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来了个廖警官》 第1章 序章 白山黑水 2006年的白城,冬天赖着不肯走,都初春了,早晨起来毛玻璃上还能抠下薄薄一层冰碴子。 廖繁春对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杨树,狠狠打了个喷嚏,震得屋檐下的冰溜子簌簌往下掉。 “瞅瞅你,毛楞三光的,到了南边可咋整!”母亲一边往她那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里又强行塞进一包晒干的蘑菇,一边絮叨,眼圈红得跟院门口挂的红辣椒似的。 父亲蹲在门槛上,沉默地抽着卷烟,烟雾缭绕里,他抬眼看了看女儿笔挺的警服背影,最终只闷闷说了一句:“遇事儿……多长个心眼儿,别就知道往前冲。” 这话从他这个老片警嘴里说出来,带着点无奈的矛盾,既希望女儿秉承警察的天职,又私心盼着她平安。 廖繁春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故意用轻快的东北腔调和着稀泥:“哎呀妈,爸,你们就把心搁肚儿里!我这是去学习,又不是去掏狼窝。再说啦,人广城那是花城,暖和着呢,可比咱这旮旯冻掉下巴的天儿强多了!” 她没说出口的是,这次调派来得突然,省厅点名,说是要加强南北警务交流,选拔一批有基层经验的年轻干警去沿海重点地区学习锻炼。 她这个在白城公安局因为敢拼敢打、心思活络而小有名气的“廖虎妞”,就这么入了选。 临出门前,她去跟带自己入行的老上级王队告别。 王队没那么多愁善感,蒲扇般的大手一拍她肩膀,差点给她拍个趔趄:“好小子……啊不,好闺女!去了给咱北方的警察长长脸!” 接着,这位粗犷的东北汉子搓了搓手,脸上竟露出点与他形象极不相符的、近乎忸怩的神色:“那啥……廖啊,听说他们那儿有种花,叫木棉,开得那叫一个红火!你到时候……方便的话,给哥捎一盆呗?你嫂子就喜欢这些花啊草的啊,我寻思着……” 廖繁春一听,眼睛瞪得溜圆:“王队!你没逗我吧?木棉树!那玩意老大一棵了,我咋给你捎?还一盆!当那是蒜苗呢?再说啦,就你那养仙人掌都能养嗝儿屁的功夫,还学人养花哄老婆?别再把嫂子给气着!” 王队老脸一红,梗着脖子:“你这孩子咋说话呢!我这不是……不是想“学习学习”嘛!” 廖繁春最终还是笑着应承下来,虽然心里嘀咕这任务比抓个贼还难办,“妈耶,那真给你整回来,春晚早知道让我上了。” 就这样,她带着父母的牵挂、领导的“奇葩”任务,还有对未知南国的一丝好奇与忐忑,她踏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满车厢的烟火气和人声鼎沸,一路向南。 窗外的景色从一望无际、覆盖着残雪的黑土地,逐渐变成她只在电视上看过的、绿意葱茏的丘陵水田。 身上的厚毛衣早就脱了,她还是觉得有些燥热,那种潮湿的、黏腻的热,和白城干冷刺骨的冬天完全不同。 经过漫长的颠簸,火车终于在广城站台喘着粗气停下。 人潮如开闸洪水般涌出车厢,南腔北调瞬间充斥耳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潮湿的,混合着汗味、快餐味和某种淡淡花香的气息。 廖繁春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被人流裹挟着往前挪。 这南方的热闹,和白城集市上那种裹着寒风、夹杂的吆喝与熟人打招呼那热闹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密集的、疏离的、傲立的背景音。 她有点内急,好不容易瞅见洗手间的指示牌,赶紧钻了进去,仿佛钻进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第2章 第1章 火车上的“见面礼” 2006年3月10日,星期日,广城火车站。 空气像是被浸透了水的厚重绒布,闷热、潮黏,紧紧包裹着每一个穿梭其间的行人。 喧嚣是这儿唯一的背景音——各地方言、火车汽笛、小贩叫卖、行李拖拽的哐当声,搅拌在一起,烹煮出一种独属于南方交通枢纽的、活色生香的混乱。 廖繁春拖着那个与她身形相比略显硕大的行李箱,像一尾逆流的鱼,艰难地挤过人群,目标明确地奔向洗手间的方向。 额角鼻翼沁出细密的汗珠,连身上那件略显板正的短袖衫的后背也湿了一小片。 从东北白城到南方广城,跨越了大半个中国的旅程。 带来的不仅是地理上的位移,还有身体对这股子湿热最直观的“抗议”。 “诶呀,这广城的天儿,跟咱那旮沓的澡堂子似的,忒磨叽了。”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一头扎进了相对安静些的洗手间。 刚踏入隔间,反手锁上门,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 她那在警校被千锤百炼过、又在基层历练得异常敏锐的耳朵,便自动过滤掉了外面的嘈杂,精准地捕捉到了隔壁传来的一连串异样声响—— 先是“咔嚓、咔嚓”的,金属剪刀划过某种脆弱东西的、带着顿感的摩擦声,绝不是在修剪什么柔顺的发丝,倒像是在粗暴地割断一丛丛枯草。 紧接着,是一个稚嫩的、因极度恐惧而压得极低的抽泣,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别…别剪了…疼…呜呜…” “给小孩在厕所剃头?就算是再喇忽(马虎)的家长,也不能这么干吧?” 廖繁春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结。 在白城工作时积累的经验,尤其是参与打拐案件时学到的知识,像警铃一样在她脑中尖锐响起——人贩子常利用改变发型、服饰、甚至故意弄脏面部来快速遮掩被拐儿童的原有特征! 警察的直觉让她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一把推开隔间门,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视线所及,对面敞开门的隔间里,一个穿着普通、面色焦躁的中年女子,正用一把崭新的家用理发剪刀,粗暴地在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头上作业。 孩子满头柔软的黑发被剃得坑坑洼洼,露出青白的头皮,脸颊上泪水混着碎发,糊成了一片,小身子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剧烈地哆嗦着。 “消停的,干啥呢你?!” 廖繁春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话音未落,人已如猎豹般窜出,左手如铁钳般扣住那女子持剪刀的手腕,右手顺势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精准击在对方腕关节薄弱处。 “啊呀!”女子吃痛尖叫,剪子“哐当”一声脱手落地。 她踉跄着后退,撞在隔间板上,惊怒交加地瞪着廖繁春:“你谁啊?管闲事!” 廖繁春根本不跟她废话,手腕一翻,证件已然亮出,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对方慌乱躲闪的眼睛:“你说呢?” “小孩身份证呢?你凭什么伤害她?”廖繁春语气逼人,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 那女子眼神乱飘,嘴唇哆嗦着。 突然,她像是豁出去一般,空着的左手猛地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直朝着廖繁春的小腹刺来! “醒定(小心)!”旁边一个刚进来的大妈吓得失声惊呼。 廖繁春却像是早有预料,侧身、闪避、擒腕、反拧,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只留人看清一道残影。 膝盖顺势顶住对方腰侧脆弱处,借着对方前冲的力道,一个标准的擒拿,便将那女子死死地压趴在地面上,脸贴着冰凉潮湿的地砖。 “人贩子用剃头遮掩孩子特征,当我是刚出警校的小崽子好糊弄啊?” 廖繁春用膝盖死死抵住挣扎的对方,从腰间摸出手铐,“咔哒”一声铐紧,这才喘了口气,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嘲弄,冒出一句地道的东北感慨,“搁哈岚那块严打早逮你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儿舞刀弄枪?” 警笛声由远及近—— 车站派出所的民警及时赶到,看到已被制伏的嫌犯和安然无恙的孩子,都松了口气。 “多谢廖同志!身手真系爽手” 一个带队的警官显然接到了通知,热情地握手,他看着廖繁春听不大懂,便用蹩脚的普通话又复述一遍,“哦,我是说,谢谢廖同志!身手真利索,要不要顺道跟我们回局里?李局那边已经通知过了。” “那敢情好!”廖繁春咧嘴一笑,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恢复了几分东北姑娘的爽朗,“你们也回广城市公安局?” “对!咱们以后是同事了,不过在隔壁,哦对了,刚才说的打拐,这位,”警官指了指旁边一位面容精干、眼神锐利的年轻男警, “这位——就是我们“打拐防骗”二队的林诚武,林队!记得改天来“串门”。” 廖繁春冲林诚武点头致意,对方也回以一个简洁有力的颔首。 小女孩被女警从警车上抱下来时,惊魂未定,大眼睛里还噙着泪。 她茫然四顾,最后目光落在廖繁春身上,或许是记得是这个姐姐救了她,竟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小身子还在不住地发抖。 廖繁春那颗在擒敌时硬如钢铁的心,瞬间化成了绕指柔。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孩子头上被剃破的地方,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安抚: “别怕啊,小嘎豆(小孩),坏蛋被抓住啦,哥哥姐姐们这就送你回家,找爸爸妈妈,嗷?” 她低头时,额前一缕不知何时散落的碎发蹭到了孩子泪湿的脸颊上,自己也浑然不觉——这调来广城学习的第一战,竟是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打拐的战场”上拉开了序幕。 辗转几站,到达广城市公安局时,已是下午。 支队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茶叶和老报纸混合的气息,略显陈旧,却透着一种踏实的工作感。 局长李秦,一个面相敦和但眼神精亮的中年男人,正笑着向办公室里忙碌的几位骨干介绍风尘仆仆的廖繁春。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咱们的新成员,廖繁春同志,从白城调来交流学习的。瞧瞧,人家小廖初来乍到,就在火车站帮局里立了大功,身手不凡啊!”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廖繁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她扎着的高马尾因为刚才的折腾略显毛躁,几缕发丝不听话地贴在汗湿的颈边,眉目间的英气却丝毫未减。袖口上甚至还沾着几根在火车站搏斗时蹭上的细小碎发。 “李局,您可别磕碜(寒碜)我了,”她笑得爽朗,带着点北方人特有的憨直,“我就是一路见不平,顺手给撂倒了,没您说的那么神乎!” 角落里,一个清冷的身影闻声抬眼望来。 张锦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摊开的笔记本边缘。 目光掠过廖繁春因汗水而愈发晶亮的眼睛,掠过她带着些许狼狈却依旧挺拔的身姿,最后落在那“凌乱”的袖口上。 这姑娘……莽撞得有点可爱,可动起手来,又是当仁不让,不容小觑。 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像一颗投入静湖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李秦继续介绍:“小廖呢,主要负责外勤,实战经验丰富。小章,你可是咱们这的技术骨干,心细如发,禁毒数据分析的一把好手,以后你俩,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多合适!” 第3章 第2章 被点名的张锦还没来得及回应。 廖繁春已经两步并作一步凑到了她跟前,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热气,和她身上淡淡的、与这南方香水味截然不同的、像是阳光晒过被子般干净利落的气息。 她凑得极近,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眼神亮得惊人:“久仰大名,早就听说咱‘张老师’知识储备堪比移动图书馆?那可太好了!以后破案,我负责开路,您侦查,咱俩成搭档,那绝对是“珠联璧合”,‘毒瘤’统统清零,一个不留!” 说着,她还搞怪地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调皮。 那股混合着汗水与阳光的热烈气息,猝不及防地拂过张锦的耳畔。 张锦只觉得耳尖像是被细小的电流窜过,微微一麻,不受控制地漫上一抹薄红。 但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扶了扶眼镜,清冽的嗓音稳得像山涧溪流,四两拨千斤:“廖警官的功夫,刚才听李局说了,确实比我们这儿的卷宗还利落。” “哎哟,张老师您可别客气,”廖繁春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笑容更加灿烂,“叫我小廖就行!咱俩谁跟谁啊!” 张锦抬眼,平静地纠正,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清冷距离感:“我比你小三岁,廖警官。” “噗——”旁边有人没忍住低笑出声。 廖繁春也不尴尬,挠着头“嘿嘿”傻乐,那股子东北人天生的乐观和自来熟,瞬间冲淡了会议室里原本略显严肃的气氛。 张锦垂下眼睫,目光重新落回笔记本上。 看似专注,心底却已悄然记下一笔:这个从东北来的‘萝卜青’(在张锦的认知里,东北产优质萝卜,青翠爽脆,此称呼再合适不过了)心思透亮得像块玻璃,有八卦还是心事,往后估计也藏不住! 窗外,一条红底白字的禁毒宣传横幅,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有些褪色的光泽。 会议室里,一动一静、一热一冷的两道身影交错而立,光影在她们之间投下奇妙的界限。 廖繁春后来无数次辗转难眠忆起这段往事的开端,指尖总无意识地在身下略显硬实的床单上摩挲。 两年时光如同最粗糙的砂纸,将她初来时的些许毛躁和懵懂,打磨出了更为分明、也更为坚韧的棱角。 然而,心底那份对“张老师”,以及对禁毒这份事业最初、最纯粹的敬佩与热忱,却如同磐石,任凭浪潮冲刷,未曾有半分转移。 此刻,她躺在单位分配的单身宿舍床上,身下的床板有些硬,远不如东北老家的火炕睡得熨帖。 空气里弥漫着南方特有的、驱不散的潮湿气,混杂着公用洗衣粉那股廉价的柠檬香。 这环境,与记忆里那个初次交锋的午后,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那个午后。 阳光斜斜地切过分析室的玻璃窗,在堆满卷宗的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几何光斑。 支队的众人,正为那起初露苗头的跨省毒品案忙到焦头烂额。 张锦独自坐在分析室最里端,身体微微前倾,鼻梁上的眼镜因为持续的高强度工作滑至鼻尖,却浑然不觉。 廖繁春翻了个身,床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想起后来,队里后勤的杨叔私下唠叨,说张老师申请领用的办公用品总是最省的,键盘用到字母模糊也不肯换,倒是对分析设备升级的报告打得一次比一次勤勉。 还有那次追捕行动前,她默不作声地把领到的新款防弹背心塞给自己,理由是“你冲前面,你更需要”,自己则用了之前那件有些磨损的旧款。 这“珠联璧合”的开场,如今想来,竟像一句谶语。 广城,是被各种细微声响唤醒的。 廖繁春起个大早,生物钟还顽固地停留在东北时间。 她没穿警服,套了件再普通不过的T恤牛仔裤,趿拉着人字拖就扎进了警队宿舍附近一个最大的菜市场。在她看来,脚底板沾不上地气,耳朵里听不到巷议,这警察就当得隔了一层。 在白城跟着老所长学的第一课就是:最大的线索,往往不在卷宗里,而在老百姓的“唾沫星子”里。 在一个卖中药材的摊档前放缓了脚步,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些形形色色的药材。 “阿姨,咁多药材,有冇尐后生仔来买尐古灵精怪嘅?”她操着刚学来、还带着明显地道大碴子味儿的粤语,笑嘻嘻地搭话。 阿姨被她这口音逗乐了:“阿女,你啲白话要练练咯。后生仔多数识煲汤咩?都系买尐枸杞菊花下火啦。” 廖繁春也不恼,顺手买了二两枸杞,接着唠:“可不是嘛!我就好奇,听说有些啥药材,跟那个啥……‘冰’一起,能弄出更厉害的东西?”她声音压低了点,眼神却清亮。 阿姨脸色微变,左右看看,才低声道:“靓女,唔好乱噏啊。但系前两日真系有个生暴人,来问过硼砂同磷嘅分量,问得好仔细,我冇卖俾佢。” 廖繁春心里“咯噔”一下,硼砂和磷……这些都是制作“蓝冰”后期提纯、增强效果可能用到的辅料。 脸上笑容不变,又跟阿姨扯了几句养生经,才拎着那包枸杞晃悠开。这看似闲聊的几分钟,信息量却不小。 那个“生暴人”,看来是一条待挖掘的线。 她这边用脚步丈量着广城的市井脉络,另一头,禁毒大队的分析室里,张锦已经对着一屏幕的数据枯坐了两个小时。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无框的眼镜片上切割出细碎的光斑。 指尖下的键盘声密集而稳定,像是永不疲倦的心跳。 屏幕上,全市近三个月所有娱乐场所的报警记录、电力异常消耗记录、化学品流通报备清单……无数条数据流在她脑海中交叉、比对、构建模型。 她习惯性地去摸桌上的马克杯,想喝口水,却发现杯子里空空如也。 目光稍移,落在旁边一份刚送来的内部简报上,标题是《关于新型合成毒品“蓝冰”在娱乐场所流窜的预警通报》。 简报旁边,还放着一份廖繁春的调职档案复印件,扉页照片上的姑娘笑得没心没肺,眼神却透着一股子澄澈的韧劲。 张锦的指尖在廖繁春的照片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重新回到键盘。 那个东北来的女警,在她心里的存在虽然细微,却确实有影响。 她不喜欢计划外的变数,更不习惯那种过于外放、仿佛能灼伤人的热情。 “张工,”技术组的小王探头进来,“上次你说要重点排查的几个关联账户,有动静了,有一笔五万块的资金,从‘万芳酒店’名下一家皮包公司,汇到了城西‘富渔面馆’的老板个人账户。” 张锦精神一振:“时间点?” “就在昨天下午,‘蓝冰’最新一次出现在‘魅色’酒吧之后四小时。” “巧合?”张锦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继续盯紧,查资金流向,看有没有化整为零。” “明白。” 小王离开后,张锦轻轻呼出一口气。 ‘富渔面馆’……这个名字,第一次以如此清晰的方式,与“蓝冰”联系了起来。 她拿起内线电话,想通知外勤组安排摸排,手指按在号码键上,却犹豫了。 昨天摸排,廖繁春的“鲁莽”固然立功,但也打草惊蛇。现在去富渔面馆,派谁去最不容易引起怀疑? 她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廖繁春穿着T恤人字拖,在市场里跟阿姨唠嗑的样子。 那种天然的、毫无警察痕迹的市井气,或许正是现在最需要的。 第4章 第3章 此时,廖繁春正蹲在一个卖活禽的摊档边,看着这位老伯和摊主为了几毛钱争得面红耳赤。 她没劝架,反倒是乐呵呵地看了一会儿,最后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钢镚,递给老伯:“大爷,差多少?我这儿有,算我请您吃鸡腿儿了!” 老伯和摊主都愣住了,争吵戛然而止。 老伯看着她,嘴唇嗫嚅了几下,没接钱,反而叹了口气:“后生女,唔系钱嘅问题……”(小姑娘,不是钱的问题……)廖繁春顺手把老伯拉到一边:“那您跟我说说,是啥问题?心里不痛快,憋着那多难受啊。” 老伯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絮絮叨叨说起儿子不成器,最近常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还老深夜去一家叫什么“渔”的面馆…… 廖繁春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面上虽不动声色,陪着老伯唏嘘,心里却翻江倒海。 “富渔面馆?又是它!”而且是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一个普通老人的口中再次被印证。 她安抚好老伯,起身离开市场时,脸上的轻松表情收敛了些,多了几分凝重。 线索开始交汇了,这不再是孤立的点。 回到局里,还没到正式上班时间。 廖繁春想着把枸杞拿到分析室,看看姜琏琏有没有空帮忙简单看一下成分(虽然她猜不着这成分是否算“普通枸杞”),主要还是想借机打听一下局里对“蓝冰”案的重视程度。 她轻手轻脚的推开分析室大门,只见张锦一人坐在电脑前,背脊挺直,像一株沉默的植物。 晨光勾勒着她清瘦的侧影,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似乎是遇到了难题,她眉心微蹙,无意识地用笔尾轻轻敲着桌面,发出极轻微的“叩叩”声。 廖繁春脚步顿住,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倒是张锦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廖繁春看到她镜片后那双总是过分冷静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专注时特有的光亮。 “廖警官?”张锦有些意外,迅速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模样,“有事?” “啊,那啥,”廖繁春举起手里的枸杞,“买多了,给大家分分,泡水喝对眼睛好。你……一宿没睡?” 她注意到张锦手边那杯早已冷透的茶水。 张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落在她沾上泥泞的人字拖上,又移到她因为走路而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写满了“我想打听点事儿”又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眼睛上。 “廖警官,”张锦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却异常清晰,“如果你在排查一个嫌疑地点,比如……“一家面馆”,你会怎么做,才能既不引起对方警觉,又能获取有效信息?” 廖繁春眼睛瞬间亮了。 她并作几步凑到张锦桌边,带来一股室外阳光和市井烟火混杂的蓬勃气息。 “这你可问对人了!”她压低声音,眉飞色舞,“首先,你得把自己当个“吃饭的”!啥时候去……也有讲究,赶早不如赶晚,最好是下午茶那种不尴不尬的点,人少,老板伙计有空跟你唠。点餐也有学问,不能光点便宜的,显得抠搜,得点个招牌,再搭个小菜,显得“内行、门道”……” 她滔滔不绝,把自己在市场、东北土菜馆里摸爬滚打总结的那套“接地气侦查学”倾囊相授,甚至模拟了几个对话场景,拿着小老板的腔,学的惟妙惟肖。 张锦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份《蓝冰预警通报》。 她发现,廖繁春的方法虽然缺乏技术含量,甚至有些“土”,却充满了活生生的细节和对人性的洞察,这是冷冰冰的数据模型无法完全替代的。 而且,看着她神采飞扬地讲述,那种能感染到的真热情,仿佛让这间充斥着机器低鸣和冰冷代码的分析室,都变得温暖明亮了几分。 “……最关键的是,”廖繁春最后总结道,手指下意识地又在太阳穴点了一下,“得用这儿记,不光记他说了啥,还得记他没说啥,眼神往哪儿瞟,手有没有不自然地抖。这些小动作,比嘴里说的话真多了!” 张锦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她光洁的额角。 那里已经没有昨天搏斗留下的口子,只有年轻的、充满生命力的肌肤。 她忽然想起档案里提到,廖繁春在警校时期的格斗成绩是优。 拳头利落,观察力也……不差。 “有道理。”张锦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思绪,声音恢复了素日的平静,“谢谢你的建议,廖警官。还有,”她顿了顿,补充道,“枸杞。” 廖繁春“嘿嘿”一笑,把枸杞袋子放在桌角:“甭客气,张老师!您忙着,我先撤了!”她转身,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人字拖“啪嗒啪嗒”的声音渐行渐远。 分析室重新安静下来。 张锦看着那包红艳艳的枸杞,又看了看屏幕上“富渔面馆”四个字,沉默片刻,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外勤组。 “今天下午,安排两个人,便装,去富渔面馆摸排一下。注意,是‘食客’,不是警察。” 放下电话,她端起那杯冷茶,却没有喝。 化验室的灯光亮至深夜,当张锦和廖繁春初步理清“蓝冰”的诡异特性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林诚武端着两杯热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沉稳。他将茶杯放到两人面前,杯口氤氲的热气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凉意。 “阿锦,廖警官,辛苦晒。”他开口,是地道的广城白话,语气里带着长辈般的关切,“咁夜了,饮杯热茶先,暖下个胃。”(阿锦,廖警官,辛苦了,这么晚了,先喝杯热茶,暖暖胃) 张锦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林诚武平时作风硬朗,这般细致的关怀并不多见。 林武诚看着她,目光诚恳,继续用白话说道:““锦姐”,李局他……特意推荐我暂代呢个支队长。其实你比我更有能力,呢一点,我同你讲声对唔住。”(李局昨天,特意推荐我暂代这个支队长。其实你比我更有能力,这一点,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这番坦诚的“谦虚”,让张锦微微一怔。 她习惯了林诚武雷厉风行的作风,此刻的温言软语,让她感受到警队这个“大家庭”不同于往常的温暖。 她轻轻摇头:“林队,言重了,李局也是为了工作,小心……有天我会超过你,“师哥”。” 林诚武听到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而张锦——她知道这种真实的回答比虚伪的奉承更能让面前的“师哥”信服。 廖繁春虽然听不太懂白话,但看气氛也猜出了七八分,在一旁捧着搪瓷缸子咧嘴笑:“林队,您这就见外了不是?咱都是一个战壕出来的!” 林诚武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目光扫过她们桌上关于“蓝冰”的初步报告,神色又凝重起来:“好了好了,就别安慰我了,这次这个‘蓝冰’,看来不简单。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缓和了些:“上个礼拜我去省厅警院那边挑人,看到一份挺有意思的档案。那个年轻人叫项扬,推理能力很强,观察力特别敏锐,心又细,论文写的是《新型毒品流通模式分析》,角度挺独到。看来,咱支队,快有新血液注入了。” 他没有多说,但话语里透出的欣赏和期待,为项扬这个尚未露面的队友,蒙上了一层专业的面纱。 跑了一圈发发汗后,趁着劲头“廖虎妞”今天“节能减排”地到了警局,正捧着一个印着大红牡丹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喝着热水 嘴里还念叨着:“这南方的天儿,忒黏了,得整点热的去去湿气。” 几个本地同事看着她那豪迈的架势,都偷偷抿嘴笑。 张锦端着她那个素白的瓷杯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廖繁春的发尾都精神抖擞,仿佛自带一股驱散湿气的干爽能量。 张锦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走到自己的工位,杯子里是刚磨好的黑咖啡,浓苦提神,像她这个人。 “锦姐,早。”姜琏琏凑过来,小声说,“廖警官好像个……小太阳哦?” 张锦推了推眼镜,未置可否。 “太阳?”她觉得更像一颗东北来的毛嗑,外壳咋咋呼呼,内里是否‘饱满’,还得慢慢嗑开才知道。 平静被一阵急促的固话铃打破。 第5章 第4章 “广城支队?西华路美好时光KTV,有客人闹事,吐得一塌糊涂,神志不清,嘴里喊着……蓝色的冰!你们快来看看!” 警情就是命令。 李局大手一挥:“小廖,你熟悉外勤,跟张锦一起去现场看看。张锦负责技术勘查,小廖维持秩序,注意安全!” 廖繁春“噌”地站起来,利落地整理了一下警服:“yes sir!保证完成任务!”她看向张锦,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张锦已经平静地合上笔记本,拿起小巧的勘查箱,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走吧,廖警官。” 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搭档出警。 车上气氛有些沉默。廖繁春试图打开话匣子:“张老师,这‘蓝色的冰’,听着咋这么邪乎呢?跟老家那旮沓的冰溜子不一样吧?” 张锦目视前方,侧脸线条清晰:“初步判断是□□的某种变体,具体成分要到现场和回去化验才能确定。外观呈蓝色,可能意味着添加了特定杂质或染料,这会改变其溶解性和毒性,不确定性也更高。”她声音冷静得像是在课堂上讲解一道公式题。 廖繁春“哦”了一声,似懂非懂,但觉得身边这人懂得真多。 到了KTV,场面一片狼藉。一个年轻男人在包房里痉挛,呕吐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几个服务员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都让让,警察!”廖繁春亮出证件,声音洪亮,自带一股镇场子的气势。她毫不避讳地走上前,蹲下身,动作专业地检查当事人的瞳孔和脉搏,同时对吓得脸色发白的经理说:“他接触过什么东西?有同伴吗?” 经理支支吾吾。 张锦则像一道安静的影子,戴好手套、鞋套,打开勘查箱,动作一气呵成。 她避开污秽区域,目光如雷达般扫过角落、沙发缝隙、垃圾桶。 快速取出棉签,极其小心地擦拭茶几边缘一些几乎看不见的粉末残留,又用证物袋收集在酒杯里的液体残留。她的动作轻柔、精准,仿佛在对待易碎的陶瓷工艺。 “呕吐物样本也需要。”张锦对旁边的派出所同事说,语气不容置疑。 不久,这边便被廖繁春问出了点眉目。 原来这人是常客,最近总吹水搞到了“新货”,劲儿大又“安全”。 廖繁春一边记录,一边用余光瞥见张锦的工作状态。心里犯嘀咕:“啧啧,这“张老师”干活儿是真细致,跟她这人一样一样的,严丝合缝。” 突然,张锦在沙发最里面的角落定住了。 她用一个特制的小镊子,从地毯纤维里,极其小心地夹起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的蓝色塑料封装碎片。 碎片内侧,沾着些许微小的蓝色结晶体,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找到了。”张锦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廖繁春立刻凑过来,屏住呼吸:“这就是……那‘蓝冰’?” “包装物。”张锦将碎片小心放入证物袋封好,“这种封装方式很粗糙,晶体容易泄漏,对使用者和他人都极具风险。” 她顿了顿,看向廖繁春,难得地多解释了几句,“廖警官,这种“街头流通货”,也被称之为“快餐”,制作环境其无法保证无菌,添加成分未知。 ——通过皮肤接触残留物,或者吸入扬起的粉尘,都可能导致中毒或过敏反应。这也是我们勘查为什么必须如此小心的原因——保护自己的同时,也是保护证据。” 这番话,既是专业解释,也暗含了对廖繁春刚才略显“莽撞”靠近的提醒。 廖繁春听懂了,她挠了挠头,咧嘴一笑:“明白了,张老师!您这脑子,真不愧是“高材生”!” 张锦没接话,只是低头继续工作,但镜片后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 回到局里,化验室立刻忙碌起来。 张锦和姜琏琏投入了对样本的分析。 廖繁春也没闲着,写完了现场报告,就凑到化验室门口探头探脑。 “张老师,有啥发现不?” 张锦此时正盯着色谱仪上跳动的曲线,眉头微蹙:“初步检测,□□含量比常见□□低,但含有一种……结构很奇怪的切割剂,应该是他们想混入毒品中增加原有的体积物质,以次充好。” “切割剂?“偷梁换柱”,那不就是面粉、冰糖啥的掺进去糊弄人吗?”廖繁春凭经验问。 “这次不一样。”张锦调出电脑上的分子结构图,虽然廖繁春看不太懂,但那复杂的图形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这种物质本身具有一定精神活性,能与□□发生协同作用,增强兴奋效果,但同时对心血管系统的毒性激增,也就应证了当事人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剧烈的急性反应。” 她拿起那个蓝色碎片,对着光:“而且,这蓝色染料并非普通工业色素。它似乎经过处理,能延缓毒品在特定检测试纸上的显色时间,给逃避检查提供了窗口。” 廖繁春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这玩意还带‘隐身’的?制毒的“那家伙”有点道行啊!” “不是有点道行。”张锦终于从显微镜上抬起头,看向廖繁春,眼神凝重,“是专业,而且了解我们的常规检测手段,不像是某些小作坊能搞出来的,背后,可能有精通化学研究的人。” 这个结论,让气氛瞬间严肃起来。 下班时间早过了,警局里渐渐安静。 廖繁春去食堂打了两个饭盒回来,发现张锦还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她略显疲惫却依然专注的脸。 “张老师,先垫巴一口?”廖繁春把其中一个饭盒推过去,是自己带来的东北红肠和食堂打的米饭,“光喝咖啡…那玩愣它不顶饿。” 张锦愣了一下,看着饭盒里那片片油亮咸香的红肠,和她平时清淡的饮食风格迥异。 她本想拒绝,但胃部的空虚感和对方真诚的眼神对上,让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谢谢。” 她小口吃着米饭,犹豫了一下,还是夹起一片红肠。味道……很扎实,有种粗犷的温暖。 “今天,多亏你眼神好,找到那碎片。”廖繁春扒拉着饭,含糊不清地说,“要是我,可能就喇唧过去了。” “是你的现场控制和问询,提供了方向。”张锦轻声回应,这是她第一次明确肯定廖繁春的工作。 廖繁春嘿嘿一笑,用筷子指了指张锦的电脑屏幕:“跟这“蓝冰”杠上了?我看你都瞅它半天了。” “我在想它从哪里来,又会到哪里去。”张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这种‘进化’,很危险。” 廖繁春放下饭盒,表情也认真起来:“再危险,咱也得给它摁熄火咯!你不是说了嘛,你动脑子,我给你开路!”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张锦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充满能量的搭档,似乎……也不错。 她嘴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嗯。”她低下头,继续吃饭,耳根却觉得有点发热。 第6章 第5章 就在化验室的两位在为毒品分析的间隙,林诚武连轴两头不停地转了好几天,好不容易逮着个能正常下班的点,他只想赶紧回家泡个热水澡,驱散一身倦意。 夜色已浓,街灯昏黄。 林队没开车,信步朝家附近那个熟悉的烧烤摊走去,本打算弄点吃的填填肚子。在穿过一条背街小巷时,多年职业生涯打磨出的直觉让他骤然放缓了脚步。 前方巷子深处,两个黑影凑在一起,动作鬼祟,短暂的交接后迅速分开。 借着远处路口微弱的光线,林队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个矮瘦男子塞进兜里的,是一小叠用塑料薄膜包好的钞票。 而另一个身形略胖的家伙,手里闪过的则是一小包看似普通的“香烟”。 若只是烟草交易,何必选在这种光线昏暗、人迹罕至的地方?那仓促、警惕的姿态,瞬间点燃了林诚武脑中的警报。 “看来这是要我……临时加个班?”林队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弧度,步伐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个拿到“香烟”的矮瘦男子。 