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竹林》 第1章 第 1 章 传说修真界有三大宗四神山。三大宗分别为位于三大宗之首的清剑宗,实力稍次的风羽阁和最末的祁望山。四神山则为传说彩霞仙子的故居霞山、遥远极寒之地昆仑、金乌坠落之土芜壤以及无人问津之林隐山。 这其中世人唯得以窥得的只有清剑宗的隐山,但这隐山四周却被下了**阵,唯有其主,也就是清剑宗挂名长老沈卿,与其徒弟江庭翊能自由出入。否则,即使是清剑宗宗主来了,也只有等着的份。 至于为什么这沈长老能有这么大的权利,传言道其出生时天降祥瑞、百兽齐鸣,其天赋异禀,十岁通灵剑,十五岁明万理,十七岁能打败他的人已是了了无几。按道理来说即使这样也不至于威风凛凛到这种地步,但在上次仙魔大战中沈长老以一挡百,魔挡杀魔,刀光剑影间便杀死了魔王…… 少年憧憬地望着石梯前身长八尺,剑眉星目,锦衣金玉的男人,心里激动不已。这可是江庭翊啊!那个能自由出入隐山、无所不能的沈长老的唯一一个徒弟啊! 少年吞了吞口水,想着好好表现一次,兴许就被赏识了,于是便开口:“江、江师兄,你说这魔界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灭,我们可都等着报仇了!” 领路的男人突然站立,后面跟着的一大群半大的小子都停顿住,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当江庭翊转过身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有些困惑地问少年:“报什么仇?” 后面一群人都噤若寒蝉,他们能报什么仇,仙魔大战的时候他们的老子都还没出生,又哪来的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不过是提一两句显得自己知道得多罢了。 江庭翊见他们不说话了,又问了个问题:“一切都是绝对的吗?” 众人开始思考,毕竟这个问题是江庭翊自己提出来的,和反问的意义不同,兴许答对了被人高看几眼也说不定。于是很快有人举手了…… “世间万物哪有什么绝对,修真界也多的是些败类。” “此言不错,但也并不全都是些虚名之徒,不然我们又怎么能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若真全是无耻之人,我们就该生活在见不得光的阴沟里了。” “但魔界确实可恨,杀人诛心之事种种皆与魔界之人有关。” …… 这群十几岁大的少年激列地讨论起来,像是突然想起面前还站着一个江庭翊,忽地闭上了嘴,齐唰唰望着男人,期待碍到些认同的话。可江庭翊只是望着那些欣长的身影,看到光线下移动的影子,轻声念了句:“影子。” 第2章 第 2 章 江庭翊穿过密不透风的竹林,顺过弯曲的小道回到一间朴素的竹屋。屋子里早有人在等着他,那人披着及腰的青丝,着一月白色扎染仙鹤纹蜀锦长衫,手里持笔舒写,案板上通身淡青的竹隐剑安稳地躺着。 听到竹门打开的声音,沈卿还未放下笔便被男人结实的双臂拦往腰,他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哄着:“庭翊。” “嗯。” “别闹,乖。” 江庭翊只好松开手,找了个位置,靠在沈卿的腿上。沈卿也不恼,就着男人蹭着他撒娇,这十几年都委屈了他,明明他俩私底下什么都做了,但明面上江庭翊还只是他的徒弟。 “师尊,师尊,我好想你。”江庭翊不常叫师尊,其他人在的时候才会叫,只有他们俩个单独相处时会叫卿卿,即使在办事的时候也是如此。沈卿知道他是故意的,准是心里赌着气,又不知道发泄给谁,毕竟他不会发泄给自己,他会心疼的。 “我知道。” 沈卿当然知道江庭翊为什么生气,自己的爱人年岁小些,在大事上却很沉稳,性格通透坚韧,遇到什么事都不恼,惟有对上自己,偏生就爱撒娇,赌气怕也是因为有人又提上一嘴他俩的师徒关系。 “我不是,就是想卿卿了,想得心疼死了。” 江庭翊不承认,但他又没完全说谎,他确实是想沈卿了,从出了隐山接到那群要到武阁的少年到回来的路上,一直都想,一想到自己的道侣在别人眼中只是自己的师尊便疼地要死。 沈卿抚摸着青年的头发,一下一下给人顺毛,江庭翊的头发不像他的一样顺滑,炸起毛来怪刺挠的,按说长着这样头发的人行事多少带着点少年意气,但江庭翊就是这样安安静静地陪了自己几十年。 “庭翊,记得当初你抱我的时候吗?” 江庭翊消了声,耳朵红通通的。他当然记得,沈卿不喜欢与人相接触,那个时候他刚向师尊诉完衷情,情难自抑,才冲上去抱了人的,当时他人又着急,只记得很软,和平日里冰冷得像隐竹剑的师尊完全不一样。 沈卿捧起江庭翊羞红的脸,有些好笑道:“当初是谁不管一切都要把话说开的,什么师徒关系,什么诗书礼仪那个时候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怎么现在还知羞了。” 江庭翊站起来,换到沈卿背后躲着:“卿卿别笑我,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你,哪还有地方装那些破书。我现在也是满心的你,又怎么不羞。” “巧舌如簧。”沈卿也不逗人了,不缓不慢道:“你那时候可是将我抱痛了,明明人都比我高几寸,抱我的时候却都快哭了,看得我好生心疼。” 但沈卿知道他当时答应江庭翊不止是因为心疼,更是因为自己的宝贝徒弟看他的眼神里,爱意都快漫出来了。 江庭翊脑袋轻轻靠在沈卿的肩膀上,靠近对方微红的耳朵,温热的呼吸打在上面,轻轻道:“多谢卿卿怜爱。” 第3章 第 3 章 沈卿抬起手摸了摸江庭翊那张脸,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江庭翊的骨相自是极好,但一副名门正派的骨相怎么一开口就说些那样的话。 “卿卿别光摸这,那里也想你了。” 江庭翊站起来,用那里轻轻抵着沈卿的后背,手还不停揉捏着对方的软耳,耳朵软的人耳根子也软,他的卿卿自是看不了他自己受苦。 果然,沈卿感受到后脸便红了,在这方面江庭翊才表现出少年人该有的冲动,明明昨晚才弄了,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便又想要了。 于是他微微转过头,不满地望着站着的男人,可他怎么知道他看的那一眼好娇嗔,看得江庭翊揽着他的腰,抱着往厢房赶。边赶边喘着气,这自不是因为沈卿重,而是另有缘故。 沈卿纤细的手搭在宽阔的肩上,他是名剑修,但手上除了些摩出来的老茧,便是软肉,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那双手不像是他的手,而是凡间富贵少爷真金白银养出来的手。 现在这双手缓慢向下放在江庭翊身上,一点点摩挲着,让江庭翊乱了气息,失了心魄,抱着他的腰好让他心疼。 江庭翊和沈卿贴在一起,温热的舌头交缠着,争夺着剩余的空气,让两个人都陷入**的漩涡中,沉浸在对方流淌的血液里。 