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丫鬟》 第1章 第一章 “平安哥!” 破旧的青毡布马车停在角门处,俏生生的少女撩开帘子露出晒得有些黑的小脸,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仿佛盛满了秋日的湖水。 双环髻上的红色发带垂落在肩头,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 若不是她娘让她过来承平侯府做丫头,她正会儿不是跟着她大娘做席面,就是背着背篓去陈桥镇上卖鮓菜呢。 毕平安正和几个小厮歪在角门处闲聊呢,听见少女的声音忙把没吃完的栗子随手塞给了身旁的小厮,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忙迎了上来。 毕萝朝着来人弯了弯眼睛,眼中的笑意随即荡漾开来。 毕平安接过少女手上的包袱,伸手要扶人,毕萝自己拎着裙子跳了下来。 这才多高呀,那么高的树她都爬过,只是长大了,她娘就不许自己跟着小子往树上爬了。 站在角门处的几个小厮伸着脑袋看,只见破旧的马车上下来个穿青色褙子下系着白色窄幅百褶裙少女。 看起来年岁不大,尽管是乡下来的,能看出来被养得很好,小脸上还挂着没有散去的稚嫩,俏生生的跟二月枝头刚吐出来的嫩叶似的。 几个小厮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嬉笑成一团。 毕平安原是在二门当差的,今儿他妹子要过来,特意找人换了班来到外门这等着他妹子呢。 毕家人丁稀薄,毕老大家就生了毕平安一个小子,毕老二生家也只有毕萝一个丫头,毕平安打小就当毕萝是自己亲妹子宠着。 毕平安是个胆子大的,十三岁那年就敢一个人背着个包袱闯进了繁华的汴京城。 刚开始在脚店给人家做跑堂的,人机灵嘴巴又伶俐,在脚店认识一个承平侯府的小管事,都说宰相门房三品官,毕平安跟着人家去承平侯府做小厮。 逢年过年往家回的时候,手上少不了拎回家一些布匹点心这些好东西,好不风光的回了村,惹的村里人很是羡慕。 转眼毕平安都在侯府做了两年了,他一直惦记着他妹子呢,早就想把人接到承平侯府了,主子手指头缝里露一点,都够他们乡下人嚼一年了。 一来毕萝那会儿年岁小,二来毕平安那会儿自己都没站稳脚跟呢,现在总算是有几分脸面了,刚好灶房那缺个烧火丫头,毕平安忙捎了口信把人给接了过来。 毕萝有些好奇地偷偷打量,乡下坐屋子不少人家都是土坯房呢,也就村长家和她大伯那几家富裕的才用青砖做屋子,人家侯府连院墙都用的青砖。 再看角门处的两三个小厮,穿着细布青衣,脚上踩着黑布鞋,干干净净的,在杏花村有几家衣裳上没有补丁的?难怪村里人都羡慕她平安哥得了个好活计。 那几个小厮见毕萝看了过来,朝着她嘿嘿笑了起来,还有人红了脸,毕平安看见了瞪了过去,“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这些个外门的小厮平日里见着个内门出来的丫头,恨不得眼珠子都瞪出来,就等着主人家给配个丫头过日子呢。 毕平安今年十五了,在二门那当差,等他过了十六了也得出了二门。 毕平安往毕萝面前挡了挡,有个伶俐的小子忙过来帮着拎包裹,“毕平安,这就是你妹子呀,生得可真好。” 毕平安给了人家一胳膊肘,“一边去,用得着你呀。” 那小子也不恼,反而嘿嘿笑了起来,毕平安觉得自己妹子被人家看两眼那都是被占了便宜的,忙领着毕萝往里走。 毕萝跟着毕平安身后打量着院子,这院子可真漂亮。 