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鸣玉》 第1章 第 1 章 暮春的雨总带着股黏糊劲儿,把青石板路浸得发亮。 牧也蹲在“拾遗斋”的门槛边,手里捏着半块碎成蛛网纹的青瓷片。雨丝落在他发梢,他却像没察觉,指尖蘸着特制的黏合剂,正往裂纹里填。 这是个民国的瓷碗底,边缘豁了个大口子,主人是隔壁胡同的老太太,说这是她嫁过来时带的嫁妆,摔了之后搁樟木箱底三十年,昨天才哭着抱过来。 “咔嗒。” 最后一道裂纹合拢时,暮色已经漫进了铺子。牧也直起身,后腰传来一阵熟悉的酸胀——他保持这个姿势快三个小时了。铺子里头没开灯,只有几缕天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亮空中浮动的微尘,还有架子上层层叠叠的旧物件:缺了口的紫砂壶、断了弦的琵琶、蒙着灰的黄铜锁……每一件都带着时间磨出的钝感。 他刚要转身,指尖忽然一阵刺麻。 不是黏合剂的问题。牧也皱了皱眉,低头看向那枚刚拼好的碗底。米白色的瓷面上,本该模糊的缠枝纹忽然像活过来一样,纹路深处渗出淡淡的青雾,在他眼前晕开一片晃动的光影—— 是个穿蓝布衫的年轻女人,正蹲在灶台前,手里拿着这只碗盛米汤,嘴里哼着支软乎乎的小调。阳光从她背后的窗户照进来,在她鬓角的碎发上镀了层金边。 牧也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光影瞬间散了,碗底还是那枚碗底,缠枝纹安安静静地趴在瓷面上,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他眼花。 他盯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从他十五岁第一次独立修复一件清代的银簪开始,总有些旧物件会在修好的瞬间,往他脑子里塞点零碎的画面。 祖父在世时说过,这是“念想”太重,器物自己在说话。他叮嘱牧也:“咱是修东西的,不是听故事的。听完了,忘了,才算对得起人家。” 牧也深吸一口气,把那枚碗底放进铺着绒布的盒子里。老太太明天来取,她要的是个念想的载体,不需要知道这载体里藏过多少个清晨的灶台烟火。 雨还在下,敲得窗棂哒哒响。他转身想去开灯,脚边却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个半人高的木箱子,边角磕得掉了漆,是早上收废品的老王硬塞给他的,说里头有个“看着就老”的镜子,换两斤五花肉钱。 箱子没锁,牧也随手掀开。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檀香的气息涌了出来。箱子里垫着的红绸早就褪成了灰粉色,中间躺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面蒙着层厚厚的铜锈,边缘雕刻的缠枝莲纹倒还清晰。 他刚要把箱子推去角落,目光忽然顿住了。 铜镜边缘,靠近纽座的地方,刻着一个极浅的符号——像片羽毛,又像道闪电。 牧也的瞳孔倏地缩了一下。 这个符号,他在祖父留下的那本线装笔记里见过。笔记里说,这是“共鸣”的印记,和他家世代守护的东西有关。祖父临终前把笔记烧了,只反复说:“别碰,别找,守着铺子,平平安安就行。” 雨不知何时停了。窗外的暮色里,不知哪家的钟表突然“当”地响了一声,调子古怪,像是倒着走的。 牧也盯着那枚铜镜,指尖又开始发痒。这次不是刺麻,是种更陌生的感觉,像有什么东西在镜子里轻轻敲了敲,等着被唤醒。 他伸手,触向那层厚厚的铜锈。 第2章 第 2 章 指腹擦过铜镜的铜锈时,像摸到了一层凝固的时间。 牧也从工具箱里翻出细棉纸和除锈膏,动作比修那只瓷碗时慢了三倍。祖父的笔记在脑海里翻页,泛黄的纸页上,除了那个羽毛状的符号,还有几句没头没尾的话:“镜映虚,玉藏实,虚实相生,方见本真。” 他当时以为是故弄玄虚,此刻指尖下的铜镜却微微发烫,像有团温吞的火在铜胎里烧。 棉纸擦过第三遍,镜面露出小块发亮的铜色。牧也停下手,那小块光亮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脸——是片晃动的水域,黑沉沉的,像深夜的古井。水面上漂着半片玉,白得发透,边缘碎得锋利,正随着水波轻轻打转。 他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都漏了半拍。 那是……共鸣玉的碎片? 祖父说过,完整的共鸣玉有鸽卵大,白如凝脂,对着光看能瞧见流动的“气”。百年前那场变故后,玉碎成九片,散落在不知名的角落。家族世代找了三代,连影子都没摸到。 镜面里的水域突然掀起涟漪,碎玉猛地往下沉,带起一串气泡。紧接着,一只手从水底伸了出来,指甲青黑,死死攥住了那半片玉。 “嗡——” 铜镜突然震颤,牧也被震得手一松,细棉纸飘落在地。镜面瞬间复上铜锈,刚才的景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镜锈反射的光影把戏。 但指尖的烫意还在,甚至顺着血脉往上爬,在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 他扶着桌沿喘了口气,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不知什么时候起,巷子里的狗不叫了,连雨停后该有的蛙鸣都没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一阵极轻的“滴答”声。 不是水滴。 那声音更有规律,像是……钟表在走。 牧也转头看向墙角。那里摆着个老式座钟,是前阵子收来的,齿轮卡了壳,一直没来得及修,指针早就停在三点十七分。 可现在,那根锈迹斑斑的分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着走。 “咔,咔,咔。” 每走一下,铺子就暗一分。原本漏进窗棂的微光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架子上的旧物件在昏暗中拉出长长的影子,那些影子随着指针的倒转,似乎在微微扭动。 牧也的后背贴紧了工作台,手不自觉地摸向桌角的刻刀——那是他唯一能称得上“武器”的东西。祖父说过,万物有灵,灵分善恶。善灵藏念想,恶灵藏执念。执念太深,就会乱了规矩。 座钟的指针倒回十二点时,“当”的一声闷响,震得货架上的一只青瓷瓶晃了晃,滚落在地。 没碎。 牧也盯着那只瓶子。它落地的地方明明是坚硬的水泥地,却像落在了棉花上,瓶身还在轻轻晃动,瓶口隐隐冒出和铜镜里一样的青雾。 更诡异的是,瓶身上原本模糊的款识,正一点点变得清晰。那不是烧制时留下的字,倒像是有人用指甲刻上去的,笔画扭曲,组合成三个字—— “救我……” 最后一笔浮现时,整间铺子的温度骤降。牧也打了个寒颤,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面铜镜。它不知何时从木盒里滑了出来,镜面朝上,铜锈褪得干干净净,正中央映出的,是他自己苍白的脸。 而他的脸旁边,紧贴着另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没有五官,只有一道和铜镜边缘相同的羽毛状印记,烙印在它的“额头”位置。 牧也猛地抬头,铺子空荡荡的,除了他再无旁人。 但那道影子在镜中动了。它缓缓抬起“手”,指向铺子门口的方向,然后,镜面像被石子砸中,裂开一道细纹。 随着裂纹的出现,外面的巷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脆响。 牧也攥紧了刻刀。祖父的“别管闲事”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可镜中那半片碎玉的影子,和巷子里真实的惨叫,像两根针,刺破了他维持多年的安稳。 他抓起那面铜镜,推门冲进了夜色里。 第3章 第 3 章 夜风卷着潮气扑面而来,牧也刚跨出店门,就见斜对门的杂货铺亮着灯,橱窗的玻璃碎了一地,几片锋利的玻璃碴上还沾着暗色的液体。刚才的尖叫分明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他攥紧铜镜,镜背的羽毛纹硌得掌心发疼。镜面不知何时又蒙上了层薄雾,雾里隐约浮动着那半片共鸣玉的影子,正朝着杂货铺的方向微微倾斜。 “有人吗?”牧也低喝一声,脚步却没停。杂货铺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浓重的腥气混着霉味涌了出来,呛得他皱紧眉头。 店里比外面更暗,货架东倒西歪,几只空酒瓶滚在地上。角落里,店主王伯蜷缩在藤椅上,脸埋在膝盖里,浑身抖得像筛糠。 “王伯?”牧也走近两步,突然瞥见藤椅下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着白光。 是半片玉。 和镜中见过的那半片一模一样,白得发透,边缘碎得锋利,此刻正卡在王伯的鞋跟旁。