江庭翊总是觉得沈卿像一根竹子,身体像性情也像,看起来高不可攀,实际上却满身的韧性,他需要更轻巧点才能不让沈卿折断,更轻点,更温柔点,他就能听到对方口中沉重的呼吸声,好可爱。 沈卿则时常觉得江庭翊是一只栖息在竹林中的仙鹤,踱步于林间巡视自己的领地,凶得很,也时还会压弯了竹竿,调皮地嬉戏……也很凶。 “卿卿,卿卿,我好想你,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想你。” “庭翊,我、我也好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两人似乎在比谁更想谁一样,都不甘示弱,江庭翊说的是心里话,沈卿说的也是心里话,但他很难这么直接说出心里的思念,每一次都让江庭翊好高兴,自己的爱人就在他的怀里,却还在想自己。而人一旦高兴起来,行为又难免失控,让沈卿可怜地望着他,明明看起来是坚忍不屈的竹子,但那眼神却像林间孤独的仙鹤,让江庭翊好生心疼。 “庭、庭翊……庭翊。” 江庭翊紧紧搂着沈卿的腰,哄道:“卿卿,我在,我在,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话是这样说,人却不是这样做的,好个江庭翊,欺师灭祖、以下犯上的事到他嘴里全成了“卿卿”二字,就这两字引得沈长老不再高高在上,勾得名震八方的沈卿变成了任他欺负的沈卿卿。只能说手段了得,不亏是通透聪慧之人,悟性极高,知道沈卿就是会迁就他。 “卿卿,这样好不好?” “卿卿,告诉别人我是你的,好不好?” “卿卿,想我更多,给我更多的爱,好不好?” 第4章 第 4 章 夜晚的星辰明亮耀眼,竹林里栖息的仙鹤睡去,小径旁河里的莲花轻闭花蕊,竹院里的香兰安稳地吊着,梧桐树下的温泉冒着热气,石阶前的隐竹剑和鹤落剑靠在一起,漂落的竹叶随着阵阵涟漪散开,江庭翊抱着沈卿,身上是暖的,心上也是暖的。 “卿卿。” “嗯。” 沈卿不会因为江庭翊哄骗他而生气,在那种事上他总是迁就江庭翊的,不知道为什么一望见对方温柔的、满是爱意的眼睛,他便丢盔弃甲,什么也顾不上了,当初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卿卿,再给我讲一遍你捡到我的故事吧,我想听。”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那个时候的江庭翊已有八岁左右,不是记不得事的孩子了,却总是缠着沈卿讲当初捡到他的事,听沈卿讲一遍自己的视角,他就觉得沈卿更爱他几分。 沈卿靠着江庭翊宽阔的胸膛上,自己露出的皮肤星星点点,却不是很在意,张开口便讲起了当初:“那天的风雪很大,整个洛阳城都被积雪覆盖,我原是去凡间一趟,兴许能觅得突破大乘的契机。但我刚落地,旁边的深巷子里便突然有所动静,回头望去便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他望着我,眼神里满是钦佩向往之情。我看着他,心里觉得他太瘦了,为何不像旁的小孩一样扒我的衣服,让我给他些钱财也罢。于是我问他原因,他却像是怕惊了我般,轻轻地回答:‘你是神仙,便莫要被我弄脏了衣裳,神仙理应干干净净、不染一尘,也就莫要被我这肆意被尘世踩踏的人污了眼。’” 沈卿说话的声音很轻,他心里有疚,自己为何不早几日去,为何不早些年去,这样江庭翊就能少受几日风雪,少遭几年蹉跎。 江庭翊知道沈卿不舒服,心里也跟着不舒服起来,便先安慰对方:“卿卿,世有其道,不可能所有好事都发生在我身上,我早年间把苦受完了,后面便全是甜的了。” 话是这样说,但沈卿却难以释怀,自己的道侣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还不能与自己明面上在一起,他怎么忍心? “庭翊。” “嗯。” “这样弄极好。” “嗯?” “我要告诉别人你是我的爱人,不仅仅是徒弟。” 江庭翊惊地起身,来到沈卿面前,振惊的望着,如果真这样做了,清剑宗那一大群老不死的包括宗主都会视沈卿为败类,山下那群无耻之徒亦会趁着这件事谎称沈卿为心魔所惑,举众上山,说得是破魔,实际上是杀人夺宝。 可沈卿就这样平稳地回望对方,“庭翊,我会想你更多,给你更多的爱,好不好?” “好。” 第5章 第 5 章 修真界有块仙石,上面记录着所有伉俪情深的道侣,传说这块仙石为彩霞仙子所留,凡记名者皆为签了生死契的修真者,不过外界大多称这块石头上的家伙是失心疯的疯子。 已有许久没有新名字出现了,然而就在这个平静的夜晚,仙石突然发出青石色光芒,两个不可能出现在上面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清剑宗连夜三界发表声明,除去沈卿长老之位,隐山不再隶属清剑宗,从此以后楚河汉界。 这可让其它的那些老家伙们喜笑颜开,沈卿这年岁没有他们零头大的小子修为却在他们之上,早被他们恨得牙疼,这几年鲜少耳闻沈卿出山,怕是在仙魔大战中受了重伤,实力下降,可他洞府里的宝贝些都还在,岂不是浪费了吗?若清剑宗仍护着倒也罢,但这沈卿原就是一散修,因着大战才做的挂名长老,与清剑宗本就无什么缘分,现在可好,清剑宗现在也不护着他了,他们这些人群攻上隐山,又岂有不赢的道理? 于是这种老家伙们打着剔除邪秽的名号来到清剑宗的地盘上,准备强行攻入隐山,却在山脚被人拦下。 那人身着藏青色镶边饕餮纹文武袖,踩着绣金皂靴,束着金镶白玉腰带,长发高高扎着马尾,明明年岁小得很,望向那群气势汹汹的修真元老的眼神却如早春料峭之时的湖水,没什么好怕的,也没什么好恨的。 “修仙,修的是什么仙?修的是年龄还是本心?” 没有人会回答江庭翊的疑问,武阁的人齐聚一堂,风羽阁的远攻手架起羽箭,祁望山的长老挥手间,暗处的人便冲了上去,刀锋般的羽箭射出,剑阁的百剑穿梭其中,却在男人面前停下。 众人惊地看向这一目,这江庭翊竟然到了大乘期,这两师徒是怪物不成!风羽阁的长老以扇掩面,此行只为打探消息,既然一个小小的江庭翊都能有这般能耐,那沈卿定然无所大羌,便遣远攻手撒退,却恍惚间失了路,不好!他们已经被隐山的**阵困住了,不仅如此,此阵还将他们与他们的子弟分隔开来,无法保护。 江庭翊望着惊慌失措的人群和恶狠狠盯着他的老家伙们,他知道他杀不死那些大乘期的高手,也知道那些弟子们不过是听从命令,但仙鹤已落,必定血溅此地。 于是鹤落剑出窍,通红的剑身映射出江庭翊平静的面容,刃锋辟开掉落的竹叶,直直刺人群,剑阁的人以剑相抵,却被砍短刀刃抹了脖子,风羽阁的远攻手往后撤,却被横向划过的剑穿透,腥红的血染红了血槽,那是温热的,但江庭翊却觉得那是冷的。武阁的体修以手截剑,却忘了这是闻名于世的鹤落剑,被强大的冲击力挣脱了手,祁望山的人倒是能与之一战,但拥挤的人群扰了他们的攻击,而符修一类的家伙没有任何用处,这里是隐山,所谓的天人问津不止人,还指这里压制所有的符阵。 