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后他更爱了》 第1章 1 没人觉得稻草人很温柔禁欲吗? 细瘦的骨节,永远张开的怀抱,歪下的帽檐,挡住空白的脸,嘴里咧开大大的笑容,将乏味的白衬衫穿得斯文优雅,在风中招展。 细瘦的骨节,摩擦过皮肤,永远张开的怀抱,是暗夜唯一的温暖。歪下的帽檐,挡住空白的脸,嘴角裂开大大的笑容,不会有凌辱、暴力、杀虐的人类陋习。将乏味的白衬衫穿得斯文优雅,在风中招展,与之拥抱起舞,在侵入的阳光缝隙中,仿若自由人。 可惜,它并不能对人类做什么。 连拥抱和安慰都只是被人摆成屈辱的姿势,被迫承受着咸湿的、脏污的,血腥的物质。 甚至,在危险来临时,等待它的只有毁灭。 ******* 今天是第四天。 葵远会已经将附近居民区的其中三个小区道路摸透了,只为找寻四天前惊鸿一瞥的身影。 那人身高腿长,穿着古板的白衬衫和藏青休闲西裤,脚上是一双商务休闲皮鞋。衬衫袖口紧扣,只露出一截筋骨感的手背,修长干净的颈项掩进规矩系到最后一颗扣子的衬衫里,理应老派得要命。可他侧颜骨相利落优雅,西裤剪裁贴合,适宜的放量或松或贴地裹着两条长腿,步履轻松而持稳地从她跟前走过——表情淡淡,斯文严谨,又禁欲得要死。 葵远会微微仰头,初秋的微风吹开厚重的刘海,露出白洁的额头和一双墨点般的眸子,视线跟随修长挺拔的背影。 他多高呢?比她高一个头,她自己一米六五,他得有一米八五。修长骨棱却挺阔的身材,她想,只有这种身材能将乏味的衬衫和挑人的高领毛衣穿得好看。 葵远会怔怔目送许久,待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行过红绿灯,淹没在庞大的居民区高楼中。她低下头,刘海遮住黑眸,也几近掩盖她大半张脸。 男人衣着状态像才从办公楼下班,行走不紧不慢,必定住在附近。只是,以前她怎么没碰见过? 思绪回到现实,葵远会瞥过32层高耸的居民楼,敛低眼眸,并无明显的情绪。还剩最后一个龙湖小区,道路简单,总能找到的。 行人照面而过,只瞥到她厚重刘海下秀翘的鼻头,和薄薄的显得情绪淡漠的嘴唇。她肩上罩着宽大的连帽卫衣,从肩落到大腿,将她身材完全遮住,只留出大半截喇叭牛仔裤。裤脚呈荷叶状散开,压在白色的匡威1970s帆布鞋上,鞋头尖尖地延出。 复古的千禧风格穿着,好不合时宜的女生。 她揣手进卫衣兜,含着肩移步离开,脑袋微微低垂,眼神被刘海挡住,穿着过于宽松而显得人没有精神,透出一种沉默的阴郁气质。 行人在心中加个注解:千禧年的非主流风格。 —— 创宇电子有限公司成立于2001年,是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 企业刚成立时,厂区建在象山区边上,桂市城建发展快速,二十四年过去,城市边缘也已成繁华区。随着商品楼拔地而起,居民区范围扩大,学校医院市场等周边配套需求增大,区政府就动起这片老厂区的主意。 地方政府为促进产业集聚、经济发展而规划了新的工业园,提供政策优惠、基础设施和配套服务,邀请老厂区的许多老牌企业搬迁。创宇电子为政府重点扶持企业,公家拨地拨钱迁公司,也即将在一月后完成全部迁徙。 员工人数为一千三百余人的办公区和厂区,搬迁是个大工程,只能实行产线分批转移。每周都有一批人离开,单位宿舍因此大片空置,于是还未转移的住宿人员便被归置到别的宿舍暂住。 葵远会就在这家企业任职lPQC,上周才被安排到生产部文员和经理助理的宿舍,与两名女生同住。 傍晚六点,天边最后一丝霞光未收,路灯已纷纷亮起。 孟蕾祺从食堂出来,慢悠悠地回宿舍。 大厂宿舍楼分男女楼和夫妻房,共有五幢,孟蕾祺就住在一号楼二层的206室,与同为经理助理的同事吴荏一起住。原本走了一名时常深夜打电话的舍友,没舒服两天,就在上周,人事又安排了一名女生住进来。 女生名叫葵远会,身在千人大厂,孟蕾祺即便对她印象不深,也听过她的名号。