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世欢》 第1章 第一章 “虞姬——” “妾——随大王——” 常亭街最有名的戏子伶人春公子与探花公子在上唱着霸王别姬一段,举手投脚间尽显项羽虞姬深情爱意,回眸百转当是现世活虞姬,真霸王。 安静的,台下仅有季常欢与历厌品戏,二人不鼓掌也不瞧这台上人,单是垂着头。历厌翘着二郎腿松弛坐在太师椅上,衣着黑色私定西装,腰身板正地品着这上好龙井茶,左手推着陶瓷杯垫,右手微微揭一点儿茶盖让热气冒出来,随着热气儿仔细闻着茶香。 霸王别姬本就伤感,这戏院子里又无过多声响,氛围显得些许怪异,季常欢左手撑着太师椅扶手,隔着两座茶几将头撇向另一侧,垂着眸,单是盯着那被临时撤到一旁的长板凳,神色黯淡无光,过久不喝水的缘故,嘴唇也变得有些干巴无力,活像一无生气的洋娃娃。 虞姬自刎,虞姬倒地项羽痛心跪在一旁,曲罢,伶人春同探花正要起身,却突起一声枪响, “砰!” 闻声,季常欢心头猛地一颤,瞬间回神朝戏台看去,立刻跪在历厌的黑皮鞋边,着急开口道。 “不要开枪!” “我……” “砰!” 季常欢还未说完,第二声枪已经响起,震得季常欢心口直痛,惊讶又害怕。她僵硬地回头瞧那一眼戏台,一代名角就这样落幕了……季常欢猛地起身,甩给历厌一巴掌,用力扯着历厌的西装厉声呵斥道。 “历厌!你个疯子!” “禽兽不如!” “狗东西!” 任由季常欢捶打着自己,手中的茶也尽洒在西装裤上,茶杯顺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历厌毫不在意地抬眼,挑衅看着眼前季常欢这愤怒疯癫的样子,待季常欢无力松开自己领口时才冷冷开口道。 “你终于肯说话了?” “常欢。” “骂这么久,渴了吧?这里有茶。” 季常欢看着历厌的样子,无力后退,因中午没吃午饭身子有些虚弱,她尽可能地站定身子,说话声响变得有气无力。 “历厌,你怎么可以……伶人春……探花……这都是常亭街的名角,一个人要付出多少年的努力,才能成角啊……” “你!历厌!你就这样把他们杀……杀了,你草菅人命!猪狗不如!” “你,你要下十八层地狱!” “你……你永世不得超生!” 季常欢卖力骂着,把自己能想到的骂人话术全部说了个遍,历厌好似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整理两下领口站起身来朝季常欢逼近。 “……” 见历厌向自己靠近,季常欢瞬间安静下来,一步步后退,中途又望向戏台,历厌手下的人正在拖那二名角的尸体,血腥味真浓。 “不早了,我们该回家吃饭了。” 历厌轻声说道,一双平直的剑眉下是虚伪的柔情眼,季常欢皱眉看向历厌这讨人厌的模样,一阵恶心上头,受不了大喊道。 “我不回去!你没有资格限制我的自由!” 说着,季常欢转身就想朝门口走去,却被历厌一把抓住手腕,直接扯进怀中,历厌用力抱着季常欢的后腰,咬牙压声道。 “王妈做了糖醋排骨,你最爱吃的菜,我们回家吧。” “……” 季常欢在历厌怀中显得娇小,历厌一米八五的身高对一米七的季常欢来说确实有些压制,季常欢瞪着眼睛不语,这不是第一次了,她深知自己跑不掉的。 “乖,回家了。” 历厌微微俯身,一把搂住季常欢的大腿后侧快速将其抱起,没反应过来的季常欢还未控制脚背,白色高跟鞋尴尬地悬在空中。 “哼~” 历厌瞧着季常欢的高跟鞋与白皙的脚踝宠溺一笑,走两步把季常欢轻放在刚才的茶几上,蹲下温柔帮季常欢把这双鞋脱下。 “不要了,回家。” 说着,历厌又起身将季常欢抱起,朝外走去。季常欢非常反感与历厌亲近,内心觉着恶心,憋着愣是不说一句话,再次开启冷战模式。 这名满戏院是常亭街最大的戏院,今日历厌包场,院里除了历厌的人,再无别人。季常欢了解历厌的行事风格,清场杀人,知道定然不会遇见熟人,故而也不在怕的。 就这样,季常欢穿着蓝色旗袍加一薄羊绒披肩被迫依偎在历厌胸前。 刚出戏院大门,位于戏院门口的金色平台上,远处一停在悬铃木旁边的墨绿色雪佛兰突然惊得季常欢心口一抽。 (这车是他的!慕洋?!他怎么回来了?) 季常欢吓得将头埋进历厌胸前,右手紧紧攥着羊绒披肩领子,神色慌张。 “哼~” 历厌轻笑一声,左手托着季常欢大腿,右手轻松将车门拉开,扶着车门,历厌也望向那不知有人没人的雪佛兰,轻昧一笑,竟是挑衅之意。 “我们回家了。” 历厌小心将季常欢抱进车内,自己也利落坐在季常欢身边。 “回昌园。” “是,历爷。” 远处的雪佛兰车内,慕洋坐在后排不紧不慢吸着英国凉烟,侧头从窗户追视历厌离开的黑色别克车,“呼——”,薄荷味的白色烟气飘出窗外。 “慕爷,跟上吗?” “回慕院。” 慕洋冰冷回道。 “啊?” 司机王淼瞪大双眼,在这等这么久,就这样回去了? 慕洋嘴角微搐,将背后的金色长马尾抚至胸前,有些不耐烦道。 “对,回慕院。” 王淼也跟了慕洋多年,还是悟不透慕洋的心思,瞪着眼睛又问了一遍。 “什么?” “回家回家!赶紧走了!爷要饿死了!赶紧走了!” 慕洋青筋暴起,大声说道,食指用力点点王淼的额头, “爷饿了!要吃天运门的烤鸭!你跟我这么多年了能不能醒目点啊!?季常欢现在被历厌圈禁,他军政两权都有,我刚回国,势力都没有,不回家还要干嘛啊!!” “是是是。” 王淼缩脑袋回身坐正,快速踩油门掉头,往天运门方向驶去。慕洋这才满意摊手直靠在深棕色皮质座椅上。 第2章 第二章 昌园内,历厌与季常欢相对而坐于长方餐桌上,桌上摆的都是季常欢喜爱的菜。 “……” 菜确实好吃,但只要抬头便能看到历厌这恶人的脸,季常欢便觉得恶心,毫无食欲,即便一天未进食,胃饿得生疼,季常欢也不想吃一粒半米。 季常欢捂着胃,尽力挺直腰身,叫历厌看不出异样,默不作声地坐在白色软椅上,无声抗拒。 历厌也未用餐,端正坐着,神色从容。 “姐姐~” 听到姐姐二字,季常欢上睫毛猛地一颤,熟悉的二字,却没了从前纯粹的感情。 “……” 季常欢不想搭理历厌,大不了把自己也杀了,不是被他杀死就是自己饿死,没什么太大区别。 “你不动筷,可是觉得这菜不合胃口?” “……” 季常欢不语,历厌温柔问着,眉眼间也尽显温和之感,他抬手示意,两手下迅速将厨房做饭的夏姨带过来。 “饭菜不合口,那这人留着也没什么……” “别!” 季常欢见到夏姨,立刻开口阻拦道。 “别开枪,她还有两个孩子等她回去,别开枪。” 历厌不语,单是一味地盯着季常欢,眼神玩味,季常欢会意赶紧大口往嘴里塞米饭。 “慢点吃,姐姐。” 历厌给手下一眼神,夏姨才被放走。 …… 昌园大如古城堡,季常欢在此居住多年都还未完全熟悉,仅记得一两条进出昌园的路线。 “呕——” 季常欢将浴室门反锁,跪在马桶边反胃难受,将吃的饭菜尽数吐出。 随着马桶抽水水流声,季常欢吃力扶墙起身,随意甩开丝绒拖鞋,脚底接触冰冷瓷砖的瞬间,凉意促使她时刻保持清醒。 季常欢慢步走至洗手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季常欢,你怎么这样憔悴了?” 季常欢深感无力,瘫坐在干燥的地板上,抱腿哭泣。 “怎么一切……(抽泣)……都……都变成这样了?怎么变……(抽泣)……变成这样了?” 回想当年,季常欢还是季家的掌上明珠,季家也是响当当的酒水世家,钱财不愁,金宝无数,父母恩爱,还有个小自己五岁的弟弟,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九年前,季常欢刚满十七,路过一老旧塑料厂时,偶然听见里面有人呼救。 明显是一年少男声,且这铁门又是从外反锁,季常欢立刻意识到是有人恶作剧,忙推门进去。 果然是一小男孩!他身着白衬衫加一黑色背带裤,看着比季常欢还小。只见他被麻绳紧捆于长椅,双目阴暗愤怒,见到季常欢的刹那又转为惊讶诧异。 “你是谁?” 季常欢与那小男孩异口同声问道。 “你别管我是谁,你怎么会在这?被绑架了吗?” 季常欢惊疑问道,若是绑票那说明这附近危险重重,她定要快些离开。 “……” 这男孩目光深邃,审视一番季常欢,见其是富家小姐顿感不屑,轻蔑问道。 “你一大家闺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男孩也出生富家,对大家闺秀有些极强的刻板印象,觉得她们都是表面乖巧背地恶毒的女人,而这离奇的刻板印象皆来自于他的母亲与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我路过啊!