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入局》 第1章 归京(一) “姑娘,翻过这座山,我们便没了自由。” 元喜皱着眉头,掀开帘子,凉风争先恐后占据仅有一丝暖意的空间。 坐在另一侧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视线所及之处,一切都被盖上了层白绒大棉袄。 车轮碾过厚实的积雪时,马儿不耐烦地踢了踢蹄子,似在抗拒这连日的奔波。而车内的她们同马儿一样也早已耗光精力,眼看目的地将至,倦意却愈发浓重,此刻只想停下来歇息。 “元喜,让车夫停下,我们休息会儿吧。” 元喜瞧着愈加熟悉的景色,眼不见心不烦地放下帘子,“夫人要求我们三日内回京,如今拖了一日,不能再拖了。” 车内坐在正中间的李姨娘突然开口,“继续走吧。” 约莫半时辰,马车在广平侯府朱红大门前停稳,车夫摆好脚凳,对车内恭敬道:“姑娘,侯府已到。”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元喜猛地深吸口气,准备掀帘。 元喜当年被卖到广平侯府时才四岁。那时她还小,动作难免笨拙,性子也不够机灵,因此没少挨打。而长期的责打让她心生恐惧,经常是吃不好睡不好,总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以至于后来被派去田庄照顾宁予姝时,她都小心翼翼,不敢多言,不敢妄动。 事实上,宁予姝不会要求她什么,只让她做自己,该吃吃该睡睡。这么些年来,元喜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渐渐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像儿时那般懵懂,也渐渐放下对宁予姝的防备,对她有了依赖。 如今再次回到噩梦开始的地方,她身子就止不住的抖,为了不让宁予姝担心,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彻底将帘子掀开。 帘子掀开后,光线争先恐后闯进,宁予姝睁开眼,准备迎接这场早该发生的“暴风雨”。 她身体微微后仰,目光透过帘隙向外探出。 广平侯府的牌匾下乌泱泱站着一群人。为首的那位夫人的威名,她早已如雷贯耳,连同自己当年是如何被她赶出府的细节,她都听李姨娘描述过无数遍。 十五年前那晚,黑云压城的天空上,雨水交织着雪花纷纷扬扬,寒意袭人。 广平侯府,云北苑,正房榻上,一位夫人面色苍白,卧病在榻。而幼时的宁予姝安静待在母亲沈氏身侧,小手还捧着饭碗。 她正细嚼口中大块肉,咽下后,又懵懂地将饭菜递到母亲唇边。那时的她哪知,母亲早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可年幼的她,又怎会懂生病是什么,更不知此时,是母女的最后一面。 沈氏走后的次日,刘氏便来了。她一身锦绣,仪态万方,身旁还跟着五岁大的男孩。府上人都尊称她为主母。 宁予姝的命运,就此改变。 刘氏随手把“克母”的罪名强加在她头上,二话不说将她送至乡下田庄,并派刚生完孩子的李姨娘一同前往。 李氏虽说心中有万分不舍自己的孩子,但还是听从主母的安排。而这一去,便是十五年。 “姑娘,手。” 宁予姝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与不知道多少个眼神对视后轻轻颔首。她伸手搭在元喜的掌心,一步一个台阶下来后,转身又伸出手,“姨娘。” 李姨娘此刻的心情谈不上有多激动,毕竟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早就物是人非。李姨娘下来后,她们才走向众人。 宁予姝站在中间,声音轻柔,却带着强硬的态度向众人问好。 父亲宁建修上前抓她的手,“姝儿,累了吗?为父命厨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为你接风洗尘。” 宁予姝不着痕迹地侧身,避过父亲欲握她的手。嘴角似笑非笑,声音却清晰明了:“有劳爹爹挂心。不过女儿在庄上粗茶淡饭惯了,倒记不清自己爱吃什么。” 周遭空气蓦地凝滞。 不仅是侯府所有人一怔,在场看戏的百姓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在她身上徘徊,心想她是谁,竟敢拂了侯爷的面子。 宁建修也未曾想过,她竟能说出这么尖酸刻薄的话,眸光一沉瞥向她身后的李姨娘。而后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强颜欢笑:“没事没事,小女久居乡野,有点野性乃正常。往后我会多加管教,避免再闹出如今这般笑话。” 笑话? 宁予姝在心中嗤笑,她如今站在这,同他演这情深的戏码才是天大的笑话。什么父亲,什么备了她爱吃的菜通通都是笑话。 她在田庄生活十五年,这位好父亲都未曾写过一封书信,又或是去看她一眼,又怎会知她喜爱的食物。 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对于这套说辞,宁予姝根本不放在眼里,微微屈膝,“爹爹,女儿一路风尘仆仆,身子乏了,容女儿先回房梳洗更衣。” 话说得很明白,宁建修也不再给她好脸色,沉下脸命人带她回房收拾。待她转身离去前,余光瞥见李姨娘正垂首敛目,像是来认错的。 她知道,姨娘是在担心自己的孩子看到她回来,面上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惊喜还是惊讶? 而宁予姝,也同样担心着这件事。 刘氏忽然开口:“李姨娘,这么多年来多谢你照顾二姑娘,想要何赏赐?我差人送到你屋里。” 说罢,她伸手,后排一名男子随即向前。 男子一身月牙白锦袍,衬得他身形挺拔,面上的稚嫩虽未褪去,却已隐现清隽的轮廓。 刘氏介绍道:“博瀚,这是李姨娘,日后待她要如待我一样,礼数周全,不可怠慢。” 