顺的很,她知道如?何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 她跟随车马到了平京城。 大概是因?为她表现的太过乖巧,齐王的人也不再过分管束她,有时会派人跟着放她出去游玩。 姬遥多日来枯燥烦闷的心得到纾解,看着京城的繁华热闹,见识到了自己曾经没见识过的新奇玩意?,她的心境前所未有的感到快乐开阔。 她还?看到了一名青年舌战群儒,将一群胡子?花白的酸儒说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她从来没听过这么痛快犀利的言辞,没忍住鼓起了掌。 青年看过来,朝她微微示意?,姬遥的脸刷得红了,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人群中,有人朝她看过来,愣住,忽然叫了她的名字,兴高采烈的朝她跑来。 姬遥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惊讶无比。 少年人到了她跟前就站住了,羞涩无比,眼中却?跳跃着火光。 后来,没用太长时间,姬遥就琢磨过来了,英王想?笼络住他这位侄儿的心,才将她从通州带走,而后又?假意?割爱的样子?将她当作?个大人情送给侄儿,这叔侄间的情谊不就来了。不过彼时的英王压根看不上姬遥,也没想?过这位懦弱的侄儿将来能有什么大出息,也就没想?过将捏住姬遥的什么把柄,将她培养成自己的心腹眼线。 姬遥在英王的安排下,以宫人的身份跟了皇子?周益。后来姬遥又?见到了那位风光霁月的青年,又?从宫人口内知道了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事,周益也很推崇他,说到他亦是赞不绝口,一脸仰慕。姬遥心动过一阵子?。不过她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她清楚的知道以自己卑贱的身份能攀上皇子?已是天大的好运。而且自从跟了周益后,她的眼界也更开阔了。享受了富贵权势带来的快乐,也滋养了蓬勃的野心。 她清楚的知道周益的缺点,才智平平,弱懦,心软,自卑。这样的他,在众皇子?中平庸的几乎隐形,京中贵女但凡心高气傲的都看不上他。姬遥就是抓住了这一点,从不吝啬对周益的夸奖,俩人间的关系也都是她主动,第?一次牵手,亲吻。不过她也恪守底线,没有轻易失了身子?,吊着他,让他心痒难耐,越陷越深。所以后来任凭旁人私下里怎么说她不知廉耻,在周益心里她一直是冰清玉洁的好女孩。 起初,姬遥只想?让周益在圣上跟前挣得几分脸面?,至少让圣上还?记得有这么个儿子?,将来封王能给个富庶的封地,也好衣食无忧逍遥快活的过一生。她出谋划策,将他说话做事。果真?引起了圣上的注意?。 因?为久久没有定下储君人选,德胜皇帝儿子?们?越来越不安分,结党营私,拉帮结派。当时素有仁厚贤名的周益也有了小股势力拥护他追随他。 周益对皇位没什么想?法,姬遥的心却?活泛起来了,尤其?在德胜皇帝将张家贵女指婚给周益后。周益惶恐难安,以为姬遥一定会伤心,大哭大闹。 这么说吧,在指婚之前,周益身边伺候的侍妾只有姬遥一人,也只有她接连给周益生了俩个儿子?(后来早夭了),稳坐王府女主人的位置。她将周益看得紧,谁人也不敢爬主子?的床。 周益的母亲静皇后过世?早,唯一的同胞姐姐大长公主虽然看不惯姬遥跋扈,但也不可能干出往弟弟府里塞女人的事,同为女人,她自己被丈夫千娇万宠的爱护着,成婚多年都未曾给谢家开枝散叶,丈夫扛着压力也不纳妾,她感恩的同时,更不会干出打自己脸的蠢事。至于别的人,都知道周益对唯一的侍妾遥夫人言听计从,谁会自讨没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益惶恐难安的回了府,姬遥已经听说了这事,她一直都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做不了周益的正妻,虽然周益在情浓时海誓山盟的说过许多甜言蜜语,但她只要不是坏了脑子?就不会当真?。她唯一担心的是,将来的正头夫人难处。如?今一块大石落下,她在回过神来后,只觉得高兴。 张家女,她早有耳闻,也接触过,是个性子?温婉,贤惠少言,没有心机顾全大局,挺好相处的女子?。 姬遥在庆幸的同时,又?嗅到了异样的用意?。 周益因?为亲姐的缘故,天然的和谢家绑在了一起。 虽说如?今众皇子?争权,朝局动荡,谢家的态度一直是不参与任何党派纷争,只忠于皇上。 作?为雍州世?家的另一个核心力张家,如?今却?被皇帝亲自指婚嫁女给平日里并不显名的誉王周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让人不得不多想?几分。 当然,当时多方势力在结合当时的情况分析后,得出的结论无外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因?为当时求娶张家女者甚多。而张家也左右摇摆,有站队的意?思?。这些人中武王表现的最?为积极热情,武王的母亲如?贵妃也同张家来往密切,当时很多人都以为张家女大概要嫁武王。不想?皇上突然来了这么一招,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周益惶恐难安,心里只记挂着自己没有信守承诺,叫他的遥儿受委屈了。姬遥可不会柔肠百结的小女儿家的内耗,她迅速做出决断,反而安慰起了周益,让他高高兴兴的迎娶张家女,什么都不要多想?。 这件事后来的走向有些惊险,她也不知因?何缘故,宫里的贵妃忽然要召见她。 深宫之中,皑皑白雪,小宫人领着她七绕八绕,她直觉不对,以为这小宫人有什么阴谋,正要大声呼救。一人自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刚一露面?,姬遥就噤声了。 青年很急迫,张口第?一句就是“长话短说”,随即直言来意?,问她周益要娶张家女,她是何想?法。姬后心里咯噔一下,倒也没和他玩弄心眼子?。青年恍然,说:“你就要大祸临头了。”随即也没多说,让她照着自己的话去做。 不久之后姬遥才知道,原来德胜皇帝一直知道她在背后给周益出谋划策,有个贤内助没什么不好,如?此男人才能专心忙事业。坏就坏在,姬遥什么都插一脚,连朝政大事都有独到的见解,她教周益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正是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过世?的端静皇后,人人都到她飞扬跋扈,脾气火爆,却?不知她是个有大才的人,尤其?是朝政大事自有雄才伟略。德胜皇帝起先很尊重她也虚心接纳她的建议,后来发展成皇后恃才傲物,多次对皇帝口出恶言,甚至还?扬言德胜皇帝无能不配坐这天下之主,应换她来做! 端静皇后被冷落,幽禁,最?终香消玉殒。 自此后德胜皇帝对女子?过问朝政尤其?敏.感多疑,甚至还?有妖道进言,这大周的天下四代之内,必会云遮避日,女子?当权。 虽然后来德胜皇帝过世?后,英王将那妖道抓住审问,才知是那妖道一直知道皇帝因?为先皇后的缘故一直有心结,故意?顺了他的心胡说,而后再假装做法以正龙气,混个一官半金银财宝无数。 却?说当时,姬遥听了青年的话,同贵妃交谈时,贵妃夸她大气,对于周益要娶张家女不仅不苦恼,反而劝服丈夫,是个好妻子?的典范。姬遥便落下泪来,一副小妇人的模样,说:“贵妃娘娘待我亲切,如?同姬遥的亲眷长辈一般,姬遥怎能不妒不酸,心里也是苦啊……”后来她就倒了一肚子?的苦水,又?着重夸了大公主,说自己每日都苦读《女德》,以大公主为标杆典范。 等她从后宫出来安全到了家,后背都是湿的,感觉脚还?踩在棉花上,没落在实处。 不多久,她假意?听从贵妃的建议,从贴身侍女中,找了一个容貌性情与张氏女有几分相似的人送到周益床上。也果断放弃了同张家女搞好关系的打算。 后来,因?为这事,大长公主还?和姬遥发生了争吵,说她居心不.良,心思?恶毒。 周盈(大长公主)同张家女是闺中密友,自然向着她。 年少时的周盈因?为写了一本叫《女德》的书——主要采集了古代女子?的得失事迹并加以评论。重点歌咏女子?贞节柔顺孝义等美好品质。这本书得到了德胜皇帝的大加赞赏,曰:“大公主此书,足可垂于后代”。并下令印刷发行。由此,周盈成了全京城贵女典范。 姬遥却?对此嗤之以鼻。或许周盈的本意?是好的,她自己心思?单纯,被父亲教导的忠君爱国,柔顺谦和,写一本歌咏女子?的书,是真?心觉得那些女性是她的榜样,值得赞美。却?不想?,这本书被大肆推广后,却?成了女性的枷锁。 不过姬遥很聪明,从第?一次见面?就给周盈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后来几年,她贴心的照顾周益,又?为他生儿育女,作?为亲姐姐看在弟弟和侄儿侄女的份上,自然对她也只有客气和照拂。谈不上交情,却?也从未犯过红脸,心生膈应。 这次却?因?为密友的缘故,对她意?见很大。甚至闹翻了脸。 消息传到宫里,贵妃转述给德胜皇帝听,皇帝英明神武,并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小家子?气,装作?不关心后宅事,听完后,冷嗤一声:“果真?是妇人见识!” 德胜皇帝永远都不知道,周益会和姬遥闹翻,皆因?谢孝儒从中挑拨。 此后数年,姬遥一直小心谨慎,再不敢冒头,也为周益出谋划策,却?藏得很深。只专心念书有时也扮作?男子?偷偷外出听名士高谈阔论。想?起来的时候就故意?同王妃闹个不愉快,却?也微妙的维持着一个度。当然了,同周盈的关系也从未缓和过。 直至德胜皇帝驾崩,英王之乱。 悬在姬后头顶的宝剑轰然崩碎。 随着周益的叔伯兄弟们?在战乱中接连被杀害,周益整日整夜的惊慌失措,睡不安寝。姬遥虽然也怕,但是更多的是兴奋,大概是德胜皇帝在时,她被压抑的太狠了,深刻的明白了权势的重要。无数个日夜中,她从先前只想?做个闲散王爷的侧妃,也想?丈夫更进一步,争一争这天下之主。而她的底气就是谢家和张家。 此后她再不隐藏,为丈夫鼓劲加油,出入他的书房,同他的幕僚商议对策。刚开始大家对她意?见很大,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界胸襟不输男子?,甚至某些点子?还?让人拍案叫绝。后来大概是觉得没有姬遥吹枕头风,周益真?的是带不起来。况且姬遥一心为了大周江山,又?有谢孝儒从中调和,大家也渐渐的也就默认了她的存在,直至后来,周益做不了主的时候,就直接问她。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周益登基。 张皇后产子?后感染了产褥热,不久撒手人寰。 当时朝局不稳,张家因?为张皇后的缘故,视姬遥为眼中钉。而双生子?出生时,周益一激动,给俩孩子?以“江山社稷”为意?取名,无疑又?让张家人心生猜忌不满。 为了安抚下臣,姬遥拒不继任皇后,又?故意?在一次宴会上,当着大小朝廷命妇的面?表示,等她的俩个儿子?养到十岁就送去封地,远离京城。 不久后,高宗皇帝在张家施压,以及姬遥的催促下立张皇后之子?周仁为太子?。 又?隔了一年,正式册封姬遥为皇后。 此后十年,姬后一直专精政务,协助皇帝打理朝堂内外,有什么在朝堂上皇帝听不进去的,大臣们?也会转个弯儿同姬后说,让她去劝,去得罪人。 这十年间,姬后大概是为了表现出自己言而有信,稳住雍州世?家,对她的双生子?并不亲厚优待,一直到十岁封王送出去,母子?关系一般。 对此,男人们?觉得她言而有信,是个大气睿智的女人。 女人们?则觉得她太过心狠。 但不管男人女人心里隐隐的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可怕。 至于姬后心里怎么想?的呢?虽然她面?上不承认,但她却?是比很多人都理性冷静,说句天性凉薄都不为过。同围着灶台孩子?转相比,她更喜欢万人跪俯在脚下的快意?。 随着她越来越多的干涉朝政,高宗皇帝又?对她言听计从,大长公主明嘲暗讽过几次无果后,不得不措辞严厉的写了一本《女训》借机敲打姬遥,这中间的很多内容,是有违人性的,连她自己都做不到。不过当时,她只一门心思?找姬后的茬。就像一个人在发怒吵架时一样,只想?压别人一头,根本顾不上那么多。后来《女训》流出,又?挂了大长公主的名,反而成了男性压迫女性的工具。父欺女,夫欺妻,婆欺媳。大长公主再是后悔,想?收回那些话,已经来不及了。 如?今,姬后回想?起来,忽然从中琢磨出了几分大长公主的好意?。 如?果真?如?德胜皇帝遗诏所言,如?若誉王周益继位,她姬遥有擅权之嫌,就宣读遗诏处死她。 德胜皇帝是忽然崩逝的,死的时候尚未立下太子?人选,或许当时周益真?的在他的储君备选名单里,只是这个儿子?除了一颗宽仁的心,软弱无能难堪大任。而他的其?他儿子?们?又?如?狼似虎,各有缺点,那时候,仿佛也挑不出一个好的继承人。他在犹豫,索命无常却?不给他时间。但是,姬后不得不佩服他的先见之明,竟然在未立储君,亦不知自己死期将至之时留下了这样一份遗诏给大长公主,真?乃神人! 姬后大胆揣测,或许皇帝留下的遗诏不仅这一份,有可能还?有其?他的,针对不同皇子?,给了不同的人保管。为的就是一个制约。 姬后深深吁了一口气,几十年的匆匆岁月,如?今回想?起来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她笑德胜皇帝心眼小,她虽然常常越过丈夫处理朝堂政事,也喜欢指点江山,可真?的只是因?为她喜欢。她喜欢这种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感觉,更喜欢千疮百孔的大周在她的治理下越来越好。当她面?对一群蠢货提出的愚蠢政见被她无情的指出教训,她更会由衷的生出一股优越感。 她很享受处理政务的感觉,她也从未想?过一直把持朝政,如?果她不老,她倒是想?一直参与。 白驰没有出现之前,她从未想?过女人可以称帝,她虽然有野心胆子?也大,却?从未跳脱出嫁鸡随鸡的思?想?桎梏,大周的江山迟早还?是要交给周家子?孙,在她心里一直是理所应当。 姬后本没有称霸天下的心,如?今却?被白驰拱出了心火。 宫人匆匆来报,说是福王纵马惊吓到了太子?。太子?晕厥,如?今东宫一团乱,太医们?都赶了过去。 若是平时,姬后定是勃然大怒,可是她呆坐良久,心里想?的却?是,太子?体弱,一匹马都能将他吓厥过去,将来继承皇位,每日里数不清的奏折批复,处理不完的政务、突发状况,他这小体格能扛得下来?且不说他性情柔弱仁善,感情用事,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而她那个亲生子?福王,就是个蠢货!虽体格随了她,高大健硕,可心思?半点不像她。张扬跋扈,心浮气躁。那点争权夺势的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还?想?同太子?争储君之位,也不想?想?太子?背后都有谁。若不是她在后面?斡旋,只怕早就被弄死八百遍了。 说曹操曹操到。 大殿外传来福王咋咋呼呼的声音。 他倒是会做戏,说自己并无恶意?,只是同太子?嬉闹,谁知他那么不惊吓。 姬后并不理他,训斥他不该对太子?无礼,让他等太子?醒了后带上礼品上门赔罪。 福王不服气。 姬后冷笑一声:“看你这样子?不服气?早知道你这般无用,就不该宣你回京。你要再惹事,也不用等年后了,现在就打包行礼,回你的封地去!” 福王不料母后会说如?此狠话,难以置信,说:“儿臣知道,父皇病重,那些个老贼们?幽禁母后,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幸得母后机智,暗暗派人调回白将军,才解了燃眉之急。后来母后权衡利弊,又?让白将军将儿子?们?从封地调回,不就是想?同东宫那位争一争?母亲既有这样的心思?,又?何必遮遮掩掩!” 姬后大怒:“放肆!” 说句心里话,她确真?起过这个念头,她被幽禁的时候,昔日对她唯命是从的朝臣冷脸相待,太子?亦对她不闻不问。她是心寒了。 她忽然觉得这么多年的付出一点都不值得。 固然,她做这些也是自己心甘情愿,她能在处理政务中得到快乐。但旁人的褒奖感激也会让她感到极大的满足。可现在所有人都说她是错的,不应该。她之前的所有功绩都被一句话否定,什么牝鸡司晨,阴阳颠倒。全然不提她的好处。 她意?识到别人的儿子?终究是别人的儿子?,若是皇上突然没了,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就算太子?仁善,不会对她下狠手。可余后岁月,她只能在后宫虚度光阴。她满腔的抱负无处施展,她旺盛的精力也将无处发泄。 姬后今年虽然有五十一了,可她仿佛天生就比旁人精力旺盛,体力充沛,她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专注自己喜欢的事。因?为这,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她喜欢奔波与人勾心斗角,若是现在有人同她说,要她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她一定会把那人毒哑! “母后,您岁数大了,本应是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年纪,却?一直背负不属于你的责任,任劳任怨,呕心沥血。”福王仍不死心,自认体贴,苦口婆心道:“说句实在话,这大周的江山能有如?今的繁荣昌盛,您有一半功劳。你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你就真?的甘心拱手相让?母亲,你现在朝中有人,手中有权,白驰又?对你言听计从,还?有我和稷弟从旁协助。你干什么要将江山让给周仁那小子?!你应该抢过来,将这位子?给你的亲儿子?坐啊!母亲,这世?上,唯有血脉亲情,只有你的亲儿子?才会对你好啊!到时候儿子?绝不会再让你这般辛苦劳累,等我继承皇位,母亲尽可安心待在后宫,侍弄花草,养育孙辈,做这天下间最?清闲富贵的老祖母。母亲,您对儿子?这样的安排可还?满意?!” 姬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半晌,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福王尤不甘心,还?要再说,被姬后叫了侍卫拖了下去,并下了口谕,让他三日之内,立刻马上滚出平京城。 当然。福王也没滚成。因?为他到高宗皇帝跟前哭了一场,又?是说自己不该惊吓到太子?,又?说不该惹母亲生气,如?今他已悔过,只求能在父亲跟前尽孝。 高宗皇帝自从大病初愈后,身子?并不爽利,时常反复,大概是预感大限将至,对孩子?们?尤其?不舍疼爱,福王在他跟前哭了一场,又?恋恋不舍的拉着他的衣袖说舍不得父亲。高宗皇帝悲从中来,留念这花花世?界,也舍不得孩子?们?了。反将姬后叫过来,训斥了几句。 福王这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仗着父亲的势,忽然就委屈上了,跟着后面?抱怨起自己的母亲,说她明明是妇道人家,却?从不管他和稷弟,让他们?兄弟二人从未感受过母爱。满心的算计只想?着同男人们?争权夺势。他话说的重,眼看着母亲要发火,矛头一转又?指向了白驰。 说白驰一个女人家比很多男人都心狠,抛夫弃子?,冷心冷肺。明明是个女人,不思?安居后宅相夫教子?,尽想?着压男人一头,把持朝堂。实在是可恶至极。又?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在神谷关这些年名声不好,同也和部?王子?牵扯不清,又?同蒙元顺不清不楚,回了平京城,不仅和谢无忌旧情复燃,还?勾.引通国公姬承功。简直就是一个水性杨花,放荡成性的女…… 最?后的话在一声响亮的把掌声中戛然而止。 姬后怒不可遏,气得嘴唇颤抖,也不同他废话了,到处找趁手的家伙什,要狠狠揍他一顿!她这些年却?真?对这个儿子?缺乏管教了,乃至于他竟然如?此是非不分,口出恶言! 福王吓得逃出了宫! 可流言到底传了出去,世?人都说,姬后同福王离了心,而事实也却?是如?此。 还?有人将福王的这些话故意?说给白驰听,且不管怎么说吧,福王到底是姬后的亲生子?,俗话说母子?没有隔夜仇,白驰若是傻傻的效忠姬后只能说的执迷不悟。对此白驰不置一词,随旁人去说。 倒是姬后,将白驰宣进了宫,一番恳切长谈。 她直面?内心,说:“我承认我对权势的渴望,超过了很多人。如?果现在就让我退居后宫,我真?的很不甘心。我确实曾想?过,将来让我的儿子?继承皇位,而我仍旧跟现在一样,垂帘听政,一切都不曾改变。变得只是我从皇后变成了皇太后。可是我的儿子?,他让我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他甚至沾沾自喜的认为我适合过这样的日子?。也许我放弃了这个儿子?,我还?可以选择其?他儿子?。但是我忽然间想?明白了,为什么非要将未来的不确定性压在别人身上。虽说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但我并不完全的了解他们?,我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背叛我。我不可能防贼一样的,日防夜防。如?果我还?能活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我余下的岁月并不想?在惴惴不安或寂寞无聊中度过。我想?活得更痛快一些。过去的二十多年,虽然也是万人之上,一呼百应,可总差了点什么。人心呐,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就怎么都压不下去了,它?会时不时的冒出头,搅扰的我神魂不安。我想?,我该听你的,为自己的野心赌一把。” ** 不知不觉,年关到了。 各地分封的王爵封疆大吏接二连三的回京述职。 白驰最?近异常忙碌,应酬不断,像是突然之间,不愿同人打交道孤芳自赏的冷傲将军一下子?变得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倒也不是她能说会道,而是由魏岷之带着她,交际应酬,她也不排斥。以前交情不深,都是背后里说三道四,等接触下来,忽然发现白将军并不像传言说的那样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还?是很好相处的嘛。 于此相对的是,她和谢无忌的关系一下子?降至冰点。 明明之前,他俩都能平和的交流对话,同桌吃饭,还?约好一起教育有儿。虽不能像曾经那样做夫妻,但同朋友一样相处,谢无忌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突然之间,她的身前就像是竖立起了一座坚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退还?了他的婵娟,又?窃回了诛邪,一句解释都没。 他再要纠缠,她冷淡的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他是个小丑一样在无理取闹。 她欠下的十几万银两,郎子?君替她还?了。 也不知是她故意?还?是怎的,春锦成了她的贴身随从。 这个春锦也就是昔日的沈家大公子?沈锦,白驰曾经的未婚夫。当年大长公主寻回儿子?后,自然是要打听儿子?这些年的处境,过的如?何,后来得知他一直备受磋磨,肯定是要动些手段给沈家大房一些苦头吃。 底下人办事为了讨上头欢心,即便上头只要他们?出两分力,他们?也是往十分力努力,更别提还?有那些落进下石,借机获利的宵小。不多久沈家家业败落,妻离子?散,作?为迫害谢无忌最?很的沈家大房也最?惨,沈锦父母接连亡故,而他也被陷害流放苦寒之地。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一下子?跌落尘埃。后来他以罪奴之身被转卖,因?为皮囊长的好看,辗转到了郎子?君手里。这其?中的苦难真?是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还?有了事做,可以清清白白做人,他没有什么不满足,夜里总算可以踏实的睡个好觉了。只是偶尔惊醒,时常觉得身在梦中,就怕一觉醒来,一切如?故,他还?是活在泥潭中,终将死在泥潭里。 却?说有儿,挨了母亲一顿揍后,不过两日,又?活蹦乱跳的找来将军府。他的好友兼小舅舅周安还?在将军府呢,他来这里简直是光明正大。 周安害怕白驰,同有儿说起将军府的日常也是战战兢兢,寝食难安。作?为同样不被待见的亲生儿子?,有儿觉得大家都一样,相比较来说周安更惨,反而同情他安慰他。 今日他也抱着这样的心情过来的,可是周安却?像是换了个人一个人在那扎马步,练的万般起劲。 有儿问他是不是他娘罚他的。 周安说不是,是他自己想?学?武了,而后眉飞色舞的将他拉到一边,语气激动表情夸张的描述了昨晚师父带他在天上地下飞的经历,又?绘声绘色延长演绎了师父如?何同江湖人打斗的惊心动魄的场景。还?特意?将有儿带到事发地,指着破损的墙,崩裂的石桌,四肢乱颤,嘴里“嘭!啪!轰”一阵胡乱配音。本就向往武学?的有儿听得眼珠子?吐出来,一阵热血沸腾。仿佛那晚上被他娘夹在咯吱窝的不是周安而是他。 先前还?哭闹着要回家的小皇子?,因?为身临其?境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武斗,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彻底被收服了。 周安信誓旦旦,从此后他要安心跟着师父学?本事,不叫苦不叫累,将来也想?跟师父一样武功绝顶,打遍天下无敌手。 有儿受到鼓舞,也激动万分的表示他也要做他娘的徒弟,从此后给小皇子?当师兄。俩孩子?叽叽咕咕说的兴高采烈,热血沸腾。 到了晚上,公主府的人来接了几拨人,有儿也没走,专心致志等他娘。 白驰回来的很迟,刚入府,有儿虽还?有些害羞,但也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高声喊她娘。 白驰那会儿刚从姬后那回来,心思?沉沉,心中已有决断。扫了有儿一眼,面?挂冷霜。 有儿看她脸色不好,嗫嚅了下,但还?是勇敢的说出了心中所想?,“娘,我想?拜您为师!您收下我做徒弟好不好!” 白驰回的干脆:“不好。”而后一步跨出去。 侍书有些猛。 白驰转头看向他:“还?不领着你家小世?子?回府!” 有儿追出去想?拉住她说软化,白驰一个纵身,无影无踪。 至此,有儿除了哇一声惊喜万分的说我娘果真?会飞!还?没别的想?法。 当夜,他只有乖乖回府。 等第?二日他再过来,任他如?何叫门,却?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铃兰很难过,但她也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思?,狠了心肠,躲得远远的。 倒是周安跑了过来,扒着门缝同他说话。 