这工厂废弃很久了,你怎么会在这?” 季常欢反问道,与这男孩一来一回的拉扯,谁也不轻易暴露身份。 “啧……” 这男孩有些不耐烦了,天快黑了,他必须得赶快回家,盯着眼前的季常欢无奈松口,眼神清澈道。 “他们欺负我,把我绑在这里说要教训我,结果被父母喊回家吃饭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可以帮帮我吗?” 这男孩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谎话随手捻来。 “啊?这么过分!” 季常欢惊讶不已,瞬觉这男孩可怜,上前帮他解绳。 “你离那些孩子远一点,被欺负了要告诉姐姐……哦不,要告诉父母呀!” 季常欢喃喃自语,像叮嘱自己弟弟那样叮嘱眼前的小男孩。 “我父母不管我,我也没有姐姐。” 这小男孩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表演天赋异禀。 “哎?别哭别哭……” 季常欢俯身帮其擦去眼泪,恍若心疼自己弟弟那般心疼这男孩。 “大不了,你来找我,我叫季常欢,我替你主持公道!别哭了。” “嗯……(抽泣)……” 这小男孩听得惊愣,抬眸看向季常欢那温柔明媚的面容,萌生一股异样的情愫,心中暗想。 (谁……谁要你主持公道啊?我自己能处理好!) 但他表面还是继续装可怜。 季常欢见这小男孩听话不哭,瞬觉他可爱万分,跟自己弟弟一样听话!季常欢忍不住想揉这男孩的脸,手伸至前方又迅速收回,笑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 “历……李厌。” 历厌险些说出自己真名,赶忙改口道。 “噢噢~李厌~” 季常欢一副哄小孩的语气,温柔似水。 “天快黑了,你赶快回去吧!小心遇到歹人呢~” 季常欢眉眼盈盈,恍若秋水晕黄昏。 “嗯。” 历厌嗯了一声,对富家小姐的印象渐渐改观。 那年历厌十五,季常欢十七,一个久居黑暗心思缜密,一个温柔洋溢心性纯良。 历厌本以为与季常欢就是人间过客,温暖一刻,却不料日后历家与季家合作密切,二人很快便在宴会上重逢…… 季明带着一家前往历家赴宴,餐桌上,季常欢一眼认出历厌,挑眉笑笑却并未拆穿他的身份。 季明与历厌的父亲历满天相谈甚欢,交谈间利益往来密切。 季常欢与弟弟季常景气质非凡,一出场便是浓浓的书香气息,二人眸子干净,身上皆有一股不属于人世的超俗仙气。 酒会上,季常欢与历厌不约而同来至阳台,再次见到对方,历厌已然与季常欢一般高。 “李厌?我该称呼你为李厌,还是历厌呢?” 季常欢挑逗问道。 “……” 历厌自觉尴尬,冷脸不语,挑开话题道。 “季常景是你弟弟?” “嗯。” 季常欢撑在围栏上吹风,冷嗯一声回道。 “亲弟弟?” 历厌问道,好似在确认什么。 “哼~” 季常欢闻言觉得有趣,侧身看向历厌双眸,嘴角微勾轻言道。 “不然呢?” 历厌得到答复顿感松心,由内至外的浅笑一声,他看着季常欢蓝白的旗袍与曼妙身姿,晚风吹过季常欢的发丝,明明是旧友重逢,却没了原来的熟悉。 “你变了好多……” 历厌淡淡说道。 “嗯,你也是,长高了不少。” 季常欢抬眸看向历厌,眼中带着三分慈爱,又是姐姐看弟弟的眼神。 不知为何,历厌不喜欢季常欢这样的神情,他内心深处暗暗渴求季常欢不要把他当弟弟看。 “姐~” 季常景跟了过来,温声叫着季常欢,一身正装也掩盖不了的温文尔雅。 “常景~” 季常欢笑颜回道,一见到季常景她便和目许多。 季常欢自主上前帮季常景整理额前的发丝,目光温婉。 这一温馨情景,历厌重新看到了一年前的季常欢,原来季常欢从始至终都不曾改变,只是不是对自己…… 历厌心中暗生不满,堵闷之意上袭胸口。 (季常欢……姐姐……) 季常欢丝毫未感知到历厌对自己的情愫,这也不能怪她,历厌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与心中想法了。 但这也不能怪历厌。身处这复杂的家庭中,太多双眼睛盯着他的性命了,他不得不学会隐藏,隐藏自己的才华与算计。 