少年上前,目光扫过李姨娘朴素的衣着,眉头微皱,可又不得表现出来,遂草草拱手,“见过李姨娘。” 李姨娘面色霎时蒙上一层灰,垂下眼帘,一句话也说不出。 宁予姝将宁博瀚的举止尽收眼底,心中最深的忧虑已然成真。她正欲收回视线,不料正巧和他视线对上。果然,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嫌弃,是发自内心的。 元喜瞧见自家姑娘无所动弹,便出声呼唤,“姑娘。” 宁予姝彻底收回视线,可还是感觉身后盯她的视线没散,这让她忍不住加快脚步跟上前边丫鬟。 三人踩着静寂一路穿过几重院落行至目的地。 宁予姝看着这陌生的院落心里顿时生出抵触。也不是说这儿不好,就是因为太好,让她认为一切好不真实。 丫鬟推开房门,便退了出去。 “姑娘。”元喜凑上前,在她耳畔低语:“夫人为何着急唤我们归来?” 宁予姝弯着食指勾了勾她的鼻尖,“你傻啊。对方是永安王,圣上收的义子,权势滔天,你说大房会让二房占这种好事?” 前段时日,陛下欲令广平侯府与永安王府联姻。可那王爷是京城最有名的纨绔,府中已有一位正妃,三位妾室。即使大房愿让出这机会,以二房护犊子的脾性,也绝不会让两个女儿去受这等委屈。于是这等“好事”便落到她身上,一时间,竟都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姑娘,柜里的衣裳好多。” 元喜拉开木质衣柜,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她们从未见过的衣裳。宁予姝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翻看起来。 他们可真是为了讨好她而想尽办法。宁予姝苦笑,看来这门亲,她是非答应不可了。 不对,是她本就没得选。 外边的丫鬟敲门催促,元喜应答马上。 话音刚落,门猛地一推,进来个高大的男子。没记错的话,这正是李姨娘的儿子。 他闯进门,不由分说地推了宁予姝一把。她猝不及防,踉跄后退,腰则重重撞在凌厉的桌角。常年的农活让她腰肩早已劳损,此刻旧伤遭到撞击,一阵酸麻感便如电流蔓延开来。 “你个丧门星,先前抢我母亲也就罢了,如今又带着那妇人回来作甚?” 元喜将宁予姝扶起。 她揉了揉疼痛的腰肢,嗤笑一声:“弟弟,此话怎讲?姨娘回来你不该开心?” 他怎会开心? 那妇人只生不养,如今回来又算什么? 他一时语塞,还想动手,不料宁予姝侧身避过。他便推了个空,整个人重心骤失,四仰八叉摔倒在地。 她越想越不对劲,书香门第的夫人竟能把他教成纨绔?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而为之。 思付间,宁博瀚已然起身,他趾高气昂望向宁予姝,声音洪亮:“反正你也要嫁了,大不了让爹爹把她也赶去永安王府。” 宁予姝被气得一笑,直到外边的丫鬟再次催促。她也懒得再同他辩解,与元喜合力将他推到外面。 宁博瀚回过神,一把摁住即将合上的门,“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一个不合礼数的人竟反过说她不可理喻,简直是好笑。宁予姝慢慢掀起眼皮,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弟弟,我要更衣,你要看吗?” 感谢阅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归京(一) 第2章 归京(二) 晚膳后,众人散去,独留宁予姝。 她心下澄明,知晓是何缘故,可眼圈还是微泛了红。她不指望刘氏袒护她,缄默往旁边看,看着与她血脉相连的父亲。 然而这父亲只会端着架子,高高在上,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 “爹,女儿明白。婚姻不是儿戏,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日后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可好?” 说罢,她睫毛轻颤,几滴泪水顺势而落。扬起抹勉强的微笑,摆正身子,竭力保持仪态。 宁建修很是匪夷所思,午时还那般嚣张跋扈,此刻却倏地转变心性,简直判若两人。 但很快看透她突如其来的乖巧,不过是想动摇他的伎俩罢了。毕竟她在田庄十几年,都未曾去过学堂,更别说她能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模样。 他的探子曾说,李姨娘在乡下,并没有教导她太多规矩,几乎是任她意愿成长。李姨娘自认为女子亦可像男子在草地,街道上奔跑,而不是拘泥于自己不喜做的事情。 宁建修心中暗自决定,明日定要请个嬷嬷来教导她学规矩,以免日后嫁到王府丢了广平侯府的脸面。 门口传来脚步声,伴随丫鬟恭敬的声音:“大公子。” 宁予姝懒懒地扫了眼,心想,这丫鬟口中的大公子,莫不是十五年前跟在刘氏身旁的那名孩童。 她扯了下嘴角,看着他风光的模样,蓦然想起病逝的母亲。 宁建修见她不言不语,当真觉得她没规矩,勃然大怒:“李姨娘真没教你一点规矩吗?见到兄长也不见礼。” 宁予姝:“女儿还以为,这不见礼是侯府的传统呢。” “你再说一次。”宁建修一掌拍在案上。 既然爹爹让她再说一遍,她当然要谨遵父命。于是她小声说:“毕竟博瀚弟弟还想偷看我更衣呢。” “你……” 其他长辈们闻言脸色也大变,就连刚进门,还未知晓许多事的宁赫辞都被她激烈的言语给震惊住了。 他这弟弟,虽顽劣,但不至于品行不端,更不会说去偷看女子穿衣。 更何况广平侯府从前不包括她,共有五个孩子。大房两个,二房三个。宁建修经常会请夫子来府上教导他们课业、规矩,不容允他们整日一副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样子。 如今宁予姝道出这话,无疑是在打侯府的脸面,也暗指刘氏没教导好宁博瀚。 