鹤落剑杀光了除大能外的所有无名之辈,吸吮够了血,只余下一地的残肢败血,而另一边大能们与隐竹剑斗得有来有回,明明只是一支剑,连它的主人都还未显身,却已够他们应付一段时间,这就下天下第一剑修的实力吗?不仅如此,他们丢一个法器出来,竹林里不知道哪里又冒出一个法器,这场比试就好像在比谁的法器更多一样。 所以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身后带来的弟子已经死于非命,或许他们意识到之后也不会在意。 第6章 第 6 章 江庭翊隐退于竹林中,回到了他和卿卿的家,沈卿正闭眼打坐,听到开门声便知是江庭翊回来了,便睁开眼将人招过来。 “受到欺负了吗?” 沈卿这问题问得好笑,明明他知晓江庭翊从未踏出保护介界,也知晓鹤落一旦出窍必是腥风血雨,但他第一反应便是问江庭翊是否受到了欺负。 江庭翊摇了摇头,沈卿便安下心来。若是被其它人知道传为“沈菩萨”的隐山沈长老如此不顾人命,怕是会唾弃其人面兽心,但他们可能忘了“沈菩萨”这个名字本是魔界传过来的,而菩萨一向无情。 “卿卿,以后怎么办?” 现在那群大能只是被暂时困住了,迟早能强行破阵攻出。沈卿抬头抚摸着江庭翊的脸旁,他的宝贝怎么这么操心,多乖的宝贝啊,下面那群有眼无珠的家伙不知道他们已经看过他最珍贵的宝贝了。 “庭翊,清剑宗要弃我们,只因为我不是真正的清剑宗人;人要杀我们,只因为我是闻名于世的沈卿;世俗要管我们,只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徒弟。” 江庭翊捂住沈卿的手,侧过头亲吻,“卿卿,清剑宗弃我们,我们就离开清剑宗;人要杀我们,我们就离开人群;世俗要管我们,我们就离开世俗,只有你与我,好不好?” 沈卿的嘴角微微上翘,笑容很淡,却笑得江庭翊心都快化了,外面的那群人怎么配提他的卿卿的名字。 “好。庭翊,陪我走这一遭吧。” 白天的光线明亮耀眼,竹林里栖息的仙鹤展翅高飞,小径旁河里的莲花展露花蕊,竹院里的香兰生机勃勃地吊着,竹林中传来萧萧的风声,漂落的竹叶随风轻巧落在窗边,竹屋的江庭翊和沈卿靠在一起,江庭翊抱着沈卿,心里暖暖的。 他们本就该这样,不染尘埃一丝脏,不尝俗世莫名苦,不见修真一群人。 于是当清剑宗宗主马上落下棋盘上最后一字时,通报的人急冲冲跑过来,不小心撞到侍女也不敢停下,一通乱七八糟地跑过来扑在大堂的地上,气喘吁吁地喊:“报告宗主,隐山不见了!” 清剑宗宗主手上的棋子骤然掉落,他甚至忘了用神识,只身跑到望宗亭,西南边的整个隐山都不见了,沈卿竟然已经到成神的修为了吗? 隐山不见了,山底下全是血迹器脏与残骸间精疲力尽的大能们,原本刻在“隐山”二字的山石被毁,只余刻半块碎石,上面刻着一句话:“修仙,修仙,何为修仙?” 至此,修真界的四神山皆为神迹,皆为不可窥视之地。 这篇是个超短文,适合睡觉的时候看,就完结了[烟花]有番外,可能就是关于沈卿卿和庭翊的日常故事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卿卿。” 身穿鸦青暗花仙鹤纹锦袍的男人缓缓打开门,叫的声音很小声。 江庭翊打开竹门便看到床辱上安稳睡着的沈卿,昨晚闹得有些晚了,所以沈卿才一直睡到现在。江庭翊顺手将腰间跨着的鹤落剑放在桌上隐竹剑旁,单膝下跪,上半年身靠在床边,静静欣赏卿卿的容颜,相比江庭翊的英姿勃发,沈卿的面容更像是玉面朗君,红唇白齿,秋目斩水,招人的很。 至从他们搬到这无人之境后,外面的妄议全都听不到了,江庭翊也不用因着清剑宗弟子的身份去办事了。在与沈卿打完招呼后他便去隐山底照例查看结界,然后去竹林里喂养仙鹤与其它生物,再到竹院东边的合亭旁练两个时辰的剑,这个时候沈卿有时会弹琴给他伴乐,有时会持竹隐剑与他对打。沈卿每次都会放水,但江庭翊最多和他打个平手,往往这时江庭翊都会觉得他的卿卿好厉害,想要变得更强大。 但说实话,连他也不知道沈卿的修为到了哪一步,换理说“移山填海”之术只有神仙能做到,但飞升之后便应在上界,而他的卿卿就在他身边陪着他。若说是强制压下修为,江庭翊又觉得不像,沈卿身上灵力的吸收、转换和循环都很流畅,没有刻意压抑的凝滞。 思索间,床上的男人突然发出响声,“夫君。” 江庭翊立刻面红耳赤,昨晚他给沈卿说了好多句卿卿才换来一句“夫君”,现在沈卿大概率睡糊涂了才反射性地道出这两个字。江庭翊把人扶起,亲昵地问:“怎么了,起来吗?我为卿卿洗漱换衣。” 沈卿靠在江庭翊的肩上,软声回答:“先缓和,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我刚练完剑回来。” 江庭翊就这样让沈卿靠着,竹林着的鹤鸣声乘着风传来,竹子的声音传来,原是萧瑟之音,但这时却沾染上平和的暖昧。 “为我着衣罢。” 江庭翊先为沈卿净面梳妆,再更换内衬,换上一件月白色织金竹纹锦袍,拿了双玄文玉锻镶玉锦靴,又揽腰系上白金错银腰带,上面挂着金青石云纹佩。和江庭翊不同,沈卿不练剑时喜欢身着各种玉佩,但隐竹剑上只有一青色剑穗,那是江庭翊送他的定情信物,相应的鹤落剑上也有一朱砂色剑穗。 “卿卿喝莲子羹还是只用清茶。” “清茶就行。” 像他们这种大能早就辟了谷,早膳多为雅趣。用完早膳,两人便在庭院散步,说竹院虽朴素,但该有的设施都有,庭院里榭水楼阁样样不缺,池里锦鲤也不是凡间之物,通了灵却少了智。 沈卿在亭子中练字,焚烧的檀香清幽淡雅,江庭翊便移着栅栏喂池子里一群群锦鲤,“卿卿。” “嗯。” “你的修为到那一步了。” “该飞升了。” 手中的鱼粮落下,渐起水中一片涟漪,引得鱼儿争相抢夺,江庭翊揽腰从背后紧紧搂着沈卿,他怕他的卿卿离他而去,怕得双臂不禁颤抖。沈卿放下毛笔,静静抚摸着那双颤抖的手,“别怕,庭翊,我不去,我不会离开你。” 第8章 第 8 章 江庭翊很少这样失控,自他幼时父母皆背弃他时,他便很少这样,因为他要吃饭要活着,一唯的哭泣除了忍冻挨饿什么都得不到。他现在却哭了,因为他知道他的卿卿怜惜他,他的卿卿舍不得他。 可世间修行自有其道,飞升之事哪能如此草率。 沈卿一下下轻拍腰上不松的手,他哪不知江庭翊在想什么,可他就是怜惜他,就是舍不得他。 “庭翊,我练的是剑,可我修的却不是剑道,而是心道。” 剑修只是一种修炼方式,不是人们修的道,但剑修大多修剑道,一是其道与修炼方式相符,易入道,二是其他道与剑意有所不同,易走火入魔。 江庭翊和沈卿一样,练的是剑,修的是心,这是沈卿当初收他为徒时要求的,他本身无什么根基,但悟性极高,性情通透,很适合修此道。 “庭翊,心道,心道,以心为道又与飞升又何?” 不亏为沈卿唯一的徒弟兼道侣,江庭翊立刻悟到其中所述,泪不掉了,手也不抖了,声音有些沙哑地问:“以心为道便无与飞升了,对吗?” “嗯。” 天下之人皆以飞升为目的,但修仙修的只是成修吗?飞升不过是修为的程度,和合体期、金丹期一样,试问有谁会将金丹期当作自己的修炼目的?所以修仙二字不在于“仙”,而在于“修”。 