听说她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没上过学,16岁在妇联的帮助下才高强度完成小学到高中12年的课程,18岁时,最初作为一名产线员工入职创宇电子。 她学习能力很强,来了一个月便摸清产线各道工序,还能独自开机和修理简单故障。并且不需要借助专业数据,一眼便能看出物料标准,从源头来料上评估合格率,有效地控制了最后一道工序的不良品率。 A区产线主管看中其能力,有意往质检方面培养,在一次参加首件生产检验工作中,葵远会发现重大质量问题,及时跟踪纠正,避免投入生产的损失,获得加薪奖励。主管借此向生产经理举荐,介于此次工作贡献,生产经理让其先从QC做起,一年后因工作能力实在出色而破格提升为IPQC。 创宇电子对IPQC的招聘要求,最低为本专业全日制大专学历,还需有两年的大厂质检经验。本着任人唯贤的企业理念,生产经理在决定给葵远会IPQC的职位时,特地考了她高中知识和生产技术,毫无疑问过关,甚至专业能力超过许多专科职工。 这事在两年前挺出名,不但激励一线员工的积极,也督促了有学历做跳板的职工,加强工作能力。 葵远会才22岁,未来升上去当品质主管,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所以孟蕾祺对这个有些怪癖的女生保留包容,甚至在进宿舍楼时,在楼管室里发现葵远会的EMS文件,贴心地帮她拿回宿舍。 重要文件一般寄顺丰,更重要的补办困难的文件,绝大部分会寄EMS。楼管室快递多,人进出杂,孟蕾祺就当做好事了。 到二层宿舍,门锁着,舍友们都还没回来。 孟蕾祺用钥匙开门,按亮墙上的灯。 宿舍是单人床加桌椅柜子的组合,只住三人,空调热水独立洗浴,方便有**,所以多数人都愿意住宿。 葵远会的床位靠里,床沿立支架,撑开了一张隔绝外界的深蓝色床帘,就跟她那标志性的厚刘海一般。她总是低头走路,厚重刘海遮盖眼眸,脸颊两侧是层次发,发质柔软栗黄,长度披肩。日常穿着松垮的大外套,走路含肩,身形瘦弱,萦绕着丧丧的气息。 但她抬起脸来,露出黑曜的双眸,微微一笑,唇角翘翘,眼尾弯弯,又是一副无害乖样。这人给孟蕾祺的感觉是怪异的,但真正称作怪癖的,是她喜欢收集一些丑东西,每晚拥抱着它们睡觉。 起初,是一些奇形怪状娃娃,再后来是触手类诡异手办。 创宇电子后面有一条待拆迁老街道,那里面聚集小吃摊,厂区的人都喜欢去买吃的,里面还有裁缝店饰品店,和一家陈旧的农资店。孟蕾祺在农资店外面碰见过葵远会几次,她揣兜立足在店门外,视线穿透刘海,定在店内挂在墙上的、身材修长穿衬衫戴礼帽的稻草人身上,目光专注,恍若世外无物。 孟蕾祺不知道葵远会是什么想法,也不想知道,即便自己因此对她贴上“怪癖”标签。她们只是短暂的舍友关系,还有三个星期便要分道扬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表面关系维持得当就行。 葵远会最近下班都不直接回宿舍,孟蕾祺打算将文件放她床铺,无意中瞟一眼,看到寄件方是隔壁县级市拆迁办。她家要拆迁了吗?怎么会寄到这里?家里没人处理吗? 不过,她运气真好,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 孟蕾祺无端地叹了声气,伸手掀开床帘,想将文件放进去。冷不防从床帘缝隙中看到一个裂开大嘴浑身草编的稻草人,平躺在那些形象恐怖的触手怪中,手臂还被弯成拥抱状——葵远会晚上……抱着这个东西睡觉?? “啊!”孟蕾祺吓到失声,手握不住文件,掉落在地。 “你在干什么?” 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气息咝咝,如蛇吐信子,冰凉的腹部鳞片游过孟蕾祺耳朵。它艰难地咽了下唾沫,不敢回头,只磕磕绊绊地说:“没,没什么,你的,信,到了,拿、给、你、了……” “哦~”意味深长的一声。 “怎、么、了?” 孟蕾祺缓缓回头,见葵远会抬起脸,轻轻笑笑,她有着一双像深渊般幽黑的,仿佛能将世间一切吞噬掉的眼睛。 …… 第五天早上。 闹钟响了,吴荏起床,见葵远会换了装扮:刘海用彩色BB夹夹起,露出秀气的眉额,身上是合身的淡米色针织开衫,内搭浅蓝衬衫,笔直的长腿套了条直筒九分牛仔裤,露出乖乖的白袜和匡威帆布鞋。 浅蓝衬衫系到最后一颗扣子,一丝不苟的乖乖牌,整个人清秀文静,恬美可人。 吴荏问:“今天有重要的事吗?打扮这么好看。” “真的好看么……”葵远会笑了笑,拿出唇膏润泽干燥的唇,一点细节也处理好。 吴荏说:“好看的,跟你平时不同。” 孟蕾祺昨夜失眠,临近天亮才扛不住睡着,这会儿被她们吵醒了。听着对话,再次想起昨晚发现稻草人的场景,一时不敢发出动静。 “嗯,谢谢。”葵远会低头用掌心贴着衬衫边的一点褶皱,试图平展,“今天应该能找到,哦不,是一定、能找到。” 答非所问,更似自言自语。 吴荏只是礼貌寒暄,不熟,也没有追问,径自洗漱去了。 男主是落头氏,设定从岭南奇闻中延伸而来。 女主主体性较强,道德线低(只对男主,其余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准则),所有对外的投射皆以自我思想出发,别对她抱有正常思维的期望。 感情线无虐点,重拉扯,女主身世有虐点。 反转男女主都有,主要集中在女主身上,别的不剧透了。 关于更新:非日更!!!感觉这又是一篇完结V的文,我慢慢写,你们慢慢看吧。 ps:阴湿拉扯口味重,谨慎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1 第2章 2 葵远会走后,孟蕾祺拉住吴荏,警告地小声:“你不要跟葵远会来往。” “为什么?你跟她有矛盾?”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吴荏不懂孟蕾祺的转变。 孟蕾祺没法解释,一是说详细了得罪人,二是她真悚葵远会。 吴荏寻思,露出暧昧的笑,“是不是因为那个新来的技术员张奉?他在车间总围着葵远会工作,到办公室又只找你,你……是不是觉得他态度模糊,所以就……” 吴荏匿声,点到为止。 “不是……”孟蕾祺缓慢地摇头,因为失眠太阳穴突突地跳,疼痛伴随,难以容忍。 吴荏:“那是因为什么?” 两人已经走到楼下。 孟蕾祺倏然抬头,望见阳台葵远会晾晒的宽大外套。昨晚穿的那件,诡异的与稻草人同睡,吞噬的黑暗目光…… 头更痛了,孟蕾祺狠狠皱眉,目中浮起一丝义无反顾的决心。 不行!葵远会不能再住在这里!不然她这个月都别想安生了。 快搬迁了,很多无人住的宿舍停水停电,人事不可能为她单开宿舍。那她应该要怎么做呢? …… 午休,孟蕾祺没去食堂,而是去了后面老街的农资店,看到那个与城市格格不入的稻草人不见了。 孟蕾祺眉头紧跳,神不守舍地离开,遇上出来吃饭的张奉。 “孟蕾祺,你也出来吃饭吗?要不要一起?”张奉打招呼。 孟蕾祺看着这个她平时不屑一顾,却总找机会与她接触的男人,鬼使神差地点头。 于是张奉撇掉同伴,与孟蕾祺吃了一顿炒粉。 吃完,两人散步回单位。 独处是个苗头,张奉趁热打铁约下次,“我也觉得食堂不好吃,要不晚上我们再一起吃晚餐?我知道有家米粉不错,糖水品种也多,我请客,赏个脸呗?” 用十几块钱一顿饭去约女生,孟蕾祺心底冷笑。 张奉上月才来创宇电子,未满一月,他完全可以等到厂区搬走再入职,这样工作交接更容易适应。这么着急,无非就是过渡。既然待不长,又成日围着女生招蜂引蝶,明显是奔着来找对象的。 电子工业属于轻工业,女孩子最多,下手的机会也多。孟蕾祺见多了这种年纪一到就自动解锁传宗接代责任的男人,恋爱是带目的的,钱是省的,结婚是着急的,最好先出去租房,既能解决生理需求,又有人照顾,一不小心怀孕就更好了,能压彩礼。 被这种人惦记,她替自己不值,也觉得恶心。 “我下午有事,不在单位。”孟蕾祺柔声推辞。 “哦,好吧。”张奉失望。 孟蕾祺眨眨眼,“葵远会最近老在外面吃饭,形单影只的,你可以约她啊。” “葵远会吗?”