可一个举止粗鄙又目无尊长的人谁会相信她的话语。 宁赫辞安抚在场失控的长辈,称妹妹只是归家还不习惯,难免会有逆反心理。 有没有宁予姝自然知道,不必一个外人替她说情。她不接受他的说辞,反而继续道:“博瀚弟弟不敬重姨娘,不尊敬姐姐。父亲当如何责罚?” 一旁的刘氏正观察宁建修的神情不吭声。二房一家也等待一个时机开口劝和。 僵持不下间,宁博瀚低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碎步走进来。宁建修复述宁予姝的话语,而后质问是不是真的。 宁博瀚硬气地抬头,否认没有。转头与宁予姝双眸对视上,脸颊顿时红晕。 这举动被宁赫辞注意,他心中已然有了定夺。不过宁建修亦是相信宁博瀚,故而命宁予姝罚跪祠堂。 是夜,整座府邸都已吹灯入睡。 唯有一人正罚着跪。 微风吹拂着烛火,烛火摇摇曳曳,终是灭了。可跪着的人却无半分惧怕,仍旧跪地目视前方。 余光瞥见一道黑影,她捶捶膝盖,弯了弯唇角:“兄长,还不睡吗?” 宁赫辞放下食盒,脱下身上的披肩,“我看你晚膳没吃多少,来给你送些吃的。”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宁赫辞自顾将披肩披在她身后,打开食盒,将赤豆糖粥拿出,放于前头。 宁予姝不明所以,觉得他这人简直病得不轻,她母亲是那般厌弃自己,难道他不知? 以至于她也是何等厌弃整个广平侯府,从今天的神态和行为都可知。 “我母亲是我母亲,我是我,你不必将我同整座候府串联一起。” “你又是以何等身份来管教我?”她咬字清晰地问:“兄长?” 宁赫辞揉了揉肿胀的眉头。先前他叫人打听他这位妹妹,也无人告知他,是个犟脾气。 不过她不满也是应该。 倘若不是他和他母亲,她也不必待在乡野,而是在侯府锦衣玉食。 宁予姝一扫面前的赤豆糖粥,准备起身。因跪得太久,双膝发麻,整个人摇摇欲坠倒了下去。 宁赫辞本想扶她,没想到她倒在另一侧,与自己相隔一段距离,只好收回手。 宁予姝见状,也不打算起身,就地而坐,仰头看他。 “兄长,你说这话要是让父亲听见了,你当如何?” 宁赫辞捡起地上的披肩,直接盖在她腿上,“该当如何就如何。” 宁予姝问:“兄长,我没记错的话,你该议亲了吧。” 宁赫辞眉梢一挑,“你想说什么?” 她想说什么他会不清楚?她这位好大哥又何必装作一副心思单纯的模样来试探她。 宁予姝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父亲会不会生气?” “兄妹之间,谈何孤男寡女。”宁赫辞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况且妹妹一月后也要嫁入王府了。” 宁予姝努努嘴,“也是。不过是异父异母的兄妹关系。晾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宁赫辞没再言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氛围。 有只小黑猫悄然趴在宁赫辞披肩上。宁予姝长叹口气,肩膀垮了下来,余光瞥到那只小黑猫。 它蜷缩着消瘦的身子,在寒风中瑟抖。宁予姝将它翻身查看,竟发现它身上有许多伤痕。 宁赫辞见状,先将打翻的赤豆糖粥收拾进食盒,而后起身,不疾不徐道:“你且先抱着它,我去打盆热水,再去寻先擦伤的膏药来。” 说罢,他转身离去。 宁予姝看着他背影,“叫元喜打就好。” 宁赫辞没停下步伐,像要气她似的,语气轻飘飘地回:“孤男寡女,怕人发现。” 宁予姝有被气到,心想他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她没再劝阻,随他而去。望着他与夜色融合,心中泛起波动。 从小到大,她做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从不敢依靠他人。她深知,靠人不如靠己。而此刻,她却抱着小猫,静静待在原地等他的帮助。 这是她鲜少有的。 小猫在她怀里又“喵呜”几声,这是难受的表现。宁予姝轻咬下唇,指尖颤了颤。透过小猫此时的模样,想到昔日的自己。 也是这般可怜,仍人拿捏。 一股怜悯之心悄然升起,她揉了揉小猫软弱的毛发,发誓要给它寻处安稳的住所,不再让它吃不饱穿不暖。 宁赫辞回来后,他无一声怨言,直接席地而坐,从她怀里抱走小猫。当冰凉的指尖无意识触摸到宁予姝手背时,她冷不禁一缩。而这个细微的躲闪动作让他动作停住,而后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继续轻柔地替小猫上药。 宁予姝瞧这一幕,蓦然发觉,对小动物都这般温柔的人,能坏到哪去。 感谢阅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归京(二) 第3章 归京(三) “平安,平安。” 宁博瀚提着灯,越过平安桥,来到祠堂旁。 一个时辰前,他刚睡下,随后想起后花园还有群小猫没喂,便起身前去。结果喂到最后,发现有只小猫不见了,神情蓦然紧张起来,一路呼喊它名字到此。 他瞧见祠堂灯火通明,两道熟悉的身影在烛火中摇动,于是快步向前。 本想抓她偷懒,没想到,“大哥,你怎在这儿?” 两人双双抬头,而他怀里的小猫似有感应,“喵呜”叫了声,吸引他注意力。宁博瀚一眼瞧见他怀中的小猫,蹲下身。 “平安?” 平安又可怜兮兮“喵呜”一声。 宁博瀚唇线紧绷:“这是怎么了?” 宁赫辞倒没太大惊讶:“可能又和其他小猫打架输了吧。” 宁予姝瞧着兄弟二人这般和睦,可见此前有关他们不和的传言是错的。他们在装,但又装得很像,起码先前是骗过她了。 但很快她又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便是宁赫辞骗她。他本就认识这只猫,却不和她说,让她心里慌乱,还想着如何安置这只小猫。 …… “想嫁人吗?” 不知从何传来蚊子的声音,“嗡嗡嗡”在针落可闻的环境中乱叫。 