沈卿既修心道,以心为其所道,又怎会困于区区修为的程度,故而这才是沈卿为何修为已至或已超飞升之后,却仍留在世间的源故之一。还有一点是因为隐山与其它三大山皆为神山,与飞升后所呆的神仙界相似,天雷不可能去劈和自己同源的隐山,再加上沈卿和江庭翊皆为隐逸之士,对俗世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天道也就放任他俩去了。 江庭翊高兴坏了,自己和他的卿卿能一直呆在一起了,他怎么不满心欢喜。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即使他们别未分离,但在心理上江庭翊自觉自己已经经历了小别的痛苦思念,便以此为借口。沈翊也不恼,反正自己的修为到这个地步了,也不会因这事而腰酸背痛,便由着江庭翊去了。 梧桐树下的温泉里溅起阵阵涟漪,鸦青暗花仙鹤纹锦袍和月白色织金竹纹锦袍堆在一起,鹤落剑压着隐竹剑,朱砂剑穗与青色剑穗交织在一起,月光羞于见此,以云雾遮盖,星辰好奇又羞涩,眨眼看一下便又闭上眼。 江庭翊和沈卿融为一体,但其实在很早之前,早在沈卿同意与江庭翊成为道侣时,他们俩便早以融为一体,隐竹和鹤落知晓,梧桐和温泉知晓,竹院外的竹林和仙鹤知晓,隐山亦知晓。 第9章 第 9 章[番外] 今日元宵佳节,江庭翊同沈卿难得下山到俗世一趟,只是几个时辰,也不必备上什么,腰侧挂着鹤落剑和竹隐剑便行。 正是夜晚,花灯千树,焰火如雨,打铁花的匠人旁还聚着武术班,马戏、穿剑门、穿火门、走铅丝,大力士卧钉床……无一不让人拍手叫好。偶然路过青白俊马拉着豪华车马,隐隐有股暗香浮动,它透过锣鼓响鼓的看客,隐入人群中。 月光静静挥洒,有箫声悠扬,却不敌箜篌灵动,乘车的女子下马与好友说说笑笑,头上戴的饰品约莫金光,光影间一排人举着鱼灯龙灯欢舞过桥,桥下的人送走载着纸条的莲蓬。 花灯漂过繁华热闹的街道,路过灯火阑珊处,缓缓停靠在孤寂的岸边,一只手轻点花瓣,花灯消磨而去,分了化成千万萤火虫落向远方。 “卿卿,今年好热闹。”江庭翊右手提着小鸟灯笼,左手拿着街边卖的糖葫芦,想他幼年也看过几场元宵佳节,只是那时的眼神全往摆摊上的百草梨膏糖上去了,哪管什么热不热闹,能填饱肚子就行。现在倒是饿不着了,却总是对这零嘴有些执念,沈卿也宠他,这一路上买了许多东西,生怕漏了。 沈卿起身,回答道:“今年是热闹了些,许是没有战事侵扰。” 只是没有战事吗?江庭翊想着,他小的时候见过最热闹的光景,就是在打仗前。那时庙外临时的茶棚里全是人,他们不喝茶只是一味地说,说的什么他忘了,许是不重要的事罢。庙里也全是人,他们跪在菩萨金像前磕头,地板响的声音和哭声混合成一片骚音,屋外的青铜鼎上烛火灿如繁星,聚如红山。 他当时就藏在庙里的水缸里,那些个和尚不许他进来偷食,可外面成群的乞丐他又打不过,只能躲在水缸里,顶着盖子偷偷看人哭。熏得眼睛流泪的檀香烟和木拜垫上成排的磕头的人是他幼年见过的比元宵还要热闹的景象。 “卿卿。”江庭翊心里不舒服,抱着沈卿就撒娇,“这里好吵,吵得我耳朵疼。我不喜欢。” 沈卿一贯拿江庭翊没有办法,轻轻捏了捏对方柔软的耳朵,声音里藏着笑:“好好好,我们的小庭翊在这里吃了苦,这里坏,我们回去好不好。” 江庭翊有些不好意思,但这里只有他和他的卿卿,又没有必要去顾那些个没有用的面子,便故意软了声道:“好。”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声音自然低沉了许多,声一柔,便多了几分性感,莫名让沈卿想起了昨晚……真的是,恃宠而骄的家伙。 庭翊,沈卿把你养得极好,别再入世了,这世复杂的像夕日下的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番外] 江庭翊没有告诉沈卿一个秘密,其实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想象过未来爱人的模样,身量无需太高,容貌无需太艳,性情淡泊些好,可在他看见沈卿的第一眼,心里什么生计谋划,什么未来时日全都忘了,只有一个打算:跟着他。 在被带回隐山,成为沈卿的徒弟的时候,他高兴地快疯了,却端着脸,故作冷静自持。 在旁人眼前日日冷脸,稳重到担得起“沈长老唯一的徒弟”的名号的小孩,背地里,却整晚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沈卿穿的衣服,念着竹隐剑的风姿,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后来,这份感情慢慢变了质,他开始关心沈卿穿得暖不暖,吃得好不好,平日练功有没有累着,山下的琐事又是否扰了安静。于是不动声色中他接过了沈卿作为长老的大半担子,跟沈卿相关的事宜都需经他手才能放下心来。 他原以为是因为他想报答沈卿的恩情,可后来他逐渐不满足“唯一的徒弟”的名号,他想让沈卿的目光长久地停在他身上,他想站得与沈卿更近些,他想…… 那晚他做了个春梦,醒来整个人都是心慌的,一种酸苦漫上心头,因为他只是沈卿的徒弟。 从那以后,他的目光总是不小心放在沈卿嫣红的嘴上,放在那双修长的手上,他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会为了一句“沈卿徒弟”高兴得整晚睡不着,但“师徒”二字却是他与沈卿之间唯一的纽带,他恨也恨不起来。 有时候,他常常望着月亮,觉得那月亮同沈卿一般与自己相隔万里,所以他加倍地努力修行,不知疲惫,若沈卿是明月,那他江庭翊就要做月旁的星辰,护着沈卿不染一丝尘埃。 如此,此生便足矣。 ……沈卿一直没告诉江庭翊,他知道他的秘密,像他这种大能对于旁人的目光格外敏锐,但他曾一直以为那是他的徒弟敬仰他。 直到那天他看到江庭翊站在竹屋前望了好久,这也不怪江庭翊,那是正值晚秋,他晚上偶而来了兴致练剑,屋里的灯没关,回来时便看到半大的小子立在屋旁,眼神直直望向亮堂的屋子,只是望着。 说实话,他有些生气,但更多是担心这份情会不会让江庭翊走火入魔。他有很多次想劝告江庭翊,可总归没这样做,他的徒弟太优秀了,优秀到所有人都称赞其正人君子,优秀到他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 江庭翊什么都好,悟性好到修行根本用不着他操心,小小年纪就把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就是整日里冷了些,不太爱说话。 他原以为一切都能这样平安无事的渡过,可江庭翊却冒失地向他诉了衷情,捅破了那纸薄张。他当时没想答应,可他唯一的徒弟望着他,念着泪,心里苦苦的,苦得他心疼。 那时他便知道自己栽了。 第11章 第 11 章[番外] “卿卿——” 江庭翊靠在沈卿怀里,软着声,乖极了。沈卿心软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可仍然不肯松口:“不行。” 