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鼎兮:东君与云哥的醉梦长卷》 第1章 短暂的安宁 暮色四合,镇西侯府的深处,那间从不许寻常仆役靠近的院落里,有浅淡的、带着奇异甜腥的药味,丝丝缕缕,从窗棂缝隙间逸散出来,又被晚风揉碎。 百里东君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锦被。他脸色还有些失血后的苍白,眼睫低垂,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身旁那个襁褓上。 那里面裹着个小小的婴孩,睡得正沉,呼吸清浅,脸蛋红扑扑的,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咂咂嘴。这便是叶安世,他的孩子,他和叶鼎之……不,这一世,是叶云的孩子。 “看傻了?”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在耳边响起,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他的额角,力道适中地揉按着,驱散了些许疲惫。 百里东君没有抬头,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向后靠进那具坚实胸膛带来的安稳里。鼻尖萦绕上来人身上清冽的、混合着风尘与淡淡松墨的气息,是他刻入骨血的味道。 “云哥,”他声音有些哑,带着久未开口的微涩,“我只是觉得……像梦一样。” 叶鼎之,或者说叶云,俯下身,下颌轻轻抵着他的发顶,手臂从后环过来,将他连同那个小小的襁褓一起拥住。他的目光也落在孩子身上,那眼神深邃,像是沉淀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最终都化为了此刻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 “不是梦。”他低声说,气息拂过百里东君的耳廓,“你看,安世就在这里。你,也在这里。” 百里东君闭上眼,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沉稳心跳,和怀中婴孩微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一种近乎疼痛的满足感攫住了他。三世了……第一世,他眼睁睁看着那人自刎于千军万马之前,血染黄沙,他连一片衣角都未能抓住;第二世,他拼尽一身修为,逆天改命换得重来,以为能扭转乾坤,结果却仍是徒劳,依旧走向那个命定的死局,他失去得更加彻底,连魂魄都残缺;这第三世,他几乎是狼狈不堪地淌过忘川,拼着最后一点执念,保留了那些惨痛的记忆,然后选择了彻底逃离。什么江湖道义,什么天下苍生,他都不想再管,只想躲在这镇西侯府的一方天地里,做他富贵闲散的小公子,只求能避开与那人宿命般的相遇,或者……至少避开那场无可挽回的别离。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世的叶鼎之,竟会主动找来。不是以天外天宗主的身份,不是以搅动天下风云的魔头姿态,只是作为叶云,带着一身清寂与不容置疑的坚决,闯入他精心构筑的龟壳,将他从自欺欺人的平静里狠狠拽了出来。 “东君,”叶云的手臂紧了紧,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疼惜,“别再想了。都过去了。” 百里东君喉头哽咽了一下,没有应声。过去了么?那些刻在魂魄里的画面,如何能轻易过去?但他贪恋此刻的温暖,终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侧过脸,将微湿的眼角在叶云胸前的衣料上悄悄蹭了蹭。 就在这时,榻上的叶安世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弱的哼唧,小拳头从襁褓里挣出来,在空中挥舞了一下。 两个大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百里东君下意识地伸手,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孩子柔嫩的脸颊。那小小的眉头蹙着,似乎睡得不太安稳。他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叶云。 叶云却低笑一声,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让那挥舞的小拳头握住。婴孩的力气小得可怜,但那紧紧攥着的姿态,却仿佛带着某种天生的依赖和力量。叶安世抓住了东西,哼唧声便停了,眉头也舒展开,继续沉沉睡去。 叶云维持着那个有些别扭的姿势,任由儿子抓着他的手指,抬眼看向百里东君,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暖融笑意:“瞧,这小子,劲儿倒不小。” 百里东君看着这一幕,心口那块冰封了太久的地方,终于轰然裂开一道缝隙,有温热的泉流淌进去。他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泛起一丝真切而柔软的笑意。 或许……这一世,真的会不同。 然而,这静谧温馨的时刻并未持续太久。院落外,隐隐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急促的脚步声。 叶云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眼底的温柔瞬间敛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警惕。他并未立刻起身,只是侧耳细听。 百里东君也察觉到了,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弦再度绷紧。他如今内力虽因生产秘药之故折损大半,灵觉却依旧敏锐。这脚步声属于侯府的心腹老仆福伯,若非紧要之事,绝不会在此时来打扰。 果然,片刻后,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下,福伯苍老而恭敬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小公子,叶先生。” 叶云拍了拍百里东君的手臂,示意他安心,这才沉声应道:“福伯,何事?” 门外的福伯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府外……有人递了拜帖,指明要见叶先生。” 叶云眼神一凛。百里东君也倏然抬头,眼中掠过一丝惊疑。