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劫:星河烬》 第1章 楔子 楔子:归墟一梦五百载 寂灭 那是意识沉入无边虚无的最后感知,是灵魂被法则之力撕碎后残留的痛楚回响,是存在本身被天地否定后的绝对空无。 仿佛一颗星辰从苍穹坠落,在无尽的黑暗中燃烧殆尽,最后连灰烬都被虚空吞噬。 江书砚记得。 她记得太清楚了,那感觉如同用最锋利的冰棱在元神上雕刻,每一笔都深可见骨,永世难忘。 记得那柄淬着九幽魔焰的星河斩——她亲手锻造、以心头血温养千年的本命灵剑,如何被那只熟悉的手握着,精准而冷酷地穿透她的元神核心。 剑身嗡鸣,不是对敌的凛冽,而是弑主的悲泣。冰冷的剑意不是来自魔焰,而是来自持剑人眼中冻结万古的寒意。 记得同门最后的哀嚎与魔域肆虐的狂笑。师妹清音凄厉的"大师姐救我"戛然而止;师尊玄玑真人怒极的咆哮被滔天魔气淹没;数以千计熟悉的声音在瞬间熄灭,如同狂风摧折的幼苗。 而压过这一切的,是域外天魔那充斥着毁灭**的狞笑,是魔域大军铁蹄踏碎白玉阶的轰鸣,是魔火焚毁千年松柏的爆裂声。 更记得那张脸。 那张曾经俊朗温润、令她心生无限眷恋的脸庞,此刻只有一片冰封万载的冷漠。 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勾勒出的不是往日的和煦笑意,而是计谋得逞后、居高临下的算计,与一丝……毫不掩饰的、对她以及所有葬身于此的生命的嘲弄。 信任、荣耀、信念、守护的誓言、同门的情谊、对长生大道的追求…… 与她誓死守护的天衍宗一同,在冲天的魔焰与早已精心编织好、随之泼洒而来的污浊流言中,焚为灰烬,被践踏成泥,永世不得超生。 "江书砚,勾结魔域,私开阵眼,引狼入室,罪证确凿!" "叛徒!永世不得超生!" 那些扭曲事实的诅咒,伴随着宗门的毁灭,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铭刻在她即将彻底消散的残魂之上。 魂飞魄散,身死道消,叛徒污名,永世唾弃。 这,应是她的终局。是她付出一切、坚守一切,却换来的彻底虚无与永恒的污秽。 然而…… 天道无常,总留一线。抑或是,那滔天的冤屈与不甘,那焚天的恨意与执念,连天地法则都无法彻底容纳,连终极的寂灭都无法完全消化? 那一缕承载着所有记忆、所有痛苦、所有愤怒与所有疑问的残魂,并未如预期般彻底湮灭于天地之间。 它像是一颗逆射的流星,挣脱了常规的轮回引力,划过生与死的边界,坠向了宇宙间最神秘、最禁忌、连仙魔都讳莫如深的领域——传说中万物终焉与起源之地,归墟。 这里,无光无暗,无始无终。没有上下四方,没有古往今来。只有永恒的、足以逼疯任何理智存在的寂静,与仿佛来自太初之初、缓缓流淌着的、包容又消融一切的混沌之气。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空间模糊了所有边界。 她的意识,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微尘,在这片无法形容、无法理解的虚无中漂浮。 最初的剧烈情绪——那撕心裂肺的痛、那焚尽灵魂的恨,也被这绝对的"空"与"静"逐渐稀释、拉长,趋于一种麻木的平缓,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融入这片混沌,成为这永恒寂静的一部分,忘却所有,包括"我"本身。 就在她的自我认知即将被彻底同化,最后一点"我是江书砚"的概念也要消散于无形的刹那—— 一点温润的、与周遭死寂格格不入的白光,突兀地,却又无比自然地,在她混沌的"眼前"亮起。 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抚慰灵魂、安定存在的暖意,悄然驱散了归墟固有的冰冷与空虚。光芒渐盛,柔和地显现出其内的身影。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无瑕,身形兼具狮的威仪与鹿的优雅的神兽。它四肢稳健,蹄下仿佛踏着无形的阶梯,静静伫立于混沌之中,周身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光晕,仿佛自身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头顶生有一支晶莹剔透、仿佛凝聚了月华精华的玉角,角上天然铭刻着玄奥莫测的纹路,隐隐与大道法则共鸣。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双眼,那其中并非寻常的眼眸,而是仿佛蕴藏了无尽星辰生灭、宇宙轮回的漩涡,深邃、古老,洞彻一切虚妄与真实。 它静静地伫立着,目光落在江书砚这缕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的残魂上,仿佛已在此地守候了万古时光,跨越了无数纪元,只为等待她的到来。 "执念如锁,羁绊汝魂。恨意如火,灼烧汝灵。"神兽开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清晰地响彻在她的灵魂最深处,古老而平和,不带丝毫情感波澜,却蕴含着抚慰与引导的力量, "然,极于情者,或可极于道。毁灭的尽头,亦是新生之始。江书砚,汝可愿放下即刻的湮灭,历经轮回百态,洗练心境,重拾那渺茫的''往生''之机?" 它的名号,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江书砚即将沉寂的意识中——白泽,归墟的守门人,洞悉万物本相,通晓过去未来幽冥众生之事。 选择?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立刻的、彻底的、带着这洗刷不尽的冤屈和毁灭宗门的愧疚的消亡? 还是……抓住这唯一的、渺茫的,或许能澄清一切、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仇敌付出代价的机会? 没有选择。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选择。那缕残魂之中,不甘的火焰再次被这点白光点燃,微弱,却顽强得不可思议,驱散了归墟的同化之力。 于是,九转八十一世。 白泽引动归墟深处那超越寻常轮回的古老力量,为她开辟了一条非同寻常的往生之路。她的残魂,承载着不灭的核心记忆与白泽赋予的一丝本源守护,投入了滚滚红尘,万丈轮回。 第一世,她降生于凡间王朝,成为开疆拓土、缔造盛世的铁血帝王。她坐拥万里江山,享尽世间荣华,言出法随,生杀予夺。 她在权力的顶峰俯瞰众生,体会过九五之尊的无上威严与快意,也尝尽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的彻骨冰寒与猜忌。临终卧于龙榻,环顾空荡冰冷的黄金大殿,唯有孤灯相伴,方知权力巅峰,原是寂寞雪原。 第二世,她是边关浴血的无名兵卒,丢掉了性别与名姓,只有手中的长矛与身边可以托付生死的同泽。 她经历过沙场喋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也曾在凄冷月下思念遥远却模糊的故乡,最终马革裹尸,埋骨黄沙,血浸荒丘。 第三世,她化身山野樵夫,朝起伐木,夕伴落日,与麋鹿为友,听松涛如歌。 看尽春华秋实,云卷云舒,生活清贫却宁静,最终老死于山涧溪畔,与草木同朽。 第四世,她是深宅怨妇,空有如花容貌、锦绣才情,却只能在方寸庭院中消耗年华,望着四角天空,等待永远不会归心的良人。 在无尽的寂寞、压抑与勾心斗角中,如花儿般无声凋零。 …… 她也曾数次重踏仙途,在不同的世界,以不同的身份。有时是资质平庸、挣扎求存的杂役弟子,受尽白眼; 有时是小有名气、逍遥世间的散修,快意恩仇;甚至有一世,她竟投身魔道,亲身体验了那曾被自己视为绝对邪恶的力量与逻辑,理解了光与影的纠缠…… 八十一世。每一世都是独立的篇章,爱恨情仇,生离死别,贪嗔痴慢疑,酸甜苦辣咸,人间百味,世情冷暖,她逐一尝遍。 她在凡尘中打滚,沾染一身烟火;在仙路上挣扎,体悟道心惟微;在魔道中沉浮,明辨善恶虚实。 最初的焚天恨火,并未熄灭,却在无尽的轮回与白泽于冥冥中的引导下,被一次次沉淀、凝练、提纯、升华。 它不再是失控的、灼烧自身的烈焰,而是化作了她灵魂深处最坚不可摧的寒冰与最为纯粹的坚定,一种超越了单纯情绪、近乎"道"的执念。 她看清了人心的复杂多变与幽微之处,领悟了因果的丝丝入扣与无常之理,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但那份对真相的极致渴望,对沉冤得雪的执着信念,始终是她轮回中不曾迷失的灯塔,是她历经万千磨砺后愈发璀璨的"真我"核心。 最终,在第八十一世终结,她的残魂比最初凝实了千万倍,散发着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洞明,再次回到了白泽面前。 归墟依旧,混沌流淌。而在那无尽的虚无中,一扇巨门巍然矗立。 它并非由任何已知的物质铸就,而是由无数混沌气流凝聚、压缩、交织而成,古朴、苍茫,门上没有任何具体的雕饰,却仿佛天然镌刻着宇宙生灭、时空轮转的所有奥秘。 门缝中,透出微弱而奇异的光,那光,既非希望的晨曦,也非毁灭的暮色,只是一种纯粹的、"存在"的"可能"。 “往生之门,渡的并非魂魄,而是''真我''。” 白泽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再次响彻这片寂静之地,带着最后的告诫与深沉的期许,"记住你为何而来,亦莫忘你因何而去。 归墟之力已与你残魂相融,此乃因果,亦是枷锁。此去,前路艰险,远超汝之想象。旧敌已非吴下阿蒙,世间早已物是人非。望汝……持心如玉,不忘初心。" 江书砚(此刻,或许应称她为历经轮回洗礼后,那个更为本质的"存在")凝视着那扇门。 她没有回答,因为所有的答案,早已在八十一世的红尘洗礼与心境锤炼中,融入了她的每一个念头,每一缕魂光,成为了她存在的本身意义。 她向前,"迈"出了那一步。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往生之门,轰然洞开! 门后,是无尽的光,也是无尽的暗,是已知的终结,也是未知的开始。是过去的终点,亦是未来的起点。狂暴的能量流席卷而出,却又在她面前温顺地分开。 五百年的归墟一梦,醒了。 而一场即将席卷三界、震荡万古、清算一切恩怨情仇的风暴,即将随着这缕自万物终焉之地归来的残魂,悄无声息地,拉开它沉重而血腥的帷幕。 命运的纺线,再次开始编织,这一次,执梭者,是她。 第2章 第 1 章 五百载春秋,对于凡尘俗世已是几度王朝更替、沧海桑田,而对修仙界而言,却也足够让许多往事尘封,让许多传奇褪色。 昔日那场震惊整个修真界的太虚剑宗覆灭之劫,早已在时间长河中渐渐模糊,成为了典籍中语焉不详的几行记载,或是老辈修士茶余饭后一段模糊的谈资。 那曾经被魔焰焚尽山川、被鲜血浸透土地的废墟,历经风雨冲刷,岁月变迁,早已被崭新的建筑群覆盖。 新的宗门在此建立——依旧沿用"天衍"之名。有人说,这是为了继承那份古老的道统,告慰先烈。 