宁予姝“啊”了声,拍了拍空气,摊手:“你在和我说话?”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宁博瀚撅着嘴,抬高下巴。 宁予姝:“弟弟问这个问题是想帮我嫁人?” “你莫要胡说。” 宁博瀚鼓着脸,看向宁赫辞寻求帮助。 宁赫辞将小猫轻柔地交给元喜,拍了拍宁博瀚的脑袋,小声地对宁予姝说:“我们出去说。” “出去说就出去说,怎么还打头。”宁博瀚小声地抱怨:“我长不高都怪你!” 宁予姝不解,他到底要同她说什么,这么神神秘秘,还换地方商讨。 可她还是照做,披着宁赫辞的披风,跟在兄弟二人身后。她跟着他们来到一个逼仄的空间,宁赫辞抬手请她入座。 宁予姝顺势而坐,抬眸瞥人。 两兄弟对视一眼,而后宁赫辞点了点头。便听见他说道:“明日永安王会上门,他是当今圣上收的义子,你明日不要太莽撞。” 宁予姝故作淡然:“这点我还是明白的。” “你要明白就不会如此硬气了。”宁博瀚眼珠子扫视全场,唯独不看宁予姝。 宁予姝双手交叠,放于下巴,“那也不如弟弟莽撞。” 宁博瀚:“……” 他面色倏地飞红,心跳猛然加快一拍。 她这二姐姐简直坏到透底,他都没看,就被她整日抓着不放。若要是真看了,岂不要娶她? 不行不行,她这姐姐他可把控不来。 不对,他在想什么呢。 宁予姝看着面色红透的他,又问:“想什么呢?弟弟。” 宁博瀚摇摇头,将不该浮现在脑海里的杂事通通甩出去。 “时间不多,我们还是莫要耽搁了。”宁赫辞说。 宁予姝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她从二人行为举止大概猜知他们的性格。譬如大哥宁赫辞成熟稳重,温和理性;三弟弟宁博瀚善良乐观,害羞可爱。着实是打破了她先前的看法。 宁赫辞摆了摆手,“你有在听?” 她回过神,“你们想如何帮我?” “我们合作。” 合作? 宁予姝心知肚明,他们若是选择帮她逃亲,那就是与宁建修为敌,往后他若知晓,家法必然少不了。她将利弊和他们讲完后,可他们像下定决心似的,非要帮她。 她顿时感动得说不出话,别过脸去。 “诶呦呦,二姐姐这是怎么了?”宁博瀚像抓住什么把柄,忍不住在她面前嘲笑。 宁赫辞又拍了拍他的脑袋,面色沉静:“我明日让二弟去灯池阁打听下。” 二弟? 二房的? 宁予姝不解,面色顿时沉重起来。宁赫辞看着他,唇角小幅度弯了下,“我不会告诉二弟是何缘由。” 宁予姝警惕的目光霎时松动一半。 她的不解还有一半是来源于他们的关系。听外界说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并不融洽,大房趾高气昂,二房虽一事无成,但还是认为处处都比大房好。两房整日针锋相对,吓得老夫人待在清关庙不肯回来。 宁博瀚捂着自己脑袋,蹙眉嚷嚷:“大哥,真的长不高了!” 宁赫辞硬气道:“长不高就莫要长了。” 第4章 灯愿节(一) 这日,广平侯府门前,车马不绝,道上人流如织,皆在等待永安王。 一辆华丽的马车突然停在门前,宋文回还未从马车出来,宁建修就已上前迎接。 宁建修拱手问候。 宋文回立即摆摆手,“国公爷何必与我客气,往后我们是一家人,莫要说两家话。” 宁建修请宋文回入府,其他人跟在身后。宁建修侧目示意,让宁予姝向前。 她虽不愿,但也不得反抗。 “见过王爷。”她微屈膝,言语恭敬。 宋文回上下打量,心中十分满意,“怎么从未见过,侯爷这位女儿?” 宁建修开始抹毫不存在的眼泪,“我们予姝啊,出生就患上了疾病,大夫说,需得送乡下静养。” 说罢,他撇向另一头,眼神瞬间微冷。那眼神宁予姝很明白,这是要警告她莫要胡说。 可她又怎会甘愿做只困于笼中的鸟。况且母亲在她两岁时便已病逝,他为何要撒谎污蔑她。 宋文回又睨了她眼,这次的目光中却带了丝嫌弃。 外界传言,给沈氏接生的婆子直言,她生下的孩子是个灾星,理应马上送走,免得祸及侯府。这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宁予姝便一直有“克母”的罪名。 谁都不希望沾染晦气,所以当大家知道她是那“灾星”时,纷纷避之不及,有些还恳求宁建修将她再次送走。 “父亲所言极是,若不是您每月送来上好的药材,苟全我的性命,恐怕我早死于那庄子。”宁予姝停下步伐,“王爷别担心,我的病已然全好,身上的晦气早已同日日服下的汤药散尽,不会祸及王府。” “如今那谣言定是有人恶意编排,还请王爷明鉴。” 宋文回听罢,当场用折扇轻抬起她下颌,仔细端详。宁予姝被迫抬头与他对视,唇角漾起弧度。 “也罢,本王不在乎这些。”宋文回也不顾众目睽睽,折扇一甩,力道大得令宁予姝没站稳,踉跄后退。 大姐姐宁尽欢和三妹妹宁明蕴眼尖,赶忙向前扶住。永安王目光又瞥向二房两位,心道还是眼前这位看得过去。 可他的行为很难不让旁人认为他性情暴戾。也罢,世人面前的他本是如此。 — 宁建修前段时日派人去打听宋文回喜爱吃的佳肴,命厨房一模一样做出。 “王爷,在下已备好晚膳,还请王爷移步正厅。” 宋文回想着这侯府还不如王府大,厨子定也不如王府,转身欲要走。 就在众人即将要松口气时,一道接着一道佳肴从他们身旁经过,还散发诱人的香味。 果然,他还是留了一手。 宋文回的目光被这些佳肴所吸引,心想,这侯爷对他当真上心,留下来用膳也无妨,于是跟着宁建修步入正厅。所有人神经再度紧绷,宁予姝目光扫视着周围人,察觉这的每个人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她此刻身陷其中,不知自己扮何种角色。亦或是,她是这里哪位下棋之人的棋子。而她这枚棋子又是在这棋局中担任何种身份。 可若要是找出这下棋之人,那她为何不当这下棋之人,处于主动位置。 宁赫辞经过她身旁,往她掌心塞入纸条,随即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住一切目光。 宁予姝小心翼翼摊开,上面赫然写着“只管闹”三字。 闹? 正中她下怀。 是以继而,她先比王爷入座;王爷爱吃哪道菜,她跟着夹;王爷说话,她插嘴;王爷同父亲谈话,她就在旁打哈欠。 …… 晚膳结束,宁予姝竟从他脸上看不清半点恼怒,反而还盛情邀请她,明日一同去灯愿节。 她早听闻灯愿节是为互生情愫的男女举办的节日,当然也可以一人游逛,不过大都是成双成对,这让宁予姝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不会是喜欢上自己了吧? 一行人目送永安王登车后,宁建修忽地沉下脸,叫全部人都回正厅。 “跪下。” 宁建修转身,怒不可竭。 宁予姝知晓他为何如此生气,也没回嘴,乖乖照做。 “此刻你就听话了?今早的话,你为何就是听不进去!” 宁建修不仅在今早提醒过她,也在昨夜便告诫她,少说话,不许胡闹。他以为她听进去了,没想到她竟当耳旁风。 宁予姝笑意未达眼底,鼻间轻哼。 宁建修看她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上家法。” 所有人都慌了,可都不敢出面维护。 “父亲。” 宁赫辞跪地,“二妹妹今日的言行举止虽丢了脸面,但收获了王爷的芳心啊。” “那又如何?” “王爷明日约二妹妹去灯愿节,您也不想二妹妹伤痕累累的去赴约吧。”话毕,宁赫辞叩首,“恳请父亲放过二妹妹。” 当下,宁建修紧抿的唇角虽有松动,但仍闭口不言。宁博瀚眼见情况不妙,欲上前劝阻,却被宁赫辞一记眼神,退了回去。 “父亲,眼下最要紧的,是二妹妹与王爷的婚事。” 宁建修背过身去,双目微阖。 宁赫辞朝门口扬了扬下巴,示意其他人将她赶紧带走。 — 宁尽欢和宁明蕴架着她回到闺房。 宁尽欢点起屋内烛火,让她早点休息,走之前不忘提醒,“今晚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许相信。” 宁予姝不理解她这话是何意思,没拒绝也没答应,盯着慢慢合上的门。 今日的一切说起来,实在是变数丛生。这个家没一个好惹的,各个都各怀鬼胎。她想起在清关庙的老夫人,才发觉她真是深谋远虑。 她正欲往榻前走去。忽而,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乎乎的身影,正走到门前。 元喜轻手轻脚推开木门,越过屏风,直接坐在她床边。 宁予姝:“怎么说?” “姑娘。” 元喜立马站起来,咬紧下唇,似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她今日听从宁予姝的嘱咐,去了灯池阁打听大公子要二公子打听的消息。只不过她身上的钱,只够打听到一半。 但也足够了。 宁予姝从元喜的表情中,看出了大事不妙的感觉。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证明她准备好了。 “永安王不喜乖巧听话的女子,她喜欢有野性,不听话的。”元喜吞吞吐吐:“最好是,能激发起他征服欲。” 宁予姝顿时了然,大姐姐适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原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 她张开手,那张“只管闹”的字条还在手心有着沉甸甸的温度。她实在不敢想,他们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如若他们只是想帮自个儿拒绝这门亲事,只需告诉她安分守己,不就可以了吗? 宁予姝还是想不明白,一直发愣。直到元喜问她,“姑娘如今做的事情,是关于退婚的吗?” 她才恍然,她为何要与他们合作。反正她眼下也逃不了,还不如嫁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她所在乎之人,嫁和不嫁又有何区别。 元喜瞧着自家姑娘脸色不太对,当即认为是自己说错话了,拍了拍脑袋,懊悔不已。 “姑娘,我这人嘴笨,安慰不了人。” 宁予姝抬眸望去,嘴角勾勒出一抹温和。她拉着元喜重新坐回她身旁,安慰道:“无事。” 元喜又问:“姑娘明日当真要与王爷去逛花灯?” 倏地,她泄下气,吩咐元喜明日她要穿,今日刘氏送来的那件藕粉色衣裙。 吩咐完后,就让元喜先去歇息。 刹时,偌大的屋中只剩她一人,她回想今日之事,有了个大概的判断。 她猜测,这下棋之人,或许正是她大哥宁赫辞,而大姐姐与他是同伙。 那她明日便先瞧瞧,他们要做些什么。 第5章 灯愿节(二) 感受到欺骗的滋味,宁予姝心底并不好受。想撕破脸,可初来京城,无权无势无人脉,她不敢轻举妄动。 夜色如墨,泼洒在京城的东街上。 大街小巷都充满了烟火气,在这暮色里愈发浓烈。宋文回在约定时间没来,宁予姝不知去哪,只能独自站在情缘桥上,望着这片烟火发呆。 这里热闹的一切,于她而言尽是陌生。从前在田庄,最热闹的不过是正旦。乡里邻居聚在街道,八仙桌拼成长长一列,甘醇清冽的美酒配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长辈们唠着家常,说谁家的娃有出息,说谁家的田今年收成好。而孩子们追逐打闹,在欢声笑语中,度过美好的正旦。 如今见到京城的繁荣景象,才明白,田庄的热闹不过是冰山一角,远不及京城一半。 她面上流露出对京城繁华的震惊,可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寻常景色。 心底的落寞感顿时油然而生。 不过片刻,便敛了神色,渐渐趋于平静,朝旁边问:“你究竟意欲何为?” 来的人不是永安王,而是大哥宁赫辞。他的到来,并没让宁予姝放松,而是更加警惕。 她早该明白,不该随意轻信他人,尤其是侯府内的人。昨日是她一疏忽,同样的错,她绝不容许自己再犯一次。 “做我该做的事情。”宁赫辞望着她侧脸,险些出神。正过头后,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说道。 宁予姝:“大哥,什么是你该做的事情?” 被质疑后的宁赫辞不再说话,静静望着那轮明月。好半晌才开口,“此刻便是我该做的。” 