有儿说:“家里就你一个人吗?你快开门给我进去。” 周安实诚道:“所有人都在,师父也在。不过就是她不给你开门的。” 有儿难以理解:“为什么?我是她亲儿子?。” 周安有些抱歉的样子?:“对不起啊谢有思?,师父说了要亲儿子?就不要徒弟,她让我只能选一个。” 有儿:“什么意?思??” 周安慢慢道:“我昨晚跟师父求情了,让她收你做徒弟,我也说了你是她亲儿子?,你很聪明也很厉害。” 有儿:“然后呢?” 周安:“然后师父说,她只教一个人,多了她教不了,如?果放你进来,我就走。对不起啊,有儿,我真?的很想?学?武。不过我想?到办法了,等我学?会了,我教你啊!我一定好好学?,好好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就当帮帮我好不好?我现在一点不想?回宫里住,我在宫里一点都不自由,不像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也想?通了,你就帮帮我嘛。” 有儿难以置信,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一点都经不起考验。 “叛徒!” 他有些受伤,他没想?到他娘竟然这样对他,他当然不想?因?为自己想?学?武就让好兄弟失去学?武的机会,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大人的借口。 可是为什么? “心软的女人很多,但绝对不包括我娘。”他心里如?是道。 可当天夜里,他从朦胧的睡梦中被尿憋醒,听到祖母同瑞雪姑姑正在聊天,俩人说道:“果然她是个心狠的,不是自己带大的就是不心疼啊。”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不喜欢孩子?吧,不然当初也不会说不要就不要,可怜了有儿巴巴的往上凑,她却?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有儿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了。 第88章 王娘子 太子和王娘子的婚期订在二月初二, 可太子的身体却一直不见好,据传他甚至动过退位让贤的心思,吓得太子党一干人等很是焦头烂额了一阵子。 这世?上哪个?从东宫出来的皇子能有好下场的? 因是未婚夫妻,太子又时常郁郁寡欢, 王娘子奉命经常出入皇宫, 陪伴太子。 这原是不合规矩的,大周民风并不开放, 女孩儿外出都必须佩戴帷帽遮住面部, 更?别说和男子单独相处了。可这个?人是太子就大不一样?了。 这世?上的人皆匍匐在权势富贵之下,同?样?的事, 不同?的人做, 评论两极。 人人都知道王娘子不是太子喜欢的类型, 而她之所以被选中,有流言散出, 就是因为她健硕丰满,利于生养。太子年过二十七,膝下尚无一男半女,娶个?身子骨好的便于开枝散叶。成婚之前多?见面,也是希望太子能喜欢上, 不至于婚后冷落了人家。 如此,有多?少?人羡慕就有多?少?人嫉妒私下里也就说了多?少?酸言酸语。可也仅仅只敢酸,旁的是是非非万万是不敢说的。 王娘子出入宫廷多?了, 总会碰到在宫中当差的白驰。 有时候远远瞧见了,王娘子驻足, 嬷嬷总会催促她快些走。 白驰是姬后的人, 福王又是姬后的亲生儿子。 王娘子是太子的人,而福王觊觎太子之位众人心中有数。 站队分明, 王娘子注定?不可能和白驰有什么交集。 有也是敌对。 王娘子感到可惜,她也只敢在心里叹息一声,面上不敢说什么。 嬷嬷说:“白将军那样?的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王娘子沉默。 嬷嬷又道:“像谢家那样?显赫的婆家说不要就不要,只因为大长公主曾轻慢了她,就断得干脆谁的脸面都不给,任郡王如何求她都不回头,逼得婆母公爹都认了怂,这样?活得才叫痛快哩!” 王娘子吃惊的看?向她。 嬷嬷笑了笑:“有真本事傍身,能当上大将军,这天下间被束住手脚的女人哪个?不羡慕崇拜她啊!背后说她坏话的要么是嫉妒的坏了心眼,要么就是自?己淋了一辈子的雨就想扯了别人的伞,恨不得天下女人同?她们一样?过的不好才心里平衡。” 王娘子笑出了声,一时觉得同?嬷嬷有许多?话要说,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嬷嬷却叹了口气,说:“可是我还是劝娘子不要和白将军往来。她的本事让她有足够的底气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是您终究不是她啊,若是您学?了她,心大了,却又无法护自?己周全,终究只会害苦了你自?己啊!” 是啊,若是她有这样?的本事,她第一件事就是拒了太子的婚约。 太子人很好,待她也很客气。 可是她更?清楚太子不喜欢她。 然而,太子同?她一样?,都是软弱之人,连选择自?己喜欢的人都没勇气。 她去见太子,太子多?数时候要么养病,要么看?书,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就像别人私下里说的一样?,她嫁过来,最大的用处就是生孩子了。 * 年末,除夕宫宴后,各卫所大比也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按照往年惯例,比斗场地设在城外,官员百姓都可到场观看?。 高宗皇帝头疼症又犯了,连开场赛都没来,委托了皇后和太子操持。 皇后声音洪亮,仪态万方,主持大局气度从容,生生将年轻的太子给比了下去。 不过众人大概是觉得她毕竟是妇道人家没有威胁,也习惯了重要场合都她要掺和一脚(小?声逼逼一句,皇后确实比怯场的皇帝拿得出手),心里自?我安慰道:只要不是福王就好。 太子第一天勉强到场,吹了一天的风,受了冻,毫不意外的,当天夜里又病倒了。王娘子奉旨贴身伺候太子。虽然二人未成婚,但日子定?下来,已是板上钉钉,现在似乎隐隐还有一种风向,就是希望二人那啥。 王娘子起先?还不明白,后来还是她亲娘将她拽到一边,悄声说张家夫人私下同?她见面,意思是,希望王娘子主动些,若是那个?了也不妨事,早早生下小?皇孙才是要紧。反正再有不到俩个?月就要成亲了,揣在肚子里双喜临门也挺好。 饶是王娘子脸皮再厚也生气了,“他张家当我是什么人?” 王夫人表情尴尬,犹豫半晌,说:“自?太子妃故去后,太子身边连个?暖床的都没有,这些年张家窦家不是没送过人,都被太子冷着?脸撵走了。你是未嫁人的小?女娘,好多?事之前不方便同?你讲。张家夫人和大长公主谈心,我凑巧听见一些,都担心太子那个?不行了。堂堂储君若是连个?子嗣都没,这皇位也是坐不得的。之前太子犟着?非要给先?太子妃守孝三年,感天动地,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这三年期早就满了,皇上下了圣旨赐婚,张家人也开始急了。你要是能早些怀上,我和你爹也能安心。要是迟迟没有动静,我怕张家那边也会坐不住往太子身边塞人。当初太子撵人还能有个?为亡妻守孝的名头,等你嫁过去,他们直接将人交给你,让你安排,到时候反叫你难堪难办。” 王娘子心累的很,她很想喊一句,谁想嫁谁去嫁!可是她不敢,抗旨是杀头大罪,还会牵连父母亲族。 她本以为沾了太子的光能抛头露面亲眼看?到白将军如何威风八面的大杀四方,却只坚持了一天,又要被关进那小?小?的四方城。 好气。 * 太子一走,福王立刻就活跃起来了。 准确说,他一直很活跃,第一天开场的时候,就抢着?要表现,替体弱的太子朝天鸣箭。后来还是谢无忌搬出周朝旧典籍,论证周氏先?祖有次生病体虚无力朝天鸣箭,只拉弓弦响三声,亦可礼成。 礼部尚书附和,《周史》确有记载。 福王气得咬牙切齿。 大比开始后,福王故意拦了谢无忌的路,挑衅道:“谢无忌你少?得意!你就算是负有盛名被称做平京城第一公子又如何?白驰还不是照样?不要你!她情愿要春意的小?倌儿也懒得看?你一眼!哈哈,谢无忌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行啊?哈哈……” “你个?嘴上生疮的癞子!不会说话就给姑奶奶闭嘴!”树丛中跳出来一个?俏丽可爱的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高马尾,艳丽的红裙。冬日下显得分外可爱。 几?步跑到谢无忌跟前,捉他的袖子,“无忌哥哥,你怎么一个?人躲这里来了,咱们一起去看?比赛啊!” 福王认出她是瀚海道行军总管崔有道的独女,小?破丫头不能打不能骂,福王翻了个?白眼,不怀好意的笑了,“看?比赛好啊!新欢旧爱,有热闹看?了!” 崔朵气得跺脚:“胡言乱语拔了你舌头!” 她心里没什么底气的偷偷看?了谢无忌一眼,天地良心她对谢家哥哥只有兄妹之情。当年谢无忌跟她爹随军效力住在她家,她还是个?毛丫头,天天跟着?他哥哥长哥哥短的瞎转悠。她爹大概是太过欣赏他,总开玩笑说既然她那么喜欢谢哥哥,等她长大了就将她嫁给他。 这不,初入平京就闹了笑话,还同?谢太傅半玩笑半认真的说起了这事,搞得很多?人都知道,丢死个?人。 二人出了林子,远远看?到白驰身穿银白软甲坐在看?台上,同?周遭的武将有说有笑,今次,蒙元顺照旧没有回来,倒是昔日的故交来了不少?,为首的将领已经在白驰的府上吃了好几?顿了,还打趣铃兰说她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要娶她回家做媳妇。被偷偷跑来的张九郎听了一耳朵,气得脸都绿了。 张九郎自?从犯夜被罚后,铃兰待他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 铃兰那晚让谢灵空将他抓走,只想下他的脸,让他往后别老?是来烦自?己。谁知他真的会被打。铃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后来他不去找她,只故意在她经过的路上做戏,她果?真中计,自?此后因着?愧疚再没对他随意呵斥驱赶了。 ** 魏岷之夜里回了内城休息,顺道拐了个?弯,走密道,去了雍州郡王府。 尚未从暗门出来,就听到一阵阵咳嗽声。 “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谢无忌穿得很厚,竖起的领子严丝合缝扣到耳垂下,脸色青白,很不正常。 “什么事?又没钱了?” 魏岷之表情讪讪:“各卫所大比,设了个?小?赌局,我也想跟风玩几?把。”周朝律法明令禁止官员聚赌,但若是碰到大场合,为了助兴,官家也会带头设赌局,图一个?全员参与的乐呵。 谢无忌也不废话,抽了一匣子银子给他,看?来早有准备。 魏岷之十次看?到他九次都拉着?个?脸,他忍不住问:“你和白将军到底怎么回事?” 谢无忌低头写字,不说话。 魏岷之:“前些日子看?你俩不是处的挺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吵架了?” 谢无忌:“你天天往她身边凑,难道不清楚她和皇后有什么谋划?” 魏岷之一激灵,大呼冤枉:“自?从你上次给我送来一篮子臭鸡蛋让我滚蛋,我连说话都不敢靠近她三步之内,我们之间至少?隔着?四步。”他比出四个?手指头。 谢无忌不理他的无聊,幽幽道:“姬后的棋盘终于开局了。” ** 第89章 郎子君自从替白驰还?了欠谢无忌的十一万两白银后, 自居大功臣一个?,隔三岔五的就来找白驰玩。 白驰不跟她玩,她整日里忙的很,没工夫月下?品酒, 风花雪月。郎子君围着她转, 乐此不疲,尤其当着谢无忌的面?, 就跟吃错药了般亢奋。 她不仅自己来, 还?将春情也带着。这俩个?人一个?伺候在左,一个?伺候在右, 喂酒喂吃的, 忙得好不快活。逼得白驰在看台上待不住, 只?得下?场。 所?以?最终白驰在大比中夺冠,这二人功不可?没。 这期间倒是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先前礼王世子妃主动和瑞雪公主交好,无非是抱着拉帮结派共同御敌的心思,这个?敌自然指的是白驰。 大比之时,这样热闹盛大的场合,很多人很难不想来凑这热闹。有儿?也吵吵闹闹要来, 大长?公主怕冷不怎么想动,瑞雪主动接替了这个?任务。 她来,自然有私心。 她一直坚信养恩大于生恩。 她笼络不住表哥的心, 但是对有儿?,她真的很在乎, 同大长?公主一样, 都怕他被抢走了。 好在,突然的某一天, 白驰单方面?彻底断绝了和这父子二人的所?有往来。 毫无预兆的。 就搞得大家心情都挺复杂的。 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瑞雪到了驻扎的地方,有儿?交给?彭义武带着一队人看着。瑞雪留在大帐内煮茶摆弄吃食。 过了会有人来请,原是礼王世子妃请她去说话。 瑞雪倒是挺高?兴的,入了席,没一会,一名青年过来见礼。 世子妃介绍说,“这位是我姨母家的嫡兄,名唤胡能,刚满二十五,在工部任职,我姨父也在工部,官居侍郎。书香门第,家风清正。我姨母也和蔼可?亲,贤惠持家。可?怜我这表兄去年年中妻子产后血崩,留下?二儿?一女,小儿?子尚在襁褓中,这么小一点就没了娘亲,真真可?怜呢。” 瑞雪不解她为何要当着人面?揭人伤疤,心中虽觉不妥,但世子妃看过来的时候,她又不能没什么表示,也跟着低下?头叹气说:“世事无常,节哀顺变。” 世子妃拉住她的手说:“你?也是死了丈夫的,想来最能理解我表兄的心情。” 瑞雪:“……”苦笑一下?,神色难堪。 世子妃毫无所?觉,捏着帕子擦泪,继续道:“按理我那表嫂才?走不过半年,实不该这么快就想着续弦之事,只?是表嫂濒死之时一直紧握表兄双手,声声泣血,说:如今我要去了,最放心不下?就是这三个?孩子了,尤其幺儿?,刚出生就没了娘,叫我九泉之下?如何安心?你?若有心,不必为我守孝。尽管去寻那全天下?最善心的女子来我家,做我孩子的娘。孩子如今还?小,正是认人的时候,你?们早早成婚,那孩子也必将那善心女子当作亲娘,将来必善待她,给?她养老送终。” 世子妃的帐内还?有其他小媳妇,捏着扇子挡了半张脸,也纷纷附和。 无不赞赏这位表嫂深明大义,舐犊情深。 瑞雪想到那情形,也有被感动到,抬起头,刚巧看到胡能望过来的眼。 竟隐隐还?有喜色?! 瑞雪还?当自己看错了,不由顿住多看了片刻。 耳边忽然传来调笑声。 “瑞雪公主可?是与?我家表兄看对眼了?” 瑞雪大囧,忙道:“失礼了,方才?想事情一时分神了。” “那你?别处都不看,偏偏盯着胡公子不放?”有人说。 瑞雪心急,红了脸:“不是,不是的。” 众人又笑。 世子妃说:“男情女爱,人伦天常,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胡能笑着说:“诸位好姐姐们,快别取笑公主了,她女儿?家面?皮子薄。” 立刻有人哄笑:“哟,哟,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护上了。” 又有人说:“什么女儿?家面?皮子薄,又不是未出阁的小女娘,在场谁不是小妇人了。若是看对了眼凑成一对,倒是天赐良缘。” 瑞雪难堪不已,起身就要离开。 又被世子妃拉住胳膊,拽下?坐好,“公主,你?看我这表兄,人品容貌无一不是出挑的,你?俩个?一个?死了丈夫,一个?才?死了妻子,正正相配。” 红蕊看主子走不脱,急得出声喊:“世子妃,我家主子……” 世子妃不悦:“哪来的贱婢,好没规矩!” 边上有伺候的嬷嬷作势就要掌嘴,吓得红蕊转身就跑。 瑞雪心里烦躁的要死,然而?这里人多势众,人人都说她劝她,反倒让她连拒绝的话都显得没底气了:“世子妃姐姐休要再闹我了,有儿?玩一会就要回去,找不见我又要着急了。” “我说瑞雪妹妹,你?可?真傻,别人家的孩子有爹有娘,你?那么上心做甚?你?真以?为你?把一颗心掏给?他,他就会开口叫你?一声娘?别傻了!我听?说自从白驰回来后,那谢有思见天的往他娘的府上跑,老的老的藕断丝连就算了,小的小的也是个?没良心的,只?记得谁生了他,不记着谁养了他。你?辛辛苦苦帮别人养大了孩子,有什么意思?” 这些话不可?谓不扎心,让瑞雪怔了好一会。 世子妃只?当有戏,再接再厉道:“你?要是嫁给?我表兄就不一样了。你?嫁过去,你?就是他们正正经经的母亲。谁也不会同你?抢。反正你?也喜欢小孩子,三个?孩子管你?叫母亲,你?可?欢喜?尤其是老幺,还?在襁褓里,你?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呀!往后,你?只?管待他们好,他们的心里眼里还?不只?有你?一个?。我表兄会感激你?,待你?自不必说,肯定真心。姨母姨父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会疼你?护你?。你?正正经经有个?家了,可?不比待在谢家做个?无名无份的老妈子好。” 瑞雪简直听?不下?去,挣扎着要起身,“世子妃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瑞雪对于婚嫁早就心灰意冷,如今这样也挺好。” 胡能应该是看上瑞雪了,也跟着后面?劝道:“公主何必如此自轻自贱,你?值得有个?家。” 瑞雪被扯着胳膊走不开,已经生气了,“我没有自轻自贱,我现在很好,我过的很好。你?放我,放开。” 别的媳妇也在劝,七手八脚的拉她扯她。 “这怎么还?急上了?世子妃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女人家,还?能真不成家,不清不白的住在别人家一辈子?” 瑞雪当真是怒了:“够了!你?们真是够了!我没有住在别人家,我是在我姑母家,那也是我家。” 众人笑了起来,轻蔑,嘲笑,翻白眼,仿佛瑞雪难以?理喻的样子。 “女孩儿?大了,父母家都不是自己家了,还?把姑母家当成自己家,你?可?真有意思。”有人说。 “我看得出你?也是真心喜欢孩子的,与?其养着有亲娘的孩子,不如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是啊,你?总不能指望谢有思给?你?养老送终吧!别痴心妄想了。” 世子妃脾气大,说话刻薄不留情:“三公主,你?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你?不会真迷迷糊糊的心里一点数都没吧?你?出生不久便克死了你?亲娘,嫁人不到一年又克死了你?丈夫。你?命里带煞,你?真以?为大长?公主敢让你?这样的煞星做儿?媳妇?哦,差点忘了,你?连孩子都生不出,你?根本都不算个?女人!” 瑞雪粗重的呼吸着,像溺水的人,徒劳的想要获救,却?连一根浮木都没有,铺天盖地的羞辱指责打压,刚开始她还?觉得愤怒,难堪,想逃离,可?是渐渐的,她竟然觉得她们说的有道理。 是这样的啊,我一无是处,一无所?有,我本就该活在低贱的尘埃里,我不配…… “哪里来的一群野鸡在叫,吵得人心烦,”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见过强买强卖的,还?没见过用这种方式强娶公主的!” 自帐篷的侧后方,郎子君走了出来,她走得摇曳生姿,笑得不怀好意:“哟!这么多人呢,这是合起伙来欺负三公主一个?人呢!”她大概是想摆造型,停住没动,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又笑嘻嘻的让开。 郎子君名声不好,很多人都看她不起,尤其是身份高?贵的贵妇们,轻蔑的话就要说出口。白驰紧跟着她身后走了出来,银白铠甲,面?罩寒冰,身姿挺拔,往那一站无端让人畏惧。 之后便是铃兰,还?有面?上通红咬牙切齿的红蕊。 世子妃扫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气冲冲指着红蕊道:“小贱蹄子!是不是你?去透风报信的?你?也不瞧瞧你?主子什么情况,我们好心给?她介绍婆家,你?就这么见不得她好?” 红蕊确实想找人过来搭救公主,可?同白驰等人迎面?遇上,纯属巧合。 “哟,这么好的婆家你?自己怎么不嫁?”郎子君又说。 世子妃大怒:“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同我讲话!” “你?又是什么东西!”这一声不重,却?仿佛在所?有人耳边响起,沉而?响,震颤人心。 郎子君一下?子欢喜不禁,浑身就跟没骨头一样就要靠过去,娇娇柔柔:“白将军……” 白驰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她的额头将她推开,径自走到人前,就这么站到了胡能跟前。 “……你?真是心疼奴家呢。”郎子君偏要将话说完,扭着腰身,兀自高?兴。 胡能本就身量不高?,容貌勉强算是端正吧,可?是同白驰站到一处,也不知是被她气势所?迫还?是怎么的,不自觉弯腰塌背,眼珠子不安的乱转,整个?人都透着说不出的猥琐。 第90章 人的感情有时候是很复杂的, 瑞雪在面对礼王世子妃等一干人等的羞辱之时,是愤怒的,难堪的,羞耻的, 最?后竟还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弃。可是当白驰忽然出现,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逃离, 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明?是受害者,却反而让人觉得是她做错了事, 该羞愧该道歉的也是她。 其实也好理解, 她本?就是个胆小而柔弱的人, 从没有过坏心眼,也从未主动想去伤害谁, 若是言语间无意冲撞了谁,那也是彼此立场不同,思维方式导致的认知差距。而她仅有的有意识的想去排挤谁,挑人错处,论人是非, 也只针对过白驰。 她心里知道是错的,可是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她看过听过也见识过别人也都这么做过, 她们的目的都很简单,攻击别人保护自?己?的利益。当然, 也不排除有些人就是单纯的又蠢又坏, 损人不利己?。 瑞雪自?从接连失去丈夫以及父皇的宠爱,又被婆家?刁难磋磨, 她唯一能抓住的就是她的姑母了。 在礼教的束缚下规规矩矩长大的金枝玉叶,菟丝草一般的性子,没有支撑根本?活不了。害怕改变,恐惧失去。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却还胆战心惊的学着?别人的模样挑拨是非。那些不痛不痒的话?落在白驰身上,不过浮灰,弹一弹衣袖,不留痕迹。然而在善良与学坏之间努力挣扎的瑞雪心里却像是烙印一样刻在了心头。 就这样吧,她不止一次的对自?己?说过。这世上的人谁没几个有仇怨的,互相敌对的,我同她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互相针对也是正常。 她开导着?自?己?,孰不知这个“互相”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被世子妃等人纠缠,羞辱,像是陷在沼泽里,心里苦苦哀求着?希望有人来救她。 * 白驰站定后,目光都没在胡能身上停留,“滚。” 胡能敢怒不敢言,他在工曹任职,尚没有入朝听政的资格,但是父亲是工部?侍郎,每每朝会后擦着?额上的虚汗同他说起党派相争,朝堂诡谲,都让胡能对这位姬后第一心腹心中?更?惧怕几分。 人人都能感觉得到,自?从白驰入了朝堂,虽时常一言不发,但姬后莫名的就有了充足的底气。 其实想也能理解,孤单单的一个人面对群狼,跟身后有猛虎震慑,便是头狼也只敢嘶吼不敢轻易开战。 因为她的拳头是真会捶人。 秀才遇到兵还有理说不清呢。 在胡能的眼里,白驰已没了性别之分,她是姬后的心腹,是三品大员,是天赋神力的大将军,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的那种。打死了人,上头也有人护着?,白死! 所以,胡能非常识时务的,一揖到底,溜得比兔子还快。 郎子君笑:“能屈能伸,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世子妃出身不错,嫁得又好,礼王世子平庸,性子憨好拿捏,这就养成了她自?以为是的性子,总觉得天下人都该给?她几分面子。 见表兄没出息的就这么跑了,心中?大怒,倒不是觉得表兄被欺负了替他生气。她本?也看不上身份比她低的表兄表姐,便是互相走动也是享受众星拱月的感觉。 表嫂去世的时候,她都没去吊唁。只是最?近偶然听母亲与家?中?姊妹拉家?常说起家?里有个才丧妻不久的表兄。大概后宅的日子真的太过清闲无聊,又或者富贵空虚滋养邪恶,她莫名又嫉妒上了瑞雪。 瑞雪未嫁人前,是贵女?中?的贵女?,有父皇疼爱,姑母撑腰。每每女?儿家?聚会,她总是最?耀眼的一个,众人簇拥的中?心。世子妃出身容貌才情处处不如她,心里嫉她恨她,如万蚁噬心。后来瑞雪婚姻不顺,仿佛是忽然之间从贵女?间的社?交圈子消失了。便是有人递拜帖给?她,也龟缩不出。世子妃这才扬眉吐气,多年积压的郁气也消散了。 虽说这些年屡有传出大长公主欲牵线自?己?的儿子和侄女?,可稍微同谢无忌走近些的,探他口风,就知不可能。 曾经耀眼的明?珠硬是让自?己?活成了笑话?! 世子妃数年都不曾与瑞雪有过交集,还是在上次的宫宴上她主动找瑞雪说话?,二?人才聊到一处。 从少女?到少妇,光阴匆匆,眼见着?昔日的玩伴都嫁人生子变了模样,瑞雪心里只有唏嘘。世子妃又待她亲切热络,曾经的不快也都淡了散了。 瑞雪在这些年虽养出了些心眼,但不多。她自?以为将心思藏的很好,点到即止的议论白驰是非。殊不知,世子妃一干人等早将她的心思一眼看穿,故意顺着?她说,陪着?她玩,就跟逗弄宠物似的,背后将她嘲笑的彻底。 本?来,世子妃优越感十足,也愿意带瑞雪玩玩,可是最?近,忽听外头传言,白驰同谢家?彻底断了干系。连孩子都不给?登门了。 世子妃不管白驰这一举动是否与朝中?局势变化有关,她只明?确知道一点,白驰这么干,受益的肯定是瑞雪! 没瞧见最?近几次小聚,瑞雪的眉眼都舒展了,有时候还捎信过来说没有空闲,要陪谢有思云云。 世子妃不痛快,非常不痛快! 她的小姐妹团体,怎么可以有比她过的还好的人! 都已经摔进泥浆里了,就老?实趴着?就好了,还起来作甚? 因此,她偶然听到了表兄的情况立刻就有了主意。 胡能本?就有野心,只是没有机缘,听表妹一番言语,虽当时惊慌了下,但很快接受良好,还想入非非起来。 表兄妹二?人一拍即合。 一个心思恶毒自?信满满! 一个半点不觉得自?己?配不上! 此时此刻,世子妃回想起自?己?办这事之前说的那些大话?,只觉得狠狠被下了面子,难堪不已。 她看一眼白驰,又瞧着?瑞雪说:“白驰,这样两面三刀的女?人,你还替她说话??你不知道吧?她背后是怎样论你是非说三道四的?” “怎样怎样?”郎子君兴趣满满,忽闪忽闪的眨着?大眼睛。 白驰瞥一眼她,她又乖乖缩回去,摆弄指甲。 瑞雪面如土色,萎顿在地?,仿佛身上的活人气都被抽走了。 世子妃心中?快意,仍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说:“白驰,我羞辱她不过是在帮你出气!这个女?人就像只蚂蝗一样扒着?你的前夫家?、儿子不放,你不恶心我都替你恶心!”她故意咬住前夫二?字,也有看白驰笑话?的心思。 郎子君心中?