也有人说,这不过是为了占据这条冠绝九州的顶级灵脉。真相如何,早已无人深究。 新建的天衍宗,规模更胜往昔。 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灵脉如龙,蜿蜒盘踞。白玉般的石阶自山脚蜿蜒而上,共计九万九千级,直入云霄,仿佛通往仙界的阶梯,寻常凡人望之便心生敬畏。 亭台楼阁依山势而建,或悬于峭壁,或隐于云雾,飞檐翘角在氤氲的灵雾中若隐若现,流金溢彩,气象万千。 朝阳初升时,万道金光穿过云层,将整片建筑群染成金色,宛如天宫仙境。飞瀑流泉如银河倒挂,轰鸣声震耳欲聋,与仙鹤清唳交织,奏响独特的仙家乐章。 灵田阡陌纵横,划分整齐,其内种植的奇花异草吞吐霞光,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馥郁香气。这里的灵气浓郁到几乎要滴出水来,在空中凝结成淡淡的灵雾,呼吸间都能感受到修为的细微增长。 天空中,不时有驾驭各式法宝、或是施展遁光的内门弟子掠过,留下道道绚烂的尾迹,如同流星划过长空。偶尔还能见到长老级别的修士驾鹤或是乘坐飞舟,威严十足,引得下方弟子纷纷驻足行礼。 山门前,一座巨大的白玉牌坊高耸入云,仿佛连接着天与地。 "天衍"二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据说乃是开派祖师亲笔所书,其中蕴含无上道韵,寻常修士多看几眼都会觉得心神震撼。 牌坊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无声地宣告着此地方是正道魁首,仙家圣地。 今日,又是一年宗门大选。 山门前偌大的广场上,早已人声鼎沸,喧嚣直上九霄。来自九州四海、怀揣仙缘梦想的少年少女们,摩肩接踵,翘首以盼。 他们之中,有出身修真世家的子弟,锦衣华服,气度从容,身旁甚至跟着护卫仆从;有偶得机缘的寒门少年,衣衫朴素,眼神中既有忐忑又充满渴望。 更有不远万里跋涉而来的凡人,风尘仆仆,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却燃烧着希望的火焰。 无数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对长生大道的向往、对仙家胜境的敬畏,以及即将决定命运的紧张与激动。 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着今年的考核内容,猜测着哪位长老会出面主持,或是偷偷打量着那些气息强大的内门弟子,眼中满是羡慕。 在这熙攘人潮的边缘,一道素白的身影悄然独立,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那是一名女子,身着最简单的素白布衣,没有任何纹饰,洗得微微发旧,却异常洁净。 她身姿挺拔如青松翠竹,容貌清丽绝俗,肌肤莹润胜雪,五官精致得如同上天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看似不过双十年华。 然而,她周身却萦绕着一种与外表年龄截然不符的沉静,仿佛万年古潭,波澜不惊。 尤其是一双眸子,漆黑、深邃,不见底,若仔细看去,那里面没有少女的懵懂与憧憬,没有对未知的惶恐,只有一片亘古的沧桑与冰封的寂然。 那是一种看遍了世事轮回、尝尽了红尘百味后,沉淀下来的死寂与清醒,与她那年轻的面容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她微微抬头,目光平静地投向那高耸入云、镌刻着"天衍"二字的白玉山门。视线缓缓移动,掠过那熟悉到刻入灵魂、却又陌生得令人心悸的每一寸景致。 那新增的七十二座侧峰,那被彻底改建、早已看不出原貌的传功阁方位,那灵力流转模式截然不同、散发着陌生气息的护山大阵光晕…… 这里,曾经是旧时的天衍宗。是生她养她,赋予她荣耀,最终却也埋葬了她的一切的地方。 山风猎猎,拂过广场,撩起她额前几缕墨染的青丝,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愈发幽深的眼。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五百年前的厮杀与哀嚎,但在周围兴奋的议论声中,微不可闻。 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剑样式极其古朴,甚至显得有些陈旧。乌木剑鞘上布满细微的划痕与岁月的包浆,没有任何珠宝镶嵌,也感受不到丝毫灵气波动,就像一柄凡铁铸就、被遗忘了很久的普通长剑。 唯有剑锷处,隐约可见两个早已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痕迹的古字——"星河"。 此刻,这柄看似死寂的长剑,在她微凉的掌心贴合下,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低沉如远古龙吟的嗡鸣。那鸣叫极其微弱,仿佛沉睡已久的巨兽打了个哈欠,却被她清晰地捕捉到。 那是沉寂了五百年后,感应到故地气息,感应到主人那归来残魂的悸动,是灵性在残魂与归墟之力共同温养下,正一点点复苏的征兆。 星河斩。她的本命剑。随她身死而灵性湮灭,如今,亦随她归来。 五百年前,她曾是这里最璀璨的星辰,是天衍宗上下寄予厚望的继承人,道号"清微",年纪轻轻便已触及化神门。师尊疼爱,同门敬仰,道友……“情深”。 五百年后,她只是一个无人识得的"新人",一个名叫"江染柒"的散修,一个修为"仅"在筑基中期的普通求道者。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与永世叛徒污名,从归墟地狱中爬回来的……归来者。 江书砚,回来了。 "下一个!姓名,籍贯,骨龄。"登记处的执事弟子头也不抬,机械地重复着问话,笔尖点在特制的玉简上,准备记录。 他身着天衍宗标准的外门弟子服饰,神情带着一丝常年处理杂务的疲惫与淡淡的不耐。在他身后,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江染柒。"她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像山间冷泉流淌过光滑的鹅卵石,"散修,无籍。骨龄……十四。" 她报出的骨龄,配合她此刻刻意展现的筑基中期修为,恰是修真界中天赋尚可的年轻弟子常见的年岁,不会太过惹眼,也足以引起一定重视。 那执事弟子闻言,终于抬起头,略带诧异地瞥了她一眼。散修无籍并不罕见,但骨龄十四便有筑基中期修为,且气息如此沉凝内敛、不见丝毫虚浮的,却是不多。 更让他微微一怔的是对方那双眼睛——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空洞,看向他时,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没有任何讨好、紧张或者期待的情绪,这与周围那些或激动或忐忑的新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下意识地探出一缕神识,扫过对方,确认灵力波动确实只在筑基中期水准,并无任何隐藏修为的迹象(至少以他金丹初期的能力无法察觉),这才挥了挥手,递过一枚刻着数字的试炼令牌。 "去那边等候区,等待第一轮灵根测试。"他公事公办地指示道,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天赋不错的苗子,总是值得多一点客气。 江书砚——此刻的江染柒,默默接过那枚冰凉的白玉令牌,指尖没有丝毫颤动。她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那熙熙攘攘的等候人群。她的姿态寻常,甚至刻意收敛了存在感,如同滴水入海,很快便融入了人群之中。 然而,她的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极其自然地扫过广场尽头那座悬浮于半空、被祥云托举、散发着淡淡威压的观礼高台。 那里,端坐着数位气息渊深如海、周身道韵环绕、令人不敢直视的身影。他们是如今的天衍宗掌权者,是长老,是峰主,是这片仙家圣地的主宰,决定着台下无数人的命运。 以及……那个她曾经最信任,却亲手将她推入无尽深渊的人。 心脏,在胸腔里几不可察地、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不是疼痛,是一种更复杂的、糅合了极致冰寒与毁灭冲动的悸动,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了她的心核,骤然收紧。但她面上依旧平静无波,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她看到了陆沉枭。 曾经,他是她除师尊之外最亲近的人。是那个在她初入山门、懵懂无知时,会耐心为她讲解晦涩道藏、为她梳理修行疑难的小师叔;是那个在她练剑遇到瓶颈时,不惜耗费自身修为,陪她彻夜对练、细致指点每一个剑招变化的身影。 是那个总带着温润如玉的笑意,眼神清澈见底,说会永远站在她身后,支持她、守护她,陪她一起见证天衍宗辉煌未来的人。 如今,他端坐高台,身着一袭绣着暗金云纹、彰显着非凡地位的玄色真传弟子服,华贵而威严。面容依旧俊朗非凡,岁月似乎未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增添了历经风雨后的沉稳与久居上位的凛然气度。 眉宇间曾经的温和笑意被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淡漠与威仪取代,眸光开阖间,精光内蕴,令人不敢直视。他是如今天衍宗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领袖,被誉为"沉枭真人",修为已至合体期巅峰,距离那足以开宗立派、称尊做祖的大乘境界,仅一步之遥。 也是当年,在护宗大阵破碎、魔域大军压境的混乱中,从背后,将淬有九幽绝魂毒、足以彻底湮灭元神的匕首,精准而狠戾地刺入她毫无防备的元神的人。 高台上的陆沉枭,似乎感应到某种难以言喻的注视,那并非灵力或神识的探查,而是一种……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冰冷掠过。 他目光随意地向下方扫来。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合体期修士特有的威压,掠过攒动的人头,从江书砚身上一扫而过,没有激起半分涟漪,更未曾停留刹那。 一个筑基期的、容貌陌生的散修女子,引不起沉枭真人丝毫兴趣。他的目光很快移开,与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低声交谈起来,侧脸线条冷硬,不带丝毫多余情感。 江书砚恰到好处地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完美地掩去了眸底那一闪而过的、足以冰封灵魂的冰冷杀意。 