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迂回靠近。 就在那男子走出巷口,略显放松地掏出那包“烟”,准备点燃一支“享受”时,林队一个箭步上前,有力的手掌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警察!别动!” 男子吓得一哆嗦,那包“烟”脱手掉在地上。他迅速将其制服,捡起那包“烟”。入手的感觉就不对,重量偏沉,包装也略显粗糙。 小心地拆开一看,里面装的并非烟草,而是几根用透明塑封仔细包裹的、色泽微黄结晶体,与普通冰糖无异,但林诚武一眼就认出,这是□□。 “这是什么?”林队厉声问道,同时出示了证件。 矮瘦男子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警……警官,我……我就买点自己吸……” “从谁那儿买的?说!”林诚武经验老道,知道这种小角色必须快刀斩乱麻。 “我……我不知道他真名,大家……都,都叫他‘鱼头’……就在面馆那边……”男子心理防线瞬间崩溃,结结巴巴地交代,“他……他有时候也帮人带点别的‘硬货’,说……说是新到的‘蓝冰’劲儿更大……” “鱼头”?“富渔”面馆?“蓝冰”? 这几个关键词像电流一样击中林队。 他立刻联想到张锦正在分析的那玩意儿。 难道这并非单向销售,而是一条潜伏在水下的贩毒链条开始冒头了? 他立即呼叫了值班同事前来支援,将嫌疑人带回队里突审,自己也彻底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这个意外的“加班”,似乎撬开了一条意想不到的缝隙。 警局的大伙在面包车里蹲点昏昏欲睡,总是被各种气味唤醒。 湿润的泥土气,过早摊位上蒸腾的糯米鸡香,还有街角凉茶铺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了廿四味与癍痧的甘苦气息。 廖繁春深吸一口气,觉得这比白城冬天凛冽的干冷空气复杂得多,也烦闷得多。 今日又是“化妆侦查”。 她穿着便服,蹲在“富渔面馆”对面街的榕树下,手里捧着碗猪红汤,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扫视着面馆进出的每一个人。 昨晚,根据临时从两人口中的“鱼头”线报中梳理出不少信息,“蓝冰”的流通链条似乎与这家看似普通、生意却异常红火的面馆有着若即若离的联系。 “姐,再来份猪肠粉。”她压低声音对着耳麦说道,语气自然得像真在点餐。 耳麦里传来张锦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廖警官,你已经‘食’咗半小时早餐了。注意频率,别引起怀疑。” “放心吧,‘张老师’,”廖繁春舀了勺汤,小声嘀咕,“咱东北人实在,饭量大,正常。” 她看着面馆,老板娘是个精瘦的中年女人,手脚麻利,嗓门洪亮,正操着一口白话招呼客人。 一切都显得那么市井,那么正常。 但廖繁春的直觉,像老家雪原上那只嗅到猎物的狐狸,总觉得这正常底下藏着“喇忽”。 太“干净”了,连个醉醺醺的酒蒙子都没有,这不科学。 “目标出现。”张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紧绷。 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的男人晃悠着走进面馆,熟稔地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卡座。这是他们根据昨晚线索获得的上线——“鱼头”,疑似是参加“蓝冰”分销链上的一个小环节。 “收到。”廖繁春放下碗,抹了把嘴,正准备起身靠近观察。 “等等,”张锦阻止了她,“情况有变。刚才技术科尝试追踪一个可疑信号,信号源就在面馆附近,但很快就消失了。我怀疑……他们可能有反侦察意识,或者,有内部的信息传递……” 廖繁春心里“咯噔”一下。内部?她甩甩头,把这个念头暂时压下。“那咋整?就这么干瞅着?” “我去。”张锦的声音很平静。 “啥?你去?”廖繁春差点跳起来,“‘张老师’,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去那儿干啥?跟他们讨论微积分啊?” “我去吃碗面,很正常。”张锦已经切断了通讯。 没过几分钟,廖繁春就看到张锦从不远处的街角走来。 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米色衬衫和直筒裤,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手里还拿了份文件,看起来像个刚下课的大学生或者年轻白领。 她步履从容地走进面馆,找了个离“那人”不远的位子坐下,淡定地点了碗云吞面。 廖繁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张锦聪明,但这种需要直面潜在危险的事情,让她这个外勤人员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眼神紧盯着面馆里的动静,手心里开始冒汗。 张锦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偶尔翻看一下文件夹,仿佛在等人。 她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鱼头”那桌,似乎注意到他和老板娘之间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交流。 随后,老板娘顺手随意地将空调料瓶放回了柜台的特定位置。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那人”似乎接到了什么讯息,猛地站起身,神色慌张地就要往后厨方向走。 “他要跑!”廖繁春在耳麦里低吼。 几乎是同时,张锦也站了起来。她看似是起身去加茶水,“不小心”撞了一下经过的“鱼头”,手里的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 “对不起,不好意思。”张锦连声道歉,蹲下去捡文件,恰好挡住了“鱼头”的去路。 “鱼头”急躁地想绕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磨磨唧唧做乜,闪开啦,死女仔。” 店内是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混乱中。 廖繁春快步如“护崽”般冲了过来。她没直接动手,而是大声对着后厨方向喊道:“老板娘!你这卫生间咋走啊?我这肚子咋有点不得劲儿呢!” 她这一嗓子,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老板娘一愣,“鱼头”也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就是这一秒的间隙,张锦已经迅速捡起了文件,同时也将地上一个极小的、从“鱼头”裤袋里滑落的透明塑料袋,用文件遮挡着,不动声色地捏在了手里。那里面,是少许蓝色的晶体。 “鱼头”见势不妙,猛地推开张锦,想强行冲出去。廖繁春眼疾手快,在要去扶张锦被推得踉跄的间隙,脚下发出精准地一绊—— “边个成我!”“鱼头”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 廖繁春赶紧上前,一副热心市民的样子:“哎呀大哥,你咋这么不小心呢?摔坏没啊?我扶你起来!”她手上用力,看似搀扶,实则已经将“那人”的胳膊死死扣住。 老板娘脸色骤变,想过来帮忙,却被廖繁春一个“你别管,我能行”的眼神瞪了回去。 最终,“鱼头”被闻讯赶来的其他同事带走。 但在押送他上警车时,他趁着看守的赖明天一个不注意,猛地用头撞向车门,然后嘶吼着:“死条子!你哋等住!老子会弄死你哋嘅。” 行动,表面上成功了,抓捕了一个小喽啰。 但“鱼头”在警车边的公然叫嚣,以及之前信号的突然消失,都像阴云一样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第7章 第6章 回到局里,审讯室传来消息,“鱼头”咬死了什么都不说。而技术科那边也确认,之前捕捉到的信号无法追踪到更深的源头。 廖繁春有些烦躁地耙了耙头发,走进分析室。 张锦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蓝冰”的分子结构图和一些复杂的化学式。 “今天多亏你了,‘张老师’,”廖繁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起张锦桌上的水杯就想喝,发现是咖啡又嫌弃地放下,“你那一下,绊得是地方!” 张锦推了推眼镜,没接她的话茬,而是指着屏幕说:“这次的‘蓝冰’,纯度比上次高出百分之五左右。迭代速度很快,背后肯定有专业的化学人员在指导生产。” 廖繁春凑过去看,那密密麻麻的结构式让她头晕:“那…这玩意儿的劲儿,是不是也更大了?” “嗯,”张锦点点头,语气沉重,“对神经系统的损害几乎是不可逆的。它就像一种……温柔的腐蚀剂,慢慢啃噬人的理智和健康。很多年轻人因为好奇尝试一次,就可能万劫不复。” 她这话,像是在对廖繁春解释,也像是在给潜在的受害者警示。 廖繁春看着张锦专注的侧脸,灯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在镜片后投下淡淡的阴影。 那一刻,廖繁春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张老师”,心里其实揣着一团火,一团想要烧尽这些害人毒物的火。 “放心吧,‘张老师’,”廖繁春拍了拍胸脯,声音不大,却带着股狠劲儿,“管他啥“罪犯毒贩”的,只要他敢冒头,咱大伙儿直接一锅端了!大家的寒窗苦读都不是吃闲饭的,还轮到他逍遥法外!” 张锦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了廖繁春一眼。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纯粹的、未被污染的正直和勇气。 她没说话,只是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然后递过去一张纸巾:“擦擦汗。” 廖繁春这才发现,自己额角不知何时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接过纸巾,嘿嘿一笑。 分析室的门没关严,外面大办公室的嘈杂声隐约传来。 赖明天似乎又在为什么事嚷嚷,姜琏琏在耐心劝解。市井的,紧张的,无奈的,温情的,所有这些,共同构成了广城支队的日常底色。 廖繁春看着重新埋首于数据的张锦,心里那股因行动受挫而升起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 这条路上有迷雾,有暗礁,但……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这边,“鱼头”折进去的消息,像一滴冷水溅进滚油,在老K掌控的暗网里炸开细密的波纹,但很快便被更快的应变所取代。 旧化工厂内,老K听着刘小的汇报,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指尖在檀木茶几上敲出的沉闷声响,如同为某个倒计时读秒。 “废物。”良久,他才吐出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垂手而立的保镖头更低了些。“一点风吹草动就慌得像个鹌鹑,还把‘货’带在身上,不死都没用。”他没有丝毫营救的打算。弃子,就要有弃子的觉悟。他甚至觉得,“鱼头”在警车旁的公然叫嚣,愚蠢得可笑,除了打草惊蛇,毫无用处。 “条子最近鼻子很灵,”老K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神锐利,“那个新来的小警察,手脚麻利。还有那个总和我做对…”他想起手下汇报的,面馆里那个“不小心”撞人、掉文件女学生的身影,“心细得像针,都tm不是省油的灯。”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广城永不眠的夜色,也是他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疆域。“‘蓝冰’的线在面馆……这地方不能再用了。” 他转身,对着亲信刘小,下达的命令每一条都精准地踩在技术与社会管理的缝隙上,他要让毒品像升级的“病毒”,变得更隐蔽,更难以追踪。 “第一,传货不用人。”老K语气冰冷,“去找那些骑着摩托车、蹲在街边趴活的‘摩的佬’,还有那些管理松散、满城跑的快递公司散户。把‘货’封进便宜的茶叶包、塞进二手玩具里,当普通包裹发。单子全部手写,用假名、一次性手机号,让他们按‘□□’的方式,把‘货款’跟那几块钱快递费一起收回来。” 他深知,在那个监控尚未全覆盖、支付方式还未严格管理的年代,这便是最不起眼的隐身衣。 “第二,收钱不走银行明路。”他继续部署,思维缜密,“让那些瘾君子把钱塞进指定公园的石缝里、废旧报箱,或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直接存进我们准备好的、用□□开的银行卡里。多用ATM机无卡存现,小额,多次,神不知鬼不觉。” “第三,场子给我‘活’起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老K的指令清晰而冷酷,“今晚是城中村的黑网吧,明天是广场舞旁边摆地摊的,后天甚至可以是在大学城附近的台球厅、游戏机室。人流量大,环境杂,条子查不过来,也蹲不住。”。 “最后,通知下面所有‘拆家’,”老K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线上联系,用□□群,建了即散,用特定图片、火星文当密码沟通。线下,谁再敢像‘鱼头’那样带着‘货’招摇过市,他的下场在我这会比进去更惨。” “另外,”老K最后补充,目光投向厂房深处那间临时改造的实验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迫切,“去告诉老师,他的‘蓝冰’,我要在三天内升到最高提纯。不然咱们也不用养着他了……” 与此同时,广城市局审讯室内,灯光惨白,气氛凝重。 “富渔面馆”的老板娘坐在审讯椅上,没了店里的麻利劲儿,脸色灰败。她对面是目光如炬的林武诚和静静记录的项扬。 “我唔知啊,真系唔知!”老板娘反复强调,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那个‘金链男’系熟客,但系做乜嘢我点知?打开门做生意,边个来食面我都欢迎噶。” 林诚武不说话,只是用那双看透太多罪恶的眼睛平静地盯着她。项扬则低头,细致地看着之前廖繁春和张锦记录的观察报告。 直到林诚武将一张面馆内部的布局图推到她面前,用笔尖点了点那个节点,声音沉稳:“每次‘金链男’来,你都会在他离开后,把那个特定的辣椒瓶放回原位。为什么?广城湿气重,辣椒瓶怕受潮?” 老板娘瞳孔微缩,嘴唇哆嗦了一下。 项扬适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力:“我们查过,你儿子在国外读书,账户最近多了两笔来源不明、但数额不小的汇款,老板娘,开面馆,这么挣钱吗?” 心理防线,往往崩溃于最意想不到的细节。 老板娘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眼泪涌了出来。“我…我也是被逼的…他们找到我,说不合作,就让我儿子在国外‘出意外’…我只是…只是在他们的人来吃面时,把那个瓶子放好,表示…表示‘安全’或者‘有货’…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交代了这原始却有效的信号传递方式,印证了张锦敏锐的观察,也坐实了面馆作为低级联络点的作用。 但她接触的层面太低,只知道“上面”的人很厉害。 手段通天,至于“上面”是谁,货从哪里来,她一无所知,只知道不好好办事就让她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 审讯结束,项扬合上笔录,轻声道:“林队,她说的,和‘鱼头’死咬不开口的状态,都指向同一个问题——对方组织严密,手段狠辣,反侦察意识极强,而且,行事毫无底线。” 林诚武揉了揉眉心,感觉肩上的压力又重了几分。 “断了面馆这条明线,他们只会像蟑螂一样,藏进更暗的缝隙里。通知下去,接下来一段时间,全市的娱乐场所、物流货点、网吧,都要纳入重点监控范围。” “另外,让张锦那边加快对成分的分析速度。”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沉重,“我有预感,对方已经变招,更大的后手,就要来了。” 第8章 第7章 支队的办公室里,那台‘老海信’吭哧吭哧地吐着冷气,努力与窗外升起的热浪抗衡。 廖繁春叼着根油条,屁股还没在工位上坐热,就被李秦一声吼叫到了分析室。 一进门,看见张锦竟也站在白板前,但身姿依旧挺拔如青竹,只是眼镜片后那双总是清亮的眸子,此刻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霜。 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化学式和地名,中间贴着几张“蓝冰”的照片,在织光灯下泛着幽蓝诡异的光。 “都到了?”李局声音沉肃,“小张,把你发现的情况跟大家说说。” 张锦指尖敲了敲白板上一处被红笔圈出的分子式,声音平稳,却自带一种让人静心聆听的魔力:“我们之前缴获的几批‘蓝冰’,纯度、结晶方式几乎一致,可以断定是同一源头。但最新这批,” 她拿起另一份检测报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杂质更少,结晶更完美,生效时间估算快了百分之十五。” 廖繁春三两口咽下油条,凑上前,几乎要贴在白板上:“嚯,这玩意儿咋又升级换代了?跟咱手机似的?” 一句话,让分析室里紧绷的气氛松弛了几分。 连张锦嘴角都似乎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抿直了。 “可以这么理解。”她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众人,“更重要的是,我在杂质残留里发现了微量的‘苯甲酸某酯’,这是一种非常冷门的催化剂,对提纯设备和操作环境要求极高。这意味着,对方不仅有个技术精湛的‘厨师’,而且……他的‘厨房’…还升级了。” 张锦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个化学式上摩挲,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这不是“小作坊”的“土法炼钢”,背后很可能有具备专业化学知识,甚至接触过正规实验室流程的人参与。‘蓝冰’在进化,我们的对手,比想象中更”专业”,也更危险。” 分析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调机噪音在嗡嗡作响。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水面,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沉。 “妈呀,听着就喇忽!”廖繁春咂咂嘴,打破了沉默,“‘张老师’,你这脑子是咋长的?这么点儿玩意儿都能看出花来?这…我这都快跟不上趟了!” 张锦没接她这带着地道东北味儿的恭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视线在她沾了点油渍的袖口停留一瞬,又移回白板:“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新厨房’,琏琏,” 她看向角落里那“思考回味”的女警,“你重点跟进这个催化剂的来源渠道,正规的、非法的,都不能放过。” “是!锦姐!”姜琏琏像接到军令状,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散会后,众人各自忙碌起来。 廖繁春被分配去排查几个可能流通新型“蓝冰”的娱乐场所。 她那脸一抹,活像一尾融入市井的鱼,穿着便装,操着半生不熟刻意模仿的广城话,混在形形色色的人群里,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一下午下来,信息也没捞到多少,倒是被几家店的劣质香水味熏得够呛。 傍晚回到局里,累得瘫在椅子上,她有气无力地哼唧:“这老广的“秋老虎”,比我姥那旮沓冬天烧的炕还熬人……” 话音刚落,一瓶还蒙着冰凉水珠的“粤山泉”递到了她眼前。 廖繁春抬头,看见张锦站在她桌边,神色依旧清淡。 “补充水分。”张锦言简意赅。 廖繁春瞬间来了精神,接过水,咧嘴一笑:“哎妈呀,谢谢“张老师”!这来的可太及时雨了,懂我!” 她做了一个“记下了,在心里”的默契姿势,随后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熨帖了所有燥热。 张锦没走,目光落在她桌上摊开的一个小本子上,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着一些广城俚语,旁边还画了滑稽的注解。 “在学?”张锦有些意外。 “啊,这个啊,”廖繁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入乡随俗嘛,多学两句,跟老百姓唠嗑也方便。就是这‘乜嘢’、‘咩啊’的,我老记混。” 张锦看着她那认真的傻气,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也曾这样努力地去融入,去理解。 只是岁月和职责,渐渐将她磨砺得更加内敛和封闭。 “慢慢来。”她声音放缓了些,“语言是钥匙,能打开很多门。” “那是!”廖繁春见她搭话,更来劲了,“‘张老师’,你说这帮人搞这么复杂的配方,图啥呢?就为了那百分之十五?” 张锦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难得有耐心解释:“不仅仅是生效速度。纯度更高,意味着单位体积内有效成分更多,更容易运输、隐藏,成本也可能更低。 ——而且,‘更好’的产品能快速占领市场,建立品牌……甚至在‘瘾君子’那里形成口碑。”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毒品市场的‘技术进步’,背后是更庞大的利益链条和“死去”的人心。” 廖繁春听得入神,咂舌道:“这里头的道道这么多?跟做生意似的。” “本来就是生意,沾血的生意。”张锦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霓虹初上,将这个城市点缀得流光溢彩,却也掩盖了暗处的污浊,“每一次配方升级,都可能意味着又有一批人要被拖入深渊。我们慢一步,代价可能就是更多破碎的家庭。”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又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廖繁春看着她,心里那点插科打诨的心思悄悄收了起来。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张锦那清冷外表下,扛着多么重的担子。 “放心吧,‘张老师’!”廖繁春一拍胸脯,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坚定的热气,“有你这火眼金睛,再加上我这……呃,还算利索的腿脚,管他什么‘蓝冰’‘红冰’,咱都给他扬喽!” 张锦转回头,对上她亮晶晶的、毫无阴霾的眼睛。 那里面有一种纯粹的信念和热度,像冬天里的一把火,不经意间,就驱散了些周身的寒意。 她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分析台。 只是转身的刹那,耳根似乎又有些不易察觉的发热。 廖繁春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琢磨着,“这“张老师”看着冷冰冰,其实心里头,揣着团“火”呢!就是捂得太严实了,像东北大板。” 她低头,又翻开那个学话的小本子,在“谢谢”旁边,郑重其事地写下了“唔该晒”,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的太阳。 分析室的另一头,张锦打开加密文件夹,准备继续工作,手指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一个隐藏很深的私人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马大帅》01-「一个酒瓶引发的血案」。 她做贼似的戴上耳机,点开。 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东北方言,屏幕上滑稽的剧情让她紧绷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刚好这时,林诚武拿着文件路过,疑惑地看了一眼她屏幕的反光:“张锦,看什么呢?脸都笑红了?” 张锦猛地扣下笔记本电脑,动作快得带了点慌乱,脸上瞬间恢复平日的清冷,甚至更冷了几分:“呃——没什么。分析数据波动图而已。林哥,有事?” 林诚武被她这变脸速度弄得一愣,摸摸鼻子:“哦,没事,你忙。” 张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却悄悄抚过微烫的耳垂。 廖繁春远远瞧着,虽然没听清他们说啥,但张锦她那一瞬间的慌乱和强作镇定的样子,全真真实实映在眼底。 她咬着笔头,心里乐:这“张老师”,肯定有秘密!还是个“一鸣惊人”的秘密。 悄然不觉,黑暗便拢上了广城。 分析室里,键盘声、讨论声、翻阅卷宗的声音重新交织成一片。 夜风中,某处旧化工厂里,空气里混杂着刺鼻的化学试剂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更像是血。 第9章 第8章 “我…我改进了配方,纯度已经提升到95%了!王老板,再给我一次机会…”化学师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厂房里显得格外微弱。 老K坐在一张从酒店套房搬来的真皮沙发上,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正慢条斯理地用丝绸手帕擦拭着一把精致的小巧手枪,仿佛在对待一个陶瓷娃娃。 面前,是曾为他调制“蓝冰”的化学师瘫跪在地,眼镜碎裂,半边脸肿得老高,浑身筛糠般抖动。 老K没抬头,语气温和得像在聊家常:“95%?听起来不错。”他顿了顿,将手枪轻轻放在旁边的檀木小几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可是,我听说条子那边,有个刚毕业的小警察,人都快把你的‘杰作’分析个底朝天了,连迭代痕迹,用了哪里的“配菜”都摸出了门道。” 化学师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老K站起身,踱到一排反应釜旁,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知道我凭什么从一座破糖厂走到今天吗?不是靠‘不错’,是靠‘绝对’。”他猛地转身,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锐利如鹰隼,“你,已经成了可以被替代的…风险。” 话音未落,站在阴影里的打手刘小动了。 他上前一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求饶声戛然而止,变成喉咙被扼住的“嗬嗬”声。 发出子弹的手臂如铁箍般锁紧,猛地一拧——清脆的“咔嚓”声在寂静中爆开,像一根干柴被生生折断。 那人的身体软了下去,眼里的光熄灭了。 老K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粒灰尘。 他走到厂房另一头,那里,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外籍男子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团,眼中充满了惊恐与愤怒。 “老教授,让您受惊了?” 老K示意刘小取下他口中的布团,脸上甚至挂着一丝礼貌的笑意,“您在有机合成领域的成就,令人艳羡。我们之前请来的那位,天赋有限,无法将您的理论转化为…更具价值的商品。” 老教授剧烈地咳嗽着,用带着口音的中文怒斥:“你们这是犯罪!绑架!谋杀!我绝不会为你们工作!” “犯罪?”老K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弯腰,从沙发旁拎起一个银色的金属箱,随手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美金。 “这是三十万,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三倍!足够您那个患有罕见病的孙女,接受世界上最好、最全的治疗,很多年。”他精准地戳中了一个作为“长辈”的软肋。 看着老教授骤然变化的脸色,老K知道,这把锁,已经打开了一半。 他不再理会教授的挣扎,转向刘小,语气随意得像吩咐晚餐加个菜:“处理干净点,别给环卫工人添麻烦。”他指了指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明白,老板。”刘小低沉应道,像拖一袋垃圾般将尸体拖向阴影深处。 老K重新坐回沙发,目光投向窗外广城的黑夜。 他喜欢这种俯瞰众生的感觉,钱是唯一的通行证,道德才是弱者所佩戴的枷锁。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轻松: “通知下面,‘蓝冰’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即将推出全新的‘玛丽小姐’…它会像这座城市一样,让人沉醉,无法自拔。”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应答。老K挂断电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旧的“无用之物”已被清除,新的“材料”已经就位。” 广城某处老旧居民楼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警察!开门!例行检查!” 穿着制服的民警用力敲打着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 门内传来一阵慌乱的碰撞声和压抑的惊叫。 半晌,门才被一个眼神涣散、骨瘦如柴的年轻人打开,一股混合着汗臭和某种化学制剂酸败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屋内一片狼藉,桌上还散落着几片残留着诡异蓝色的锡纸和吸管。 “又是‘这玩意儿’。”带队的老民警眉头紧锁,示意同事将瘫软在地、显然刚吸食过的年轻人控制住,进行现场取证。 这已经是本周在同一片区发现的第三起涉“蓝冰”案件了。 然而,就在这栋楼的顶层,另一间房门紧闭的出租屋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昏暗的灯光下,交易正在进行。 卖家是个油头粉面的青年,他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一个更小巧、包装更花哨的塑料袋,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泛着诱人光泽的“糖果”。 “兄弟,‘蓝冰’过时了,劲儿小还容易被抓。试试这个,最新款,口感好,上头快,关键是……现在市面上还没几家有,新鲜!”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推销自家产品般的得意。 男子将信将疑地捏起一颗,对着光看了看,那粉红的色泽确实更具迷幻性,“真这么神?” “骗你是孙子!听说上头换了更厉害的料,保证你试过一次就忘不了!”卖家拍着胸脯保证。 楼下,是“蓝冰”吸食者被戴上手铐的麻木面孔,和民警疲惫却坚定的身影。 楼上,是“它”带着甜美伪装悄然流入市场的第一波暗流。查禁与迭代,抓捕与顶风,在这栋破旧的居民楼里,形成了不同的画卷。 正如一位老禁毒警常说的:“我们拼尽全力在扑灭上一场火,而新的火种,往往已经在灰烬下悄然复燃。” 午后烦躁、静默,大家都蔫了吧唧的。 廖繁春毫无形象地趴在桌面,手里的文件扇得呼呼作响,嘴里嘟囔着:“啥天儿啊,忒熬人了这也,还没过季呢!我感觉自个儿已经像那蒸笼里的叉烧包,就差葱花了。” 这地道的“抱怨”,在一片略显沉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却也带来了一丝活气。引得几个本地同事忍不住偷笑,连一向严肃的林诚武都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 张锦坐在她对角线的工位,指尖正在键盘上飞舞,追踪一条模糊的资金流水线索。 听到廖繁春的话,她推了推滑落鼻梁的眼镜,目光扫过那人因为闷热而微红的脸颊,还有额角被汗水濡湿的碎发,视线最终落在她不停扇风的、骨节分明的手上。 两年前初遇时,就是这双手,利落地制服了人贩子,袖口沾着碎发,带着一股陌生的、蓬勃的生命力,撞进了她按部就班的世界。 “心静自然凉。”张锦垂下眼,声音依旧是平和的,听不出波澜,“或者,你去把证物室那几箱旧档案整理一下,那里阴凉。” 廖繁春立刻坐直了身子,垮着脸:“别啊,张老师!那地方进去都能拍《聊斋》了,我这阳气…不足,顶不住。”她夸张地抱了抱胳膊,成功引来更多低笑声。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姜琏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没了往日的活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兴奋和凝重的神色。 她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证据袋,里面是几颗看起来如同普通冰糖,却隐隐泛着不正常的淡粉色结晶。 “锦姐!廖姐!还有呃……林队?”姜琏琏的声音有点急,瞥见林诚武这个熟透了的“新成员”还是有些不适应,又马上恢复了神情,“技术处刚出来的结果,城南酒吧街新流进来的货,不是‘蓝冰’了!” 一句话,让办公室里所有的闲聊和懈怠瞬间消失。 张锦立刻起身,接过证据袋,走到光线更好的窗边仔细观察。廖繁春也收敛了玩笑神色,凑了过去,眉头微蹙:“这啥玩意儿?长得跟水果糖似的。” “我们暂时叫它‘红色玛丽’。”姜琏琏语速很快,“外观更具迷惑性,初步检测,成瘾性比‘蓝冰’至少高出三成,而且……代谢更快,更难检测。” 第10章 第9章 “‘小蓝’的升级版?”林诚武沉声问道,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安静内敛的年轻男警,正是最近入队里的项扬。 “恐怕不止是升级。”张锦将证据袋递给林诚武,目光锐利,“成分更复杂,合成路径很精巧,背后的人,掌握了更高级的技术。” 她看向姜琏琏,“琏琏,详细报告出来立刻给我,另外,重点分析一下它的缓释成分和可能存在的‘标记化合物’。” “标记化合物?”廖繁春好奇地问。 张锦转向她,习惯性地开始解释,语气是分析案情时特有的冷静清晰:“可以理解为毒品的‘指纹’。一些毒贩为了区分货源、控制下游,或者实现某些特定功能,会在毒品中添加一些独特的、微量的化学物质。这些物质本身可能无毒,但通过专业仪器能检测出来,就像给这批货打上了隐形标签。” 她顿了顿,看向众人,这也是一种无形的知识普及:“找到‘红色玛丽’的‘标记’,或许就能追溯它的来源,甚至识别不同批次的流向。” 廖繁春恍然大悟,冲张锦竖了个大拇指:“还得是“张老师”,脑子就是好使!这玩意儿就跟咱那旮旯猪肉盖的蓝戳一样,防伪还溯源!” 这接地气的比喻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项扬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扫过林诚武坚毅的侧脸,又很快垂下。 “酒吧街……”廖繁春摩拳擦掌,“李局,林队,咱是不是得去摸摸底?这“新角色”登台,场子里肯定有动静。” 林诚武点头:“是要去,繁春,你带两个人,晚上去转转,注意安全,主要是观察,别打草惊蛇。” “得令!”廖繁春立刻精神抖擞,仿佛刚才那个喊热的不是她。 任务分配下去,众人各自忙碌。 张锦坐回电脑前,试图从纷杂的数据中找出与“红色玛丽”相关的蛛丝马迹。 廖繁春则开始检查装备,给即将出外勤的同事交代注意事项,她的声音不高,但条理清晰,那种大大咧咧之下的细心此刻显露无疑。 夕阳西下,夜色初上。 廖繁春带着人出发后,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项扬偶尔向林诚武低声请示的声音。 张锦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廖繁春空着的座位。 