腹诽:像蚂蝗一样吸人血的说的是你自?己?吧! 白驰负手在后,抬步上前,她仍是不苟言笑的态度,步步逼近时,身上仿佛自?带屏障。所有人除了无颜面对的瑞雪,都惊慌失措的往边上让去。直到白驰到了瑞雪面前,这些人瞪大了眼,面上闪烁着?诡异的兴奋,一副看戏的神情。 瑞雪缩成一团,这一刻她没有想白驰会不会打她,她的脑子里却不合时宜的想着?有儿。 有儿一定会厌弃我吧? 我要失去他了。 失去孩子的痛犹如剜心,甚至让她觉得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别让有儿知道,”她低声的苦苦哀求。 白驰抬手过去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反反复复。 她原本?只是想拉她起来,让她走。同样是人,男人们在赛场上挥汗如雨,迎来荣誉和叫好声。这几个女?人却聚在一起搞这些勾心斗角。 她心累。 她原本?想轻描淡写?的揭过,这些人她都不关心,她就是看不惯她们内斗,在无意义的事上消耗。 可是,她又临时改了主意。 她单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拎起,就跟抓小鸡仔似的,轻松写?意。 “你委屈吗?不知该如何反抗?我教你。” 她勾起她的一只脚朝面前的桌下探去,短暂的接触,忽然放开她的脚,一脚踹飞面前的长案。 那长案翻滚着?从对面郎子君铃兰等人的头上翻过,几乎要冲上天的样子,而后重重摔下,嘭一声巨响,摔得四分五裂。 震撼全场! 白驰早就放下了腿,而瑞雪整个人都是僵的,抬起的脚还小幅度的悬空站立着?。叫人看去,还误以为那案牍是她踹翻的。 短暂的静默,世子妃等人看向白驰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疯子,呼喊救命。 很快,侍卫从各处涌出,各个手执佩刀,气势汹汹。 一照面,傻了。 这不自?家?老?大嘛。 千牛卫的人见天的被白驰揍,心里都有阴影了。世子妃受惊之下还要藏到他们身后,喊“杀人了!救命呀!” 郎将原地?装聋作哑,自?戳双目,走得比来的还快,还顺便将过来看热闹的其他卫所的兄弟、官署亲眷皇亲国戚给?拦了回去。 口口声声:“千牛卫办案,闲人休要靠近。” 白驰提着?瑞雪的肩,将她推到红蕊怀里。 大步走开,一步都不愿停留的样子。 郎子君满眼小红心,追着?就跑:“白将军,你可真帅到我了!你等等我呀!” 铃兰看着?满地?狼藉众人惊慌失措的表情,觉得该说点什么,吓唬道:“我家?将军最?不爱弱者抽刀向更?弱者。你们好自?为之!”说完帮红蕊一起搀扶着?精疲力竭不能行走的瑞雪离开。 余下人等惊魂未定纷纷告辞,世子妃缓了缓,顿觉颜面尽失,恼怒非常,有丫鬟上前收拾残局,她抬脚就踹了去,嘴里恨恨道:“什么弱者抽刀向更?弱者?我弱吗?简直莫名其妙!这个白……”她想骂白驰来着?,又怕隔墙有耳,还是生生忍住了,气得又拳打脚踢身边人。 郎子君追着?白驰跑,无人处,眼神透着?试探,面上却仍是没心没肺乐呵呵的样子:“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帮三公主殿下,听礼王世子妃所言,三公主似乎背后没少说你坏话?呀。” 白驰淡然道:“不论如何,她待有儿真心,当心怀感激。”《 》 90-100 第91章 动静闹得这般大, 很多人都听说了,谢无忌不想看到白驰同那些野汉子将军们谈笑风生,他怕自己忍不住要干些什?么,所以大比开始后?, 下午他就装做忙碌, 不去了。 他也确实忙,家族的营生都需要他统筹打理, 年终总结, 年初计划。朝堂内有什?么风吹草动要盯着,私下里笼络的内应心腹也要费心维护, 最近皇帝舅舅忽然心血来潮, 问?《国史?》编修的如何了?大概是生怕自己死了, 被后?人编排,非要亲眼看一?看自己在位时被载入史?册的丰功功绩才放心。除此之外, 谢无忌的身体也出了些问?题。 当然了,所有的这些都是其次,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白驰的善变。 她总是在他绝望的时候带给他希望,又在他充满感激幻想着岁月静好的时候,兜头泼一?盆冰水, 断得干脆! 她始终是个没有心的人! 偏这样?的人,他舍不掉。这就很熬人了。 他人不在大比现场,每天关?于白驰的种?种?他还是要听的。 雷鸣过来同他说, 礼王世子妃等人背后?说白将军坏话,惹她生气了。 谢无忌心情不好, 在中书省忙忙碌碌, 查阅以往封存的奏折卷宗,次日一?道折子递上去, 将相关?人等的父兄或者夫家都参了一?遍。 谁人能保证自己做官至今,一?身清白? 不过有时候是官官相护,有的人不愿惹一?身腥,潦草盖章,给压下去了。 谢无忌地位尊崇,他要翻案,要参这些人,那就是人仰马翻的结果。 姬后?去看比赛去了。高宗皇帝还想着大比的日子不用上朝,可以美美的休息一?阵子,结果亲外甥找上门来用词严厉的这样?那样?一?说。高宗皇帝被扰了清静,责怪外甥是不可能的,所以满腔怒火全发泄到那些人身上去了,责令大理寺鸿胪寺协理严办。 不过谢无忌只是起?了个头,后?来问?清楚,原来是白驰替瑞雪出头。无语过后?,没再跟进。倒是大长公主听说了瑞雪受辱,气愤不已,她没让丈夫帮忙,也没去找皇帝,径自寻了姬后?。 姬后?的手段了得,但凡证据确凿,便?是狂风扫落叶般果决,摘乌纱帽的摘乌纱帽,下狱的下狱,发配的发配。半点?不给人打点?人情走后?门的时间。 这些人中有人是有人命官司在身上的或者是包庇亲属犯案的,栽赃嫁祸,让苦主蒙冤,自以为上头有人无法无天。如今一?朝被查纷纷下狱,倒是一?点?不冤,坊间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道一?句“天理昭昭,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姑嫂二人的关?系破冰似的进入了春暖花开期。 大长公主不由的想,还是女人更能共情女人的难处,她因瑞雪被欺辱而?义愤填膺,但也听丈夫说了,一?些被托了人情的官员求到他家,口口声声不过是妇道人家的腌臜心思犯不着连累前朝的男人们。绝口不提那些男人们本就是犯了法,以前没人查是他们运气好,不能说他们就会一?直相安无事。 还有人悄悄的说,家里已经狠狠责罚了那些女人,只求公主消气。更有甚者,打算来个“自缢而?亡”,端看瑞雪公主的意思了。 大长公主被这些男人的无耻惊到,倒是谢孝儒当时就动怒了,声称,若是让他再看到人命案,定会一?个个清算,决不轻饶。 这些人中,有个女人确实差点?被夫家打死了,姬后?出手,救出那个女人,让她指证夫家,后?来也给安排了个好去处,这些都是后?话了。 礼王世子妃夫家是老实本分的真皇族,家里几个人只图享乐,没心没肺的过日子,其他坏事倒是绝不沾染。她娘家就惨了,兄长自沾了皇亲后?,到处欺压百姓,圈地牟利,甚至查出与窦印曾有干系,倾吞赈灾粮,手上命案不下数百。还有一?些族弟,大小都犯了事。长兄被问?斩,一?家子流放。 世子妃摊上个老实忠心的丈夫,毫发无损,然而?娘家落此下场她怎能甘心,又恰在此时查出有孕,天天哭着喊着闹着折腾夫家,一?家子搞得乌烟瘴气苦不堪言。 最后?还是姬后?发话,说要给这位老实侄儿另择一?位贤妻,又故意透露出去,世子妃这才消停。世子重情,姬后?不愿好心被当驴肝肺,也就随他去了。 这事发展到后?面?,已不仅仅是那几个女人家的事了,拔出萝卜连着须,勾勾连连,又能拽出几根大萝卜。姬后?甚至还紧急成立了一?个叫“监察司”的衙门,鼓励举报,举报有奖,若是查出并无此事,也并不惩罚举报的人。又临时任命姬承功为大都督,督察此事。 衙门刚成立,并无品级,姬后?给外甥找了这么个事做,纯粹是看中他厚颜无耻,不怕得罪人。 忠臣,小人只要放在合适的位置,都能发挥其最大的用处。 经此一?事,姬后?在民间的名?声大好,戏园子又开始紧锣密鼓的排戏,还有书生自发写文章赞扬姬后?——女人亦可比青天。 舆论造势的好,贪官恶霸被诛,百姓喜闻乐见,交口称赞天后?贤明。 魏岷之揉了揉疲劳的太?阳穴,放下笔,深藏功与名?。 * 不知不觉中大比也落下帷幕,白驰在姬后?的期许下毫无压力夺冠。 大比分队列赛和个人赛。 白驰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将一?群纨绔子训练成强兵,但个人实力强悍却是无可争议。 许多将军以前只听其名?,不知其人,刚见面?还有轻视之意,接连较量后?,纷纷败下场来,武将慕强,输的心服口服,敬佩的情绪也就油然而?生。 这些人中各有派系,有的是完全的保皇党,只听命皇帝,储君和势大的皇子相争,不干他们的事。也有太?子党的,还有摇摆不定的。 期间也有各种?各样?的小矛盾小插曲。 最让人哭笑不得是谢有思。 同他爹完全的消极坏心情相比,谢有思充分发挥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进取精神。 你不认我没关?系,不让我去你家也没关?系。 反正你就是我亲娘,不认也得认! 整场大比,他每天都去,只要他娘上场,绝对是全场喊的最凶叫的最大声的一?个。直到大比结束,他嗓子也喊废了。 他可不管旁人怎么想,反正都是,“娘亲加油!” “娘亲必胜!” “啊啊啊!我娘好厉害!娘,揍他!打他!踢他!揍扁他!” 然后?又总会左右抓人到处跟人说,“看见没!那是我娘!我亲娘!那家伙太?弱了,不够我娘一?拳头打的!喂,你怎么不说话?” “……被打的那个是我爹。嘤!” 有道是人太?高调了,总会被盯上,或早或迟。 其他卫所的将领也有带了家眷回京探亲的。 在孩子眼里,父兄那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就这么被打了怎么受得了,偏还有个不知死活到处翘尾巴炫耀的。 兄弟们,他娘揍咱们爹,干他! 于是一?番混战。 谢有思第一?次面?上挂彩,大长公主心疼的又是捂心口,又是要责罚彭义武看护失职,还要追查凶手,谢有思忽然来了一?句:“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战斗,女人不要插手。” 大长公主愣了愣,直接被逗乐了。当天晚上她又听说了瑞雪被欺负的事,本来是打算第二日不让谢有思再去的,可瑞雪却若有所思道:“有儿不该像我一?样?被养成了娇花,他应该像他娘一?样?,立于广阔天地间,经历风霜,长成参天大树。再说……有他亲娘在,会护着他的。” 再后?来,谢有思每天都挂彩,今天嘴角破了鼻子流血了,明天眼睛肿了,还有一?日一?瘸一?拐腿都伸不直了。更别说身上经常被摔打的破破烂烂,乱七八糟。 他娘一?路秒杀全场。他一?路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无他,年纪太?小了,又单打独斗,寡不敌众。 不过这小子大概天生是学武的料,刚开始的时候一?直被人揍,后?来竟然在反复被揍中摸索出了经验。后?来就跟开了挂一?样?,一?路反杀。 以前,他虽然也调皮捣蛋,同人打架,但想也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他祖父母的疼爱,身边的护卫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平京城的孩子们无不被家里长辈提着耳朵叮嘱,遇到那位小祖宗,表演平地摔都不能还手。除了小皇叔周安,没人敢同他真打。偏周安还弱的很,除非事先说好了假打,真打的话,一?巴掌下去准流泪。 这次情况大有不同,封疆大吏的子女都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打得就是你! * 大比结束,宫内设宴。宴席从大殿摆到殿外。 酒宴过后?,那些进京述职的王侯、封疆大吏就要启程回封地了。 借着酒兴,有人就故意装醉问?白驰什?么时候回神谷关?,又说她这样?神勇的将军就应该为国守疆土,留在都城太?浪费了。 谢无忌从边上经过,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曹大人的意思是这满平京城皇亲贵胄的性命就不重要了?” 曹大人一?个激灵,吓出冷汗:“下官惶恐,下官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还要再解释,谢无忌早就溜达远了。 曹大人呆了呆,猛然反应过来,不是,你什?么意思啊?咱不是一?个阵营的吗?你到底站哪边啊? 谢无忌最近是有些阴间情绪在身上的,因此当他安插在姬承功身边的内应跑来同他说,姬承功贼心不死,想给白将军下药,问?他该怎么办的时候。他还阴恻恻的笑了下,“有趣。只是……普通的药应该药不到她吧。这样?,你把?这瓶药拿去,换了。” 第92章 白驰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 翻墙而下。此地?阴寒鬼祟,不是个脑子正常的人?会来的地?方。她靠着墙根正要坐下,任由自己昏死过去。 斜对面亮起一束光。 谢无忌捏着火折子点?亮手?里的灯。 白驰单手?撑住破败的墙面,又?强行让自己“直”了起来, 只是不受控制的腿软脚软, 整个人?生生拧出了半圈。 乍看之下,倒像身上?半身和下半身硬生生拼凑到了一起。 配着夜风呼号, 说?不出的诡异。 谢无忌:“……” 白驰的表情有种诡异的迷离, “巧啊!” 不对。 “你怎么在这?” 谢无忌耷拉着眼皮子,冷着一张脸, 往前走?了几步, “中书省查案。” 白驰努力想了想, “你们中书省还管查案?” 谢无忌:“你呢?” 白驰甩了一下头,朝他勾勾手?指头,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呵! 唤狗呢。 下一秒,谢无忌已怼到了白驰眼皮子底下。 面上?表情纹丝不动,小步子倒迈的轻快。 白驰抬起手?,谢无忌不避不闪, 然后就看着她在自己眼前虚抓了把,又?移向他的右肩往上?抓了把。 谢无忌:“……白将军这酒喝得有点?多啊。” 白驰有些傻气的笑了声,不过她自己不觉得, “不多不多,”总算是抓到了实处, 却是揪住他脸上?的肉, 下手?也没个轻重的狠狠扯了把。 谢无忌疼得吸凉气。 白驰拍拍他的脸,这本是极轻蔑的动作, 换做别的任何人?恐怕都要翻脸或者?心?生怨怼。 “看来是真的阿寂没错了。” 谢无忌的心?就这么不受控制的软了下来,又?气又?无奈又?好笑。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手?臂穿过她的手?肘虚托着,“走?吧,我送你回去。” 围墙外传来说?话声,白驰凝神细听,一低头吹熄了灯。 “几个杂碎还真是没完没了了。”她语气不快道。 谢无忌心?中有些暗暗的兴奋,刚要将她抱住靠墙躲在暗处。 空气中忽然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他精准的握住她的手?。 白驰已收刀入鞘,人?也清明?了许多。反手?将他一推,“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白驰歪歪斜斜的横冲了出去,像是酩酊大醉的人?,随时都会意识不清倒地?不起,偏还强撑着要同?人?拼命。 “白驰。” 白驰听到谢无忌喊她,回了下头,下一刻,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谢无忌张开怀抱将她抱住,一下没接稳,踉跄了下,一屁股摔坐在地?上?。真沉。 茅吉人?刚好跳进来,看见了。 谢无忌:“……” 茅吉人?:“……” 以及紧随其后,追上?来的雷鸣,“……” ** 白驰这一觉睡的不可谓不沉,恍惚醒来,面前一张放大的脸。 对视片刻。 小的咧嘴一笑,“我懂,我懂。” 白驰还没回过神,谢有思一阵小旋风似的跑走?了。 再没回来碍她的眼。 他倒是自觉。 白驰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情感?有些复杂。 “醒了?”谢无忌自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 白驰这才回过神,抬眼一扫,“昨晚是你把我救回来的?” 这个“救”就用的很有灵魂了,谢无忌有些小得意,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又?刻意往下压了压,“我还以为白将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就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了。” 白驰有些尴尬,眼珠子看向别处。 谢无忌抓住她的手?,白驰缩了下。 “别动!”他用力扣住她的手?腕,“换药。”看她一眼又?道:“昨晚随便用了些药给你包扎了,今天重新调了新药,保证不会留疤。” 白驰被他提醒,隐隐约约回忆起一些事,她划伤掌心?强行让自己清醒,虽然看着有点?像在打醉拳,但她自认打跑几个杂碎一点?问题都没。然后谢无忌叫了她,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再醒过来就在这了。 二人?靠得近,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同?昨夜她闻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味道浓烈程度不同?。 谢无忌:“微量可安神宁心?,少量可助眠,大量能迅速让人?失去知觉。”他倒是实诚。 白驰警觉的直起身子,“……听上?去挺厉害哈。”难怪先?前一靠近他就想睡觉。 谢无忌拆开她手?上?缠着的白布条,看到掌心?一道深而长的裂口,目光不由沉了下去,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变脸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说?说?吧,白大将军,你这是中了谁的圈套?谁又?敢给你下毒?” “下毒?”白驰是怎么都没想到,宫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有人?敢在她的酒水里做手?脚。只是要说?是毒吧,好像……“是毒吗?难道不是我喝多了?” 谢无忌:“呵呵。” 白驰也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就反应过来,“是你给掉包了?” 谢无忌一愣,拉着一张脸,心?里有些别扭的气,矢口否认:“我没这么大本事!”没留神上?药的时候用了些力道。 白驰小小声的吸了口气。 谢无忌动作慢下来:“弄疼你了?” 白驰想说?她哪有这么娇气,可是看他一副做错事小心?翼翼的表情,心?里复杂的情绪更重了。索性?别开眼,撑着脑袋,看向别处。一只手?递给他,随他摆弄。 之后二人?再没说?话。 白驰也逐渐回忆起,昨晚酒宴将歇之时,姬后身边的一位女官忽然找上?了她,说?是皇后有请。 白驰心?里还奇怪,一刻钟前,皇后不胜酒力先?行回宫歇息了,还同?她说?偏殿已收拾出来了,让她尽情的喝,夜里歇在宫里。白驰猜不出姬后找她做什么,开口询问。女官隐隐有些慌张,说?:“皇后只命奴婢来寻将军,应是有要事相商。其他的,奴婢一概不知。” 白驰当时满脑子都是,今日这酒后劲真大,怎么出来吹了风没见清醒,反而越发脑子糊涂了。某个瞬间,她似乎断片了,等稍微恢复些神智,却发现?自己被两个人?搀着胳膊往前走?。 俩人?身高体壮,一看就不是小宫娥。 白驰甩开俩人?,跌跌撞撞跑开。 那些人?见她清醒过来,心?中又?惊又?怕,紧追不舍。 白驰途中应是被人?拉了一把,不知不觉拐进了冷宫,这之后…… “你在皇宫里安插了眼线?”白驰问。 这话题就非常敏.感?且危险了。 问完后,白驰心?知越界了,挥挥手?,权当自己什么都没问。一抬手?感?觉不对劲,瞪大了眼。 谢无忌冷笑一声,起身离开。 白驰盯着自己的粽子手?,眼神憔悴。 至于吗?至于吗? 谢无忌走?后没多久,门口又?探出个小脑袋,咧嘴就冲她笑。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越长越像她,皮相,轮廓,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孩子。可气韵又?非常像阿寂,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羞涩的笑,说?话动作,像极了他爹。 尤其他小心?翼翼对待她的态度,一模一样。 白驰的心?情更复杂了。 她在神谷关的时候几乎忘记了她还有个孩子。要不是阿寂一封接一封的给她写信,不断提醒着她的过去,她真的可以同?过去一刀两断,她也希望如?此。 很长一段时间,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许上?阵杀敌,鲜血喷涌的时候,她才能切身的感?受到自己是活生生的。也是因为这份真实感?,她总是忍不下心?亲手?了结人?性?命。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这一点?点?善心?在战场上?反是更大的恶。 因为她天赋神力,强悍无匹,无人?能伤她分毫。同?袍当她是傲慢狂妄自大。而敌人?被卸了手?脚关节不能动弹后,也不会觉得是白驰手?下留情,因为她不亲下杀手?自有人?动手?,迎接他们的可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如?何被杀死。人?人?都道她心?性?残酷,喜欢虐杀。赠她“杀神”称号。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心?中一直有怨有恨,这仇怨不是针对某几个人?,而是太多次的轮回遭遇了太多事,积攒下来的怨气。像是心?魔,缠着她不放。 她想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过平凡人?的生活了,也不想和谁组成家庭,养育孩子。 因为她前段时间,甚至想亲手?杀了姬后,只因她不肯称帝。 就她这样随时想发疯的性?子。 还是一个人?过更适合。 “给你,”谢有思自袖筒里费力的扯出一个卷轴,往她手?里一塞。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不久前见他爹拿出来,自言自语:“白驰,想不到吧,你想要的东西在我手?上?。本来都打算给你了。你老毛病又?犯了,想跟我一刀两断是吧?很好,很好。” 那时他的状态是有些诡异的神神叨叨。但凡一个正常人?见了,大概都有些怕或者?担忧。 但谢有思是小孩子啊,他爹的不正常他看不出来,只听明?白了一句——“我娘想要的东西”。 谢有思是阳光与春雨滋润下长大的健康阳光小少年,同?他爹扭曲变形后的山路十八弯不天差地?别。 谢有思将卷轴塞白驰怀里后,生怕他娘烦他,转身就跑,跑出去了又?匆匆忙忙回转身扒在门上?,探出脑袋,“爹让我给娘亲的,他不好意思。”咧嘴一笑,缩回头,又?探出来:“我跑腿送来的呀!”仿佛怕被谁抢了功劳似的。随后张开胳膊,开开心?心?跑走?了。 谢无忌不好意思给的? 白驰生怕又?是什么肉麻兮兮的东西,有些犹豫。 然而孩子亲自送来的…… 白驰将卷轴拿远了些,抖开,瞥一眼:“?” 再一看卷轴上?的龙纹图案,嚯得起身:“!!!” 第93章 白驰心中还在纠结, 阿寂忽然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她从今后该用何样的态度待他呢? 他不用选择站队,身上贴的标签就是明?晃晃的雍州世家,太子党。 他这样做, 在别人眼里就是窝里反吧? 旁人怎样看他? 他爹娘那?边他又该如何交代? 白驰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这么为阿寂考虑。而谢无忌也根本没想过白驰会这么为他着想, 若知道,早一头扎过来了。 他是很没安全感的, 一次次的被抛弃, 让他已很难再相信人。 他潜意识里觉得若是自?己遇到危险,只要白驰在一定会救他。这样的信任让他忍不住想靠近, 可是他不想一天到晚活在水深火热生离死别中啊。 他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小桥流水, 岁月静好,烹茶煮饭, 与?子偕老。他心里最理?想的生活就是相知相爱的俩个人依偎着慢慢变老。可如此平淡的生活,他又清楚的知道留不住白驰。 好在白驰没有纠结太久,因?为雷鸣过来了。 雷鸣大概是怕白驰误会,进门就说:“将?军昨日醉醺醺的被几名宫人搀着走,属下觉得那?几人有些?奇怪, 便一路远远跟着,那?些?人越走越偏,属下有几次差点跟丢。直到郡王把将?军带出来, 属下才跟着一起来了郡王府。” 白驰没什么所谓的点点头,反正阿寂不会害她, 她刻意同他撇清关系, 只是不想一直欠他的情罢了。钱财易还,人情难还呐。 雷鸣:“将?军可知昨晚是谁想害你?” 白驰摇了摇头, 心里还在惦记着遗诏的事。 雷鸣:“是姬承功。” 白驰:“他想毒杀我??”好小子,好大的胆子! 雷鸣的表情有些?奇怪:“不是,是,是……”他支支吾吾,一言难尽的样子。 “是春、药。”崔朵忽然跳了出来。 她和她爹住在郡王府有阵子了。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除了谢无忌的寝室,书房,其他地方?她就跟逛自?家后花园一样。 而谢无忌带了白驰回来,也没瞒崔有道,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崔朵先前被拦在外头,现在才得了机会跑进来,双手背在身后,上前先甜甜的叫了声:“姐姐。” 白驰一时分不清,她这声“姐姐”是哪个“姐姐”,若是谢无忌的小,大可不必。 雷鸣终于捋顺了舌头:“是,是那?种药。” 白驰卷好诏书,也学着谢有思藏在袖子里,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牙口真好。” 谢无忌揣着手贴墙站着,没错,他就是想知道白驰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真以为有点武艺傍身,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结果,她就这么个反应? 牙口好……什么牙口好? 崔朵这就问出了他的疑惑,“姐姐,什么牙口好呀?什么意思呀?” 白驰点了下她的眉心,往后推了推,诏书在手,心情很好,也愿意贫几句,“等你到了姐姐这个岁数,睡过男人也生了娃,遇到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雷鸣有些?自?闭的抬头望屋顶,这是他能听的话?吗? 崔朵很感兴趣,上前就要挽她的胳膊:“姐姐,跟我?详细说说呗。” 白驰逗她:“就是技术不错的就收了,磕碜人的要么再见要么弄死。” 崔朵:“哇!” 谢无忌自?觉被内涵到,背靠墙上,神情沮丧。 崔朵又急吼吼道:“所以李振也是你养的小男人吗?还有他,他也是吗?” 