而王伯的手腕上,赫然有一圈青黑色的指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过。 “玉……玉……”王伯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瞪得滚圆,“水里……水里有东西抓我……要抢这个……” 他的话音未落,牧也手中的铜镜突然剧烈发烫,镜面的薄雾瞬间散去,映出杂货铺的天花板——不对,是天花板上悬着的那盏旧吊灯,灯绳上缠着一缕青黑色的雾气,正顺着灯架缓缓往下爬。 “小心!”牧也猛地拽起王伯往后退。 几乎是同时,那缕雾气坠落在地,“噗”地散开,化作一只青黑的手,指甲尖利如刀,直扑向地上的碎玉。 牧也想也没想,将铜镜往前一挡。 “滋啦——” 青黑手刚触到镜面,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瞬间缩回雾气,在原地扭曲了几下,竟露出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它没有脸,脖颈处缭绕着雾气,唯有右手死死攥着拳,指缝里似乎也夹着半片玉的棱角。 “共鸣玉……”牧也心头一震。这家伙手里,竟然也有碎片? 镜面突然“嗡”地一声,中央的羽毛纹亮起淡金色的光。那雾气人形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转身就往墙角的水缸冲去。 水缸里的水原本是静止的,此刻却像沸腾般翻涌起来,水面上赫然浮着一层和镜中见过的一样的黑沉沉水域。 “不能让它跑了!”牧也想起祖父笔记里的话,“镜映虚,玉藏实”,他反手抓起地上的碎玉,猛地朝着铜镜掷去。 碎玉撞上镜面的瞬间,金光爆闪。雾气人形刚半个身子钻进水缸,就被这光芒钉在原地,发出痛苦的嘶吼。它攥着玉片的手被迫张开,半片碎玉飞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光,竟与牧也掷出的那半片在空中合二为一。 完整的玉片发出温润的光泽,悬在半空,对着光看,真的能瞧见流动的“气”。 而那雾气人形在玉光中迅速消融,最后只留下一声不甘的呜咽,彻底散在了空气里。 水缸里的黑水退去,恢复了普通的清水。王伯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悬在空中的玉片,眼神茫然。 牧也伸手接住落下的玉片,触手温润,与铜镜的烫意截然不同。他低头看向铜镜,镜面恢复了平静,映出他带着惊惶却亮得惊人的眼睛。 祖父找了三代的共鸣玉,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两片。那剩下的六片呢?刚才的雾气人形,又和百年前的变故有什么关系? 巷子里的座钟突然“当”地敲了一声,是正点的钟声。原本倒转的指针不知何时已恢复正常,此刻正指向午夜十二点。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蛙鸣也渐渐响起,世界仿佛从静止中苏醒过来。 牧也握紧手中的玉片和铜镜,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他知道,从推开店门的那一刻起,祖父口中的“闲事”,已经成了他甩不掉的宿命。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4章 第 4 章 玉片入手的瞬间,牧也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共鸣玉聚齐之日,便是家族心结解开之时。可这心结背后,是福是祸,没人说得准。”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的胡话,此刻指尖的暖意顺着血脉游走,竟让太阳穴突突的跳痛平息了不少。他将合二为一的玉片小心收好,转头看向还在发愣的王伯:“您这玉是哪来的?” 王伯哆嗦着指向货架最上层:“前、前几天收废品的送来的,混在一摞旧书里……我瞧着透亮,就随手扔在柜台了,谁知道会这样……” 牧也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那摞旧书还歪在架子上,最上面一本的封皮已经磨烂,露出泛黄的内页。他抽出来翻了两页,瞳孔猛地一缩——书页间夹着张褪色的地图,边角残缺,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其中一个赫然是铜镜背面的羽毛纹。 更诡异的是,地图中央用朱砂圈着个小点,旁边写着三个字:“锁龙渊”。 “锁龙渊……”牧也喃喃自语,这名字在祖父的笔记里见过,说是百年前家族存放共鸣玉的地方,后来因一场山洪被埋,成了无人知晓的绝地。 他正想把地图抽出来,手中的铜镜突然又烫了一下,镜面里映出的不再是杂货铺的景象,而是片翻腾的浊浪,浪涛里隐约有个巨大的影子在扭动,发出沉闷的咆哮。 “又是这镜子……”牧也皱眉,刚要细看,镜面突然闪过一道红光,景象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层薄薄的水汽。 这时王伯缓过神来,颤巍巍地递过一个布包:“小牧,刚才那东西抓我时,我拼死拽下来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有用。” 布包里裹着块巴掌大的木牌,黑沉沉的,上面刻着和地图上一样的羽毛纹,纹路里还残留着些许青黑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木牌边缘刻着个“叁”字,边角处有个细小的凹槽,形状竟和共鸣玉的弧度完美契合。 “这是……玉牌?”牧也将玉片往凹槽里一嵌,严丝合缝。木牌突然亮起微光,上面的羽毛纹活了似的,顺着纹路游走起来。 就在这时,他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片荒芜的河滩,河滩中央立着块断裂的石碑,碑上同样刻着羽毛纹,旁边散落着半片玉的影子。 发件人备注是“守玉人”。 牧也的心沉了下去。守玉人是家族对那些守护共鸣玉之人的称呼,可祖父说过,百年前的变故后,守玉人早已绝迹。 他抬头看向窗外,夜色不知何时变得浓稠如墨,连月光都透不进来。巷口的路灯闪烁了两下,突然熄灭,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小牧,我、我是不是惹上麻烦了?”王伯的声音带着哭腔。 牧也将木牌和地图收好,拍了拍他的肩膀:“您别怕,这事跟您没关系。今晚的事,忘了吧。” 他转身出门,刚走到巷口,就见一个穿灰衣的老人站在路灯下,背对着他,手里拄着根雕花拐杖,拐杖头正是羽毛的形状。 “你终于肯出来了,牧家的小子。”老人转过身,脸上布满皱纹,左眼是浑浊的白,右眼却亮得惊人,“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 牧也握紧铜镜,指尖的烫意越来越烈:“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老人抬起拐杖,指向西边的方向,“重要的是,第三片玉在黑水河底,再不去,就被‘它们’抢走了。” “它们是谁?” “是被执念困住的影子,是百年前那场祸事的余孽。”老人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寒意,“也是你必须面对的东西。” 话音刚落,老人突然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那根雕花拐杖插在地上。拐杖头的羽毛纹闪了闪,竟和铜镜背面的印记完全重合。 牧也拔出拐杖,入手沉重,杖身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导航图。他抬头望向西边,那里是黑水河的方向,据说河底沉着座废弃的古桥,当地人管那叫“奈何桥”,说是晚上从桥上过,能听见水里有人喊名字。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守玉人”的短信:“子时前到,玉归其主,过时,玉毁人亡。” 巷子里的座钟再次敲响,已经十一点了。 牧也深吸一口气,将拐杖扛在肩上,握紧了装着玉片的布包。铜镜在掌心发烫,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指引。 他知道,不管前面是锁龙渊还是黑水河,不管那些“影子”是什么东西,他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祖父没说出口的话,铜镜里晃动的水域,还有那声凄厉的尖叫,都已经缠上了他。 就像那片凝固在铜镜里的时间,终于开始流动,带着他一头扎进了百年前的迷局里。 第5章 第 5 章 黑水河的水汽比巷子里重得多,腥甜的河风裹着水草腐烂的气息扑在脸上,牧也扛着拐杖站在河岸边,脚下的卵石湿滑冰凉。 