桌面上有些乱,但一个造型朴素的、印着“赠廖警官”字样的陶瓷杯子被擦得很干净,旁边还放着一小包没拆封的柠檬糖。 她想起有一次,自己因为分析案情忘了吃饭,胃疼得脸色发白,是廖繁春一声不吭地跑去食堂打了份清淡的粥,又霸道地塞给她几颗这样的糖—— 说:“吃点甜的,缓缓劲儿,我爸那会干警察也老这样,低血糖了就吃糖好使。” 虽然胃疼和低血糖根本不是一回事,但那糖的酸涩清甜,确实莫名地安抚了她当时的难受。 这个廖繁春,就像一颗突然滚进她精密世界的柠檬糖。 外表看起来有点粗糙,甚至带着扎手的棱角,却总能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时刻,用那种直白又笨拙的方式,渗进一丝意想不到的酸甜。 “张警官,”项扬的声音轻轻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关于这个‘标记化合物’,我看了些资料,有些想法……” 张锦迅速收敛心神,重新投入到工作中:“你说……” 晚上十点多,廖繁春一行人回来了,带回了酒吧街最新的情况,““红色玛丽”确实开始悄然流通,价格高昂,主要在几个隐秘的卡座交易,卖家很警惕。” “有个家伙还想忽悠我,说这是国外来的新品,劲儿大不上头。”廖繁春一边咕咚咕咚喝水,一边汇报道,“我搁那装傻充愣跟他掰扯,费了半天功夫,还差点被他当成了潜在‘大客户’。”她学着那人鬼鬼祟祟的样子,有些滑稽。 张锦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灯光下,廖繁春的侧脸线条因为讲述而显得生动,鼻尖还有细微的汗珠,眼神亮得惊人,那是属于猎人的光芒。 “辛苦了。”等廖繁春说完,张锦轻声说了一句,将自己桌上那杯一直没动、已经凉掉的茶水推了过去,“润润嗓子。” 廖繁春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起来,毫不客气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哎呀,正渴着呢!谢谢张老师!” 那笑容过于灿烂,带着毫无阴霾的暖意,让张锦觉得指尖似乎都被烫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看向电脑屏幕上“红色玛丽”那妖冶的粉色结晶图片。 阴影已然降临,并且变得更加诡谲难辨。 但不知为何,看着身边这个活力满满、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为何物的“红太阳”,张锦心里那份因新型毒品而升起的沉重,似乎被悄无声息地撬开了一道缝隙,漏进了一点名为“安心”的光。 廖繁春放下杯子,咂咂嘴,从口袋里掏出那包柠檬糖,自己剥了一颗扔进嘴里,然后又自然无比地递向张锦:“来一颗?提提神,你看你都熬半天了。” 张锦看着那递到眼前的糖,包装纸正反着微弱的光。她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取了一颗。 “谢谢。”她的声音依旧清冷。 指尖短暂触碰,带着对方微热的体温。 柠檬糖在口腔里化开,酸涩之后,是绵长的清甜。 思忖间,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姜琏琏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锦姐,我来“借花献佛”了。” 她手里捧着个小玻璃罐,里面是色泽深褐、形态卷曲的陈皮。 “嗯,你自便,我有些资料要整理。”张锦抬眼,放缓了语气。 姜琏琏脚步轻快地走过来,将玻璃罐放在张锦桌上:“喏,我妈新晒的陈皮,年份够了,味道特正。知道你经常熬夜,泡水喝最润喉了。” 说着,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廖繁春空着的工位,随口道:“诶?廖警官呢?刚才还听见她大嗓门来着,也给她留一份……哦对了,她好像被林队叫去盯那个临时布控点了。” “是有任务…”张锦的声音平稳如常,指尖却无意识地在保温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这样啊,”姜琏琏不疑有他,依旧笑盈盈的,“那锦姐你记得泡水喝,我也给留一罐放她桌上吧。”她放下给廖繁春的那份,便像只快乐的小鸟般翩然离开。 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灯光将桌腿影子拉得很长的,视线移开落在那寸略显凌乱的桌面上,陈皮沐浴在暖光里,边缘闪烁着细碎的金芒。 张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罐陈皮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姜琏琏那句无心的话——“也给她留一份”。 一个“也”字,有点像一颗投入众人哄抢的捧花,砸中了自己。 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在同事、甚至在她自己的认知里,她和廖繁春的名字,已经如此自然地被捆绑在一起提及。 无论是出任务,还是这样细微的日常关照。 难道“廖繁春”这三个字,已经悄无声息地缠绕进她规律、严谨,甚至有些封闭的世界里。 刚才姜琏琏只是寻常提起,自己的心湖却像是被那名字本身轻轻触碰,荡漾开一圈连谁都未曾预料到的、细微而清晰的涟漪。 这感觉陌生而突兀,让她有一瞬间的怔忡。 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陈皮水。 这时廖繁春嘴里叼着根牙签咋舌,刚从小会议室里那冗长而压抑的案情里脱身,顿时又觉得自己的脑仁儿被各路线索塞得满满登登,急需一缕鲜活气儿。 悄摸溜达进来,一眼就瞧见了那个依旧伏在案前的清瘦身影。 张锦鼻梁上的眼镜又滑到了鼻尖,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像一尊沉静的玉雕。 第11章 第10章 “我说,‘张老师’,这都几点了?你再这么熬下去,眼镜片那不得加厚一圈啊,等你老了也只能和熊瞎子比拼“眼力见”了。” 廖繁春凑过去,大咧咧地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张锦没抬头,只是指尖顿了顿,淡淡回道:“总比某些人半夜不睡,在办公室里晃悠影响市容要好。” “嘿!”廖繁春乐了,她就爱听张锦这不咸不淡挤兑人的劲儿,比那些客套话听着得劲儿多了。 她目光扫过张锦桌面,看见一个眼熟的、洗得发亮的保温杯,旁边还放着个小纸包。“这啥玩意儿?定情信物啊?” 张锦终于舍得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瞥了她一眼,耳根在灯光下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微红。 “姜琏琏给的,说是阿姨自己晒的陈皮,让我泡水喝,润润嗓子。”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也……给你带了一包。” 廖繁春心里头像是被小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又带着点暖乎气。 她拿起那小纸包,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清爽的柑橘香气驱散了些许疲惫。“还得是琏琏,咱队的小棉袄!代我谢谢姨!” 她说着,极其自然地拿起张锦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就往里倒热水,又捏了一小撮陈皮放进去,“你也别光说我,赶紧的,趁热喝点。你这嗓子,再这么造下去,明天开会该冒烟儿了。” 张锦看着被她“霸占”又送回来的杯子,袅袅热气带着陈皮的甘香升起,她沉默地接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廖繁春的手背,两人都微微一顿。 “会议记录我看了,”张锦捧着杯子,转移了话题,眉心微蹙,“,“飞云”传回来的消息,指向‘万芳酒店’,这地方水很深。” “可不是嘛,五星级大酒店,幕后老板藏得严实,那跟老K肯定脱不了干系。”廖繁春压低了声音,“问题是……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像是……专门递到我们眼皮子底下的。” 这正是会议上争论的焦点。 有人认为是重大突破,主张立即部署对万芳酒店的侦查;也有人,包括张锦和廖繁春,心存疑虑,觉得这像是一个“诱饵”。 “我查了点东西,”张锦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手指操作电脑,调出一份内部系统查询记录日志,指向其中几条,“最近三天,关于‘万芳酒店’及其关联公司的非正常查询记录,有七次。其中四次,来自同一个高级权限账号。” 廖繁春凑得更近,几乎能闻到张锦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和一股莫名的墨香混杂在一起。“谁的?” 张锦敲击键盘,调出权限所有者信息窗口。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个名字——「江陆海」。 那个总是面带微笑,说话滴水不漏,甚至在会议上还鼓励大家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上级领导。 会议室里那种无形的压力,此刻仿佛化作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了两个年轻女警的心头。 “他一个分管后勤和部分文宣的局领导,频繁查询一个尚未正式立案调查的酒店背景……”廖繁春眯起了眼睛,东北人特有的直率让她几乎想立刻拍桌子,“这人……他指定有点啥问题!” “嘘——”张锦示意她噤声,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分析室门口,“证据呢?仅凭查询记录,什么也说明不了。他完全可以解释为了解潜在治安隐患。” “憋屈!”廖繁春啐了一口,牙签在嘴里换了个边,“那咱就这么干等着?” “等,但要主动地等。”张锦关掉窗口,屏幕重新回到复杂的毒品成分分析界面,“飞云的消息需要核实,万芳酒店也要查,但不能大张旗鼓。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切入点。”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点窸窣动静。两人警觉地同时转头,只见项扬端着个茶杯,脸色有些苍白地站在那儿,他旁边是皱着眉的林诚武。 “林队,项扬?”廖繁春打招呼。 项扬像是被惊了一下,手一抖,茶水泼出来些。“对、对不起,廖姐,锦姐。我……我来倒点热水。”他声音有些发虚。 林诚武大手一把拿过他的杯子,语气是难得的温和,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无奈:“说了让你别大晚上看那些卷宗,非不听。自己胆子小得像芝麻,还偏要挑夜班看碎尸案记录?” 项扬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想尽快熟悉业务……而且,那个连环失踪案,我觉得和几年前的一宗旧案有点类似……” 张锦了然。项扬因为自身经历,对打拐和恶性刑事案件有种异乎寻常的执着,但也格外容易陷入情绪。 她缓声道:“案件卷宗不会跑,休息好了,思维才更清晰。恐惧不是弱点,项扬,它能让你更理解受害者的无助,从而更想抓住真凶。” 这话说得熨帖,项扬抬起头,眼里多了点光,轻轻“嗯”了一声。 廖繁春则是一拍大腿:“可不是嘛!怕黑怕鬼多正常!我跟你说,以前我搁东北蹲坑(指蹲点抓捕),荒郊野岭的坟圈子旁边一趴就是一宿, ——那家伙,风吹草动我也胆儿颤!但想着里头那帮人干的缺德事,这胆儿就壮了!下回值班害怕,喊你林队陪你,他块头大,阳气足,辟邪!”这话说得诙谐,连张锦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林诚武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粗声粗气道:“就你话多!”但还是顺手把接满热水的杯子塞回项扬手里,“走了,下班回家睡觉,明天还得跑外勤。”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分析室重新安静下来。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在张锦清冷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廖繁春看着她无意识摩挲保温杯的手指,忽然开口:“‘张老师’,你说……‘飞云’现在在哪儿呢?他一个人在那“狼窝”里,他怕不怕?” 这话问得突兀,带着一种脱离了警察身份,纯粹属于“人”的关怀。 张锦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屏幕上“红色玛丽”那妖异的分子结构图上。“怕,是肯定的。” 她声音很轻,像是对廖繁春说,又像是告诉自己,“毒贩不是傻子,尤其是老K这种级别的。他们比我们更熟悉人性的弱点。孤独,恐惧,被遗忘感……这些都是腐蚀意志的毒药,有时候,比攻击和子弹更可怕。” 她移动鼠标,指着“红色玛丽”结构式中的一个苯环:“你看这里,它用了一种非常巧妙的取代基,伪装性极强,普通试纸很难检测。但它有一个弱点,”她放大那个区域,“这个键位不稳定,遇到特定的显色剂,会优先反应,露出马脚。” 廖繁春看得似懂非懂,但她抓住了核心:“就像再会伪装的人,也有软肋?” “可以这么理解。”张锦看向廖繁春,镜片后的目光深邃,“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他的专业,记住他的身份,并且……尽快找到那个能撬动整个链条的‘显色剂’。”她顿了顿,补充道,“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 这话里带着一种沉重的嘱托。 廖繁春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夜更深了。廖繁春最终被张锦以“妨碍工作效率”为由,“赶”回了宿舍。 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总是交替浮现着江陆海那张儒雅的脸和万芳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结构图,以及暗处‘飞云’可能正在经历的、无人知晓的黑暗。 她摸出攒了好久买的“HTC”,戳开那个备注是“烤冷面张老师”的对话框,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睡不着。你说,咱搭档现在,能吃着口热乎饭不?」 过了大概一分钟,手机屏幕亮起,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希望能。」 廖繁春看着那三个字,心里那点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 她知道,在城市的另一端,那个看似冷清的人,也和她一样,在表面平静的深夜里,牵挂着同袍的安危。 而在她们看不见的阴影深处,“飞云”裹紧身上那件沾染着劣质烟草和不明污渍的外套,将一个微型胶卷塞进指定的死信箱角落。 他抬头望了望被高楼切割成狭窄一条的、看不到星星的夜空,感觉那名为“孤独”的毒素,正顺着血液,一点点麻痹他的心脏。 他渴望一点光,哪怕只是来自陌生人的一句疑问,而不是永无止境的试探与沉沦。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味道,不知道那是血腥气,还是这座城市地脉固有的气息。 第12章 第11章 雨季来临,空气黏腻湿滑。 一场针对“红色玛丽”分销链的化装侦查行动,正开展于城西那片龙蛇混杂的批发市场。 廖繁春穿着一身花哨又略显廉价的碎花衬衫,刻意把头发抓得凌乱,嘴里叼着根牙签,活脱脱一个北方来的、想捞偏门的小老板。 耳朵里塞着的微型耳机,里面传来张锦清晰冷静的声音,像是这片混沌天地中唯一的坐标。 “目标进入三巷,注意,他手里提着黑色塑料袋。繁春,你从正面过去,琏琏则在侧面接应。” “收到,‘张老师’。”廖繁春压低声音,晃着膀子迎了上去,嘴里还用东北话含糊地念叨着,“这旮沓拐弯抹角的,找个人真费劲……” 目标人物是个瘦小的“马仔”,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廖繁春堆起笑脸,正准备按计划上前搭讪“买货”,异变陡生!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身影,并非计划中的任何人,那人手里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匕首,直直朝着那“马仔”捅去! “灭口!”廖繁春脑中警铃大作。 “行动!”耳机里张锦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场面瞬间大乱—— 廖繁春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格挡,拧腕,夺刀,一气呵成,直接将那突然出现的杀手按倒在地。 那“马仔”吓得魂飞魄散,扔下塑料袋就想跑,被从侧面冲出的姜琏琏和另一名同事死死按住。 “控制住……”廖繁春的“了”字还没出口,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一栋老旧居民楼的二楼窗口,有什么东西反光了一下。 是瞄准镜?! 对方竟然还有后手,安排了枪手!而那枪口隐约指向的,正是刚刚制服了杀手、位置暴露无遗的她自己! 距离太远,躲避已然不及。廖繁春心头一凉。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扑了过来,重重地撞在她身上!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几乎同时传来。 廖繁春被撞得一个踉跄,和扑过来的人一起滚倒在地,溅起一片污水。她感到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自己脸上,不是雨水。 她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是张锦! 张锦脸色煞白,额角被一颗跳弹或是飞溅的碎石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她半边脸颊和浅色的衣领。她平常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了,几缕黑发黏在血迹斑斑的额角,眼镜也摔在了一旁。 刚扑过来的力道之大,姿态之决绝,完全不像那个永远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张老师”。 “张锦!”廖繁春的声音变了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她一把抱住软倒下来的张锦,手忙脚乱地用手按住正流血的额角,那温热的、黏腻的触感让她浑身发冷。 “狙击手!两点钟方向旧楼!抓人!”廖繁春几乎是嘶吼着对着耳机喊,眼睛却死死盯着怀里的人。 现场一片混乱,警笛声由远及近,同事们迅速行动,包围了那栋旧楼。 张锦的意识还很清醒,只稍有点晕眩。 她看着廖繁春瞬间血色尽失的脸,看着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惧和恐慌,甚至想抬手摸摸她的脸,告诉她没事,只是皮外伤,但手却没什么力气。 “你……你虎啊!”廖繁春的声音带着哭腔,混合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又急又怕,“谁让你扑过来的!我自己能躲开!你逞什么能!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她骂着,可按住伤口的手却轻柔得不能再轻柔,另一只手紧紧环着张锦的肩膀,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张锦想笑,却牵动了伤口,轻轻“嘶”了一声。她微弱地开口,声音因为失力和疼痛有些发颤:“你……你目标太大……扑倒你……比让你自己躲开……概率更高。” 都这种时候了,她还在用固有的数据分析解释自己的舍身一扑。 廖繁春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混着雨水和张锦的血,砸在她脸上。 “管它什么概率呢!你要是出点啥事,我……”她哽住了,后面的话说不出来,那种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她淹没。 救护车呼啸而来—— 廖繁春坚持要跟着上车,一路上都紧紧握着张锦没受伤的那只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医护人员给她做初步处理。 张锦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因为疼痛微微颤动,额角的伤口虽然不再汹涌地流血,但纱布上沁出的红色依然刺眼。 到了医院,清洗、缝合、包扎……一系列流程下来,廖繁春就像个背后灵一样亦步亦趋,直到张锦被送进病房挂上点滴。 医生确认只是皮外伤伴有轻微脑震荡,需要观察一晚,她才彻底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女士,你也去处理一下手上的擦伤吧。”小护士看着廖繁春手背上因为刚才混乱的倒地而磨破的伤口,好心提醒。 廖繁春这才感觉到火辣辣的疼,胡乱摇了摇头:“谢了,没事儿,我皮实,等会儿再说。” 说完,顺手搬了把椅子,坐在张锦病床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外面细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张锦缓缓睁开眼,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才侧过头,看向廖繁春。没了眼镜,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廖繁春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 “哭包。”她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 廖繁春本来满心的后怕和心疼,被她这两个字说得又羞又恼,还有点委屈:“谁哭了!我那是……那是灰进眼睛里了!” 张锦没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廖繁春以为她又睡着了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心尖: “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不能让你有事。” 廖繁春的呼吸一滞。 所有的插科打诨,所有的故作坚强,在这一句话面前土崩瓦解。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微微耸动,这一次,是无声的流泪。 她想起张锦平时那么怕冷,办公室里永远比别人多穿一件; 想起她有点小洁癖,看到脏乱会不自觉地皱眉; 想起她逻辑至上,永远理性分析利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子弹可能飞来的瞬间,用最不理性、最本能的方式,挡在了她前面。 “傻子……”廖繁春的声音闷闷的,“你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张锦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热湿意,心里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头,内心无法平息。 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也从未被人如此珍视和恐惧地对待过——恐惧她人的受伤。 被思续扰的犹豫了一下,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试探性地,抬起,轻轻落在了廖繁春毛茸茸的头顶,生疏地拍了拍。 “别哭了,”她说,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我没事。” 这个动作让廖繁春浑身一僵。 随即,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甜蜜交织的情感涌上心头,让她哭得更凶了,只是这次,是带着笑的哭。 “张锦,”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却眼神温润的对方,一字一句,郑重得像是在宣誓, “以后,我的后背交给你。你的,也交给我。谁也不能再伤着你,我发誓。” 这不是暧昧的试探,而是经过生死考验后,最直白、最赤诚的交付。 第13章 第12章 张锦看着她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有自己的倒影。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很轻、却很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好。” 一个字,尘埃落定。 窗外雨声不知何时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 病房里暖黄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彼此依偎的轮廓。 危险尚未解除,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有些东西,在枪声和鲜血之后,变得无比清晰、坚固。 廖繁春终于破涕为笑,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又恢复了点那混不吝的劲儿:“那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张老师。没你在车里指挥,我这“公道”都不知道往哪儿挥了。”她嗔道,示意扬了扬手。 张锦无奈地闭了闭眼,嘴角那抹清浅的笑意,却终于清晰地漾开了。 “莽撞。”她轻声评价,却再无半分以前的清冷疏离,反而带着一丝纵容的暖意。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的瞬间,廖繁春像触电般猛地直起身子,飞快地抹了把脸,将那些未干的泪痕胡乱擦去,同时下意识地抽回一直被张锦握着的手。 几乎是在她动的同时,张锦也迅速收回了原本轻拍她头顶的手,指尖蜷缩,藏进了病号服的袖口里。 两人眼神慌乱地对视一瞬,又立刻错开,同时看向门口,努力摆出平日里最正常的表情。 进来的是林武诚和项扬,后面还跟着探头探脑的姜琏琏和一脸关切的赖明天。 “锦姐!你怎么样?”姜琏琏第一个冲进来,看到张锦头上缠着的纱布,小脸皱成了一团。 “没事,小伤。”张锦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平稳,只是失血后的脸色依旧苍白,削弱了几分说服力。 赖明天挠挠头,嗓门洪亮:“锦姐,你可吓死我们了!那帮歹徒,下次让我逮住,非……” “行了,明天,少说两句。”林诚武出声打断,他目光沉稳,先看了看张锦的伤势,又扫了一眼眼眶通红、强装镇定的廖繁春,心里明镜似的。 他没点破,只是沉声道:“医生怎么说?” “轻微脑震荡,皮外伤,观察一晚没问题就能出院。”张锦简要回答,视线却不自觉地飘向廖繁春那边。 廖繁春赶紧接话,试图用她标志性的腔调掩盖刚才的失态:“可不咋的,虚惊一场!咱‘张老师’福大命大,就擦破点皮儿!” 项扬安静地站在林诚武身后,目光敏锐地掠过张锦额角的纱布,廖繁春微红的眼眶,以及两人之间那若有似无、试图拉开却又残留着某种亲密感的气场。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林诚武点了点头:“人没事就好。现场抓到的那个杀手,嘴很硬,正在审。狙击手跑了,但留下的痕迹可以追查。” 言简意赅地交代完情况,病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大家都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什么……锦姐你好好休息!我们就是来看看,不打扰你了!”姜琏琏机灵地打破沉默,拉着还想说什么的赖明天就往门外走。 林诚武对张锦和廖繁春颔首示意:“安心养伤。”说完,也转身向外走去。 项扬跟在林诚武身后,临出门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廖繁春自然垂在身侧、指节处还带着擦伤和污迹的手上,又极快地移开,默默带上了房门。 走廊里,姜琏琏和赖明天的脚步声渐远。 林武诚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病房门口,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部分光线。侧过头,看向身旁安静得像一幅画卷的项扬。 “吓到了?”林武诚的声音比在病房里时,低沉柔和了些许。 项扬抬眼看他,摇了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有点,子弹……没长眼睛。” 林武诚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那双总是透着冷静观察此刻却泄露出一丝后怕的眼睛,心中某个角落软了一下。 自从他知道项扬的过去,知道他对危险和分离有着比常人更深刻的敏感。 “干我们这行,意外难免。”林诚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但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的保护人民,你的观察力和脑子,比蛮力重要。”说完,很自然地抬起手,轻轻拍了下项扬的肩头。 那动作似乎带着前辈对后辈、兄长对弟弟式的关切又有些超出情意,掌心的温热力量透过布料传来。 “以后出现场,跟紧我。”林诚武补充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嘱咐,“害怕的话,就说。” 项扬被他拍得微微一怔,肩头传来的温度奇异地驱散了刚才心底因那一幕而升起的一丝寒意。 他垂下眼睫,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他没有躲开,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知道了,林队。” 林诚武收回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走吧,回局里。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 项扬跟在他身侧,两人并肩向走廊尽头走去,灯光将他们的阴影拉得很长,重合交叠。 而病房内,门关上的那一刻,廖繁春和张锦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一刻,所有的试探、拉扯和小心翼翼,都在那一扑、一泪、一句誓言中,化为无形。 病房里重归安静,只剩下窗外渐沥的雨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弥漫在空气里,但似乎不再刺鼻。 廖繁春那根紧绷的弦一松,疲惫和之前高度紧张的后遗症便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目光落在张锦苍白却依旧平静的脸上,心里那股酸胀的疼惜又冒了头。 “饿不饿?咋样了现在?”她凑近了些,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医生说你暂时只能吃点流食或者好消化的,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张锦其实没什么胃口,脑袋还在一阵阵地闷痛,但看着廖繁春那写满担忧和“急需做点什么”的眼神,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变成了:“有点渴。” “懂了,等着嗷!”廖繁春立刻像是接到了重要指令,风风火火地就往外冲,走到门口又刹住车,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用枕头给张锦垫了垫腰背,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动作笨拙却极其认真。“我马上的!” 没过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廖繁春怀里抱着好几个玻璃罐子,叮当作响地走了进来。 她额发被外面的细雨打湿了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气息还有些微喘。 “楼下超市罐头种类还挺多,”她把怀里那一堆五颜六色的罐头宝贝似的放在床头柜上,一个个摆开,像展示战利品, “有黄桃的、椰果的、桔子的,还有这个……冰糖雪梨!我看这个最润嗓子!哦对了,还有鹌鹑蛋罐头和午餐肉,你要想吃点咸的也有……” 她絮絮叨叨地介绍着,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张锦,带着点期待,像是在问“我棒不棒”。 张锦看着那几乎摆满了整个床头柜的、各式各样的罐头,一时间有些失语。她只是说有点渴……这人,是把超市的罐头区都搬来了吗? 第14章 第13章 “我吃不下这么多。”她有些无奈。 “没事儿!”廖繁春大手一挥,浑不在意。 “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就都买点呗!吃不完放这儿,你想吃哪个开哪个!”她说得理所当然,那种东北式的、带着点“虎”气的实在和周到,让人无法责怪。 她拿起那个冰糖雪梨罐头,又开始找开罐器:“你先尝尝这个,甜的,补充能量快。” 就在她低头翻找的瞬间,张锦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一直刻意藏在身侧、此刻因动作而暴露出来的右手手背——那里,赫然有几道已经凝固发暗的血痕,边缘还沾着灰尘和沙砾,手肘处的警服布料也磨破了,露出底下泛红的擦伤。 是了,当时车辆失控撞击,廖繁春为了护住她,用手臂硬生生格开了飞来的碎玻璃和尖锐物件。 之后又是背着她狂奔,按压伤口止血……她自己都忘了疼,或者说,根本顾不上。 张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细微的疼惜漫过胸腔。 “廖繁春。”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 “嗯?找到了!”廖繁春终于从口袋里摸出个迷你开罐器,高兴地应道,没心没肺地就要去开罐头。 “你的手。”张锦提醒道,目光定定地落在她手背的伤口上。 廖繁春顺着她的视线低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嗐,没事儿,小擦伤,都不流血了。我们以前训练比这严重多了……” “需要处理。”张锦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甚至试图撑起身子,“我去叫护士。” “别别别!你可老实躺着吧!”廖繁春吓了一跳,赶紧按住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阻止了她起身,又不会弄疼她。“我自己来就行,真没事儿!” 张锦被她按回枕头上,眉头微蹙,看着她那明显打算敷衍了事的态度,沉默了几秒,忽然轻声说:“柜子里有碘伏和棉签。” 廖繁春愣了一下,看向床头柜。 张锦补充道:“之前……护士留下的。” 廖繁春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嘀咕着“这观察力,不愧是咱张老师”,一边听话地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了小瓶碘伏和一包无菌棉签。 她拿出东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准备随便擦擦了事。 “我来。”张锦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廖繁春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起头,对上张锦平静却坚定的目光。