无辜被戳到的雷鸣:“!!!” 谢无忌:“?” 白驰不料小丫头这么发散思维,敷衍的笑了下,“混说!他们?都是我?最得力的属下。”她站起身,“好了,回去了。” 雷鸣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慌慌忙忙开口:“将?军您是跑了,可姬承功还是欺负了其他女?孩子。” 白驰脚步一顿,崔朵自?来熟,上前握住她的胳膊,一叠声的问她李振有没有相好,家里兄弟姐妹几人,父母可还建在? 白驰尚未分心回答,听了雷鸣的话?,回头看去。崔朵看看她,又看看忽然哑巴了的雷鸣,插话?道:“这个我?知道,听说是太子未婚妻,小娘子寻死被救回来了,听说她爹娘都赶到宫里告御状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现在什么时辰了?”白驰一面大步往外走,一面问。 谢无忌遛的不及时,转过身又转回来,假装自?己刚刚来。 白驰看向他说:“我?得进宫一趟,咱俩的事回来再说。”她指的是遗诏。 谢无忌想的有些?美,咱俩的事啊,好呀好呀。 雷鸣追着她跑,急匆匆道:“事情是昨夜发生的,据说王娘子是今早才被接回家的。现在已是申时三?刻了。” 原来都到傍晚了啊。难怪感觉腹中空空。 白驰到了门口,还没出门,哒哒马蹄声响起,回头一看,大黑嘴里还嚼着果子,颠颠的跑来。 谢有思追着它跑,手里还拿着新鲜的果子。 白驰翻身上马。 谢有思:“哇!” 白驰回头看一眼,忽然弯下腰朝他伸出手,“给我?。” 谢有思愣愣的跑过去,迟疑着将?果子递给她。 白驰接过,大黑努力往回扭过脖子,大张嘴阿巴阿巴。白驰咬一口,脆甜可口,“谢谢。” 刚巧府门大开。白驰一抖缰绳。大黑箭一般的射了出去,恨不得将?白驰颠飞出去。 看得出,是带了点私人恩怨在身上的。 * 白驰赶到宫门口,正巧遇到大长?公主的车架,她主动避让,退至一边。 大长?公主停了车架,这次竟没有让人将?她叫过去,而是纡尊降贵亲自?下了车,到了她面前。看她神情,微蹙眉心,神情憔悴。 白驰不着痕迹的将?藏了遗诏的袖子往身后藏了藏。见人已到了面前,躬身行礼。 大长?公主是来同她道谢的,关于瑞雪的事。见她衣裳单薄,忽然解了披风要给她披上,“倒春寒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年轻不知道上了岁数腰酸腿疼的痛苦。” 白驰突然给她整不会了,本能的往后让了让。 大长?公主本就没她高,一下子没披上,也有些?讪讪,轻声道:“你一个女?子,在都是男人的官场闯出一条路属实不易,照顾好自?己。”她就这么将?披风挂在了白驰的臂弯上。不紧不慢的回了车辇,看背影多?少透着些?沧桑的无奈。 白驰心里琢磨着难不成是姬后护着侄儿?同大长?公主闹翻了脸?她这忽然同自?己亲近,是想离间我?们?? 她匆匆递上腰牌,直奔悦庭殿。 姬后果然在那?里,正在批阅奏章,除了面上盛怒未消,看不出异样。 “你来啦!”姬后看了她一眼。 白驰:“方?才在宫门口,刚好遇见了大长?公主。” 说完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有试探之意。 姬后不以为意,“她就是那?样,容易多?愁善感,大概是心疼她那?个侄子婚姻不顺吧。眼看着婚期在即,又遇上了这事。” 白驰:“那?皇后打算如何处理?姬承功?” “呵!”姬后冷笑一声,眼中显出厉色,“他闯出如此滔天大祸我?还能饶了他!当然是抓了交给刑部定罪!白驰,你要是心里有气,只管同刑部的人说往重了罚他,此等祸害死不足惜!反正我?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侄子了!” 白驰又与?姬后聊了好一会才搞清楚事情原委,可笑那?姬承功还不认罪,非说自?己对白将?军倾慕已久,才犯下糊涂事,又着急辩解自?己是因?为吃了药才没控制住。他愿意娶了王娘子赎罪。 这理?由,是也不是,他设计白驰是真,吃药也是真。后来白驰跑掉,他心有不甘,刚巧遇上了王娘子。 皇宫大内,谁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王娘子也是因?为对白驰心生神往,原本该从东宫直接离开,又绕了大半个宫苑,走到举办宴会的大殿。她也并不是单身一个人,随行还有伺候的小丫鬟,谁知就被色.欲熏心的姬承功给撞上了。 要说这姬承功呢自?从上次接风宴见到王娘子后,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后来也曾想过要弄到手里,可没多?久就听说她被指婚给了太子,心中再不甘,也只能认命了。 今夜就这么遇上了,他只道是老天要趁了他的心愿,不顾下属阻拦,也不管王娘子哭喊,又将?小丫鬟给打晕了。就这么幕天席地,在宫舍外将?王娘子给强了。 随后清醒了些?,又觉得事已至此,王娘子已是他的人了,除了嫁他别无选择。至于太子那?里,或许有些?麻烦,可他最近大概是同福王的春秋大梦做的有些?离谱。又或者他这有实权无品级的监察司大都督还没干几日,本事没学会却将?胆子给养肥了。丝毫惶恐也无,竟还大摇大摆的将?王娘子给掳回府,又是一.夜折辱。 王娘子一.夜未归,王尚书和王夫人虽心里有些?难安,却也只道被太子绊住了。心里还有些?隐秘的欢喜,只盼着这对未婚小夫妻能培养出感情,往后日子还长?,若是隔着心就太苦了。 谁知天大亮后,小丫鬟一瘸一拐的跑回家,哭诉着说小姐被通国公掳了。 小丫鬟是后半夜醒过来的,抱着腿在角落里缩了一晚上,宫里早就下钥了她出不去。又不敢乱找人帮忙,只苦苦等着天亮宫门重新开启,谎称昨夜喝多?了酒,跌在空无一人的宫舍昏睡了一.夜。门卫并无怀疑,昨夜大宴,有这样经历的人不止她一个。据说昨夜就有个宫人偷喝琼浆玉液,醉死在了外头。 王尚书听完丫鬟的话?后,心神大乱,急急忙忙带人去救女?儿。 谁知那?姬承功无耻的很,当场就死皮赖脸的叫上了岳父。 第94章 王尚书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通国?公府的下人忽然神情惊慌的来报,说王娘子自缢了。 王尚书浑身冰凉,失魂落魄的跟着跑去了后宅,见到女儿的那?一刻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脑门心。他只恨手上没有刀剑, 否则非生劈了姬承功不可。 王尚书发了疯, 姬承功留王娘子不住,只得放他父女二人离开。 姬承功大概是没料到王娘子如此刚烈, 昨夜他折磨了王娘子一.夜, 自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以己度人, 也?以为王娘子定是快活非常。见识了他的本事, 自此后定然是离不开自己。哭哭闹闹不过是做戏, 怕被人笑话。 他是如此的笃定,可当王娘子被他父亲带走后, 他心里还是有些发虚,悄悄从后门溜走去找了福王。 姬承功给白驰下药,福王也?有参与?,俩人私下里来往密切,自以为太?子被拉下马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这?样?的话, 必然要和谢家?彻底决裂。福王清楚的知道他的那?位大姑姑是有多么的心疼她的太?子侄儿,那?是连亲生儿子的性命都可以舍去的珍爱。 福王将自己看成他母亲一个阵营的,可是他并不相信白驰的忠心, 他总担心白驰会叛变,但是他又粗鄙而?浅薄的认为, 要想控制住一个女人, 那?么名节便是她们的枷锁,他不相信没有不在乎名节的女人。毕竟像郎子君那?样?的疯婆子是极少数。所以他很乐意姬承功和白驰能有些什么。姬承功也?发自内心的认为只要和女人有了首尾, 那?女人定会待你别有不同。他就是通过这?种手段收服了姬后身边的一位年轻的嬷嬷,就是偷偷给白驰下药又将她引出来的那?位。 却说王尚书将女儿带回家?后,王夫人查看了女儿凄惨的模样?,再也?控制不住痛苦的心情,当即推搡着丈夫一起告御状。 夫妻俩个叩在清凉殿门口?就开始哭了。高?宗皇帝听完后震怒不已,但是此事涉及到姬后的颜面?,高?宗皇帝一时不便做主,想等迟些时候询问?姬后再行发落。 王尚书夫妇见高?宗皇帝迟疑不决的态度,心就凉了半截,王夫人甚至心中暗想,姬承功那?厮如此害我女儿,若我女儿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吊死?在廷尉府门口?。他姓姬的丧尽天良,那?我就算舍去这?一身血肉也?要为我幺女讨回公道。 夫妻俩个心灰意冷,人都已经退出清凉殿了,又被消息灵通的姬后截住。 姬后神情激动,怒不可遏,当着王尚书夫妇的面?下发敕令,下令逮捕姬承功,交由刑部发落,严惩不贷。 不多时,又有人举报姬承功借姬后之名贪污受贿,勒索百姓,强抢民?女等罪状十余条。 十日后,诏书下达,姬承功被流放抚河,同时剥夺一切官爵,家?产充公,废除姬姓,其家?眷一律贬为庶民?。 都说贼子作恶,自有天收。姬承功在流放途中被杀手用砖块生生砸死?,死?状凄惨,后来又被扔进河中喂鱼。差役怕无法交差,对上级官员报告“案犯幡然悔悟,因愧对祖先投河自尽”,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且说王娘子被毁了清白,日夜以泪洗面?,好不容易被母亲劝的肯出来走走散散心了,又偶然听人背后议论,说她本就是喜欢勾.引人的狐媚子,同太?子未成婚的时候,就整日痴缠太?子,恨不能自荐枕席。后来连大长公主背后夸她的话也?不知被谁曲解成长相淫邪,不安于室。又说她平日就不好好穿衣服,袒胸露乳,被糟蹋也?是活该。 这?些恶毒的言辞简直就是封喉的剑深深刺伤了王娘子本就破碎不堪的心。又一日,她同母亲出门,寻了个机会就要跳崖。幸而?白驰正巧在附近办事,见王娘子状态不对,尾随其后,顺手救下。 后来王娘子对着她哭了小半日,等她母亲来接她,人已经虚脱了。 王夫人对着白驰千恩万谢,提起王尚书,说其已有辞官之志,只是姬后压着不放,只准了他两个月的假,让他回家?稍作调整。 白驰回去的路上刚巧看到谢无忌的马车,后者一直惦记着那?日白驰走之前说的那?句“咱俩的事回来说”,可那?日发生了姬承功的事后白驰一直忙的脚不沾地。姬后英明神武不骗私的决断给了白驰启发,她觉得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魏岷之又被紧急召来,他最擅长舞文弄墨的玩弄人心。监察司大都督的职空了下来,姬后直接让白驰顶上。 白驰上任后,听从了姬后的建议,没有再顺着先前查贪污腐败的由头?往雍州世家?的头?上查,物极必反。遂调转方向,将朝中同姬承功同流合污的人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这?些人中很多都是姬后的人。姬后为了争权,养了大匹的爪牙,贪多嚼不烂,难免良莠不齐。这?一点一直为清正的官员所诟病。如今姬后借此机会,一肃朝堂,赢来不少赞誉和人心。姬后深知那?些清流文官的厉害,虽然他们不见得有多大的权柄,可是他们自成一个圈子,上靠得着世家?,与?下层圈子也?有密切的联系,他们能说会道,更是会写会传播。姬后已改变了方向,暂时不动雍州世家?这?块难啃的骨头?,掉转方向,下沉到民?间,赢得民?心。 白驰这?一阵子都很忙,除了早朝的时候,已有多日不曾和谢无忌私下接触过,但她知道她查姬承功的时候,那?些递给她的卷宗证物都是他让人送来的。这?也?省去了很多麻烦。让她接替监察司大都督后,毫无困难的将事情办的干脆漂亮。 也?因为她确真是在干事实,不像姬承功那?样?以公谋私,朝中对她风评甚好。 白驰心里是感激谢无忌的,遇上了就直接上了他的马车。 白驰也?不同他拐弯抹角,说:“这?些日子多谢你帮忙,我请你吃饭。” 谢无忌当然不会推辞,问?她去哪。 白驰说:“就去你的鹊桥,听说你的珍宝斋有不少好玩意,吃过饭,带我去看看。” 谢无忌很高?兴,当即应允。 二人也?没避讳,在鹊桥的包间用了膳,等吃过饭,一起逛珍宝斋的时候,整个五层一个人都没有。 白驰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耽误你做生意?” 谢无忌中午饮了些酒,脸上红彤彤的,走路也?有些踉踉跄跄,总往白驰身上靠,说:“没事没事,人多吵闹,你想要什么只管挑。” 白驰扶住他,心里真是有些过意不去了,只暗暗下定决心,将来不管发生何样?的变故,一定保他全家?富贵平安。 “再过几日就是皇后的千秋了。” 谢无忌:“你不知道送她什么贺礼?” 白驰:“不是,我想在皇后的千秋宴上穿女装,我缺一条好看的裙子。” 谢无忌原本还有些东倒西歪,忽得顿住,看她的眼神也?变了,似乎非常意外?,又…… 白驰:“怎么了?” 谢无忌的喉头?动了下,“确实好久没见过你穿女装了。你跟我来。”他拉着她的手,不是在珍宝斋挑东西,而?是直接出了门上了马车,不多时到了郡王府。 郡王府内房间多,在他主院的一侧有一间房布置的清新雅致,打开柜子,摆放着各样?的女装,首饰,搭配的鞋子,甚至白驰还看到了花样?繁多的小衣…… 谢无忌只装做没看见白驰瞧见那?些小衣,捏着前额,坐在床边靠着,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说:“你且试试,喜欢哪些都拿去。” 白驰也?就没多问?,杵在几座大开的柜门前,说:“要不你给我条一身吧,适合宫宴就行,我眼光不行。” 谢无忌兴奋了,“好,我来。” 他连挑了好几身,连鞋子首饰还有贴身小衣都搭配好了,依次摆在床上。 好吧,她也?不问?他府里的这?些都是给谁准备的了。 搭配好衣裳后,他又走向梳妆台,跃跃欲试的样?子,“你换吧,我给你梳头?。” 这?会儿倒不见他东摇西晃了。 白驰点点头?,将床上的四五套衣裳一裹,直接扯了床单系住,背在身上,说:“我带回去让铃兰帮我挑一挑。” 谢无忌:“哎?” 白驰都要走了,谢无忌忽然又跟醉了似的,坐在凳子上,神色冷淡,说:“我收藏的每一条裙子首饰,都价值千金、万金,白将军俸禄微薄,怕是买不起。” 白驰回转身,谢无忌有一副好样?貌,不言不语的时候是个妥妥的清冷贵公子,有种谁人都不能触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可是此时他喝醉了酒,眼神迷离,眼尾泛红,又有种被看破心事又急于隐藏的羞怯,莫名的让人觉得他是在勾着人。 白驰忽然就想到了郎子君背后同他说的谢无忌的浑话,郎子君经营着全城最大的风月场,她说平京城的贵妇们很多都吃雍州郡王这?一款的,因此她专门训练了一些小倌儿照着郡王训练仪态,穿着打扮,伺候那?些显贵。这?些谢无忌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非砸了春意不可。 白驰想到这?,忽然笑了。 谢无忌不知她因何发笑,有些怔愣,又显得非常乖。 白驰心想,那?些小倌儿哪能和正主比。她忽然走了过去,一只手自谢无忌的颈侧穿过去,按在他身后的梳妆台上,往下压。 谢无忌一怔,仰面?看着他,身子被迫后仰。 “嘭,”白驰的另一只顺势按在了另一侧。整个梳妆台都被她推的往墙上一撞。 这?一声仿佛是砸在了人心上。 “阿寂,”她低下头?,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仿佛是一瞬间将他拉回了过去,覆面?的寒霜顷刻消散,甚至还化成了细密的汗珠。 他在紧张。 眼睫忽闪,呼吸紊乱。 也?在期待。 白驰的鼻尖贴了贴他的鼻子,他不由自主的追了上来,想去亲她,呼吸更重了。白驰忽然嗤得一声笑了,放开他,站直了身子,有些苦恼的样?子,“让我想想,我该拿什么买你这?些昂贵的裙子。”一面?说一面?往后退,最后竟扬长而?去,还贴心的将房门给关上了。 不久后,房内传来咚得一声,有什么被砸在了门上。 谢无忌生气了。 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然后,他十分难堪的看向自己,他竟这?么快有了反应! * 自这?次事后,谢无忌再看到白驰都是全程黑脸,朝堂上有人朝白驰开火,他也?不帮着说话了,只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连姬后都感到奇怪,问?:“你俩吵架了?” 白驰说:“这?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事嘛。” 姬后不说话了,这?句话像是在怼她似的。可越是这?样?姬后对白驰越放心,若是什么都肚子里绕了三圈再回话,姬后反而?不安心,毕竟她们所图甚大,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万劫不复,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心眼。 太?子因为王姑娘的事深受打击,病情又加重了,甚至起不了床。太?医的诊断是忧思?成疾,简言之就是想太?多。 倒不是太?子对王姑娘有多深的感情,而?是他总能从别人悲惨的遭遇联想到自身,他想到母亲是因为生自己体虚而?亡,大姑姑又因为要救自己骨肉分离多年,至今都同表弟隔着心,又想到他可怜的心爱的太?子妃,就连王姑娘也?因为和自己定了亲而?突遭横祸。他常常自苦,觉得自己就是害人的祸根,他甚至觉得如今朝堂上两派对垒也?是自己造成的。若是没有他,另有一位贤能的太?子,一定会让大周上下一心,开创繁荣富强的未来。 因为太?子身体不好,姬后拒绝了高?宗皇帝大办千秋宴的提议。 只颁布告示,大赦天下,为百姓和太?子祈福。 当夜不设宵禁。 宫内摆了酒宴,邀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共享晚宴,也?算是安抚一下朝臣们因为这?段时日查贪腐而?惴惴不安的心。 缩在这?些人中表情难堪,而?又不得不来的当属礼部尚书王大人了。 他虽然递了辞官的折子,但姬后不准,他便还是有官职在身,姬后允他俩月休假,早朝可以不去,衙门也?可不管。但皇后千秋这?样?举国?欢庆的大日子,他就不能推辞不去了。 毕竟,姬后在处理姬承功这?件事上,雷厉风行,毫无偏私,无可指摘,他理当心存感激,诚心恭祝。 第95章 谢无忌因白驰戏耍自己?连着黑了好几天?的脸, 他本就是?小心眼,不过因他贵重的身份,温润俊美的长相,一般人很难往那处想。 世人眼中, 越是?身居高位者?, 越是?眼界宽广,心里想的也该是?家国天?下, 再不济也是?争权夺利, 谋取更大的利益。可谢无忌最近琢磨的是?,白驰在皇后的千秋宴上到底会不会穿女装。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穿女装打扮自己?了, 不过她也从来没刻意隐藏自己?的女性特征, 穿衣打扮只求舒适, 然而她是?武将,为了行动方便, 束胸也是?必不可少。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忽听边上的人小声嘀咕,“白将军怎么?还?没到?她是?皇后的心腹,如今正得宠,这种场合不可能迟到才?对。” 谢无忌蹙了蹙眉, 他不喜欢“得宠”这个词,说的就跟白驰是?姬后的宠妃一样。 另一人立刻道:“姬承功被拉下马,白驰就成?了皇后跟前的第一红人。荣宠加身, 容易得意忘形,沉不住气的怕是?要走姬承功的老路。” “她一直都挺嚣张的, 不过不也挺好嘛, 谁人的情面都不卖,至少在姬承功一干同党的案子上, 才?叫人解气痛快呢!” 几人小声议论着,也没有避讳谢无忌,在他们眼里,谢无忌这些日子的冷漠是?摆明?了和白驰一刀两断了。 他们讨论着白驰,将她当成?政敌,或是?欣赏的人。 终于,随着桑公公一声颇具特色悠长的“皇上皇后驾到!”众人纷纷起身。 谢无忌看向?大门?口,暗道,难道是?公务繁忙,耽搁了? 他随同众人平举双手,垂头行礼,一直留心着大殿门?口的方向?,身边人奇怪的抽气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瞥一眼那人,又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怔住了。 他是?怎么?也没料到,白驰会和帝后自侧面的走廊一起过来。 姬后牵着白驰,像牵着她疼爱的公主,不过一眼看去二人确实很像母女。 谢无忌先是?看到了白驰的脸,反应了下,才?看清她今日穿了什?么?,脸色大变。 白驰今日的打扮简直要用一句“祸世妖妃”来形容。 之所以用这个词,是?因为绝大多?数人第一眼并未认出她,只本能的觉得是?哪位后宫娘娘。匆匆瞥一眼,暗叹一句“谁如此大胆敢抢皇后的风头”,又急忙低下头。 姬后同高宗皇帝上了首座,拍了拍她的手,白驰随即一转身,那摇曳拖地的轻纱随着她的动作仿佛浮云流动,随即她坐在姬后下手第一个位置。 众人落坐,即便是?第一眼没认清的,偷偷看去第二眼,第三眼,第四眼,也终于看清了是?谁。心中的震惊难以言喻,却都不敢说什?么?。 白驰与他们同朝为官,为人做事没有小女儿家的扭捏,常常让人忘记她是?个女人。这其实某些时候是?件好事,一个女人若是?一直被提醒是?个女人,她通常就会遭受一些只有身为女人才?会遭遇的恶言恶语,被轻视,被诋毁。 白驰要穿女装参加宫宴,姬后起先是?不同意的,她深知?女人在这世道闯出一片天?地的艰难,如今白驰这样正衬了她的心意,她不希望朝臣们太去关注白驰的性别,再用这方面去攻击她。 姬后劝白驰道:“你同我不一样,我是?后妃,我的容貌,我的身体就是?我的武器,我只有利用这个身份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而你,你的拳头已经为你赢来了一切,你只要好好的做好你的本分?,我自会成?为你的靠山,帮你争取更大的权力。咱俩配合得当,什?么?是?我们得不到的?可是?你现在为什?么?非要固执的扮作女子?我并不觉得你对华服美食有什?么?深切的渴望,你这样只会提醒那些顽固派,让他们有了攻击你的方向?,你这是?在自找麻烦。” 白驰:“可是?我本来就是?女子啊。” 姬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白驰:“皇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世道男子就天?然的比女子活的要轻松些?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必须从一而终,否则就是?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甚者?被浸猪笼沉塘?王娘子明?明?是?被姬承功欺辱,是?受害者?,世人不仅不同情她,反而到处散播她的谣言,非要将她逼死才?甘心。瑞雪公主堂堂公主殿下,也会因为婚姻不幸,被世人嘲笑,甚至一个阿猫阿狗都敢肖想她?是?她们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皇后,我一直在想,女子过的如此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诚然,女子天?生比男子力气小,弱者?天?然服从强者?,这是?自然法则。但,人是?有思想,有情感的,凭什?么?女人就要被压迫?而女子又为何反抗不了?因为权力的顶峰没有女性呀!人就是?这样,会天?然的为同类思考,权衡利弊从自身出发,与他有同样属性的人就会受到福泽恩惠。就比如您,您待我亲切对我委以重任,不仅是?因为我确实有用,还?因为我和您一样,都是?女性。你让我入朝听政,不过是?想测试那些男人们的反应。你一步步的让他们接受我的存在,也为您将来登顶做打算。” 姬后抿了抿唇,她现在已全然接受自己?的野心,也许一直有吧,不过之前被固有的思想局限了,野心一旦破土而出,就再也收不回去了,“所以,你现在是?想怎样?我并不认为现在时机成?熟了。” 白驰轻声道:“王娘子一直在寻死,如果她想不通,她活不了。” 姬后抬了下眉。 为了鼓吹姬后大义灭亲,爱民如子,白驰等人没少利用姬承功被下狱的事做文章,可这样必然会伤害到那位无辜的王姑娘,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姬后凝神想了想,“所以你要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不再盯着王娘子不放?” 白驰:“不仅如此,我还?想告诉所有人,女子的身体无论是?瘦弱矮小,还?是?丰乳肥臀,她们本身没有错,便是?袒胸露乳又如何?她们不该被品头论足,不该成?为被人伤害的理由。她们被轻视被伤害只有一个原因,太弱了。” 姬后大概是?想到了往事,面上露出一些感同身受的感慨,听白驰说完,没忍住又笑了,“说的对!我们本来就是?我们自己?,没必要为了别人扭曲的思想贬低自己?。让本宫来给你挑一挑,看你适合那条裙子。” 白驰:“皇后,我已经选好了,你看如何?” 姬后:“呃……我上次赠你的那条红毛狐狸的披肩呢?与这身裙子正相配。” “那个,白驰,你一直怂恿本宫做女帝,难道就只是?因为本宫是?女人?” 白驰顿了下,“刚开?始或许是?吧,可是?后来我发现……皇后,您是?天?生的帝王。”毕竟那些皇子皇女们烂泥一样的,没一个能扶上墙。 ** 谢无忌的耳朵火烧火燎的,他承认他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毕竟白驰这一身可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还?是?五套衣裙当中最显身材的那种。现在他的感觉跟自己?绿自己?也差不多?。 他能感觉到无数双视线朝白驰飞去,不过也只敢偷偷的看,不敢肆无忌惮,可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所有人都毒瞎,男的女的一个不放过。 高宗皇帝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这样身材饱满的女性,频频看了好几眼,他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些好笑,都说外甥像舅,侄儿的口味果然同他一样。 白驰发现了,也不回避,大大方方回视,敬酒的时候直接问了,“陛下是?不是?也觉得臣这一身很好看?” 高宗皇帝没有龌龊心思,只将白驰当成?小辈,瞥了眼姬后,笑道:“爱卿同皇后年轻的时候十?分?相像,当得起风华绝代!” 这评价实属就有些高了,姬后愣了愣,她一直知?道皇帝喜欢她的身体,但他还?从来没在公共场合这般夸过她,没有哪个女人是?不喜欢被夸的,姬后显出羞涩,红光满面。 白驰坐了回去。一身红衣,剪裁合体,上身尤其贴身,腰身紧致,裙摆宽大,前短后长,走动间?,腰身柔韧,腿肉若隐若现。 谢无忌就在她对面,目光落在她的红毛狐狸披肩上,心里还?在庆幸“还?好还?好”,谁知?下一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白驰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嘴角勾了下,忽而解开?了系带…… 谢无忌嘴里要是?有酒,一定能喷出去。 那领口委实开?的有些大。 是?男人,哪有不起色心的,可是?很奇怪,对上白驰,他们控制不住的想多?