宴会尾声,季常欢偷偷递给历厌一个白玉玉扣,轻声道。 “小历厌,你要多笑笑呀~不开心了可以跟我说~这是城中道士给的,去灾纳福,送给你啦~” “……” 历厌看着这白玉玉扣,茫然若失,盯着季常欢灿烂的笑意不知所措。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东西,还是寓意这么好的礼物…… “谢谢。” 季常欢一次又一次的闯入历厌心房,每一次都恰到好处,使得历厌对季常欢沉醉至深。 但历厌还是无法对季常欢诉说心中情爱,他太小了,季常欢年满十八又是季家长女,要什么得什么。 而历厌还不过是一十六岁的高中生,虽是历满天与袁勉心的儿子,但袁勉心已故,自己在家不过是个受人排挤,时不时还有性命威胁的可怜人,他必须偷偷集结势力,夺得历家产业的继承权。 事实证明,他的确做到了。十八岁的那场大火,历家一家惨死于熊熊大火中,唯独历厌毫发无损。 继承历家产业后,历厌越发激进,黑白同吃,短短两年便金权双收,成为当地有名的财阀。 其背后之事,无人考究,因为根本就查不到什么,凡对他不利的人或事皆被尽数铲除。 外人皆称历厌为商业奇才,背后丑恶只有内部极少数人知晓些许。 历厌二十岁可谓是功成名就了,而季常欢则恰恰相反。 两年前,季家深夜起火,酒厂也被有心人烧毁,大火连天,无一生还,轰动全城。 其实这火并非意外,而是历满天暗中为之。季明不愿把酒低价出售国外,与历满天撕破脸并终止合同。 为了解决酒的出售问题,季明欲与慕家合作,慕家乃历家死对头,季明一举气得历满天不轻,心生杀意……故而便有了那场轰动全城的大火。 季常欢当年远在法国读书,因此逃过一劫。 而历厌早年已在历家部署多名眼线,知晓历满天此事后勃然大怒,觉历满天简直愚不可及,直接以同样手法让历家死于大火,火势猛烈,历厌站在远处观望,他终于可以摆脱历家了…… 有趣的是,两家大火皆被警方归于意外,其内幕可想而知。 季常欢书读到一半,飞速回国,却还是没能见到亲人的最后一面。慕家出于情谊,帮季家操办了葬礼。 季常欢归来心痛万分,巨大的打击令她昏迷了三日。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竟是历厌。历厌面容憔悴,眼角留着泪迹,这是季常欢回国后第一次与他相见,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情景…… “你怎么来了?” 季常欢弱弱问道。 “我来看看你。” 历厌再次恢复高冷。 “哼~” 季常欢挤出一抹淡淡的苦笑,调侃道。 “你又长高了,应有一米九了吧?大高个……小历厌?” 第3章 第三章 “……” 历厌紧蹙眉头,心疼看着季常欢不语。 “常景呢?慕家说没看到他的尸体,是不是还活着?啊?” 季常欢转瞬提到季常景,神情激动。 “不知道,应该凶多吉少。” 历厌咬牙说道,真心反感季常欢提到季常景,他真不明白季常景有什么重要的,为什么季常欢就这样关心季常景? “嗯……” 季常欢闻言侧过头,双目无神。 (是啊,慕家也是这么说的,凶多吉少……凶多吉少……) 季常欢异常平静,不吵不闹,仅是无奈地闭上双目。 她也不愿理会历厌,如今她家破人亡,什么都没有了,再无能力保护任何人,也再不想温暖任何人了。 而历厌却好似看到了些许希望,皱眉思索良久,轻声道。 “姐姐……” 闻声,季常欢心头猛地一颤,她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历厌。 是啊,除了季常明,她还曾把历厌当过弟弟…… “你……” 季常欢撑着身子坐起,颤动干裂的双唇,双眸雾绕,恍若一病怏怏的凄惨美人,着实惹人怜爱。 “你可以再叫我一声吗……” 季常欢小心翼翼问道,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姐姐……” 历厌闻言唤道,真心掺着假意,心口不一,嘴里唤着季常欢姐姐,心里却一直不认可这个称呼,但此情此景之下,他还是愿意唤季常欢“姐姐”的。 “嗯。” 季常欢温声应道,再现昔日的温情。 可季常欢又何尝不知历厌的用意,不过是短暂安慰自己罢了。