那杀意如同雪原下的火山,炽热而暴烈,却被万年冰层死死压住,不露分毫。 她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像一株不起眼的、沉默的植物。周围是少年们兴奋的议论,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而她,只是下意识地、更紧地握住了手中那柄古朴的、名为"星河斩"的长剑。剑鞘内的嗡鸣已彻底平息,死寂如初,仿佛刚才那声低吟只是错觉。 唯有她灵魂深处,那被八十一世轮回洗练过、被归墟之力浸染过的恨意与决绝,在无声地咆哮,在疯狂地呐喊,却又被绝对理智的牢笼紧紧禁锢。 昔日污名,当以血洗;昔日恩怨,终将了结。 猎杀,才刚刚开始。而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猎物一步步走入,她精心编织了五百年的……网。 灵根测试处,一方高约三丈、通体莹润、流光溢彩的"鉴灵石"矗立中央,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气息。弟子们依照令牌顺序,依次紧张地将手按在光滑冰凉的玉壁上。霎时间,各色光芒亮起,映照着他们或欣喜若狂、或失落沮丧的脸庞。 金、绿、蓝、红、黄……代表着五行灵根的光芒交织闪烁,间或夹杂着一些变异的雷、风、冰等异灵根光华,引起阵阵骚动。 轮到江书砚时,她平静地走上前,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将微凉的掌心贴上石壁。 她没有刻意压制,也没有过分张扬。心念微动,引动了体内那缕经过归墟之力洗练、本质却依旧纯粹无比的本源冰灵根。使其恰好符合"上等"资质的标准,却又不会显露出过于惊世骇俗的潜力。 刹那间,鉴灵石通体绽放出清澈剔透、毫无杂质的冰蓝色光华!那光芒并不刺眼夺目,却纯粹至极,仿佛凝聚了万古不化的寒冰精华。 一股凛冽的寒意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使得周围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石壁上灵光流转,浮现出清晰无比的古老篆文:"单属性冰灵根,上等。"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抽气声。 "天啊!单属性天灵根!还是上等的冰灵根!" "看她打扮像个散修,没想到天赋如此恐怖!" 单属性天灵根本就是万中无一,而其中攻击与控制兼备、且威力巨大的上等冰灵根,更是顶级资质中的佼佼者! 负责测试的执事弟子态度立刻变得无比恭敬,记录时手都有些微微颤抖,看向江书砚的眼神充满了羡慕与敬畏。 江书砚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那引得众人艳羡惊呼的顶级天赋与自己无关,仿佛周身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寒意只是寻常。 接下来的心性测试,是在一座庞大的幻阵中进行。阵法由数位金丹修士联手催动,光怪陆离的幻象瞬间扑面而来——有权倾天下、执掌众生生死的美妙诱惑。 有绝色佳人、俊美少年投怀送抱的旖旎迷醉;有至亲至爱在眼前惨死、受尽折磨的刻骨悲痛;有心魔滋生、引动内心最深处恐惧与**的混乱低语…… 这些幻象直指本心,变幻莫测,足以让心志不坚的寻常修士心神失守、丑态百出,甚至留下心理阴影,影响日后道途。 然而,这些落在江书砚这历经八十一世轮回、看遍红尘万丈、尝尽世间百味的灵魂眼中,却如同稚童挥舞的木剑,破绽百出,毫无威胁。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整个阵法灵力流转的核心节点和诸多薄弱之处,若她愿意,只需动用一丝归墟之力,便能轻易将这幻阵瓦解。 但她没有。她只是如同一个真正有天赋、心志坚韧的年轻修士,完美地控制着自己的反应。在幻象袭来时,她表现出瞬间的恍惚与动摇;在诱惑降临时,她展现出适当的挣扎与抵抗。 最终,在所有旁观者赞许的目光中,她以一抹恰到好处的"坚定"与"清明"眼神,一步步、稳稳地走出了幻阵。整个既展现了她过人的心性定力,又完美地隐藏了她那远超常人的灵魂境界与洞察力。 直到实战考核,真正的波澜才悄然掀起。 巨大的青石擂台旁,早已围满了通过前两轮测试的弟子以及不少前来观战的内外门弟子。人群窃窃私语,目光大多聚焦在几个表现突出的热门人选身上,其中就包括了一鸣惊人的"江染柒"。 江书砚的对手,是一名出身修仙世家、年仅十五却已至筑基大圆满的锦衣少年。 少年眉宇间带着世家子弟固有的傲慢与优越感,手持一柄宝光流转、显然品阶不凡的法剑,看向江书砚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不屑与轻蔑。 "区区散修?哼,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混到这里,也配与我同台?"少年冷哼一声,急于在众多长老和同门面前表现自己,抢占风头。 他法诀一引,体内精纯的火系灵力汹涌而出,剑身瞬间腾起炽热火焰,灵力幻化成一条足有丈许长、鳞爪狰狞、咆哮着的火蛇!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让擂台边缘的围观者都感到皮肤发烫。 "给我滚下去!"少年厉喝一声,剑尖指向江书砚,那凶悍火蛇便带着焚尽一切的气势,张开巨口,直扑江书砚面门! 围观者见状,大多摇头。筑基大圆满对筑基中期,本就相差了两个小境界,灵力雄厚程度不可同日而语。而这少年法术凌厉,显然家学渊源。 那名叫"江柒染"的散修女子,虽然灵根出众,但恐怕实战经验不足,要在此吃亏了。甚至已有负责救护的执事暗中提聚灵力,准备随时出手干预,以免出现重伤。 然而,面对这气势汹汹、足以让普通筑基中期修士手忙脚乱、甚至重伤落败的一击,江书砚甚至……没有拔剑。 她只是在那炽热火蛇即将及体的刹那,脚步微错,身形如风中柳絮,又似鬼魅飘忽,以一种看似惊险万分、间不容发,实则妙到毫巅、精准到匪夷所思的姿态,向侧后方轻轻一滑。 那炽烈的火舌,带着足以熔金化铁的高温,几乎是擦着她的素白衣角掠过,灼热的气流吹拂起她额前的几缕青丝,猎猎作响,却连她的衣角都未曾点燃半分! 与此同时,在身形飘退的瞬间,她并指如剑,纤细白皙的指尖在空中看似随意地、轻描淡写地轻轻一划。 一道细微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凝练到极致的水蓝色灵光一闪而逝,速度却快如闪电,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精准无误地点在了那条凶猛火蛇能量流转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逆鳞"七寸"之处! "噗——!"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铁块被投入冰水。 那气势汹汹、张牙舞爪的火蛇,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与灵性,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刺破的气球般,瞬间溃散,化作漫天飘零的赤红火星,几个闪烁后,便迅速湮灭在空气中,只留下一股焦灼的气息。 而那出手的少年,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腕处骤然传来一股尖锐至极的酸麻,仿佛被极寒的冰针刺中,握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松,那柄珍贵的法剑"铛啷"一声,脱手飞出,掉落在地。 紧接着,一股柔韧却庞大到根本无法抗拒的暗劲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轻飘飘地被"送"下了擂台,踉跄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 他脸上满是茫然与难以置信,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擂台上那个依旧平静、甚至连位置都似乎没怎么移动的素衣女子,仿佛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全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 没有华丽的招式对轰,没有强大的灵力波动碰撞,甚至没有兵器交接的铿锵之声。结束得如此之快,如此……轻描淡写,如此不合常理! 但所有稍有眼力的人,包括高台上那些原本漫不经心的长老们,此刻都收敛了随意的姿态,目光锐利地聚焦在江书砚身上。 他们看得分明,那份对于战机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把控力,那份在电光火石间洞察对手法术核心弱点的眼力,那份以最小代价达成最大效果的灵力运用,以及那套玄奥莫测、看似简单却蕴含至理的身法…… 这一切,绝非一个普通筑基修士,甚至很多金丹修士所能拥有!这个名叫江染柒的散修女子,绝不简单! 端坐高台的陆沉枭,深邃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台下那个素白的身影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江书砚垂下眼眸,仿佛对四周投来的各种震惊、探究、赞赏的目光毫无所觉。 她知道,她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幽兰已悄然绽放,接下来,便是要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壤中,深深扎根,静待风起。 第3章 第 2 章 高台之上,云霭缭绕,将此处与下方的喧嚣隔绝成两个世界。 一直闭目养神,仿佛对下方考核漠不关心的刑罚长老萧逸辰,骤然睁开了双眼。他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劈,眉峰如剑,薄唇紧抿,周身自然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寒气息。 那一双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眼眸,瞬间穿透了数十丈的距离,精准无误地牢牢锁定了台下那名刚刚结束比试的素衣女子。 他目光如实质,带着常年执掌刑狱、裁决生死养成的凛然威势,仔细地审视着江书砚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甚至她呼吸时胸膛的起伏,衣袂飘动的轨迹。 “此女,”萧逸辰声音低沉冷硬,如同寒冰相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凝重, “对战机的把握,精准得可怕。那份洞察力,那份决断,绝非依靠闭门苦修、或是寻常历练就能获得的技巧。” 他微微眯起眼睛,眸中寒光更盛,“那更像是一种……历经千百次生死搏杀、在血与火中淬炼形成的战斗本能。烙印在灵魂里,几乎成了直觉。” 他执掌天衍宗刑狱数百年,见过无数天才,也审判过无数穷凶极恶之徒,眼光毒辣至极。 台下那女子看似轻描淡写的出手,在他眼中,却透着一股经过千锤百炼后返璞归真的危险气息。 坐在他身旁的白洛伊,如今宗门内掌管丹药与典籍的长老,身着月白流仙长裙,气质温柔婉约,宛如空谷幽兰。 她闻言,将目光从手中的一卷丹经上移开,顺着萧逸辰的视线望去,落在江书砚身上,细细打量片刻,方才微微颔首。 “萧长老所言极是。”白洛伊声音柔和,如春风拂过琴弦,与萧逸辰的冷硬形成鲜明对比, “此女看似只有筑基中期的修为,但灵力凝练精纯,浑厚绵长,远胜同阶修士,根基扎实得不像话,绝非寻常散修靠自身摸索能够达到的境界。” 她顿了顿,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点着下颌,露出思索之色,“尤其是她方才避开火蛇、并指点出的那一步……” 她略一沉吟,秀眉微蹙:“看似简单直接,只是基础的避让,但细观其身形韵律,脚步转换间,却暗合某种古老而玄奥的道韵,轨迹莫测,我竟一时……看不出其确切跟脚。似乎并非现今流传的任何主流身法。” 她掌管典籍,博览群书,对天下各派功法身法皆有涉猎,连她都看不出渊源,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们这边毫不避讳的议论,声音虽不高,却也清晰地传到了旁边不远处几位年轻弟子的耳中。 这几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或坐或立,自成一方气场,正是如今在天衍宗内风头正盛、被誉为未来栋梁的陆沉枭座下几位亲传弟子。 性格最为狂放不羁、一身红衣如火的四弟子谢无妄,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中闪过浓厚如实质的兴趣与战意,紧紧盯着台下的江书砚,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猎物。 “有点意思!哈哈,这届新人,总算不是全无可看之处的土鸡瓦狗了!”谢无妄摩拳擦掌,体内好战的血液仿佛在沸腾,心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着。 等这个叫江柒染的女子正式入门后,该找个什么由头,好好跟她“切磋”一下,亲身领教一下她那神乎其技的步法和那凌厉精准的指剑。他感觉自己的剑都在鞘中微微嗡鸣,那是遇到值得一战的对手时的兴奋。 一旁气质清冷、如同由万载寒冰精心雕琢而成的大师兄沈清弦,抬眸淡淡地扫了兴奋难耐的谢无妄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又瞥了眼台下正平静收势、宠辱不惊的江书砚,顿时明白了自己这个素来莽撞、嗜战如命的师弟此刻脑子里转着的念头。 沈清弦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冰冷,如同雪山之巅刮过的寒风:“师弟。”他只唤了一声,便让谢无妄兴奋的神色一僵。 “师尊前日布置的《沉渊心法》后续三式,你参悟透彻了?灵力运转可还有滞涩之处?”沈清弦语速平缓,字字清晰,“若是觉得闲暇无事,可来与我演练一番,正好我也许久未曾考校你的功课了。”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少去惹是生非,专心于自身修炼才是正途。 与沈清弦“演练”?谢无妄想起过往那一次次被大师兄那冰冷凌厉、毫不留情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狼狈不堪的经历,顿时打了个寒颤,高涨的战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了大半。 “哎呀,大师兄,”摇着手中精致描金白玉茶盏的三弟子楚忘忧适时地轻笑一声,嗓音温和醇厚,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慵懒与随意,宛如暖阳化雪,瞬间冲淡了沈清弦带来的冰冷气压, “今日宗门大选,难得的热闹,你就不要太严格了嘛。”他生得俊雅风流,眉眼含笑,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公子的优雅与从容,令人如沐春风。 他轻轻晃动着杯中澄澈的灵茶,目光扫过台下,在江书砚身上停留一瞬,带着几分欣赏,又转向谢无妄,笑道。 “小师弟好不容易盼到这等盛会,偷得浮生半日闲,你便高抬贵手,放过他这一回吧。你看他,都快成霜打的茄子了。” 谢无妄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如捣蒜,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对着楚忘忧道:“就是就是!还是三师兄最好,最体恤师弟了!大师兄你……” 他话未说完,便感受到旁边另一道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旁一直优雅端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新染的、嫣红欲滴的精致蔻丹的二师姐温钰璟,缓缓抬起那双妩媚含情、眼波流转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睨了谢无妄一眼。 红唇微启,嗓音甜腻柔媚,仿佛能沁出蜜来:“哦?听这意思……二师姐我,就不好了吗?小、妄、妄?” 最后三个字,她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亲昵却让谢无妄毛骨悚然的意味。 谢无妄浑身一个激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背后寒毛倒竖。他立刻换上最诚挚、最无辜、最讨好的笑脸,忙不迭地转向温钰璟,语气急切地表忠心。 “好!好!二师姐你最好!你最最最好了!只要……只要您高抬贵手,别再拿您新炼制的那些……效果非凡的丹药找我试吃,您就是全天衍宗、不,全修真界最好最善良最美丽最温柔的师姐!” 那模样,那语气,显然是曾经在温钰璟那层出不穷、药效千奇百怪的新丹药下,吃过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苦头,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温钰璟那纤纤玉指间随时会弹出一枚五彩斑斓的丹药,精准地射入他口中。 端坐主位,一直静默不语,仿佛神游天外的陆沉枭,听着弟子们这番惯常的笑闹,无奈地摇了摇头,冷峻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末了轻叹一声。 那叹息声中带着几分对弟子们的宠溺纵容,却也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师尊威严。 “好了,你们几个。”陆沉枭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让嬉笑的谢无妄、慵懒的楚忘忧乃至妩媚的温钰璟都收敛了神色,连最冰冷的沈清弦也坐直了身体,做出聆听的姿态。 “收敛些,成何体统。说好的今日一同来,便是要为你们挑选一位小师妹,正事要紧,莫要只顾着玩闹。” 他话音甫落,早就按捺不住的谢无妄立刻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站起身,迫不及待地指向台下江书砚的方向,嗓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响亮。 “师尊!就那个!那个叫江柒染的!冰灵根那个!我要她当我的小师妹!” 他眼神灼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发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稀世珍宝,一件绝佳的、可以让他尽情“切磋”的对手。 他已经开始在脑海中幻想,有了这样一个身手不凡的小师妹,日后切磋较技,该是何等快意! 陆沉枭被他这猴急的样子逗得失笑,摇了摇头,屈起食指,隔空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额头,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你啊,几百岁的人了,还是这般沉不住气,毛躁的性子何时能改?”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训诫,却并无多少真正的斥责。 他的目光随之投向台下,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那名独立擂台、刚刚轻易击败对手,此刻却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素衣女子身上。 日光正好,洒在她清丽绝俗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她微微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身姿挺拔如竹,静静地站在那里,自有一股遗世独立的清冷气质。 看着这张完全陌生、年轻充满朝气的脸庞,看着她那双眼眸中与年龄不符的、过分沉稳和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古井无波的眼神,陆沉枭深邃如寒潭的眸底,不受控制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恍惚与失神。 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时间的壁垒仿佛变得模糊。他仿佛透过台下这道素白清冷的身影,依稀看见了数百年前,在那片熟悉的演武场上,那个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会用力扯着他宽大的衣袖,仰着那张小小的、粉雕玉琢般精致可爱的脸蛋,用糯糯甜甜的嗓音,一遍遍清脆呼唤着“小师叔”、“小师叔”的小豆丁…… 那时的阳光,似乎也如今日这般,明媚而温暖,穿透古老的松柏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还有那小豆丁身上淡淡的、奶乎乎的馨香…… 记忆的碎片如同水中的倒影,轻轻一触,便荡漾开去,迅速消散,只留下心头一丝若有若无、难以捕捉的怅惘。