看几眼,因为实在太美了,是?他们以前从未领略过的震撼人心的美。 极具侵略性,强势,霸道,说一不二,甚至让他们不敢生出龌龊心思。 那感觉就像是?,这样的美人他们是?没有资格去挑选亵玩的,只能被她挑选玩弄。 皇帝身子骨不好,不能久待,差不多?就回宫歇着了。 天?后倒是?精神很好,同大臣们说说笑笑。 白驰离开?座位,去了屏风后,女眷的席位。 有片刻功夫,男宾们的席位似乎安静了片刻,似乎都在等着听女眷那边的反应。 果然,女眷那边的反应要激烈多?了,不过很快克制住了。 也有人忍不住想说些什?么?,被同行的人按住了。也许是?因为白驰气场太强,又或者?她过往积威深重,竟无一人敢提出异议,说些不中听的话?。至少当面,是?没一人敢了。 倒是?平阳伯的小孙女柯光珍一直崇敬白驰,她一直有心想靠近她,忍不住说了句,“白驰姐姐,你今天?好美!” 白驰都准备走了,闻言,笑了笑,停下步子,捏住她的下巴,抬了下,“小丫头,你也很漂亮。” 柯光珍的脸刷得一下通红。 有八面玲珑的,见白驰很吃这一套,也紧跟着奉承道:“是?呀,寻常见白将军只觉得英武不凡,气势逼人,今日换了身衣裳,真跟天?女下凡一样好看。” 白驰:“哦,难道你们不觉得我今日这身打扮淫邪外露,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吗?” 气氛诡异的一静。 那女人僵住,心脏狂跳,见白驰挑了下眉,面上并无生气的样子,心思一转,立刻道:“呸!淫者?见淫!将军何须理会那等腌臜小人!将军是?女中豪杰,吾辈典范,想穿什?么?便穿什?么?,谁要是?看不惯,自去戳瞎了双目,谁人也不拦着!”她见到白驰笑了,越说越大胆。 白驰问:“你是?谁家娘子?如此聪明?伶俐,你夫君真是?好福气。” 那女子闻言大喜,忙报了丈夫官职姓名?。 女子的丈夫官职品阶不高,还?是?个没油水的闲官,此番是?求了娘家人才?得了机会进宫。她的座位在靠后的角落里,本是?极不显眼的位置,因为白驰刚巧要离开?,这女子才?大着胆子说了话?。 世人蝇营狗苟,忙忙碌碌,为名?为利。有些人只愿闲云野鹤,躲避纷争,有些人则迫不及待背靠大树好乘凉,不怕被卷进漩涡难以抽身,只怕根本得不到贵人青眼,连个站队的机会都没。 白驰点了点头,说:“好,我记住你了。” 女子喜不自禁,又说了几句讨喜的话?。引得其他小官的女眷纷纷动容,然而胆大的毕竟少数,不敢冒头,面上功夫倒也做足,听着都是?夸赞白驰的话?。 * 宫宴结束,朝臣家眷接连散去,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白驰披了狐狸毛披肩,站在廊下,见王夫人走来,忽然叫住了她。 王夫人对白驰今日忽然这般刻意的打扮心有怀疑,但也不自作多?情,至少是?心怀好感的,因此很客气的上得前来。 白驰与她并肩同行,说:“夫人,你看,一个人在世人眼中是?好是?坏,从来都不是?她是?否真的做错了什?么?。拘于过往,不得前行,那才?是?苦了自己?苦了亲长。你看那些人,同样的事换做我做,甚至更过分?,却是?两极反转的态度。这其中缘由,夫人阅历深,定能同王娘子说明?白。人不应该为别人犯下的错惩罚自己?。好好活着。若有需要帮忙,尽可来寻我。” 白驰微笑一点头,大步离去。 王夫人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眼中蓄满了泪水。 女眷们自另一道小门?出宫,她们的马车都停在那一片。 白驰是?朝廷命官,自然从正门?离开?。以往一些官员们还?会凑上前来同她边走边说,今日她这一身打扮,反叫人不好意思上前了。 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道让她通行,全程也无一人敢说她一句。 这同她刚回京那会儿,只因逛了一趟春意就被人胡乱编排大不一样。 远远的,宫门?口传来阵阵喧哗声。有一撮人聚拢不去,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白驰尚未走近,就见雷鸣跑来,一脸难色道:“将军,您的马被人给骑了。” 白驰心有所感,她的马,谁人敢骑? 果然,一脚踏出宫门?,只见那人醉的不省人事,爬在马背上。 雍州郡王府的人,围着她的大黑,急得不行,又无可奈何。 一些官员倒不急着走了,步子迈得极慢,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白驰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大黑哒哒哒的迎了上来。她的大黑是?散养的,今日她一人一骑过来,并未带随从。 茅吉人恭敬行礼,说:“我家郡王喝多?了,只能劳烦将军大人跑一趟,将我家主子送回郡王府了。” 大黑也不是?谁人都有本事牵走的。 白驰转到谢无忌面前,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对着脸就拍了两巴掌,“阿寂,阿寂。” 边上看热闹的人神色各异,打人还?不打脸呢,白将军这也太…… 白驰见他毫无反应,想来是?真的喝多?了,一时调皮,收回手的时候将他的唇往中间?一捏,他的唇又润又软,哪知?他略微挣动了下,伸了舌头。 白驰心头一动,收回手。见周围人越聚越多?,忽而笑了下,翻身上马,将谢无忌拢在怀中,冲茅吉人说:“今夜你们郡王归我了!”言毕,大笑出声,策马疾驰而去。 红裙迎风招展,猎猎飞扬。 在场官员无不瞠目结舌,感觉每个字都听见了,连在一起又听不懂了。 第96章 、亲亲抱抱举高高 白驰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除了值夜守门的,将军府没?有主子未归,下人不准歇息的规矩。 以前还有铃兰跟个望夫石似的苦等白驰,不过现在府里不是养了个小?殿下嘛, 照顾他的重任就落在了铃兰身上。 小?殿下痴迷武道不可自拔, 铃兰天天被他拽着问东问西,还有整日无?所事事的张九郎也?老是来烦她。白天精力耗尽, 晚上早早就歇息了。 白驰将谢无?忌架在肩上, 扛去了自个屋。 整个将军府都乌漆麻黑的,实在是穷。 白驰摸黑将谢无?忌放在床上, 心里寻思着她今晚睡哪。也?许她应该把阿寂送回郡王府, 她今晚本来就是开玩笑的。 她刚要起身, 忽然?发现腰被勾住,低头看去, 尚未有所动作。一直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忽然?就跟猛虎扑食似的,将她压在床上。 她的床板有些硬,嘭得一声。 谢无?忌大概也?没?料到,一只手垫在她的后?脑勺,揉了揉, “没?我的床软。” 白驰:“……” 屋内黑漆漆的,只有彼此的呼吸纠缠。谢无?忌低头,贴了贴鼻子, 试探着去亲她的嘴。 白驰偏过头,让了下。 谢无?忌的唇擦着她的脸, 贴到她的耳垂。 一时, 谁都没?有说话。可是二人相叠,某人硬得硌人的热情根本藏不住。 白驰:“阿寂……” 谢无?忌:“我想和你睡觉。”声音闷闷的, 热气灼人。 白驰:“……” 谢无?忌:“今夜谁都看见?你把我带走了,反正清白也?不清白了。” 白驰:“……” 谢无?忌:“你不能管杀不管埋。”他抵着她,动了下。 白驰只觉得心头一荡,热血直往脑门冲。从分开后?,她也?素了很多年,先前一直不觉得,可这突然?之间的,似乎一下子就来劲了。 她不说话,谢无?忌是不敢有所动作的。身上热量不减,火热的心却因?为她的毫无?反应渐渐凉了下来,就挺难过的。 他松开了她,正要从她身上下去。 白驰忽然?捉住他的衣襟,“怎么?了?” 她的手顺着他的衣襟摸上他的脸,亲了亲,他正要加深这个吻,白驰又捧着他的脸拉开,“能耐了呀!还想跟我睡觉?来呀!让我瞧瞧这些年你有没?有长本事。” 这之后?便是有些控制不住了,在白驰的印象里,阿寂一直都是温柔如水的存在,即便动情的时候,也?是非常温柔的一个人,缠缠.绵绵的。可是人真的会变的吧,至少?她并不牢固的床板就没?承受的住。 次日,白驰难得没?有早起练功。 铃兰倒是来敲门了。白驰喜静,独立的小?院,即便昨夜动静颇大,也?没?吵到谁。 铃兰敲不开,径自推门进来了。一眼扫到一地凌乱,又见?床塌了,还没?瞧清楚床板上睡的谁,深吸一口气,暗道了声“娘哎!”又缩头缩脑的退出去了。 白驰醒来的时候,感到不能呼吸,睁眼一看,阿寂亲不够似的,仍覆在她身上。 白驰荒唐了一.夜,后?知?后?觉的终于开始羞耻了,说:“你怎么?回事?没?完没?了了?” 阿寂低下头,亲吻她的锁骨,“马上好?。” 如此,又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白驰坐起身,呸他,“你这马上好?真够快的啊!” 阿寂拉住她的一只手亲她,眉梢眼角都是撩人春色,懒洋洋的,比勾栏院的小?倌儿勾人多了,“我怎么?知?道你下次愿意和我睡是什么?时候。” 白驰瞅了眼窗棂露出来的天光,笑了,“若是我有需要,一定找你,不找别人,如何?” 阿寂心里都已经将这次的事当成一.夜.情来看了,因?为他太了解白驰的翻脸无?情了,冲动了,后?悔了,再不往来了。所以他早上醒过来后?,越想越寒心,捉着她又来了一次。 白驰突然?松口这般说,阿寂心里是惊喜万般的,又难以置信,“真的?” 白驰朝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起来,给我弄一碗避子汤去。” 阿寂握住她的手腕,“我今晚还想跟你睡。” 白驰拍了拍床板,“呵呵。” 阿寂:“那你可要说话算话,有需要一定找我,千万别忍着。” 白驰:“滚。” 阿寂对于白驰让他搞避子汤的事一点心理障碍都没?,不会想些有的没?的,从某些方面来说,阿寂还是挺能理解白驰的想法和心情的。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但是殊途同归,阿寂也?不希望白驰再怀孕了。 他的过往经历,让他对大家族没?有深切的概念,于承担起整个家族的荣辱相比,他更关注自身的感受。毕竟在他小?的时候受苦受难也?没?见?过家族里的谁来拉他一把。他刻在脑子里的家族便是如沈家那样?互相坑害倾轧的存在。至于香火传承,开枝散叶他更不在乎。他们已经有谢有思了,这世上最好?的孩子老天爷已经赐给他们了,再要那么?多干什么??分家产吗? 他更舍不得白驰再因?怀孕受苦。说什么?女?人的天职就是生?孩子,多子多福,都是屁话! 他只知?道和谐的夫妻生?活能让彼此身心愉悦,活着有意思,从没?听说过多生?孩子对人有好?处的,有也?是骗人的鬼话。 阿寂快速的穿好?衣服,吩咐厨房烧热水让白驰沐浴更衣,又开了药方让下人去拿药。 他自在随意,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也?没?有分毫的不好?意思,甚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昨晚在这过夜似的,嗓门清亮,神清气爽。 沈锦原本要过来回话的,看到谢无?忌,沿着墙根躲开了。 白驰坐在浴桶里,忍不住想,阿寂真的长大了啊,以前他可没?现在脸皮厚。 她还没?洗好?澡,阿寂端着一碗药进来了,说:“趁热喝了,凉了喝对身体不好?。” 白驰陷在袅袅热气中,一饮而尽,味道清甜,竟是十分好?喝,她大感意外,问:“是避子汤吗?你别诓我。” 阿寂趴在木桶边,十分得意,“我改良了药方,我还做了一些药丸,比这个方便,下次我带些给你。” 白驰瞅着他,拖着调子“哦”了声。 阿寂反应过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做这些本来就是打算给你的。” 白驰:“嗯?” 阿寂不好?意思了,他该怎么?说,他一直都想睡她,一直,一直。 “阿寂,你脖子怎么?了?”白驰起先还当自己眼花了,又以为他脖子沾了什么?脏东西,手里沾着水渍,上手就去擦他脖子。 阿寂起先没?反应过来,在她的手触碰到脖子的时候,忽然?脸色一变,揪住衣领子就站起了身,甚至还将手里的药碗都打翻了。 白驰:“阿寂?” 谢无?忌后?退了几步,拢住领口,笑了下,总有些勉强的感觉,“你忘记你昨晚有多凶猛了?肯定是你吸的。我去照镜子看看。”他起身离开。 白驰也?没?当回事。 等她沐浴出来,左右没?见?到阿寂,喊了铃兰过来问话。铃兰说:“郡王刚走了啊,急匆匆的,我叫他都没?理我,跑得可快了!怎么?,你又把人气走了?不是才睡过吗?提裤子就不认人了,不是我说你,你可真不能耍着人玩啊,当心玩火自.焚。” 白驰活动了下略有些酸的胳膊腿,“我要你一个男人都没?有过的女?人教我怎么?做事?去!” 铃兰又凑过去,“不过主子啊,你这样?子让我们很为难啊,这往后?郡王来咱们府上,咱们到底是拦着不让进还是放行?是当半个主子供着,还是当成你的相好?看待?” 白驰活动着胳膊,大开大合,“想怎样?就怎样?吧,不必想那么?多。”这句话也?是她此刻的心情,昨晚确真是冲动了。 但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真的感到很舒服很开心。 谁能拒绝开心的事呢? 只是他跑的太快了,关于遗诏的事,她还没?来得及和他聊。 她一直没?交给姬后?,她担心会对他有影响。 * 姬后?千秋宴后?,太子的身体没?见?好?转,高宗又卧床不起了。经历过生?死的人会将很多事情看淡,反正高宗皇帝现在别的都不看重,只希望能将身子骨养好?,因?此很抗拒早起上朝,讨厌费神处理政务,不愿接见?大臣听他们争吵不休。 可以这么?说,如果太子现在身体康健,高宗皇帝一定会立刻退位,当他无?忧无?虑的太上皇。但是太子现在病的已经不能协理国事了。而高宗皇帝是一刻都不想浪费生?命在无?休止的朝政大事上,他提出了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想法,让皇后?撤掉幕帘,亮相前朝,处理军政大事。 可想而知?,此言一出,简直是捅了马蜂窝了,一时间朝堂吵得不可开交,尤其是雍州世家的矛头,直指姬后?。 也?不知?是谁,提出了一个想法,说高宗皇帝此举,无?异于是将姬后?推向皇帝的位置。姬后?莫不是吹了枕头风,她不会是真的想当女?帝吧? 这话传出,那还得了! 反对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甚至在姬后?跟往常一样?同高宗皇帝一起上朝时,有大臣毫不客气的说,后?妃就应该退居后?宫!不该干涉前朝政事!甚至还有人将矛头对准了白驰,不过白驰这边要好?很多,毕竟什么?都有谢无?忌拦着些,他在中书省任职,总有很多机会给人穿小?鞋。 第97章 因为?“女?帝”的谣言, 姬后焦头烂额,诚然?,高宗皇帝会突然?有此提议,确实有她吹枕头风的功劳。她也想看看朝臣们对?此事的反应, 而“女?帝”的谣言, 却是始料未及的。雍州世家无庸碌之辈,确实洞悉一切的能人看穿了?她的野心?。 白驰是没什么耐心?和算计的, 听着那些人吵吵闹闹, 恨不能抽刀抹了?那些人脖子才痛快。谢无忌抱着她,让她再耐心?些, 这?事交给他来处理。 没过几日, 另一个消息悄悄的从宫里流出, 说高宗皇帝是铁了?心?的要?养身,既然?太子一直不见好, 难堪大任,不如立福王为?太子替皇帝分忧。 消息传出来,以?张家为?首的太子党那是彻底慌了?。 毕竟,说姬后想当女?帝那只是谣言,况且姬后自嫁给高宗后一直再协理朝政。尤其是最近几年, 姬后接见大臣的次数要?比皇帝本人还多得多。撇去她是个后宫妇人不谈,她的政见、思想,杀伐果决, 确实符合一个优秀统治者所具有的所有素质。但是福王就不一样?了?,单看他从封地回?来, 干的桩桩件件的蠢事, 就足能让人看出他要?是当了?皇帝,那周朝不定几年毁在他手里呢。 换句话说, 姬后要?当女?帝没那么容易!但是福王当太子,只要?太子主动让位,那就是一点阻力都没。 关键是,太子早就有退位的想法了?,只不过一直被亲信们拦着劝着给按住了?。 太子党的人也有些心?灰意冷,暗地里都说,子肖其父,太子这?样?子像极了?他父亲。 这?时候众人在看福王,只觉得姬后要?前朝听政不过就是烟雾弹了?,她真正的目的还是要?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 不过自新年过后,按理各封地王侯都该回?到封地才对?,就连同福王一起来的寿王都回?去了?,怎么偏偏福王被留下了?。 众人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两相其害取其轻,反对?姬后的声音反而小了?。 姬后第一次试探群臣,心?里大概有了?数,最终“摄政”不变,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至于为?什么福王没走,那就不得不说姬后是做大事的人了?,从福王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甚至出言顶撞她,还说出了?许多大逆不道之言,姬后已经对?这?个儿子失望了?。 她想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听从了?魏岷之的建议将?福王留下,当作姬后称帝之路的挡箭牌。 而福王这?个蠢货,完全看不清形势,还真以?为?母亲有将?他推向帝位的打算,行事越发嚣张,无所顾忌。 不过他也没有实权,也就当个嘴炮,让诸位大臣心?里不痛快,并不能在朝政上做出什么祸国殃民的事,这?也是姬后留了?这?么一手。 这?之后,姬后为?了?出政绩,将?谢无忌当年殿试的《建言》重新翻找出来,大力推行。 这?其中有一条涉及提高女?性地位,白驰全权包揽,包括但不限于,设立女?学。规范婚姻制度,严禁轻易休妻,轻则罚没银钱,重则有牢狱之灾。至于双方自愿的和离,那另当别论。另建设了?育婴堂,收养大量被遗弃的女?婴,若是有男婴也是收养的,不过大环境来说除非战乱遗弃男婴的还是少数,即便是有,若是身体康健,很快也有人家会来领养。 而王娘子自从听母亲转述了?白驰的那些话后,躲在屋内大哭了?一场,后来果真解开了?心?结,自此后以?白驰为?榜样?,常与她往来。姬承功在发配抚河的路上被杀,王娘子也认定是白驰做的,对?她更是恨不能结草衔环的感?恩。任白驰怎么解释都没用。 后来,姬后颁布法令,白驰建议设立女?学,王娘子积极参与,担起女?先生一职。自此后找到了?自身的价值,每日里忙忙碌碌,过的十分有滋有味。 她以?前的手帕交,因为?她被辱一事,有段时间?断了?往来。后来因王娘子在女?学教书时不时有墨宝流出,被才子们推崇赞赏,渐渐再没有人提及王娘子曾遭遇的不幸,就算有也是赞美佳人品质高洁,百折不挠。手帕交们慢慢主动联系了?她,见她过的十分有意思,也主动提出帮忙。王娘子问白驰的一件,对?此白驰自然?是希望女?人们能更多的走出来,开阔眼界,有自己?的事做,而不是整日围着男人转除了?斗小妾撕婢女?就是自苦。 有了?更多贵女?的加入,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更多的人家也愿意将?家中的女?儿送出来入学。白驰也并不决断这?些女?孩子必须学什么,不能学什么。人的思想不可能短时间?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也不能以?一己?之力和整个世俗抗争,否则只会适得其反,甚至成为?异端。 对?此,谢无忌曾问过她,是不是想让这?些女?子把学问学好了?,将?来可以?更多的入朝为?官,同男人分庭抗礼。对?此,白驰笑着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真当我眼里就容不得男人了?,非要?和男人争个你死我活才甘心??不是的,我只是希望尽我最大的努力让女?孩子们活的更轻松一些,有自己?的想法。若是她们中真的有几个特别想闯出一片天地,我也不介意为?她们铺路。至于她们的大多数将?来究竟要?怎样?,我并不想那么多,也不会干涉。因为?我曾经淋过雨,只想为?她们撑一把伞吧了?。” 谢无忌不知白驰的轮回?过往,不知她曾有过怎样?痛苦的回?忆,只当白驰说的是那几年她在沈府受的委屈,以?及后来被他亲生母亲大长公主轻视贬低,他心?中愧疚难安,秦大夫人已自食恶果,现在也早就不在人世了?,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想到自己?的母亲,谢无忌不得不说两句宽慰白驰的心?,“我娘也是受我皇祖父影响,从小被约束做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的贞静女?子。至于她写的《女?训》我也听她提过,她原本是心?存善意的,她手里捏着遗诏,她不想姬后犯错,才故意写那些规劝她,所以?用词非常的不讲道理,违反人性。奈何?皇后一笑置之,却有人如获至宝,至于怎么流传出去的,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后来有人借着她的名号大肆宣传,她就算是知道这?些东西被曲解被用来桎梏束缚女?性,她也是没招了?。” “我也不是要?为?她辩解什么,反正你不用和她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听听就算了?。” 白驰想到什么,忽然?道:“姬承功是你杀的吗?” 谢无忌一直抱着她,温柔如水,闻言气息都变了?,“呵,他敢动你,他该死。” 白驰摸着他的手,说:“阿寂,我不愿见你为?我手染鲜血,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做了?。” 谢无忌笑了?笑没说话,帝王之路从来就没有一片坦途,既然?白驰选择了?这?条路,他自然?会帮她。同理,他也不愿见到她手染鲜血。她这?个人呐,即便作为?对?阵杀敌的武将?也不愿亲手杀掉对?方一兵一足。明明心?比谁都软,却装作狠心?无情的样?子。 可是他就不同了?,他除去谁都不会有一丝愧疚。 姬后听从谢无忌的建议,成立了?一个智囊班子,分割宰相的权力,也终于将?魏岷之从钦天监调了?出来,任其为?首,参与决策,起草诏令。魏岷之终于能够学以?致用,大展拳脚。 同时育婴堂建好,白驰虽然?大力推行这?项利国利民的举措,也不惜出卖色相从谢无忌那搞了?许多银子用于筹建,但是对?于哇哇叫的婴儿,她也却真喜欢不起来。 她可以?怜悯,同情,或者帮助,施舍都可以?,但是要?让她发自内心?的喜欢孩子,充满母爱的细心?呵护孩子,对?不住,她真的做不来啊。 也幸好了?,谢有思被他祖父母娇惯长大,半点不缺爱,否则非整天自我怀疑不可。 正当白驰愁眉不展,不知该将?育婴堂交给谁的时候,一直不喜出门将?大长公主府当家的瑞雪公主找上了?门。 她说:“听表兄说,嫂子建了?育婴堂无人打理,若是,若是嫂子信得过,小妹或许可以?帮把手。” 白驰求之不得,虽然?对?于她自称小妹,又管她叫嫂子一时难以?适应,但是有人肯接手,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当然?,这?些日子,也有夫人们露出口风,表示希望帮白驰分担压力,可以?接管育婴堂。 白驰虽然?急于脱手,但是并不糊涂,这?些人不过是看到了?育婴堂的有利可图,她们并不是真的怀着一颗仁爱之心?,不过是想借此谋利吧了?。 白驰虽然?并不见的多么的喜爱小孩子,可也绝对?见不得小娃儿在这?些人手里吃苦。 而堂堂公主殿下就不会了?,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会主动拦下这?样?的苦差事,那么只有一个原因——真心?喜爱。 白驰也很乐意将?这?个摊子交给她,有了?公主殿下掌管,缺钱的事就用不着白驰操心?了?,瑞雪可是公主殿下哎! * 盛夏,太子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了?,太子党便有些急不可耐的劝他赶紧上朝。福王一直没回?封地,他在京城也任了?一些职,事虽然?办的不漂亮,倒也没闯什么祸。高宗皇帝还是很疼他这?个太子儿子的,对?福王想一出是一出,常常觉得十分无语。太子能下床行走自如后,高宗皇帝召见了?他,让他放手去大干一场,做出一些实绩出来。 这?让姬后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自从高宗皇帝将?政务交出去后,渐渐的成了?一个挂名皇帝。起先他感?到很自在舒服,每日温香软玉,过的十分快活。可后来他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大臣们不再找他商议大事,而他的话也不再管用。最近几次政令下发,他是有些意见的,姬后却不听他的,二人为?此还发生了?并不激烈的口角。虽然?姬后很快的同他道歉,并将?他哄好。但是政令还是按照姬后的意思下发了?下去,这?都让他感?到隐隐的不快。 大概是有人在他面前偷偷进言,又或者他身体养好了?些,有精神争斗了?,比起将?江山交给妻子打理,他自然?更想交给他血脉相连的儿子。 皇位更迭,父传子,天经地义! 第98章 这边高宗皇帝和他仁厚的太子?儿子?父慈子?孝, 其乐融融。另一边的姬后却和她的混账儿子?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福王原先在封地天高皇帝远,土皇帝当的好不快活。天老大?地老二福王居老三。可是自从回?了平京后,不仅处处受制于人,做了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事还要被人品头论足说他干的差强人意, 这让福王十分恼火。 他开?始怨怼自己的母亲没有本事, 做事瞻前顾后,不能为亲生儿子?谋划更有出息的未来!又说他原本有自己的谋划, 借着?探病的名义, 每日给太子?灌输不好的思?想?,导致太子?自怨自艾, 一日比一日消极厌世, 差点想?不开?自杀。后来被魏岷之发现转告姬后, 姬后将福王狠狠训斥一顿,严令他不准再招惹是非, 否则定将他撵出平京城。 福王对此颇不服气?,私下里骂了姬后许多难听话,他以?为姬后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姬后一清二楚,这也是她厌恶这个儿子?的开?端。 福王是个情绪很不稳定的人, 他暴躁易怒,因为听闻太子?身体好了起来,父皇又单独召见了他, 顿觉前途无望,心生怨恨, 怨怼母亲没有本事, 明?明?她才是父皇的第一个女?人,又在父亲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了他, 却被张氏女?截胡,最后连个正妻都?当不上,只能为妾,连累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能顺理成章的做太子?。白白便宜了周仁。 姬后面对强词夺理的儿子?,怒不可遏,直接一耳光打了过去。 福王鼻翼开?合,额角青筋暴突,差点还手,一直站在门外守着?的白驰及时出现,剑鞘抵住福王的肋骨,将他撞了出去。 姬后气?得不轻。白驰还在思?量该如何安慰姬后,没想?到姬后已调整好了自己,她站的笔直,眼?中?射出寒光,说:“你将今日之事告知谢无忌,他知道怎么做。” 因为白驰的缘故,谢无忌私下里已归属姬后阵营,姬后并不完全信他,但是他实在是好用,他背靠谢家,手里关系网密布,而他反水,等于是对整个雍州世家釜底抽薪。