昨晚又闹了那么久,即使江庭翊打着双修的名号,沈卿也觉得是时候休息了,“庭翊,该休息会了。” “卿卿,怜惜怜惜我吧。” 江庭翊的脸贴在沈卿掌心摩蹭,声音低沉又性感,勾得沈卿不自觉摸了两下白皙的脸蛋,不是很软,但真的很乖。 “卿卿,我想你,好想你,师尊——疼爱疼爱你的徒弟吧。” 听到这句话,一向面不改色的沈卿也不得不红了脸,好生没脸皮的家伙,定是被他宠坏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可江庭翊真的好乖,他的徒弟真的好想他,想得他也想要了。 “只有一次。” 话音刚落,江庭翊翻身覆起,什么乖巧可爱,什么听话懂事,现在只有喘着气以下犯上的坏家伙。 他不是沈卿的乖徒弟了,因为不管沈卿如何求饶,他也不会乖乖停下来了。沈卿真不知道自己如何沦落到这种地步,只怪自己心软,又怪自己向来讲宽容而有信,做不出半路反悔的事情。 可沈卿啊,堂堂第一剑仙,赫赫威名的“沈菩萨”竟不知怪在那没脸没皮的徒弟身上,全揽自己身上,直叫人干着急 。 “够……够了。” “不够。” “说……说好了……一次……就行。” 江庭翊靠近沈卿的耳朵,缓声道:“卿卿的徒弟一次,江庭翊一次,卿卿的伴侣一次,总共三次,不是吗?” 真的是,没脸没皮的家伙。 第12章 第 12 章[番外] 今日,江庭翊和沈卿久违地出了隐山,他们来到一处无人之境,千万山水之中,霏霏白雪飘扬,中央的湖泊结了厚实的冰,旁边的松树林苍茫悠远。 他们停在此处,雪落在沈卿的鹤氅上,融在江庭翊的手心里。 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宛如溪边残阳,引得空中鸟驰扬。江庭翊揽着沈卿的腰,望向琴声处,那里是灵气汇聚之地。 “走吧。” 不过一刻,他们便瞬移到弹奏之人面前,准确来说那不是人,雪山之境的神明幻化为雪发之人,但那双空灵的双眸不会因此染上俗世之情,他的身边围着一大群飞禽走兽,其中卧着一位极其特殊的存在。 “好久不见了,微臣。” 沈卿开口向自己多年未见的故友打了声招呼,“你还是偏爱原形啊。” 人身与鹿身拼接的身子支起,长着白色鹿角的男人微微着头,鹿腿适时作出鞠躬样,微臣——也就沈卿的故友——回答:“是好久不见了,你们二人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 “和你们一样,倒是件奇事。” 江庭翊和沈卿就地找了块巨石坐下,微臣恢复原状,继续依偎在神明身旁。琴声依旧,平淡宁静的似飞扬的雪花,广阔幽深的似无尽的森林,似冰晶的坚硬亘古,又似云层的轻盈无形,琴声之中,含着呦呦鹿鸣,含着风雪肆起,一记重音落下,风雪静止一刻。 一切又归于平静。 神明的双眼里没有他人的影子,他仅是望了江庭翊和沈卿一眼,便已是打了招呼,问了好。 而微臣上前亲昵地靠了靠,蹭了蹭,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乌寒说他很高兴你们能来这里做客,他还问你们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 谁也不知道微臣是怎么知道这些话的,单凭二者特殊的关系,总会有些特殊的办法。 “外面还是老样子,一群人嘈嘈攘攘的。”沈卿摇了摇头,他不是很关心外界,还是江庭翊知道的更多些:“外面又打仗了,修真界说魔族偷了宝物,魔界说修真的做事没有仁义,一群货色聚到一起,打了半天又和好了,说的是死伤惨重,不过是魔界的宝物给了清剑宗。” “一切都没变,还是这样无趣。” 第13章 第 13 章 江庭栩与沈卿赴友人约,到了凡间一处鬼城,那城名逍遥城,自是逍遥之处。宴会之上,江庭栩忽见一鬼,着实震惊一番,转头问沈卿:“卿卿,那……好生奇怪……” 沈卿笑着,那鬼也笑起来,举着酒杯大喊:“我有什么奇怪的!我……”他喝醉了酒,站都站不稳,眼神却格外清亮,“小孩!我给你讲讲我、我的故事……” 我是从过去到未来接连死去的灵魂。 活着的时候,我是最平凡的人中随波逐流的躯体,死去的时候,我是最痛苦的囚徒倒在人们的践踏下,成鬼的时候,我是最迷茫的灵魂徘徊于此间。 我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也没人记得,许是叫阿猫阿狗,又或者叫招财进宝什么的,总归不重要。怎么死的,是凌迟还是分尸,我也忘了,死的法子有那么多,折磨人的更多,我记不到是哪一种。我为什么变成鬼,这我没忘,只是从来都不知道真相,何来“忘”的说法。 你说我三不知,为何不直接投胎去,也算前世恩怨了结,有一个新的开始。那我问你:我为什么要忘了恩怨,为什么要去俗尘里滚一圈又滚一圈。 你准会骂我不识好歹,因为我已经是鬼了,不能骂狗是或其它的了。 我却能骂你是酒楼前的狗,因为在这个时代 除了坐在辇车上的皇亲贵族们,所有人都是他们的一条看门狗,高兴了撒些食逗弄几句,生气了踹两脚,还要吐口唾沫骂你不识好歹。 看,这就是你生存的时代,也是我生存的时代。 我在乱葬岗呆了三年,什么都不做,就数每天有多少尸体被扔到这里,有时两三具,多的时候十几具,有的被烧坏了脸,有的被剥了皮,真作践人。我也能见到活物,白天有扒手从死人身上偷东西,装模作样鞠几个躬,心虚地回去了,晚上则有狼嚎,还有附近的野犬,吃些腐肉也回去了,真作践人;还有没尸体的时候,那年闹灾荒,府上的官吏从镇灾粮中偷淘水,层层下来没剩多少,饿得人啃树皮咽泥土,甚至移子而食,哪有尸体运来?真是作践人啊! 后来,我在边疆呆了三年,什么都不做,就看每天打来打去,先是一方到另一方,打输了,赔了地和银子,后来换了个将领,都快打赢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咱们的皇帝把他叫回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功高盖主!好一个功高盖主! 哦,说错了,那不是我的皇帝,那是你的皇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离开了这无趣的埋骨之地,多少冤魂的哭喊都不上皇帝的一句诏令。 多渺小啊—— 最后三年,我到了京城,皇城根下,钦监司之处,你说我去找死,我却道比你舒服。这京城人来人往,达官显贵一多,凑紧着过去,才知道他们不过是一群狗,披上个红紫袍,戴上个乌纱帽,人模人样都也是一群狗!他们咬来咬去,底下的人也咬来咬去,没根的、有根的全都咬在一起,最后只剩下一地狗毛。 真是最最无趣的地方。 我到了天子脚下,好个天子脚下!没有人抬着他,他如何触天,又如何称得上是“天子”,没有这身份,他又算得上什么!连狗都不如的东西!我何必怕这狗都不如的东西,大摇大摆便进了皇城,顺着台阶便到了朝堂,蜂房水涡,红墙绿瓦,你问我有何想法,我只是在想这里也不过如此。 