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宽大衣袖之下,腕间那一枚样式极其古朴、色泽温润内敛、仿佛承载了无数岁月的青玉环。 玉环触手生温,却无法驱散那突然从心底蔓延开的一丝莫名凉意。 片刻的沉吟与静默后,高台上的空气都仿佛随之凝滞。几位弟子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师尊的决定。 终于,陆沉枭轻轻颔首,目光恢复了平日里的深邃与沉稳,声音也带着他一贯的决断力,清晰地响起:“也罢。此女心性坚韧,资质上佳,悟性非凡,临敌冷静,确是可造之材,难得一见。清弦,”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大弟子。 “弟子在。”沈清弦立刻躬身应道。 “待此次宗门大选全部考核结束,你去安排一下,”陆沉枭吩咐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引她来‘静思崖’见我。” 是,师尊。弟子遵命。”沈清弦恭敬领命,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他早已看出,以此女展现出的天赋与特殊,被师尊看中收入门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是……他眼角余光再次扫过台下那抹素白身影,心中那缕疑虑的丝线,似乎缠绕得更紧了些。 话音刚落,还不等谢无妄为即将拥有一个有趣的“陪练”小师妹而欢呼出声,陆沉枭的身影便已在一阵微不可察的空间波动中,化作一缕若有若无、仿佛随时会散去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那张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主位之上。 来得突兀,去得飘渺,仿佛从未真实存在过。 只有高台上依旧缭绕的淡淡云霭,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属于合体期大圆满修士的、若有若无的威压,证明着他方才的确曾端坐于此,决定着台下无数人的命运,也包括……那个自归墟归来的残魂,未来的路途。 台下的江书砚,似有所感,眼睫微颤,却终究没有抬头望向那已然空置的高台。 风,依旧在吹。 第4章 第 3 章 宗门大选的喧嚣随着日落渐渐平息。最后一抹晚霞如同稀释的胭脂,在天边洇开,最终被深沉的靛蓝吞噬。星子初现,三三两两,怯生生地点缀着天衍宗上空被浓郁灵气氤氲得有些朦胧的夜幕。 广场上的人潮已然散去,留下空旷与寂静。新晋弟子们的去处大多已定,有人欢欣雀跃,与相熟之人击掌相庆,眼中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有人黯然神伤,默默收拾行囊,背影萧索地走向下山的路。仙缘二字,从来残酷。 江书砚,或者说,从此刻起,她必须是江染柒,跟在一名神情肃穆、不言苟笑的内门弟子身后,沉默地穿过重重巍峨殿宇,走向云深不知处。 引路弟子脚步生风,对沿途那些足以让凡人惊叹、让低阶修士流连的仙家景致视若无睹。飞檐斗拱的殿宇在暮色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灵植园中奇花异草散发的馥郁香气与丹房飘出的淡淡药香混杂在空气里。 偶尔有仙鹤清唳划破长空,更添幽静。他们越走越僻静,周围的灵气却愈发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薄雾,缭绕在身侧。 最终,他们在一处位于主峰侧翼的幽静院落前停下。院门上方,悬着一块朴素的木匾,上书“听竹小筑”四字,笔迹清瘦有力。 几丛翠竹倚着白墙恣意生长,竹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更显此地清幽。此处的灵气浓度,相较于外门弟子所在的“迎仙苑”,何止浓郁了数倍。 “江师妹,此处便是你的居所。”引路弟子声音平板无波,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木扉,“内里一应物事俱全,你好生休息。 明日清晨,自会有人来接引你去见长老。”他交代完毕,甚至未曾多看江书砚一眼,便微微躬身,旋即转身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江书砚掩上院门,那一声轻微的“吱呀”,仿佛彻底隔绝了外界。她并未立刻打量这暂时的容身之所,只是静静立于庭院中央,仰起头,望向天际那轮渐渐挣脱云层、愈发清晰的冰魄般的月亮。 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她素白无纹的衣袍上,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山风带着竹叶的清新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五百年的光阴,足以改变太多。天衍宗的布局早已面目全非,昔日熟悉的殿宇广场被新的建筑取代,人来人往,皆是陌生面孔。 连这山间的风,似乎都带着与记忆中迥异的、属于新主人的气息。 唯有这高悬的明月,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冷冷地、漠然地见证着世事变幻,沧海桑田,王朝更迭,以及……宗门的覆灭与重生。 她摊开手掌,那枚代表着内门弟子身份的玉牌静静躺在掌心,触手温凉,内蕴灵光。玉牌背面,刻着一个纤细却暗藏风骨、力透玉背的“柒”字。月光照在玉牌上,反射出微弱的光晕。 江染柒…… 从此,世间再无绝世天骄江书砚,只有天衍宗亲传弟子,江染柒。 翌日,天色微熹,晨露未晞。薄雾如同轻纱,笼罩着听竹小筑的翠竹白墙。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外,仿佛与这晨雾融为了一体。 沈清弦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气质清冷如雪后青松,遗世独立。他站在雾气缭绕的竹院外,声音平稳无波,穿透寂静:“江师妹,师尊有请。”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院门便被从内拉开。江书砚早已准备妥当,依旧是那身素白衣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抬眸,对上沈清弦那双淡漠得不见底的眼,微微颔首,并不多言:“有劳沈师兄。”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蜿蜒盘旋的山路上。白玉石阶被晨露打得微湿,两旁古木参天,灵鸟啼鸣。 沿途偶有早起练剑或执行任务的弟子遇见,皆停下脚步,恭敬地向沈清弦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好奇地掠过他身后那位低眉顺眼、亦步亦趋的素衣女子,随即响起一阵压抑着的窃窃私语。 无疑,昨日她被陆沉枭真人亲点收入门下的消息,已如一阵狂风,迅速传遍了宗门的每一个角落。 沈清弦步伐看似不快,却极稳,每一步踏出的距离都分毫不差。他看似目不斜视,专注于前路,实则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大网,将身后的女子悄然笼罩。 她的呼吸平稳绵长,没有丝毫紊乱;步履轻盈,落足无声,节奏固定得如同尺子量过;周身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若非肉眼看见,几乎要以为他身后空无一物。这份对自身精、气、神的绝对控制力,绝非一个普通筑基中期修士,甚至许多金丹修士所能拥有。 他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更深。但师尊既已决定,他作为弟子,唯有遵从,并……加倍警惕,暗中观察。 穿过一片缭绕着沁人药香、各色灵植吞吐霞光的灵植园,又越过一道流淌着潺潺灵泉、水汽氤氲成虹的山涧,最终,两人在一处极为僻静的山谷前停下。 谷口被淡淡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云雾封锁,看不清内里丝毫情形,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寂寥气息弥漫而出。 沈清弦取出一枚刻画着繁复云纹的令牌,对着前方云雾轻轻一晃。令牌微光闪烁,那浓郁的雾气仿佛受到指令,顿时翻涌着向两侧退开,如同拉开帷幕,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的小径。 “师尊在‘静思崖’等你。”沈清弦侧身让开,声音依旧平淡,“师妹自行前去便可。” 江书砚道了声谢,不再犹豫,迈步踏入那条小径。云雾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外面的一切声音、光线彻底隔绝。小径不长,尽头处,视野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突兀伸出的巨大悬崖,仿佛被天神以无上伟力一剑削平,断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崖边,孤零零地生长着一株不知历经多少风霜雪雨、虬枝盘结如龙的古松,松针苍翠欲滴。 松下设有一张古朴石桌,两个石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陆沉枭背对着她,负手立于崖边最险峻之处,玄色衣袍在猎猎山风中剧烈拂动,衬得他身影挺拔如松,却又无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高与寂寥。 他的目光投向下方那无边无际、翻涌奔腾的云海,深邃难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属于合体期大圆满修士的天然威压,虽未刻意释放,却已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足以让寻常筑基修士灵台震荡,心神不宁,几欲跪伏。 江书砚在距离崖边尚有三丈之处停下脚步,垂首敛目,姿态标准地执弟子礼,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弟子江染柒,拜见师尊。” 崖边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那一瞬间,仿佛周遭呼啸的山风都为之凝滞。