姬后深知想?抓牢他,唯有将白驰牢牢的抓在手里。 起先,她还有些担心,因为想?抓牢谢无忌的缘故而刻意的讨好白驰,会让她察觉,让她不适,甚至生出逆反心。她一度以?为白驰是那种思?想?偏激的人,如同郎子?君一般看不起男子?,甚至将男子?视同玩物。不惜毁了自己的好姻缘,同整个世俗抗争。有这样?偏执思?想?的人,若是被发现自己被看重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背后的男人,那她一定受不了,甚至会做出难以?想?象的举动。 姬后一直小心翼翼的,她天生就是一个极理性的人,她愿意利用她所能利用的一切为自己的野心开?疆扩土。后来听白驰赞不绝口的夸谢无忌,姬后仔细观察她,发觉她又不是那样?的人。她并不反感沾谢无忌的光,甚至还与有荣焉。 姬后无法完全理解白驰的想?法,就像她也无法理解谢无忌的恋爱脑一样?。 ** 福王一个人在竹轩喝闷酒,谢无忌姗姗来迟。 福王有些不满,说:“是不是连你也看不上本王了,觉得本王是个弃子?了?” 谢无忌笑了下,自手下人手里接过一个方盒,坐了过去。手下退出,关了门。谢无忌打开?方盒,笑意浅浅,“在下知道殿下最近手头有点紧,耽误了些时候。” 福王被这一盒子?黄澄澄晃花了眼?,萎靡的精神?一振,笑逐颜开?,“还是无忌表兄心疼我。”又去够杯子?给他倒酒。 福王原先和姬承功勾结到一处,表兄表弟的叫着?,整日里做着?登顶的春秋大?梦,花天酒地。后来姬承功犯案,福王躲还来不及,生怕被牵连。而他那阵子?为了搞银子?也确实做了些不好的事,他惶惶不可终日,正不知是否向母后坦诚错误。可这样?一来他身上的污点洗脱不掉,太子?梦就破碎了。他不甘心。恰巧,他偶然撞见谢家那位风光无限的大?公子?一个人在这竹轩喝闷酒,喝多了,醉了,还认错了人,拉着?他说起了醉话。 福王这才知道原来这位郡王一直对太子?心存怨恨,恨不能将他扯下马去,让他也尝尝跌落尘埃的滋味。福王想?想?也对,谢无忌若不是二十多年前和太子?调了包,又怎会吃那么多的苦头!听说他至今都?同父母亲关系一般,那怨恨太子?也是情理之中?。 福王自以?为抓住了谢无忌的把柄,等他酒醒后,敲诈勒索了一番,谢无忌果然显出几分惊慌,虽然面上咬死不认,但还是出了银子?填平了福王的亏空。 福王困局得解,心中?舒畅,又将这事告知了自己最疼爱的侧妃骆氏。 骆氏聪慧,直骂他糊涂,谢无忌这么好的人才,不趁机拉拢为己所用,反而敲他一笔结下私怨,实在不智,又教他如何如何赔罪,如何如何笼络人心。 福王十分听他这位妾室的话,在他心里所有人都?会叛他害他,对他有所图,唯有这位妾室是死心塌地跟他。 福王诚意满满,还学了廉颇负荆请罪。谢无忌起先是有些生气?,不愿搭理,后来经不住他诚心悔过,也就原谅了他。 这一来二往,有了私交,福王发现自己竟与谢无忌十分投机。 渐渐的,谢无忌也同他说起了藏在心里的话,他一直怨恨白驰负他,但又舍不得放开?她,可她为姬后所用,谢无忌又拿她没办法,十分苦恼。 福王向他保证,只要他助自己登上宝座,他一定将白驰捆了送到他面前,随他处置。 二人私下里算是结了同盟。 * 且说福王被姬后责骂恨意难消,借酒消愁。他是不甘寂寞的人,又派人偷偷去了郡王府请郡王过来说话。 谢无忌慢悠悠的品着?杯中?酒,说:“据说皇上召见了太子?,有传位之意。福王居然不急,还有心思?在此饮酒?” 福王手里攥着?金子?,脸却阴沉下来,“老虔婆有能力却不帮我,我能有什么法子??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儿子?!” 在谢无忌面前,他总是不遗余力的骂姬后,这也是他讨好谢无忌的一个手段。因为姬后,谢无忌动不得白驰,福王理所当然的认为谢无忌肯定非常恨姬后。 谢无忌:“……殿下是聪明?人,与其依赖旁人不如主动出击啊。” 福王转了下眼?珠子?,忽而激动道:“你想?让我逼宫?你有多少?人马?” 谢无忌心里直翻白眼?,他同这蠢货周旋至今,每次都?能被他奇葩的想?法呕出半斤血。 “殿下,你有段时间不是做的挺好。” 福王不解。 谢无忌:“太子?只是暂且好了起来,他一直都?是那个懦弱容易自伤的太子?啊。” 福王睁着?眼?睛瞪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让我继续吓他?可是,可是……” 谢无忌伸出一根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名字。 福王横过脑袋,看了半天:“杜文叙?” 谢无忌提点道:“太子?侍从官,我们的人。” 福王对于太子?身边也安拆了他的眼?线,非常高兴,直夸谢无忌运筹帷幄有将帅之才,至于要干什么,他又茫然了。 谢无忌觉得再跟他聊下去,他自个都?要变白痴了,说:“殿下遇事不决,不如回?去问问您那位聪明?绝顶的骆妃,兴许她能帮殿下参谋一二。” 福王当然不会说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做,他顺着?谢无忌的话表现出一副深谋远虑的样?子?,然后同谢无忌礼让了三回?,又饮了些酒,抱着?一盒金子?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他一走,白驰就跳窗进来了,说:“这蠢货没问题吧?” 谢无忌上前抱住她,“快,给我吸一口醒醒脑子?,我快被蠢死了。”低头亲她,满嘴的酒味。 白驰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说:“你一个酒酿汤圆吃的比谁都?欢的人,我竟然信你沾酒就醉。阿寂,你可还有其他什么事瞒着?我?” 谢无忌亲着?亲着?便有些情难自禁,白驰按住他的手,“不是家里。” 谢无忌拱着?她的脖子?:“这里我包下来了,不会有外人。” 白驰:“前天不是才……” 谢无忌:“你也知道是前天了,你昨晚为什么不来?”随即胸口的衣服就被他拉开?了。 白驰心中?有疑:“阿寂,你是不是吃药了?” 因为以?前做过,所以?知道他的能耐。就算过了七年,体能有了很大?变化,也不可能变化如此之大?,无论是频次还是时长,已远远超出常人的极限。不过对上她这个异于常人的体质,怎么说呢,倒也挺好。某种程度上说二人极为契合,无事就贴贴,感情上也越发难舍难分。 “阿爹,阿娘,我来了!”随着?一声欢快的喊声,房门被推开?。 白驰反应迅捷,一把将谢无忌退进罗帐,转了几圈裹住。她胸.前的衣服一拉,除了头发有些凌乱,一切正常。 谢有思?睁着?一双大?眼?,笑得春.光灿烂,“阿娘,昨天说好了今天带我骑大?马。”又见他爹被裹在罗帐内,背对着?他们不出声,疑道:“阿爹,你是犯错了被阿娘罚站吗?” 谢无忌努力平复呼吸中?。 白驰嘿嘿一声笑,故意提高了声音:“是哦,没有外人,只有小人。” 她笑,谢有思?也跟着?笑,总之,很给面子?。 第99章 太子党的人摩拳擦掌, 为太子回归朝堂做准备。如今这朝堂,皇帝不理政,太子不上朝。有人背后偷偷议论,这天下都快要改姓“姬”了。 谁知某一天夜里, 东宫急传太医, 说太子又病了。 这一下病的奇怪,说太子像是犯了癔症, 口口声声死去?的张皇后来找他了, 还?有太子妃,说要带他离开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 要他跟她们走。 因为太子说的实在?吓人, 一时让人疑心是有人在?宫里行巫蛊之术, 姬后下令彻查,别的倒没?搜出什?么, 就是从燕嫔娘娘那?搜出了不少助兴的药,还?有一些难以入目的小玩意。 燕嫔是张家族女,进?宫有两年了,一直不得宠,自从皇帝不理朝政后, 突然得了宠幸,皇帝时常召她陪伴,连一直受宠的胡美人都不怎么召见了。 姬后以狐媚惑主?, 损伤陛下万金之躯为由将燕嫔降为最低等的更衣。又召见其母,狠狠训斥, 责其教女不严, 褫夺诰命,其父也受连累, 连降两品。虽然此事同中书令张鼎没?什?么太大干系,但燕嫔出自张家,多少也会受些影响。 高?宗皇帝惜命,被太医以“精血亏损伤及根本”一通忽悠,原本还?想替燕嫔求情,惊怒之下,反将其打入冷宫,又要严惩其母族,被姬后拦住了。 姬后心知这段时间高?宗皇帝的反常,皆因这燕嫔吹的枕头风。又难免心寒男人的心狠无情。 胡美人复宠,一跃升至嫔妃,胡美人感恩戴德,自此对姬后更是忠心不二。 * 燕嫔的寝宫是白驰带人搜的,所以很顺手的,她从那?一堆助兴药里勾了一瓶捎带走了。太医令同高?宗皇帝添油加醋的话她也在?一旁听?了,当了真。所以下值后,她径自回了将军府,她以为谢无忌一定在?等她。结果不在?。 今夜是个满月,圆月当空,星子璀璨。 白驰没?走正门,直接翻墙进?屋,刚落在?正院。茅吉人忽然跑了出来,像是一直在?等她,躬身道?:“白将军,郡王不在?。” 白驰意外:“他在?哪?” 茅吉人:“郡王他回国公府了。” 白驰想到《遗诏》,关心道?:“为什?么?什?么事?” 茅吉人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追问,道?:“就,国公爷大长公主?想念郡王,留他住一晚。” 白驰:“真没?有别的事?” 茅吉人疑心白驰看出了什?么,面?上显出纠结的神色,从本心上来讲,他也希望白驰能帮帮主?子,张了张嘴正要说,忽然一道?黑影朝他飞来。 白驰随手丢出一样东西砸了过去?,茅吉人武功不俗,也及时避让开了。 白驰走过去?,看到地上被她砸死的小花蛇,又让了下,“盛夏时节草木繁茂,蛇虫鼠蚁本就多,阿寂给我府上的驱蛇虫的熏香很好用,他自己府上怎么反而不用了?”看清被她砸在?地上的红色药水,又闻到一股香甜味,白驰神色变了变,抬起胳膊拦住茅吉人一起往后退。 茅吉人不明所以,察觉到白驰推他的方向是往主?屋去?,站住了,说:“将军,我家主?子不在?。” 白驰因为那?瓶不可?言说的药剂被失手砸了,心里有些尴尬,别的也就没?多想了,站了站,说:“那?行,我走了。那?个,那?小花蛇离它?远点,我看着有毒,天亮了再处理。啊!”说完他就走了,飞上屋顶,转眼没?了踪影。 茅吉人又站了许久,确定白驰不会去?而复返,才匆匆进?屋。 屋内没?点灯,鬼影重重颇为吓人,浓重的黑暗处,隐隐约约有嘶嘶的声响。 茅吉人头皮发麻,诡异的安静更是让他呼吸困难,胸腔都仿佛被石头压住了一样,越来越难受,越来越呼吸不能。忽然,他双膝跪下,按住胸腔,大口喘气,难以置信,抬头向前看去?,“主?子……” 他连说话都费劲了。 陷在?浓黑中的人这才不紧不慢的点亮了火折子,他浑身上下包裹在?一件黑袍中,只能看清下半张脸,一半过分雪白,甚至都显出了青色,一半则是诡异的花皮,看上去?极为恶心。 光亮一闪而逝,点燃了桌上的熏香,他用手扇了扇。 茅吉人猜到了是什?么,挣扎着拖着身子往前凑了凑,清冽的香味入鼻,胸口挤压般的窒息感果然缓解,又等了等,身上出了汗,憋闷过后,反而有种轻飘飘的非常舒服的感觉。 不等上首之人问话,他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小的知错,请主?子饶恕。” 浓黑中的人闭了闭眼,压制住双眸中赤红的嗜血暴烈,“滚。” 茅吉人连滚带爬,生怕迟了一步主?子就会临时改了主?意要他命似的。 茅吉人感到浓重的不安,主?子发病的频次虽然没?有变多,但是一次比一次情绪难以控制,越来越冷血暴烈了。 他能感觉到主?子在?努力的控制自己,但是他身上散发的杀意如有实质,尤其是那?双眼盯着人的时候,仿佛潜藏在?暗夜中的毒蛇,随时都会吐出毒液,要人性命。 * 白驰次日?在?朝堂上见到谢无忌的时候,他眼下青黑,面?色苍白,看上去?摇摇欲坠,一副随时都会昏倒的样子。白驰心说,这是回家一趟还?是被虐待了? 等下了朝,白驰避开同僚,尾随谢无忌而去?。 也不知他是要去?哪,这一段路颇为僻静,白驰先一步绕到前面?,待他靠近,忽得伸出手,将他一拉,捂住嘴。 谢无忌就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身上,由她自身后抱在?怀里,脖子后仰,贴着她的脸蹭了蹭。 白驰松开手,摸他的头脸,又去?握他的手,“你怎么回事?身上这么凉?”白驰抬头看天,一时有些怀疑这不是盛夏而是隆冬。 就刚才她追这一路,额上脸上都已经?出了细汗,身上热烘烘的。 谢无忌看着她,目光却像滚烫的岩浆,形成了漩涡,勾住她的后脑,吻了上去?。 白驰想同他说话,“你昨晚……为什?……回国公府?是因……遗……诏?”她断断续续的连不成句。 而谢无忌显然不止满足于亲吻,他已经?动手去?扯她的腰带了。 白驰吃了一惊。去?按他的手,表情古怪,语气倒还?淡定:“你疯了?这什?么地方,大白天的,户外,你……哎!” 谢无忌忽然将她一抱,托了起来,抵在?墙上,“这里不会有人。”嗓子都哑了。 他今日?尤其急切。都病成这样了还?…… 可?是他……他……他…… 白驰摸着他的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又吃药了?” 回应她的是滚烫的呼吸,密集的亲吻。他的皮和?肉仿佛是独立分开的,凉的惊人,热的烫人。 白驰觉得,她真的太惯着他了,他这些年一直敢纠缠自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等俩人喘着粗气分开,白驰从他身上跳下来,整理好衣裳,说:“下不为例。”又从他腰间的荷包掏出一粒药丸,往天上一扔,张口吞下。 他仍将她圈在?臂弯里,难舍难分,不过眼底青色褪.去?,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哪还?有先前半点一脚踏进?棺材的鬼样。 白驰并?不喜欢太过被动的姿势,反将他按到墙上靠着,一只手撑在?他脸侧。谢无忌倒是挺享受的,眯了眯眼。 白驰说:“刚才我也挺舒服的,所以这事我就不怪你了。但是你也太乱来了,这什?么地方?要是被人看见了,我杀人灭口?” 谢无忌眼底漾起笑意:“我来。” 白驰想翻白眼:“谁跟你笑。阿寂,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吃药了。你若不听?话,下次就别来找我了。” 谢无忌拉住她,有些委屈,“我没?吃药。” 白驰一脸我信你个鬼哦! 她原本偷了燕嫔的药就是打算栽赃,诈他的! 等二人七绕八绕从巷子内走出来,谢无忌肉眼可?见的恢复了过来。 二人当值的衙门不同,走到大路正要分开,谢灵空带着一队人刚巧巡逻经?过,见到谢无忌似乎是有些惊讶,“兄长,你这次恢复的挺快。”说完后才意识到白驰也在?边上,忙行礼,叫了声,“嫂……将军。” 白驰不指望谢无忌回答,直接问谢灵空,“他怎么了?” 谢无忌:“曾在?南疆中过蛇毒,差点死去?,虽然被救了回来,一直余毒未清。” 白驰:“……”这她真不知道?。 谢无忌:“我写信同你说过。” 白驰:“……”没?看过。 谢灵空生怕二人吵架,横在?中间拦着,“怪我,怪我。”怪我话多。 二人各走一边,分道?扬镳。 金吾卫甲:“白将军果然如传闻的一般……” 乙:“对郡王毫无感情。” 谢灵空:“你们闭嘴!” * 宫里未查出有人行巫蛊之术,可?太子神神叨叨的毛病却一直未好,某一天夜里,太子忽然跑了出去?,宫人一个没?留神,栽到了河里,此后一直高?饶不退,呓语不止。 谢孝儒亲自看诊,摇头叹气,只说是心病难医。 张家人对福王戒心甚重,联合朝中大臣,参他不该久留平京城,应早早的回封地。 福王被气得发疯,磨磨蹭蹭的收拾东西,还?没?动身呢,宫里忽然传来消息。 太子崩了。 第100章 白?驰听到?太子去世的消息愣愣的, 还有些回不过来神。 谢无?忌正同她?说话,满心算计,筹谋太子死后下一步该如何打算,姬后是不可能?一步登天直接登基的, 这段时间朝政会?有些混乱, 太子党的人正满心惶恐,生怨生恨, 姬后只要稳稳的, 该怎样就怎样,其他什么都不要管。 至于那个蠢货, 一定会?急不可耐, 他想冲上去当挡箭牌就随他去吧。 白?驰耳里听着他的话, 起身穿衣。她?跟太子没什么交集,也不会?生出多?么悲伤的情绪, 但是一条人命的陨落,总会?让人感?到?唏嘘,尤其你一直关注着他。 “你怎么还不起来?太子去世,大长公主一定悲痛万分吧。”白?驰说。 谢无?忌侧身躺着,想了想, 说:“对,我去把?有儿接过来住几天。”大长公主视太子如亲子,府里的气氛肯定很压抑低沉, 他不想孩子受影响。 白?驰:“阿寂,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在?怨恨你的母亲和太子?” 谢无?忌起身的动?作一顿, 面上表情变了变, 扬起一抹笑,意识到?不对, 又下压嘴角,“怎么会?呢?他们好歹是同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早就不怨恨了。”但也不在?乎。 “白?驰,我要是死了,你会?难过吗?”他忽然问道。 夜晚会?让人心变得脆弱,尤其在?准备去奔丧的时候,听身边人说这样的话怎么都不会?舒服。 “等咱们七老八十的时候再说这话吧。” 谢无?忌高兴起来,又问:“如果我这张脸变得很丑很恶心,你会?嫌弃我吗?你还会?要我吗?” 白?驰穿戴整齐,连头发都梳好了,见他还坐在?床上磨磨蹭蹭。双手叉腰,逗他道:“那可不一定,谁不喜欢长的好看的。”等他老了,她?也老了,到?时候谁嫌弃谁啊。 太子死后,姬后废朝三日,举国同哀。 高宗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大痛之下引发旧疾,双手颤抖无?法执笔,由谢无?忌代为撰文立碑。 姬后听从谢无?忌建议,亲自为太子择选风水宝地,征调能?工巧匠,建造陵墓。 同年十月,高宗皇帝册封福王为太子。传言姬后曾试图阻拦,直言福王心性狭隘,暴躁易怒,无?帝王之相,难堪大任。 福王对此?怀恨在?心。 高宗皇帝退位之心越烈,朝臣反对之声?也越发强烈。 太子周社正式协理朝政,然而他第一件干的事并不是积极的做出什么实绩,好让朝臣心服口服,坐稳太子之位。而是集中?全部火力对准以张家为首的前太子党。 姬后几乎隐身,除了干系民生的国政要事她?会?积极处置,党派倾轧并不参与其中?,甚至闭门?谢客,眼不见为净。事情摆到?高宗面前,他又是个感?情用事,极易偏听偏信之人。甚至信了先太子周仁就是被张家逼死的谣言。 高宗对张皇后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对这个儿子却十分疼爱,大概是因为周仁是长姐舍下亲生子救下来的孩子,难免多?几分关注。而这个孩子也与他十分的相像,性格柔和,敏感?多?情,父子俩说话经常能?说到?一块去。 周社说:“若不是张家逼迫,以三兄的性子肯定早就从太子之位上退下去了,他是那样善良温柔的人,若是做个闲散王爷,定能?长命百岁,或者成为一代大儒。可是张家逼迫他。三兄在?太子之位上并不快乐,这才积郁成疾,年纪轻轻便断送了性命。” 这之后周社又将搜集到?的牵连上张家的各项罪证递到?御前,高宗皇帝大怒,下令将张鼎下狱,彻查一干人等。 恰在?此?西北又起争端,白?驰奉命平乱。 其实在?白?驰出征之前,发生了一件事,张鼎被下狱,张九郎在?白?驰的府上堵住了谢无?忌,声?泪俱下,质问他为什么要教周社说那些话?为什么要帮着周社对付他们家? 白?驰怔怔的在?边上站了会?,被谢无?忌支开?了。 等张九郎走了,谢无?忌找上她?,她?正在?练剑,婵娟剑光流转,人如玉剑如霜。 谢无?忌说:“其实婵娟还有一个名字叫比翼。” 白?驰挽出一个剑花,收剑入鞘,只当他又在?撩自己?开?心。 谢无?忌依在?凉亭的栏杆上,慢悠悠道:“你猜猜它为什么叫这个?” 白?驰问:“张灿走了?” 谢无?忌沉默了片刻,“他父亲结党营私,贪墨公款,数额巨大,按律当斩。只抄没家产,发配鹭洲,不祸及家人,已经是谢太傅从中?斡旋,宽大处罚了。” 白?驰叹口气,罪有应得之人,她?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她?侧身而过时,谢无?忌拉住她?的一只手,“小驰,”顿了顿,“你说话可还算话?” 白?驰目露疑惑。 谢无?忌:“你说等姬后称帝,你就陪我辞官归隐,从此?天大地大,自在?逍遥,你皆与我同行?。” 那是床上说的哄人的话。 白?驰不觉得当官有什么好,但也不觉得辞官归隐有什么好。像她?这样的,即便身在?这个位置什么都不做,当个吉祥物,做官肯定也要比辞官归隐有用的多?。她?一直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天道让她?受苦,得了这神力,她?也只是个有想法的莽夫。她?本身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所以当谢无?忌很认真的问她?想不想自己?当女帝,他可以帮她?的时候。她?震惊之余,急忙否认。谢无?忌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说:“不是最?好,我不想看你整日忙忙碌碌,连陪我的时间都没了。” 白?驰不想当女帝,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可是一个人活着总要有意义,她?想她?可以是个招牌,也可以是个目标,让很多?在?绝望困境中?挣扎的人看到?希望。 她?的满不在?乎或许正是深陷泥潭之人的求而不得,就像她?当年一样。 “那就等姬后称帝了再说吧,”她?总是喜欢哄他,将他当成个小孩子。 她?清楚的知道谢无?忌只是外表看着大了,实则内心一直住着个小孩子,需要哄着捧着逗着,她?从不觉得谢无?忌能?干脆的抛开?一切归隐山林,他是谢家子,他走了,偌大的家业怎么办?他身后的牵绊顾虑太多?。倒不似她?轻松。 这也是她?之前怎么都不想和他再有瓜葛的原因,可是有的人就是甩不掉吧,她?也认了。便是除了她?,只要在?这世上活着,同人交往,和这个世间的联系也越深,现在?也不是她?说抛开?就能?抛开?的了。 她?将军府的人,她?手下的兵,她?牵头创办的女学,育婴堂,以她?为榜样的努力挣扎且勇敢的女孩子,还有硬是被她?拱火拱出称帝野心的姬后。 白?驰出征前夕,将《遗诏》交给了谢无?忌,她?一直没给姬后,皆因她?心中?还有顾虑。谢无?忌因她?为自己?考虑,感?到?很开?心,他总是很容易满足,一些细小的事都会?让他高兴半天。但是也容易生气,譬如那沈锦就被他撵去了军营里,不许他住在?将军府。还有那一直纠缠她?的红衣少年春情,她?当时怎么撵都不走,谢无?忌出手就再没见到?他了。后来又过了好几年,白?驰在?姬后的身边看到?了他。 彼时他一身宫人打扮,虽然是执掌宫廷内务的大总管,姬后身边第一大红人。善于逢迎的朝臣都要尊称他一声?“千岁爷”。可是白?驰还是觉得谢无?忌也太狠了,真没必要。 谢无?忌却笑着说:“这小倌儿有野心,想攀龙附凤,想做那人上人,我便成全他。而陛下孤难眠,身边也缺个知冷知热的人。” 白?驰恍然大悟,就,行?吧。 原本只想让你帮个忙夺权,没想到?你连这种事都考虑到?了,你厉害你不当大内总管真都委屈你了。 白?驰携大军出征,一去三个月。等她?回来再次见到?周社明显感?觉到?他精神恍惚,看人也躲躲闪闪,不似先前那般趾高气昂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尤其是面对姬后的时候,背都比以前弯了。 白?驰不清楚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谢无?忌经常给她?写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么就长篇大论的诉说对她?的思恋。 回了府,听铃兰等人细细说来,才知等周社意气风发的将旧太子一党都扫清的差不多?了,还想大展拳脚,却发现国政要事还是要经过姬后,他这个太子监国根本就是名不副实。 为此?太子大闹了一场。然而因为太子先前对旧太子一党赶尽杀绝,寒了很多?大臣的心,竟无?一人肯帮他。 众人回想当初高宗病重,姬后被旧太子一党联合所有朝臣幽禁,甚至还策划等皇帝病故,试图让其陪葬以绝后患。后来姬后重新掌权,众人人心惶惶了一阵子,却也只见姬后杀鸡儆猴的拿了窦素父子。 窦印贪墨赈灾粮款,致使饿殍千万计,祸及国之根本,死有余辜。 这之后,姬后也没有针对谁公报私仇,一直都是秉公办事,明察秋毫。不想周社为了扫清旧太子党,不惜栽赃陷害。 不久,宫里流出一则谣言,说周社不是姬后亲生。当年姬后确真怀孕了,不过是单胎,生得只有寿王周稷。而周社则是姬后的姐姐徐国公夫人所出。 换言之,他是高宗皇帝和徐国公夫人的私生子。 同时又传出先太子之死也与他有关。《 》 【完结】 第101章 参加完庆功宴, 白驰从姬后口里?得知谢无忌已将《遗诏》给了她,并且她已焚毁。当夜姬后喝了不少酒,说起这些的时候志得意?满,红光满面。且对谢无忌赞不绝口。白驰能感觉到短短三个?月时间, 姬后对谢无忌的倚重已远超所有人?。 自?从张鼎被抄没家产发配后, 谢无忌在周社的强力举荐下,先是被提拔为中书侍郎, 没过?一个?月又被擢升为中书令。 是夜, 白驰回?到将军府已过?子时,谢无忌早就等候多时, 三月未见, 他?简直像要吃人?, 连白驰都有些招架不住。又歇了一刻钟,白驰才抬起酥软无力的胳膊, 问:“药呢?” 谢无忌一直抱着她,贴着她的脸说:“不用?吃了,从今后你都不用?吃了。” 白驰疑惑:“什么意?思?” 谢无忌笑起来:“我给自?己?用?了些药。” 白驰还是没明白。 谢无忌还很得意?:“祸根在我这,我用?药以绝后患,你不必每次都那么麻烦了。毕竟是药三分毒。” 白驰震惊了, 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掀了被子看他?,顿了下, 意?识到自?己?糊涂了,又将被子拉上来, 捧住他?的脸, “你干了什么?” 谢无忌笑得很纯真?的样子,“没什么, 就是让我以后不能生了而已,其他?没影响。是……我刚才的表现没让你满意??”他?又显出担忧的样子。 白驰一只手揉了揉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久了些,谢无忌本就不自?信的心又开始疯狂不安了,攥住她的一只手:“难道是你改了主意?,你还想要孩子?你也想儿女双全,想多子多福?” 他?激动的时候眼底有红光闪过?,自?眼尾处裂开血线般的纹路,若隐若现,向外蔓延。 白驰并未瞧见,只注意?到他?攥着自?己?的一只手,骨节用?力,她安抚般的按住他?的手背,揉了揉。 从手背到心口,谢无忌焦躁的心被安抚,血色纹路倏忽退去,又是一副温顺美好的样子。 “阿寂,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你知道的,我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 谢无忌回?抱她,将头埋在她的腰上,“那你开心吗?” 白驰叹息般的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阿寂。”同?谢无忌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相比,白驰并不热衷表达自?己?。 “阿寂,你把《遗诏》给姬后了?我虽不懂权谋,但也知道投鼠忌器的道理。