他们在此隐居,叶云的身份更是隐秘,谁会指名道姓地来找? “何人?”叶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福伯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和凝重:“来人未通姓名,只让老奴将此物转交叶先生,说……故人来访。” 说着,院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福伯并未进来,只是将一件小小的物事从门缝中递了进来。 叶云起身走过去,接过那东西。那是一小块打磨光滑的玄铁,形状古朴,上面刻着一个极其隐晦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火焰纹路。 在看到那火焰纹路的瞬间,叶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冰冷而危险。 百里东君隔着几步远,都能感受到那股瞬间弥漫开的寒意。他心下一沉,撑着榻边想要起身:“云哥?” 叶云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转过身时,面色已恢复平静。他走回榻边,将那块玄铁握在掌心,对百里东君安抚地笑了笑:“无事,一位……许久不见的旧识罢了。”他顿了顿,伸手替百里东君拢了拢滑落的薄被,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你刚生产不久,身子还虚,好好歇着,外面的事,有我。” 他俯身,又在百里东君眉心落下一个轻吻,随后深深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叶安世,这才转身,大步朝院外走去。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百里东君独自坐在榻上,怀中婴孩的体温暖暖的,却驱不散心底陡然升起的那股寒意。故人?什么样的故人,会让叶云瞬间露出那般神情?他太了解叶云了,那平静表象下,分明是骤起的波澜。 他低头,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那小小的、无忧无虑的模样,让他心头一阵酸软,随即又被更大的不安攫住。 这一世的安宁,他们偷来的这份幸福,难道竟如此短暂么?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幕吞噬,浓重的黑暗笼罩下来,预示着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第2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院落内,百里东君靠在榻上,却再无一丝睡意。 叶云离开时那个眼神,那瞬间绷紧又强行压下的气息,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什么旧识,需要如此讳莫如深?他了解叶鼎之,胜过了解自己。那人骨子里是桀骜的,是能搅动天下风云的枭雄,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流露出那般如临大敌的警惕。 他低头,看着怀中咂着嘴的叶安世,小家伙浑然不知外界风雨,睡得香甜。百里东君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指,轻轻描画着孩子柔嫩的眉眼。这孩子的到来,是他逆天而行的证明,是他用秘药强行改变体质,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才得来的结晶,是他和叶云这一世羁绊最坚实的纽带。 他以为躲开了江湖,躲开了宿命,就能换来这一世的平静相守。难道……终究是奢望吗?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得他喘不过气。生产带来的虚弱感此刻加倍袭来,四肢百骸都泛着酸软无力,但精神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他不能乱,东君,你不能乱。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一世不同了,他有叶云,有安世,他们是一个家。 可是,那块玄铁……那火焰纹路,即使隔着距离匆匆一瞥,也让他灵魂深处泛起一丝熟悉的不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某个被血色和烈焰充斥的破碎记忆片段里,见过类似的印记。 是第几世?记不清了。轮回太多次,许多记忆都已模糊,只剩下最刻骨的痛与最执着的念想。 他闭上眼,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耳边似乎又响起忘川河水滔滔的声音,冰冷刺骨,那些徘徊不去的亡魂在嘶吼,在哭泣……他淌过那条河,不是为了重蹈覆辙的! “安世……”他喃喃着,将脸颊轻轻贴上婴孩温热的额头,汲取着那一点纯粹的、新生的暖意,“爹爹会保护好你,一定会。” --- 镇西侯府侧门外的阴影里,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叶云负手立于门前石阶上,夜风吹动他素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气势却如山岳般沉稳,将周围的空间都压迫得凝滞起来。 车帘掀开一角,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影钻了出来。那人身形不高,动作间带着一种诡异的轻盈,脸上覆着半张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夜色中看向叶云。 “叶宗主,别来无恙。”声音嘶哑难辨,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 叶云眼神淡漠,并未因那声“宗主”而有丝毫波动:“你认错人了。” 黑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宗主何必否认?烬焰令既出,焚夜之火,终将重燃。属下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焚夜已烬,何来重燃?”叶云语气冰冷,“你是当年侥幸逃脱的余孽?” “余孽?”黑衣人像是被这个词刺痛,声音陡然拔高,又强行压下,带着恨意,“宗主当年铁血无情,清洗内部,可曾想过,焚夜之道,才是天外天真正的出路?妥协、隐忍,只会让圣教日渐凋零!如今天下局势将变,正是我辈崛起之时!属下等一直在等待宗主的回归,带领我们,光复圣教荣光!” 