张奉微心不在焉,这个女生有点冷,他接触过一些时日,感觉难拿捏。还是孟蕾祺这种小县城的独生女好,父母有钱没地花,结婚以后可以出钱出力帮忙。 “要不明晚,你有空吗?”张奉权衡利弊,不甘放弃。 孟蕾祺装作没听到,自顾自说:“葵远会漂亮文静,人斯斯文文的,听说还没谈过恋爱呢。我昨天啊,看到拆迁办给她发的文件,她家好像拆迁了。同宿舍有一段时间了,没听她提过家里,估计家里没什么人了,文件才发到单位来……” 一张白纸,家里没人,拆迁款,吃绝户,孟蕾祺给出的信息极其诱惑。 张奉眼珠子一转,轻易改口:“既然你没空,那我晚上约约葵远会,一个人吃饭怪无聊的。” 还有时间,可以休息会,各自分开回宿舍。 在楼下,孟蕾祺抬头,再次看到阳台上葵远会标志性的外套,旁边的衣架晾挂一个正往下滴水的稻草人娃娃。因为材质不好,面部印的五官褪色,黑色的眼,红色的唇,正随水滴湿漉漉地洇染开,变成一张恐怖染彩的小丑脸。 望着望着,稻草人失焦的双眼,麻木中似乎又带着莫须有的犀利,正盯住她。她一阵恶寒,背脊发凉,仿佛适才的恶劣行径被窥探了个透。 孟蕾祺四周看看,没见到葵远会,她……听到了吗? 她……不在的吧? 下午五点。 葵远会一下班,就到进入龙湖小区唯一的道路蹲守。 她边等边整理衣着,手指伸进针织开衫袖口,将衬衫袖扣系上。因为有时需要搬物料,身手掣肘所以解开袖扣,现在她慢条斯理地扣上,心底一缕期待的火苗燃烧。 她有强烈的直觉,一定是今天。 果然,她的直觉从未出错。 不远处,男人穿着浅灰色衬衫,依旧严谨地系到最后一颗扣子,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裤裹着长腿,脚上一双锃亮的尖头皮鞋,正步履轻快地迎面走来。但他眉宇微愁,表情淡然,袖口下的手掌略紧绷地蜷握。 他走近了,风中带来属于他的气息,葵远会闻到了一缕清新的柑橘香,那香气钻入肺腑,像他蜷握的手掌,不经意地揉捏她的心脏。一缓一紧,肆意在她身上妄为。 葵远会呼吸沉浮,脚步移动,视线忽被挡住,出现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 “葵远会,原来你在这啊!”张奉气息微喘,像是跑着来的。 他个子高壮,肩膀宽阔,杵那里像座山,挡得严严实实。 葵远会的心脏猛地一重,眉心不悦。 她侧身探头,见男人目光不经意地往她这边一掠,再自然地收回,像无意的张望,视察路况。 “葵远会,你在看什么?你也没吃饭吧,我们一起吧!”张奉扭头追随她的视线。 葵远会恍若未闻,绕开张奉迈步。 张奉突然拽住她袖子,“诶——你去哪?” 针织开衫编织纹路松散,一扯,原先的纹样变形扭曲。葵远会蓦然顿住,低瞥目光,她现在不体面了。 男人已经走远,进了龙湖小区。 今天的计划,被破坏了。 葵远会倏然安静,沉默让张奉反思,忙松开手,刚要抱歉,却听一声清脆: “好呀!” 葵远会抬起轮廓柔缓的鹅蛋脸,露齿笑,苹果颊淡粉,黑眸深而含韵,“一起吃饭吧。” 她平素不打扮,时常散发出宅女的感觉,张奉还未真正注意过她完整的五官:身材清瘦,穿宽外套像高中生,但脸型完全是年轻女性的模样,笑容传递的东西不多不少,微微疏离,一双黑眸含义深深,又充斥着雌性吸引。 张奉走神,迟了几秒才回:“好!……走吧,去吃了就没位置了,那家很好吃,每天都爆满。” 葵远会继续笑,黑眸幽深安静,有股莫名的神圣感。张奉不敢再靠近她,离着距离做个请的动作。 老街。 张奉选择的粉店,葵远会也来过,最出名的是干捞米粉和脆脆叉烧,甜品则是荔浦芋芒果西米露椰浆糖水。 人多排队点餐,张奉挤在队伍里,葵远会在边上。他问:“你吃几两,要什么配菜?” 葵远会回:“一两,要腊肠、西洋菜。” “就吃那么点啊,你胃口真小……对了,糖水呢?” “芋头芒果西米露。” “好,你去占位置坐,我等会就来。” “嗯。” 店内拢共就十来张桌,葵远会站到一张翻桌边,等服务员阿姨收拾干净。然后抽纸巾擦拭过一遍桌椅,才坐下。 张奉很快来了,等米粉时聊了几句,因为工作接触比较多,就聊的他们所在A区产线的事。 “最近日盛体育用品公司下了个潜水手表的订单,听说出货超贵,品控把关也更严格,你们那边准备好了吗?” “首件检验已通过,销售部催促交货,这周推进之前的单子,下周就可以开始投入生产。不出意外,隔日仓储就能出货。” 张奉点头,“效率挺快,下周我们都有得忙了。” 在生产中,他们职位的职责就是过程监控,异常控制,既然订单金贵,打起十二万分警惕是应该的。 葵远会笑笑,不置可否,“对了,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因为张奉说:原来你在这。 排在前面的人已经上粉了,应该快到他们了,张奉伸长脖子注意灶台,不走心地回:“是呀。”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龙湖小区外面?” “孟蕾祺告诉我的,说你往那边去……”张奉霍地噤声,眼神溜回到葵远会脸上。她淡定,眼神安静,倾听的标准模式。 “我本来有些工作的事要问你,刚好碰到孟蕾祺,随口问的,她恰好知道,就指了路。”张奉措辞,尽量不让自己显得目的性太强。 “哦,那是工作的什么事?”葵远会问。 张奉喝口免费的白开水,润润干燥的嗓子,“刚、问过了啊,就日盛体育用品公司订单的事。” 葵远会又哦了声。 米粉糖水很快端到,无言地吃。 回到宿舍,葵远会将针织开衫脱下,随手扔进垃圾桶。 —— 这条小吃云集的老街,也是附近居民夜宵休闲的去处。离的不远,四个小区的脚程都在十分钟以内,夜晚穿着家居服踩个拖鞋出来逛,轻松热闹。 像操焉这种一身正装的,跟夜市的烟火气形成反差,身高又出众,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他身高腿长,不是健壮身材,却能将普通的白衬衫穿得挺阔板正,目不斜视,神态淡然,在人潮中进退有宜,身姿不乱。 然后,来到一个卖生榨粉的摊子前,清润嗓音,“老板,打包二两生榨粉。” “诶好!”老板忙中抬眼,被//操焉西装革履的一身晃了眼神。停顿两秒,才继续拨小料。 有一直注视操焉的人,心中嘀咕:穿西装嗦粉,更反差了。 下粉放料洒紫苏葱花,手脚麻利,一气呵成。老板将打包袋递给操焉,“好了,勒帽。” 勒帽是壮语,帅哥的意思,老板忙过头了,忘记转换普通话。 操焉扫码付钱,回了句壮语,“多西(谢谢)。” 往回走,即将出老街的道口有家农资店,里头货陈,也没人光顾。时代遗留,守店的大爷开门不是为做生意,陈货能卖就卖,卖不掉等拆迁再一并处理。 操焉目光轻掠,停在道口。 大爷搬了马扎,在店门口机械地迎望过往行人,打发漫长的时间。衣着正式的青年停步,大爷问:“后生仔,要买什么?” 操焉五官深邃,有着当地少数民族地域性的高眉深目,眉弓优越而压眼,遮挡住路灯倾泻的光亮,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老板,我问一下,店里的稻草人呢?”声音礼貌,目色未明。 大爷回头看向往日挂稻草人的地方,也是不解,“我也不知道,某一晚突然就消失。” “突然消失?是家里人拿走,还是遭小偷了?” 大爷说:“都不是,家里只有我在,这年头哪有人要这个东西哟!我也看过锁头,好好的没有撬的痕迹,财物也没少。可能那东西在这好些年,生出意识就自己走了。” 大爷迷信地猜测。 操焉知道不可能,几年的物生不出灵识,得了造化至少百年。他视线下移,定在卷闸门完好的地锁上,“你可以报警。” “为这个东西报警?”大爷不可思议。 操焉提议:“报警可以顺利拿到路口监控,就能知道稻草人是如何消失的。” “没必要啊!我这店早该关了,只是没事做开着,反正拆迁这些东西都要处理掉,稻草人还愁没地方扔,不见了更好。”大爷说道,“对了,你问这个干嘛?” 专程停留,专程询问,专程建议。大费周章。 脚底皮鞋微微擦动地面,操焉嘴边勾起缓缓的弧度,兴味的笑,“只是好奇。” 然后,他点点头,离开了。 下一刻,孟蕾祺与吴荏经过道口。 