对岸的废弃古桥只剩半截桥墩露在水面,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了大半,桥影在水里歪歪扭扭,像只浸了水的巨兽骨架。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分。 “守玉人”的短信像块石头压在心头。他摸出铜镜,镜面映出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边缘的羽毛纹在暗光里若隐隐现。突然,镜面闪过一道涟漪,浮现出第三片碎玉的影子——它正卡在古桥断柱的石缝里,周围的河水泛着青黑色的泡沫,隐约有无数细手在泡沫里抓挠。 “在那儿。”牧也低骂一声,解下外套卷成一团塞进背包,握紧拐杖往水边趟去。河水刚没过脚踝就冷得刺骨,他咬着牙往前走,拐杖探路时总碰到些滑腻的东西,像是河底的淤泥,又像是……某种软体生物。 离桥墩还有丈许远时,水面突然“咕嘟”冒起串气泡。牧也猛地顿住脚,就见水面裂开道缝隙,无数青黑色的手指从缝里伸出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河泥,正朝着他的脚踝抓来。 是铜镜里见过的那种手! 他反手抽出拐杖,杖头的羽毛纹突然亮起微光。那些手刚触到光就像被烫到般缩了回去,水面的裂缝却越来越大,隐约能看见底下翻滚的黑水,和杂货铺水缸里的诡异水域如出一辙。 “咔嗒。” 拐杖突然自己转了半圈,杖身的纹路亮起淡金色的光,在水面投下道歪斜的光桥。牧也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竟是座临时搭起的“桥”。他踩着光桥往前跑,脚底下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光桥底下撞来撞去。 冲到桥墩下时,他终于看清石缝里的碎玉。那玉片比前两片更小,边缘却更锋利,像是被人硬生生掰下来的,玉面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迹。 刚伸手要去够,整座桥墩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水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巨物在用头撞桥基。牧也被晃得差点栽进水里,余光瞥见水面上漂起无数碎木屑,混在青黑色的泡沫里打转——那是古桥剩下的残骸,正在被水下的东西拆碎。 “没时间了!”他咬着牙探身过去,指尖刚触到玉片的瞬间,石缝突然合拢,死死夹住了他的手指。 剧痛传来的同时,水下猛地掀起巨浪,一只布满青苔的巨手从水里伸了出来,掌心刻着个模糊的羽毛纹,正朝着他的头顶拍来。那手上的指节比他的胳膊还粗,指甲缝里缠着水草,带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牧也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将铜镜挡在身前。 “嗡——” 铜镜与巨手撞在一起的瞬间,金光炸开。巨手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缩回水里时带起的水花溅了牧也满身。石缝的力道骤然松开,他攥着玉片连滚带爬地退回光桥,回头时正好看见水面重新合拢,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仿佛刚才的巨物从未出现过。 玉片入手的瞬间,与之前的半块自动贴合,凑成了完整玉片的三分之一。温润的光泽透过指缝漏出来,刚才被夹伤的手指竟不疼了,连带着心里的焦躁都平息了些。 牧也瘫坐在光桥上喘气,看着手中的玉片出神。这第三片玉藏在如此凶险的地方,那剩下的六片呢?难道每一片都要经历这样的生死关头? “你比你祖父勇敢多了。”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牧也猛地回头,看见穿灰衣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光桥另一头,左眼的白翳在金光里泛着诡异的光。 “你到底是谁?”牧也握紧拐杖站起身,“这些水里的东西,还有百年前的变故,你都知道些什么?” 老人没回答,只是指了指他手中的玉片:“三片玉,能定一处方位。你试着把玉片贴在铜镜上。” 牧也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玉片刚碰到镜面,就像被吸住般嵌了上去,镜面瞬间亮起,映出片陌生的山林。林中有座破败的道观,道观门口的石狮子缺了只耳朵,脖子上挂着串生锈的铜铃,其中一只铃舌上,赫然卡着半片玉。 “青云观。”老人的声音带着点复杂的情绪,“那里藏着第四片玉,也藏着你祖父不敢告诉你的事。” 镜面突然暗了下去,玉片从镜面上弹了回来。牧也接住玉片,抬头时老人又不见了,只有拐杖头的羽毛纹还亮着,在水面投下道微弱的光。 远处传来鸡叫,第一声撕破了夜空。天边泛起鱼肚白,黑水河的水面平静下来,像是从未有过波澜。光桥在晨光里渐渐消散,牧也踩着湿漉漉的卵石回到岸边,裤脚还在往下滴水。 他掏出手机,“守玉人”的短信又来了,这次只有两个字:“小心。” 小心什么?小心青云观?还是小心那个神秘的老人? 牧也望着东方泛起的朝霞,将玉片和铜镜塞进怀里。怀里的温度一烫一凉,像是在提醒他,这场被卷入的宿命里,温暖与危险从来都是并存的。 他转身往回走,拐杖敲在卵石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路过巷口时,杂货铺的门开了条缝,王伯探出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感激,也有畏惧,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牧也没打招呼,径直回了自己的铺子。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住了——工作台的正中央,放着祖父那本泛黄的笔记,正好翻在某一页,上面用红笔圈着个地名:青云观。 笔记旁边,还压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祖父,站在一座道观门口,身边站着个穿灰衣的年轻人,左眼没有白翳,正对着镜头笑,手里拄着的拐杖,和牧也现在扛着的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有行字,是祖父的笔迹:“吾弟守玉,吾守世人,殊途同归。” 牧也的心脏猛地一缩。 原来那个老人,是他从未见过的叔公。 原来祖父说的“别管闲事”,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守护。 他拿起笔记,指尖划过“青云观”三个字,突然明白了什么。所谓的“虚实相生”,或许不只是镜与玉,还有那些被隐瞒的过往,和必须直面的真相。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亮,照在铜镜上,反射出一道细碎的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修旧如旧”匾额上。 牧也握紧了手中的笔记,他知道,下一站必须去青云观。 不仅为了第四片玉,更为了那些被家族藏了三代的秘密。 第6章 第 6 章 青云观藏在云雾缭绕的半山腰,山路比牧也想象中难走得多。他背着装满工具的背包,手里的拐杖敲在松动的石阶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地钻进密林。 越往上走,空气里的湿气越重,道旁的老树缠着深绿色的苔藓,树干上布满了指甲盖大小的圆洞,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牧也想起老人的话,攥紧了怀里的铜镜——镜面不知何时又开始发烫,比在黑水河时更甚,像是在预警。 快到观门口时,一阵风吹过,带来“叮铃”的脆响。他抬头望去,道观的朱漆大门早已斑驳脱落,门楣上的“青云观”三个字掉了个“云”字,剩下的“青”和“观”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门口那对石狮子果然缺了只耳朵,脖子上的铜铃锈得发黑,其中一只铃舌上,果然卡着半片玉,白得像浸在水里的冰。 可奇怪的是,那铜铃明明挂在狮子脖子上,风过时却纹丝不动,连带着周围的草木都像是被冻住了,连片叶子都没晃。 牧也放慢脚步,拐杖探路时碰到块松动的石子,石子滚下坡时,竟在空中悬了半秒才落地。 “不对劲。”他低声自语,祖父的笔记里提过“障眼法”——不是简单的幻术,是用“气”将某片区域与外界隔开,误入者看到的都是假象,稍有不慎就会被困在时间的缝隙里。 他掏出铜镜,镜面映出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道观门口根本没有石狮子,只有两座半人高的土坟,坟头长满了野草,其中一座的墓碑上,刻着个模糊的“云”字,碑顶插着的,正是那串铜铃。 