那眼神似乎在说:“你照顾我,现在,该我照顾你了。” 廖繁春的心跳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把碘伏和棉签递了过去。 张锦接过,她的手因为失血和虚弱,有些冰凉,指尖带着轻微的颤。她拧开碘伏瓶盖,用棉签蘸取了一些棕色的液体。 “手。”她示意。 廖繁春乖乖地把受伤的手伸过去,放在床沿。 她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因为常年训练和外勤,皮肤不算细腻,甚至有些粗糙,此刻带着伤,更添了几分狼狈。 张锦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棉签小心翼翼地落在伤口边缘,先清洁掉周围的污渍。 冰凉的碘伏触碰到皮肤,带来微微的刺痛,廖繁春却觉得那感觉奇异地从接触点开始一路痛痛痒痒的蔓延到了心里。 张锦的神情专注至极,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精密的证物。她的呼吸清浅地拂过廖繁春的手背,带着她身上特有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混着病房里淡淡的药味。 廖繁春一动不敢动,只觉得被张锦指尖和目光触碰的那一小片皮肤,温度在急剧升高,连带着耳根也开始发烫。 她能清晰地看到张锦低垂的眉眼,挺翘的鼻尖,还有那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没什么血色的唇。 原来……被张老师这样照顾,是这种感觉。 心里那头一向横冲直撞的小鹿,此刻像是跌进了柔软的云朵里,晕晕乎乎,找不到方向。 “疼吗?”张锦忽然轻声问,抬起眼看了她一下。 廖繁春猛地回过神,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清亮眸子,心跳如擂鼓,慌忙摇头:“不、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些。 张锦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唇角,没说什么,继续低头,更轻柔地处理着伤口。 她的指尖偶尔会因为动作,不可避免地碰到廖繁春的手背或手指,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无声的涟漪。 终于,伤口清理完毕,贴上了干净的创可贴。 张锦慢慢收回手,将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盖好碘伏瓶子。做完这一切,她似乎耗尽了力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急促了些。 廖繁春看着自己被妥善包扎好的手,又看看张锦疲惫的样子,心里又暖又胀,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和悸动。 “谢谢……”她哑声道,感觉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完全承载不了此刻内心的汹涌。 张锦轻轻摇了摇头,重新靠回枕头上,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累了。 廖繁春不敢再打扰,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又把那个冰糖雪梨罐头打开,插上勺子,放在张锦触手可及的床头柜上。 她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守着。 病房里,灯光暖黄,床上的张锦在安静沉睡(或假寐)。 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廖繁春就提着一保温桶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怀里还揣着两个热乎的茶叶蛋,急匆匆赶到了医院。 她心里盘算着,张老师胃不好,又受了伤,得吃点暖和软和的。 脑海中甚至想象着张锦看到她带来的早餐时,那清冷的眉眼或许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可当她推开病房门,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床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仿佛昨夜那惊心动魄后的温情与依偎只是一场幻梦。 床头柜上,那个她打开的冰糖雪梨罐头只被动了一小口,旁边还放着她买的那一堆五颜六色的水果罐头,原封不动。 廖繁春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保温桶差点没拿住。 “护士!308房的那人呢?”她抓住一个经过的护士,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 “她啊?天刚亮就办了出院手续,说有紧急工作。”护士答道。 廖繁春愣在原地,一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担忧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人……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她以为是擦破点皮吗? 她二话不说,转身就冲出了医院,脚刹一蹬,直奔市局。 当她一阵风似的闯进支队办公室时,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坐在了工位前。她换下了病号服,穿着常服,外面甚至搭了件警用外套,试图掩盖额角纱布带来的违和感。 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鼻梁上的眼镜反射着屏幕的冷光,脸色比昨夜好了些,但依旧缺乏血色。 “张老师!你咋……”廖繁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哟,小廖来了?”林诚武从旁边的小会议室走出来,手里端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径直走到张锦桌前,轻轻放下,“刚泡的参茶,提提神,注意休息。”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几乎是同时,姜琏琏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过来,手里拿着一小盒包装精致的点心:“锦姐,这是我妈非要我带来的,说是补气血的,你尝尝!” 就连平时嗓门最大的赖明天,路过张锦工位时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挠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锦姐,有啥跑腿的活儿你吱声啊,别自己动。” 项扬虽然没说话,但默默地去饮水机接满了热水,放在了张锦触手可及的地方。 张锦被这突如其来的、全方位的“重点保护”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似乎还不太习惯这种过于直白的关怀,尤其是当这些关怀清晰地指向她的“伤患”身份时。 她微微蹙眉,想说自己没事,可以正常工作。 “谢谢大家,我……” “行了,都别围着了。”廖繁春终于挤了过来,她看着张锦那副想拒绝又不好开口的别扭样子,心里又是气又是心疼。 她一把拿起林队放下的参茶,塞到张锦手里,语气带着点凶巴巴的意味,动作却不容拒绝:“让你喝就喝!还有这个,”她又把姜琏琏的点心盒子往前推了推,“快补补吧,都是大家的心意,张老师!” 做完这一切,她才双手叉腰,像只护崽的鸡妈妈,环视了一圈同事,虽然眼里带着感激,但语气是冲着张锦的:“都看着点儿啊,咱‘张老师’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谁也别让她干重活儿,跑外勤更不行!听到没?” 大家忍着笑,纷纷附和。 张锦捧着那杯热茶,看着廖繁春明明担心得要命却偏要装出镇定模样的侧脸,再看看周围同事真诚关切的眼神,到了嘴边的拒绝终究是咽了回去。 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摩挲着,一种久违的、类似于“家”的暖流,悄然包裹了她习惯于独立和冷静的心脏。 她知道,有些“债”,是还不清了,也不必还了。 第15章 第14章 大部分办公室都已熄灯,唯有支队分析室的窗户,还固执地亮着一片清辉,像夜航船前方孤独的灯塔。 姜琏琏几乎把自己埋在了仪器和数据报告里,眼下两片淡青色的阴影诉说着连日的疲惫。 摆着她面前的是最新缴获的“玛丽”样本,这种新型毒品比它的前身“蓝冰”更具“欺骗和诱惑”,像一条色彩艳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这座城市。 “锦姐,‘它’的化学结构太诡异了,稳定性高得不像话,代谢还快,常规检测很难抓现行。”姜琏琏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挫败,“就像……就像有个看不见的推手,在帮着它隐藏。” 张锦坐在她对面的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在她无瑕的侧脸上。 她没有立刻回答,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一串复杂的指令,调出了一组对比数据图谱。“它的基底还是□□,但你看这里,” 她用手指点了点屏幕上两个几乎重叠的峰值,“这个苯环结构的变化,还有这里引入的酯键,不是一般地下作坊能做出来的。需要一种非常特殊且高效的催化剂。” “催化剂?”姜琏琏凑近屏幕。 “嗯。”张锦推了推滑落鼻梁的眼镜,语气是职业性的冷静,却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耐心,“你可以理解为化学反应里的‘媒人’。它本身不参与最终构成,却能极大地降低反应条件,提高效率和纯度, ——甚至改变反应路径。那么合成‘红色玛丽’的关键,就在于找到了我们目前还尚未明确的催化剂。就是它让原本复杂危险的制备过程,变得……‘平民化’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姜琏琏年轻却坚毅的脸庞:“找到这个催化剂,就等于找到了他们可能的核心原料供应商,甚至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化学师。这是我们目前最关键的突破口。” 姜琏琏眼中重新燃起了光,那是被知识和目标点亮的火焰。“我明白了,锦姐!我这就从可能的催化剂种类反向推导,筛查近期的化工原料异常流通记录!” 看着重新投入战斗的小学妹,张锦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她欣赏这种头脑清晰、一点就透的年轻人。 视线回到自己屏幕复杂的网络流量分析图上,一条看似无关的、通往境外服务器的加密数据流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和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张锦感到眼睛有些干涩,她站起身,习惯性地走向角落的档案柜顶端——那里放着连接内部闭路电视信号的小型显示器。 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像是经过了一番极其短暂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开关,飞快地将频道调至一个正在深夜重播《马大帅》的卫星电视台。 屏幕上,「范伟」饰演的彪哥正用他那独特的口音说着台词,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东北市井烟火气瞬间冲淡了分析室里的冷峻。 张锦迅速将音量调到近乎静音,只留画面无声地流淌。 默默坐回位置,假装凝神看着数据,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剧情吸引,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下来。 “里头是羊皮,外面裹着布~” 就在彪哥一个夸张的表情特写让她差点破功笑出声时,门外走廊突然传来了熟悉的、略带脚步声的响动,还有伴着一个哼着不成调东北小曲的声音。 张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一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遥控器,“啪”地关掉了显示器。 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转而迅速低头,抓起一份文件,假装在全神贯注地阅读,心脏却在胸腔里不争气地咚咚直跳。 分析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廖繁春探进头来,发丝飘扬地散在肩头。她一眼就看到了并排坐着的张锦和姜琏琏,以及两人脸上显而易见的倦容。 “哎妈呀,这都几点了,你俩还搁这儿修仙呢?” 廖繁春的大嗓门瞬间填满了安静的空间。她手里提着两个保温袋,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气。 “廖姐!”姜琏琏抬起头,像看到了救星,鼻子用力吸了吸,“好香啊!” “那必须的!瞅你俩这都快熬成熊猫眼了,革命工作也得讲究可持续发展不是?”廖繁春笑着走进来,将保温袋放在空闲的桌子上,利落地打开。 里面是两个标准的多层保温饭盒。 她一层层揭开盖子,献宝似的:“喏,正宗东北锅包肉,酸甜开胃!还有地三鲜,下饭神器!我寻思你们食堂这个点早歇了,就回去鼓捣了点,快,趁热乎吃!” 金黄的锅包肉挂着晶莹的芡汁,地三鲜油润鲜亮,浓郁的香气霸道地驱散了实验室里化学试剂的淡淡味道。 姜琏琏欢呼一声,几乎要扑过去。 张锦的视线从文件上移开,落在那些色彩鲜艳的菜肴上,又看向廖繁春,额角还沾着一点厨房忙碌后留下的薄汗,几缕碎发黏在颊边,眼神亮晶晶的,写满了“打十分”的期待。 “不合规矩。”张锦垂下眼,声音清淡,“在分析室吃东西,容易污染样本和数据。” 廖繁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振作起来,带着点赖皮:“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张老师’,吃饱了才有力气抓坏人啊!你看给琏琏饿的那眼睛都发直了都。” 姜琏琏配合地用力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张锦。 张锦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那盘色泽诱人的锅包肉,喉间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她最终还是放下了文件,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下不为例。” “得令!”廖繁春立刻眉开眼笑,手脚麻利地给两人分筷子。 姜琏琏饿坏了,夹起一块锅包肉就塞进嘴里,被烫得直呵气也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赞美:“唔!好好食!廖姐你太厉害了!” 张锦则优雅得多,她用筷子尖轻轻戳开一块地三鲜,茄子软烂,土豆绵密,青椒保持着脆爽,油润却不腻。细细品尝后,一种扎实而温暖的幸福感顺着味蕾蔓延开,驱散了冬夜的寒冷与疲惫。 “咋样?‘张老师’,还合您口味不?”廖繁春凑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张锦,像等待评分的“选手”。 张锦咽下食物,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角,才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带着灶火气的脸庞。 顿时心中微软,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故意带上了点技术骨干的拿腔拿调:“火候掌握尚可,油温控制得当,外酥里嫩。酸甜汁的比例也……还算精确。” 廖繁春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张锦却话锋一转,用她那双清冷的眸子看着廖繁春,提出了一个让旁边姜琏琏都差点噎住的要求:“不过,想得到更高的评价,你得用广城话,夸夸你自己的菜。” “啊?”廖繁春愣住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用白话?夸我自个儿做的东北菜?” 姜琏琏在一旁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张锦微微颔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仿佛冰雪初融时折射的第一缕阳光。“入乡随俗嘛,廖警官不是一直想尽快融入吗?” 廖繁春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副“这可是你让我说的”豁出去的表情。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回忆着这几天在街头巷尾学来的零星粤语,然后用一种极其蹩脚、充满东北味混合广城九声调的怪腔,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 “我同你讲啊,我呢个锅包肉,真系——好鬼正!(我跟你说啊,我这个锅包肉,真是——超级棒!)” “呢个地三鲜,食过都话——靓到爆镜!(这个地三鲜,吃过都说——好得不得了!)” 寂静的分析室里,这半生不熟的广城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石头…… 姜琏琏第一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里的饭粒差点喷出去,她赶紧捂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 第16章 第15章 张锦也是猝不及防,那强装出来的清冷表情瞬间冰消瓦解。 猛地低下头,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却还是没能挡住那一声短促而清越的笑音。 眼镜边框随着她肩膀轻微的颤动而细细地摇晃,一抹真实的、明媚的绯色爬上她如玉的脸颊,让她整个人都鲜活生动起来。 廖繁春看着张锦笑开的模样,自己也傻呵呵地乐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烘烘的。她挠着头,带着点小得意:“咋样啊,‘张老师’,我这广城话,是不是也挺‘嘎嘎以嘎斯’的?” 张锦好不容易止住笑,抬起眼,眼波流转间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轻轻瞪了她一下:“胡说八道。”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责备,反而有种亲昵的无奈。 这一刻,分析室里连日积压的紧张和疲惫,仿佛都被这顿“雪中送炭”的锅包肉和蹩脚广城话驱散了。 食物温暖了肠胃,而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化学反应中催化剂般的情感,正在悄无声息地加速着,改变着某些人内心的“反应路径”。 就在这时,张锦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来自林诚武的简讯跳了出来: “赖明天出事了,在城南巷子,跟嫌疑人动手,对方伤得不轻。李局面色很难看,正在周旋。” 轻松的氛围瞬间凝固。 张锦脸上的笑意褪去,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收到」她快速回复了几个字,放下手机,看向廖繁春和姜琏琏。 “是小赖?”廖繁春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眉头蹙起。他那个炮仗脾气,看来是惹得人尽皆知了。 “嗯。”张锦站起身,“林队在处理。我们先做好手头的事。”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上那条加密数据流,眼神锐利如刀,“找到那个‘催化剂’,撕开‘红色玛丽’的口子,就是对所有人最好的支持。” 姜琏琏重重地点头,也回到了她的仪器前。 廖繁春看着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的张锦,默默地将饭盒盖好,收拾干净桌面。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守着这片夜色中不灭的灯光,守着灯光下那个清瘦却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身影。 隔天,会议室因为“小赖”的事久久未平息而变得沉重。 做完汇报,张锦简洁有力回复道:“是李局,我们马上核查嫌疑人背景。”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廖繁春和姜琏琏,语气迅速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高效: “琏琏,你继续攻坚催化剂。繁春,跟我来,我们需要立刻调取那个被小赖打伤的‘嫌疑人’,了解他所有的底细,越快越好,越细越好。” 她没有质问,没有慌乱,而是第一时间寻找破局点。这种临危不乱的气场,瞬间稳住了另外两人的心。 廖繁春立刻应声:“明白!” 分析室的灯光下,两人并排坐在电脑前,一个手指在键盘上闪过,一个因生疏而踌躇不前,屏幕的光影在她们专注的脸上明明灭灭。 键盘敲击声取代了方才的欢声笑语,气氛重新变得紧绷而专注。 “陈东,绰号‘丧东’,城南一带的混混,有几条打架斗殴、小偷小摸的记录……”廖繁春快速念着基础信息。 张锦则利用她的网络技术和权限,深入挖掘更隐蔽的关联信息。 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正过滤着海量数据。 突然,她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目光凝在一条被归档、标注为“证据不足,暂缓起诉”的旧案记录上。 “找到了。”张锦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一年前,一起酒吧□□案,受害者指认了王东,但当时缺乏直接物证,只有受害者单方面证词,最终不了了之。” 廖繁春凑过来看,眉头紧锁:“这混蛋!” 张锦快速将案件编号、受害者匿名信息及相关报告调取出来。 “他不是个省油的灯。明天这次虽然冲动,但目标……或许“歪打正着”。” 她立刻将这些关键信息发给了正在现场周旋的林诚武。 警局,副局办公室外的走廊。 气氛凝重。李局面沉似水,正在应付来自上面的质询电话。“是是,我们支队该检讨,是,是我教导能力需要加强。” 林诚武站在一旁,听着电话那头的施压,眼神锐利。 就在这时,他手机震动,收到了张锦发来的信息。 快速浏览完毕,眼中精光一闪,待李局挂断电话,他立刻上前,低声而清晰地汇报: “李局,查到了。这个人,是一年前‘酒吧□□案’的主要嫌疑人,当时因证据不足逃脱。受害者当时遭受了严重的身心创伤。小赖这次虽然方式错误,但对方绝非善类,甚至有重大案底在身。 ——我们是否可以考虑,赖明天同志是在识别、抓捕这名负案在逃人员时,遭遇了对方的激烈反抗,从而引发的肢体冲突?过程中,嫌犯旧伤复发也有可能。” 林诚武的话术巧妙地将“殴打嫌疑人”的违纪行为,向“抓捕负案在逃人员遭遇反抗”的方向引导。 虽然牵强,但在掌握了陈东□□案底这个“筹码”后,就有了周旋的余地。 李局听完,紧绷的脸色稍缓。 他深深看了一眼林诚武,又瞥了一眼手机上张锦发来的补充资料(关于陈东近期在“红色玛丽”散货链条中的可疑活动,虽无直接证据,但足以增加谈判筹码)。 他重新拿起电话,拨给了督察部门,语气沉稳而有力:“……情况有变,我们核实了,该名‘受害者’陈东,系一年前一起恶性性侵案件的重大嫌疑人…… ……我认为,赖明天同志的行为虽有冲动,但其出发点是为了控制负案人员,性质需要重新评估……我以个人职务担保,他会做出深刻检讨,接受一切内部处分……” 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弱了下去。 一小时后,城南某条老街灯火通明的大排档。 赖明天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癞皮狗”,从警局侧门走出来。 他脸上还带着淤青,衣服也没换,神情满是懊悔和沮丧。 但已经做好了被停职、甚至更严重后果的心理准备。 然而,当他走到街口,却愣住了。 不远处的大排档靠路边的圆桌上,围坐着熟悉的身影——诚武、项扬、姜琏琏,甚至连应该在分析室的张锦和廖繁春也在。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煲仔饭、炒牛河、烤生蚝,还有几瓶冰镇的啤酒和豆奶。 “愣着干啥?过来吃饭!等着你买单呢!”廖繁春第一个看见他,扬着大嗓门喊道,仿佛下午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从未发生。 赖明天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林诚武给他拉开一把椅子,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少了平日的严厉:“坐。事情暂时压下去了,李局扛住了压力。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这顿饭当给李局请的哦。” 项扬默默地将一双干净的筷子递到他面前。 姜琏琏给他夹了一大块滋滋作响的腊味煲仔饭:“赖哥,先食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写检讨!” 张锦则安静地倒了一杯豆奶,推到他手边,什么也没说,但那平静的眼神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赖明天看着眼前这群同事,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廖繁春拿起一串烤鱿鱼,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行了,别整那出哭唧唧的样儿!咱是警察,惩恶扬善是本分,但得讲究方法策略。你以为演《古惑仔》呢,靠拳头就能搞定一切?今天是你运气好,那人档案底下不干净,要不然,李局都未必保得住你!” 她的话糙理不糙,像一记警钟,敲在赖明天心上。 “廖姐,林队,锦姐……大家,对不起,我……”赖明天终于哽咽出声,“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知道是麻烦,以后就多动动脑子。”林诚武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拳头,是最后的手段。” 一周后。 赖明天交上了一份沉甸甸、剖析深刻的检讨书。 他主动申请了为期一周的社区警务学习,跟着老民警处理邻里纠纷、宣传防盗防骗,看到了更多法与情、规则与人性的复杂交织。 晚上,他回到警局宿舍,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夜景,在日记本上写道: “大家原谅了我,是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他们看到了我混蛋行为底下那点还没熄灭的火苗。但这不代表我做对了。警察的拳头,应该是守护的盾,而不是愤怒的矛。就算是为了抓坏人,也不能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暴力’的实施者。这身警服,穿上了,就得对得起它内里的秩序和公道。” 那眼神里,少了几分往日的毛躁和冲动,多了一份沉静与反思。 这次事件,像一次淬火,虽然痛苦,却让他这把“利剑”开始学会将锋芒内敛,真正走向成熟。 而警局这个大家庭,没有在他犯错时放弃他,而是用智慧和温暖,接住了他,也引导了他。 第17章 第16章 万芳酒店顶层——包间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雪茄的烟雾和陈年威士忌的酒香。 落地窗是广城的流光溢彩,却照不进这片奢靡与阴谋交织的角落。 老K向后依靠在真皮沙发里,指尖慢悠悠地盘着两颗文玩,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对面坐着的江陆海,后者依旧是一副儒雅从容的做派,只是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阴郁。 “江处长,‘玛丽小姐’的销量,比预想中差了些。”老K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条子那边,似乎比我们想的要难缠。尤其是那个新来的,还有他们那个技术人员。” 江陆海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语气平淡:“几个小差,翻不起大浪。关键是你手下的人,办事不够干净。‘富渔面馆’那次,还有城南差点折进去一个‘马仔’,都留下了尾巴。李秦那边,压力给到我很被动。” 老K嗤笑一声,核桃声戛然而止:“被动?江陆海,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要是晃得厉害,谁也别想安稳。李秦……他是个麻烦,但还不是最大的麻烦。我担心的是,他们是不是已经摸到了‘催化剂’的边。” 江陆海眉头微蹙:“那个姓姜的女警,在化学分析上确实有点天赋。张锦更是个嗅觉敏锐的……我会想办法,从资源和技术支持上给他们制造点障碍,拖延进度。但你也得管好你的人,特别是那个‘化学师’,绝对不能暴露。” “放心,他“安全”得很。”老K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至于条子那边的‘眼睛’……我会处理。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不是吗?”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江陆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我该走了,下次见面,希望听到的是好消息,而不是这些……不堪入耳的麻烦。” 送走江陆海,老K脸上的从容瞬间褪去,换上一种鹰隼般的锐利与阴沉。 思考完,按下内部通话键:“让‘七哥’过来。” 片刻后,飞云——或者说,如今在集团内部被称为“七哥”的齐云霄——走进了包间。 他穿着颜色暗沉的西装,发型打理得当,眼神里早已褪去了初入卧底时的青涩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疲惫与狠戾的复杂光芒。 “K爷。”齐云霄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老K打量着他,目光如刀:“城南的事,听说了?” “听说了。丧东废物,差点坏事。”齐云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嗯。”老K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让他坐下,自己又拿起雪茄剪,慢条斯理地处理着雪茄,“知道大家为什么称你一声‘七哥’吗?” 齐云霄目光微动,没有立刻回答。 这是他心底的一个结,也是他地位提升的象征,但来得有些莫名。 老K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你来的时间不算最长,身手不算最好,但你有一样东西,他们都没有——你够‘绝’。”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记得你刚来没多久,为了取得信任,亲手把你那个所谓的‘上线’的行踪卖给了我。虽然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试探,但你眼睛都没眨一下。后来,处理那几个想黑吃黑的蠢货,你下手比谁都利落,身上挂了彩也一声不吭。第六次跟‘海叔’那边交易,你一个人带着货,从条子的眼皮子底下里闯了出来,差点把命丢在半路……” 老K的眼神带着一种审视的玩味:“从你踏进这里,到坐上现在这个位置,前后经历了七次关键‘考验’,每一次,你都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也把别人逼上了绝路。‘七关’过来,心狠手辣,心思缜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所以,他们服你,也叫你一声‘七哥’。” 齐云霄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那些“考验”,每一次都是在他与警方失去联系、内心充满被抛弃的绝望和挣扎时,硬生生用鲜血和违背誓言换来的。 他以为自己演得很好,却不知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和观察中。 “K爷过奖了。”他声音有些发干。 “不是过奖。”老K摆摆手,语气转冷, “我叫你来,是要你再做一件事。警方内部,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钉子’,或者……有人开始怀疑我们更深层的布局了——张警官,还有她盯着的网络数据,很麻烦。” 他身体前倾,盯着面前人的眼睛:“你去处理干净。用你的方式,像过之前那‘七关’一样。记住,你现在是‘七哥’,不是以前那个瞻前顾后的愣头青了。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才能真正在这里立足。” 齐云霄的心猛地一沉。 处理张锦?那个冷静、专注,曾与他做过短暂同事的搭档? 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搅,但脸上却迅速覆盖上一层冰封的冷漠。 “明白,K爷,我会处理。”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去吧。”老K重新靠回沙发,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齐云霄转身,走出奢华的包间,轻轻带上门。 在门合拢的瞬间,他眼底那强装的冷漠迅速崩塌,只剩下无尽的挣扎与一片荒芜。 走廊壁灯的光线在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 “断了联系……早就断了。从他们放弃我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我双手沾满污秽的那一刻起,我就回不去了。你们现在,是不是真的当我已经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属于“七哥”的决绝与狠戾。迅速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迈步走向电梯,身影融入走廊尽头更深的黑暗中。 时间飞速发展迈入2009年,广城、春天。 “飞云”已经失联超过预定的安全时限七十二小时了。 廖繁春从打印机里抽出刚打出来的资料,纸还是温热的。 她走到张锦工位旁,看似随意地放下,指尖却不着痕迹地在纸边点了点,那是她们之间表示“注意”的小动作。 张锦的目光从复杂的化学结构图上移开,推了推滑到鼻梁中间的眼镜,顺着廖繁春的暗示,看到她假装夹在资料里的一张便签纸,上面画了个简单的笑脸,旁边潦草地写着:“脑袋别绷太紧,歇歇眼。” 一股暖流无声地沁入心脾。 张锦微微颔首,没说话,只是抬手将滑落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微小的动作,于她而言已是难得的松弛。 “哎妈呀,这天气,衣服晾出去都能自个儿长蘑菇了。”廖繁春伸了个懒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打破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沉寂。 