你就这么信任姬后不担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谢无忌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小池,我好高兴,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白驰话锋一转,“你到底是有什么自?信姬后不会?对你动手?难道就因为你在她身边安插了魏岷之?” 谢无忌愣了下,表情变了变,忽而又一脸赞叹道:“小池,你可真?聪明啊!” 白驰看着他?,又什么都不想说了,连她怎么发现的都懒得说了。 他?比她聪明,既然?他?有这自?信,她也就懒得干涉再多了。 * 周仁被侧妃挑拨,对姬后的猜忌日?深。 对自?己?是徐国夫人?之子的传闻更是深信不疑,甚至偷偷祭奠了姬承功,还给他?弄了个?衣冠冢。 姬承功乃徐国夫人?亲子,后过?继到姬后母亲膝下当亲孙,承袭姬后之父通国公的爵位。周仁想到自?己?同?别的名义上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并不亲厚,独独同?姬承公谈得来相处融洽,现在回?想起来也跟幡然?醒悟过?来一般,暗叹:“原来我们是亲兄弟啊!” 又想到宫里?一直有传闻,说当年徐国夫人?暴毙乃是姬后下毒害死,心里?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姬承功在这样的折磨下日?渐憔悴,他?甚至想过?主动退位,回?到他?的封地照旧当他?的闲散王爷,一辈子丰衣足食,逍遥快活。 但是侧妃骆氏拦着他?,说事已至此,他?已没有退路,要么狠狠心夺权要么死。 骆氏并不信任谢无忌,在她心里?谢无忌同?墙头草也无异了,但是她也能理解,百年氏族能够在王朝更迭中屹立不倒,自?然?有他?们的保命法门。她认为谢无忌只是在权衡利弊,而他?唯一愿意?效忠的只会?是最终的胜利者。她自?觉看透一切,谢无忌不可信,但可利用?。因此她照旧让太子倚重谢无忌帮忙探听消息。 而谢无忌也不负所望,总会?给他?带来高宗皇帝和姬后的最新消息。 譬如?二十三小年的时候,高宗皇帝因头疼难忍召谢孝儒看诊,左右无人?,君臣闲话家常,说到几个?儿子,谢孝儒并不避讳,直言最小的皇子周安有天子之相。 周社更是暴躁难忍,怒叱老匹夫当受割舌之刑。 侧妃悄悄偷看谢无忌,提点?道:“谢太傅乃纯臣,只忠于帝王,自?然?是陛下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太子更应该在意?的难道不是那个?有帝王之相的小皇子吗?” 谢无忌低头抿一口茶,似笑非笑。 骆氏总是在挑拨周社与一干亲眷的关系上不遗余力,这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她应该没有那么笨,相反,她很聪明,可是聪明的女人?却频频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不奇怪吗? * 姬后因为太子频频在私下里?搞一些小动作,甚至真?的信了不知谁传出的谣言,不仅给姬承功立衣冠冢,还偷偷祭拜徐国夫人?,气?得面目全非。 幸而,她永远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摔碎了一桌茶盅后,又独自?待了半晌,理顺了头绪。 她想起了她早夭的头两个?儿子,她曾无数次的祈求上苍,希望这俩个?孩子重新投生到她肚子里?,她许诺会?善待他?们,补偿他?们。 然?而她这样的心性,或许永远都做不了寻常的贤妻良母。 英王之乱,她被高宗皇帝护在身边,顺利产下双生子。而张皇后和大长公主则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被谢孝儒派人?找回?来后,一个?没过?多久便死了,一个?被叛军直接杀死了儿子。 瞧!多么凄惨啊!反而衬托的她这个?被丈夫护在身边,又平安生下俩个?儿子的人?是多么的罪大恶极一样。 有时候人?的恶意?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即便没有深仇大恨,也因为嫉妒或者第三人?的不公平而恨上。 姬后对权力的欲.望远远超越了想当好一个?母亲的意?愿,因此她很清楚怎么让人?挑不出错,她尽量弱化自?己?儿子对太子的威胁,平时也不会?给予优待,等长到十六岁了,又远远的送去封地。 她想起旧事,压在心底深处的母子亲情还是冒了头,身为母亲的软弱,并不想看到帝王之路上,史书上记载的那些父子相害,兄弟相残。 她思虑良久,让人?宣当值的白驰来见她。她同?白驰聊了许久,同?为母亲,她认为白驰比那些男人?们更能体谅她一个?当母亲的心。 白驰并不能完全的感同?身受,她的儿子太乖了,她除了生了他?,其他?没费一点?心。她不会?想太多去揪心烦恼。她不清楚自?己?的孩子如?果没人?爱她会?不会?牵肠挂肚,但现在的情况是,有儿由他?祖父母带着,要比她带着要细致妥帖靠谱的多。那简直是用?生命在爱他?。 姬后还想给儿子机会?,于是她让白驰亲自?送去一本《孝子传》给他?看,让他?自?己?反省。 太子见白驰过?来,心虚之下,还以为他?母后要杀他?,躲藏回?避,表现的十分可笑。 等白驰走了,太子都不敢去翻那书,胡思乱想的猜测,姬后此举到底是为何。倒是骆氏翻出其中一个?篇章,说的就是养子和亲子的故事,故意?过?度解读,曲解姬后的用?意?。 太子被吓到,也是巧了,次日?偶遇小弟周安,竟忽起杀心,将小弟推入莲池中。 已是腊月,池子都结了厚厚的冰。周安只手上擦伤,膝盖摔得有些疼,并无别的地方受伤。很快有宫人?过?来,周社也是一时脑热,顿时吓得落荒而逃。 第102章 元宵节, 谢太傅出城会友途中遭遇刺杀,所幸人无大碍,只是受到?了?惊吓。消息传到?谢无忌耳里,他并?无什么意外?, 身上穿一件黑色兜帽长?袍, 弓着脊背煮药跟个老巫似的。 “这下,谢太傅应该不会再执拗的保周社继承大统了?吧。” 谢孝儒同高?宗皇帝闲聊的时候确实说了?周社一些?不好的话。但说这些?话的前提是, 高?宗让谢孝儒只将周社当家里的晚辈评价。 在谢孝儒看来, 高?宗的几?个儿子都不优秀,各有?优缺点, 可千古一帝本就可遇不可求。就是高?宗本人也很平庸。只要君臣相宜, 也能治理好大周朝, 保百姓安居乐业。 他年轻的时候思想活跃,可随着岁数变大, 越来越古板,谢无忌曾随口提了?一嘴,姬后?胸襟伟略不输德胜皇帝,可惜世俗不容,否则她妻承夫业, 从幕后?转到?前朝,也比那几?个蠢皇子继承皇位要强的多。 谁知谢孝儒听完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之后?又?从天地,阴阳, 伦常, 引用?古人的教诲,将他严厉的训斥了?一顿。 大长?公主听说丈夫在书房训儿子, 又?惊又?气,她是做不出当面拂了?丈夫面子的事,只焦急心慌的等在书房外?头?。等儿子出来,她刚想上前安抚一番,谢无忌冷睨了?她一眼,他知道她早就到?了?。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脚步飞快。 也是巧了?,白驰骑着大黑从育婴堂那边过来,经过国?公府。 谢无忌一身冷意的出来,低着头?,正要上马车。白驰一时兴起,吹了?声唿哨,“哟,前面的漂亮小郎君,这是要去哪里呀?” 谢无忌回?头?,她身后?是日落的光晕,她在马上,身形挺拔修长?,看上去可靠极了?。 他望向她,“你去哪,我去哪。” 行人驻足观望,大长?公主气喘吁吁,追了?出来。 公主的眼泪挂在脸上,轻轻喊了?声:“无忌。” 谢无忌感到?不耐烦,拧了?眉头?。 白驰歪头?看去,笑了?下,纵马过去,经过他身侧的时候,忽然斜过身子,整个的抱住他,一下子捞到?马背上,跟个悍匪似的。 她笑得很大声,说:“公主!人我抢走了?!想要抢回?去来追我啊!” 公主怔了?怔,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她擦了?擦泪,回?转身,见丈夫也跟了?出来,勉强维持着威严的模样,眼神局促。手里还拉着小孙儿。谢有?思手里攥着烤红薯,吃的满嘴都是黑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懵懂又?天真:“祖母,烤红薯,你要吃吗?” 公主笑看着孙儿,甜丝丝道:“祖母不吃。”又?牵过有?儿的另一只胳膊,同丈夫并?排走。 谢孝儒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公主说:“很多年前,我就幻想过这样的日子。” “我该诚心的同她道一声谢,谢谢她把?这么好的有?儿留在我身边。我也该好好谢谢她,谢她替我照顾咱们的儿子。” * “她总是这样,她一直都是这样,她嘴里说着我如何如何的重要,比她的命都重要,可要是真有?事了?,她永远都不会站出来,等事情过了?再一脸悲痛欲绝的拉扯着我,说一些?叫我不知该怎么回?应的话。 “白驰,你说,今天要是你在那,你会怎么办?” 白驰靠在软榻上,怀里抱着谢无忌的脑袋,听着他的抱怨,他就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喋喋不休,满腹牢骚。 “我?冲进去把?你爹打死?然后?把?你扛走。” 谢无忌愣了?下。 “我在很认真的问你。” 自小到?大他受的委屈海了?去了?,也没见他这么义愤填膺,大概让他受委屈的是他亲爹娘? 而白驰一直是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像是小时候一样,他受了?谁的委屈都要告诉她一声,然后?躲在她身后?,看她为自己出气。 白驰:“那我把?你扛走,留谢太傅一条命。” 谢无忌笑了?,很纯真的样子。 “白驰,你不要再丢下我了?,没了?你,我真的不能活。” * 谢无忌并?不担心他爹,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 可是才隔了?两个时辰,雷鸣忽然火急火燎的跑来,感觉舌头?都烫了?嘴,说:“小世子丢了?!” 今夜是元宵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猜灯谜,闹元宵,夜里不设宵禁,晚上很热闹。 有?儿很早以前就同白驰说好了?,让她晚上陪自己逛坊市。 有?儿不愿意祖父母陪同,因为他们总是将他保护的很好,前前后?后?簇拥着一大圈人,将他护在中间,一点乐趣都没了?。 就算有?人跟着,他也只希望一两个人。但是这样,公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却又?装作不经意间的说,如果你爹娘陪你一起,那祖母就随便你了?。 有?儿缠人的功夫一绝,白驰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同意。 谢无忌原本同意了?一起,临到?晚上,又?让人捎了?口信说临时有?事。 白驰没什么所谓。去公主府接有?儿的时候,大长?公主和瑞雪一同将有?儿送出了?门。白驰叫上瑞雪一起。 因为育婴堂,二人渐渐熟络起来。 瑞雪还有?些?迟疑。白驰说:“阿寂有?事,就我和有?儿。” 大长?公主推了?瑞雪一把?,“一起去玩玩吧,”她希望二人搞好关系,若是将来她不在了?,她也希望无忌和白驰能将瑞雪当成妹妹照顾。 于是三人一起去了?坊市,随行的还有?铃兰和大囡小囡等人,雷鸣也在。 李振被崔有?道寻了?个由头?要去瀚海道当副将了?,管白驰直接要的人。 因为崔朵相中了?李振,非要他给自己当郎君。崔有?道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索性将人要去了?,搁身边仔细观察观察。 李振抗争过。后?来被谢无忌下药迷晕,着人装车运走了?。 白驰总觉得谢无忌待李振总有?些?私人恩怨在里头?。 起初,李振频繁给她写信,让她想法子将自己弄回?去,否则他就要自挂东南枝。突然有?一天就不再收到?他的信了?,害得白驰还很担心。倒是崔朵给谢无忌来的信,问了?他一些?挺私密的事,譬如第一次没出血怎么回?事?又?问他有?没有?避孕的药,她想和李振先逍遥快活几?年,不想那么早当母亲。 白驰无意间瞅到?,哇呜,崔朵是真没把?谢无忌当外?人,当好姐妹呢! 至于铃兰,她心态一直都很稳。 当初张九郎三天两头?的找她,想同她谈感情,她就没有?别的女孩儿家的心绪乱飞惶惶不安。甚至张夫人的亲信张九郎的乳母找上她,说只要她愿意离开白驰,就许她一个贵妾的荣华,等生下庶长?子另有?重赏。铃兰也没有?恼羞,她只是很平淡的说,她想要的荣华她已经有?了?,还不用?生孩子。 外?人看着铃兰是奴,但凡同将军府有?接触,多走动几?次都知道,整个将军府白驰老大,她老二。她比寻常的将军夫人手里的权还大。因为白驰不可能搞男尊女卑那一套。 后?来张家败落,张鼎被流放。张鼎的十几?房姨太太走的走,散的散。走的都是生下女儿的,自去投奔了?女儿女婿,还有?两个年纪稍轻的,不愿空耗了?青春年华,张夫人也放她们自由另觅前程。 最后?只剩下张老夫人、张夫人母子还有?另外?两个年老色衰又?无所出的老姨娘。她们都是张夫人的陪嫁,感情深厚,也是真心将张九郎当主子当儿子,打发她们走,她们也舍不得走,况且她们也没别的出路了?。 张家孤儿寡母回?了?雍州老家,谢孝儒原想帮她们一把?,被张家母子拒绝了?,气头?上的话还说了?不少,很难听。 人大概就是这样吧,恨不上那些?真正害自己的人,反而拿那些?靠的上的人出气。再说张鼎真不怨,只抄没家产,不祸及家人已是天大的恩典。但是到?了?她们这个阶层的,另有?一套逻辑,要说贪谁人都贪,区别只在贪多贪少,有?没有?站错队。 张九郎说自太子去世,他们家就已经预料到?了?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可是他们没有?选择,从太子出生后?,他们家就注定?和太子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倒不似谢家会筹谋,一家子几?口人,有?只忠心皇上的谢孝儒,有?疼爱先太子名声在外?的大长?公主,还有?早就投效福王的谢无忌,另有?一个姬后?面前的大红人白驰。无论是哪边垮台了?,都有?一方?可靠。可真是一盘好棋啊。 临近年末,铃兰得谢无忌授意,去雍州走了?一趟。 白驰的职田被谢无忌弄到?了?雍州他的封地,就算是表面功夫,铃兰也该去走一趟,收收租子什么的。 铃兰就这么在雍州见到?了?过的狼狈不堪的张九郎。当时张母还病着。 铃兰一身锦衣华服的装扮,仆从武婢环绕,将昔日的高?门贵公子直接比到?了?尘埃里。 张九郎羞愧难以自容,还上演了?一出你追我逃的戏码。 铃兰让大囡小囡将他捉住,请他吃饭带他一起去收租子,唤他做事,又?请了?郎中给他母亲看诊。 待他的态度同以往没差,九郎先前去将军府找她,也经常被她使唤干事。区别在于,以前他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少爷,每次过来,必然是手里攥着一些?稀罕宝贝,招惹铃兰,总想往她手里塞。现在换铃兰给他东西了?,小少爷还挺别扭,死活不要。后?来提到?铃兰的主子以及谢无忌。张九郎心中有?怨,说了?一些?不好的话。铃兰将他一顿臭骂,张九郎急红了?眼,面上红白交错,骂又?骂不过,转身就要走。铃兰随手拿了?搁在柜子上的鸡毛掸子就打他。张九郎从小到?大除了?小时候被拐那段岁月还没挨过打,一时鸡飞狗跳。 最后?的最后?,铃兰将张九郎抵在墙上,亲了?一口,世界太平了?。 这俩人的感情故事大概就是白驰和谢无忌的翻版吧。 铃兰一直当白驰是她心中的神,事事都想学她。 张九郎呢,模样自是不差的,又?白又?俊,娇养长?大的小郎君,又?骄又?娇。 铃兰在雍州置了?一处宅子给张夫人一家,这也是谢无忌授意的,不过他不方?便出面,铃兰花人钱财替人办事还落了?两边好,心里别提多美了?。 张九郎因为父亲的缘故,这辈子科举仕途无望,不知出路在何方?,灰心丧气。铃兰从不会维护小少爷敏.感的自尊心,直言道:“就算让你参加科举,你也没郡王那个本事三元及第!” 张九郎一听到?谢无忌就火大,“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提他,既然你觉得他好,你跟他啊!” 铃兰说:“我主子说,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要认清自己,有?什么样的本事,能做多大的事,以及自己想要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九郎,你说你这辈子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什么样的生活?这个张九郎真没认真的想过,他是家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子,自出生就拥有?一切。他从来不需要去思考自己想要什么,自有?人双手捧到?他面前。他无需为自己打算,他爹都已经给他安排的好好的。 如果他爹不出这事,等到?了?年岁,他爹就会给他谋一份闲职,他无法像那些?才俊为家族挣得荣光,但是他也会平安顺遂的过完此生。而这些?都不是他会去考虑的,他小的时候只专注吃喝玩乐,等长?到?这么大了?,心里就开始惦记娶媳妇了?。他想找一个喜欢的人开心快乐的过此生。生儿育女,孝顺爹娘。 努力回?想一下,他真的没什么大抱负,七八年前,他被拐卖吃过不少苦头?,回?家后?是确实努力过一阵子,但他真的是没什么大出息吧,没坚持半年又?故态复萌,倒不像以前那样混世魔王到?处惹事,人乖了?不少,也比以前会体谅人了?。蠢萌蠢萌的,老祖母和老母亲爱得不行。 张鼎是愁过一阵子,可是他在家里说话不顶用?。一说,老祖母就说了?,我家九郎是个有?福气的,憬悟大师说过,他这一辈子都有?贵人相助,幼年靠父,中年靠妻,老年靠子,一辈子吃穿不愁。 子孙平安,便是做长?辈的最大的心愿了?。所以老祖母和老母亲也乐得九郎不学无术,整天嘻嘻哈哈的傻乐。 就算他这一代废掉了?,不是还有?下一代嘛,急什么。 张老夫人对照隔壁谢家,儿子同父母不亲,生了?个孙子,那就是个面糊人,天天黏着他祖父母,长?得好小嘴又?甜就没有?人不喜欢的。所以呀,老天爷都看在眼里,一辈儿不行,自有?下一辈来补偿。 铃兰给张九郎找了?事做,让他照看白驰的职田,做了?庄子里的管事。张家女眷也都接了?过去,吃喝不愁。张老夫人听说张鼎虽然被发配,得谢太傅照顾,一路上没受罪,到?了?地方?也有?他打点照顾,跟之前是没得比了?,但也过得不差,甚至比他们还好些?。张鼎倒是想得开,要求人时绝不硬气。别人给口吃的,他张嘴就叼住。 女眷们听了?这话,一时都哭笑不得,反觉得自己的坚持是个笑话。 老一辈都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太子身死他们就预料到?张家的败落,如今的结局反而是最好的结局。虽富贵不再,人都还齐齐整整的,活着便是希望,指不定?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上一面。 张九郎被铃兰教训了?一顿,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先前那骨子骄矜劲没了?,也肯踏踏实实做事了?,待家中女眷更?温柔耐心。 老夫人深感安慰,说九郎长?大了?,越来越会心疼人了?。 铃兰将九郎安顿好,不理他的念念不舍,奔回?白驰身边,最近她跟着郎子君学做生意。姐姐妹妹的叫着,真跟亲的似的。 郎子君向她展示自己逍遥快活的生活,告诫她不要学那些?脑子坏掉的女人想不开嫁人,一个女人一辈子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白活了?!没滋没味! 铃兰不置可否。 郎子君说:“铃兰,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都这么大把?岁数了?还没开荤?你也太可怜了?!姐姐疼你,你看春意可有?你喜欢的小倌儿,姐姐送你一个。” 郎子君十分热情,强拉硬拽,铃兰实在受不住,最后?不得不将张九郎拉出来垫背,说:“姐姐不客气,其实我已经养了?一个,就是张家的九郎。” 郎子君自是认得张九郎,闻言先是猥琐的笑了?下,点评道:“那小子浑身上下也就模样还拿得出手。不过那小脾气……挺带劲的哈?” 言归正传,且说白驰带了?有?儿,瑞雪,铃兰等人一起逛坊市看花灯,郎子君听说谢无忌不在,也巴巴的跑来了?。 郎子君一来绝对是霸占着白驰的一条胳膊不撒手的。 众人一路走走停停,又?被游街的杂耍冲散。 白驰事后?回?想,她真的不是一个好母亲,连合格都算不上,因为逛着逛着,她就忘了?她还带着个孩子。 至于其他人,包括瑞雪本人,大概都是因为太信任白驰了?,潜意识觉得只要她在,就不可能发生任何意外?。 等众人意识到?有?儿丢了?,已经过了?子时了?。 第103章 怕引起混乱, 白驰调派人马暗中搜索,然而全无头绪。她倒是还挺冷静,心里有根弦牵着,绷着, 只派人去大长公主府说今夜谢有思和瑞雪都歇在她府上。瑞雪根本不能?放她回去, 情绪全写在脸上,眼泪更是落个没停, 自言自语:“都怪我, 都怪我,是我的错, 是我没看?好有儿。” 白驰刚要派人去告知谢无忌一声, 抬眼一瞅, 雷鸣不在,抿了抿唇, 也?就没说话了。郎子君自有她的消息渠道,紧急召集手下人,将眼线放了出去。 天?还没亮,白驰就收到了谢无忌给她递来的确切消息,绑匪往东南方向去了。 她的坐骑大黑是千里神驹, 很?轻易就甩开了同行的随从,她也?没什么所谓,自恃武功高?强, 便是单打独斗也?没什么怕的。 跑出几十里地,忽然觉出不对, 调转马头往回跑, 半道上遇到雷鸣,后者?看?见她很?是吃了一惊, 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将军,你?怎么回来了?绑匪往东洲去了。” 此去东洲何止百里。 白驰哗的一下抽出剑,不同他废话,剑抵咽喉,“谢无忌在哪?” 雷鸣还想装,嘴皮子动?了动?。 白驰:“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是他的人?” 远处的地平线,初升的太?阳露了一点头,朝霞铺满大地,远不及雷鸣的脸红的滴血。 “将军,请随我来,我也?并不十分?确定,郡王离开的时候,隐约听说是往通州方向去了。” 白驰一扯缰绳,辨了下方向,通州在西北边。 “呵,我看?他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 绑匪将小世子从平京城带出后,一直很?顺利,后又转了水路,到了后半夜,已跑的足够远了,紧绷的心放松下来,暗道就算白驰等人反应过来,也?恐怕全无头绪。这?谢家的独孙小娃子可比什么王子公主要好用的多,捏了这?么个宝贝在手,到时候无论是姓谢的还是姓白的,还不是任他们拿捏摆布。 天?快亮的时候,上了岸,这?一伙人白天?就在埋伏,提心吊胆。又跑路了一整夜,担惊受怕,人困体乏又饿得不行,将谢有思装在萝筐里背身上,继续走小路。 又行了几里路,在岔路口看?到一家小店,门口支着一口大锅,热气腾腾,还有香喷喷的酱肉味。 几张小桌摆在外头,其?中一张桌子坐了一个人,正大口吃着酱肉盖面。 绑匪一下子就走不动?路了。 “饿了。” “我也?饿了,走。” 一行十几人走了过去,他们身上都是普通樵夫的打扮,腰上却?配着短刀长剑,看?上去就不好惹。 “店家,你?看?着人头做,一人一碗酱肉面。” 正吃面的人抬了下眼,看?向那背着箩筐的人。后着将箩筐往地上一放,想了下,又问:“店家,可有炊饼之类的干粮?” 店家笑着说:“爷,您瞧我这?小破店就我一人忙活,连个烧灶的人都没有,哪有那么多双手做炊饼啊!” 匪首没说话。 伙计又手脚麻溜的搓面条下面条去了。 靠桌放着的箩筐忽然动?了下,往边上一倒,砸在地上,盖子掉了,露出一个小孩头,一块脏布堵住了嘴,脸上有伤,模样凄惨。 吃面的人顿住。匪首很?快将箩筐扶正,盖住。杀人的目光倏忽盯住吃面的客人以及正干活的店家。 店家身后的泥瓦房内忽然传出动?静。 吃面的那位客人以雷霆之势扑上箩筐,绑匪抽刀要砍,也?不知桌下何时爬上了一条小花蛇,缠上他的手腕,张口就咬。绑匪哎呀一声,甩开小蛇。茅吉人抱着箩筐滚到一边,躲开致命一击。与此同时,瓦房后忽然窜出六七个手执长剑之人,两边人瞬间交战到一处。 泥瓦房的青布帘一晃,站出一人,身影瘦长,黑布罩袍,从头到脚。 茅吉人抱着箩筐过去,谢无忌揭开盖子,却?在谢有思伸出头时,抽出一条帕子盖住了他的鼻子,片刻功夫,脖子一软,昏睡了过去。 谢无忌这?才心疼的将孩子抱在怀里,自他嘴里抠出脏布团,茅吉人几下割开绳索。谢无忌握住他的小手,手腕勒的都是红痕,破了皮,还出了血。 他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凛。 出人意料的是,这?十几个绑匪竟然都是高?手,人数上他们已占优势,武功又不俗。 就这?片刻功夫,已有好几人杀到前?来,欲抢夺有儿,都被茅吉人挡了回去。 这?和预先计划好的不一样,酱肉面下了药,只要这?些人吃了,拿下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谢无忌看?到儿子被那样对待,他是一刻都忍不了了。 谢无忌匆忙追来,一时召集不够人手,只当夜轮值的暗卫,有几个算几个,都跟来了。 “都闪开!” 一道尖锐的哨音忽然响起,分?外刺耳。 有人忍不住捂了下耳朵,手里的兵器差点掉落。 紧接着异事忽发,绑匪中的一人忽然发狂,出其?不意对同伴出手,只三两下便将后背交托的同伴砍死?砍伤了三个。 众人大惊失色,再看?那人,双目赤红,面上迅速攀爬出诡异的花纹,正是之前?被花蛇咬伤的男子。 暗卫互看?一眼,退至谢无忌身前?,举刀相?护。 绑匪起先想制住那名发疯的同伴,眼看?制服不了,索性手起刀落,斩了脑袋。这?些人估算战力?,认为还有一搏的可能?,又冲上前?去,被暗卫挡住。 谢无忌手执指长竹哨,吹出长短不一的哨音。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又有东西破土而出。 茅吉人最先反应过来,不无担忧的喊了声:“主子。” 谢无忌藏在兜帽下原本已淡了痕迹的花纹骤然明显,仿佛要凸出皮肉,结成瘤子一般,甚是恶心。 “什么东西?”绑匪惊慌不已,被虫子逼的步步后退。 他们原本可以逃走,却?因不甘任务失败,一直缠斗,错失良机,如今被困在空地上,眼看?着密密麻麻的虫子自四面八方而来,头皮发麻,呼吸不畅,四散的人群越聚越紧,直至贴上彼此的后背。 “装神弄鬼,区区几个虫子有什么好怕的!”有人大叫一声,挥舞起手中的兵器朝甲虫砍去。 密集的虫子被剑气斩飞,破出一小片空地。 哨音诡异,虫子恶心,然而除了这?样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绑匪大笑,“不要怕!给我杀!” 他踏出一步。然而那一小片被剑气斩飞的空地迅速围拢,那些虫子顺着他的鞋子裤脚,一路往上攀爬,钻进他的衣内。 起初,众人只觉得恶心。还有人上手帮忙拍打,几乎转瞬,情况突变。