而那半片玉,根本不在铃舌上,而是嵌在坟前的泥土里,露出来的边角沾着些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 “镜映虚,玉藏实。”牧也默念着祖父的话,突然明白过来——眼前的道观和石狮子是“虚”,那两座坟和土里的玉才是“实”。 他深吸一口气,闭着眼朝着铜镜映出的坟头走去。脚下的路突然变得泥泞,原本坚硬的石阶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湿软的泥土,还夹杂着腐烂的草叶味。 “咚。” 额头撞上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牧也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那座刻着“云”字的坟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铜铃就在头顶摇晃,发出“叮铃”的轻响,这次是真的被风吹动了。 他蹲下身,果然在坟前的泥土里摸到了那半片玉。指尖刚触到玉,整座山突然晃了晃,身后传来“咔嚓”的碎裂声。回头时,那座看似坚固的道观正在崩塌,石狮子化作一堆碎石,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泥土——原来所谓的道观,根本是用幻术堆出来的空壳。 玉片入手的瞬间,自动与之前的三分之一贴合,凑成了完整玉片的一半。温润的光从玉缝里渗出来,牧也突然觉得脑子里多了些零碎的画面:有人在观里炼丹,铜铃挂在屋檐下,一个穿道袍的年轻人正用毛笔在纸上画符,符纸的角落,也画着那个羽毛状的符号。 “那是青云观的最后一任观主,云松子。” 灰衣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牧也回头时,看见老人正蹲在另一座坟前,用拐杖拨开坟头的野草,露出墓碑上的字——“青云观弟子阿禾”。 “百年前,你祖父和我师父云松子是好友,共鸣玉原本由青云观代为保管。”老人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说给坟里的人听,“那场变故来的时候,师父把四片玉分给了信得过的人,自己带着剩下的五片玉引开追兵,最后就死在了这里。” 他用拐杖敲了敲刻着“云”字的坟:“这是他的衣冠冢。真正的尸身,没人知道在哪。” 牧也愣住了:“追兵?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蚀玉者’。”老人的声音带着寒意,“他们不是人,是被共鸣玉的‘气’吸引来的怪物,以玉为食,以人的执念为养分。当年他们围攻青云观,师父拼死才保住四片玉,剩下的五片……” 他顿了顿,指着牧也手中的玉:“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散落在各地,被蚀玉者的残魂守着。它们记恨玉的‘气’,更记恨当年没能夺走完整的玉。” 牧也突然想起黑水河底那只巨手,还有杂货铺水缸里的雾气人形——原来那些都是蚀玉者的残魂。 “那阿禾呢?”他看向另一座坟。 老人的眼神暗了暗:“是个小姑娘,当年才十五岁,非要跟着师父守玉,最后被蚀玉者的残魂拖进了幻术里,困死在了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的胳膊缺了一只,布料已经褪色,“这是她当年总攥在手里的玩意儿,我找了三十年才找到。” 布偶被轻轻放在阿禾的坟前,老人站起身时,左眼的白翳似乎淡了些,露出底下隐约的青色。 “第四片玉找到了,下一片在……” “在我这儿。” 突然有人接话,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过玻璃。牧也猛地回头,看见个穿黑袍的人站在坡下,脸藏在兜帽里,手里攥着半片玉,玉面上沾着黑色的黏液,正顺着指缝往下滴。 那人抬起手,兜帽滑落,露出张没有皮肤的脸,肌肉和血管都暴露在外,唯有眼睛是浑浊的绿,死死盯着牧也手中的玉:“找了这么久,终于凑齐一半了……把玉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蚀玉者! 牧也瞬间握紧拐杖,铜镜在怀里烫得惊人,像是在催促他动手。老人已经挡在了他身前,拐杖头的羽毛纹亮起金光:“牧家小子,带着玉走!去雾灵山,那里有第五片玉,还有能对付它们的东西!” 黑袍人的身影突然模糊,下一秒就出现在眼前,带着黏液的手直扑牧也的喉咙。 “走!”老人猛地将牧也推开,拐杖狠狠砸在黑袍人身上,金光炸开时,黑袍人发出一声惨叫,后退了几步,身上的黏液滋滋作响,像是被烧化了。 牧也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回头时看见老人正与黑袍人缠斗,拐杖的金光与黑袍人的黑雾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石狮子的残骸在打斗中簌簌发抖,阿禾的坟头被黑雾扫过,野草瞬间枯萎成灰。 “别回头!”老人的声音带着喘息,“记住,雾灵山的‘锁龙树’下,有你要的答案!” 牧也咬了咬牙,攥紧手中的半块玉,转身冲进了密林。身后的惨叫声和撞击声越来越远,可他知道,老人是故意拖住蚀玉者,给自己争取时间。 他不知道老人能不能活下来,也不知道雾灵山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只知道手中的玉越来越烫,像是在呼应着什么,又像是在指引着方向。 密林深处,一只山雀落在枝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抖了抖翅膀,羽毛间露出个极小的羽毛状印记。 第7章 第 7 章 雾灵山的雾气比青云观浓得多,走在林子里像浸在凉水里,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裤脚蹭过草叶的“沙沙”声,却看不清五米外的东西。牧也把半块共鸣玉攥在手心,玉的温润和铜镜的烫意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团混沌里唯一的坐标。 “锁龙树……”他念叨着老人的话,拐杖敲在地上,杖身的纹路忽明忽暗。每当纹路亮起时,雾气就会往两边退开些,露出藏在深处的石阶,石阶上布满青苔,显然很久没人走过。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突然变得稀薄,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立着棵巨树,树干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树皮裂开深深的沟壑,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最奇的是树枝,虬结缠绕,竟真像一条条盘旋的龙,树顶的枝叶遮天蔽日,连雾气都绕着它走。 这就是锁龙树。 可树下空荡荡的,别说玉片,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只有树干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铜镜背面的羽毛纹隐隐呼应。 牧也走近了才发现,树干离地三尺的地方有个凹槽,形状和他手中的玉正好契合。他试着把半块玉嵌进去,凹槽突然发出微光,那些符号像活了般顺着树干往上爬,在树顶聚成个巨大的羽毛印记,投在雾气上,竟像是块悬空的幕布。 “嗡——” 幕布上突然亮起画面,是百年前的青云观。观里火光冲天,穿道袍的云松子抱着个木盒,正往锁龙树的方向跑,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袍人,脸上同样没有皮肤,绿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 “把共鸣玉交出来!”黑袍人嘶吼着,手里的黑雾打在云松子背上,他踉跄了几步,嘴角淌出鲜血,却死死抱着木盒不放。 画面突然跳转,云松子已经跑到锁龙树下,正将九片共鸣玉一片片嵌进树干的凹槽。“玉分九片,藏于四方,待有缘人聚齐,方能镇压蚀玉之根……”他说着,将最后一片玉按进去,树干突然剧烈摇晃,树根处裂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里面传来无数凄厉的尖叫。 “师父!”年轻的灰衣人跑过来,正是照片上没瞎眼的叔公,“蚀玉者的本体来了!” 云松子回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决绝:“守玉人,守的从来不是玉,是这方天地的安宁。”他突然拔出腰间的匕首,割破手掌,将血按在树干的符号上,“以我残躯为锁,镇此邪祟百年!” 