吴荏想起半小时前看到的场面,还在猜测,“诶你说,葵远会为什么会跟张奉一起吃饭?她平时形单影只,话也不多,闷闷的像冰块,除了工作,私下不与任何人交好。” 孟蕾祺漫不经心,“谁知道呢,或许他们在交往吧。” “啊?”吴荏想想这个可能,“没确定的事,还是不要乱说……” “特殊的对待,不就代表特殊的关系么?”孟蕾祺轻笑声,若有似无的讽刺,“连顿漂亮饭都不值得的小丫头。” 吴荏皱眉,“你干嘛这样说?你和葵远会真闹矛盾了?怎么开始挑刺了?” 为什么如此呢? 恐惧,还有不想再跟葵远会住在同一屋檐下。其外,还有一种隐匿着的微妙嫉妒——葵远会不止一次质疑孟蕾祺的生产计划和质量控制,她又有个无条件支持的主管上司,每次投诉到经理那里,都以孟蕾祺败北结束。 孟蕾祺想过示好,但经过一周与葵远会相处,她觉得这个女生是堵围墙,说好听点清高自处,说难听点没有情商不会来事。 孟蕾祺没多说了,视线前望,冷不防看到一道头身比优越的背影,穿着正式,就是打包了一份生榨粉,挺反差的。 …… 在回龙湖小区的路上,操焉看到有个套黑色冲锋衣的男人站路边抽烟,大声打着电话,时不时冒出几个粗鲁脏词。无意一瞥,撞见一双三角眼:下三白凶相,心机重,报复心强,不可深交。 操焉心底暗暗相面。 第六天。 五点下班。 葵远会穿着白色及膝大裙摆连衣裙,外罩彼得潘领棉质湖蓝开衫,还是那双白色匡威,湖蓝色堆堆袜柔软地褶在小腿。 她等在龙湖小区外沿商铺,终于守到他。 第3章 3 葵远会拿下耳朵的有线耳机,关掉时常听的播客,离着四五步,再跟上去。 前面是一道马路,他放慢脚速,观望路况。葵远会停下,发现他不止向来车方向张望,也会观察逆向有无状况,再从容不迫地过马路。 葵远会迈步,站到马路边,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下意识地不相信所有人都会遵守交通规则。 确认安全,然后过马路。 龙湖小区外沿有商超便利干洗店,还有早餐小炒饭店,包括药房和房产中介。 葵远会不远不近地跟随,见他进了一家小炒饭店,她侧移脚步,从外面望向店内。老板在厨房炒菜,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拿手机跟他对话,像是在点外送。 店内有堂食,有小炒饭店的外送员出入,喧嚣混乱,生意兴旺。他连在说话时,都能精准避开摩肩接踵,衣角不动,谨慎戒备,预判能力强。 然后走出来,又进了一家干洗店拿衣服,走进小区。 葵远会没有跟着进小区,有门禁,而他过于警觉。她目送他拐进右边路道,那边只有三幢楼,目标更小了。 葵远会很有耐性,掉头回去,来到小炒饭店。 饭店老板的孩子也是个小老板,会做生意,见葵远会面生,亲自来推荐:“我们家的食材都是当天准备,现场制作,绝不使用预制菜,你吃一次就知道了。这边是冰箱,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可以随意组合,我记下菜色给我爸爸发过去,炒好了可以外送到家。” 葵远会微笑,看着小老板摇晃手机,眼尖地捕捉到微信页面在六分钟之内启动过三个对话框。从饭店到小区,来回大约五六分钟,也就是说,外送中有他的微信。 ——C ——百香果果果 ——fly啊 他的微信会是哪一个呢? 葵远会灵机一动,“我没点过你家,可以看看前面顾客都点了什么,参考参考吗?” “可以啊!”小老板随意点开一个对话框,直接将手机塞她手上,转身去应付喊加水的顾客。 葵远会嘴角弯弯,手指滑动三个对话框,觉得很有意思。像开盲盒,手指划在包装盒外沿,一边一点点地剥开,视线一边从细微的缝隙迫不及待地窥探进去,激动、期待、跃跃欲试。 看过一遍,从菜量根据,百香果和fly订餐多份,应该是家里人口多或是有客人。 他给她的状态,不像个热闹的人。 而这位C,只订了两道菜,头像是在某扇窗户拍的夕阳窗景——初秋栾树半花半果,在余晖中红黄交映。 点进头像,看到朋友圈几条陈年烟花动态,是过年发的,最近时间为三年前。 