尽管已经秋日了,但院子里还长着青翠的竹子,绽放着各色碗口大的菊花,游廊假山白墙黛瓦,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园子。 毕平安边领着人往里走,边小声和毕萝说着话,“妹子,这灶房的活儿虽然粗苯了些,你先做着,等哥找着机会了,给你塞姑娘们的院子里。” 毕萝轻轻摇了下头,“平安哥,没事的,刚好我跟着大娘学做席面,也算是身上的手艺有个用处,若是学上个几个精细菜,日后做个灶房娘子也是成的。” 毕萝的大娘,也就是毕平安的亲娘,是个席面娘子,婚丧嫁娶少不了要请她去做席面,毕萝打小就跟着毕大娘学做席面。 毕平安小时候也学,但他不喜欢,做出来的菜也总是少了些滋味,毕大娘直摇头,还指望自己儿子传承自己衣钵呢,哪知道是个没天分的。 还好毕萝很是聪慧,做菜这事也看天赋,同样的食材同样的步骤,毕萝和毕平安一道做,毕平安做出来总是少了些滋味,毕萝做出来的就好上不少。 毕大娘也不强求,儿子不行,侄女也成呀,就一心一意带着毕萝学做席面,日后也有个傍身的手艺养活自己。 尽管毕家亲兄弟两,日子却过得天差地别,爹娘没了之后就分了家,毕老大在家种地,毕大娘给人家做席面,日子过得不缺吃不缺穿的。 后来毕平安在承平侯府当小厮,又时常往家捎银钱,头两年家里又坐了新房子,敞亮的三间青瓦房。 毕老二刚开始日子过得也不差,还有个瓦匠的手艺,毕萝的娘还会裁衣绣花,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的。 哪知道毕老二给人家做工的时候摔断了一条腿,从此之后变了性子,时常喝得烂醉如泥,又嫌弃没个儿子给他传宗接代,性子越发左性了。 家里的日子也是越过越穷苦,还好有毕萝娘撑着,毕老大一家也顾着,毕萝这才没吃什么苦头。 毕平安往家里捎信让毕萝来的时候,毕萝原不想过来的,舍不下她娘,毕萝娘倒是很利索地给收拾了包袱,把人送上了马车。 毕平安听他妹子说日后在灶房做活也是成的,他笑着摇头。 “妹子,那是你没见过那夫人姑娘屋里的大丫头,穿的是绫罗绸缎,吃得是山珍海味,一个月单是月例银子就一两,更别提还有其他的赏了。” “过得比咱陈桥镇上的小门小户的小姐都风光,那就是些副小姐,出门都有小丫鬟跟着的,我们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 “平安哥……” 毕萝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毕平安给打断了,“好了好了,哥知道你想说啥,这不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谁不想捡那巧宗干呀,妹子你先在灶房做着,日后哥给你塞姑娘们的院子里去。” 毕萝只得应了声好,她和侯府订了三年的契,等她做满三年就能归家了。 到时候她陪着她娘,在乡下做个乡厨娘子,一个月有一二两银子的进项,日子过得也不差。 毕萝没敢和她哥说,怕她哥数落她没出息,繁华的汴京城不待,跑乡下作甚。 毕萝知道她哥舍不得她吃苦,想给她找个好活计,她哥也是一片好心。 毕平安也没和毕萝说他的打算,觉得她年岁还小,等在侯府里做上一阵活儿涨了见识就不这么想了。 他妹子样貌生得好,若是日后能嫁个管事的,做个管家娘子,穿金戴银的,日子过得多风光呀。 毕平安一路絮絮叨叨嘱咐毕萝到了这别怕,有啥事找他就是了,他虽然是个小厮,但也在这做了两年了,总比毕萝初来乍到强上一些。 两人来到二门外,一个皮肤黝黑的方脸小厮憨笑着打招呼,“平安回来了,这你妹子?” 