树干发出金光,缝隙渐渐合拢,云松子的身影随着金光一点点融进树里,最后只留下一声叹息:“告诉牧家后人,百年后若玉重现,便是封印松动之时……”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雾气上的羽毛印记渐渐消散。锁龙树的树干微微震动,嵌着半块玉的凹槽突然弹出个小木盒,盒身刻着“牧”字。 牧也打开木盒,里面没有玉,只有半张泛黄的纸,是祖父的笔迹:“蚀玉者的本体藏在锁龙树底,云松子以血肉为封印,撑了百年。如今玉现三片,封印已松,若九片不齐,树底邪祟破封,不止是雾灵山,整个天下都会遭殃。” 纸的背面画着张简易地图,标注着剩下五片玉的位置:一片在海底沉船,一片在大漠古城,一片在雪山冰窟,一片在皇宫旧藏,最后一片……画了个问号,旁边写着“归处即出处”。 “归处即出处……”牧也喃喃自语,突然想起那面铜镜。镜背的羽毛纹,和云松子、祖父、叔公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难道最后一片玉,藏在铜镜里? 他刚掏出铜镜,树干突然发出“咔嚓”的脆响,一道裂缝从树根蔓延上来,裂缝里渗出青黑色的雾气,带着比黑水河更刺鼻的腥气。 “吼——” 树底传来沉闷的咆哮,整棵锁龙树都在摇晃,树叶哗哗往下掉,每片叶子落地后都化作黑烟,在空中聚成个模糊的人形,正是之前在青云观见过的黑袍蚀玉者。 不止一个。 四面八方的雾气里都传来“沙沙”声,无数黑袍人影从雾中走出,绿眼睛死死盯着牧也手中的半块玉,像是饿狼盯着肥肉。 “找到你了……”最前面的蚀玉者尖笑着,声音里带着贪婪,“半块玉的气,够我们再撑一阵子了……” 牧也握紧拐杖,将木盒塞进怀里,铜镜在掌心烫得像团火。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这些蚀玉者显然早就守在这里,等着他送上门来。 就在这时,锁龙树突然亮起金光,树干上的符号再次亮起,将最近的几个蚀玉者弹飞出去。“是云松子的力量!”牧也心头一动,突然明白祖父的话——玉是钥匙,也是武器,只要玉在,锁龙树的封印就还能撑一阵子。 他将半块玉重新嵌回凹槽,金光更盛,逼得蚀玉者们后退了几步。可裂缝里的咆哮越来越响,金光正在一点点变暗。 “撑不了多久的……”蚀玉者们怪笑着,重新围上来,黑雾在他们手中凝聚成利爪,“放弃吧,百年前云松子都没守住,你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 牧也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道裂缝。他突然想起云松子的话:“守玉人,守的从来不是玉。” 或许从一开始,共鸣玉就不是用来镇压邪祟的,而是用来找到邪祟的弱点。 他掏出那面铜镜,镜面此刻亮得惊人,映出裂缝深处的景象——那里没有什么庞然大物,只有一团混沌的黑雾,黑雾中央,悬浮着半片玉,白得发亮,正是最后那片“归处即出处”的共鸣玉! 原来最后一片玉,一直被蚀玉者的本体藏在树底,以玉的“气”滋养自身! “就是现在!”牧也突然想起祖父笔记里的最后一句,“镜引玉,玉破邪,虚实同归,方得始终。” 他将所有力量灌注在掌心,铜镜猛地脱手而出,朝着裂缝飞去。镜面在空中旋转,边缘的羽毛纹与锁龙树的符号产生共鸣,发出耀眼的金光。 “不——”蚀玉者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想要阻止,却被金光钉在原地。 铜镜精准地撞在裂缝深处的那片玉上,两片玉瞬间合二为一!完整的共鸣玉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像颗小太阳,将黑雾一点点驱散。裂缝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那些黑袍人影在金光中渐渐消融,连带着锁龙树的裂缝都在慢慢合拢。 牧也看着完整的共鸣玉从裂缝中升起,悬在锁龙树的顶端,玉里流动的“气”顺着树干蔓延,整棵树都重新焕发生机,连叶子都变得翠绿欲滴。 他走上前,伸手接住落下的共鸣玉。玉身温润,再没有之前的寒意,只有一股平和的力量顺着手臂流遍全身。 远处传来脚步声,牧也回头,看见灰衣老人拄着拐杖走来,左眼的白翳已经完全消失,露出和右眼一样清亮的眸子。“不愧是牧家的后人。”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你祖父要是看见,肯定会说……” “说我不该多管闲事。”牧也接话,两人都笑了起来。 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锁龙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鸟鸣,清脆悦耳,像是在庆祝这场百年的终结。 牧也握紧手中的共鸣玉,又看了看那面恢复平静的铜镜。他知道,事情还没结束,蚀玉者的残魂或许还有漏网之鱼,守玉人的使命也远未完成。 但至少此刻,他明白了祖父和云松子的选择。所谓的宿命,从来不是被动接受,而是明知前路凶险,依然选择握紧手中的光。 他将共鸣玉小心收好,和老人并肩走下雾灵山。山脚下,杂货铺的王伯正等着他,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刚做好的包子。 “小牧,我就知道你能行。”王伯笑得憨厚。 牧也接过食盒,咬了口包子,温热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 或许未来还会有风雨,但只要这口气还在,这双手还能握住东西,他就会一直走下去。 毕竟,有些闲事,总得有人来管。 第8章 第 8 章 锁龙树的金光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晨光漫过雾灵山的山脊,那团温润的光晕才渐渐收敛,化作一道细流钻进树干深处。牧也坐在树底下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掌心的共鸣玉竟沁出层细密的水珠,摸上去凉丝丝的,像是刚从泉眼里捞出来。 “这玉啊,通了灵性。”叔公不知何时坐在了他身边,正用布擦拭那根雕花拐杖,“完整之后,能感知到残留的蚀玉之气。”他指了指玉上的水珠,“这是在给你指路呢。” 牧也凑近一看,水珠在玉面上聚成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映出片灰蓝色的海。 “是沉船的方向。”叔公的声音沉了沉,“百年前云松子的大弟子,带着一片玉坐船避难,结果在东海遇了难,船沉在‘鬼哭礁’,那地方邪乎得很,渔民白天都不敢靠近。” 正说着,牧也的手机突然震动,还是“守玉人”的短信。这次附了张照片:黑黢黢的海底,一艘木质沉船的残骸斜插在礁石缝里,桅杆上缠着半透明的网,网眼里卡着点白光——正是那片玉的影子。 发件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和他铺子里那座座钟停摆的时间一模一样。 牧也捏着手机站起身,锁龙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在催促。他回头望了眼山外的方向,王伯应该已经带着食盒回去了,杂货铺的玻璃估计得重新换块,还有自己铺子里那些等着修复的旧物件……突然觉得,那些寻常日子里的琐碎,此刻竟成了让人踏实的牵挂。 “走吧。”叔公拄着拐杖起身,“去晚了,怕是要被海里的东西捷足先登。” 两人下了山,在镇上租了辆旧面包车。叔公开车时,牧也才发现他左手的小指缺了半截,伤口早已愈合,只剩下个圆圆的疤痕。“当年在青云观,被蚀玉者的黑雾扫到的。”叔公瞥见他的目光,笑了笑,“能留条命就不错了。” 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山林变成平原,最后撞上一片灰蓝色的海。海边停着艘破旧的渔船,船老大是个黝黑的汉子,见了叔公就递上瓶烧酒:“老规矩,送到鬼哭礁外围,多一步都不去。” “够了。”叔公接过酒,塞给对方个厚厚的信封。 上船时,牧也把共鸣玉揣进防水袋,又将铜镜裹在贴身的衣服里。船老大在一旁抽烟,眼神时不时瞟向他怀里,嘴里嘟囔着:“那地方邪性,上个月还有艘打捞船进去,连人带船都没出来,听说夜里能听见船板底下有人哭……” 船行到半途,天突然阴了下来,海水从灰蓝变成墨黑,浪头也越来越大。叔公指着远处一片露出海面的礁石:“到了。” 那些礁石长得奇形怪状,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浪涛拍在上面,发出“呜呜”的声响,真像有人在哭。牧也戴上潜水装备,叔公往他手里塞了把短刀:“水里的蚀玉残魂怕这个。”刀鞘上刻着个小小的羽毛纹。 刚潜入水中,寒气就顺着潜水服往里钻。能见度极低,手电筒的光只能照出三米远,周围全是摇摆的海草,像女人散开的长发。沉船的残骸就在前方,船身已经被珊瑚和海藻包裹,船舷上破了个大洞,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的。 