话说的云里雾里,宁予姝也没心情究其原委。她此刻只想离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待着。 当她欲转身离去,宁赫辞抓住她手臂,“信我一次。” 宁予姝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用自己最大力气一甩,但她低估了他的力气,不但没甩开,反而他越抓越紧。 宁予姝感知他愈发收紧的力道,本能地缩了缩手,眉心轻拧,“还请大哥收敛言行,莫要胡来。” 宁赫辞瞧见她吃痛的样子,当即松开。退后一步,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他看着她手腕上略为明显的红印子,拍了拍脑门,心里懊悔不已。 “抱歉。” 抱歉有用的话,要官府干甚。他此刻的行为,已算骚扰,已然可以报官。只不过她如今的身份,是广平侯府的二姑娘,宁赫辞的妹妹,故而算不上骚扰。 宁予姝保持了最后的体面,颔首对宁赫辞说:“大哥,从今往后,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不劳烦大哥了。” “你有什么办法解决?”宁赫辞问她。 宁予姝背对着他回:“这大哥就不必担心了。” “是决定要嫁了吗?” 宁赫辞一句话,让宁予姝停下脚步。她愣在原地,低下头,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她是决定嫁了,那又如何? 难不成要继续当他的棋子? 她继续往前走,又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母亲并非病逝。” 此话一出,宁予姝停下脚步,回过头,茫然不解。 母亲若非病逝,那就是遭人下毒。可侯府中谁会这么痛恨母亲? 是想攀附权贵的刘氏?还是自认为比得上大房的二房?又或是母亲的仇家?可母亲一向温婉贤淑,从不与人发生口角,到底是谁,会痛下毒手。 她久站不动,宁赫辞担忧她,向前查看。 她整张脸紧绷着,倔强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眼尾泛着红,眼泪却没掉落。 她轻轻呼出口气,侧头与宁赫辞的目光对上。 如今,在她还没资格成为执棋者前,她甘愿做任人摆布的棋子,以积累经验。 她问:“我要如何做?” — 一个时辰后,宋文回慢悠悠赶来。身侧还跟着位姑娘。听旁人说,那姑娘是方国公唯一的女儿,方忆雪。 正是与大哥快定亲的那位。 虽然宋文回与方忆雪自小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可此刻两人并肩而行,难免引得全京城人的非议。 那大哥的亲事铁定是成不了,因为宁建修向来好脸面。 宁予姝上下瞧着方忆雪仪态万方的模样,实在难以将她与这等出格的事联系起来。 宋文回搭在方忆雪肩上的手动了动,方忆雪神色微敛,随即走向前,握起宁予姝的手。 “这就是妹妹吧,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方忆雪专门将一家人三字咬得极重,似在提醒她莫要和大哥说。 宁予姝本就不欲多管他们之事,抿着唇点点头。况且,全京城的人都看见了,根本也无需她多言。 永安王和方忆雪走在前头,相谈甚欢。她默默跟在后头,手里还攥着方忆雪刚塞过来的鲤鱼花灯。 花灯闪烁,倒像给前头两位添了几分风韵。他侧头与她低语,暖黄的光晕落在他们上扬的唇角,连空气中都浸了甜。 人来人往的街道,偶有目光看来,宁予姝就低下眼,手指不自觉绞着灯柄。灯柄上的纹路硌着掌心,似在提醒这事儿真是荒谬。 穿过人潮最汹涌的地方,来到了一家成衣铺。宁予姝却没进去,仰着头,望着对面茶楼的二楼。 “妹妹。”方忆雪的声音恰在这时响起。 她转头看了眼,又回头时,二楼的两人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姐姐?”宁予姝一改迷惑的眼神,噙着笑意问她。 “我想给你大哥买件衣裳,你过来帮我看看。” 当着大哥的面,出来和永安王逛街。又当着永安王的面,给大哥买衣裳。她这位“未来嫂嫂”当真不是一般人呐。 “不行吗?”方忆雪观察她的表情,眉峰轻挑。 不是不行。 而是她在乡下生活久了,只认得粗粝的麻布、轻薄的葛布以及亲肤的棉布。 她不愿闹出笑话,本想拒绝,可不远处的宋文回眼中戾气太重,像是随时可以杀掉她似的。她只好勉强点头,任由方忆雪带她往里走。 方忆雪掠过一排衣料,最终停在一匹泛着微光的湖蓝色缎子。可宁予姝仔细端详,反复摩挲,所谓的金银暗线,在她摸来,不过是微凸起的痕迹。 她跟着方忆雪继续往里走。方忆雪时不时回头问她,这件如何?那件怎样?可宁予姝的回答依旧是“好”“很好”“一般”。 方忆雪将手中的料子一甩,怒视她:“你到底会不会看啊,只会说那几字吗?” 宁予姝也不惯着她脾气,淡淡道:“我对这些,一窍不通。” 方忆雪确实没想到宁予姝不懂,还这般理直气壮,脾气一下上来。脚一跺,抓着旁边永安王的袖子撒娇:“王爷,侯爷的女儿怎会如此蠢笨?害我今日好心情全没了。” 宋文回给她一记眼神,随即安抚方忆雪。 宁予姝在旁看着晦气,面上没显现出来,可眼珠子不停瞟向别处。 “姑娘,拿好。” 掌柜的将打包好的布料递给她,宁予姝没及时接,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叫我拿?” 掌柜扬扬下巴:“你穿得这般素,不是丫鬟是什么?” 话毕,掌柜的从鼻腔哼声一笑,将布料丢进她怀中扭头就走。还未等宁予姝缓过神,又被宋文回一个肘击,倒在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的方忆雪怀中。 方忆雪似乎也不抗拒,嘴角微勾地看着她。突然她感到后脑勺颠簸了下,继而回弹,狼狈地倒在地上。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宁予姝摔倒在地,抬头看着罪魁祸首的二人,他们挽着手,正迈着大步离开。 “需要帮忙吗?”宁赫辞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憋着笑问。 宁予姝拍开他的手,嫌弃地说了句“不用”,也不着急起身,抱着膝仰头盯着他。 “这都是你安排的吧。” 她今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波助澜。 昨日,她命元喜挑的那条藕粉色衣裙,在今早裂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跟着刘氏身旁的嬷嬷端来一条大红衣裙,要求她换上。 这还不是最巧的。 午时,她从李姨娘房中用完膳,准备回房。路上,有条黑狗像发了疯似的,就往她身上扑。 大红衣裙摩擦在地,沾上许多灰和破了好几个洞。就连她膝盖、手肘都擦伤破了皮。她忍着疼痛起身,转身就看见宁赫辞,目光下移,瞧见他手中那件素雅衣裙,也就是此刻她身上的这件。 …… 宁赫辞不顾她的拒绝,硬要将她扶起。 宁予姝垂眸拍了拍身上的灰,不经意地说:“哥哥挺厉害的,竟能说动未来嫂嫂陪你演‘出轨’的戏码。你就不怕嫂嫂名声受损?” 只见他牵起唇角,眼底却无笑意。 是了。 方忆雪不会不知道,帮他要面对多少流言蜚语,只怕是两人都有此意罢了。 宁予姝也没再多问,捡起地上的布料丢在他怀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 亥时二更,元喜从外面回来,就看见自家姑娘正在吃宵夜,满嘴都是残渣,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宁予姝看到元喜给她倒了杯热茶,然后问她打听了些什么。元喜一字不落地说今日所见所闻。却没提大哥和方忆雪之事,这让她匪夷所思。 按理说,以谣言传播的速度,这事早该闹得人尽皆知,可府上却没半点讨论。 不对劲,有万分之一的不对劲 她将疑问说给元喜,元喜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元喜从袖中掏出帕子替宁予姝擦掉嘴角的碎渣,笑着说:“姑娘,李姨娘让你明日去她房中用早膳。” 第6章 大房(一) “听闻你昨日偷摸躲在房中吃宵夜?” 不用想,定是元喜那“大嘴巴”告诉姨娘的。 最近天气愈加寒冷,前几日宁予姝还受了风寒,李姨娘专门命厨房炖了当归羊肉汤给她补气血。李姨娘舀了碗当归羊肉汤递到她面前。宁予姝端起羊肉汤猛地喝尽,连骨头都吸溜一口才吐出来。 李姨娘双手搭在桌上,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就像看自己亲生孩子似的。可她养育宁予姝十五年,早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了。 宁予姝从碗里抬头,看着发呆的李姨娘。 额前的发丝随着窗缝飘进来的风飞舞,宁予姝把飞舞的发丝撇到耳后,替姨娘也舀了碗汤。 “姨娘在想什么呢?” 李姨娘从回忆中抽离,眼神还带着几分恍惚,根本不知道对方再问什么,还反问道:“昨日与王爷相处的如何?” 宁予姝很快忘记自己问了什么,放下碗筷乖巧地应话。 李姨娘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才让宁予姝继续动筷。 宁予姝左看右看,吃的心不在焉,可又不敢言。李姨娘看出她似有心事,一语道破:“想问什么就问吧。” 李姨娘的话音刚落,宁予姝嘴角就悄然地漾起,吃尽碗中最后一口米饭,才问出心中所想知道的事情。 宁予姝将疑问说出,李姨娘却震惊:“忆雪昨日也在?” 宁予姝从姨娘的表情和言语中得到答案,没再多问。从袖口掏出帕子擦净嘴边的油质,边点头。 李姨娘曾告诫过她:察言观色,适而可止。 人生在世不是事事都如愿,有遗憾那是常事。如果非要刨根问底,那结果必然是闹僵,况且人都有秘密,不仅是李姨娘,还有她,甚至是家中的每个人。 她刚刚将自己疑惑说出,以为李姨娘会第一时间关心她,没想到姨娘的关注点却是方忆雪。这让她不禁怀疑,这未来嫂嫂究竟给她们灌了什么**汤。 姨娘身边的丫鬟将吃尽的食盘撤走,端上新的佳肴,宁予姝刚想问是有客人吗?就听见门外的元喜恭敬地唤了声三公子。 “姨娘,我要——”宁博瀚迈着大步进来,扫了眼李姨娘旁边的人,感到情况不对,立马声调平稳道:“姨娘找我来所谓何事?” 目光下移,撞进那双似笑非笑的明眸,瞳孔微震。他不经意地捂嘴,在她旁边的凳上坐下。 “二姐姐,才一天未见,怎愈发憔悴了?” 宁予姝眼神揶揄地观他,笑笑不说话。 他的演技相比侯府其他人,还是差了些。 宁博瀚本想打趣她,不料对方根本不屑搭理他。他又羞又恼,又阴阳怪气找补了几句。 托腮的手指渐渐收拢,眉眼冷了几分。 她从他的话语中发现端倪。 原来永安王是用钱财买通当时在场的百姓,以至于谣言根本传不出那张用金钱织出的网,怪不得后续一点风声都没走漏。 “咳咳。” 李姨娘的咳嗽声一下引起宁予姝注意,她不再看向宁博瀚,而是拍了拍姨娘的背,轻声问:“姨娘,你怎么了?” 李姨娘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给对面的人使眼色。而后开口:“就想问你累了吗?” 宁予姝收回手,另一只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因用力而泛白。 她温声回:“不累,姨娘累了吗?” 还未等姨娘回答,就听见身后有沙沙的声响。回头一看,宁博瀚正弯着身准备逃跑。 她手一伸,紧拽着他的胳膊,回过头看向姨娘的目光染上几分淡然,“姨娘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我和三弟弟有些事要聊。” 李姨娘见她笑里藏刀,不由得为宁博瀚捏了把汗,忙唤来自己的丫鬟彩禾,匆匆离开这是非之地。 快到门口时,李姨娘突然停下脚步。宁予姝以为姨娘还有什么事,就问了句。