叶云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天外天而来。这一世,他早已斩断与那个地方的关联,却仍有苍蝇循着旧日的血腥味找上门来。 “你们找错人了。”他斩钉截铁,“世间已无叶鼎之,只有叶云。天外天之事,与我无关。立刻离开,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日‘情分’。”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凛冽的杀意,让那黑衣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黑衣人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叶云,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但最终只看到一片冰封的漠然。他咬了咬牙,语气变得阴恻恻:“宗主当真如此绝情?难道就甘心困于这侯府方寸之地,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叶先生’?您可知,北离皇室、无双城、雪月城……各方势力都在暗中涌动,天下将乱!这正是我圣教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完了?”叶云眉梢微挑,已然不耐。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难以说动,只得放下最后的试探:“宗主既心意已决,属下等不敢强求。只是……烬焰令既现,风波便不会止息。宗主可以不在乎圣教,但……总该在乎身边之人吧?比如,这镇西侯府的小公子,还有他那位……刚诞下麟儿的‘内眷’?” 话音未落,一股恐怖的气息骤然从叶云身上爆发出来,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笼罩了黑衣人。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了,黑衣人只觉得呼吸一窒,浑身血液都要凝固,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如此可怕的杀意! 叶云一步踏前,并未动手,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如同盯上猎物的凶兽。 “你,在威胁我?”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是重锤,狠狠砸在黑衣人心口。 黑衣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几乎要跪伏下去,强撑着道:“不……不敢!只是提醒宗主……树欲静而风不止!” 叶云盯着他,良久,那骇人的气息才缓缓收敛,但眼神依旧冰冷如刀:“滚。告诉你们背后的人,若敢动我身边人一丝一毫,无论他是谁,身在何处,我必亲至,灭其满门,鸡犬不留。” 黑衣人如蒙大赦,再不敢多言半句,踉跄着爬回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迅速驶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叶云独自站在门外,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麻烦,终究还是找上门了。而且,对方显然已经摸到了东君和安世的底细。 他转身,看向侯府深处那点着温暖灯火的院落,目光变得复杂而深沉。 这一世的平静,怕是到头了。 风,起了。 第3章 暗涌 夜色如墨,将镇西侯府重重包裹。 叶云回到院落时,步履刻意放得轻缓,周身那迫人的寒意早在踏入院门前就已收敛殆尽。他推开房门,内室里只留了一盏床头小灯,晕开一圈暖黄的光晕,笼着榻上相拥而眠的父子。 百里东君似乎睡着了,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呼吸清浅。叶安世被他小心地护在怀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 叶云站在榻边,目光沉沉地流连在这一大一小两张脸上,心头翻涌的杀意与戾气,一点点被这静谧的画面抚平。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到百里东君微蹙的眉尖,却又怕惊扰了他,最终只轻轻拂过锦被的褶皱。 “人走了?” 本该睡着的人忽然出声,声音带着睡意的微哑,却清明得很。 叶云的手一顿,随即自然地落下,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微凉的手。“嗯,”他应道,在榻边坐下,“吵醒你了?” 百里东君睁开眼,眼底并无睡意,只有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我没睡,”他轻轻摇头,目光掠过叶云看似平静的脸,“来的……是什么人?” 叶云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避重就轻:“一些陈年旧账,无关紧要。已经打发走了。” “旧账?”百里东君看着他,眼神锐利起来,像是要穿透那层故作轻松的表象,“云哥,你骗不了我。那块铁片上的印记,我虽记不真切,但绝非善类。他们能找到这里,指名道姓找你,便不是能轻易‘打发’的。” 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被叶云轻轻按住。 “东君,”叶云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他,只得道,“是天外天的一些余孽,一个叫‘焚夜’的派系。我……前世曾清理过他们,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焚夜……”百里东君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破碎的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被触动,带来一阵冰寒的悸动。他反手抓住叶云的手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们想做什么?拉你回去?” 叶云感受到他的不安,用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背脊,缓慢地顺着:“是。但我已明确拒绝。这一世,我只是叶云,只是你和安世的叶云。天外天与我再无瓜葛。”