牧也游进船舱,手电筒的光扫过一堆腐朽的木箱,突然照到个挂在梁上的东西——是只湿透的布鞋,鞋面上绣着朵快要褪尽的莲花。他心头一动,祖父的笔记里提过,云松子的大弟子是个女子,最爱绣莲花。 就在这时,防水袋里的共鸣玉突然发烫,玉面的水珠凝成个箭头,指向船尾的方向。他游过去,发现那里有个被铁链锁着的木箱,锁上锈迹斑斑,却牢牢锁着,链环上缠着几圈半透明的网,网丝里隐约有青黑色的东西在动。 是蚀玉者的残魂! 牧也抽出短刀,刀鞘上的羽毛纹在水里亮起微光。那些网丝突然活了过来,像蛇一样缠向他的脚踝,链环也开始“咔嗒”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箱子里撞。 他挥刀砍向网丝,刀刃碰到网丝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响声,网丝化作黑烟散开。锁链被砍断的刹那,木箱“砰”地弹开,里面没有玉,只有具白骨,白骨的指骨上套着个玉扳指,正是那片失踪的碎玉。 可白骨的胸腔里,竟嵌着团青黑色的雾气,雾气里隐约有张女人的脸,正对着他发出无声的尖叫。 “是她的执念。”叔公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里传来,“她到死都想着护玉,执念被蚀玉气缠上,就成了这副模样。” 牧也握着短刀的手顿了顿。那团雾气里的脸,眼神里除了怨毒,似乎还有一丝痛苦。他掏出共鸣玉,玉面在水里亮起柔和的光,照在白骨上时,那团雾气突然剧烈翻腾起来,像是在挣扎。 “告诉她,玉找到了,她可以安息了。”叔公的声音带着叹息。 牧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只是捧着共鸣玉,轻声说:“玉很安全,不会再丢了。” 话音刚落,那团雾气突然安静下来,女人的脸对着他微微点头,然后化作点点微光,顺着玉面钻进共鸣玉里。指骨上的玉扳指自动弹起,在空中与共鸣玉合二为一,玉身的光芒更盛,连海水都染上了一层温润的白。 船舱里的海水开始退去,露出底下铺着的木板,木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是那女子的日记:“师父说,玉在人在……今日遇袭,船将沉,我以血为引,将玉锁于骨中,盼后世有人能寻得……” 最后一行字被血浸透,模糊不清,却能看出是个“等”字。 牧也游出沉船时,海面上的乌云已经散去,阳光透过海水照下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光带。叔公在船上朝他挥手,手里举着瓶烧酒,瓶身上的标签都被海水泡烂了。 “又凑齐一片。”牧也爬上船,将共鸣玉收好,防水袋上还沾着几根海草。 叔公拧开酒瓶,递给他一口:“剩下的几片,怕是更难。” “难也得去。”牧也喝了口酒,辣意从喉咙烧到胃里,却让他精神一振。他看向远处的海平面,太阳正从海面升起,把海水染成一片金红。 或许前路还有无数礁石暗涌,或许还有没散的残魂在暗处窥伺,但此刻握着手中的玉,听着船板被浪头拍打的声响,牧也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糟。 至少,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船老大在前面喊:“回了啊!再不走,潮要涨了!” 牧也应了一声,回头望了眼那片渐渐远去的鬼哭礁,浪涛依旧拍打着礁石,却不再是“呜呜”的哭声,倒像是在送行。 他将剩下的半瓶酒递给叔公,自己则靠在船舷上,掏出那面铜镜。镜面映出他被晒得发黑的脸,还有身后那片辽阔的海。 镜里的海,和现实的海,终于重叠在了一起。 第9章 第 9 章 船靠岸时,夕阳正把沙滩染成橘红色。牧也踩着温热的沙粒往镇上走,叔公说要去码头找个老朋友打听大漠古城的消息,让他先回客栈等。 刚走到客栈门口,就见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台阶上,手里拎着个皮箱,见了他就迎上来:“是牧也先生吗?我是故宫博物院的研究员,姓周。”男人递过张名片,指尖有些发颤,“我们……我们馆里出了点事。” 牧也接过名片,防水袋里的共鸣玉突然发烫。他心里一紧:“和玉有关?” 周研究员脸色发白,点头如捣蒜:“是、是件刚从库房调出来的清代玉佩,上面刻着奇怪的羽毛纹……今天早上发现玉佩裂了道缝,缝里渗出黑雾,守库房的老张突然就疯了,嘴里一直喊‘沙漠里有眼睛’……” 牧也的脚步顿住。故宫旧藏的那片玉!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现在玉佩在哪?” “还在库房锁着,我们不敢动。”周研究员擦了把汗,“领导说这事儿邪门,让我来海边找您——是位姓灰衣老人让我们联系您的,说您能解决。” 叔公早就安排好了。牧也抬头看了眼渐沉的夕阳,转身回客栈取了背包:“走,去北京。” 故宫的库房在地下三层,恒温恒湿的房间里,空气都带着股陈旧的木头味。那枚清代玉佩被放在特制的玻璃罩里,玉佩本身是常见的和田玉,奇的是上面的羽毛纹,与铜镜上的印记分毫不差,裂纹里渗出的黑雾正顺着玻璃罩的缝隙往外钻,在空气中凝成细小的黑点,像悬浮的尘埃。 “就是它。”牧也掏出共鸣玉,玻璃罩里的玉佩突然震颤起来,裂纹越来越大,黑雾涌得更急了。守在门口的保安突然尖叫一声,指着天花板:“眼睛!好多眼睛!” 众人抬头,天花板上的监控屏幕不知何时变了画面,全是片黄茫茫的沙漠,沙丘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只浑浊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镜头。 “是大漠古城的蚀玉残魂。”牧也迅速打开玻璃罩,将共鸣玉凑过去,“这片玉长期放在故宫,沾染了人气,残魂不敢轻易靠近,可一旦裂开,就成了它们的通道。” 话音未落,玉佩突然炸开,碎片在空中重组,与共鸣玉合二为一。黑雾瞬间被吸进玉里,监控屏幕上的沙漠景象消失了,保安也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眼神渐渐清明。 周研究员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就好了?” “只是暂时的。”牧也收起玉,“残魂的本体还在沙漠里,必须去一趟。”他看向玉佩炸开后露出的底座,上面刻着行极小的字:“沙埋千佛,玉镇心魔”。 叔公的电话恰在此时打来:“大漠古城找到了,在塔克拉玛干深处的千佛洞遗址,当年云松子的二弟子在那圆寂,玉就藏在他的坐化像里。” “千佛洞……”牧也摸着底座上的字,突然明白过来,“沙埋千佛,指的是遗址;玉镇心魔,说的是残魂守着的,其实是自己的执念。” 挂了电话,他转身往外走,周研究员追上来递过个锦盒:“这是库房里找到的,说是和玉佩一起收进来的。” 锦盒里是张泛黄的经卷,上面用梵文写着些句子,末尾画着个简易的地图,标注着千佛洞的具体位置,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羽毛纹。 “谢了。”牧也将经卷收好,走出故宫时,夜色已经漫过角楼的飞檐。长安街的灯火亮得刺眼,与记忆里铺子里的昏黄灯光截然不同,可怀里的玉和铜镜依旧一温一烫,提醒着他,无论在哪,该走的路还得走。 去机场的路上,他给王伯打了个电话,那头传来杂货铺熟悉的收音机声:“小牧啊,我把你铺子里的座钟修好了,指针走得可准了。” “等我回来看看。”牧也笑了笑。 “不急,”王伯的声音透着暖意,“你先把事办完,铺子里的门我帮你锁着,回来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挂了电话,车窗外的霓虹在玻璃上划过流光。牧也看着怀里的共鸣玉,玉身已经凑齐了七片,离完整只差两片。他想起云松子、想起祖父、想起那位守玉的女子,突然觉得,所谓的传承,或许就是这样——前人埋下的火种,后人一步步把它护送到该去的地方。 飞机起飞时,他低头看了眼铜镜,镜面映出窗外的云层,云层深处,隐约有片黄茫茫的沙漠,沙丘起伏,像沉睡的巨兽。 千佛洞的风沙,正在等着他。 第10章 第 10 章 千佛洞的风沙比想象中更烈,卷着沙砾打在护目镜上,发出“噼啪”的声响。牧也背着装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沙丘上,手里的GPS早就没了信号,全靠共鸣玉的指引——玉身时不时发烫,朝着某个方向微微震动,像块天然的指南针。 叔公在前面开路,拐杖敲在沙地上,杖头的羽毛纹偶尔亮起,能看清沙丘下埋着的断碑残垣。“快到了。”他回头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前面那片凹地,就是千佛洞的入口,被流沙埋了大半。” 凹地中央果然有个黑黢黢的洞口,像只半睁的眼睛,洞口边缘还能看见残存的壁画,画着些合十的僧人,衣袂上隐约有羽毛纹的影子。牧也刚要弯腰进去,共鸣玉突然剧烈发烫,玉面映出洞口内侧的景象——密密麻麻的手印,布满了洞壁,每个手印里都嵌着点青黑色的东西,像是凝固的血。 “小心,里面有东西。”