进了朝堂上,我才发现这万人之上的皇帝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整日里与宫女嬉戏,桌子上的折奏散落一地只为给妃子们的衣裳腾地方,宫中日夜弹奏只为得其一笑。你说好不好笑? 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说怪谁? 当然不怪这些无依无靠,无权无财的女子,便只能怪这昏庸无聩的帝王。乱葬岗多少百姓,岂不怪他治国无方?边疆多少马革裹尸,岂不怪他好大喜功?京城多少佞臣奸吏,岂不怪他听信谗邪?当然,这是他的错啊! 但只我一鬼不生气又有何作用?我啊我,我又不是我,哪我是谁?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从过方到未来接连死去的灵魂。 我吞了这帝王,带着千万人之怒,带着时时代代的苦,将他分尸殆尽,我要将他嚼碎了,眼子也不放过,什么帝王气运,什么紫微星,到头来还不是被我咽下腹中,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真是无趣的鬼魂啊—— 我终究不再是我,让那些申明大义的赞美见鬼去吧!我只是一个鬼,一个游荡在俗世孤苦伶仃的鬼,不过是吞了个毛头小子,便有人为我这鬼建了座庙,塑了金身,美名其曰“元元君像。”别装,我知道你没文化,以为给我取了个阿猫阿狗的名字,赞美的话摆你眼前你也看不懂,告诉你,这在夸我是百姓的神仙啊!但我不喜欢那座劳民伤财的庙,也不喜欢长得像老虎豹子的画像,于是一股作气将这里砸了个西八烂,只余下牌匾上的“元元君庙”四个大字。 我没地方呆了,那也是我活该 。 我自愿离开人间,可到底吞的是帝王,地府鬼差不收我;那我便去天上,可天上星君说我不在五行,也不要我,于是我又回到了人间,成了真正的鬼。 这怪谁?怪我啊——怪我自负任性,怪我刚愎自负,怪我自己啊…… 第14章 第 14 章 他活该流落至此…… 他走了很久的路,看遍了文人口中的千里江山,那里没有翠峰澄江,只是烽火连天;累了他就睡在树上,幸运的话能找一处庵庙歇脚,那里也没有诵经念佛声,只是哭嚎和磕头声,他看着那尊尊金像,真想一口气把这里砸烂,可他到底闭上眼睛,百姓离不开这些“佛祖”们。 他走了多久?从战乱到盛世,从荒芜到繁荣,他卧在全天下所谓的最尊贵之人的屋檐上,却发现这里的风景与别处并无差异,不过是雕栏玉器,不过是钩心斗角。 他听见官吏的感慨声,连最严苛的言官也不得不赞美今上。可他只觉得荒谬,这个皇帝是明主,他儿子呢?他儿子的儿子呢?他的子子孙孙中定有昏聘之人,百年后这里还剩些什么,有谁说的清楚?不过是断井颓垣上又建了座宫殿罢了。 他走了,来到那荒废的神庙,匾牌上的“元元君庙”大字已经黯淡失色,什么豹子老虎的雕像也只剩半个身子,被虫驻了的画像丢在地上,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他坐在缺了半条腿的桌子上,看着那时人们给他编的故事。有说他是山君转世,不忍世间百姓遭受苦难,故违逆上天诸杀皇帝的;有说他是宫中卧虎,贪食人魂,被上天惩诫,心中怀恨故食帝星;还有的说他生而无目,误打误撞吞了天子,解救民生的……他看着好笑,书扔了一本又一本,终于闭上眼。 “出来。” 话音刚落,一衣衫褴褛的小鬼仆伏在地,以头磕地:“大人饶了我吧!神君呐,这几百年是我为您看守此处,得了您的庇佑,却不识得神君,故而隐匿未迎,放过我吧!大人!” 他横了一眼,只道:“京城哪有有趣的地方。” “这……”,那小鬼眼珠子一转,立刻指着外面:“那山北的鬼城堪比盛世京城,人声嘈杂之地自然乐子也多,只是那鬼王着实不好惹,您……要不隐匿下气息? ” “你观我如何?”他敲了敲桌子,头一次听言“气息”一说。 “自是俊朗。”小鬼语气谄媚却不显得阿谀奉承,“您是化了形,显了神通的,自是得极好,但这气息……怒草民直言,既是阴湿之气,染浩荡澎湃之感,比阳气更盛,比鬼气更厚……这,确实答不上。” 他没说话,他自是知自己与众不同,可说到底,他仍是鬼,游走荒野,无亲无故。 “那鬼王何人?” 小鬼立刻匆伏,小声地说:“那鬼城名逍遥城,虽为逍遥,但有规而行,无草菅人命之过,无聚众淫逸之事,灯火通明,与人间无异。城主乃三大鬼王之首,草民不敢言其名,只听闻其乃鬼雀之后,啖真龙,食金乌,通血海,无人能惹。” 他挑了挑眉,“你是书生?” “草民为河泽李氏,家中经商,识字,不敢称士人。” 他扔落书书页,道:“以气为墨,那鬼王名何?” 小鬼战战惊惊写下两字,还未呈递便觉泰山压迫,桌上的鬼侧眼望去山东,又惊又喜地站起来,拍手鼓掌,叫喊起来:“果真有趣,千里之外便可震魂,果真有趣!”他跳下桌子扯开那纸一看,赫然出现两字——辞症。 到山东面,瘴气之下,逍遥城内,王座上的男人勾起嘴角,一旁的下属窃窃私语:“这元元神君何来历?” “无名鬼都有通天之能。”长得书生意气的鬼谈起来,“守了三年乱葬岗、三年沙场、三年京城,看通人世,不过九年食天子,脱五行,百年间踏山河,喜食贪官污吏,所食不少于千人,故不过百年,其能超于吾等,恐唯君上能除之。” 闺阁女子样的鬼补充:“人为其建庙塑身编事,已有神格,但他又为鬼,吞了前朝天子,走兽不惧,只有人害怕他——可以为君上效力。” 殿前玉珠轻响,众鬼都闭上了嘴,那声音从高处传到在座耳中,那鬼王道:“点华灯,今晚迎接逍遥城的客人。” 第15章 第 15 章 残风卷瘴烟,明月上楼台,他悠悠飘向那处,跨过那分割人世与鬼域的界线,周遭景色突变,鹧鸪声消磨,取而代之的是鼎沸人声——那也不是人声,鬼的叫喊、吆喝声罢了。 他远远望去,少见地笑起来,那是高楼之上华灯千盏,星空之下孔明灯飞,逍遥城中逍遥鬼,无一不叫他笑。 城门有鬼静候,那女鬼宛阁佳人,一频一眼都风情万种,她向前迎去,轻声细语:“神君且慢,城主嘱我等好生相待,请随我来。” 他也不怀疑,跟着那人进城,城中商贩不断。集市之上,酒楼飞檐翘角,朱漆门楣悬鎏金牌匾,酒旗猎猎招摇,布肆列于道右,其间客人不断,锦缎绫罗如彩霞般铺展,还有琉璃灯球缀满长街,烛影摇红映着青石路面。 女鬼将他引到一处楼阁,那楼名为“芙蓉浦”。 楼阁之处,水绕楼台,荷花莲叶翩翩,看客们倚在栏杆上,亭中女轻轻拢弦,琵琶声轻细急促,清脆圆润。锦帛红纱几十匹抛入亭中,有老人击节而舞,青衫者亦拍手叫好,这副景象竟此那京城歌台热闹几分 “秋娘,秋娘,再欢快些!再欢快些!” 闻言,女子手一弦,顺手下拨又反手一挑,节奏快如雷霆,乐如黄莺,舞女踏上绸缎,婀娜多姿,银钿微摇,舞姿一晃,柔和间又有几分利落。 “为什么叫芙蓉?”他随手抛下一金篦,向那人问去,“仅仅是因为荷花吗?” “只是因着梦中才入芙蓉浦。” 他没再问,旁开了。 接过长街,前方便是“墟里烟”,书阁中只有几个鬼,皆着书生样,见到访客便客客气气招呼着。他环顾四周,墙上多为山水画,有明烛天南之泰山,奔流不复之黄河,脉脉一落之长江,更有传说中的四地,隐山前面那块字字惊心的巨石栩栩如生。 “这幅何出处?”,他指着另一幅画问。 