毕平安很是自豪,“嗯,我妹子。” 随后和毕萝介绍道:“这是我兄弟周二虎,以后要是有啥事找不到哥的,找他也成。” 毕萝笑着应了声好,毕平安和那小厮说道:“二虎,我先把我妹子送过去。” 周二虎嗯嗯应了两声,“快去吧。” 毕平安送了毕萝去灶房,他现在还能进二门里,等过了十六他就进不了二门里面了,他怕照顾不了他妹子,还好他还有一年能进来呢。 两人到的时候过了晌午忙得那阵了,毕平安喊了人,“王婆婆,我给你送人来了。” 一个穿着棕色衣裙,腰间围着襜衣的婆子过来,满脸带笑地把人给接了过来,“成了,你妹子在我这就放心吧,平安小哥,你去忙去吧。” 毕平安把包袱递给了毕萝,又殷勤嘱咐了两句,让毕萝有事去找他,毕萝乖乖点了点头,毕平安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会儿灶房里的丫头婆子都在吃饭呢,王婆子朝毕萝抬了抬下巴,“自己去盛饭去。” 毕萝瞅了一眼面前的婆子,她哥前脚刚走,这婆子后脚就换了个脸。 毕萝也不在意,她是过来挣铜板的,把包袱放在了干净的墙角,就自己盛饭去了。 毕萝打量了一眼,灶房有十来个人,有上了年岁的婆子还有年轻一些的妇人,还有两三个年岁瞧着和自己差不多的,其中一个丫头穿着簇新的罗裙,头上还带着珠花。 还有一个穿着半臂和灯笼裤的少女,自己端着饭坐在一旁吃,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毕萝看她的时候,她也抬眼朝毕萝看了过来,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微挑着。 毕萝盛了饭自顾自坐一边吃去了,一碗白米饭,一碗杂烩菜,怎么都比在乡下吃得强上几分。 毕萝刚坐好,那个穿灯笼裤的少女就挤了过来,“哎,刚送你的那小子是你谁呀?” “我大哥。” “我叫红莺,你叫什么名字,我今儿上午过来的,难不成你也是被卖进来的?” 红莺自然知道面前的少女不是被卖进来的,尽管她只来了一上午,也听灶房的婆子说了,今儿还要来个乡下来的烧火丫头,可不就是眼前这位。 又是被一个小厮送进来的,怎么也不会是被卖进来的。 “我叫毕萝。” 毕萝答完就不在说话了,她能感觉到这叫红莺的少女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让人有些不舒服。 红莺也感觉到了毕萝不愿意跟自己多说,嗤嗤笑了一声。 随后小声说道:“我是被卖进来的,值二两银子呢,是这侯府往外花银子,啧,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花了银子来当这烧火丫头的。” 说完红莺又低声笑了起来,毕萝顿了下筷子,难怪王婆子对着她哥一脸的殷勤,原来她哥是使了银子的啊! 第2章 第二章 一两银子,在乡下嚼巴嚼巴最够她们一家三口花上三个月了,她平安哥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三百来文。 她现在更是连三等丫头都算不上的粗使丫头,一个月不过两百文,都顶上她五个月的月例银子了! 难怪王婆子笑得如此开心,合着是骗了她哥的银子呀! “谢谢。”毕萝低声说道。 “不客气,哎,反正我两都是烧火丫头,一起做个伴呗。” 毕萝嗯了一声,红莺这才高兴了起来,和毕萝一道坐在青石台阶上嘀嘀咕咕说了起来,“你多大了?” “十三。” “我十四,比你大一岁诶,那以后我罩着你。” 毕萝看了眼红莺,对她的话存疑。 