在季常欢内心深处,她也从未把对季常景的感情与对历厌的感情混淆,他们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季常欢对他们的感情也不同。 这一年里,历厌除了工作,其他时间全陪在季常欢身边,看着季常欢慢慢振作,“姐姐”二字的称呼也渐渐减少。 季常欢喜欢听戏,时常去各大戏院听戏,身边跟着历厌的人,负责监视与买单。 若是空闲,历厌还是陪季常欢一同出游。慢慢的,季常欢对历厌心生情愫,那颗全是亲人的心渐渐腾干净,终于有了历厌的一席之地。 又是一年春,季常欢开始接受历厌,二人很快进入热恋。 在历厌的身边,她慢慢变回了原来那个温柔明媚的季常欢。 一切都在往好的发展,就在季常欢深爱历厌的那年,她二十四岁,历厌二十二岁,她亲眼看着历厌慢慢成为众人口中的商业天才,而自己则成为了传说中商业天才那素未蒙面的白月光。 二人都风华正茂,感情也有了结果,相爱正浓的那年,季常欢见到一熟悉的老身影——鸳娘。 鸳娘本是季家的下人,如今在红云楼的门口拉客。与季常欢偶然撞见,相见恨晚。 鸳娘拉着季常欢进房不停地哭诉,她跪在地上万分自责道。 “是鸳娘没用啊小姐!(哭)当年历老爷与老爷结仇,装作客人来拜会,我去准备水果,听到呼救声就怕的不行,从后门跑出去想着去找报警,警察跟我赶到的时候……季家已是大火连天……” “什么!你报警了!那他们说是意外?!” 季常欢惊得起身,恼怒万分。 “这……这我做下人的,哪里知道呀……” 鸳娘支支吾吾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我弟弟呢?季常景呢!” 季常欢问道,情绪激动。 “少爷……少爷也死在了那场大火……历少爷的人来过一次,问了少爷的尸体……后来我就被带去警局做笔录,之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鸳娘带着哭腔,小声说着。 “历少爷?是历厌吗?” 季常欢瞪大双目确认道。 “哎?历家暂时不就一位少爷吗?” 鸳娘被季常欢这一问,问得瞬间没了自信,难道历家还有多位少爷? “……” 季常欢无力瘫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心如刀绞。 (怎么会……怎么会与他有关系啊……) 门外,跟在季常欢身边的人,名义上是保护季常欢安危,实则是历厌的眼线。他趴在门口认真偷听,虽没听到什么,但意识到不对劲后立刻回去给历厌报信…… “什么!” 历厌得知后瞬间火冒三丈,立刻叫来当年领走季常明尸体的武水。 “你怎么办的事!我说了多少次!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人知道此事!为什么没把那个叫鸳娘的处理了!” “啊?她不是路人吗?” 武水还呆傻的以为当年的鸳娘是路人,真是傻得离谱,如果是路人又怎么能精准指出季常景的尸首? “蠢货——!!” “砰——” 历厌掏出手枪,一枪收了这武水的性命。 “还有你——” 历厌表情狰狞可怕,看向这报信之人的瞬间,这人被吓得心停半秒。 “去把季常欢给我带回来!” “是!” 这人就要离开,又被历厌叫住。 “记住!如若她季常欢少了一根头发丝,你的下场跟他一样——” 历厌说着,嫌弃瞟了眼武水的尸体。 “是!” 这人打一寒颤,迅速离开。 …… 不得不说,历厌还是了解季常欢的,知道季常欢经此一事定不会自己回家,故让人去寻。 此刻,季常欢正坐黄包车前往火车站。 季常欢一路避人耳目,不停张望,生怕看见历厌的人。 一路上,她脑中不停浮现与历厌的美好回忆,心痛流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历满天,历厌,我竟然跟有着灭门之仇的人同床共枕……天啊——我在干什么啊!) 季常欢脑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历厌的声音…… “姐姐……姐姐……常欢……姐姐……常欢……” “凶多吉少……凶多……吉少……” 季常欢双目朦胧,泪流不止,一直流一直流,根本止不住,逐渐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晚上。 