她故意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那奇怪的语调让旁边正对着显微镜发呆的姜琏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诶姐,你这广城话,比‘红色玛丽’的配方还让人上头。” “那必须的,咱这是语言艺术,融入市井,懂不?” 廖繁春得意地一扬下巴,顺手从兜里掏出几颗从东北寄来的松子糖,精准地抛给姜琏琏和旁边的赖明天,“来来来,都补充点糖分,脑子转得快。” 这看似没心没肺的插科打诨,是她独特的减压方式,也是她默默维系团队士气的努力。 张锦看着她活跃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一瞬。 她知道,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东北姑娘,心细如发。 第18章 第17章 下午,一桩与“万芳酒店”相关的旧案嫌疑人开庭,张锦和廖繁春作为案件关联人员出席旁听。 她们的重点,并非嫌疑人,而是为对方辩护的律师——秦安。 那人西装革履,造型精致得体,嘴角永远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精英范十足。 他是张锦和林诚武的学长,也曾风度翩翩地追求过张锦,此刻却在法庭上引经据典,为虎作伥。 “……综上所述,公诉方所提供的证据链,在关键节点的取证程序上存在瑕疵,无法形成完整闭环。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六十二条……” 秦安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逻辑清晰,句句直指警方取证环节的微小疏漏,试图从根本上否定证据的有效性。 旁听席上,廖繁春听得拳头都硬了,压低声音在张锦耳边说:“这衣冠禽兽,搁这儿玩文字游戏呢?白的都能让他说成黑的!” 张锦目光紧盯着秦安,嘴唇微动,声音冷静得像冰:“他在偷换概念。取证程序的瑕疵与证据本身的真实性、关联性不能直接划等号。他利用的是法官对程序正义的严格遵循心理,试图用技术性问题掩盖实体罪恶。” 她像是在给廖繁春普法,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记住,对付这种精通规则的对手,我们必须比他们更严谨,把“盒子”扎得更紧,直到让他找不到缝隙。” 最终,尽管秦安极力辩护,法官还是部分采纳了公诉方的意见,案件得以继续审理。 休庭后,秦安整理着文件,优雅地走向张锦。 “阿锦,好耐冇见。” 他笑容温和,仿佛刚才的激烈交锋从未发生,“你的气色还是那么好。这位就是新调来的廖警官吧?果然是巾帼英雄。” 廖繁春扯出一个假笑:“秦大律师好记性,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眼神还行,分得清好歹。” 秦安不以为意,目光转向张锦,带着几分探究和不易察觉的算计:“听说你们最近在查‘Mary’的源头?这东西危害极大,希望能早日破案,如果需要法律层面的咨询,随时找我,老同学嘛。” 虽话说得漂亮,张锦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不动声色道:“不劳费心。法律,我们自然会严格遵守。” 回程的车上,张锦对廖繁春说:“他在试探,也在炫耀。他清楚我们知道他和“幕后推手”的关系,这是一种有恃无恐。” 顿了顿后,“这个人,利益至上,所有温情脉脉的面纱背后,都是算计,以后和他打交道,每一句话都要过三遍脑子。”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飞云”正身处真正的龙潭虎穴。 他缩在“万芳酒店”地下赌场角落的沙发里,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廉价香水和**发酵的混合气味。 耳边是筹码碰撞的清脆声响和赌徒们狂热的嘶吼,眼前晃动着因吸食“红色玛丽”而神情迷幻的男男女女。 他的那部与上级单线联系的、看似普通的诺基亚,已经沉寂了太久。 最后一次收到“坚持,等待”的简短信息,是什么时候—— 没人记得清,时间在这里变得模糊而漫长。 老K手下的刘小搂着一个年轻女人从他面前经过,故意撞了他一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哟,七哥,一个人喝闷酒啊?愁眉苦脸的,想“条子”了?” 周围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齐云霄心脏骤停一拍,强迫自己挤出谄媚的笑,端起桌上的烈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液体从喉咙烧到胃里:“刘哥,说笑了,我是在想,怎么才能给K爷多办点事。” 刘小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 齐云霄瘫在沙发里,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孤独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是不是国家放弃他了?是不是警局觉得他没用,成了弃子?还是……上面有人不想让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 他想起调来做卧底前,李局拍着他的肩膀说:“飞云,你是最优秀的,我们等你带着功劳回来!” 师哥那双总是充满信任的眼睛,此刻在记忆中也变得模糊不清。 “都在骗我……都在利用我……”心里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而偏执,看着舞池中那些沉溺在毒品虚幻快感中的人,内心某个角落似乎在崩塌,没有人能回答他、拉住他。 “既然回不去了,既然你们都不要我了,那我为什么不为自己活一次?” 这个危险的念头一旦滋生,便疯狂蔓延。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那颗老K“赏”给他的、纯度更高的“红色玛丽”样品,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夜里十一点,警局支队办公室依然亮着灯—— 张锦对着电脑屏幕,反复查看“飞云”最后传回的那条,关于“万芳酒店”顶层可能有独立制毒点的加密信息。 廖繁春则在白板上写写画画,梳理着所有与“富渔面馆”及“万芳酒店”相关的零散线索。 “不对劲,”张锦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长时间工作的沙哑,“秦安今天的表现太刻意了。他像是在拖延,或者……在误导我们的注意力。” 廖繁春放下马克笔,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伸手帮她按揉紧绷的太阳穴:“你是说,他们可能要有大动作?或者,飞云他……” 张锦闭上眼,没有拒绝她的触碰,享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力度带来的片刻舒缓:“不确定。但他失联很久,变数太大。我担心……” 她没说完,但廖繁春懂。 她看着张锦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的脸,以及眼底那抹无法掩饰的忧虑,心里一抽。转身走到自己柜子前,拿出一个印着东北大花纹样的保温杯,拧开,递到张锦面前。 “喏,我妈寄来的野山参片泡的,提神续命。你说你,脑子转得比电脑快,却不知道心疼自个儿。” 一股带着泥土气息的参味扑面而来,不怎么好闻,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张锦看着杯口氤氲的热气,又抬头看向廖繁春写满关切的眼睛,那句到了嘴边的“我不需要”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接过杯子,小口啜饮着微苦的参茶,暖意从喉咙一直流淌到心里最冰冷的角落。 “谢谢。”她轻声说。 廖繁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客气啥!咱俩谁跟谁,你是我…老婆,我负责给你……嗯,充电!”她本来想说得更糙一点,临时改了词。 “咳,咳咳。”张锦喝到一半差点被这一句话呛到,无话,但脸上不经意掠过一丝红晕。 “呀,咋回事啊?”廖繁春着急但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我姥说呛到得把水拍出来,不然容易…还容易,我记不起来了?” 张锦被逗的微微笑了一下,放下水杯开始工作。 灯光无法照亮所有的黑暗。 办公室里,两个身影在灯光下靠得很近。 廖繁春看着张锦重新投入工作的侧影,在心里默默发誓:“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一定会护着她,带“飞云”回家,把这个该死的毒窝连根拔起。” 第19章 第18章 关于“万芳酒店”的平面图和数据报表铺满了整张桌子,林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廖繁春叉着腰,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盯着图纸上标注的酒店后勤通道,嘴里嘀咕着:“这旮沓弯弯绕绕的,跟坏人的肠子似的,藏着掖着一肚子坏水。” 会议室的白炽灯亮得晃眼。 蚊虫绕着灯管不知疲倦地打着转,像极了眼下这桩案子,让人心烦意乱,却又不得不紧盯不放。 张锦则端坐在电脑前,眼镜片反射着屏幕的蓝光,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指令,调出了酒店近半年的水电消耗数据。 “后勤通道连接着独立的旧楼,理论上能耗不高。但数据显示,这栋旧楼近三个月的用电量,几乎是主楼同一区域的两倍,而且波动异常,集中在夜间。” 她声音清冷,像在闷热房间里投入的一小块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制毒需要恒温恒湿,耗电量大,”林澄武沉声道,手指点了点旧楼的位置,“看来,我们的方向没错。” “问题是,怎么进去?”项扬抱着胳膊,他新来不久,但观察力惊人,“酒店管理严格,生面孔很难混入,更别说进入这栋有独立门禁的旧楼了。硬闯肯定打草惊蛇。”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化妆侦查,潜入核心地带,这无疑是刀尖上跳舞。 廖繁春突然一拍大腿,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星:“有了!咱可以扮成……呃,那啥,检查消防设施的?或者供电局的?” 张锦推了推眼镜,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消防检查需要正规文件流程,供电局突击检查同样需要内部协调,以江陆海的影响力,我们这边一动,那边立刻就能收到风声。” 廖繁春肩膀垮了下来,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嘴里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那咋整嘛,总不能飞进去……” 张锦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廖繁春那张写满挫败的脸上,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笑意。 她滑动鼠标,调出了另一份资料:“万芳酒店集团总部,近期正在招标更新部分酒店的布草洗涤服务。他们倾向于寻找新的、看起来背景干净的合作伙伴,以降低成本。” 她顿了顿,接而看向前方:“李局,或许我们可以组建一个临时的‘布草清洗公司’,以洽谈业务、实地考察洗涤流程为名,进入酒店后勤区,包括那栋旧楼。这类商业接触不会引起过度警觉,而且,”她看向廖繁春,“需要一位看起来……很有‘实干精神’,不像警察的负责人去接洽。”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廖繁春身上—— 她今天穿了件略显宽大的旧T恤,头发随意扎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确实和人们印象中精明市侩的形象有几分……呃,神似。 廖繁春眨巴眨巴眼,指着自己鼻子:“我?扮成洗被套的老板?” 赖明天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被姜琏琏偷偷掐了一把。 林诚武摸着下巴,眼里有了光:“别说,“廖姐”这气质,接地气,不像装的。” “啥叫不像装的,我本人还是很真诚的!”廖繁春抗议,但随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行!只要能逮住那帮鳖犊子,让我扮成收破烂的都成!” 方案大致敲定,细节还需完善。 李局宣布散会,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准备后续行动。众人鱼贯而出,会议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余响和弥漫的烟味。 张锦整理着桌上的资料,动作一丝不苟。廖繁春凑过来,帮她收拾散落的图纸,身上带着点汗味和阳光晒过的皂角气息,并不难闻。 “张老师,还是你脑瓜子好使,洗被套这招都能想出来,绝了!”她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张锦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关掉电脑,屏幕暗下去,映出略显疲惫的脸和身边那个高大清晰的身影。 “廖警官,”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软一些,“有些关于酒店内部结构的分析资料,在我家里的电脑上,更全。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拿一下?顺便,我们可以再模拟一下可能遇到的盘问情况。” 话一出口,张锦自己先怔了一下。 这借口找得并不高明,甚至有些生硬。 分析资料完全可以明天带回局里。 廖繁春更是直接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去张锦家?那个传说中除了工作需要从不与人私下往来、清冷得像广城冬日细雨的张锦,邀请她去家里? “啊?去……去你家?”她舌头有点打结,手下意识地搓着大腿侧的裤子布料,那廉价的警用夏常裤都快被她搓出火星子了,“方……方便吗?这大晚上的……” 张锦已经恢复了平静,拿起自己的手提包,语气淡然:“没什么不方便,就在警局后面的宿舍楼。走吧。” 她率先朝外走去,背影依旧挺拔清瘦,但耳根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似乎泛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 廖繁春赶紧跟上,脚步都有些同手同脚,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她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又忍不住雀跃。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张锦的宿舍和她的人一样,整洁、简约、一丝不乱,几乎看不到什么生活气息。 唯一的例外是书桌,上面堆满了厚厚的专业书籍和文件,旁边放着一台略显笨重的台式电脑。 “随便坐。”张锦指了指唯一的一张单人沙发,自己则走到书桌前开机。 廖繁春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进去的,小心翼翼地在那张看起来就很干净的沙发上坐下半个身子,腰杆挺得笔直,眼睛却忍不住四处打量。 当她看到书桌一角随意放着的几张光盘,“诶?这不是……” 上面手写着《马大帅》ⅠⅡⅢ、《刘老根》时,目光瞬间凝固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张锦正弯腰去插电脑电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抓起那几张光盘,塞进抽屉里,强作镇定地解释:“呃,是之前……了解同事家乡文化做的功课,忘了收起来。” 廖繁春看着她罕见的慌乱模样,心里那点紧张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胀鼓鼓、暖烘烘的情绪。 她憋着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呐,理解,了解同事嘛!咱“张老师”就是体贴!不过“赵家班”那旮沓的剧吧,图一乐呵,跟您这满腹经纶的,怕是……可能,不太搭……吧”她上下扫视了一眼‘张老师’脑子是十分的不敢相信。 张锦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脸颊还红着,却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些鲜活气:“少贫嘴。过来看屏幕,这是酒店内部的建筑结构图,重点看通风管道和可能的夹层……” 两人头挨着头,挤在小小的电脑屏幕前。 张锦身上有股淡淡的、像是书墨和洗衣粉混合的清香,丝丝缕缕地钻进廖繁春的鼻腔。 她努力集中精神,听着‘张老师’独家授课,条理清晰地分析哪些区域需要重点观察,哪些环节容易露出破绽。 “……所以,进入旧楼洗涤区后,你要想办法制造一个短暂的独处机会,比如借口检查洗衣机型号是否兼容,或者水管压力是否足够。” 张锦侧过头,正好对上廖繁春近在咫尺的、专注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夏夜里最干净的星星,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 此时无声胜有声, 电脑风扇的嗡鸣声变得格外清晰。 第20章 第19章 张锦率先移开视线,手指在鼠标上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上的图纸快速滚动。“总之,随机应变,安全第一。” “嗯,记住了。”廖繁春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点沙哑。 资料传输需要时间,张锦起身去给廖繁春倒水。 趁着这功夫,廖繁春的目光被书桌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旧照片吸引。 照片上是年轻许多的张锦,穿着警服,和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站在一栋老房子前,笑得有些腼腆,但眼神明亮。 张锦端着水杯回来,看到她的目光,顿了顿,轻声道:“是我外婆。以前的老房子,拆了。” 廖繁春心里微微一动。 她听说过张锦和父母关系疏离,似乎是为了保护他们。 这还是‘张老师’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家人。 “咱外婆一定老骄傲了。”廖繁春接过水杯,语气是少有的温和。 张锦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走到窗边,打岔似的望着外面的零星灯火。 半晌,她才开口。 声音轻得像梦呓:“有时候会觉得,我们追查毒品,像是在对抗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它摧毁一个人,就是摧毁一个家。就像……就像那些被“剪了头发的孩子”,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回原来的路了。” 这是廖繁春第一次听到张锦流露出如此明显的疲惫和……脆弱。她放下水杯,走到张锦身边,与她并肩看着窗外的夜色。 “我懂你,”廖繁春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黑暗是挺吓人,但咱不是一个人啊。你看,有林哥、项扬、琏琏、赖子……还有李局。咱们这么多人,每人心里都揣着一盏灯呢,聚在一起,总能照亮一大片!” 她顿了顿,侧过头,看着张锦被窗外微光勾勒出的柔和侧脸,语气变得格外认真:“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你可是咱队的传奇,堪称定海神针的存在,有你在后面支棱着,咱大伙在前头咋扑腾都不怕。” 张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她转过头,对上廖繁春毫无阴霾的、充满信任和暖意的目光。 那目光像是有温度,悄悄融化了她心底某些冰封的角落。 忽然她走到书桌前,打开另一个上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走回来递向廖繁春。 那是一个用红绳串着的、小巧的金属子弹壳,被打磨得光滑温润,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给你的。”张锦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的不自然,“行动的时候……戴着吧。空的,图个心理安慰。老一辈说,金属……辟邪。” 廖繁春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那枚小小的弹壳,又看看张锦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强作镇定的眼神,心头猛地一热,一股汹涌的情绪直冲眼眶,让她鼻子都有些发酸。无言,伸出双手,像接过什么稀世珍宝一样,郑重地接了过来。 子弹壳还带着张锦指尖的温度,熨帖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掌心。 “哎……”她张了张嘴,平时能说会道的东北腔此刻却笨拙得要命,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谢谢啊,张老师……不,阿锦。” 她将红绳绕过脖颈,珍重地戴好像授予嘉奖一般,冰凉的弹壳贴着胸口皮肤,很快就被焐热了。 廖繁春咧嘴笑起来,明亮得晃眼,拍了拍胸脯:“你放心,有它,还有你……们的计划,咱肯定把那破酒店摸得门儿清,顺顺利利凯旋!” 张锦看着那枚弹壳在她颈间晃动,看着她又恢复了那副生机勃勃、仿佛无所畏惧的模样,心底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她轻轻点头:“嗯。资料传完了。” 她把U盘递过去。 廖繁春接过U盘,紧紧攥在手心,又摸了摸胸前的“勋章”,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那……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张锦:“那个……《马大帅》可有意思了,等这案子完了,我给你讲讲更逗的片段呗!” 说完,也不等张锦反应,拉开门,像只撒欢的大狗一样蹿了出去,脚步声在楼道里咚咚作响,渐行渐远。 张锦站在门口,听着那充满活力的脚步声消失,才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气。 脸颊的热度迟迟未退。 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蹦跶着融入夜色,直到再也看不见。 低头时,指尖轻轻拂过电脑旁一张空置的光盘盒,眼里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笨蛋,”她轻声自语,嘴角却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谁要你讲……我会自己看。” 结束了连续几天的蹲守,廖繁春拉着张锦钻进了一条热闹的食街,美其名曰“补充侦查能量,体验市井烟火”。 “我说‘张老师’,咱再对着那些数据屏幕,眼珠子快盘成蚊香圈了。”廖繁春熟门熟路地挤过人群,一口东北腔在白话环绕的环境里格外醒目。她指着路边一家冒着腾腾热气的牛杂摊,“嗯…就这家,老字号,味儿老正了!” 张锦跟在她身后,鼻梁上的眼镜被雾气氤氲得有些模糊。 似乎是不太习惯这种过于喧闹的场合,周围是鼎沸的人声、食物烹调的刺啦声、还有各种气味混杂的空气。 但看着廖繁春兴致勃勃的背影,那点不适又被一种新奇取代。 她好像总是被这个人,不由分说地拉进一个更鲜活、更真实的世界里。 两人坐在路边支起的小桌板旁,廖繁春点了一大堆,还要了两瓶玻璃瓶的沙士汽水。 “喏,东道主,尝尝吧,你们这的特色,跟咱那旮沓的北冰洋是不一样哈。”廖繁春用开瓶器“啵”一声撬开瓶盖,递给张锦。 动作利落,带着她特有的爽快劲儿。 张锦小口啜饮着那带着独特药草味的汽水,看着廖繁春大口吃着滚烫的牛杂,被烫得直抽气也不肯停下,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家伙,有时候真像个……充满生命力的“傻瓜”。 就在这时,街角拐弯处,两个年轻男子并肩走来,靠得极近。高个子的那个自然地伸出手,帮矮一些的同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指尖在那人脸颊上轻轻蹭过,眼神交汇间是毫不掩饰的亲昵与温柔。 那画面其实很短暂,也很自然,在这包容万象的都市夜晚,并不算多么突兀。但张锦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像是被烫了一下,倏地收了回来,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去看廖繁春,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那个方向,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上了一层红晕。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老食街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声。廖繁春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猛地低下头,抓起沙士瓶猛灌一口,结果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脸更红了。 张锦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脸颊发烫,连镜片都挡不住那攀升的热度。 手慌忙扶了扶眼镜,视线无处安放,最终落在眼前那碗咖喱鱼蛋上,仿佛能数清里面有几颗。 一种无声的、带着甜涩气息的暧昧,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回到警局时,那股不自在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各自拉开椅子坐下,一个假装专注地查看电脑,一个低头整理着根本不需要整理的桌面。 心思细腻的姜琏琏正抱着一叠化验报告走过,一眼就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气氛。 她凑到张锦身边,小声问:“锦姐,你俩…怎么了?脸都红红的,是外面太热了吗?还是……进展有什么不顺利?”她眼里闪着好奇,也有一丝担忧。 “没事!” “没有!” 第21章 第20章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完又都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愈发尴尬。 廖繁春挠了挠鼻尖,生硬地转移话题:“那啥,琏琏,‘玛丽’那化验有进展没?” 张锦也顺势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工作状态:“对,富渔面馆带回来的样本,重点分析一下是否有共同的杂质或微量成分,这可能是追踪来源的关键。” 姜琏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乖巧地回答:“正在做「气相色谱-质谱联用分析」,明天上午应该能出详细报告。”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我发现这次样本的酸碱性有点异常,可能需要核查一下制备过程中是否用了特殊的“催化剂或中和剂”。” 话题回到案件上,刚才那点旖旎的心思才被强行压下。张锦点点头,刚想说什么,桌上的内部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林队打来的,声音凝重而急促:“老K那边有动静,线报说今晚在万芳酒店可能有一场‘品鉴会’,目标是‘红色玛丽’。项扬那边暂时联系不上,你们组,小廖有外勤经验,你脑子活,准备一下,化妆侦查,混进去摸摸底。” 气氛瞬间绷紧。 “收到!”廖繁春蹭地站起来,刚才的羞涩消失无踪,眼神锐利如鹰。“‘张老师’,这回真得你帮我‘扫雷’了。” 张锦的心也提了起来,但又迅速冷静下来:“酒店结构图、可能的监控盲区、通讯方案,给我十分钟。”指尖此时已经在键盘上飞舞,调取所有关于万芳酒店的资料。 担忧像细密的丝线缠绕住心脏,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强撑起支队最稳固的“后防”。 一小时后,廖繁春换上了一身略显俗气但足够闪亮的连衣裙,画着浓妆,踩着高跟鞋,耳朵里藏着微型耳机。 张锦则坐在指挥车里,面前是数个屏幕,显示着酒店周边的实时监控画面和建筑蓝图。 “通讯测试。”张锦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冷静而清晰。 “收到,声音清楚。”廖繁春压低声音回应,调整了一下耳廓里那小小的设备,深吸一口气,走向万芳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门。 张锦看着屏幕上那个摇曳生姿的背影,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廖繁春凭借急智和一点点运气,成功混进了疑似进行“品鉴会”的顶层套房。 里面音乐嘈杂,灯光暧昧,空气中弥漫着烟酒和一种奇异的甜香。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用伪装成口红的高清摄像头记录着在场的人员和可能存在的交易过程。 “目标人物出现,穿灰色西装,正在与一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交谈……他们往露台方向去了。” 廖繁春借着拿酒的姿势,低声汇报。 “收到,露台东侧有结构柱,可能存在监控死角,小心。”张锦的声音是她迷失在这片“海域”的唯一锚点。 廖繁春悄悄靠近露台,试图听清他们的对话。 似乎隐约听到了“……新配方……稳定性……海运……”等零碎词语。 顿时心头一动,正要再靠近些,那个穿灰色西装的目标人物突然毫无征兆地回过头,目光如毒蛇般精准地锁定了他! 那不是怀疑的审视,而是确切的、带着杀意的确认! “你身上有股条子的味儿。”男人冷冷地说,手已经摸向了后腰。 “暴露了!撤退!”廖繁春在对方动作的瞬间就已反应过来,对着麦克风吼叫一声,同时将手中的酒杯猛地朝对方脸上泼去,转身就往室内冲! 耳机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随即通讯中断! “收到请回答” “廖繁春!廖繁春!” 指挥车里,张锦对着麦克风连声呼喊,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监控屏幕上,看到顶层套房的方向一阵骚乱。 心脏骤然沉到谷底,冰冷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刚才些许的甜蜜和暧昧,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必须立刻行动的决绝。 “林队!侦查员暴露,通讯中断,请求立刻支援!位置,万芳酒店顶层!”她几乎是吼着接通了林诚武的电话,同时双手飞快地操作电脑,试图重新建立连接或定位廖繁春的位置,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刚才那个会因为街头一幕而脸红的她消失了,此刻坐在屏幕前的,是一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挥官。 但那双紧盯着屏幕、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像素点的眼睛里,泄露了她内心滔天的巨浪。 阿春,你千万不能有事! 然而,双拳最终难敌四手。 就在她格开正面攻击的瞬间,后颈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什么高速飞来的细小物体击中。 一股强烈的麻痹感迅速蔓延,眼前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四肢力量像被瞬间抽空。 “电击……枪……”她最后一个念头闪过,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意识沉入黑暗前,只隐约听到那个灰西装男人冰冷的声音: “K爷要的人,带走。处理干净尾巴。” …… 不知过了多久,她此时被困于一个巨大的废弃仓库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和闷热的空气。 四周堆放着覆盖灰尘的冻鱼箱,昏暗的灯光从高处打下,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灰烬。 她被反绑双手,陷入昏迷,捆在不知道身下是什么的异物上,嘴角溢出点血沫。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廖繁春,正在电话那头,赫然是老K模糊的声音通话。 “看来,人是已经“请”到了,‘七哥’办事,我还是放心的。”老K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一丝赞许,更多的却是深沉的算计。 那个被称作“七哥”的男人——齐云霄 转过身,灯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却写满冷漠的脸。 他没有看廖繁春,只是对着屏幕淡淡道:“K爷,按照您的吩咐,留了‘干净’的尾巴,警方现在应该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酒店附近打转。” 老K在沙发上怡然自得,满意地点头:“很好。这个小警察,是张锦身边得力的搭档,也是最能搅乱几人阵脚的人。抓了他们的小伙伴,一来可以逼问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玛丽’的信息,二来……可以试探一下,我们亲爱的江处长,到底有没有能力,或者说,愿不愿意,再同我们合作下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阴冷:“如果江陆海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那他也不配再坐在那个位置上了。至于这个人……” 老K的目光似乎穿透屏幕,落在廖繁春身上:“问出点有用的,然后,‘做’掉。意外、自尽、或者……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七哥’,你唔知点做。” “明白。”齐云霄应道,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通讯切断。 仓库里只剩下电流挂断的滋滋声。 齐云霄这才缓缓走向廖繁春,蹲下身,与她起平。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谁都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挣扎,还有一丝……遗憾? “警察……曾经我……” 未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仓库门口,对守在外面的两个手下吩咐:“看好她,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她。”然后,他便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仓库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希望。 