叔公掏出短刀,刀刃上的羽毛纹在昏暗里闪着微光。 钻进洞口的瞬间,风沙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滴答”声,和牧也铺子里那座座钟倒转时的声音一模一样。洞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的壁画越来越清晰,画的是千佛洞建造的过程:僧人凿石、彩绘、供奉……最后一幅画却变了调,无数黑袍人围攻洞窟,一个穿僧袍的男子抱着块玉,坐进了最深处的佛龛。 “是云松子的二弟子,法号慧能。”叔公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当年为了护玉,坐化在佛龛里,以自身定力镇住了蚀玉残魂。” 洞道尽头豁然开朗,是间圆形的石室,中央的佛龛里果然端坐着尊泥塑,泥塑的僧袍上刻满了梵文,胸口的位置有个凹陷,形状正好能放下一片共鸣玉。 可泥塑的脸却空着,像是被人硬生生挖去了,只剩下个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渗出青黑色的雾气,正顺着泥塑的手指往下淌,在地面聚成个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映出的不是石室的景象,而是片燃烧的火海——正是百年前青云观被围攻的画面。 “慧能的执念,是没能护住师父。”牧也突然明白过来,共鸣玉在掌心烫得厉害,“他的残魂被困在这里,把每次来的人都当成了蚀玉者。” 话音刚落,泥塑突然动了,空着的脸窟窿里喷出黑雾,瞬间填满了整个石室。牧也举起铜镜,镜面的金光逼退黑雾,却看见无数双眼睛在雾里亮起,和故宫监控里的一模一样,正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玉。 “放下玉……”个沙哑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像是从泥塑嘴里发出来的,“否则……同归于尽……” 黑雾突然化作无数只手,抓向佛龛里的凹陷处,像是要把藏在里面的玉片抠出来。牧也掏出那卷经卷,对着泥塑大喊:“慧能大师!云松子师父让你放下执念!他说,守玉不是困守,是让玉护佑苍生!” 经卷上的梵文突然亮起金光,在空中组成个巨大的羽毛印记。泥塑的动作顿住了,空脸窟窿里的黑雾渐渐散去,露出底下块发白的骨头——那是慧能坐化时留下的头骨。 头骨的眉心处,嵌着片玉,白得像雪。 “原来……是这样……”沙哑的声音带着释然,泥塑的手指轻轻抬起,指向佛龛,“玉……该归位了……” 牧也走上前,将那片玉从眉心取下来。玉片刚离开头骨,泥塑就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的白骨,白骨的指骨上还攥着串佛珠,佛珠的最后一颗,刻着个小小的“悟”字。 玉片与共鸣玉贴合的瞬间,整个石室剧烈震动,洞壁上的手印纷纷脱落,露出底下的壁画——画的是慧能将玉藏进佛龛的画面,旁边还有行小字:“玉在骨中,魂在玉中,百年为期,待有缘人。” 地面的水洼渐渐干涸,火海的幻象消失了,只剩下铜镜里映出的石室,和叔公欣慰的脸。 “第七片了。”叔公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差最后两片,在雪山冰窟。” 牧也握紧手中的共鸣玉,玉身已经凑齐了八片,只剩下最后一块拼图。他回头看了眼正在化作尘埃的白骨,将那串佛珠小心收好——或许这才是慧能真正想留下的东西:不是对过往的执念,而是对“悟”的坚守。 走出千佛洞时,风沙已经停了,夕阳正把沙丘染成金红色。远处传来驼铃声,清脆得像佛龛前的铜铃。 “走吧,去雪山。”牧也抬头望向西方,那里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像座圣洁的祭坛。 叔公点点头,拐杖敲在沙地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和远处的驼铃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在为这段旅程伴奏。 牧也摸了摸怀里的铜镜,镜面映出他被晒得黝黑的脸,还有身后渐渐被流沙重新覆盖的千佛洞入口。 有些故事注定要被掩埋,有些使命却必须被拾起。 就像这片沙漠,埋着百年的过往,也藏着走向未来的路。 第11章 第 11 章 雪山的寒气能钻进骨头缝里。牧也裹紧冲锋衣,脚下的冰镐嵌进冻得发硬的冰面,发出“咯吱”的脆响。共鸣玉在怀里微微发烫,指引着方向——最后一片玉藏在冰窟深处的冰川裂隙里,那里是百年前云松子最小的弟子坐化之地。 “再往上走,氧气就稀薄了。”叔公的声音带着喘息,他从背包里翻出两个氧气瓶,“那孩子当年才十二岁,跟着师父学了三年,却能在冰窟里守着玉,直到最后一口气。” 冰窟的入口藏在一道冰瀑后面,掀开垂挂的冰棱,一股更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窟内结满了冰花,像无数支倒悬的水晶,冰壁上冻着些模糊的影子,是百年前留下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深处的裂隙。 共鸣玉的烫意越来越烈,牧也举起手电筒,光柱扫过裂隙口时,照到个蜷缩的身影——是尊冰雕,雕的是个盘膝而坐的少年,怀里紧紧抱着块东西,正是最后那片共鸣玉。冰雕的脸上带着笑意,像是睡着了,睫毛上结着层细密的冰晶,在光线下闪着光。 “是他。”叔公的声音有些哽咽,“云松子最小的弟子,法号‘了尘’。” 牧也刚要走近,冰雕突然发出“咔嚓”的声响,表面裂开无数细纹。裂隙深处传来“轰隆”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他举起铜镜,镜面映出冰雕背后的景象:冰层下面藏着团青黑色的雾气,雾气里缠绕着无数细小的冰针,正顺着裂纹往外钻。 “是蚀玉者最后的残魂。”牧也握紧手中的共鸣玉,“它被了尘的定力困了百年,我们来了,正好成了它的突破口。” 话音未落,冰雕彻底碎裂,最后那片玉在空中划出道白光,却没像之前那样自动贴合。青黑色的雾气从碎冰中涌出,瞬间凝成个巨大的冰爪,带着尖锐的冰针抓向玉片。 “镜引玉,玉破邪!”牧也将铜镜往前一推,镜面的金光与共鸣玉的温润光芒交织,形成一道光网。冰爪撞在光网上,发出“滋啦”的响声,冰针纷纷融化,雾气也淡了几分。 “了尘,玉要归位了!”叔公对着碎冰大喊,“你可以放心了!” 碎冰突然不再散落,反而在光网的映照下重新聚拢,化作个半透明的少年身影。他对着牧也笑了笑,伸出手,轻轻将最后那片玉推向共鸣玉。 “咔嗒。” 第九片玉精准地嵌进空缺处,完整的共鸣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像颗小太阳,将整个冰窟照得如同白昼。青黑色的雾气在光芒中发出凄厉的尖叫,一点点消融,最后化作水汽,被冰壁吸收得干干净净。 少年的身影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渐渐变淡,化作点点光粒,融进共鸣玉里。玉身流动的“气”变得更加柔和,顺着牧也的手臂蔓延,连带着冰窟里的寒气都消散了许多。 牧也捧着完整的共鸣玉,站在融化的冰雕前,突然明白了祖父笔记里“虚实相生,方见本真”的意思——铜镜映出的虚,是过往的执念;玉藏着的实,是坚守的初心。当虚实合一,才是真正的“本真”。 走出冰窟时,雪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雪山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远处的冰瀑正在融化,化作溪流往下淌,发出“叮咚”的声响,像是在唱歌。 “结束了?”牧也问。 “结束了。”叔公看着他手中的共鸣玉,“也开始了。” 牧也懂他的意思。蚀玉者虽除,但共鸣玉的故事还在继续,守玉人的使命也并未终结。只是这一次,不再是被动的寻找,而是主动的守护。 回程的飞机上,牧也把共鸣玉放在掌心。玉身温润,再没有之前的烫意,只有一股平和的力量静静流淌。他掏出铜镜,镜面映出窗外的云海,也映出他自己的脸——比出发时黑了些,眼神却亮得惊人。 回到镇上时,已是傍晚。王伯站在巷口等他,手里提着食盒,看见他就咧开嘴笑:“红烧肉早就炖好了,就等你回来。” 铺子里的座钟果然修好了,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正好指向六点整。架子上的旧物件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那面铜镜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放着完整的共鸣玉,像对沉默的伙伴。 “以后打算怎么办?”叔公端着碗红烧肉,坐在工作台旁。 牧也咬了口肉,笑了:“接着修我的东西。”他指了指铜镜和玉,“顺便……守着它们。” 