一如既往,季常欢第一眼看到的仍是历厌,与四年前一样,只是这次的心更为绞痛,恍若钝刀反复绞割心头那般。 “你!” 季常欢见到历厌就要起身,可身体却虚弱不已,但她还是强撑着坐起身。 “季常景死了是不是?我弟弟死了是不是?常明死了是不是?” 季常欢绝望问道,欲哭无泪,一遍又一遍地追问。 “常欢……” 历厌蹙眉,表情复杂,紧咬后槽牙,不知如何回答。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我弟弟是不是死了?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不说呢?” 季常欢哭诉着,苦苦哀求,她不得不承认,她内心是爱着历厌的,她是爱着历厌的,但她又真的好恨,为什么?为什么历厌要骗自己? “常欢,季常景确实……死在了四年前的那场大火中……但已好生安葬……” 历厌咬牙切齿说道,他见季常欢如此悲痛,下意识想为季常欢抹去眼泪。 “别碰我!” 季常欢一把甩开历厌的手,怒声喊道。 “你爹杀了我全家!为什么啊!就因为生意上那点破事?至于吗!为什么如此狠心啊!(抽泣)” “对不起,常欢,是我家对不起你!历满天就是被利益熏了心,丧心病狂,他做这事前,我是不知情的……当年我才十八岁,没有能力保护季伯——对不起,常欢,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历厌红着眼眶不停解释道,极力撇清自己在此事中的关系,希望季常欢不要过于责怪自己。 “你不知情?” 季常欢面色阴沉,质问道。 “你不知情为何能比慕家先到一步领走我弟弟的尸体!” “我是后面听闻季宅大火才知晓的,事已发生,我也无力回天。” 历厌沉眸仔细回忆,尽可能地全盘托出。 “既如此,你为何要领走常景的尸体!还一直瞒着我季家大火的真相?!” 季常欢起身一步步靠近,面色惨白地逼问历厌道,她身子虚弱,语中有怒却不足气,眼角带泪,眼神坚毅又痛苦,颇有那破碎美人之感。 “我……” 一问道领走季常景尸体这事,历厌就开始沉默了。 季常欢见此神色动容,湿睫毛微微颤动,眸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陨灭。她痛心转身,对历厌失望透顶,轻言道。 “历厌,我们分手吧,从此永不相见。” “不!” 历厌闻言惊恐万分,一把抓住季常欢手腕,跪下乞求道。 “不要走!常欢,我只有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派人领走季常景的尸体,只是因为……因为我太嫉妒他了,你看向他的眼神太过柔情,有他在,你根本就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只是……只是害怕他抢走你往后的精力……我只是太爱你了,常欢!我真的很爱你!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历厌担心季常欢抛弃自己,一连串地说了许多话。 可季常欢却没有过大反应,只是暗自思忖。 (历家相继季家大火后,也遭遇火灾,无一生还,历厌当年也正经历亲人离散之痛……) 季常欢知历厌身后无人,暗生心疼之意,但杀父之仇实则难以释怀,季常欢不能心软。 “放手吧,历厌。” 季常欢长叹一气,无奈回道。 “不要!常欢,不要走!不要抛弃我!” 历厌眼底充斥着惶恐,瞳孔收缩,极其害怕季常欢的离开。多年来的暗恋与陪伴,他早已受不了没有季常欢的生活,他跪地苦苦哀求,乞求季常欢不要离开。 “常欢,我真的离不开你,我不能没有你,求你了,不要走,不要走!” “求你了,常欢。” 季常欢听得心头绞痛,她是深爱着历厌的,平日正装稳重的商业巨头,如今狼狈跪地哭求,季常欢自是心疼的,她不忍心历厌如此卑微。 季常欢缓缓回头,泪珠划过苍白的脸庞,哑声道。 “历厌,别这样,好好生活,忘了我吧。” 说完,季常欢用力甩开历厌的手,坚定又悲痛地朝病房外走去。 “季……常欢……” 历厌双目黯淡无神,抬手示意门口的两名手下动手。 只见那手下得令点头,眼疾手快,一掌落于季常欢后颈,季常欢瞬间昏厥。 历厌上前抱起倒地的季常欢,面目阴沉,蹙眉道。 “回昌园。” 第4章 第四章 至此,季常欢便彻底被历厌囚禁,不得离开昌园,唯有历厌陪着才能出园。 思绪拉回冰冷的浴室,季常欢瘫坐于地,眼中尽是死寂般的沉郁,她始终想不明白,历厌为何如此残暴? 记忆中的历厌,是不善言语的忧郁少年,短短几年,变化怎会如此之大? “小姐!小姐!你在里面吗?” 青儿隔门在外唤道,焦急异常。门外,青儿旁边即是历厌阴郁的脸,以及历厌身后面无表情的三个手下。 “!” 季常欢闻言立刻起身,回道。 “对,我在,你别进来!” 门外,历厌的下颚线紧绷,薄唇微抿,眼底透出威严寒气,可听到季常欢的声音时,眼神又是止不住地软下。 “走。” 历厌见季常欢无事,转身带着手下离去。 天色还早,历厌回房休息,为夜晚的拍卖会做准备。 历厌坐于米金缂丝沙发上,心中惆怅,他放眼望去天边被夕阳染红的霞云,无声叹气。 同片天空下,天运门正值热闹时期。 天运门边上每天都有小贩卖东西,吃的喝的都有,下午五六点最为热闹。 “哎——地道的烤鸭嘞——” “来两只。” “哎好嘞!爷您慢走!” 王淼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上车将两包烤鸭递给后座翘着二郎腿的慕洋。慕洋两眼放光,就要打开牛皮纸之际,一辆黑色别克突然快速朝慕洋的车驶来,周围人群吓得快速散开,惊得王淼大喊。 “爷!小心!” 正当王淼就要转方向盘时,这黑色别克车又急刹打转,漂移稳稳停在慕洋车前,是强留又是挑衅。 “嗯?” 慕洋还没反应过来,烤鸭险些掉落,他怒火飙升,抬眸看去,挑眉不屑。 “嘿?这孙子!” 慕洋一眼便认出这是万天聪的车,万天聪是万老爷的第三子,没啥作为却依旧是万老爷的心头宝,自小便恃宠而骄,胡作非为,专门欺负成绩好的学生,慕洋则是与他抗衡的那个,时不时地还会干一架。 留洋回来再见万天聪,慕洋真是一整个嫌弃,这小子还是这么狂? “砰!” 两人利落下车,甩关车门,万天聪身着红衣马褂,内衬一黑色长衫,手上的玉石龙颈戒指加红色玛瑙圆戒富气张扬,周边平民百姓顿成了不起眼的背景板。 “呦~——这不是梨院高中Number One嘛!不是留洋4年嘛?怎么现在就回国了?怎么?英国教授看不上你,被赶回来了?啊哈哈哈哈——” 万天聪挑起一边眉毛,仰天大笑时嘴角夸张上扬。他背靠着车门,左脚脚尖自然在后惦着,毫无尊敬之意。 “哼~” 慕洋不经意挠着耳朵,嘴角微搐,薄唇似笑非笑地抿着。 “两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愚蠢,跟上学时一个鸟样,怎么?你不是家里的‘小心肝’嘛?哎呦呦~” 说到“心肝”二字,慕洋顿觉恶心,摇头露出嫌弃鄙夷的表情,全身都跟着颤了一下。 “你爹怎么没给你配个司机啊?你姐你哥都有,怎么唯独你没有啊?他是怎么放心你这样的人开车呀?不怕把自己撞死呦~” 慕洋冷静输出,王淼却也想出来,前门刚开一点,慕洋便皱眉用力将门推合上,愣得王淼立刻坐好在车位上。 “你个死娘娘腔!还问起你爷爷的私事了?我有没有司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哎呦呦~娇生惯养,娇气的很——连开车这种小事都还要再请个司机呢——” 万天聪不屑打量着慕洋,势必要在慕洋身上找到点突破口。 “去趟英国,还把头上的毛变浅了?哦——也是哦,慕洋慕洋,崇洋媚外是吧!” “呵~这叫染发,懂吗——孙子!没文化的……” 慕洋顿了一下,扬着眼睛,朝上扶过额前的刘海,刻意说道。 “土——鳖——” “你才土鳖!” 万天聪最烦别人说自己土,这简直是他的雷区,恼羞成怒的他就要过来给慕洋几拳。 慕洋早就预料,在万天聪朝自己挥拳时,慕洋瞬间后倾身子,一把拉住万天聪胳膊,另一手快速在后摁住万天聪的后颈,用力将他撞在自己的雪佛兰车顶。 “一米八的身高算是白长了,大傻个,又坏又蠢。” 慕洋凑到万天聪耳朵后侧,继续挑衅道。 “慕——洋——!!” 