没有窥探太多,葵远会将手机还给小老板,爽快地点了辣炒和啤酒,说出地址。 小老板用微信记下,问:“小姐姐要加微信么?这样以后不用亲自跑一趟,在家就有美味降临哦!” 葵远会摇摇头,“小孩,我先考察一下你爸爸的厨艺。” 小老板趾高气扬,“那你不会失望的!” “呵呵。”葵远会笑声,语调缓缓,“那我就期待啰……” 付款,在外面等。 葵远会看到自己的单子,截下跑腿,“单子是我的,你不用送了。” “你的啊,手机尾号对一下。” “4131。” 跑腿对比单子,确认无误,“对的,那!东西拿好。” 葵远会不接,反而抽出张一百,“酒菜请你,钱也归你。” 跑腿眉梢一跳,“抱歉,我出来工作,不卖的。” 尽管眼前女孩长得恬静可人,但生而为人,要有道德底线。 葵远会摇头:“只是买你手上龙湖小区的门禁卡。” 就这?跑外送的能开各个小区门禁,不是秘密了。门禁卡用一包烟就能从保安手里换到,跑腿大方道:“门禁卡而已,拿去吧!钱我不要,酒菜我收了。” 于是各自易手。 葵远会拿着门禁卡回单位。 —— 第七天早晨。 吴荏和孟蕾祺起床,不见葵远会踪影,不知道她起了没。 “葵远会,你起了吗?” 吴荏伸手要撩开床帘,被孟蕾祺拦下。她瞪着床位,眼珠子不安地晃动,似乎很惊恐。 “别、多管闲事,她不喜欢……别人碰她东西。”孟蕾祺眯着眼,因失眠眼睛怕光,眉头压得很低。 确实,葵远会摆放物品都是泾渭分明,不与其他人凑一处。吴荏往下看,床底帆布鞋不在,原来她早就出门了。 吴荏作罢,转而对孟蕾祺说:“你是不是又失眠了?宿舍休息不好的话,到外面开个旅馆住住吧。” 孟蕾祺小声:“我爸前两月脑出血,我妈离不开身,家里经济一下子拮据。你也知道,我是独生女,特殊时期,我每月要寄钱回去贴补家用。” …… 宽松连帽外套,罩住大半个身子,葵远会作日常穿着,掀帽兜盖住脑袋,等在龙湖小区门口不远处。 小区出来就是马路,经过人行道到对面有个公交车站。马路两边是早点摊,炸的蒸的,油烟滋滋,在初秋的凉空气中散布蒸汽。 早上七点,不少学生围着早点摊买早餐,点火腿,加里脊,放甜酱,不要葱,叽叽喳喳,好不吵闹。 葵远会恍若不闻,低头,抬头,鞋底时动时停,等候。 七点一刻,她看到男人西装革履地走出小区。 他今天穿枪灰色成套西装,戴细黑框眼镜,梳背头,露出线条硬朗的额颞,五官中的异域感更分明。早晨精神饱满,削减了下班时的淡漠,黑框眼镜沉稳,使他添了丝高智感,斯文严谨。 他似乎也要买早餐,视线在早点摊随意一扫,恰巧带到葵远会。 葵远会忙低下视线,帽檐宽大,将她整张脸遮盖,给予安全感。 人行道边,小孩拿着各种豆子混糯米包的肉粽,准备过马路,却冷不丁被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撞掉。他愣了愣,眼圈立即红了。 男人头也不回,冷漠地骑走。 小孩瘪嘴,难过,却什么也做不了。 “小孩,要看路。”有位很高的叔叔在旁边说。 小孩抬起懊丧的小脸,“为什么不是大人看路?这明明是人行道。” 葵远会也目睹了插曲,无声地道:不要把期望放在别人身上。 “别将期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异口同声。 他的话语,像一根尖刺猝然扎进葵远会的心脏,与她特有的心跳频率,血肉模糊地搅混一起,叫她生出一丝尖锐的愉悦——那是被认同的感受,奇妙之至。 他将新买的肉粽放到小孩手上,淡声说:“世上有遵守交通规则的人,也有不遵守的人,你无法控制别人,只能自己警醒。” “哦。”小孩似懂非懂,抓稳肉粽,跟随一波人潮过马路。 他没再购买早餐,缓步通过人行道,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葵远会兴味一笑,还挺善良。 回去,心情轻松。 七点一刻出门,五点半下班,很规律的时间,无约,或许单身。 —— 中午休息。 葵远会从食堂出来的路上,撞见莫徕,产品最后一道工序的真空试漏检验员,年纪十九,是产线的老幺,大家昵称为莫小妹。 “小姐姐,待会你回宿舍吗?”莫徕跟在葵远会身边。 葵远会回:“嗯。” “我听说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问。”莫徕有着不谙世事的直白。 创宇电子分批下班吃饭,葵远会出来时,还有不少人往食堂赶,她看路避人,“什么事?” “你跟张技术员在谈朋友吗?” 葵远会倏然站住,眼眸几不可见地划过一丝烦躁。 “没有。”出声平静。 莫徕睇她脸色,天真地判断,“我听前面成品防水的几位大姐说,你们单独去吃饭,但我觉得吃个饭而已,不能代表什么。” 葵远会淡淡地说:“对呀,吃饭而已,又不是去开房。” 莫徕脸一窘,“她们最八卦了……” 到了宿舍楼下,两人方向不同,就分开了。 葵远会回到宿舍,没人。 近门口是孟蕾祺的床位,葵远会站定在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两分钟后挪步,回到自己床位,掀开床帘坐进去。 两片床帘合上,将葵远会的身影紧紧封闭在内。 少顷,床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和一声轻灵的笑声。 午休结束,工作开始。 产线即将换品,葵远会有些疑问要请示主管,走出恒温车间去办公室。半路碰到张奉,他穿着浅蓝色工作服,跟她打招呼。 “去办公室吗?” 葵远会点头。 上班时间,常有领导下来视察,不便聊太多,张奉就要走了,葵远会却突然喊住他。 “说会儿话吧。”她指几步之外的消防通道。 张奉:“……哦。” 孟蕾祺抱着一摞生产资料迎面走来,投了个眼神,心知肚明地笑笑,走了。 葵远会目光从她身上一撩,打开消防通道的楼梯门。 张奉随后进入。 楼梯间有封闭落地窗,光线明晰,葵远会背窗而站,目光晦暗地看着他。 “A区有我们的传闻,我在澄清,你也澄清。” 她今天又穿回宽松大外套,刘海压眉,眼眸漆黑无波,声音传递出的情绪并不重。张奉半认真道:“我也听到了,那些大姐只是开玩笑,哪天不是一堆八卦呢?” 回话了,也没回。 葵远会机械性地重复:“不管别人,你去澄清。” “好好好!”张奉连连答应,嬉皮笑脸,“对了,今晚有空吗?我们再约个饭,凑个搭子呗。” “没空。”葵远会转身开门,再利落关门。 张奉摸摸鼻子,心底嘀咕:她怎么跟那晚不太一样…… A区产线。 产品从下料到防水测漏还有十几分钟时间。 “什么,你说他们在楼梯间幽会?”莫徕听到成品试水的大姐在聊葵远会的八卦,明明小姐姐不是这样说的,“你们可别乱说啊!” 大姐转脸过来,笑她年纪轻,“小妹,有人亲眼看到的,怎么会是乱说?” 说完,大姐转过脸继续和其他人八卦。 可葵远会明确说没有,但又出现目击证人,莫徕觉得好割裂。她没有注意到,葵远会正从她身后经过。 五点下班。 葵远会回宿舍梳理头发,换了套合身的牛仔裤和圆领卫衣,颜色就是普通的水洗蓝和灰色,帆布鞋还特地换成黑色高帮匡威。戴鸭舌帽,拿上龙湖小区门禁卡,出了宿舍。 她直接等在小区门口,是为与昨日的跟踪行为区隔开,毕竟,她特意混淆视听地换了套其他风格的衣裳。 半小时后,他准点出现,依旧身姿挺拔,只是神色覆着层淡淡的倦怠。他微微垂眸,不急不缓地迈进小区。 葵远会压低鸭舌帽,刷门禁进去。她并未离太远,以他对周围的感知,她越特意,越容易显眼。 于是保持正常步速,用掩在鸭舌帽下的视线紧盯他的脚步,穿过一条林荫遮蔽晚霞的步道,向居民楼走去。 就三幢楼,葵远会嘴角微微扬起。 七天了,心底的蓄意在一点点地接近,激动,兴奋,血液沸腾。如果她寂静如一片冰原,那此刻,冰原正在起火。 细碎的余晖光影中,皮鞋倏然而停,鞋边落了满地小黄花。 被发现了吗? 葵远会感到心脏紧缩,脚步颤抖着几乎要停顿,但下一瞬脚底便如常落地。鸭舌帽压在头顶,依旧目光低垂,从容地径自而过。 皮鞋在夕阳的林荫中安静,残忍地碾没黄花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