没想到李姨娘支支吾吾道:“这好像是我房间吧。” 宁予姝左右张望,这确实是姨娘的房间,抓起宁博瀚就往门外走。李姨娘看着自己儿子惨不忍睹的样子,面上既担忧又惧怕。 可宁予姝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若要说从两人里选出一人,那她必然会选宁予姝。 这或许就是养恩大于生恩吧。 宁博瀚经过李姨娘身旁时,伸手想拽住姨娘的衣角。李姨娘却假装不经意被身后的彩禾撞到,向旁一迈,巧妙地躲开。 看着宁博瀚绝望的表情,她也只能站在原地,举起手,无声替他加油。 — 宁博瀚房中。 宁予姝将他甩在地上。 昨夜下过一场大雪,今朝的空气又冷了几分。冷气不断从地板钻进他皮肤,激得他一翻身,滚到了床上。 这一气呵成的一幕,不禁让宁予姝想起昨日在成衣铺出丑的场景。她问:“你们是在戏班子里练习过?” 宁予姝那双眸子依旧冷淡,就连说出的话都冷若冰霜。 她这句话的深层意思,宁博瀚还是听懂了。毕竟,昨日在茶楼的另外一人便是他。 “如今我落到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便你!”宁博瀚像似下定决心,将头瞥到一边。 “三弟弟,你和大哥到底在密谋着什么?” 宁博瀚佯装镇定,“密谋如何看你笑话。” 宁予姝双眉一挑,“你再说一遍?” 宁博瀚鼓起勇气将话复述一遍后,得来的却是她的拳头。 宁博瀚捂着脑袋在心中暗骂她蛮不讲理,明明是她要求再说一遍的! 他先前从每个人口中得到的宁予姝是一个没上过学堂,只会在草地上撒欢的女子。可昨日李姨娘却说她善良懂事,明辨是非。 想来母亲定是说了谎! “你个悍女!!!”宁博瀚指着她道。 宁予姝无辜地耸肩,不语,佯装要再给他一拳。 宁博瀚急得大吼:“你要再敢揍我,我就不告诉你真相。” 宁予姝一脸无所谓,“我早晚会知道。” “时间问题,不是吗?”宁博瀚在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巧了。”宁予姝还是落下了一掌,“我有的恰好是时间。” 宁博瀚被揍得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满脸写着委屈,一直往窗台那边看,似在等啥人。 宁予姝善意的提醒他:“莫等了,大哥今日在正厅议亲。” “我又没说我等的是大哥。”宁博瀚嘴硬,“我等的是和源。” 和源是他身边的随从,从小和他如影随形。可就在方才,见到怒不可竭的二姑娘,他就怂了,不敢上前。 他本想转身去报信,可身后还有个元喜正虎视眈眈盯着他。他只能在心中祈求自家公子,一定要撑到人来救他。 “大哥和方家小姐有情?” 宁博瀚扯了下嘴角,要说不说。 如若说了,大哥日后怪罪起来,他难逃其责。况且有些话说出来,就会越说越激动,越激动就多说多错。他这位二姐姐心思缜密,定能从说出来的话语找到有用消息。 可如若不说,自己就会更加破相。到时候青一块紫一块的,不得丑死。他斟酌半晌,还是决定开口:“大哥和方姐姐一见钟情,再见一发不可收拾。” 宁予姝散漫扬眉,安静地听她胡诌。 “去年中秋,情人桥上,星月交辉,银辉洒满大地,比肩继踵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简直令人心生羡慕。” “闭嘴了。”宁予姝实在是听不下去,出口打断,“说重点。” 他语速飞快,生怕宁予姝听见,“重点就是父亲看上了方家的权势。” 权势? 宁予姝想再问些什么,宁博瀚却抓紧被褥,一副宁死不屈的态度。想来再想知道别的事是不可能的了。 她看着宁博瀚严防死守的手,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她的笑容过于开心,宁博瀚纳闷。 “你喜欢父亲还是大哥?”她委婉的问他,算是另一种方式套话。 她想知道,宁博瀚身后之人到底是何人?是父亲还是继兄。 她刚起身,就听见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 她立即快步坐到床的边缘,警告宁博瀚别乱说话,随后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款款而来。 是大哥宁赫辞。 他像一束光打破了这场问话。明明是宁博瀚所期望的“救赎”,可此刻他却像尊雕像愣在原地。 方才宁予姝坐上来时,飘扬的发丝毫不留情拍打他脸颊。随即,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和看到二姐姐白皙的脖颈。 他愣了许久 ,还没从那股清香缓过神,就被宁赫辞一声吼给拽回思绪。 宁赫辞用手背感受他额前的温度,“没发烧啊,你怎么了?” 宁博瀚支支吾吾不敢吭声。他不敢告诉大哥实话。因为这实话定会叫人误以为自己是“变态”。 宁赫辞瞧见他心神微乱,呼吸还有些不稳,很是担心,赶忙叫和源去请大夫。 宁博瀚叫住和源,并压下他的手,“大哥,我无事。” 宁予姝听见大哥焦急的话语,一掌拍宁博瀚的肩,“大哥这么关心你,就不要在大哥面前逞强啦。” 言罢,她的身子缓缓向前倾。宁博瀚抗拒她的入倾,慢慢后仰。宁赫辞见状拉开宁予姝,哑着嗓子道:“别忘了,王爷今日会来用晚膳。” 宁予姝当然没忘。昨日准备回府时,永安王便叫住她,说明日要来府上用膳。 经历过上次他突然的停留,事后宁予姝算是明白。原来父亲为讨好永安王,特地花大价钱去请各地师傅来府上烹饪。而烹饪的食材也是一等一的好。 可他为何这样做? 明明婚事已定,晾永安王也不敢公然抗旨,眼下就等一个月后的大婚即可。根本无需费尽心思讨好。 她带着疑惑离开,元喜瞅了眼屋内,门就被猛地一下合上,还差点撞到元喜的鼻子。 元喜气得隔空打拳,愤愤不满地跟上宁予姝的步伐。 “姑娘,三公子可真过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大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