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巷子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远处的蛙鸣也开始此起彼伏。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却又和最初不一样了。 牧也知道,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那些百年前的秘密,都已化作掌心的温度,融进了平凡的日子里。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些日子里,守着这份温度,等着下一个需要答案的人。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第12章 第 12 章 秋意渐浓时,铺子门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叶子。牧也正蹲在门口扫叶,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拐杖声,回头见叔公站在巷口,手里拎着个布包,左眼的清亮里多了些风霜。 “来看看你。”叔公走进来,往柜台上一放布包,“从千佛洞带回来的,慧能那串佛珠,我找人重新串了串。” 布包里露出串紫檀佛珠,最后那颗“悟”字珠被打磨得发亮。牧也接过来,指尖刚碰到珠子,玻璃罩里的共鸣玉突然泛起微光,与佛珠上的纹路隐隐相和。 “雪山之后,我去了趟青云观。”叔公坐在老藤椅上,看着窗外的落叶,“阿禾的坟前长出了株野菊,云松子的衣冠冢上,也爬满了常春藤。”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张照片,“还找到这个。” 照片是黑白的,拍的是青云观的旧貌,屋檐下的铜铃清晰可见,一个穿道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身边跟着个扎小辫的姑娘,手里攥着布偶——正是阿禾。 “是云松子和阿禾。”牧也指尖划过照片边缘,“百年前的样子。” “时间过得真快。”叔公叹了口气,“当年我总觉得守玉是苦差事,现在才明白,能守着点什么,是福气。” 正说着,门帘又动了,进来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个旧木箱,小心翼翼地放在工作台上:“牧先生,您看看这个。” 箱子打开,里面是尊巴掌大的木雕,刻的是锁龙树的模样,树干上的符号与牧也见过的分毫不差。“这是我太爷爷留下的,说是什么‘镇物’,最近总梦见树底下有声音,吵得人睡不着。” 牧也拿起木雕,共鸣玉的光晕更盛了。他忽然想起锁龙树底那团被封印的混沌,或许邪祟虽除,树本身的“气”却留了下来,与这木雕产生了呼应。 “这木雕啊,是有灵性的。”牧也从抽屉里拿出一小截朱砂,在木雕的符号上轻轻点了点,“它不是吵你,是想告诉你,该去看看锁龙树了。” 年轻人半信半疑地走了。叔公看着牧也的动作,笑了:“你越来越像你祖父了。” “他要是在,肯定嫌我多管闲事。”牧也也笑了,将木雕的事记在本子上——这是他新养成的习惯,把遇到的奇事都记下来,像当年的祖父一样。 傍晚时,王伯送来刚蒸的馒头,看见叔公就嚷嚷着要留他吃饭。饭桌上,叔公说起大漠的风沙、雪山的冰棱,王伯听得眼睛发亮,时不时问上一句“后来呢”。牧也坐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忽然觉得,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原来也可以说得这样平常。 饭后,叔公要走了,说还要去东海看看那艘沉船,“给守玉的姑娘添点新土”。牧也送他到巷口,看着他拄着拐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拐杖头的羽毛纹在路灯下闪了闪。 回到铺子,座钟刚敲过九点。牧也擦了擦铜镜和共鸣玉,将那串佛珠挂在旁边。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玻璃罩上,映出三个淡淡的影子——像是云松子、祖父,还有他自己。 他关了灯,锁上门,巷子里的风卷着落叶沙沙作响。远处的蛙鸣已经稀了,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牧也知道,明天醒来,他还是那个修旧物的牧也,铺子里的阳光会照样落在工作台上,王伯的吆喝声会照样飘进巷口。 只是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再也不一样了。 就像那面铜镜,照过百年的风雨,终究照见了此刻的安宁。 就像那块共鸣玉,聚过九片的碎片,终究守住了人间的寻常。 第13章 第 13 章 冬天下第一场雪时,铺子的门被叩响了。不是熟客的脚步,而是种轻缓的、带着犹豫的节奏。牧也放下手里的铜炉,拉开门,看见个裹着厚围巾的老太太,手里捧着个用蓝布包着的东西,雪粒子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转眼就化了。 “您是……牧师傅?”老太太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是从雾灵山下来的,听山里的护林员说,您能看懂老物件。” 蓝布揭开,露出个巴掌大的木牌,黑沉沉的,上面刻着半截羽毛纹,正是当年在青云观见过的样式,只是边缘被摩挲得发亮,像被人攥了几十年。 “这是……”牧也指尖触到木牌的瞬间,玻璃罩里的铜镜突然蒙上层白雾,雾里浮出片熟悉的山林——正是青云观的旧景,一个穿灰衣的年轻人正给座新坟培土,坟前插着的,就是这块木牌。 “是我当家的留下的。”老太太抹了把眼角,“他说年轻时在山里迷路,被个瞎眼的老人救过,老人把这牌子给了他,说‘以后要是遇见难处,就找个修旧物的年轻人’。”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当家的走了三年了,我总觉得这牌子在跟我说话,就揣着它找来了。” 牧也想起叔公左眼的白翳,想起他在青云观的等待。原来有些承诺,早已顺着时光的纹路,悄悄传到了陌生人的生命里。 他将木牌放在工作台上,取来细布轻轻擦拭。木牌背面的裂缝里,藏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凑近了闻,有淡淡的松烟味——是当年刻字时,不小心蹭上的墨。 “这牌子啊,是守信用的。”牧也抬头时,老太太正盯着玻璃罩里的共鸣玉,眼神恍惚,“您当家的没骗您,它确实在等您来。” 铜镜的白雾散了,映出老太太年轻时的模样,扎着两条辫子,站在雾灵山的山口,身边的年轻人手里就攥着这块木牌,笑得眉眼弯弯。 老太太捂住嘴,眼泪落了下来:“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说要带我去看锁龙树,说那树上住着神仙……” 牧也没再多说,只是将木牌用红绳穿好,递还给她:“留着吧,它记着的事,比我们都多。” 老太太千恩万谢地走了,蓝布在雪地里留下串浅浅的脚印。牧也站在门口,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忽然觉得,这雪下得真好,把所有的故事都盖得软软的,又透着点暖。 回到铺子,座钟“当”地敲了十下。他给自己泡了杯热茶,看着玻璃罩里的铜镜与玉,它们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在轻轻呼吸。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巷子铺成了白茫茫一片。远处传来铲雪的声音,是王伯在清理巷口的积雪,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牧也捧着热茶,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玻璃罩上凝成小水珠,又慢慢滑下去,像谁的眼泪,最终汇成一道浅浅的痕。 他知道,明天雪停了,太阳出来,这道痕会消失,就像那些轰轰烈烈的过往,终究会融进柴米油盐的日子里。 但只要这面镜、这块玉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些名字——云松子、慧能、了尘、阿禾,还有祖父和叔公,这些故事就不算结束。 就像这雪,落下来是白的,化了,就成了滋养春天的水。 牧也拿起桌上的刻刀,对着灯光看了看,刀刃亮得能照见人影。明天,该修那只民国的银锁了,还有个小姑娘的玉佩,得再打磨打磨。 日子嘛,就是这样,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像座钟的指针,不慌不忙,却从不停歇。 第14章 第 14 章 都不看了,懒得更新! —— A俞舟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