红莺嗤了一声,“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呀,一看就是乡下人,一点见识都没有,你红姑奶奶好歹是走过南闯过北的。” “那你怎么被卖到侯府了?” 红莺被噎了一下,这死丫头,看起来生得乖巧,说话却能把人给噎死。 红莺哼了一声,颇有几分自豪地抬起了头,“我呀,之前是跟着杂戏班的,我告诉你呀,我会耍剑下腰唱小曲,五岁就被死鬼爹给卖了,跟着杂戏班虽然日子过得苦,但起码吃得饱饭。” “哼,头一阵那老不死的班主想睡姑奶奶,姑奶奶一剪刀下去把他那二两肉给剪了。”红莺说着还颇为自豪。 毕萝听得愣住了,没看出来,这年岁不大的小丫头竟然如此勇猛。 毕萝默默给她夹了块肉,红莺也没客气一口给塞到了嘴里,嘴上还嘟囔着,“我告诉你那么大个消息,你就打发我一块肉?还是从锅里盛出来的?” 红莺抬手夹菜的时候,毕萝瞧见她胳膊上还青紫一片呢。 能把一个大男人的命根子给剪了,肯定要被打个半死,红莺生得几分媚气,只是面色憔悴,可见没少吃苦头。 毕萝心生怜悯说道:“我会做几个菜,日后你想吃啥和我说就是了。” 红莺这才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后来呢?” 红莺哦哦两声接着说道:“那狗班主打了姑奶奶一顿,卖给了人牙子,让人家把我卖到窑子里去,这不没卖成,就被这承平侯府二两银子买了过来。” 红莺也不是白白告诉毕萝这些,告诉她王婆子收了她家银子,卖了个好,又说起自己身世卖了个惨。 毕萝跟她一样都是最低等的粗使丫头,她身上没啥可图的,倒是她有个当小厮的哥哥,说不定能用的上,红莺这才贴了过来。 等红莺嘀嘀咕咕说完了,毕萝的饭也吃完了,有肉,还成,就是手艺不怎么样,比不上她大娘的手艺。 旁边几个灶房娘子也都吃完了,王婆子喊了一声,“红莺,毕萝,说啥呢,还不赶紧过来收拾碗筷!” 红莺站了起来,暗中撇了下嘴,那王婆子不过是个打杂的,连灶房娘子都算不上,还支使她们干活呢,不就是看她两是新来的好欺负吗。 毕萝也跟着过去了,利落地挽起袖子,把桌子上的碗筷给收拾了出来,红莺边干活边嘀咕,说王婆子欺负人。 毕萝也没说什么,毕竟初来乍到,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呢。 刚立冬没几日,菊花开得正盛,树上的叶子还没掉干净,用冷水洗碗也没有多凉,两人蹲在地上洗了起来。 红莺嫌弃油污混着水黏在手上,要知道她之前虽然是杂戏班的,顶碗耍剑唱小曲都是会的,苦头是没少吃,就是没怎么做过粗活。 毕萝默默把碗洗干净,又寻了位面善的娘子要了干净的巾子,把碗上的水给擦了个干净,这才把碗筷都给收了起来。 王婆子坐在日头下剔牙,转着眼珠子默默盘算,现在灶房多了两个丫头,那她的活计就能松快一些,能使唤两个丫头帮着她做活。 等两人洗好了碗,一个穿着青褙子头上包髻旁插着两根素银簪子的娘子过来了,毕萝忙起身行了万福礼,“娘子,万福。” 红莺也站了起来,朝着那娘子露出讨好的笑,她已经来了一上午,知道这是灶房管事娘子,姓吴,大家都喊她吴娘子。 吴娘子点了下头,“来了侯府就好好做,日后你两就负责烧火择菜洗菜。” 毕萝点头应好。 吴娘子打量着今儿新来的两个丫头,一个是买进府的,一个是王婆子介绍来的,说是看二门的一位姓毕的小厮的妹子,在家学过做菜。 灶房现在缺两个粗使丫头,也不是什么好活计,府里的那些家生子没有人愿意过来的,只能从外面找,既然有人愿意过来,她自然是乐意的。 “你叫什么名字?” “毕萝。” 吴娘子喊了人,“善姐儿,你带她两去塌房那去,跟你住一个屋,安顿好在过来。” 那叫善姐儿的丫头过来,生得白白胖胖的,暗中朝两人翻了个白眼,“过来吧。” 