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百里东君定定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深邃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的倒影,以及那眼底深处,为了他们而强行压下的风暴。他知道叶云说的是真心话,可心头的不安却并未消散。 “他们既找上门,恐怕不会轻易放弃。”百里东君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生产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他们提到了我,提到了安世,是不是?” 叶云眸色一暗,没有否认。他俯身,将百里东君连同他怀里的叶安世一起拥住,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沉缓而坚定:“放心,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们分毫。”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百里东君靠在他怀里,闭上眼,感受着这份守护。他知道叶云很强,强到足以撼动一方天地。可正是这份强大,在前两世却未能挣脱宿命的绞索。这一世,他们拥有了彼此,拥有了安世,这软肋是否会更致命? 怀中的叶安世似乎被惊动了,小小的身子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声。 两个大人立刻屏息,同时低头看去。 小家伙只是咂了咂嘴,依旧睡得香甜,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百里东君垂落的一缕头发。 这依赖的小动作让百里东君心尖一软,那点惶惑似乎也被驱散了些。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儿子睡得更舒服些,然后抬眼看向叶云,眼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 “云哥,”他轻声说,“我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了。这一世,谁若想来破坏,我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虚弱,但话语里的决绝,却让叶云心头一震。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只愿承欢膝下、逃避江湖的小公子,而是骨子里那个曾与他并肩,恣意纵酒的百里东君。 叶云凝视着他,良久,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他低头,吻了吻百里东君的额头。 “好。”他只应了一个字。 无需多言。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守护这个家,不惜一切代价。 --- 镇西侯府,书房。 烛火通明,映照着百里成风刚毅冷峻的侧脸。他身着常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如鹰。虽已卸下甲胄多年,久经沙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却并未完全消退,只是沉淀得更加内敛,不怒自威。 “查清楚了?”他声音低沉,没有回头。 阴影中,一个如同鬼魅般的暗卫单膝跪地,声音毫无起伏:“回侯爷,来人持天外天‘烬焰令’,属‘焚夜’一脉。与叶先生交谈时间不长,言语间多有逼迫叶先生回归之意,并……提及小公子与小少爷,似有威胁之嫌。” “焚夜……”百里成风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晦暗不明。他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叶云如何应对?” “叶先生态度坚决,否认与天外天之关联,并严词警告来人,若敢动小公子与小少爷,必灭其满门。” 百里成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神色。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对于叶云这个“儿婿”,他心情始终复杂。此人来历成谜,修为深不可测,偏偏儿子对他死心塌地,甚至不惜动用禁忌秘药,为他诞下子嗣。作为父亲,他忧心忡忡;作为镇西侯,他更忌惮叶云背后可能牵扯的江湖风波。 如今,这风波终究还是寻上门来了。 “加派人手,守住东君的院子,十二时辰不间断。所有饮食药物,必须经由福伯和我的心腹之手。”百里成风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另外,继续查,查清楚这‘焚夜’如今还剩多少势力,背后还有何人。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是!”暗卫领命,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阴影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百里成风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朝堂局势暗流涌动,北离皇室内斗日趋激烈,各方势力都在伺机而动。他本欲让东君远离这些纷争,安心做个富贵闲人,却没料到,最大的变数,竟来自东君自己选择的那个人。 天外天……那可不是什么善地。叶云既曾是其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想彻底抽身,谈何容易? 他看向窗外侯府深处那一点微弱的灯火,那是东君院落的方向。他的儿子,他唯一的血脉,此刻正与那个危险的男人,以及他们刚刚出世的孩子在一起。 无论如何,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他的儿子和孙儿。即便是倾尽整个镇西侯府之力,他也要护他们周全。 夜色更深,侯府高墙之外,看似平静的都城,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悄然注视着这座府邸。风未止,反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酝酿着更大的漩涡。 第4章 侯府的暗流 自那夜不速之客到访后,镇西侯府表面依旧维持着往日的宁静祥和,但内里的气氛却悄然绷紧了一层。 