那书生道:“一凡人罢了,受父母背背之痛,少多疾病之难,门衰祚薄之孤,官吏逼迫之苦,君王猜忌之愁,终而不过流落他乡,只能邀邻翁对饮,人生之悲也。 ” “现在呢?” 那人长叹一口气,“无痛无凶,不孤不苦,去愁去悲。” 他笑着走了。 那鬼与画中人一模一样。 “神君很欣慰吗?”女鬼问,她自知那些神仙们瞧不起人,连带着瞧不起鬼,但这位顽神君似乎并不这样。 “我当然高兴!”他转过头,眼睛闪过微光,“这逍遥城的城主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城,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明主!” 女鬼还未回答,便听见一吵闹声,抬眼望去前面的摊子上挤满了人,骰戏正酣,十二枚朱漆骰子叮当落于青瓷碗中,红四点映着烛光如星子跳跃,众人围案拊掌而笑。 “神君那处恐吵着您,茶馆里有讲书…”她顿住,往拥挤的鬼魂中望去,看见钻进去的神君已经摇起了骰子,眼皮子跳了两下,心道这“神君”确实不是那些冠冕荒皇的神仙。 众人突然发现有一陌生郎君掷得满堂彩,霎时喝彩声掀翻屋瓦,邻座大汉拍座叫好,当场叫道要请他喝酒,他还未想清楚是否答应,便有一书生道:“我观郎君心中有愁,这梦落花最解愁!何不来一只?” “那便去亭中吧。” 秋兰眼睁睁瞧着神君要走,也跟了上去。檀香混着酒气袅袅升腾,骰子转动的脆响与檐角铜铃和鸣, “我生前名谁不重要,死后去姓为浴沂!”那书生鬼举酒大笑,“谁料我生前无名无功,谁料我死后尽逍遥!”,他指着醉汉笑:“离刃!说说你的事!”,然后飘过来点点另一鬼的肩:“好小伙!再说……说你的事。”他终而醉倒在地,梦落花流了一没滩。 “好!我为离刃不离刀。”大汉拍着桌子喊:“我是异乡人,我为异乡鬼!中原地大物博,容不下我的母亲与我。草原广袤无垠,将我圈在羊群中!”大汉拍坏了桌子,畅快大笑,“我是马腿下的蛇,我是五经中的虫,谁容、谁容得下我!”他指着最后一鬼,摇摇晃晃,眼神没变,“你……还有你。” “我……哈哈哈……我!”他喝醉了,神志不清,吟唱着:“我本无名鬼,三年乱葬岗,三年沙场苦,三年世人心,我……哈哈·……是我吞了帝王!”,他跳起来,点在舟楫一角,“人为我立庙,我就叫元元,守得天下民,便为黔首心!”,他大概是真喝醉了,走在舟楫上一点也不稳,嘴巴里念叨着:“可我……可我守得是个什么天下!”。 他横眉一指,亭中只剩秋兰清醒着,也只有秋兰一鬼听见他说了什么,他说:“这天下终会变。” 第16章 第 16 章 他几乎可以说是狼狈地来到宴会,眼神朦胧,呆呆地望着顶上的红绡,秋兰先上报君上请罪,后才回到座位上,旁边的江渚见神君这副模样,不禁好奇地问她:“这是喝了多少梦落花啊——你没阻止一下吗?” “怎么阻止?”秋兰白了他一眼,皱着眉,“这神仙…我可拦不住。” 珠玉声响起,座下无言,高处的人开口:“不知神君来这里是为什么?” 被问的只是弯了弯头,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王座上的鬼,似乎要把这逍遥城城主从里到外都看透。秋兰等鬼当然心中不爽,但奈何城主未发令,只能在心中暗骂这神君好不知廉耻。 但辞症只是又笑着问了一遍:“神君看什么?” “我想看着你。”元元眯起眼,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但给人一种怎么算都算不明白的糊涂感。 “哼——隔着帘子看不清,不如神君上来。” 底下的鬼都缩着脖子,直觉这神君找死,可他就真的直直飘到帘子前,仔仔细细看了许久,突然轻笑起来,轻盈得像柳絮落江,就算是辞症也不得不好奇的问:“神君笑什么?” “我答应你。”他大概还醉着,只言半句,叫底下的鬼一阵抓痒挠腮。 “答应什么?” 他的眼神清明,一字一句道清楚:“你想要我。” “怦!”江渚拍案而起:“大胆!逍遥城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撒野?”他转过身畅怀大笑,飘到长宴席上,“我说的是实话!我怎么会看;怎么会看不懂!”他缓慢走着,盘子掀了一地,指尖指着江渚,“你,穿着书生样,背脊挺得笔直,执筷时右手拇指与食指内侧有陈年墨渍,斟酒时露出的手腕处隐约可见刺青残痕,我难道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江渚指尖发白,他以为这神君早糊涂了,又怎么会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一点。 . “年少不得志,奸人所害,流放他乡。”,他忽然举杯遥摇相问,“你说我不明白,我看你才是那个蠢人流放他乡之鬼,何故在此,不过是念着效忠罢了。” “哈哈哈哈哈——你要效忠的皇帝是我吞了的!” 听到这江渚反而松了一口气,大声道:“那又如何,你吞的正好!”他掷下酒杯,“位极人臣如何?我如今才不向那狗屁皇帝效命!” 元元笑地更大声了。 “只是神君……出言多有不逊……”那位粉衣女子执壶斟酒,想要劝说,却没想到那鬼确实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见到有一鬼反驳自己便继续道:“我说了,我看得清楚。你行动间柔媚。但当俯身时,后颈处是常年涂抹脂粉留下的印记。行走时步态似女子莲步,但在转身时仍会不自觉加大幅度,那是常年穿着厚重戏服形成的习惯。秋兰!我难道看不清楚?” 她,或者是他彻彻底哑声,这一经说,便想起生前那梨园风光、那前朝旧曲,好生令他厌恶。 虬髯大汉拍案而起,袖口翻起,露出满布伤痕的小臂,“君上,逍遥城的岂容这神仙在此作威作福?容我来会会!” 辞症未言,元元便先开口,“你有什么好看的?虎口与掌心厚茧分布——集中在缰绳摩擦处与弓弦抵压点。落座时下意识侧身,手保持在最易拔剑的位置。除了是将军还有什么?”他又道:“不过……”他走在桌案上,众鬼齐远离,来到那将军面前,神情讥讽,“你的兄弟死在边疆,你亡于京城,你守护的百姓亡于马蹄之下,你、你、是你的错。是你愚忠不堪。” 大汉怒气冲天,作势拔剑,双方剑拔弩张,忽闻一珠玉声,面前鬼立不作声,只是瞪得满眼通红,元元侧过身望向高堂上。 “神君好威风,不知看我如何?” 元元笑着飘向大殿,越过薄纱,瞥了眼那王座上的鬼,玉面朱唇,眉山目秋,却又莫名幽寒,笑似蜃楼。他径直投入那鬼怀中,挺着身,对着辞症言:“我观你好生欣喜,我言你含情脉脉,辞症,我的腰好搂吗?” 原本虚怀在腰际的手彻底彻底搂紧,辞症自是想不到这元元神君如此有趣,沉声回答:“自是极好。” 琉璃灯影在众鬼骤然变色的脸庞上晃动,远处传来的琵琶声突然断了弦。 第17章 第 17 章 他醒来了,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看着红纱薄帐,真想打自己一个巴掌。自己看透便罢了,便要摆谱,每个鬼都有它不想轮回的理由,自己道那么多干什么?除了呈威风真是没有一点用。 