那男子大叫一声,原地蹦跳,不过片刻摔倒在地,翻滚挣扎。 众人肉眼可见的,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破出一个个血洞,更多的虫子闻到了血腥味,潮水一般聚拢而来。 男人的惨叫声凄厉惨绝。 或许是主人授意,这?些虫子迟迟不给他个痛快,慢慢蚕食他的身体。 男子绝望惨叫,求助的看?向同伴:“快!杀了我!杀了我!” 又在同时,那个给同伴拍打虫子的男人也?猛地原地起跳,全身痉挛一般的胡乱拍打自己,而后一脸惊恐的转过身看?向罩着披风兜帽的谢无忌。 “求,求……呃……”他想求救,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儿声响,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捂住脖子跪倒在地。 之前?那个男子还在挣扎,身上已千疮百孔,却?仍吊着一口气,他猛烈的撞击头部,想死?却?死?不了。 暗卫中有一人胆子小些,没忍住干呕了一声,颤抖的握住刀,一动?不动?,头都不敢回了。 巨大的恐慌在绑匪中间蔓延,他们面无人色,带了哭腔喊道:“不要杀我!我招!我什么都招!” 有人一狠心,横刀就要自裁,忽而兵器落下,手脚发麻。竟不知什么时候,虫子早就钻入了他们体内,一口咬下,便是一顿血肉大餐。 惨叫声,哀嚎声,恐惧的求饶声,交织成一片人间炼狱。 哒哒哒的马蹄声急速奔来,忽而一道剑光,劈天?裂地,剑意有形,直劈那几个暗卫。 暗卫被剑风掀翻,哨声戛然而止。 白驰自马背上重重落下,厉声道:“何方妖邪?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行如此阴邪之事,叫人求死?不能?! 又是一阵短促的哨声。 那些发了疯的虫子忽然平息下来,四散逃去。 白驰看?向那个千疮百孔的男人,心知是活不成了,举剑停了停,到底没狠下心,“你?们给他个痛快吧。” 那些绑匪如获新生,有人趁机逃跑,有人腿都吓软了,索性跌坐在地上,仔仔细细的拍打躲藏进里衣的虫子。 白驰一眼看?去,先是看?到了抱着有儿的茅吉人。 暗卫身后一道黑色的背影急速向泥瓦房后的竹林跑去。 白驰愣了愣。 提步就追。 暗卫聚拢过来,正要阻拦。 白驰不耐烦,“滚!” 茅吉人心知藏不住了,不过他也?有他的私心,立刻道:“做你?们该做的事!” 暗卫得令,抓住那些绑匪。 白驰经过茅吉人,看?一眼孩子,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第104章 完结 谢无忌哪能跑得过?白驰, 没追出两?里地,就累得不行了,靠在大树后粗喘气。 白驰也没有真的要拿他,否则哪容他跑出这么远。 她没急着说?话, 给彼此一点时间冷静冷静。 可是?这点冷静时间到了谢无忌心里就变了味, 他总是?敏.感多疑而?不自信,因为刚被白驰看到了自己残忍的一幕, 心里更是?难受的喘不过?气。 他认定了白驰这是?厌恶自己了, 连话都不肯同他讲了。 他佝偻了背抵着树干,一时间竟让人有种行将就木的枯槁之感。 “阿寂, 你怎么了?” 谢无忌一惊, 白驰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他面前, 抓住了他的双手。目光一落,一只手同常人无异, 一只手戴了皮质手套。 他仓皇抬头,又猛得低下头,双手抱头,恨不能整个人钻进地缝去。 白驰多大的力?气,他怎么可能扭得过?她?很轻易的, 他的脑袋就被她挖了出来,按住,动?弹不得。 凹凸不平纵横诡异的纹路遍布半张脸, 泾渭分明,一半像人, 一半像鬼, 比鬼还恶心。 “所以?,这就是?你每月十?五都躲躲藏藏的原因?”白驰的语气挺淡定的。 谢无忌一直垂眸不敢看她, 他害怕从她眼里看到厌恶,失望等各种他无法忍受的负面情绪。 他甚至已经在考虑了,若是?她从今后远离自己,那?他一定要将她留下,无论是?用毒还是?蛊。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他渴望的从来都不是?这种强取豪夺的陪伴,没有真心,便是?留下躯壳,也只是?让自己的心更荒芜。 “阿寂,”白驰掰正他的脸,又捏住下巴往上抬,企图和他对视,“看着我。” 谢无忌仍挣扎着想躲。 “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白驰的指腹擦过?他凹凸不平的脸,碰了碰,“给我个理由。” 谢无忌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抬手捂住脸。 白驰无奈的叹口气,忽然擒住他的衣领子将他整个的往怀里一拽,对着那?张丑陋不堪的半张脸亲了一下,又顺着脸擦过?他的嘴角,狠狠吻了上去,直到吻到了湿意才放开。 谢无忌眼中的震惊伴着泪落了下来,半张脸仍然狰狞恐怖,眼神却可怜兮兮的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白驰坐在地上,将他整个的抱在怀里,又无奈又好笑,抬起袖子帮他擦泪,“看把你出息的,至于吗?” 谢无忌的脸埋在她的脖颈处,抱着她,靠在她身上:“你不觉得恶心吗?我以?为你会怕我,会嫌弃我。” 白驰:“所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谢无忌:“……我,我想长高。” 白驰:“……” 谢无忌:“他们都说?我个子矮,追着你跑,像个小孩子一样。他们说?我配不上你。后来我随崔有道去了南边,寻访到一处巫蛊村,他们用蛊可以?让人长个子。” 难怪,谁人见过?都成?年了还能窜出这么高的。 白驰一时不知说?他什么好,又扯开他的衣领子看了看半边身子,跟蛇皮一样。 “听他们胡说?八道!现在怎么办?难受吗?要涂药吗?” 谢无忌任由她拉开自己的衣裳,表情很乖,“没事?的,我刚才是?因为催动?蛊虫才一时褪不下去。平时过?一.夜就好了。不过?也可以?吃些药。” 他说?着从腰间荷包取出一个小瓶子。 “这又是?什么?” 谢无忌:“蛇毒。” 白驰按住他,“什么意思?” 谢无忌:“以?毒攻毒。利用蛊虫强行长高本就违背自然天理。每月十?五蛊虫作祟,半身狰狞恐怖,为了压制蛊虫,我又炼出了蛇毒相克。时日常久,身上才会覆盖一层蛇鳞纹路。但只要服了药,很快就会散去。” 白驰:“除了脸上身上长这些,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副作用?” “呃……”谢无忌的脸一刹红透,支支吾吾,低声道:“蛇性?……本淫。” 白驰反应了好一会,明白过?来,两?手一合,将他衣领子拉好:“你果然吃药了。” 谢无忌:“……” 白驰起身,随手将他也拉了起来,“天已经大亮了,你这样回去,恐怕会被人看见。呃……你这药,多久起效?” 谢无忌:“很快的,不到半炷香脸就能恢复正常。” 白驰:“我不是?问你这个。” 谢无忌的心快速跳了下,耳尖都红了,含含糊糊,“等回到家没问题。” 白驰拿住他捏着药丸的手,“那?你吃吧。都等着我们呢,别耽搁太久了。” 谢无忌吃了药,等待花纹褪.去的时间,他仍是?心中不安:“你真的不嫌弃我?” 白驰颇感无奈,回转身抱住他的脸,亲了一下,“还不安心?” 谢无忌看她。 她又顺着他的脸,亲了鼻子,嘴,下巴,额头,乱啃一通,每亲一次都问一声,“安心了吗?” 谢无忌荒芜的心春.光灿烂,开出一片花海,绚丽明媚。 俩人正搂抱着戏耍逗趣,忽得一道破空声响起,谢无忌正对突袭而?来的刺客,想都没想拔出白驰腰间佩剑刺了过?去。刺客的一只手戴着一副铁甲手套,生生握住剑刃,谢无忌根本难以?抽回,刺客的另一只手挥剑就砍,谁知一声轻微的“卡崩”机关弹开的声音,一把软件自婵娟当中弹出,剑身软如白练,轻易绞断了刺客手中的剑,回弹擦过?刺客的脖子,顷刻鲜血喷涌。 白驰一把抓住谢无忌的后背衣裳,急速后撤,这才没有溅一身血。 刺客倒地,当场毙命。 白驰看着谢无忌手中软剑,挑了挑眉,“原来如此。” 谢无忌抽出帕子擦剑上的血迹,亮出剑柄上的两?个字——比翼。侧头,看向她,眉眼含情。 白驰:“你特意找了这把剑中剑给我,是?想跟我示爱?” 谢无忌羞涩的笑了:“我以?为你会很快发现这把剑的秘密。” 白驰:“哦,那?你下次可要直接点,我没你这么多弯弯绕绕。” 谢无忌的脸又拉了下来:“你嫌我心眼多。” 白驰抽出他手里的剑,将机括对准送还进婵娟,剑入鞘,“你还没完没了,来劲了是?吧?” 谢无忌上前勾住她的手,“那?你说?喜欢我,说?一辈子都不会和我分开。” 白驰往前走,“青天白日的,要点脸。” 谢无忌:“说?你爱我。” 白驰:“屋里头说?。” 等二人自树林子里出来,茅吉人一眼看到他家主子扯着白将军的手腕走在后头,娇娇弱弱,勾勾连连的,再?看他的脸,像是?被滋润过?一样,容光焕发,呃……真像是?幕天席地刚干了些什么。 雷鸣小心翼翼的站在暗卫中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白驰吹了声呼哨,唤来大黑。 带上有儿?一起,一家三口同乘一骑。 “我们先行一步,雷鸣,茅吉人你们带着绑匪随后跟上。” 茅吉人等人见三人走远,着实?松了一口气。身侧的汤锅还在冒热气,店家原先吓得晕死过?去,又被他给弄醒了。 “都饿着吧,要不吃过?再?走?” 方才的惊悚画面历历在目,众人实?在没胃口。 雷鸣看着被捆缚的绑匪,说?:“还是?尽快回去交差吧。” 茅吉人心情很好的样子,“白将军清正磊落,你说?咱们求求将军,主子会不会将咱们身上的蛊给解了?” ** “你在有儿?身上下蛊?”白驰难以?置信的提高了音量。 谢无忌:“就是?普通的寻踪蛊,他年纪小,我担心他调皮走失,自我从南边回来就种下了,对他身体无害。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就取了。” 以?他现在的能力?对蛊虫的控制已得心应手,可是?一旦他催动?蛊虫必然会引发身上异变。他要探寻有儿?的下落,又不愿被白驰发现他的秘密,才想将她骗去东洲。到时候只要有儿?平安无事?,料想也能糊弄过?去。 白驰想了想:“你在姬后身上也下了?” 谢无忌:“我不信任何人。你也说?了鸟尽弓藏,我将《遗诏》交了出去,自然也要留一手。不过?你放心,只要姬后一辈子不对我们动?杀心,她就会一直没事?。”他偷偷觑白驰神色,小心翼翼道:“等过?些日子,我给姬后炼制一些养颜健身的药丸送去。我不是?心眼多,我也是?为了自保。” 白驰:“说?吧,你在我身上下了什么蛊?” 谢无忌:“……情蛊。” 白驰:“?” 谢无忌又急急道:“早就已经取了。你刚回来的时候,我是?对你有怨,我趁你睡觉的时候下的,就你刚回来的那?次。后来你在庆功宴上护我,雷鸣同寿王比试,兵器不小心脱手那?次。我弄不清楚你是?真心想护我,还是?情蛊的作用,我就给你解了。”总之那?段时间他也很纠结,他渴望毫无杂质的全心全意的爱,又没有自信他能够拥有。他这样一个人,很难接受新的人,尝试新的感情,走不出过?去,迎不进未来,只会陷在过?去的旧梦出不来,死揪住过?去的人不放。 白驰:“好小子,要是?我一直不接受你,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谢无忌搂着她的腰,中间隔着昏睡的有儿?,下巴搁在她肩头,弓着腰:“没,没有。” 白驰回头瞪他一眼,嘴唇擦过?他的鼻梁:“别装,我还不了解你,分开的六年,你有足够的时间胡思乱想,怕是?怎么弄死我的都想了几?百上千种吧?” 谢无忌贴着她的后脖颈亲了亲,是?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容易胡思乱想,恨和爱都会无限放大,过?去的点点滴滴从记忆深处被扯出来,反复回味咀嚼,一点一点的抠出她爱他或者不爱的细节,反复回味,再?推翻重来。 恨的时候恨不得生啖其肉,一口又一口,想象着她绝望的求饶。 爱的时候…… 白驰察觉到他的异样,“你干什么?” 谢无忌啄着她的耳朵,嗓音有些酒醉的沙哑:“你不是?想知道我想怎么弄死你吗?骑快点回家,我告诉你。” “呀!爹,你挤死我了!” 谢有思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认出爹娘,整个人都亢奋了。 谢无忌:“有儿?,你醒了?” 谢有思很高兴,“哇!哇!我就知道阿爹阿娘一定能很快找到我。” 白驰放柔了语气:“谢有思,你吓坏了吧?” 谢有思笑容不变:“没有啊!那?些人说?了,只要我乖乖听话,他们就不伤我性?命。我听话了呀,我知道阿爹阿娘一定会来救我。就是?那?块堵住我嘴的烂布太脏了,呸呸!我都说?了我不会叫,他们还不信我,真是?的!” 白驰并不赶时间,慢悠悠的骑马往回赶,一家三口难得的惬意时光。 快到平京时遇到了出城的彭双彭义武父子,两?队人马正要分道。 彭双见小世子无恙,心中长出了一口气,不由自主道:“谢天谢地。” 谢无忌并未下马,将有儿?自二人中间抱出来递给彭义武,说?:“赶紧带给我娘交差。” 彭义武接过?,说?:“大长公主还不知道此事?,国公爷让咱们先瞒着,幸好幸好。” 谢有思勾着脚趾头不想下马,“爹,娘,一起回家嘛!” 白驰看着他,笑了下。 谢无忌一脸的稳重,说?:“捉了绑匪,还要过?审,等查出幕后黑手我们再?去。”而?后一狠心将儿?子勾住的腿拨开,双手圈过?去,自白驰手里接过?缰绳,策马而?去。 彭双等人整顿人马,正要回去。远远看见一列人马过?来。 彭双认出茅吉人和雷鸣,骑马迎了上去,又看了眼被五花大绑串成?一串的人。 雷鸣:“绑匪。” 彭双:“……”不是?说?急着回去过?审吗? “那?你们快些回去,郡王还等着审问犯人。” * 回到郡王府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奔波了一日夜,本该疲累不堪,谢无忌整个人却很兴奋,同白驰匆匆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沐浴更衣就拉着她回房。 白驰说?:“你是?不是?也太猴急了?” 谢无忌将她往房里一推,按在床上坐好,白驰也不打算矜持了,抱住他正要啃,却见他掰了下床头,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连人带铺盖自下陷的床榻一起滚了下去。 白驰晕头转向的坐起身,见谢无忌一脸兴奋的介绍,“你不是?想知道我想怎么对付你吗?”他拉她起来,“我还想过?把你关起来,就关在我房间的下面,关一辈子。” 白驰挑高了眉毛,无语。 地下室空间开阔,以?夜明珠照明。大大小小的夜明珠足有上百颗,虽没有亮如白昼般夸张,但也似梦似幻的,别有一番情趣。 白驰:“哦?那?你怎么不关了?” 谢无忌:“后来我又想,我若将你关起来了,必然不能放你出去,放出去了你肯定跑,但是?不放出去不晒太阳,你肯定要掉头发,秃了就不好看了。” 白驰嘿嘿两?声笑,拍拍他的脸,“小子,挺能想哈。你不是?会用蛊用毒吗?给我下个全身无力?的什么毒药之类,再?推我出去晒太阳不就行了?” 谢无忌抓住她的手,按在脸上,俩人贴得近,忍不住就亲上了。 白驰:“嗯?” 谢无忌的呼吸重了些,“我想过?,但是?,但是?我……” 白驰忽得将他一推,按在墙上,一拨,一扯,剥了他的外衫捆住了他的手。 “让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呀,从骨子里就不太喜欢主动?,喜欢被动?承受,并且乐在其中。偶尔主动?一次你可以?,次次都要你主动?,你心里就会先卸了力?。譬如现在,你明明将我带到这里,是?不想旁人打扰我们,想尽兴。你的蛇毒已经发了吧?心里已经想的要死了吧?却还在跟我扯东扯西的,不敢直入正题。你是?在勾.引我,想让我主动??要不,今天就玩点新花样?” ** 姬后亲自过?问了谢有思被绑的事?,这件事?当时被压住了,人找到后,才渐渐传开,一时朝中上下都在议论,各有猜测。 白驰回说?抓住的都是?死士,没怎么用刑就自戕了。 姬后问她可有怀疑的人。 白驰说?:“我从不做无端猜测。” 其实?已经审出了,谢无忌让她不要说?,他另有打算,她也就三缄其口了。 * 二月二,龙抬头 太子妃被诊出有喜,姬后亲自过?府慰问。恰逢太子同侧妃骆氏外出礼佛。姬后在府中闲逛,误入一造型奇特的假山之中,发现内藏兵戈,盔甲数百副,远超太子府定制。 姬后沉默不语,悄悄退出,却还是?被府中管事?发觉。一触即发之际,白驰当机立断,携姬后火速撤离。 管事?回过?神,立刻派人阻拦,一番围追堵截,姬后惊险逃脱。 刚脱险,姬后怒不可遏,下令千牛卫捉拿太子周社。 白驰领旨,兵分两?路,一路去往大国寺捉拿太子,一路杀去东宫,将一干谋逆贼子捉拿归案。 周社被捉拿后并不认罪,可又百口莫辩。 高宗皇帝得知此事?,大为震惊,他是?个心软之人,才失去了疼爱的三儿?子,他不愿再?看到另一个儿?子又遭遇不幸,因此祈求姬后原谅他。 姬后冷笑,反正不是?他被追杀,无法感同身受的体会她当时的震惊和心寒。 看来这个儿?子是?真的信了外界传闻,没将她当成?生母,子要杀母,她又何须顾念母子亲情! 白驰看出姬后虽然愤怒但并不真的能狠下杀心,作为母亲亲自下令杀了自己的孩子,虽然当时解恨了,可谁又知道将来的某一天会不会后悔? 她将自己的想法跟谢无忌说?了。 谢无忌默了默,说?:“当初姬承功给你下药,周社也有份。” 白驰愣了下,刮下他的鼻子,“还记着呢,小心眼儿?。” 谢无忌:“有儿?被绑,虽不是?他直接授意,但他也脱不开干系。骆氏等不及高宗传位,一直怂恿周社起兵造反,暗暗布置人马。周社外强中干,吵吵闹闹是?一把好手,真要谋大事?就龟缩不敢!骆氏便替他办了这些事?,如今事?发,他要护着骆氏不愿说?出真相,你又何须为他求情?” 白驰说?:“冤有头债有主,还他事?实?真相。我既为姬后尽忠,也不忍将来查清真相,姬后悔不当初。” 谢无忌沉默,他并未说?出骆氏托人购买的盔甲兵戈是?他暗中采购转卖,若说?太子府有谋逆之心,那?他便是?幕后推手。 他绝不容忍任何人伤他妻儿?,不论是?谁,他迟早要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 * 次日,谢无忌秘密进宫,将搜集到的证据证词一一摆到姬后面前。 姬后难以?置信,原来一直被儿?子护在身后的骆氏竟是?英王的孙女。 当初福王和寿王奉旨回京,路上遇到刺杀,也是?英王余孽所为,为的就是?挑拨先太子同这俩位兄弟之间的关系,引起猜忌,激化皇室矛盾。 随后姬后顺着这一条线,将英余孽一扫而?空。骆氏被赐死。 后来,也查清了,周社虽有吓唬过?先太子周仁,但并不曾亲手谋害他。周仁也不是?失足落水而?是?他一心求死。不过?皇储自戕是?天大的丑事?。作为儿?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戕便是?对父母的大不敬。这事?也就再?次掩盖下来,依旧是?之前的结论,失足落水。 姬后又以?被英王余孽蒙蔽,私藏军械蓄意谋反的罪名,将周社贬为庶民,幽禁于平京城。 姬后到底网开一面,仍愿意认下太子妃许氏肚子里的孙辈。准她的孩子生下后,降一等爵位,仍可享周氏皇族荣华。 太子妃许氏性?格平和,安贫乐道,对丈夫不离不弃,毅然搬去周社幽禁之所。 没有了骆氏在身边挑拨,整日的阴谋论,周社的心渐渐平和下来,此后学习音律,画画练字,同许氏相濡以?沫,偶有佳作流出,竟活到了八十?七岁才寿终正寝。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那?时候九皇子周安继了皇位,放了四兄四嫂随了长子去封地安享晚年。他不无感慨的想,若是?三兄生来就不是?太子,也定会如四兄一样长命百岁吧。 然而?,没有如果,身在皇家,身不由己,权力?命运的相争,也不是?谁人想避就能避开的。 太子周社被废后,又过?了两?月,寿王周稷入主东宫。 周稷同他的双胞胎兄长完全是?两?种极端相反性?格的人。 他懦弱胆小,事?事?不愿同人相争。据说?被封太子的诏令传到他的封地,他足足落泪了一.夜。 乃至于册封大殿上,他的眼泡都是?肿的。 同时高宗皇帝下令,册封谢无忌为太子太傅,教导周稷。 论理,谢无忌和周稷同龄,师徒相称未免有些滑稽,可周稷政务上一窍不通,没有个全心全意的人教他实?在不行。 而?曾当过?周仁太傅的谢孝儒大概是?看出了姬后的野心,秉持着不闻不问不参与的准则,索性?装病在家,不然的话高宗原打算是?想让谢孝儒继续当这太子太傅的。 周稷完全听命于他的母亲,明面上太子监国,实?则姬后全权掌控朝政。至此,高宗皇帝大权旁落,不再?上朝。 入秋以?后,高宗皇帝病情加重,之后一日重过?一日,未过?年,高宗病故,太子谨遵遗诏,柩前继位,改元宏恩。 周稷本身没什么才能,又是?个社恐,每每上朝简直生不如死。他这个傀儡当的十?分不敬业,每每朝中大臣争执不下请求陛下裁夺的时候,他都要跳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请圣母皇太后定夺。 刚开始还有些一心拥护大周周姓皇朝的大臣气得吹胡子瞪眼。后来渐渐习惯了,但凡朝政大事?需要决断,都习惯性?的绕过?皇帝直接找太后决断。 有了新皇帝,同之前也没什么分别。 渐渐的民间也有些歌谣传出,不过?都是?对太后有利的传言,百姓的心里也只知太后不知新帝。 谢无忌见时机成?熟,劝说?周稷退位,主动?禅让皇位。 周稷早有此意,在他刚刚当太子的时候就主动?同母亲说?过?,说?他没能力?当不好太子,应该将这个位置让给有能力?的弟弟们。 当时姬后以?“长幼有序”给拒了。 后来谢无忌成?了太子太傅,二人渐渐熟络,太子也流露出退位让贤的意思。因为谢有思经常找九皇子玩耍,九皇子又被他带着经常来找谢无忌。俩孩子在周稷眼前晃悠的机会也多了。谢无忌时常当着周稷的面考校俩孩子学问。有一日,周稷竟突发奇想说?:“安儿?聪慧,这皇帝应该他来做!”把谢无忌吓得,接连劝他稍安勿躁,他会给他想办法,摆脱皇位桎梏。 如今时机成?熟,周稷听了谢无忌的话才恍然大悟。 初听难以?置信,再?细细回想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是?他自己一根筋居然没看出来。 谢无忌亲自为他撰写了一篇可谓情真意切的文章让他熟练背诵。 三日后的大朝会上,周稷忽然于文武百官面前,朝姬太后下跪,自称愚钝,不堪大任,自愿禅位,请圣母皇太后临朝,执掌大权。 周稷言辞恳切,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引经据典,居然让人一时无法反驳。 以?白驰为首的姬后一党立刻下跪请愿。 谢无忌不动?声色暗中观察,反对之声并不强烈,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选择沉默不语。 姬后并未接受,而?是?安抚了周稷一番。 这一消息也不知怎么的传到了民间,后来平京城接连发生了两?次声势浩大的请愿活动?,先是?数百名百姓在街头游走,高呼“圣母临人,永昌帝业”,随着队伍的不断扩大,渐渐的有成?千上万人“自愿”加入队伍,口号渐渐变成?了“请革命,改帝氏为姬”。呼吁姬太后登基称帝。最后情愿的百姓越来越多,连文武百官以?及皇帝都加入了情愿的队伍。 最后,姬太后登上高.耸门楼,接见百姓。 时机成?熟,这一次周稷再?次言辞恳切的主动?禅位,与第一次不同,以?谢无忌为首的朝官们,纷纷下跪请愿,竟无一人有反对意见。 像谢孝儒那?样高宗皇帝时期手握重权的朝臣皆选择闭门不出,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默认了。 姬后顺应民意,登基称帝。 随后的大典上,旧朝老臣除了某些告老还乡的,也尽皆到场。 次年三月,谢无忌主动?递交辞呈,请辞所有官职,只保留爵位。 此时的谢无忌位高权重,隐有权臣之相。趋炎附势,巴结者众。 姬后亦不解,如今改朝革新,正是?大展拳脚之际,姬后爱才惜才,自不愿放手。 谢无忌直言,自己从不留念荣华富贵,权柄滔天,人各有志,而?他的志向只为一人。他同姬后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计算,自己除了吃饭睡觉再?要除去无穷无尽工作的时间,这一生能和所爱之人相处之日甚少。他不愿浪费时间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 姬后心说?,建功立业怎能说?是?无意义呢?她理解不了这种重度恋爱脑患者,苦劝不住,甚至找来了白驰,也无济于事?。 姬后苦留不住,又念其功高,最后下了一道谕旨,封其为异姓王——雍王。 虽其封地在雍州,但仍准其永世留在平京城。 等谢无忌请辞了所有官职,赋闲在家,计划着要去哪里哪里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白驰仍是?早出晚归,日日忙碌。 谢无忌不爽了,某日天不亮,将她按在榻上,不许她早朝,质问她为什么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她明明答应了他,只要他助姬后称帝,就会和他双宿双飞,朝朝暮暮。 白驰吃惊回问:“我们这都不叫双宿双飞那?什么叫双宿双飞?至于朝朝暮暮,你何曾见过?我在外过?夜,你醒来看到的是?我,晚上睡前看到的也是?我,还不够?” 谢无忌咬牙切齿:“不够!我要的是?时时刻刻,日日夜夜。” 白驰垂眸深思:“看来是?咱俩当初谈合作的时候,细节没推敲好。” 谢无忌抱住腿,缩成?一团,自闭了。 白驰笑了起来,将他一扯,抱在怀里哄他,“要不这样,你要是?舍不得和我分开,你就跟着我,我还差个军师,差个帐房先生,差个能写会算,过?目不忘,给我出谋划策的大才子。咱们夫妻搭档,干活不累。” 于是?才赋闲了半个月的谢无忌又再?次出现在了白驰所在的衙门,一天天的忙前忙后,将白驰的大后方打理的井井有条。 白驰已正式被任命为千牛卫大将军,而?不是?先前的“检校”。 姬后称帝后,她并没有听信趋炎附势者的鼓动?非要改“周”为“姬”,做这些意义不大却容易挑起敏.感者神经扰乱朝纲的事?,她是?真正胸怀天下的女帝,一心只为建设大周朝殚精竭虑。 而?白驰扶持女帝的目的也渐渐显露出来,她也致力?于从权贵或者民间挑选有才能的女子提供上升渠道。 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我有什么愿望?不过?是?希望天下女子都能过?的好一些罢了。” 白驰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她将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自不会将辛辛苦苦干下的事?业推出去,半途而?废。 谢无忌理解她,也全心全意帮她,每个人的追求不同,选择的路也不同。好的感情并不是?彼此牺牲,而?是?互相成?就。 与谢无忌来说?,他只想要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他心情不好了有人哄着他,他感到孤独了,那?人一定会抱着他宠着他,他遇到危险她一定会将他护在身后,那?他有什么理由,不为她献出自己的所有?更何况,他也乐在其中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