第22章 第21章 希望,在绝望的冰原上,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林诚武处理完手头紧急的事务,想起晚上也不见项扬的身影,这个疑问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记得项扬住在警局附近那栋老旧的公寓楼。 凭着记忆找上门,敲了许久,门才被缓缓拉开一条缝。 项扬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脸色比晚上看起来更差,嘴唇缺乏血色,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 当他看到门外的林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下意识的闪躲。 “林队?这么晚了……有事吗?”他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林诚武没答话,目光越过他,落在客厅茶几上——那里散落着几个药瓶,还有半杯没喝完、颜色深浓的中药汤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涩的药味。 “不舒服?”林诚武眉头紧锁,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关切,他直接侧身进了屋,动作自然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项扬想拦,脚步虚浮地后退了半步,没来得及,只能有些无措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影侵入自己私密的空间。 林诚武走近茶几,拿起一个药瓶,看清上面的字样——是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和焦虑症的处方药。 另一个瓶子里是白色的西药片,他认不出,但旁边撕开的药袋上写着“缓解神经性头痛”。 那碗中药,闻起来是安神定惊的方子。 他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怎么回事?”林诚武转过身,目光锐利却带着暖意,看向项扬。 项扬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没什么,老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项扬。”林诚武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不容抗拒的力道,“看着我。” 项扬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在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却又充满包容的沉稳目光注视下,他一直紧绷的、试图掩盖一切的防线,开始土崩瓦解。 “是……是因为那个案子吗?”林诚武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经手的那个……最后一个…也是第一个打拐案?” 项扬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加苍白,额头的冷汗汇聚成珠,滚落下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仿佛很冷。 看到他这副模样,林队不再犹豫。大步上前,没有再多问一句,伸出结实有力的手臂,轻轻地将项扬揽入了怀中。 项扬浑身一僵,似乎想挣脱,但那怀抱太过温暖,太过稳固,带着一种让他无法抗拒的安全感。 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额头无力地抵在林诚武坚实的肩膀上。 “没事了……都过去了……”林诚武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孩子,“不是你的错,扬扬,听见了吗?那不是你的错。” 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暧昧,却充满了保护与抚慰的力量。 项扬的脸埋在他的肩窝,闻到他身上被风散过差不多的烟味和一丝属于警局的、冷硬的气息,奇异地感到安心。 一直以来强撑着的坚强终于溃堤,压抑的哽咽声低低地传了出来,肩膀微微抽动。 林诚武没有阻止他,只是更紧地、更稳地抱住了怀中的人,用自己宽阔的胸膛承接住他所有的脆弱和无助。 过了许久,项扬的情绪才慢慢平复。 林诚武感觉到他呼吸逐渐平稳,才稍稍松开手臂,但一只手仍扶着他的胳膊,引导他在沙发坐下。 自己转身摸索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塞到项扬冰凉的手里,触碰到他指尖的低温时,眉头又蹙了起来。 接着,他自然地拿起旁边叠好的薄毯,展开,仔细地盖在项扬的腿上,动作甚至有些笨拙,却透着不容错辨的关心。 “手怎么这么凉。”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自语,又像是责备。 温暖的触感和无声的关怀,像暖流冲刷着项扬冰封的心河。 他捧着水杯,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讲述那个夭折的孩子,讲述被勾起的、深埋的童年阴影,讲述每晚纠缠不休的噩梦和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林诚武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用指节轻轻擦去他眼角渗出的湿意,或者在他呼吸再次急促时,用力握一下他的肩膀。 等项扬说完,林诚武拿起那些药,仔细看了看瓶子上的标签和服用说明,目光扫过医生诊所的名字和药物名称,默默记在心里。 “这些药,要按时吃。”他没有问“吃了吗”,而是用一种肯定的、督促的语气,“医生的话要听。” 项扬轻轻点头,情绪宣泄后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林诚武看着他脆弱却依然清俊的侧脸,和他因为哭泣微微泛红的眼角,心里涌动着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这个年轻人,独自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却依然选择了最需要乐观和信念的职业。 “扬扬,”林诚武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你做得很好。你救了很多很多人,给了很多家庭希望。” 他顿了顿,注视着他的眼睛,承诺道:“以后,不舒服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别一个人硬扛。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来找我。我就在这儿。” 项扬抬起头,撞进林武诚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深切的疼惜和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守护”的誓言。 一股巨大的暖流彻底冲垮了他心中最后的壁垒。他鼻子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嗯。” 那一刻,某种超越战友和同事的情感,在这个寂静的、弥漫着药香的深夜,通过一个拥抱和无声的陪伴,深深扎下了根。 林武诚没有再多待,看着他喝了点水,躺回床上,替他掖好被角,才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项扬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眼睛还有些红,但眼神已经不再那么空洞和恐惧,反而带着一丝依赖,望着他。 林诚武关上门,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掏出手机,快速在备忘录里记下了刚才看到的医生名字和两种西药的名称。 然后,才迈着沉稳的脚步,消失在楼道的阴影里。 第23章 第22章 廖繁春失联已超过二十四小时。 “联系不上。”林诚武放下电话,声音沉郁,“她最后传回的信号,消失在万芳酒店后巷。我们尝试了所有备用方案,没有回应。” 项扬坐在角落,脸色苍白,他面前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对江陆海行为逻辑的分析,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 他轻声补充,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上级……半小时前以‘案情重大,需谨慎评估’为由,冻结了现所有的外勤申请和技术支援权限,我们现在是……孤军。” “他这是要把小廖往死里坑!”赖明天猛地一拳砸在墙上,眼眶通红。 上一次他这么冲动,是差点打了挑衅的嫌疑人,而这一次,是源于更深的无力感。 “嚷嚷有用吗?”张锦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凌划过玻璃,瞬间割破了弥漫的绝望。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江陆海切断资源,就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放弃廖繁春,放弃“飞云”,放弃这条线。我们偏不。”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 动作依旧沉稳,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比如姜琏琏,才能看出她握笔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李局临走前,留下过几条非正式的联络渠道,预防极端情况。” 张锦边说,边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名字和数字,“林队,你负责联系旧部,用最原始的方式,撒网寻找小廖的下落,重点是城中村、废弃工厂、私人诊所——她能跑能打,受伤了需要地方躲藏和治疗。” “明白。”林诚武重重点头,像找到了主心骨。 “琏琏,”张锦看向团队里最年轻的后盾,“我们的服务器被锁了?” “嗯,最高权限,上级匿名下的指令。” 姜琏琏咬着唇,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好。用我的个人笔记本,接入公共网络,我记得你毕业论文是做「分布式计算和数据分析」的?” 张锦看向她,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抛开数据库,从本地论坛、社交媒体、甚至送餐货物的零散信息里,给我把‘万芳酒店’、‘富渔面馆’最近一个月所有异常的人员、车辆、物流信息扒出来。记住,我们是找‘异常’,不是找‘证据’,模糊匹配,交叉验证。” 姜琏琏眼睛一亮,像是被点燃了:“我懂了!就像从一锅汤里捞特定的药材,不看配方,只闻气味!” “对。”张锦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项扬,你配合琏琏,你的观察力强,负责从这些碎片信息里筛选出符合老K团伙行为模式的点。赖明天,” 她转向还在喘粗气的“壮汉”,“赖明天,你力气没处使,就去给我守好大门,任何未经我允许试图接近这间会议室的人,不管是打扫卫生的还是送文件的,一律拦下。我们现在……信不过任何人。” “是!锦姐!”赖明天挺起胸膛,像一座铁塔般挪到了门口。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冷静到极致的分工。 张锦用她强大的逻辑和专业能力,在资源被抽空的绝境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依靠个人技能和团队信任的荆棘之路。 与此同时,在未知另一端。 弥漫着鱼腥味和霉味的废弃冻库角落里,廖繁春缓缓睁开了眼睛。 后颈传来剧痛,嘴里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动了动身体,借着光发现自己被反绑着手脚,丢在一堆硬邦邦的、不知是何物的编织袋上。 “嘶……真下黑手啊……”她低低骂了一句,声音沙哑。记忆回笼,是在万芳酒店,她刚确认了那笔交易,就被人背后偷袭。 对方手法专业,一招制敌,显然是老手。 失联这么久,张锦肯定急坏了。 想到她,心里便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那家伙,表面冷静,指不定怎么在心里骂她“喇忽”呢。 不能坐以待毙。 她开始艰难地挪动身体,借助角落里“正好”出现的、一根裸露的、生锈的钢筋,摩擦手腕上的塑料扎带。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混合着灰尘,黏腻不堪。 “你老子的,这玩意儿比那旮沓的冻梨还硬……”她一边磨,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用家乡话给自己打气。 这似乎成了她对抗恐惧和疼痛的特有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啪”一声轻响,扎带断了。 她心中一喜,迅速解开脚上的束缚,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 冻库大门被从外面锁死,看守似乎也不在门口,唯一的通风口高不可攀。 她像一头熊瞎子,在黑暗中摸索。 突然,脚像踢到了一个硬物——是一个遗弃的、半旧的工具箱。里面只有几把生锈的螺丝刀和一把看起来同样年迈的钢锯。 希望之火再次燃起—— 她拿起钢锯,走到通风口下方,估算着距离。 不行,太高了,够不着。环顾了四周,只能先把那些沉重的编织袋拖过来,一层层垒起一个简陋的高台。 锯条摩擦着金属窗框,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在寂静的冻库里格外清晰。 每一声都像是在挑战她紧绷的神经。 她必须快,必须在被人发现之前逃离这里。 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手臂因为持续发力而酸痛颤抖。她想起张锦坐在分析室里,眼镜滑到鼻尖,指尖在键盘上飞舞的样子。 那么安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张老师……”她在心里默念,“等着我,我肯定囫囵个儿回去,还得听你埋汰我呢……” 警局会议室,已经变成了一个临时战情中心。 姜琏琏的电脑屏幕上,数据流如瀑布般滚动。 她突然“咦”了一声。 “锦姐,你看这个。”她指着一条来自本地一个美食论坛的帖子, “有用户抱怨,最近一个月,‘富渔面馆’的招牌鱼丸粉味道不稳定,有时鲜,有时有股奇怪的化学味,而且最近做外送的小哥换人了,以前那个熟悉的‘跛脚李’不见了。” 项扬立刻凑过来:“‘跛脚李’我印象很深,上次摸排时他反应有点过度。 换人……是巧合吗?” “不是巧合。”张锦目光锐利,“琏琏,查附近区域的夜间物流记录,特别是小型货车、面包车,在面馆附近异常停留的。” “已经在跑了……”姜琏琏手指翻飞,“找到了!一辆登记在‘万芳酒店’名下,但平时用于运输布草的面包车,多次在凌晨出现在面馆后街,停留时间远超正常装卸货!” 线索开始像散落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起。 就在这时,张锦那部处于加密模式下的私人手机,屏幕突然微弱地闪了一下。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极其简短的乱码信息跳了出来。 在普通人看来,这就像是系统错误或垃圾广告。 第24章 第23章 但张锦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她和廖繁春约定的,最紧急情况下使用的单向预警信号。信号内容代表——“位置暴露,危险,勿回原定汇合点”。 她还活着!而且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依然想办法发出了警告! 张锦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几乎夺眶而出的酸涩逼了回去。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和更深的决绝。 “林队,”她的声音异常平稳,“不用找小廖的藏身点了。她知道我们被监视,不会回任何安全屋。” “那怎么办?” “她一定会去下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她判断江陆海不知道、且能找到关键证据的地方。”张锦走到白板前,在“富渔面馆”和“万芳酒店”之间画了一条线,然后在线的中点,重重地圈出了一个地方——“废弃糖厂”。 “通知所有还能信任的人,秘密向糖厂外围集结。最终会在那里。” 冻库里,廖繁春终于锯断了最后一根钢条。她用力推开通风窗,冰冷的夜风灌入,让她精神一振。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工具箱,以及散落在地上的扎带和钢锯。绝境之中,一点微小的、被遗弃的“恰好”,成了她撬开生机的支点。这大概就是干他们这行的宿命,永远要在不可能中,寻找那一点点“可能”。 她从通风口钻出,融入沉沉的夜色。 身体疲惫不堪,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辨明方向,朝着记忆中地图上那个标志着旧工业时代痕迹的“废弃糖厂”,疾步跨过。 她知道,张锦一定能读懂她的信号。她知道,她的“大伙儿”,一定在通往接她的路上。 信任,是在绝境中开出的,最不屈的花。 根据张锦的分析和之前零碎的情报,这里极有可能是“红色玛丽”一个临时的中转或小型制备点。 她必须找到证据,哪怕只是蛛丝马迹。 厂房内部空旷而阴森,空气中残留着甜腻与化学试剂混合的怪异气味。 小心打开微型手电,光柱扫过地面,发现了一些非正常的脚印和车轮碾过的痕迹,指向厂房深处一个原本可能是锅炉房或者仓库的独立隔间。 隔间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廖繁春屏住呼吸,贴近门缝。 里面似乎没有人,但桌上散落着一些化学器皿和包装材料。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就是这里! 缓缓推开铁门,闪身而入。 迅速用微型相机拍照,同时寻找是否有样本或者记录本。就在她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临时记录交易量的潦草笔记本时—— “咔哒。” 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脚下踩到碎玻璃的声音。 廖繁春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一个穿着工装、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手里拎着一根铁棍,眼神凶狠地盯着她。 显然是在外围巡逻的暗哨,发现了她的踪迹。 “妈的,条子摸到这儿了!”那人低骂一声,举起铁棍就冲了进来! 廖繁春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呼啸而来的铁棍,笔记本塞进怀里,顺手抄起旁边一根废弃的铁管格挡。 “铛!”金属碰撞,火花四溅。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廖繁春身手更好,但对方力大势沉,又占了先手,一时间竟被她挥得连连后退,手臂被铁棍擦过,火辣辣地疼。 更要命的是,这边的打斗声显然惊动了其他人,远处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这边!抓住她!” 廖繁春心头一沉,显然必须速战速决。 看准一个空档,铁管横扫对方下盘,趁其踉跄,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将他蹬飞出去。 转身就想从另一个方向破窗而逃,然而,另一个打手已经堵在了那个唯一的窗户前,狞笑着逼近。 前后夹击,退路已断! 咬紧牙关,握紧了铁管,正准备拼死一搏。 汗水混着灰尘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一阵刺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突兀的、沉闷的枪响,从厂房某个阴暗的角落传来! 子弹并非射向廖繁春,而是精准地打在了她前方那个堵窗打手脚前的地面上,溅起一溜火星! 那打手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头后退。 几乎是同时,靠近门口方向,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是那个刚刚被廖繁春踹倒、正准备爬起来的暗哨,被人从背后无声无息地击晕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廖繁春心脏狂跳,她瞬间明白过来——是“飞云”!是暗处的搭档!又一次在暗中救了支队! 他没有暴露自己,只是用这种方式,为她强行打开了一个缺口,制造了混乱和短暂的停滞。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去思考他为何如此矛盾。廖繁春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生机,如同离弦之箭,从那被打退的人身边擦过,猛地撞开虚掩的窗户,翻身跃出,瞬间融入厂房外更深的黑暗中。 在她身后,糖厂里爆发出愤怒的吼叫和混乱的脚步声。 同一时间,万芳酒店顶楼。 老K听着手下从糖厂打来的、气急败坏的报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让她跑了?还折了我们一个人?”他猛地将手中的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那个女人,是属泥鳅的吗?” 他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这次失手,让他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那个小警察能一次次逃脱,除了她自身能力过硬,似乎总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暗中帮她,干扰他的布局。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站在阴影里的“七哥”。 “你……”老K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能告诉我这次行动,是你负责外围策应。那小警察到底是怎么精准摸到核心隔间的?我们的人,又是怎么恰好在她被围的时候,让人从背后敲了闷棍?” 齐云霄垂着眼睑,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K爷,厂区太大,我们的人手有限,有疏漏在所难免。至于那个闷棍……可能是她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同伙接应。” “同伙?”老K嗤笑一声,站起身,踱步到齐云霄面前,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他,“‘七哥’,你跟我多久了?” “三年零七个月。” “我欣赏你的能力,也给了你足够的信任和地位。”老K的语气渐渐变得危险,“但信任这东西,很脆弱。一次次的‘巧合’和‘意外’,会慢慢消磨掉它。” 他拍了拍齐云霄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我希望,你记住自己是谁,你现在端的是谁的饭碗。别再让我看到任何……任何产生‘意外’的怀疑。” 齐云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松弛:“我明白,K爷。” “明白就好。”老K收回手,重新坐回沙发,眼神阴鸷,“她跑了,张锦那边肯定会有下一步动作。这俩人,是钉在我们心脏上的两根刺。” 他顿了顿,下达了冰冷的指令: “‘七哥’,上次让你处理张锦,你似乎……有所保留。这次,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失手。找个机会,把她‘请’来,或者……让她彻底消失。我要让小小的支队,彻底乱起来。这件事,你必须亲自去办,别再让我失望。” 齐云霄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 但在接触到老K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后,那丝挣扎迅速被压了下去,湮灭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他缓缓低下头,声音低沉而顺从: “……是,K爷。” 第25章 第24章 廖繁春这辈子从没这么想念过消毒水的味道。 当她踉跄着冲进广城市人民医院急诊大厅,被那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液、淡淡血腥和人来人往的复杂气息包裹时,几乎有种落泪的冲动。 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于“到家了”的安心。身后是吞噬光明的夜,而这里,灯火通明,是人间的屏障。 从那个废弃的渔排仓库逃出来,紧接着又排查了废弃糖厂,像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马拉松。 肺部火辣辣的,被反剪捆绑过的手腕磨破了皮,渗出的血珠混着汗水,黏腻又刺痛。 全凭着一股不想让张锦(还有那群嗷嗷待哺的队友)当“寡妇”……呸,是不想让大家伙蒙羞的劲儿。 她靠着在家乡山林里认路的本事,借着微弱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绕出了那片错综复杂的河涌区。 一路上,她的大脑也没闲着,像张锦分析数据那样,高速运转。老K、江陆海、飞云……这些名字在她脑子里打架。 江陆海切断了官方渠道,现在的警局,对她们而言既是后盾,也可能是一个看不见的陷阱。她不能直接回去,更不能贸然联系任何已知的号码。 她能相信的,只有那些人。 她知道,张锦一定能读懂她的信号。 于是,在接近市区的一个破旧公用电话亭,她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禁毒大队值班室直线。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背景音是熟悉的键盘敲击声,看来某人又在熬夜。 她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压着嗓子,用最快最清晰的语速,夹杂着细微的喘息,说了三句话: “我是葱花。” “需要柠檬糖,人民医院急诊,现在。” “肚子饿,想吃糖厂的‘白糖糕’了。” 说完,立刻挂断,掰断电话卡,头也不回地扎进夜色,向医院走去。 她相信,以张锦的脑子,绝对能明白——“急需糖分”是她的现状,需要急救和能量;“人民医院急诊”是位置;“白糖糕”和“糖厂”,才是真正的核心:交易,或者制毒窝点,在废弃糖厂! 医院急诊科永远像一锅煮沸的粥。 廖繁春混在候诊的人群里,刻意选了个靠墙、能看清入口的位置坐下。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但精神却像绷紧的弓弦。 她刚坐下不到五分钟,一道熟悉的出挑身影就出现在了急诊大厅门口。 是张锦—— 她穿着便服,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从她微蹙的眉心和镜片后快速扫视全场的眼神里,看出那丝被强行压制的焦灼。 廖繁春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酸涩又踏实。她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张锦的目光如同精密的雷达,迅速锁定了角落里的“葱花”。 四目相对的瞬间,廖繁春努力想扯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却因为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变成了一个有点滑稽的龇牙咧嘴。 张锦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步伐走过来。 她没立刻说话,只是走到廖繁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目光像手术刀一样,从一头凌乱的头发,扫到破损的衣角,再到手腕上已经发暗的血痕。 “伤哪了?”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稳,但廖繁春听出了底下那几乎难以察觉的颤音。 “没啥大事儿,就是擦破点皮儿,外加可能有点儿低血糖。”廖繁春试图让自己的东北口音显得轻松些,“那啥,仓库里闷得慌,饿的。” 张锦没理会她的插科打诨,直接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额角一块不太明显的淤青。“这里呢?” “嗐,碰了下门框,我这脑门儿皮实着呢,你是不知道……”廖繁春话没说完,就见张锦忽然俯身,凑近了她。 一股淡淡的、属于张锦身上新有的,像是混合着一点柑橘调洗手液的干净气息,瞬间包围了她。 廖繁春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张锦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听着,“糖分”马上到。林队和项扬在外面布控,确保安全。姜琏琏在反向追踪江陆海的财务记录。赖明天在查糖厂的地形图。” 她顿了顿,补充道,“李局……从省里打来了电话。” 寥寥数语,像一块块坚实的基石,瞬间在廖繁春摇摇欲坠的世界里铺出了一条路。 她不仅来了,还带来了整个团队,在“官方渠道”被冻结的绝境下,他们用自己的方式,重新集结了起来。 廖繁春鼻子有点发酸,赶紧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时,一个小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上面放着碘伏、棉签和一大瓶葡萄糖注射液。 “哪位是廖繁春?过来处理下伤口,然后挂水。” 廖繁春正要起身,张锦却先一步接过了治疗盘。“我来吧,我是她……朋友。学过急救。” 小护士看了看张锦清冷又专业的气质,没多想,嘱咐了两句便去忙了。 张锦拉着廖繁春走到留观区一个更安静的角落,让她坐下。自己则搬了个凳子坐在她对面,熟练地用镊子夹起棉球,蘸上碘伏。 “手。”她命令道。 廖繁春乖乖伸出手腕。 碘伏触碰到伤口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张锦的动作立刻放得更轻,一边仔细地清理血迹和污垢,一边低声说:“忍一下,不彻底清创容易感染。”她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廖繁春看着她低垂的、专注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心里那点因为逃亡而生的后怕和委屈,奇异地被熨帖平整了,甚至有点不合时宜地想: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那个……‘白糖糕’,你明白了吧?”她没话找话。 “嗯。”张锦头也没抬,“已经让项扬去核实周边所有废弃糖厂的信息了。结合你之前可能被绑走的河涌区范围,初步锁定了三个目标。赖明天正在做突击方案。” 廖繁春瞪大了眼睛:“诶呀吗,张老师,你这脑子是八核处理器吧?我就说了个‘糖糕’……” 张锦终于抬起眼,瞥了她一下,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是你信号给得明确。”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虽然方式过于冒险。” 处理好手腕的伤,张锦拿起那瓶葡萄糖,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又利落地给廖繁春手背消毒,准备扎针。看着她拿起输液针头,廖繁春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那啥……我血管挺不好找的。”她有点讪讪。天不怕地不怕的廖警官,偏偏有点怵打针。 张锦没说话,只是用食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按压了几下,寻找着血管。 一阵触摸专业而轻柔。 随即,针头稳稳定位,精准地刺入皮肤,廖繁春还没反应过来,医用胶布已经贴好了。 “好了。”张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完成精密操作后的满意。 廖繁春看着手背上漂亮的针眼,忍不住赞叹:“张老师,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有。”张锦一边调整滴速,一边面不改色地回答,“比如,像你那样跟嫌疑人“称兄道弟”套近乎。” “那我是不是可以判定为你在吃飞醋?”,廖繁春“噗嗤”乐了:“说道重点了,我那叫策略!策略懂不懂?你看,我这回不就靠这‘策略’摸到关键信息了嘛……” 她压低声音,把自己在仓库里听到的关于“红色玛丽”纯度、交货时间紧迫,以及老K似乎也在急于摆脱某种控制的信息,快速而清晰地告诉了张锦。 第26章 第25章 张锦凝神听着,眼神越来越亮。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她正在分析的财务数据、项扬推断的人际网络,正在一点点拼凑出完整的图像。 就在这时,林诚武和项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林队穿着便装,像个来看病的普通市民,但锐利的眼神瞬间扫过了周围所有可疑角落。项扬则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热乎乎的包子和豆浆。 “怎么样?”林队言简意赅,目光在廖繁春身上转了一圈,确认她状态尚可。 “信息对上了。”张锦简洁回应,“糖厂方向没错。小廖提供了关键补充。” 项扬把包子豆浆递给廖繁春,小声说:“廖姐,先垫垫。糖厂的地形图赖哥快搞定了,那地方结构挺复杂,但有个旧的货运铁路直通后院,或许……” 他虽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廖繁春饿坏了,道了声谢,抓起包子就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还得是咱自己人……林队,外面干净吗?” “暂时干净。”林诚武点头,“江陆海的手还伸不到这么快、这么广。李局考察期结束回省里周旋,给我们争取了窗口期。”他看向张锦,“分析结果什么时候能最终锁定?” 张锦拿出手机,快速点了几下:“姜琏琏那边最后一批数据比对完成,十分钟内可以给出最优先目标。” 正说着,张锦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姜琏琏发来的加密信息。 她快速解码,看着屏幕上的结果,眼神一凛。 “确定了。”抬起头,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坚定,“东郊,永顺旧糖厂。根据物流信息反推和老K近期的通讯记录,最大概率,四十八小时内,进行‘红色玛丽’的最终交割。” 角落里一时寂静。 葡萄糖液体一滴一滴,匀速地滴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追捕读秒。 廖繁春猛地吸完最后一口豆浆,感觉力量和勇气随着糖分和温暖的食物一起回到了身体里。 又自己伸手,利落地关掉了输液开关,用没扎针的那只手,略显笨拙但态度坚决地,一把撕掉了手背上的胶布,拔掉了针头。 动作干脆利落,看得旁边的项扬眼皮一跳。 “嗐,这点葡萄糖够用了!正事儿要紧!”站直身子,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脸上重新焕发出那种熟悉又带着点混不吝的蓬勃朝气,“我搁这儿也歇够了,林队,咱是不……该干活儿了?” 