百里东君所在的院落,明里暗里的守卫增加了不止一倍。这些护卫皆是百里成风精心培养的心腹,行动悄无声息,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猎豹,将小院护得铁桶一般。 叶云依旧每日陪伴在百里东君身侧,亲自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为他调理因生产而亏损的元气。他神色如常,甚至会抱着叶安世,逗弄那懵懂无知的小儿,低笑着教他喊“爹爹”。仿佛那夜的插曲,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吹过便散了。 但百里东君能感觉到,叶云看似放松的眉宇间,始终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肃。他夜里睡得极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瞬间警醒,眸光在黑暗中锐利如刃。他的手边,那柄许久未曾出鞘的“不染尘”,如今也被随意地放在触手可及的案几上,蒙尘的剑鞘下,是隐隐待发的锋铓。 这一日,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斑驳的暖意。 百里东君精神稍好,被叶云扶着在院中的躺椅上坐下,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叶安世被放在一旁铺着软垫的摇篮里,挥舞着小手,去抓从树叶间隙漏下的光斑,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福伯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看到这看似温馨的一幕,布满皱纹的脸上却并无多少轻松之色。他恭敬地将药碗递给叶云,低声道:“叶先生,侯爷请您过去一趟书房。” 叶云接过药碗的手顿了顿,神色不变,只淡淡道:“知道了。” 他试了试药的温度,然后极其自然地坐到百里东君身边,将药碗递到他唇边,语气温柔:“来,趁热喝了。” 百里东君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顺从地低头,将那一碗苦涩的汤药慢慢饮尽。叶云随即塞了一颗蜜饯到他嘴里,指尖拂过他微蹙的眉心,动作轻柔。 “我去去就回。”叶云将他身上的狐裘又拢紧了些,目光扫过摇篮里的儿子,眼神微软,“安世乖,陪着你爹爹。” 百里东君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凉:“父亲他……” “无事。”叶云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握,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想必是些家常话。你安心晒太阳,别胡思乱想。” 他起身,对福伯微微颔首,便随着老仆走出了院落。 百里东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嘴里的蜜饯化开,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他转过头,望着摇篮里无忧无虑的儿子,阳光落在孩子清澈纯真的眼瞳里,亮晶晶的。他伸出手,轻轻摇晃着摇篮,心中那根弦却越绷越紧。父亲此时唤云哥前去,绝不可能只是“家常话”。 --- 书房内,檀香袅袅。 百里成风端坐主位,手边放着一盏清茶,并未饮用。他看着从容走入,对他执晚辈礼的叶云,目光如炬,带着审视。 “坐。”百里成风指了指下首的座位。 叶云依言坐下,姿态闲适,并无半分拘谨,仿佛面对的并非权势煊赫的镇西侯,只是一位寻常长辈。 “东君身子如何了?”百里成风开口,语气平淡。 “还需静养些时日,但已无大碍,劳岳父挂心。”叶云回答得滴水不漏。 百里成风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他不再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那夜之事,福伯已悉数报于我知。天外天,‘焚夜’……叶云,你当初入我侯府,求娶东君时,曾言过往恩怨已了,前尘尽断。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沉沉压下。 叶云抬眼,迎上百里成风的目光,并无闪躲:“侯爷明鉴。叶云当日所言,字字出自肺腑。前世种种,于我确如过眼云烟。此番是旧日余孽自行寻来,非我所愿,亦非我所召。” “树欲静而风不止。”百里成风缓缓道,“你既曾身处漩涡中心,便该知有些牵扯,不是你想断就能断得干净。他们能找到这里,一次不成,必有第二次。下一次,或许就不只是言语威胁了。” 叶云神色不变,眸色却深了几分:“我明白。此事因我而起,我自会处理干净,绝不连累侯府与东君。” “处理?”百里成风指尖敲了敲桌面,“如何处理?将找上门的人都杀了?叶云,你修为盖世,或许不惧。但东君呢?安世呢?他们可能经得起这般风波?东君为了你,为了这个孩子,几乎去了半条命!他如今再也禁不起任何折腾!” 提到百里东君,叶云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心疼与愧疚的复杂情绪。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叶云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除非我死。” 百里成风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坚决,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丝。他看得出,叶云对东君的情意是真的,对那个孩子的爱护也是真的。但这并不能完全打消他的顾虑。 “本侯不管你用何种方法,”百里成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叶云,“我要的,是东君和安世的绝对安全。侯府的力量,你可以调用。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但有一点——”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若因你之故,累及我儿与孙儿陷入险境……叶云,即便你曾是天外天之主,本侯也绝不与你干休!” 这是警告,也是最后的底线。 叶云起身,对着百里成风,郑重一揖:“叶云,谨记侯爷之言。此生,必不负东君,亦会护安世周全。任何风雨,我来挡。” 他直起身,挺拔的身影在书房内投下一道沉静的影子。