真是欠了天大的人情债。 他一眼望去,最惹眼的是那张红绡纱床幔,朱砂般的正红色,挂在紫檀木雕刻的螭纹钩上。窗前青玉案上摆着整套琉璃酒具,托盘里散落着数十颗夜明珠。地面铺着瑞锦毯,是金线织出的鸾凤衔灵芝图案,墙角缠枝牡丹镏金觚里,插着六尺高的红珊瑚树,枝桠蜿蜒如赤龙游走。 他又用望向门口静候的侍女,刚想打发她们离开,腰间突然有只手动弹,辞症揽着那细腰,撑着脑袋笑着看向他:“不知……神君可好。” 啊——自己还招了个情债。 辞症想着这神君清醒过来后多半会后悔,但没想到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要叫我神君,叫我元元吧。” 辞症挑挑眉,心道自己这是捡到宝了,面上却仍道:“那…元元你不惊讶。” “为什么要惊讶?”元元微微弯着头,像是在说堂堂鬼王怎么会问出如此荒诞的问题,“我是喝醉了,不是被夺舍了,自是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再者,我从不说谎,我观你确为欣喜,你望我确为含情,两者皆愿,有何不可?” “可你我只见一面,谈何定情?”辞症松开揽着腰的手,牵起对方的左手,轻吻上去,眼神上挑,望得鬼红了脸,“毕竟——这情字可不简单。” 元元微抬起手,抚摸着辞症的脸庞:“这有何难?”他神情笃定,似乎这就是真相。“我观逍遥城,便足以知你品行;我观你臣下,便知你心胸;我观你纵容我,便知你心悦我;而我求明主,寻君子,尚同道,故我亦心悦你。这有何不可?” “这倒显得我心胸狭窄了。”辞症笑起来,直起身子,双手揽着,头倚在对方肩膀上,“早知道……昨晚就不该如此……矜持,倒少了一夜**。” 元元任他搂着,对方的身上有股焚香,叫他嗅闻了许久,才想起面前这鬼王是鬼雀遗脉,有股异香很正常,“你……真是鬼雀遗脉,啖真龙,食金乌?” “啊——”,辞症早就听说过这些传闻,并不惊讶,“遗脉是真,啖真龙也为真,但金乌很早之前就消失了,我怎么会吃过?” 那真是奇了怪,世人皆言传闻必有其依据,这金乌怎方会和鬼雀扯上关系,又怎么会和辞症有关?——啊,这金乌和逍遥城有关! 元元笑起来,几乎要弹起,按着对方的肩膀,十分欣喜:“这逍遥城之前和金乌有关,这就是金乌的埋骨之地!这就是芜壤!对不对!” 辞症现在彻底心服了,这小孩着实聪明得见鬼,旁人经年不明白的事,他一点就通,只能道:“是这样。” 好个金乌埋骨之地,好个众鬼集聚之地,好个逍遥城!好个逍遥城主! 他恨不得现在就飘到大殿的屋顶上,好好看看这逍遥城,辞症看懂了他的想法,失笑不已,放鬼玩去了。 第18章 第 18 章 鬼魂之地,自是没有青天白日的说法。“芙蓉浦”闭了客,那“长醉醒”便开了张,他进去一瞧,好个长醉醒,全是醉了的诗人先生,一层屏风隔着便分了男女,上面还提着“非礼勿言”四大字,诗人们便张嘴说起了胡话。 “我言这山河分裂,我辨这斗转星移,我观这人世沧桑,我……我……我心中愁不散。”一鬼长吟着诗,被屏风内一嗤笑打断。 “你言此间卧室中,你辨星移伏天地,你观事世尽糊涂,你心中有怨,什么怨?不过是帝王将相你不是,史书传记无你名,怨什么?不过是贪图美色,尽想些美事全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那鬼哑了声,咚一声倒地,里面的人仍不依不饶,“你生得男儿身,志向自是远大,舍了妻儿逐功名就应该吗?我看你是赖□□,尽弄些掉书袋的事,尽想些下三流的话。” 这磨人耳的话让他不得不望向那屏风,明灭间,云鬓梳,想是蛾眉妆,头戴金鹧鸪。可他再一听,这哪只是女儿家。 另一声道:“诸位莫怪,只是这人世的理安不到鬼身上,我等自是能同男儿般抱怨。你们道这世事苦,可知碎银几两该如何操持?你们斥人心浊,可知抛妻弃子不过常态?你们厌小人邪说,可知红颜知己一两句体己话便要了你们的心?诸位不过如此,也活该如此!” “你!”一老者哑着声拍案,“果真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哈哈哈···”又一明朗女声道:“什么圣人,他难道无妻无子?什么君子,他难道不享床第之乐?他岂不是为了自己的**?好个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底下多了二两肉就呈尽了威风,你慌什么?你怕什么?你不过是怕我说出来,你说你怕什么!” “你!……”老者拍胸脯,转过身看到他眼中生光,立即拉着鬼,道:“好后生,你来说,吾老矣。” “我来说···”他眯起眼,对着面前一群醉鬼道:“我言这女子与男子——无异。” 这句话犹如一阵惊雷,吓得老者脸色尽失,屏中人齐齐拍案叫好,笑声破万障,她们道:“好后生,你来说!吾亡矣。” “我来道:这人为牲畜,阴阳之和此言差矣。”他跃上拍案,俯视在地上的老人,“老东西死快点,去了糟粕好还明世,”魂魄轻盈虚无,他的身上没有人世的重担,他说的话自是不带偏颇之理,“即使一样,又何来的你那般说辞?若果真如你所言,你又从哪来?你的子子孙孙又从哪来?”他闻到一股酒香,泛着苦痛,明明喝酒消愁,这酒却越闻越愁,“我是你的好后生?我为什么要和你一样?我岂是那欺人之辈,后代无你,亦无你的子子孙孙!” 他彻彻底底的醉了,扑腾着往前,脚步愈发轻浮,他指着那群人大笑着,“哈哈哈哈哈……成了鬼,你还逮着人世间的理不放,那你——快去轮回吧,去找你的人世,去当你最厌弃的女子。” “无礼啊!天下无礼啊!”老人拍着胸脯,神态痛苦,可是刮了他的肉,刨了他的心。 “何来的这个礼?不过是你想要,不过是你们想要!上天何曾道过这个礼,言此圣贤者亦不过如此。”,他拔起刀,放声大笑,作势要向长者砍去,腰身一滑,刀刃直直砍在屏风上,非礼勿言四个大字被划得稀巴烂,但它似乎从古至今没有真正的完好过,屏风后却无一鬼,他愣住,放肆大笑,像是发了疯,将那屏风彻彻底底踩碎。 他觉得自己不在长醉醒了,江面碎银乱跳,月亮在波涛间摔成无数流动的琉璃,他提着酒壶踉跄而来,卷着世间的悲风,袍间满是弃婴塔的哭声,襟口还沾着长醉醒的酒香。 “你亡矣,你往矣!”,这天地间死去的鬼魂,此刻像弄丢玩具的稚童,趴在船舷上,他突然大笑,解下玉佩掷向江心:“换你们半句话。”,又将顺来的诗稿抛入江中:“告诉我为什么!”最后索性脱靴,跳进江中,浪花打湿了他的衣襟,江水被他搅得白银纷飞,他竟揪着水草质问:“你们往矣,那我……能去哪里?” “我就在这里!”,他忽然对着江心拱手长揖,仿佛面对大明宫的金銮殿,醉眼朦胧里,碎月重组成城郭中的青瓦,波痕变作农中麦穗。浪花在响,她们在哭。 他看见自己的倒影从水面站起。两个自己隔水相望,一个披着人间霜雪,一个满目悲愤。 “杀了这世!”水中的他招手,“吞了这人间!”。岸上的他则大笑纵身,锦袍翻飞如鲲鹏展翅,“世有其道,忘了它吧!” 在触到江面的刹那,所有破碎的月光突然缝合,只剩他沉入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