万天聪胸口撞在慕洋车身顿感一阵生疼,想挣脱,慕洋却狠别一下自己被牵制在后腰的胳膊,又是一阵生疼。 “玛德!这娘娘腔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万天聪小声嘀咕着,慕洋凑着耳朵听着。 “你说什么?” “哼哼,怎么?还没死就耳背了?” 万天聪还是不松嘴,嘲讽笑着。 “你这也还没入土,怎么就这么狼狈呢?” 说着,慕洋猛地一提万天聪的胳膊,万天聪疼得瞬间叫出声来。 “嗯!松手!慕洋!再提就废了!废了我爹不会放过你的!松手!” “切!” 慕洋翻一白眼,松手还没等万天聪站直又猛地一推了他一把。 万天聪差点没站稳,转转胳膊就又想到去打慕洋。 “有病的!老子不揍死你!” 但慕洋快速开门坐进车里,王淼这次倒是灵光了一回,马上开车离开,留万天聪一人面对旁边看戏的人。 “怂包!” 万天聪倒是毫不在乎这些个人的眼光,大步进车,脚踩油门回园。 天运门乃天运街的第一门面,第二则是天运街第一百零一号的金銮楼。 金銮楼自开业至今也就三十年的历史,却成了天运街纸醉金迷的存在,一楼歌舞二楼窑,三楼骰子四楼金。 此楼占地三万多平方米,每层都有专门的隐秘通道,不可随意串楼。金銮楼里的客人,非富即贵,撒钱如流水,挥金如泼墨,穷人根本不存在。 毕竟就连这儿的杂工,都要求面目姣好,期间若有毁容者,一律逐出。 万家长女万曼妤则是这儿的常客,持有二楼与三楼的金牌双会员身份,传闻她与这金銮楼的幕后老板有过一段孽缘,具体是什么却无从探知。 万曼妤今年二十七,早年留洋在外自力营生,自小就是赚大钱的主,早早就强势从万家分出,不靠父母全凭自己的财思与那股子魄力,圈内人对她唯一的吐槽就是过于花心。 天色渐暗,金銮楼明灯不减,淡化了时间概念。 二楼1130号会员包房里,光线昏暗,与房外明艳的暖光灯隔绝,独特的暗光突显万曼妤的特殊喜好。 “看着我~” 万曼妤坐于床边,脚上黑色的细跟高跟鞋漫不经心地踩着面前男子的大腿中间。 “是~” 这男人抬头看向万曼妤,声音颤抖。他未着上衣,下半身包的严实,但未着鞋袜,他跪在万曼妤床前,面色熏红,明显是因忍耐什么而有些难受。 “哼~” 万曼妤微眯双眼,缓缓俯身凑到这男人耳边,声音妩媚道。 “小……渴了……是怎么哈气的?” “哈啊——” 这男人依旧是强忍着不乱动,只是喘息声越来越大,哈啊一声便双目猩红。 “嗯——?” 万曼妤见到这猩红湿润的眼眸,脑中往事席卷,顿没了兴趣,表情骤变,踢开面前男人起身,满脸一副嫌弃道。 “别露出那副下作表情,我又没给你下药!” 这男人见状立刻收敛,惊恐爬向万曼妤脚边,一个劲地用蹩脚的中文磕头道歉道。 “我该死!我该死!” 不磕头还好,一给万曼妤磕头惹得她更为恼怒了,俯身一把捏起这男人的下巴,仔细端倪这男人的面孔,见其不是本地人诧异十分,怒火瞬间消了许多,冷声道。 “滚出去。” “是。” 这男人慌忙捡起地上衣物开门离开,房外的亮光大片袭进又很快回归黯淡。 “他当真是缺人了,外国人都敢收,呵——” 万曼妤走向阳台,点起一根欧根纱香烟,深吸一口,吐出淡淡的烟气,烟草香与香水香在身边弥漫,始终难以交融。 “天黑了,那群老家伙该到齐了——” 万曼妤沉眉思索,长舒一口气,把烟插进围栏边的花瓷凹槽内。 万曼妤转身回房,随手拿起床边的大衣,利落往身上一披,踩着13厘米的高跟鞋出门。 明亮光线使万曼妤清醒十分,将她的明艳动人尽数显出。黑长风衣里是一条被掩盖的橙色吊带连衣裙,乌黑直长发随意披在风衣上,风衣未能遮盖之处是白皙的脖颈与脚踝。 “万老板,晚上好。” 门口站着金銮楼给会员用户分配的黑西装仆从黑鲨,专门负责会员在楼中的各种琐事杂事。 “嗯,去看看封货。” 万曼妤略过黑鲨,掏出皮筋随意把头发盘了个低丸子,径直向电梯方向走去,她对这已是轻车熟路,今日去四楼看看新品。 “好的。” 黑鲨恭敬跟在万曼妤身后,补充道。 “万老板,今日您还是定在銮光间吗?” 闻声,万曼妤立刻止步,转身挑眉一笑,意味深长道。 “不,今日不定雅间,取我的面具来,我要去台下常坐看看。” “是。” 黑鲨回道,随即立刻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