毕萝拎起自己的包袱跟着那叫善姐儿的丫头走了,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塌房。 那叫善姐儿的丫头朝两人抬了抬下巴,“那,你两住外间,不许住里间,里间是我一个人住的。” 毕萝也没说什么,外间有两张小床,她把自己的包袱给放了上去,床上是有被褥的,只是有些脏兮兮的,好在她带了一床被褥,她娘新给她做的。 毕萝抱着床上的旧被褥出来晒晒,这会儿日头没那么大了,总比没有强。 红莺也赶紧把被褥抱了出来,“什么侯府呀,就让我们住这种地方,褥子也不知道多少人盖过了,脏死了!” 善姐儿靠在门口吃着蜜饯,“嫌脏你自己买呀,臭乞丐,你不许进里间,我怕你头上的虱子爬我头上了。” “你!” 红莺上去就要动手,毕萝拉住了她,“算了。” 善姐儿更是得意了,“我姑姑可是灶房的二管事的,你敢惹我?我让我姑姑教训你们,以后你两得听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见了没有。” 毕萝拉着红莺说道:“好了,我们快晒褥子了。” 善姐儿翻了个白眼,“乡巴佬。” 善姐儿得意地走了,红莺没好气地甩开了毕萝的手,“拉我作甚,我就该上去撕了那小贱皮子的嘴,一个丫鬟罢了,比谁高贵几分呀!” “我不拉你了,你现在去,她还没走远。” 红莺气结,哼了一声嘀咕了句,“乡巴佬。” 毕萝也不客气,“臭乞丐。” 两人随后笑了起来,把褥子晒上又去收拾屋子去了。 那善姐儿别看穿得好戴得好,确是个不讲究的,内间一股的味儿。 红莺大摇大摆进去转转,捏着鼻子出来了,“怎么一股尿臊味儿,那死丫头怕不是尿床上了。” 毕萝已经把自己的床给收拾干净了,红莺那边才出来。 没一会儿外面又传来声音,“哎,自己去灶房打热水去,把自己涮干净了再去灶房,弄脏了主子们的饭菜,小心你们的皮。” 毕萝出来看了一眼,是王婆子在喊她们,说完扭头就走了,红莺笑着嘿了一声,“那我们下午岂不是不用干活了。” 毕萝从乡下过来,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红莺就没那么干净了,被班主打了一顿,又在人牙子那窝了一阵,头发都是乱糟糟的。 红莺没告诉毕萝,她虽是上午过来的,但灶房都没让她进,被人家嫌弃脏。 两人一道去灶房打热水去了,吴娘子给了两人一人一个木盆子,里面放着身半旧的衣裙,“都收拾干净了再过来,特别是头发指甲缝都洗干净了,一会儿我检查。” 两人应了声好,来回跑了几趟,抬了几桶水回到了塌房。 毕萝解开头上的发带坐在院子里洗着头发,红莺也坐在一旁,拿着篦子在篦头发,一边篦一边按着梳下来的虱子,毕萝看得头皮发麻,默默离她远了一些。 红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甩着头发蹬蹬蹬跑屋里去了。 毕萝喊了她一声,“你去哪,我没嫌弃你,我是怕染我头上。” 毕竟不好收拾,而且在灶房做活儿,若是有了虱子说不定被撵去做其他粗活去了。 屋里传来红莺的声音,“你别管。” 红莺跑里屋去了,坐在善姐儿的床上篦起了头发,等篦得差不多了这才从里面出来了。 红莺出来的时候,毕萝正坐在院子里洗头发呢,毕萝伸手指了下,“我给你要了些醋,你快洗洗。” “多谢了,找谁要的?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承平侯府里面就没几个善茬。” “找王婆子要的,给了她一个铜板。” 红莺又道了声谢,坐在木盆旁好生把头发给洗了洗。 