陆沉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深沉如万丈寒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窥她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他没有立刻让她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空气仿佛被冻结,时间也失去了意义。 良久,久到悬崖下的云海都似乎变换了形状,他才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喜怒,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江染柒……散修出身,十二骨龄,筑基中期,上等冰灵根。”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踏出一步,那无形的威压随之层层递增,如同潮水般向江书砚涌来,“你的过往,干净得像一张初雪覆盖的白纸,找不到任何污点,也寻不到任何来处。 然而,昨日擂台之上,那份对战局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洞察,那份举重若轻、妙到毫巅的灵力掌控,绝非一张白纸所能拥有。” 他停在江书砚面前三步之遥,这个距离,已是极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字一顿地问道:“告诉本座,你,究竟是谁?” 山风骤急,吹得两人衣袂翻飞纠缠,猎猎作响。江书砚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紧紧攫住她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甚至每一次心跳的频率。 她甚至能嗅到空气中属于陆沉枭的、那缕曾经熟悉到刻骨、如今却只觉冰冷刺骨的淡淡松香气息。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着,节奏没有丝毫改变。历经八十一世轮回洗礼、归墟寂灭锤炼的灵魂,早已坚如磐石,稳如亘古山岳。 她抬起头,目光坦然迎上陆沉枭那足以让元婴修士心神失守的审视,眼神清澈见底,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弟子面对强大师尊时应有的敬畏,以及一丝被无端质疑后隐而不发的委屈。 “回禀师尊,”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在尾音处极细微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强自镇定,“弟子确是散修。自幼被一隐居深山的老叟收养,无名无姓,老叟便随口唤我‘柒柒’。 他传我一些粗浅的引气法门与一套强身健体、用于在山中躲避猛兽的步法,并未告知其来历,只说是祖上所传。 十年前,老叟寿元耗尽,安然坐化,弟子便独自在那山中,依照老叟所授,餐风饮露,自行修炼,直至前日,听闻天衍宗开山收徒,方慕名而来。 昨日擂台所用,皆是老叟所授保命之术,弟子只知勤加练习,熟能生巧,并不知其具体来历渊源,粗浅伎俩,让师尊见笑了。” 她语速不快不慢,言辞恳切,逻辑清晰,将一个身世飘零、偶得机缘、心怀忐忑却又努力坚韧向上的散修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这是她耗费心神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真假掺半,即便宗门派人去查,也只能查到那处荒山,以及一个模糊的、可能存在的隐居者痕迹,经得起一定程度的推敲。 那“老叟”自然是子虚乌有,但那套步法,却是她某一世轮回中,从一个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古宗门遗迹内偶然学得,确实带着古老韵味,与她“奇遇”的说法完美吻合。 陆沉枭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洞悉人心、历经沧桑的眼眸锐利依旧,如同最精准的法器,扫描着她脸上最细微的纹路,眼中最深处的情感波动。 江书砚维持着抬头的姿势,脊背挺直,任由他打量,眼神清澈而坦然,没有丝毫闪烁与回避,只有一片近乎纯粹的“真诚”。 她赌的,就是陆沉枭对她这具年轻躯壳和筑基修为的固有认知带来的轻视,以及对她那套说辞中“古韵步法”可能代表的、某种失传传承的兴趣与招揽之心。 时间一点点流逝,崖顶只有风声不知疲倦地呼啸,卷起松涛阵阵。 终于,陆沉枭眼底那迫人的锐利稍稍收敛了几分,那如同实质般压在江书砚身上的恐怖威压,也如潮水般悄然退去。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浩瀚无垠、变幻莫测的云海,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平淡与疏离,仿佛刚才那番剑拔弩张的质问从未发生。 “既入我门下,往日种种,无论真假,皆成云烟。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座座下第五亲传。望你勤修不辍,勿负天资,亦……勿负宗门。” “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江书砚再次垂首,浓密的眼睫垂下,完美地掩去眸底那一闪而过的、足以冰封灵魂的讥诮与冰冷。勿负宗门?真是天大的讽刺。她归来,只为倾覆! “你大师兄沈清弦,性情冷峻,寡言少语,于剑道一途领悟最深;二师姐温钰璟,精通丹道,性子……活泼跳脱些,你稍后自会领教。 三师兄楚忘忧,长于阵法与杂学,心思缜密;四师兄谢无妄,嗜战如命,是个武痴,你暂且避着他些,免得被缠上不得清净。” 陆沉枭简单交代了几句,语速平缓,“宗门戒律与基础功法,清弦会一并给你。修行途中若有不解之处,可询诸位师兄师姐,或于每月朔望之日,来此静思崖寻我。” “谢师尊。”江书砚恭敬应下,姿态无可挑剔。 “去吧。”陆沉枭挥了挥手,不再多言,背影重新融入那云海孤松的画卷之中,寂寥而遥远。 江书砚依言退下,沿着来时那条小径,一步步沉稳地走出云雾封锁的山谷。 当她重新感受到外面温暖明亮的日光,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弟子修炼呼喝之声时,背后那片被云雾笼罩的悬崖,仿佛一个巨大而沉默的漩涡,隐藏着无尽的秘密、谎言与致命的危险。 沈清弦果然依旧如青松般伫立在谷外等候,见她出来,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也未多问崖上情形。 他只是默然地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银色戒指和一册散发着淡淡灵光的玉简,递了过来:“戒指内是亲传弟子份例的灵石、丹药与服饰。玉简记载宗门规仪与《沉渊心法》。 你的居所不变,仍在听竹小筑。这另有几枚传讯玉符,烙印了神识印记,若有要事,可凭此联系我或诸位师弟妹。”他又递过几枚温润小巧的玉符。 “多谢大师兄。”江书砚伸出双手接过,态度恭谨,礼仪周全。 沈清弦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凛冽的银色剑光,破空而去,瞬息不见踪影。 江书砚独自一人回到听竹小筑。关上门,插上门闩,她并未立刻去查看那枚储物戒指与记载着功法的玉简,只是缓步走到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外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的婆娑竹影。 澄澈的眼眸中,所有的伪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第一步,已成。 她成功地,以最意想不到的身份,重新踏入了这片曾经属于她、承载着她无数荣耀与梦想、如今却被仇人占据、面目全非的土地。 并且,凭借着一番精心设计的表演与恰到好处的“天赋”,直接进入了这个宗门最核心的圈层,成为了仇敌名义上的亲传弟子。 然而,她心知肚明,陆沉枭那看似收敛的怀疑并未完全打消。那只老狐狸,狡猾多疑,城府极深,绝不会如此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却偏偏天赋异禀、举止可疑之人。 接下来的日子,她必须如履薄冰,言行举止,皆要慎之又慎,完美地扮演好这个“天赋过人、身世清白、努力上进、对师尊充满敬畏”的小师妹角色。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在刀尖上舞蹈,于蛛网中穿行。 她缓缓摊开手掌,低头凝视着自己这双纤细白皙、骨节分明,属于少女的、看似柔弱无力的手。这双手,曾执掌天衍权柄,挥斥方遒。 曾紧握星河斩,挥剑斩魔,守护宗门;也曾……被那双曾经最信任、最温暖的手,亲手毫不留情地折断,连同她的道途、她的信任、她的一切。 冰冷的触感仿佛再次从元神深处蔓延开来。 如今,这双手,需要拿起的是天衍宗的功法玉简,需要结出的是仇人亲手赐下的法印,需要施展的是仇敌宗门的法术。 仇恨的火焰在心底最深处冰冷而炽烈地燃烧着,没有硝烟,却足以焚尽苍穹。 它不再是最初那燎原的野火,而是被八十一世的轮回与归墟的寂灭反复淬炼,凝练成了最坚硬的寒冰,最纯粹的毁灭意志。她并不急于复仇,那太便宜他们了。 她要的,是如同温水煮蛙,一步步接近权力的核心,挖掘出当年所有的真相与阴谋,找出所有隐在幕后的参与者,然后,一点一点,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让他们也亲身尝尽她曾经历的,那元神被撕裂、信仰被碾碎、一切珍视之物在眼前焚为灰烬的痛苦与绝望! 猎杀,确实才刚刚开始。而她这只自归墟地狱归来的“幽兰”,已悄然植根于仇敌的庭院最深处,静待时机,将根系缠绕上他们的命脉。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枚记载着《沉渊心法》的玉简,神识沉入其中。 功法运转的周天路线,灵力凝练的核心要诀,与她记忆中深刻入骨、修炼了数百年的根本心法《星河真解》截然不同,甚至许多关键节点处隐隐相克,如同水火不容。 一丝冰冷的、带着讥诮的弧度,在她唇角极淡地掠过,转瞬即逝。 无妨。 归墟之力,万物终焉,亦为万物起源。它本身并无固定属性,却拥有着包容、模拟、同化世间绝大多数能量形式的本质。 这世间,早已再无她不能修炼、不能驾驭、甚至不能吞噬的力量! 夜色渐浓,如墨浸染,吞没了听竹小筑最后一丝天光。室内,没有灯烛,只有一点微弱的、带着凛冽寒意的冰蓝色灵力光华,自盘膝而坐的江书砚指尖幽幽亮起,明灭不定。 那是新的“江染柒”,开始修习仇敌宗门功法的第一个夜晚。 窗外,万籁俱寂,唯有竹影摇曳,仿佛无数窥探的眼。 平静的表面下,命运的齿轮已然咬合,复仇的暗流,正在这看似祥和的仙家胜境之下,汹涌澎湃,蓄势待发。 