说完,看向张锦,眼神亮晶晶的,带着全然的信任和奔赴战场的兴奋:“张老师,那地图、方案,靠你指挥。我这点力气,最后留给支队‘包饺子’用!” 张锦看着她重新挺直的脊梁和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化作了并肩作战的笃定。 轻轻点头,收起手机。 “好。”她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咱们出发。” “各组注意,目标已进入预定区域。 行动按原计划进行,首要是确保人质安全,其次才是抓捕。” 林诚武低沉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身边,项扬紧抿着唇,那双惯常看透细节的眼睛,正警惕地扫描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廖繁春深吸一口气,压低了身体。 她穿着防弹背心,但心脏依旧跳得像揣了只兔子,不过不是害怕,是兴奋,一种即将收网的“猎人”的兴奋。 侧头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老师’。 张锦蹲在一堆废弃的糖袋后面,鼻梁上的眼镜反射着微弱的光,指尖在便携式电脑的键盘上轻点,屏幕光映亮她沉静的侧脸。 似乎在做最后的信号屏蔽确认,并试图接入糖厂残存的老旧电路系统,以至在关键时刻制造混乱。 “张老师,”廖繁春猫着腰挪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东北腔的调侃,“你这架势,跟要考北大似的,准备妥了没?” 张锦没抬头,但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比考‘北大’难。这里的电路老化严重,信号干扰源也多。” 她在敲下最后一个键,抬眼看向廖繁春,镜片后的目光清亮而专注,“你……小心点,老K这些人,穷途末路,什么都做得出来。” “放心吧!”廖繁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张老师’,就咱这身手,你还信不过?再说了,有您这尊‘大脑’在后面坐镇,我这‘拳头’往前冲,心里踏实着呢!” 下意识地想拍拍张锦的肩,看到自己沾了灰的手,又缩了回来,只递过一个“你懂的”眼神。 这细微的互动落在后面的项扬眼里,他轻轻碰了碰林诚武的胳膊,低声道:“林队,廖姐和锦姐,默契真好。” 林诚武“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锐利地盯着前方,语气却带了些许温度:“所以她们是“黄金搭档”。就像……”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项扬已经听懂,耳根微微发热。 就在这时,糖厂深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和几句粗暴的呵斥。 是打手刘小。 正推搡着几个被蒙住眼睛的人质往中心的空旷地游走。 “行动!”林诚武一声令下。 身影如猎豹般从暗处窜出。 赖明天一马当先,这几个月的沉淀让他收敛了急躁,动作更加狠准,一个标准的擒拿就将一名外围放风的毒贩按倒在地。 混乱瞬间爆发。 廖繁春的目标明确——正是刘小。 这个所属老K的头号打手,身手不凡,是块硬骨头。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拳风腿影,在废弃的机器间穿梭。 对方招式狠辣,专攻要害;廖繁春则灵活闪避,伺机而动,格斗技巧反倒融合了警校的规范和白城老家那带着点野路子的实战经验,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东北妞,力气不小啊!”刘小啐了一口,阴狠地说。 “搁这儿夸我呢?”廖繁春格开他一拳,反手一肘,“那你可得接着劲儿,后面还有更带劲的!” 另一边,张锦并没有闲着。 她利用大伙儿制造的混乱,悄然绕到侧方,主攻目标是位于二楼的一个临时控制室——根据‘飞云’之前断续传回的信息,那里可能有“红色玛丽”的部分实验数据和交易记录。 随后小心翼翼地攀上锈蚀的铁梯,脚步轻得如同猫。 控制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张锦心中一紧,拔出配枪,深吸一口气,猛地推门而入! 里面的人应声回头——是飞云,齐云霄。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下一片青黑,但眼神透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试图运行着数据准备随时销毁程序。 “张警官……”齐云霄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还是这么厉害,能找到这里。” 第27章 第26章 “飞云,停下!” 张锦举着枪,声音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林队他们都在外面,我们都能证明你是卧底!” “卧底?” 齐云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陡然拔高, “谁还记得我是卧底?!其实早把我忘了吧!在这个鬼地方,我每天提心吊胆,看着他们制毒、害人!传递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我以为……我以为组织放弃我了!”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更快。 “没有!从来都没有!”张锦急切地解释,“是江陆海!他切断了联系,拦截了信息!我们一直都在找你!” “晚了!”齐云霄嘶吼着,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数据必须销毁!我也回不去了!锦姐,你知道‘红色玛丽’最可怕的地方是什么吗?不是它的成瘾性, ——是它的合成路径!它竟然是用普通的感冒药成分,只是手段有经过一种特殊的催化反应……哈哈,姜琏琏她肯定还没完全破解吧?可惜,她要没机会了!” 他话中的疯狂和绝望让张锦心惊。 这不仅是情绪的宣泄,更透露出关键的技术信息——毒品的源头可能就隐藏在常见药物里。 她努力保持镇定:“师弟,你看,你还在下意识地提供线索,你骨子里还是个警察!放下它,跟我们回去!” “回不去了……”齐云霄喃喃道,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又变得凶狠,持刀向张锦扑来! 张锦不是战斗人员,但她这段时间的拳击训练没有白费。敏捷地一下向后躲闪,同时试图用枪指向对方非致命部位。 但齐云霄的动作更快,匕首划破了她的衣袖,在小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控制室空间狭小,张锦的处境瞬间危险。 楼下,廖繁春与刘小的战斗已近白热化。 她一个分神,瞥见二楼控制室的惊险一幕,心头猛地一揪!就这瞬间的疏忽,刘小一记重拳击中她的腹部,疼得人闷哼一声,几乎弯下腰去。 “跟我打还敢分心?”刘小狞笑着逼近。 “你二大爷的!”廖繁春爆了句粗口,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着急。 猛地一挺身,不再保留,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腿风凌厉如鞭,狠狠扫在对方的膝关节侧方。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刘小惨叫着倒地。 廖繁春看都没看他一眼,忍着腹部的剧痛,像一阵风一样冲向铁梯。 控制室里,张锦已被齐云霄逼到角落。 匕首的寒光强行在眼前闪烁。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廖繁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住手!”那声音如同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齐云霄动作一滞,回头看到廖繁春,眼神更加混乱。 廖繁春没有立刻动手,反而是看着齐云霄,语气异常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齐哥,林队办公室靠窗那个位置,他是给你留了两年,他说,项扬来了也没让坐,那是你的位置。” 齐云霄的身体猛地一震,持刀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廖繁春继续说着,声音放缓,带着东北口音特有的那种朴实暖意:“林队抽屉里还放着上次团建,那是你喝多了非要跟他拜把子的照片儿吧?丑得很,但林队都没舍得扔。”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齐云霄紧绷的神经。 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个挣扎也坚毅的警察,像个孩子一样蹲了下去,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阿武……我……我好像……回不了家了……” 张锦脱力地靠在墙上,看着廖繁春。 廖繁春没有先去安慰崩溃的齐云霄,而是第一时间走到张锦身边,拉起她流血的手臂,眉头拧得死紧:“疼不疼?咋这么不小心呢!”语气虽是责备的,但动作却轻柔得像羽毛。 “没事,就擦破点皮儿。”张锦摇摇头,目光还落在齐云霄身上,充满了复杂的悲悯。 “这是擦破点皮儿啊,我的张老师…”,她嗔怪道。 张锦缓过来没眼看她。 这时,林诚武和项扬也解决了下面的残余抵抗,冲了上来。看到控制室里的情景,林队脚步顿住,他看着蹲在地上痛哭的齐云霄,这个“硬汉队长”的眼眶瞬间红了。 反倒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缓缓地、用力地拍了拍齐云霄不断颤抖的肩膀。 项扬默默地开始收拾散落的设备和电脑,试图挽救尚未被完全销毁的数据。 廖繁春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干净手帕——这还是张锦之前说她总毛毛躁躁塞给她的——小心地给张锦包扎手臂。 阳光透过破旧的缝隙,恰好照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在废墟与泪水之中,异常温暖宁静的画面。 主要的战斗结束了,但所有人都知道,最大的威胁——老K,还未现身。 第28章 第27章 三周后,抓捕现场,风很大。 老K的手,铁钳般箍着张锦的脖颈,冰冷的枪口死死抵在她太阳穴上。眼镜掉在地上,镜片碎裂,反射出她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都把枪放下!退后!不然我让她脑袋开花!”老K嘶吼着,眼球布满血丝,穷途末路的疯狂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困兽。 廖繁春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 她看着张锦因缺氧而微张的唇,看着那双总是冷静睿智的眼睛此刻正望着自己,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切的、无声的告诫——“别做傻事。” “退!都退后!”林队声音沙哑,率先将配枪缓缓放在地上。项扬、赖明天等人咬着牙,依言照做。 金属与水泥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每一下都敲在廖繁春心上。 现场陷入了僵持。 老K拖拽着张锦,一步步退向通往二层平台的铁质楼梯。 那是制高点,也是能随时从后面的货运通道撤离。只需要一位人质——张锦,这个他认定的警方“大脑”,无疑是最佳盾牌。 廖繁春的枪还握在手里,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的枪法很好,有七成把握击毙老K,但哪怕只是一成的风险,她也承担不起。 警察从来都不能用“自认为”来击破这一切 “老K,你没觉得你逃不掉了吗?” 廖繁春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带着一种特有的、仿佛在唠家常的语调,“再说了,那外面全是我们的人,你挟持个‘技术员’有啥用?她细胳膊细腿的,走得慢,还耽误你事。要不你看这样成不,我跟她换,我当你的人质,保证让你走得利索索的。” 张锦猛地看向她,眼神里瞬间写满了“不行!”。 老K狞笑:“廖警官,你当我傻?你这头“东北虎”,我可驾驭不住!我只要她!有她在手里,你们谁敢动?”他手指微微用力,张锦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廖繁春此时感觉那股火直冲头顶,但被强行压了下去。 谁都不能乱,一乱了,张锦就真的完了。 她突然注意到张锦的右手垂在身侧,手指正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己的裤缝。 那是……摩斯电码?不,不是,反倒像…更简单的…敲击次数? 一下,停顿,三下,停顿,一下。 廖繁春的大脑飞速运转。1,3,1?什么意思?页码?代号? 突然,一个几乎要被紧张情绪淹没的记忆碎片闪回——那是几天前的夜晚,两人亲昵挤在“张老师”宿舍那张小沙发上,屏幕里放着《马大帅》。 范德彪被人堵在墙角,色厉内荏地喊出那句经典台词:“我必须得支棱起来啊!” 当时张锦难得地笑倒在她肩头,还小声说:“这话真有意思,‘支棱’……廖繁春,以后要是……要是我怂了,你就用这话笑话我。” “我必须得支棱起来啊!” 台词!是台词顺序!那部剧两人私下看过多遍,张锦甚至能背下一些片段!她曾经玩笑般地把其中几句标志性台词编了号,说万一以后出外勤需要暗语…… 1,3,1……第一集,第三句重要台词? 还是……廖繁春拼命回忆,是她们自己编的排序! “1”代表第一句常用暗号,“3”代表第三句……猛地想起来了! 张锦说过,如果情况极端,需要她不顾一切吸引对方注意力,就用手势打暗号“1-3-1”,对应的是—— “小样儿,你穿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这是准备让她用语言吸引老K注意!给大伙创造机会! 廖繁春深吸一口气,脸上刻意做出一种又急又气的表情,往前踏了一步,指着老K就开骂,腔调拿得十足,像个被惹急了的街溜子: “老K!你个瘪犊子玩意儿!你以为你换个‘红色玛丽’的马甲,我就不认识你这老王八蛋了?!‘小样儿,你穿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你化成灰‘法律’都认得!拿女的当挡箭牌,你算啥玩意儿?就你这熊样还学人当老大呢?咱东北那旮沓混社会的都讲究个祸不及妻儿,你这人品,连地痞流氓都不如!” 这一连串极具‘廖虎妞’个人特色和地域色彩的痛骂,如同平地惊雷,把所有人都骂得一懵。 老K更是愣住了,他习惯了尔虞我诈,习惯了西装革履下的刀光剑影,何曾被人用如此市井、如此粗粝的方式当面羞辱? 尤其是那句突兀的“穿马甲”的话,带着浓浓的荒唐味,在这种生死关头显得格外吵嚷,反而刺痛了内心畸形的自尊。 “你们在搞什么鬼?!”老K的注意力果然被极大地吸引到了廖繁春身上,箍紧张锦的手臂下意识松了一瞬,枪口也微微偏离。 就是现在!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张锦动了! 那一直紧绷的身体如同压到极致的弹簧,头部猛地向后一撞,精准地撞在老K的鼻梁上! 同时,一直被老K忽视的、她藏在袖口里的左手闪电般伸出——那里面不知何时竟扣住了一枚小巧的、用于证物封存的别针!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尖锐的一端狠狠扎进了老K持枪手臂的肘部麻筋儿! “呃啊!”鼻梁碎裂的剧痛和手臂突如其来的酸麻让老K发出一声惨嚎,持枪的手瞬间脱力! “砰!” 枪响了,但子弹飞向了空中。 几乎在放响的同时,廖繁春像一头猎豹般冲了出去! 她没有去捡枪,因为距离不够! 只是凭借本能和速度,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踏着锈蚀的机器借力,凌空扑上楼梯,整个人撞进了老K和张锦之间! 她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将对方护在怀里,后背完全暴露给敌人。 而她的右手,则精准地、凶狠地一记手刀,劈在了那人刚刚受创的肘关节反关节处!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老K的惨叫戛然而止,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瘫软下去。 下方,林诚武和项扬如放虎出闸,迅速冲上将其制服。 一切发生在短短两三秒内。 直到确认威胁解除,廖繁春才猛地松开张锦,双手颤抖地捧住她的脸,声音是破碎的:“张儿?伤着没?啊?你说话!” 张锦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有撞破的血迹,脖颈上是清晰的压痕,但摇了摇头,温柔看着廖繁春,想笑,眼泪抢先一步涌了出来。 “没……没事……”她哽咽着,“你……你那句‘马甲’……接得真好……”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恐惧,一把顺带将张锦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能将她揉进面里。 ‘张老师’也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廖繁春刚才强装的镇定土崩瓦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慌。 “你吓死我了……张锦你吓死我了!谁让你那么聪明的!谁让你扎他的!你要是……你要是……” 她语无伦次,滚烫的眼泪砸在张锦的颈窝。 第29章 第 28章 张锦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没事了,繁春……没事了。我知道你懂……我知道你一定会懂……” 周围的人都默契地别开眼,处理现场,给这对经历了生死考验的恋人留出短暂的空间。姜琏琏红着眼圈,默默捡起张锦摔碎的眼镜,小心地收好。 赖明天看着相拥的两人,又看了看被押走的老K,第一次没有冲动地上去补两脚,只是沉默地握紧了拳,然后又缓缓松开。 他似乎明白了,有些守护,并不需要靠拳头。 过了一会儿,廖繁春情绪稍定,才松开张锦,但手还紧紧握着她的。她看着张锦脖颈上的淤青,心疼得不行,嘴上却试图找回一点平时的调调:“下回可不兴这么虎了,多悬呐!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上哪儿再找一个这么稀罕我的‘张老师’去?” 张锦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真切的红晕,她嗔怪地看了廖繁春一眼,低声道:“胡说八道。” 随即,她想起什么,从自己已然凌乱不堪的制服口袋里,摸索出那个廖繁春送给她的、用子弹壳打磨成的简易护身符,摊在手心。 护身符完好无损。 “你看,”张锦看着她,眼中有水光,也有温柔坚定的笑意,“它保护了我。也保护了你。” 廖繁春看着那枚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微光闪烁的弹壳,再看看张锦清澈的眼睛,忽然就懂了。保护她们的,从来不是什么护身符,而是她们之间无需言说的懂得、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在危难时刻,愿意为对方豁出性命的爱。 她接过那枚还带着张锦体温的护身符,重新为她戴好,郑重得像完成一个仪式。 “嗯,”廖繁春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敞亮,带着劫后余生的慨叹,也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咱俩这搭档,那是阎王爷看了都得挠头——没招!” 警笛声由远及近,恍若胜利的号角。 廖繁春那一撞一劈,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松懈下来,才觉得手脚发软,但握着张锦的手却丝毫不敢放松。 张锦靠在她身上,脸色苍白,脖颈上的淤青触目惊心。 “小廖,小锦,没事吧?”林诚武大步走来,眉头紧锁,关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项扬跟在他身后。 “没事,林队。”廖繁春摇摇头,声音还有些沙哑,“就是……后怕。” 张锦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人抓住了,后续审讯是关键。”林诚武看向老K,目光锐利,“这家伙,嘴恐怕不好撬。” “撬不开也得撬!”赖明天瓮声瓮气地接话,他脸上还带着刚才搏斗时蹭上的污迹,“总算逮住这老家伙了!” 回到警局内,大家都定下了心。 而老K的暴露,并非一蹴而就。 时间来到行动的两周前,那场飞云大家对那句“疯话”的思考后,警局内部气氛凝重。 张锦将自己关在分析室里,几乎不眠不休地重新梳理所有与“蓝冰”及“红色玛丽”相关的资金流、通讯记录和人员轨迹。 她坚信,再狡猾的狐狸也会留下气味。 廖繁春,则发挥了她的“地缘优势”,带着姜琏琏、赖明天,几乎泡在了“富渔面馆”所在的那条街上。她不直接问毒品,而是跟街坊唠嗑,聊生意,聊家常,帮阿婆修板凳,给哭闹的小孩买糖人。 她那种带着东北味的热情和毫不做派的亲切,很快赢得了大爷大妈们的信任。 一条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在一次闲聊中被廖繁春捕捉到。 一个常年在面馆隔壁修单车的老伯随口抱怨:“最近也不知咋回事,万芳酒店运泔水的车,都不走大路了,专挑后半夜从糖厂后面那条废道绕,那路多难走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糖厂?”廖繁春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位于市郊、早已废弃多年的广城老糖厂,在她的记忆库里,刚刚与所有毒品线索来源都“恰好”扯上关系。 「线索还是糖厂」她立刻将信息反馈给张锦。 那端的张锦调出糖厂所有权资料,屏幕幽光映着她疲惫却专注的脸。 层层追溯,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注册在海外的空壳公司浮出水面。 而这家公司,与“万芳酒店”其中一个隐秘的股东,存在着一丝极难察觉的股权关联。 这关联像一缕蛛丝,微弱,却坚韧地将“万芳酒店”与“废弃糖厂”连接了起来。 “灯下黑。”张锦轻声道,指尖点在糖厂的卫星地图上,“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最不可能的地方,往往藏着最关键的秘密。” 与此同时,姜琏琏在反复检验不同批次的“红色玛丽”样本时,有了突破性发现。 利用有限的设备,检测出一种极其特殊的、用于加速反应稳定性的催化残留物,这种物质并非工业常见品,反而更像某种……旧式制糖工艺中可能用到的助剂变体。 “糖厂!”姜琏琏兴奋地冲进分析室,“张姐!廖姐!催化剂,可能和糖厂有关!” 多条线索瞬间汇聚,指向了那个被时代遗忘的角落。 李秦当机立断,部署了这次秘密包围与突击行动,这才有了糖厂内的生死对决、暗号传声。 老K被押回警局,直接送进了审讯室。案情闭口不言,态度嚣张,似乎笃定外面有人会保他。 突破口,意外地来自于正在接受心理干预的‘飞云’。 齐云霄被救回后,状态极差。长期的卧底生涯,与毒贩为伍的压抑,被组织“遗忘”(实为江陆海刻意切断联系)的绝望,以及最终黑化参与犯罪的负罪感,几乎将他摧毁。 他蜷缩在医务室的病床上,眼神空洞,对任何问话都毫无反应。 林诚武守了很久,只是沉默地陪着,递水,或者在他噩梦惊醒时,按住他颤抖的肩膀。 项扬则搬来了几本齐云霄以前最爱看的悬疑小说,轻轻放在床头,并不多言。 直到一次,姜琏琏来给齐云霄换药,小姑娘心思细腻,一边操作一边轻声细语地聊着警局最近的趣事,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齐云霄忽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林队……我……我是不是回不了头了?” 林诚武握紧了他的手,声音沉稳有力:“只要你愿意说,只要你还想回来,支队永远是你的家。错了,大伙认,改了,咱们一起扛。” 项扬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林诚武,眼神里有心疼,也有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知道,这个看似坚毅的队长,内心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对兄弟的愧疚。 或许是这份不离不弃的守护起了作用,齐云霄的心理防线开始松动。 在后续的心理疏导中,他断断续续地交代了许多,其中就包括老K的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老K……他以前不叫老K,他叫王永贵。”齐云霄的声音很低,带着回忆的迷茫,“他跟我喝醉过一次,说过……那个糖厂,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上世纪**十年代,糖厂红火过,养活了一大家子人……后来不行了,倒闭了,他欠了一屁股债,老婆跟人跑了,走投无路……才……才被逼着走上了这条路。” “他说,糖厂是他这辈子,唯一干净的东西。所以他宁愿把制毒点设在别处,也不愿彻底污染了那里……可能,在他心里,还留着最后一点念想吧。” 这份供词,为理解老K提供了关键的“感情牌”。 第30章 第29章 当审讯室里,廖繁春不再强硬逼问,而是看似无意地提起“王永贵”,提起“老糖厂曾经的辉煌”时,一直油盐不进的老K,眼神明显震动了一下,那层坚硬的盔甲,出现了一丝裂缝。 紧张的案件侦办间隙,警局里也溅起着些许搔动人心的水花。 一天午休,阳光透过窗户,在办公室投下斑驳的光影。 姜琏琏抱着一摞文件,看着腻在一起研究案卷的“廖姐”和“锦姐”,又瞥了眼在角落低声讨论行动的“林队”和项扬,忽然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感叹:“唉,你们发现没,暗恋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藏不住的。总会偷偷看他,看到他和别人说话心里就酸溜溜的,他一看过来呢,心跳得跟打鼓似的,生怕被别人发现……” 她本是少女怀春,随口抒发,却不知这话如同两颗小石子,精准地投进了两片看似平静的湖泊。 廖繁春正凑在张锦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闻言动作一僵,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张锦推眼镜的手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面上虽还强撑着清冷,但耳根那抹悄然爬上的绯红却出卖了她。 另一边,林诚武战术性咳嗽了一声,拿起水杯猛灌一口,眼神飘向窗外,不敢看项扬。项扬则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收紧了几分。 办公室里出现了几秒钟诡异的安静。 “啊?有吗?咱大闺女这小脑袋瓜整天想啥呢?”廖繁春率先反应过来,打着哈哈,试图用大嗓门掩盖心虚,“我这心咋突突的,准是刚才上楼累的!对吧,张老师?” 张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嗯。数据分析需要集中精神,心率加快是正常生理反应。”她说完,觉得自己这解释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脸颊更热了。 姜琏琏看着反应各异的四人,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哦……我、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去送文件了!”说完,抱着文件一溜烟跑了,留下办公室内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尴尬、羞涩和隐秘甜蜜的微妙气氛。 廖繁春偷偷瞄向张锦,正好对上她瞥过来的目光,两人视线一触即分,都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而林诚武则趁着无人注意,飞快地拍了一下项扬的手背,项扬抬头,回以一个极浅、却足以融化冰雪的微笑。 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在并肩作战的硝烟掩护下,在日复一日的默契相伴里,如同悄然生长的藤蔓,缠绕心间,成为支撑彼此走过至暗时刻的、最温柔的力量。 抓捕老K,只是斩断了毒品网络最粗壮的一条枝干,其盘根错节的根系,以及深藏在系统内部的“保护伞”,依然隐匿在暗处。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一周前,收网准备。 万芳酒店顶层。 廖繁春一脚踹开套房门,身后警员鱼贯而入。 昔日觥筹交错的销金窟一片狼藉,试图销毁账本的经理面如死灰。金碧辉煌之下,是毒资洗白的肮脏脉络被彻底斩断。 某高端私人会所。 张锦带队控制住监控室,技术手段同步固定电子证据。 来这里“品鉴”的所谓精英们,在“红色玛丽”作用下精神亢奋、瞳孔涣散,有人癫狂大笑,有人蜷缩抽搐,并发症显现,丑态百出。姜琏琏冷静地收集着散落的毒品样本。 江陆海办公室。 李秦亲自坐镇,当着众多下属的面,将逮捕令拍在江陆海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这位一贯儒雅的领导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试图维持体面,却连茶杯都端不稳。他构筑的权力堡垒,在确凿证据前轰然倒塌。 城中村某隐蔽窝点。 此处是“红色玛丽”的重要分销点,情况最为混乱。 赖明天和项扬带队突击时,几个吸嗨了的年轻马仔正处于精神错乱的狂躁期,挥舞着刀具胡乱抵抗。 行动基本控制住,项扬正给一个瘫软在地的嫌疑人上手铐。 突然,角落里一个穿着昂贵但已污秽不堪、眼神涣散的年轻男子(像个被神志不清的富家子弟)猛地抓起地上半截破碎的酒瓶,歇斯底里地朝最近的项扬扑去! “都别过来!我要杀了你们!”他嘶吼着,完全丧失了理智。 项扬反应极快,侧身闪避,但手臂还是被锋利的玻璃边缘划开了一道血口,鲜血瞬间沁透了警服衣袖。 赖明天眼角余光瞥见,心头一紧,一个箭步上前,利落擒拿卸械,将那名失控的社会人员死死按倒在地。他回头,看到项扬手臂上的血迹,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没事,小伤。”项扬按住伤口,脸色有些发白,却还强撑着镇定。 医院,急诊室外走廊。 大部分嫌疑人已移交,收网行动基本成功。林诚武刚汇报完情况,就接到通讯:城中村行动中有一名警官为控制吸食毒品产生幻觉、极具攻击性的嫌疑人,被玻璃制品划伤,伤口较深,正在医院处理。 “是谁?”林诚武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通讯那头背景嘈杂,他没听清名字,只听到“划伤”、“正在缝合”。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项扬身上流血的样子,以及他总是略显苍白的脸色。各种可怕的念头涌入脑海——伤口感染?毒品携带病毒?项扬体质本就不好…… 他几乎是冲进医院的,一路狂奔到急诊区,抓住一个护士急切地询问:“刚才送来的,抓毒贩受伤的警察,在哪?” 护士被他吓到,指了指导诊室方向。 林诚武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隔着玻璃,看到里面病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白布,似乎没有动静。他眼前一黑,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猛地推开导诊室的门,对着那盖着白布的床铺,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哭腔吼道: “项扬!你不准有事!听见没有!不要走,我……我还没告诉你……我……我喜欢你!你给我醒过来!” 他高大的身躯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微微发抖,眼泪竟真的滚落下来,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这些日子积压的担忧、暗藏的情愫、以及可能失去的恐慌,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略带虚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小心翼翼的确认: “林队……你……刚才说什么?” 林诚武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项扬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左臂袖子挽起,小臂上缠着干净的纱布,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只是刚打破伤风针出来。 空气瞬间凝固。 林武诚看着完好无损(除了手臂)的项扬,又看了看床上那个被他误认的、此刻正一脸茫然坐起来的陌生病人,一张刚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尴尬、窘迫、以及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表情精彩纷呈。 “我……我以为……”他张了张嘴,难得地语无伦次。 项扬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回想刚才那番来自“铁汉柔情”又石破天惊的“告白”,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慢慢走上前,抬起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擦去对方脸颊的湿润。 “我没事。”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就是……需要打针。” 他顿了顿,微微仰头,直视着林诚武慌乱又深情的眼睛,嘴角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耳根悄然泛红: “还有……你刚才说的话,我听见了。我……也是。” 林诚武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冲刷掉所有后怕和尴尬。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项扬紧紧搂进怀里,久久不放。 项扬被他抱着,受伤的手臂小心地悬着,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如同擂鼓般有力的心跳,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份迟来的、炽热的温暖。 走廊尽头,刚刚赶来的廖繁春和张锦,恰好看到这一幕。廖繁春瞪大了眼睛,猛地捂住嘴才没叫出声,兴奋地直拽身旁“张老师”的袖子。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下来,轻轻“嗯”了一声,仿佛早已了然。 第31章 第30章 结案报告像雪片一样堆满了办公桌,连续熬了几个大夜的警局,终于迎来了李秦的一句特赦:“都先回家!好好睡一觉,后面追捕残党是个消耗战,别案子破了,人也垮了!” 众人如蒙大赦,在一片混杂着哈欠和欢呼声中作鸟兽散。 月色清冷,勾勒出城市沉睡的轮廓。 姜琏琏抱着背包,独自走在回租住小区的巷子里。 连日高强度化学分析几乎榨干了她的精力,脑子昏沉,只想立刻扑倒在那张柔软的小床上。 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巷子,在深夜显得格外幽深寂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 突然,斜刺里窜出两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带着一身酒气,拦在了她面前。 “小妹,一个人啊?陪哥哥们聊聊呗?” 姜琏琏心里“咯噔”一下,睡意瞬间吓飞了一半。