两人又各自去屋里擦洗了身子,换上了身干净的衣裙,毕萝来的时候带了衣裳,索性把吴娘子给自己那身衣裳给了红莺。 吴娘子给的衣裙虽然是半旧的,但胜在干干净净的。 毕萝小时候生得白嫩,自从她爹摔断了腿,也跟着做活照顾家里,时常往陈桥镇跑,人也晒黑了几分。 这会儿又换了身棕红色衣裙,肉乎乎的小圆脸,脸上带着没有褪去的稚气。 红莺收拾干净也利落了不少,穿着半旧茜色褙子,下面系着条青色衣裙,眉眼凌厉,带着三分的魅色。 两人收拾好这才去了灶房,这会儿灶房正忙碌着呢。 王婆子瞧见两人来了没好气地说道:“怎么这么慢,就单会偷懒了,还不赶紧过来干活。” 第3章 第三章 初来乍到的,两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就算红莺脾气有点暴躁也只敢背地里翻白眼,毕萝更不用说了。 两人是做杂活的小丫头,这会儿院子里有不少菜要收拾。 毕萝坐在小杌子上就干了起来,菜给择干净,然后整整齐齐放在一旁,干起活来很是麻利。 她跟着她大娘给人家做席面,这些活儿对她来说没什么难的。 没一会儿王婆子又拖过来几条鱼让两人给收拾出来。 这些活儿原本是她做的,她故意支使两人去干,要是收拾不干净了,到了吴娘子赖兴家的眼皮子底下,少不了要被骂一顿。 王婆子抬了抬下巴,“会杀鱼不,我听你哥说,你跟着你大娘学过做菜,杀鱼应该会吧。” 毕萝没有说话,红莺倒是先嫌弃地皱眉,“咦,腥得要死,我可不会杀鱼。” 毕萝刚把菜给洗出来,微凉的水顺着手指往下落,“王婆婆,吴娘子今儿说了让我两择菜烧火,没说让杀鱼。” 毕竟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吴娘子知道毕萝学过做菜,但做些杂活还行,杀鸡宰鱼这些,她还怕小丫头收拾不干净呢。 怕到时候谁一个老眼昏花没看清,把带毛的鸡或者带鳞的鱼给端上来了,那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让你们干就干,哪那么多话,快点干,我在旁边看着!” 王婆子故意拿捏两人,就是摆个架子想让两人听话。 她的活儿不想干,就想让毕萝二人帮她干,毕萝既然有个当乡厨娘子的大娘,杀鱼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毕萝也不在说什么,只见木盆子里几条鱼游得正欢,毕萝挑了一条最大的黑鱼,那鱼甩着尾巴就要挣开,还甩了红莺一脸的水。 红莺哎呦了一声,“毕萝,你快抓好,甩我脸上了!” 她不怕杀鸡宰鱼,但她没干过这些呀,在杂戏班子里能吃上肉都不错了,更别说吃鸡吃鱼了。 王婆子在一旁催促,“快点给收拾好了,灶房等着用呢。” 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她就不信拿捏不住,见了血了,她就不信两人不害怕。 毕萝按住了鱼,“红莺,拿棍子先给敲晕了。” 红莺哎了一声,忙去一旁抽了根柴禾出来,举着邦邦就是两下,一股的狠劲儿,不像是敲鱼倒像是有仇似的。 毕萝看了她一眼,心里都是佩服,不愧是敢剪了男人命根子的狠人,毕萝忙提醒道:“轻点,别把鱼头给敲碎了。” 红莺哦了一声把棍子给扔一边去了,这死老太婆,故意给她们找活干,不就是欺负她两是新来的。 毕萝把鱼给翻了过来,“我扶着,你把鱼肚子给破开。” 红莺也不说不会,毕竟毕萝是会的,她拿起菜刀朝着鱼肚子滑了过去。 她倒是不怕,就是嫌弃鱼腥得慌,心里想着要是自己被分到少爷姑娘的院子里就好了,哪里用得着干这些活儿呀。 王婆子没想到这两丫头竟然真给她干,站在一旁抱着胳膊。 “那鱼肚子鱼鳞可得收拾干净了,要是太太小姐们吃到鱼鳞了,小心你们的皮。” 红莺忍着恶心去掏鱼肚子,毕萝手下的鱼突然挣扎了起来,把红莺给吓了一跳,“怎么还没死呢!” “许是刚才没给敲晕了。” 毕萝哎呦了一声,手上的鱼跳了起来,直直朝着王婆子飞了过去,甩了王婆子一脸的血,王婆子叫了一声,脸上衣裳上都沾上了血。 善姐儿刚好出来倒水,看见一条开膛破肚的鱼在乱跳,吓得她尖叫了起来。 手上的粗瓷盆子砸碎在了地上,后退两步又踢倒了院子里的鸡笼子,几只鸡扑棱着翅膀到处乱飞。 还有鸡飞到了灶房里面,扑棱着翅膀打翻了油罐子,众人忙下手捉鸡,灶房里面传出来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 毕萝也赶紧去抓鸡,好像闹得有点过头了,王婆子敲了她哥一两银子,她原想着膈应她一下,哪知道吓到了善姐儿,连鸡笼子都给踢翻了。 红莺也不是个傻的,跟着善姐儿啊啊叫了起来,仿佛被吓到一样四处跳脚,顿时屋里屋外乱成一团。 吴娘子厉声呵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这畜生给抓起来!” 灶房里的娘子婆子赶紧下手帮忙抓鸡,飞出去了五只鸡,还有一只跑到外院去了。 红莺差点乐出声,朝着外面喊了一声,“鸡跑了,鸡跑了,快点帮忙捉鸡呀!” 守在二门那的小厮听见了,忙跑进来帮忙捉鸡,都是十三四五的小子,都是爱玩的时候,看见鸡跑了,纷纷闹着帮忙抓鸡。 不像是帮忙捉鸡的,倒像是过来玩的,几个小厮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闹了一通总算是把几只鸡都给逮住了,赖兴家的气得不行,她辛辛苦苦切好的菜被那畜生一脚给蹬翻了! 赖兴家的气冲冲地出来了,“谁干得好事,谁干得好事!” 有婆子在一旁劝道:“算了,算了,又不是啥大事。” “不成!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死丫头毛手毛脚的!” 现在灶房里的年轻小丫头就三人,善姐儿一个,毕萝她们两个,其他都是灶房娘子和打下手的婆子,刚就毕萝几个在院子里呢,肯定是那两个死丫头干得好事! 赖兴家的不由分说骂了起来,“才刚来头一日就闯祸!老娘看你们是皮痒了!” 说着抽出一旁的柴禾就要打人,吴娘子这才走了出来,“住手,这事谁干的。” 赖兴家的这才放下了手上的棍子,谁让现在灶房是吴娘子在管事,她现在只是个二灶房娘子。 “吴娘子,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不好好立立规矩,得翻了天不成!” 红莺动了一下想伸手指善姐儿,毕萝偷摸拽住了她,红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拽她干嘛,那赖兴家的现在都想打她两了! 这赖兴家的可是善姐儿的姑姑,肯定不会给她两好果子吃。 “这事谁干的?”吴娘子淡淡问道:“王婆子,这院子里的鸡鸭都是你在管,这鸡怎么就飞了?” 王婆子忙说道:“是善姐儿,是她踢翻了鸡笼子!” 善姐儿也怕被打,虽然她姑姑也是灶房娘子,但大管事的可是吴娘子。 她吓得抖了一下,“是,是鱼飞了出来,我,我不小心,这,这才踢翻了鸡笼子。” 赖兴家的噎了一下,没想到这鸡笼子竟然是她侄女给踢翻的。 吴娘子看向赖兴家的,“赖兴家的,你说该怎么办,屋里打翻的菜就不说了,油罐子烂了一个,盐罐子也碎了一个。” 善姐儿有些怕了,“姑姑,我真不是故意的,都怪那条鱼!是毕萝和红莺在杀鱼,那鱼吓到我了!” 