第5章 第 4 章 夜色如墨,深沉得化不开。听竹小筑内万籁俱寂,唯有窗外竹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如同情人低语。 江书砚盘膝坐于静室的蒲团之上,素白的衣袍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她没有点燃灯烛,任由清冷的月华从窗棂间隙漏进,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 江书砚只是心念微动,丹田深处,一缕似有若无、混沌色的气流悄然分出。 归墟之力,万物终焉,亦为万物起源。它本身并无固定属性,非阴非阳,非正非邪,却可模拟、包容、同化世间绝大多数能量形式。它是混沌,是一,是万物的起点与归宿。 运行之初,确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感,仿佛清泉流经未曾疏通的河道,遇到了些许阻碍。这是身体本能对相克功法的排斥。 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归墟之力以其无可比拟的包容性与同化性,轻易地抚平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排异”,霸道地将《沉渊心法》的路线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并将模拟出的“沉渊灵力”淬炼得精纯无比,幽深冰寒,甚至远超玉简中所描述的理想状态。 若此时有外人在场,必会震惊地发现,江书砚周身开始弥漫出缕缕精纯的黑色雾气,那雾气正是《沉渊心法》修炼到一定火候才会出现的“沉渊煞气”。 然而,在这看似纯粹的沉渊煞气最核心处,一点混沌本源如同定海神针,稳稳定住所有能量,使其虽形似,却早已超脱了《沉渊心法》本身的范畴。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月影悄然偏移。 一夜无话。当日光再次透过窗棂,在山林间洒下金色斑驳,轻轻落在江书砚闭合的眼睑上时,她缓缓收功。 周身那浓郁的沉渊煞气如同潮水般敛入体内,不见丝毫外泄。她仔细感应体内,灵力不仅没有因修炼相克功法而受损,反而更加充沛圆融,经脉在归墟之力潜移默化的滋养下,越发坚韧。 赫然已是将《沉渊心法》第一层修炼圆满的迹象,甚至隐隐触摸到了第二层的门槛。 她刻意压制了修为的过快提升,外在表现依旧维持在筑基中期,但内在灵力的精纯与浑厚程度,以及对力量的掌控力,已远非昨日可比。 她刚推开静室的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竹叶清香扑面而来。院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谢无妄那极具辨识度的爽朗嗓音,打破了小筑的宁静 “小师妹!小师妹可在?师兄我来瞧瞧你!” 江书砚眸光微闪,她整理了一下并无丝毫褶皱的素白衣袍,步履平稳地上前打开了院门。 门外,晨曦微光中,谢无妄一身利落的暗红色劲装,衬得他红发愈发耀眼,笑容灿烂得如同初升的朝阳,正摩拳擦掌,眼神灼热地盯着她,仿佛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他身后,还跟着两人。 一人身着水蓝色长衫,衣料是价值不菲的冰蚕丝织就,纤尘不染。容颜清丽绝伦,胜过女子,气质却冷若冰霜,仿佛万年不化的雪山,正是大师兄沈清弦。 另一人则是一袭锦绣华服,以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手持一柄白玉为骨、灵丝为面的折扇,轻轻摇动间带起淡淡香风。他眉眼含笑,风流倜傥,姿态慵懒中透着优雅,自然是三师兄楚忘忧。 “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兄。”江书砚依次见礼,姿态恭谨,声音平稳,不卑不亢。 “哎呀,小师妹,这么多礼数作甚!”谢无妄大手一挥,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些虚礼,迫不及待地切入主题 “小师妹,昨日你在擂台,指破火蛇,步踏玄机,看得师兄我心痒难耐!来来来,我们这就去演武场切磋一下,点到即止”他眼神里的战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周身灵力都因兴奋而微微鼓荡。 “胡闹。”沈清弦冷斥一声,声音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师妹初来乍到,你便要来寻衅?是想让她刚入门就受伤,耽误修行吗?”他目光如剑,扫向谢无妄。 楚忘忧也“唰”地一声合上玉扇,轻轻敲击着掌心,笑道:“四师弟,你这急躁的性子何时能改?莫要吓坏了我们刚入门的小师妹。” 他转向江书砚时,笑容变得温和亲切,令人如沐春风,“小师妹勿怪,你四师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武痴,见到身手好的就走不动道,并无恶意。” 他手腕一翻,如同变戏法般,掌心出现一个精致的白玉丹瓶和一套素雅却不失精美、流光溢彩的琉璃茶具。 “这瓶‘凝碧丹’乃是采集清晨乙木精华混合数十种灵草炼制而成,于筑基期稳固修为、滋养经脉颇有裨益,是你二师姐温钰璟的一片心意。 她本欲亲自前来,奈何今日丹房有一炉重要的‘紫府丹’到了关键时刻,实在脱不开身,便嘱托我们先行送来。”他指了指那套茶具, “这套‘清心琉璃盏’,是用雪山深处的万年寒玉心雕琢而成,泡茶时可宁心静气,祛除心魔,对修行颇有助益,算是师兄我的一点见面礼。” 沈清弦也默然递过一枚散发着淡淡寒气的玉简,声音依旧清冷:“此乃我修炼时的一些基础感悟,你或可参考一二,但需谨记,剑道一途,重在自身领悟,切勿一味模仿。” “多谢大师兄,三师兄,也请代我谢过二师姐。”江书砚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丹药、茶具和玉简,神色间适当地流露出几分惊喜与受宠若惊。 “诶,他们都给了,师兄我自然也不能小气!”谢无妄见状,连忙在自己储物袋里翻找起来,很快掏出一个用金丝缠绕、编织着玄奥符文剑穗,上面系着一枚色泽温润如火的红玉,散发着令人舒适的暖意, “这是‘暖阳玉’,采自地心火脉深处,佩戴在身上可驱散阴寒,定心安魂,对你们这些冰灵根修士有点小用处。”他嘴上说着“小用处”,但那暖阳玉品相极佳,内蕴的纯阳之气精纯而温和,显然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多谢四师兄。”江书砚再次躬身道谢,态度依旧恭谨。 谢无妄送完礼,心思立刻又活络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江书砚,那眼神活像一只盯着肉骨头的大狗:“小师妹,礼物也送了,问候也到了,我们就切磋一下,就一下!”他搓着手,几乎要按捺不住。 江书砚抬起眼帘,目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看向在场中最有话语权的沈清弦,带着一丝询问之意。 沈清弦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淡淡道:“师尊昨日吩咐,让你先熟悉门规与基础心法,稳固当前境界。”他的话如同最终判决,不容置疑。 谢无妄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蔫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嘴里不满地嘟囔着,却不敢再反驳大师兄。 楚忘忧适时地打圆场,玉扇“啪”地一声展开,笑道:“好了好了,四师弟,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小师妹还需去‘传功阁’领取后续功法并登记名录,这可是正事。” “小师妹,请随我来吧。”楚忘忧合上玉扇,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风度翩翩。 去往传功阁的路上,楚忘忧看似随意地介绍着沿途景致与宗门各部门的分布,从执事堂到任务殿,从炼丹峰到炼器谷,言谈风趣幽默,引经据典,对宗门诸事了如指掌,令人如沐春风,不知不觉间便消弭了初识的陌生与隔阂。 但江书砚灵魂感知何等敏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楚忘忧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不时会状似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探究。 “小师妹昨日在擂台之上的步法,着实精妙绝伦,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楚忘忧摇着扇子,状似无意地闲聊般提起, “不知是何来历?师兄我见识浅薄,竟一时看不出跟脚,似乎并非如今修真界流传的任何主流身法。”谢无妄同沈清弦也好奇的看着你 江书砚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追忆之色,微微蹙眉,仿佛在努力回想。 “是三师兄过誉了。那只是收养我的那位老叟所授,他说是祖上传下来的逃命步法,并无名号。老叟未曾细说,我也不知其具体来历”她语气自然,眼神清澈,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 楚忘忧闻言,点了点头,脸上笑容不变,眼底的审视却稍稍淡去几分,笑道:“原来如此。大道三千,皆可证道,山野之间亦多奇人。看来小师妹亦是福缘深厚之人,能有此机缘。” 传功阁位于主峰半山腰一处灵气尤为充沛的平台上,是一座气势恢宏、高耸入云的九层塔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整体由一种名为“青罡石”的灵材筑成,坚固无比。 阁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显然是运用了空间拓展的阵法。一排排高大的玉简书架整齐排列,直抵穹顶,书架上分门别类地放置着无数玉简、帛书、甚至兽皮卷,散发着各种属性的灵力波动。 楚忘忧显然是此间常客,与值守在一层入口处的一位面容古板、眼神锐利的老修士熟稔地打了声招呼,寒暄两句,便引着江书砚来到负责新弟子登记与功法发放的偏殿。 偏殿内值守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刻板的老修士,他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江书砚一眼,目光如同尺子般量过,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接过江书砚的身份玉牌,仔细核对之后,记录在案,然后取出一枚新的空白玉简,置于殿内一座刻画着复杂纹路的小型验证阵法之上。 “将你已修炼的《沉渊心法》灵力,注入一丝即可。”老修士声音干涩地说道,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这是天衍宗验证新入门亲传弟子是否真正转修了其师尊一脉核心功法的重要环节,以防有其他势力奸细混入,或者弟子心怀叵测,阳奉阴违。 江书砚依言,伸出右手食指,心念微动,指尖一缕精纯至极、带着凛冽寒意与沉渊特有幽深气息的冰蓝色灵力缓缓溢出,如同一条细小的灵蛇,精准地注入玉简之中。 那灵力精纯程度,以及其中蕴含的那一丝若有若无、却本质极高的寒意,让一直面无表情的古板长老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微微颔首,算是认可。 长老将玉简递给江书砚,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半分不易察觉的缓和:“可凭此玉简上二楼,选取契合你冰灵根的筑基期主修功法一门,辅修法术两门。记住,贪多嚼不烂。” “谢长老指点。”江书砚恭敬地双手接过玉简。 楚忘忧笑道:“我们便在此处等候,小师妹自行上去挑选吧。若有疑问,也可询问二楼值守的执事。” 江书砚点了点头,独自踏上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楼梯由一种温润的灵木制成,踩上去悄无声息。 她径直走向标注着“冰系”的区域。甫一靠近,一股森然的寒气便扑面而来,书架上的众多玉简大多散发着莹莹的蓝光或白光,寒气正是从中透出。 《玄冰诀》、《寒月临》、《霜雪华》、《冰魄神光》……她的目光快速而冷静地掠过这些在寻常修士眼中已属上乘、威力不俗的功法玉简。这些功法大多体系完整,前景明确,修炼风险相对较小,是绝大多数冰灵根弟子的首选。 江书砚的手指微微蜷缩,耳畔想起了一道温柔的声音。 "书砚,你天赋极佳,又是罕见的冰灵根,宗门内适合你的功法不少。"那时的陆沉枭眉眼温和,声音如春风拂面,"但修行之道,贵在循序渐进。 "他修长的手指在书架间流连,最终取下了两枚泛着浅蓝色光晕的玉简。"《寒月临》《霜雪华》,这两本功法相辅相成,最适合你这样的初学者。" 他将玉简递到她面前,眼中满是鼓励的笑意,"它们温和中正,不会损伤你的根基。" 那时的她,满心感激地接过玉简,仰头看着陆沉枭:"谢谢小师叔!""陆沉枭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 当时本以为对方真心为自己着想,结果等到进入陆沉枭为针对自己精心设计的法阵时,她才明白,这个局早就开始了。 江书砚回过神来,自嘲一声。她的目光越过那些显眼的位置,停留在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书架底层,一枚蒙着淡淡灰尘、色泽黯淡呈深灰色、甚至边角有些磨损的玉简上。 玉简旁的铭牌上,用朱砂写着几行小字:《九幽寒狱录》(残卷)。 备注:疑似上古寒狱宗遗留功法残篇。功法特性霸道绝伦,引九幽寒气淬体炼魂,进境迅猛,同阶威力堪称顶尖。然,心性不足、根基不固者极易受九幽寒气反噬,轻则经脉冻结,重则神魂冰封,永堕寒狱,慎之!慎选! “九幽寒狱……”江书砚在心中默念,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她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轻轻触碰到那枚冰冷的玉简。 一瞬间,一股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顺着指尖经络急速蔓延,所过之处,血液似乎要凝固!这股寒意并非单纯的低温,更带着一种来自九幽深处的死寂与绝望之意,直冲识海! 若换做寻常筑基修士,哪怕只是触碰,恐怕瞬间就会被这股寒意侵入,吃个大亏。 然而,就在这股九幽寒意即将作祟的刹那,那霸道凌厉的九幽寒意瞬间变得温顺无比,甚至传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亲近与臣服之意。 就是它了! 江书砚眼底深处掠过一抹了然。这《九幽寒狱录》散发的气息,与她本质的极致冰灵根以及至高的归墟之力隐隐相合,其霸道绝伦、勇猛精进的特性,正适合她快速“恢复”实力,在外人看来也是“天赋异禀”的证明。 而那令无数修士望而却步的恐怖反噬风险,对拥有归墟之力、可同化万物的她而言,形同虚设,甚至可以作为她修炼时出现“异常”的完美掩饰。 更重要的是,选择一门有缺陷、修炼者寥寥且无人能大成的残卷功法,更能凸显她“天赋虽好却阅历尚浅、急于求成”的年轻弟子形象,可以有效降低陆沉枭等人的戒心。 她毫不犹豫地取下这枚灰色玉简,然后又看似随意地在一旁选了一门常见的《冰针诀》攻击法术和一门《踏雪无痕》的身法法术玉简,便转身走下楼梯。 楚忘忧见她这么快就下来,有些意外,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江书砚手中那枚最为显眼的灰色《九幽寒狱录》残卷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小师妹,”楚忘忧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郑重,“《九幽寒狱录》威力骇人,但乃是残卷,且修炼条件极为苛刻,隐患极大。此路几乎是一条绝路,你是否再考虑一下?” 他的提醒带着真诚的关切,并非虚伪作态。 江书砚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属于年轻人的倔强与对力量的渴望“多谢三师兄提醒。但我感应此功时,觉得其中寒意与自身颇为契合。而且修行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我想试一试。” 楚忘忧看着她清澈却坚定的眼神,心中暗叹一声“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见她心意已决,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便不再劝阻,只是神色认真地提醒道。 “既然如此,师兄也不再多言。只是师妹日后修炼时,若感到任何不适,哪怕只有一丝,也必须立刻停止,随时可来寻我或大师兄相助,切勿独自强撑。” “是。江染柒谨记师兄教诲,谢谢师兄好意。”江书砚躬身一礼。这份来自“三师兄”的关切,无论其背后是否有其他目的,至少此刻,她需要坦然接受。 带着《九幽寒狱录》和两门法术回到听竹小筑,江书砚开始了在天衍宗作为“江染柒”的正式修炼生涯。 她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听竹小筑那间简陋的静室,或者宗门专门为冰系弟子开辟的、位于寒冰地脉之上的“玄冰洞”中,心无旁骛地刻苦修炼。 在外人看来,她的“进步”速度,堪称惊世骇俗。 《九幽寒狱录》第一层,引九幽寒气入体,淬炼经脉,寻常弟子即便资质上佳,也需一月苦功方能入门,而她,仅用了三日便宣告练成! 那门看似普通的《冰针诀》更是被她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挥手之间,寒气凝针,细如牛毛,透明无影,却锋锐无匹,威力堪比一些金丹初期的法术。 如此恐怖的修炼速度与法术掌控力,自然引起了宗门更高层次的关注。 陆沉枭虽未再亲自召见,但大师兄沈清弦前来探望指点的次数明显增多。 他依旧话语不多,目光却总是深邃地观察着她周身那日益精纯凝练的九幽寒气,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二师姐温钰璟也终于得空,亲自带着新炼制的一批极品“暖玉丹”和“护脉丹”前来。 她拉着江书砚的手,细细叮嘱了许久,眼神温柔关切,语气亲昵自然,仿佛真是个体贴入微的姐姐。 四师兄谢无妄更是隔三差五就跑来,眼巴巴地盼着她能与他痛快地切磋一场。他那旺盛的精力和对战道的痴迷,让江书砚都有些哭笑不得。 连最是懒散、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师兄楚忘忧,也偶尔会带着些新奇小玩意儿。美其名曰“给小师妹解闷”,言谈间依旧风趣,却扔带着审视。 表面上,她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师门”,成为了被师尊看重、被师兄师姐们宠爱、天赋异禀、前途无量的亲传弟子——江染柒。 然而,真相往往隐藏在平静的假象之下。 只有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江书砚眼底所有伪装出的温和、恭谨、乃至偶尔流露的属于“江染柒”的稚嫩,才会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冰封万载的寒潭。 她会轻轻抚摸着那柄依旧古朴无华、看似毫不起眼的长剑——星河斩。剑鞘上的每一道细微划痕,都仿佛诉说着五百年前的峥嵘与惨烈。 在归墟之力日复一日的温养下,剑身内那湮灭的灵性正在一点点复苏,传递出与她心跳逐渐同步的、微弱却坚定的脉动。那是一种沉寂了五百年后,渴望饮血、渴望复仇的悸动。 她就像一株悄然植根于仇敌庭院最深处的幽兰,表面安静地吸收着养分,实则根系早已在黑暗中疯狂蔓延,缠绕上这座华丽庭院的基石。 这一日,天光正好,她正在听竹小筑的院中,心随意动,练习《踏雪无痕》身法。 素白的身影在方寸之地闪转腾挪,如鬼魅,如轻烟,留下道道清晰的残影,却诡异地不带起一丝风声,连院中飘落的竹叶都未被惊动分毫。她对力量的掌控,已臻至微。 忽然,她身影猛地一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住,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稳稳地立在院落中央。 她微微蹙眉,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主峰之巅,那片被更加浓郁灵雾笼罩、象征着宗门最高权力与核心禁地的区域。 就在刚才,她清晰地感觉到,星河斩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那并非灵性复苏的波动,而是一种带着渴望、仿佛久别重逢般的牵引感! 那个方向……是宗门重地“藏宝阁”?还是……陆沉枭的私人洞府“沉枭殿”? 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在她唇角无声地掠过,宛如雪原上悄然绽放的冰莲。 看来,安分守己的“修炼”日子该暂时告一段落了。 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愈发汹涌。命运的齿轮,正在加速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