她下意识地后退,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又害怕引起对方更激烈的反应,只能紧紧抱住背包,脸色发白。 “我…我是警察!”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威慑力,但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微弱。 “警察?哎哟,好怕怕哦……”其中一个混混嬉皮笑脸地伸手要来拉她。 就在姜琏琏吓得闭上眼,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一道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她说了,她是警察。” 项扬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口,他身形不算魁梧,但站姿笔挺,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他几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姜琏琏护在身后,直面那两个混混。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武诚拎着刚从巷口小铺买的烟,一脸紧张地冲了过来,眼神第一时间锁定了项扬:“项扬!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他语气里的焦灼几乎要溢出来,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检查项扬的手臂。 项扬微微侧身,避开他的动作,低声道:“林队,我没事。是琏琏遇到了麻烦。” 这时,林武诚才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被项扬护在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姜琏琏。 “琏琏?” 三个男人对峙的局面让两个醉醺醺的混混瞬间清醒了大半,看着林武诚那明显不好惹的体格和眼神,悻悻地骂咧了两句,灰溜溜地跑了。 危险解除,姜琏琏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哇”一声就哭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林武诚和项扬顿时有点手忙脚乱。 “好了好了,没事了,坏人被打跑了。”林武诚放软了声音,那语气不像平时雷厉风行的队长,倒像是哄自家女儿,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 项扬则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了过去,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谢…谢谢项哥,谢谢林队……”姜琏琏抽抽噎噎地道谢,哭得鼻子通红。 情绪稍微平复,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看项扬,又看看因为项扬一个眼神就立刻保持了点距离、但目光始终没离开过项扬的林武诚,少女的好奇心暂时压过了恐惧,“你们……刚才……是一起买东西吗?林队你……好像很紧张项警官……” 她的话音刚落,林武诚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战术性咳嗽了一声,眼神飘向别处:“咳!我是队长,关心下属是应该的!你这孩子,瞎想什么!” 项扬倒是镇定,只是微微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笑意,轻轻拉了拉林武诚的袖口,低声道:“林队,琏琏吓坏了,先送她回家吧。” “对,对,先回家。”林武诚如蒙大赦,赶紧接过话头。 三人并肩走在寂静的巷子里,气氛微妙。 姜琏琏看着前面两个并排行走的高大背影,林队虽然刻意保持着距离,但那微微倾向项扬的身体弧度,和项扬偶尔侧头看他时,那在月光下柔和得不象话的眼神……她好像,不小心窥见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心里那点害怕,渐渐被一种混合着惊讶、理解和“原来如此”的奇妙情绪所取代。 与此同时,禁毒支队的审讯室里,灯光惨白,映照着老K那张瞬间垮塌下去的脸。 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像一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 证据链完整如山,由张锦亲自梳理,逻辑严密得滴水不漏。 廖繁春坐在主审位,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了平日里的跳脱,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锐利。 “资产冻结,手下落网,‘红色玛丽’的生产线和配方都在我们手里。老K,你棋盘空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老K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甘的疯狂,他死死盯着廖繁春,又瞥向坐在一旁记录,神色清冷的张锦,突然嗤笑一声,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廖警官,张警官,你们赢了,我认。不过,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我在地底下看着,看你们这些穿制服的,能干净多久!人心,比我可的‘玛丽小姐’毒多了!” 这是罪犯常见的最后反扑,试图用虚无的假设来动摇执法者的信念。 张锦抬起头,目光落在老K身上,声音如同山间清泉,冷静而清晰地流淌在压抑的审讯室里:“法律衡量行为,不揣测人心。我们负责把越界的人送回界限之内,至于人心,”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心口,“这里,自有公义和良知去看守。” 一句话,云淡风轻地化解了对方的恶毒,也阐明了法律的边界与执法的初心。 廖繁春侧头看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骄傲。这“张老师”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展现出最强大的内核力量。 另一个审讯室里,气氛则更为沉重。 江陆海,昔日的领导,此刻穿着囚服,依旧试图维持着那份虚假的儒雅,但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崩塌。 负责审讯的是林武诚和项扬。林武诚的问题直接而有力,项扬则在一旁沉默地观察,偶尔递上一两句精准的、直击要害的补充,像最精密的手术刀。 当所有证据摆在面前,江陆海终于放弃了狡辩。 他靠在椅背上,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喃喃自语:“一步错,步步错……我以为我能控制……” 项扬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说了一句:“江处长,毒品腐蚀的不仅是身体,更是权力的边界感。您忘了,这身官服最重的,不是肩章,是责任。” 他的话像最后一颗钉子,封死了江陆海所有自我安慰的退路。 天色蒙蒙亮时,后续的抓捕和审讯才暂告一段落。廖繁春和张锦并肩走出警局大楼,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洗刷着连日的疲惫。 “总算……可以暂时喘口气了。”廖繁春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扭头看张锦,眼底带着血丝,却亮晶晶的,“‘张老师’,你那句‘人心自有公义去看守’,真带劲!咋想出来的?” 张锦微微弯起嘴角,没有回答,只是自然地伸出手,帮廖繁春把在审讯室里揉得有些凌乱的衣领整理好。这个细微的动作,比任何情话都来得熨帖。 “回家吧。”张锦轻声道。 “回哪个家?”廖繁春故意逗她,东北口音里带着笑意,“你在哪,哪儿就是家呗。” 张锦耳根微热,嗔怪地看她一眼,却没有反驳。两人的身影在晨曦中被拉长,相互依偎,走向他们共同的,充满烟火气的未来。 李秦的调令在几天后正式下达,高升省厅。 送行会上,这个平时总是“护犊子”的老领导红了眼眶,挨个拍着下属们的肩膀:“都给我好好的!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还敢来烦我!” 他特意走到廖繁春和张锦面前,看着她们紧握的双手,了然一笑:“好好干,互相扶持。你们俩,是咱们局的‘明珠蒙尘’。” 廖繁春咧嘴一笑:“李局,您就放心吧!保证不给您丢人!” 张锦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旧的篇章翻过,新的挑战已在路上。 但对于这些守护者而言,只要彼此在身边,前路便无所畏惧。 归途亦是启程,而广城公安的故事,远未结束。而禁毒支队的灯光,注定又将为新的守护而长明。 第32章 第31章 2013年,春末 广城的春天是被木棉染红的。 碗大的花朵“噗嗒”一声砸在警局院子的水泥地上,带着沉甸甸的声响,一如过去几年里那些掷地有声的日子。 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与电话铃声交织。 最大的变化是墙角那台新添置的电脑屏幕上,实时运行着初代的动态人脸识别系统。 姜琏琏正对着它讲解:“瞧,系统初步筛选,我们再人工复核,效率高多了!”她语气里的自豪,是新技术在这片土壤生根发芽的嫩芽。 “可不嘛,”廖繁春抱着一摞档案凑过来,一口东北腔依旧爽利,“这玩意儿再灵,也得靠咱“闺女”这双‘火眼金睛’不是?”她顺手把一杯热奶茶放在姜琏琏桌上,“喏,多糖,补补脑细胞。”说完,投来一个来自老母亲般欣慰的眼神。 室外,一辆熟悉的车停下,李秦——如今该叫李处了——提着几盒精致的手信走了进来。办公室立刻响起一片欢呼。 “李局!想死我们了!”赖明天第一个冲上去,动作却比几年前稳当了许多。那次的冲动让他付出了代价,也收获了成长,如今虽是把锋利的刀,但刀鞘已更加牢固。 李秦笑着分发点心,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廖繁春和正在分析数据的张锦身上。“怎么样,我走了以后,没被新领导“穿小鞋”吧?” “哪儿能啊!”廖繁春咧嘴一笑,“就是没您在这儿‘护犊子’,我们干活都得掂量着点儿,生怕给您丢人。” 这话引来一片会心的笑声。 林诚武接过点心,递给身旁的项扬,动作自然流畅。项扬安静地笑着,值班时依旧会看恐怖小说,但再也不需要人陪了,因为林队总会“刚好”在他身边。 李秦被大家围着,说些市局的新鲜事。他特意走到张锦和廖繁春身边,低声道:“你俩,一个没少,挺好。” 与此同时,审讯室内,气氛却与外面的暖春格格不入。 老K人在五监里,望着铁窗外出神。 一缕阳光恰好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曾经在毒品涉黑线“翻云覆雨”的男人,此刻只是一个等待法律“净化”的囚徒。负责结案律师会面的女警注意到,他的视线始终追逐着窗外枝头跳跃的一只麻雀。 “看什么?”警官例行公事地问。 老K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那只鸟……挺自在。”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我小时候,也想当个鸟贩子,觉得能天天和自由的家伙待在一起……后来,却造了个最漂亮的“笼子”,把自己关了进去。” 他话里没有悔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王贵明亲手建立的“万芳酒店”富丽堂皇,庭芳满员,如今回看,竟比不过这间狭小审讯室透进的一缕光。命运馈赠你的每一份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他,早已透支了一切。 走廊上,廖繁春隔着单向玻璃静静看着。张锦悄然走到她身边。 “人性复杂,”张锦轻声道,“但法律的意义,就在于给所有复杂一个清晰的答案。” 廖繁春点点头,握住她的手:“走吧,我的‘张老师’,咱回去呗。” 她们的“家”,是新搬来那间整洁的公寓里,逐渐增多的东北特色——窗台上晒着的榛蘑,冰箱里冻着的酸菜,以及茶几上那套被廖繁春带来的、略显突兀的彩瓷茶具。廖繁春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锅里的猪肉炖粉条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我跟你说,这粉条得咱那旮沓的才劲道……”她一回头,看见张锦正倚在门框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个她从白城探亲回来求的护身符。 四目相对,无需多言。廖繁春夹起一筷子菜,吹了吹,自然地递到张锦嘴边:“尝尝咸淡。” 张锦张口接过,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嗯,是老家味道。” 最深切的爱意,往往不是“我爱你”的直白,而是融于烟火气的“我知道你需要什么”的懂得。她们或许已在彼此的目光里,找到了比血缘更深的羁绊。 夜色渐深,张锦在书房整理材料,廖繁春则在客厅,对着电脑屏幕傻笑。屏幕那头,是她在白城的老父母,背景里是纷扬的雪花。 “爸,妈,看我这不好好的吗?广城可暖和了,木棉花开得老好看了!” “你呀,别光顾着工作,得多照顾小张,人嘉是读书人,心细,你也学着点……”王秀梅絮叨着。 廖繁春回头,看见张锦正端着水杯站在身后,显然听到了对话。她对着口型,无声地说:“看,我妈多稀罕你。” 张锦脸一热,把水杯塞给她,转身走了。 廖繁春却看到她转身时,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她们的双城生活,一头连着广城的木棉,一头系着白城的雪,而爱,是连接南北的无形桥梁。 几天后,张锦的调令下来了,任市直总队技术支队副支队长。 消息传来,大家起哄要她请客。 聚餐地点选在了以前常去的街边大排档,烟火缭绕,人声鼎沸。 赖明天举起杯:“张队,以后可得多罩着我们!” 姜琏琏眼眶红红:“‘学姐’,我会加油的!” 林诚武和项扬也举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廖繁春没说什么漂亮话,只是在桌下,紧紧握住了张锦的手。 她看着眼前这群吵吵闹闹的伙伴,又想起了李局离开时说的话:“警察这工作,就像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摸索。但只要你身边有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心里有一定要走出去的信念,就总能看见光。” 聚餐结束,两人漫步在回家的路上。 张锦突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一个用丝绒布仔细包好的东西,递给廖繁春。 “给你的。” 廖繁春打开,愣住了。那是《马大帅》、《刘老根》的全套光盘,盒子上还有她当年戏谑写下的“张锦同志学习资料”。 “这……” “替我保管好。”张锦推了推眼镜,夜色掩盖了她微红的脸颊,“下次回…娘家,你要带我看真的‘维多利亚’,还要给我讲这里面的每一个梗。” 这不是暂别,而是一个关于未来的、郑重的约定。最深情的承诺,不是我等你,而是我们约定,在彼此都变得更好的未来里,不见不散。 廖繁春把光盘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她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那必须的!服务必须到位!” 眺望远方,木棉絮飘起,如北方的雪,温柔地覆盖了整个城市。 第33章 第32章 廖繁春忙着把‘张队’最后一个纸箱搬上车的后备箱。 张锦调任省禁毒总队的调令下来了,今天报到。 “真沉呐,”廖繁春拍了拍手,叉着腰,一口东北话依旧敞亮,“我说张老师,你这箱子里是装了半拉图书馆,还是偷摸给我揣了两块金砖啊?” 张锦今天穿了件浅米色的衬衫,比平时少了几分警服的硬朗,多了些许柔和。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主要是些资料和笔记。金砖没有,倒是有几张某人非要塞进来的《乡村爱情》光盘,占分量。” 廖繁春嘿嘿一乐,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那必须的,得让省里的同志也感受一下咱那辽市先进的文化成果。想我了,你就看看,权当解闷儿。” 她的气息拂过耳畔,张锦耳根微热,却没躲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五年了,她从最初被这东北姑娘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到如今已能坦然接受这份热烈,甚至偶尔,会小心翼翼地回馈一点自己的温热。 这时,林诚武和项扬也走了过来。 林队还是那副大家长的沉稳样子,只是眉宇间比几年前更多了几分从容。项扬跟在他身侧,安静,但眼神清亮,不再是当初那个值班看灵异恐怖小说会害怕的新人了。 “都收拾妥了?”林诚武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可靠。 “差不多了,‘师哥’。”张锦点点头。 项扬把手里的一个小巧的绿色盆栽递给张锦,声音温和:“姐,这个给你。是薄荷,好养活,提神醒脑。放在新办公室,也算……算我们大家的一点‘化学’反应陪着你。” 他特意用了“化学反应”这个词,引得几人都笑了起来。这词在警局里有双重含义,既是姜琏琏在实验室里捣鼓的毒品分析,也暗指他们之间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却碰撞出来的奇妙情感。 张锦接过,看着那抹生机勃勃的绿,心头一暖:“谢谢师弟,我很喜欢。” 林诚武看着项扬,眼里是藏不住的赞赏与温柔,他转头对张锦说:“小项心思细。到了那边,别光顾着工作,你这人一钻进去就忘乎所以。”他说着,习惯性地想拍拍张锦的肩,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转而拍了拍廖繁春的胳膊,“小廖,看着她点儿。” 廖繁春立刻挺直腰板,敬了个不标准的礼:“保证完成任务!林sir,您就放一百个心,有我廖繁春在,绝不能让咱‘张老师’饿着冻着,更不能让她被人欺负喽!” 这夸张的架势把大家都逗乐了。张锦无奈地摇头,眼里却漾着笑。这种被伙伴们明目张胆地关心和“算计”的感觉,真好。 姜琏琏和赖明天也跑来送行。廖繁春调侃‘大闺女’眼睛红红的,她抱上张锦的胳膊:“锦姐…哦,不对,是张队,你一定要常回来看看我们啊!没有你镇着,廖姐能把会议室变成二人转舞台。” “哎哎哎,琏琏同志,这我可得批评你了,”廖繁春假装板起脸,“我这叫活跃支队气氛,传播文化,是正能量!” 赖明天比以前沉稳多了,他挠挠头,对张锦说:“锦姐,谢谢你……以前的事,多亏了你和李局。”他指的是当年他冲动犯错的事。时间磨去了他的棱角,却没磨灭他的正义感。 “不分你我,应该的。”张锦温和地说,“以后行动,三思而后行,保护好自己和大家。” 阳光把几个人的影子拉长,交织。 这几年,支队一起熬过无数通宵,追捕过最危险的罪犯,也在蹲点时一起喝过凌晨路边摊最痛快的砂锅粥。 他们不仅是搭档、队友,更像是家人。 廖繁春看着张锦的侧脸,阳光在她眼镜片上反射出细小的光点。想起五年前第一次在会议室见到她,那个清冷得像广城秋夜月亮的张警官,如今也会因为她的一个笑话而抿嘴,会在她受伤时偷偷红眼眶,会在深夜加班时,给她泡一杯暖到胃里的热茶。 这就像一场最不符合“标准”的恋爱,廖繁春想。她这块来自东北黑土地的“反应物”,莽撞地投入张锦这杯看似平静无波的“广式凉茶”中,没有剧烈冒泡,却在时光的催化下,缓慢而坚定地发生了质变,生成了一种名为“爱”的温暖产物。 张锦拉开车门,准备上车。廖繁春突然喊住她:“哎,张老师!” 张锦回头。 廖繁春从自己随身那个印着“东北大米”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包装得很仔细的盒子,塞到张锦手里:“这个,路上吃。” 张锦打开一看,是几块做得有些粗糙,但形状很用心的驴打滚。 “我自个儿试着做的,”廖繁春有点不好意思,“广城的糯米粉不太一样,可能味儿会不大对……你将就吃,别饿着。” 张锦看着那几块沾着豆面的点心,又看看廖繁春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这个外表大大咧咧的姑娘,总是用最朴实的方式,守护着她内心那片不为人知的柔软之地。 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咀嚼,然后抬头,看着廖繁春的眼睛,非常认真,甚至带着一点她特有的学术严谨说:“嗯,糖放得正好,豆馅很香,糯米皮也劲道。廖繁春,你的‘合成路径’选择得非常成功,产物纯度很高。” 这是独属于她们之间的、最高级别的赞美。 廖繁春先是一愣,随即笑得见牙不见眼,比中了彩票还开心。 张锦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车窗缓缓降下,她看着车外这群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们——咋咋呼呼却心细如发的“廖虎妞”,沉稳如山的“林铁汉”,安静却坚韧的“扬扬”,“大闺女”琏琏,变得可靠的“赖皮狗”…… 她深吸一口气,广城温暖湿润的空气充盈肺腑。这里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她只是履行职责的岗位,而是她用汗水、智慧,还有这群人给予的爱,一点点构筑起来的家。 发动汽车后,目光有些扫过后视镜里那个小小的绿色薄荷盆栽,和副驾上那盒驴打滚。 生命与爱情的“化学反应”从未停止,就像禁毒工作一样,旧的毒品种类被消灭,新的变体可能又会悄然出现。但只要守护的信念不变,分析的头脑常新,并肩的伙伴仍在,大家就永远有勇气,去面对下一场未知的风雨。 车子缓缓驶出院子,汇入车流。 廖繁春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车尾消失的方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但更多的是充盈的暖意。她摸了摸口袋,里面是张锦悄悄塞给她的一张字条,上面是张锦清秀有力的笔迹: “《乡村爱情》的结局,等你一起来看。——锦”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是队里内线电话。她迅速收敛心神,按下接听键。 “廖队,西关老街发现碎尸案,裹尸袋残留物疑似与新型毒品‘红色玛丽’有关,需要你马上带队来看一下!” 廖繁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她挺直脊背,对着电话那头,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东北姑娘特有的敞亮和干劲:“收到!通知技术组和外围兄弟,大伙,该出发了!” 【第一卷结束】 [抱拳],第二卷努力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第32章 第34章 第33章/序章 雪·喜丧 东北的冬天,冷得干脆,像一把钝刀子,割在脸上是木的,寒气却直往骨头缝里钻。 雪,下起来也没个完,纷纷扬扬,能把天地都捂严实了,万物静默,只剩下风刮过光秃秃枝桠的呜咽。 第一次“喜”,是出生。 一九**年,也是这么一个雪天,靠山屯的老李家,第三个丫头片子落地了。接生婆把裹在旧棉絮里的女婴抱给她爹看,男人瞅了一眼,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旱烟,烟雾混着呵出的白气,融进漫天风雪里,没吭声。 她娘虚弱地躺在炕上,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眼泪悄没声地淌进鬓角。 屯子里的人都说,这丫头生得不是时候。 可到底是条命,总得有个名儿。老娘看着窗外厚厚的积雪,低声道:“就叫雪吧,李雪。干净,也……冷清。” 这雪,看似洁白覆盖一切,底下埋着的,是黑土,是枯草,是冻僵的虫豸。 李雪的童年,就像这雪下的土地,沉默而贫瘠。 第二次“喜”,是新婚。 时间晃到二零零七年,腊月里,又是一场大雪。 十八岁的少女,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借来的红棉袄,坐在一辆破旧三轮车的后斗里,被拉着进了白城边上周家的大门。没有鞭炮,没有宴席,只留了几个酒肉朋友吵吵嚷嚷灌了一通酒和剩下的满地狼藉。 媒人揣着周家给的几块钱谢媒礼,临走时对着呆呆坐在炕沿的姑娘说:“闺女,他家小子就爱喝口酒,人不坏。你啊踏实跟他过日子,给老周家续上香火,那就是头功一件!” 这个男人,成为了她名义上的丈夫。 他醉醺醺地凑过来,满嘴酒气喷在她脸上:“咋样?你爹妈七十块就把你卖给我了!以后……嗝……老老实实给老子挣钱、生孩子!” 女人没说话,手指死死抠着炕席的边沿,粗糙的苇秆刺得指腹生疼。事后,呆呆地看着窗外,雪还在下,那红纸剪的、歪歪扭扭的“喜”字贴在窗玻璃上,被室内的热气哈得模糊一片,像极了她那张哭花了妆的脸。 这“喜”,给了她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烙在往后的日子里。 第三次“喜”,是孕育。 二零一二年,冬深了。 她缩在“美好明天”蛋糕店的后屋里,这里是“家”,也是牢笼。外面街上隐约传来迎接新年的喧嚣和零星的鞭炮声,更衬得屋里死寂。 女人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似乎有了一点不同以往的、微弱的悸动。 这个月,月信迟迟没来。 一种混杂着巨大恐惧和渺茫希冀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 也许……也许有了孩子,一切都会不一样?丈夫会收敛一点?她的人生,会不会因为这腹中可能存在的血肉,透进一丝真正的光亮?这念头,像黑暗囚室里偶然撬开的一道缝隙,让人忍不住想去抓住。 “咣当”一声巨响,门被踹开。 男人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寒气踉跄进来,双眼浑浊,脸色阴沉。 “钱呢?今天卖蛋糕的钱!”他伸手就抢女人手里即将挂上墙的布包。 她下意识地护了一下,声音带着哀求:“我……这点钱……是要进面粉和奶油的,不然明天……” “明天?老子今天都过不去了!”丈夫一把推开她,粗暴地翻出那些皱巴巴的零钱,数了数,嫌恶地啐了一口,“就这么点?你个没用的东西!” 无法逃脱,拳头和污言秽语如同冰雹般落下,和往常一样。女人蜷缩在地上,用手臂护住头脸,也护住小腹。那刚刚燃起的、关于“新生”的微小火苗,在冰冷的暴力中明明灭灭。 突然,丈夫裤兜里掉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照片。她的目光扫过去,瞳孔猛地一缩——那是偷偷藏起来的、一张小时候与母亲的合影!怎么会…… 男人捡起照片,狞笑:“藏得挺深啊?还想着你那破娘家?我告诉你,李雪,你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的鬼!你这辈子就老老实实在这儿给我当牛做马,哪儿也别想去!你这‘美好明天’?呸!离了老子,你啥也不是!” 美好的明天?这店名此刻听来如此讽刺。 看着丈夫转身又要去拿酒瓶的背影,看着手里捏着的那张代表过去唯一幸存温暖的照片,再想到腹中那尚未确定的、可能降临的苦难……女人的眼神,在那一刻,从惯常的麻木与隐忍,慢慢凝结成一种绝望到极致的冰冷。 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墙角那根用来顶门的、沉手的枣木棍。 窗外的雪,还在无声地下着,覆盖着这座北方小城的一切,包括罪恶,包括悲伤,也包括一个女人在三次所谓的“喜事”催熟下,最终被逼至绝境、即将碎裂的人生。 新年烟花的微光,在遥远的夜空中一闪而逝,映亮她决绝而凄然的脸。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踩灭,女人孕育出“新生”的第三次“喜”,终究……看开了。 故事就讲到这了,各位, 未知的恐惧,人性的暗面,以及隐藏在冰雪下的罪恶,才刚刚露出一角。 而那只断手的主人是谁? 他或她,又遭遇了什么? 这一切,都等待你去揭开——— 第35章 第34章 “……” “我滴老家…哎,就住在这个屯儿……” 火车轮子哐当哐当地碾过铁轨,像不知疲倦的钢铁困兽,一头扎进北国无垠的雪原。 车窗成了天然的画框,框住外面飞速后退的景致:先是灰扑扑的城镇,接着是覆盖着残雪、田埂如棋盘格般整齐的田野,越往北,那雪便越发厚实、白得晃眼。 车厢里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空气温热又混杂,融合了泡面浓烈的香精味、乘客身上淡淡的烟草气、还有不知谁家编织袋里漏出的干菜味儿。一个穿着旧军大衣的大爷,正旁若无人地用声音不怎么美妙的嗓子吼着《咱们屯里的人》,旁边几个操着同样浓重口音的老乡跟着打拍子,笑声震得头顶行李架微微发颤。 “屯子里边发生过儿许多许多的事,回想起…” “收——” “广城市至白城站,马上就要到了!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列车员的播报声透过嘈杂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廖繁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对面座位上。 姜琏琏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了冰凉的车窗上,呼出的热气氤氲开一小片白雾,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外面这片与她土生土长的广城截然不同的、粗犷而辽阔的天地,嘴里不住地惊叹:“哇!姐,这雪也忒大了!真成林海雪原了嘿!” 这口音,来东北才没几天,就已经被带跑偏不少了。 旁边,赖明天正跟一袋比他脸还大的爆米花较劲,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混不清地附和:“可不咋的!琏琏你可劲儿看,管够!” 那金黄酥脆的爆米花被他嚼得咔嚓作响,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甜腻的焦糖香气。 廖繁春看着这俩活宝,嘴角忍不住上扬,思绪却飘回了一周前,广城市公安局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韩局面色严肃,手指敲着桌面:“小廖啊,白城那边点名要你回去,是重用!就不能留你了,那这两位……” 他指了指一旁站得笔直、眼神却藏不住兴奋的姜琏琏和一脸“我坚决服从安排”的赖明天,“他俩是主动申请跟你去的,手续都办妥了。林队和项扬那休假上面是批不下来了,不然……” 她当时心里门儿清,韩局这是既想让她回家乡支援,又怕她势单力薄,硬塞了俩“保镖”过来。美其名曰“协助”,实则是放不下心。 这份护犊子的心意,她懂。 “姐!你想啥呢?怕不是近乡情更怯啊?”姜琏琏扭过头,俏皮地眨了眨眼。 廖繁春回过神,笑着啐了一口:“怯啥怯?我这是琢磨你俩这‘哼哈二将’,到时候别给我掉链子就成!” “那不能够!”赖明天终于咽下那口爆米花,拍着胸脯保证,“廖姐你放心,指哪儿打哪儿!绝对不给你丢面儿!” 正说笑着,廖繁春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斜后方过道上,一个穿着臃肿黑棉袄、眼神飘忽的瘦小男子。看似随意地靠着座椅背,一只手已借着车厢晃动的掩护,极其灵巧地探入旁边那位打盹老大娘的外衣口袋。 “嗬,活儿挺糙啊。”廖繁春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给姜琏琏和赖明天递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会意,停止了说笑,身体微微绷紧。 就在廖繁春准备起身,给那“三只手”来个突然袭击时,一个更加意想不到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小偷身后。 那人动作快如闪电,没见多大动静,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已经像铁钳般攥住了小偷刚夹出几张零钱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顺势在小偷肘关节处不轻不重地一敲。 “哎呀,我去!”小偷惨叫一声,半边身子都麻了,手指一松,皱巴巴的钞票飘落在地。 “小瘪犊子,逮你六回了,回回滑溜得像泥鳅!这回咋样?栽老子手里了吧!” 那声音洪亮,带着地道的白城腔,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熟稔和胜利的得意。 廖繁春抬头,看清来人,眼睛瞬间亮了:“王…?!不是,你咋在这车上呢?” 擒住小偷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城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王爱民。 他约莫三十有四的年纪,身材不算高大,但站姿如松,透着股行伍出身的精干。脸庞被北方的风霜描下了浅浅的皱纹,像水面冲开泥沙后那样紊乱,一双眼睛正亮得慑人,此刻带着笑意看着廖繁春。 “我咋在这?好家伙,追这小子跨了俩市!”王爱民用空着的手指了指龇牙咧嘴的小偷,又朝廖繁春努努嘴,调侃道,“可以啊廖!哥这刚摸过来,你就发现了?诶呀,那没有你的日子,真是“一言难尽”啊,差点又让这小玩意儿窜了!” 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心。 廖繁春还在白城时,就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眼尖、心细、敢打敢拼。 “王队!”姜琏琏和赖明天也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带着对前辈的尊敬。 王爱民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俩,目光尤其在姜琏琏那张明显带着南方水秀气息的脸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嗯,不错,精神头都足!都是一队的好苗子!” 这时,乘警闻讯赶来,王爱民利落地将小偷移交,顺便从地上捡起那几张零钱,拍了拍灰,塞回还在迷糊打盹的老大娘手里,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家院里收拾东西。 处理完这小插曲,王爱民很自然地坐到廖繁春他们这边的空位上。火车恰好减速,缓缓驶入白城站台。 窗外,低矮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屋顶连绵不断,高大的烟囱冒着白烟,站台上穿着厚重棉衣的人们呵出团团白气,构成一幅鲜活而生动的小品取景地。 “可算到了,”王爱民望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廖繁春他们说,“这疙瘩天是冷点儿,人心可热乎着呢。往后啊,咱那片脏活累活肯定是少不了,街坊邻里的麻烦事也多,但有一点——”他转过头,目光扫过眼前三张年轻的面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得把根扎下去,扎到老百姓里头去。” 廖繁春重重点头,心里那股回到故土的熟悉感和即将展开新工作的期待交织在一起,暖融融的。她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站台名字,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那股混合着冰雪、煤烟和家家户户饭菜香的、独属于白城的味道。 火车彻底停稳,车门开启,更猛烈的冷空气混着喧嚣的人声瞬间涌入。 “走吧,”廖繁春站起身,紧了紧衣领,脸上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像是冬日里冲破云层的一缕阳光,“到家了!” 姜琏琏和赖明天紧随其后,眼神里充满了对新环境的憧憬和跃跃欲试。 王爱民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的浅笑,也迈开步子,融入了下车的人流。 白城的故事,就在这哐当作响的火车到站声中,翻开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