那条开了膛的鱼这会儿还在地上蹦呢,王婆子赶紧把鱼给捉住了,“是是是,要不是这两小蹄子作怪,这鱼也吓不到善姐儿。” 赖兴家的这才说道:“吴管事,这事说到底还是这两丫头惹的事。” “王婆子,杀鱼杀鸡的事是你的活计,怎么会交给两个丫头去做,她两能收拾干净?若是这鱼鳞到了太太小姐们的碗里,你这活儿还想不想干了?”吴娘子问道。 王婆子喏喏说道:“我,我这不是想教她两嘛,我也是一片好心呀。” 吴娘子心里门清,她在这承平侯府都十五年了,是前承平侯府夫人卢氏的陪嫁丫头,从一个灶房粗使丫头一路做到灶房娘子,她什么不知道呀。 无非就是王婆子倚老卖老欺负两个新来的丫头罢了。 吴娘子又瞥了一眼赖兴家的,现在这承平侯府换主人了,什么人都敢往她头上爬了。 吴娘子开口道:“这油罐盐罐的银子就从王婆子你的月例银子里扣,要你三百文不多吧,善姐儿做事毛毛躁躁的,赖兴家的你说怎么办吧。” 赖兴家的气得暗中直咬牙,若不是吴平喜压她一头,这灶房管事就是她的了,哪里还轮到她对这自己吆五喝六的。 论资历,她可是这承平侯府的家生子,吴平喜不过是卢氏陪房过来的。 现在卢氏都死两三年,这侯府现在承爵的是二老爷,给姓吴的撑腰的人早死了,凭什么还压自己一头呀! 赖兴家的没了法了,她手上还拿着棍子呢,朝着善姐儿身上就来了两下,善姐儿被打得跳脚,赖兴家的打完人扭头进屋去了。 吴娘子也进了灶房,“你两,洗完菜进来烧火。” 毕萝两人齐齐应了一声,忙把菜给洗了出来,又进屋烧火去了。 红莺偷偷笑了起来,还以为毕萝是个乖巧的,哪知道也是个不肯吃亏的,“哎,你是不是故意的?” 毕萝拍了拍胸口,“怎么可能,吓死我了,还好管事娘子是个公正的。” 红莺有些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盯着毕萝看了一眼,这丫头现在眼睛都不敢抬的,一副被吓着的模样,难不成是自己多想了? 天快黑那会儿,也是灶房最忙碌的时候,她们这个灶房做主子们和内门里的饭,少爷和姑娘院子里都没有小灶房,只有孟大娘子院子里有,在那做灶房娘子活计更松快。 灶房里这会儿忙得热火朝天的,毕萝和红莺两人要烧火还要干一些其他的事,忙得团团转。 过了一会儿就有各院的丫头过来提菜,灶房越发热闹了起来。 穿红戴绿的小丫头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说话,时不时进来看看主子的饭有没有做好,做好了拎着就走了。 做完主子的饭灶房这才渐渐没那么忙了,吴娘子也洗了手脱掉了腰间的襜衣,坐在方桌旁歇了起来。 红莺眼尖,忙给奉了一杯茶过去,“吴娘子辛苦了。” 吴娘子只是瞥了她一眼,“既然来了灶房了,日后就老实一些。” 红莺虽然心里不服气,但还是老老实实应了是,笑脸相迎说自己一定好好做。 红莺还没喘口气呢,就有人叫她做活儿去了,她忙干活去了。 红莺心里止不住的骂人,这些人真难伺候,不就是烧个火,一会儿嫌大了一会儿嫌小了,就没见过这么多事的。 她还挨了好几次骂,毕萝倒是比她从容了不少,只是被说了两句,到底是之前跟着做过的。 毕萝也忙,她给四个大灶烧火,还要帮忙递一些东西,忙得团团转,比跟着她大娘给人家做席面的时候忙多了。 而且跟着她大娘做席面,主人家很是尊重,都是笑脸相迎,哪跟现在一样被呼来喝去的。 不过也涨了见识了,这承平侯府的主子们吃饭可比乡下的席面精细多了。 好多菜她见都没见过,也不会做,若是能学上几道菜也是不错的,到时候归家了就做个乡厨娘子,日子过得也不会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