无需再多誓言,这一刻,两个男人为了共同想要守护的人,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百里成风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些:“去吧,东君还在等你。” 叶云颔首,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百里成风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知道,将这偌大的隐患完全寄托于叶云的承诺之上,是一场豪赌。但眼下,他别无他法。只希望,叶云的能力,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强大。 而走出书房的叶云,面色沉静,眸底却翻涌着暗潮。 岳父的警告在理,他不能被动等待。有些麻烦,必须主动清除,才能换来真正的安宁。 他抬头,望了望侯府高墙外湛蓝的天空,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锐利。 焚夜……既然你们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让这“烬焰”,彻底化为死灰。 第5章 无声的硝烟 叶云回到院落时,夕阳已半沉,天边铺陈着绚烂却短暂的霞光,如同泼洒开的胭脂,秾丽中透着一丝凄艳。 百里东君依旧靠在躺椅上,似乎维持着叶云离开时的姿势,只是原本盖在腿上的薄毯滑落了一半在地上。他望着天边那抹残红,眼神有些空茫,连叶云走近都未曾察觉。摇篮里的叶安世不知何时醒了,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酷似百里东君的琉璃眼,安静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 叶云弯腰拾起薄毯,轻轻抖落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为他盖好。 这细微的动静惊醒了神游的百里东君。他倏然回头,看到叶云,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才悄然沉淀。“回来了?”他声音有些干涩,“父亲……同你说了什么?” 叶云在他身旁蹲下,握住他微凉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没什么要紧事,”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去闲话了一场家常,“不过是嘱咐我好生照顾你,别让你劳神。” 百里东君定定地看着他,显然不信。父亲那般郑重其事地将他唤去书房,岂会只是几句寻常叮嘱?但他从叶云平静的眼眸里,读不出任何波澜,只有一如既往的深沉与温柔。 他知道,叶云不想让他担心。 就像前世,无论面对何等狂风暴雨,这人总喜欢独自扛下,将最安宁的一面留给他。 心头泛起细密的疼,他反手紧紧回握住叶云的手,低声道:“云哥,我不是琉璃盏,一碰就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担着。” 叶云闻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百里东君消瘦的脸颊,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弧度:“我知道。我的东君,是能与我共饮醉千尘的知己,是敢逆天改命的勇士。”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只是如今,你刚为我诞下安世,身子正虚。我只想你能安心静养,外面那些魑魅魍魉,交给我便是。” 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熨帖在皮肤上,驱散了些许寒意。百里东君望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闭上眼,将额头轻轻抵在叶云宽厚的肩膀上,汲取着那令人贪恋的安稳气息。 “好。”他哑声应道,“我信你。”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光消失,暮色四合,院子里的灯笼次第亮起,晕开一圈圈朦胧的光晕。 叶云将百里东君扶回屋内,仔细安置在榻上,又检查了叶安世的襁褓是否妥帖。他做这些事时,神情专注而自然,仿佛这只是他生命中最寻常不过的日常。 然而,当他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百里东君,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时,那挺拔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却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孤峭与冷厉。 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焚夜”如今残存多少势力,盘踞在何处,领头者是谁,与外界还有哪些勾结。被动防守,永远是最蠢的选择。 夜渐深,确定百里东君和叶安世都已沉沉睡去后,叶云悄无声息地起身。他没有点灯,如同暗夜中的幽灵,融入房间的阴影里。 他走到书案前,研墨,铺开一张特制的薄如蝉翼的纸笺。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内力,在纸笺上快速勾勒起来。那不是文字,而是一些奇特的、仿佛随性点染的墨痕,看似杂乱无章,却隐含着某种特定的规律。 这是他与外界联系的隐秘方式,独属于他和他麾下最核心的、绝对忠诚的几名“渡鸦”。这些“渡鸦”分散在各处,身份各异,甚至彼此不相识,只认他独有的印记和信息传递方式。 墨迹干得极快。叶云将纸笺卷起,塞入一个细小的铜管中。他推开窗户一道缝隙,夜风涌入,带着凉意。他将手指屈起,置于唇边,发出一声极轻微、却频率奇特的嗡鸣,如同夜枭低吟,瞬间消散在风里。 片刻后,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院墙,精准地落在窗棂之下。那是一只通体乌黑、唯有眼珠呈暗红色的鸟儿,体型比寻常乌鸦稍小,眼神却锐利得惊人。 叶云将铜管缚在它的腿上,轻轻一抚它的羽毛。黑鸟用喙蹭了蹭他的手指,旋即振翅而起,无声无息地投入茫茫夜色,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叶云关上窗户,回到榻边。百里东君睡得并不安稳,眉心微蹙,似乎陷入了什么梦境。叶云伸出手,指尖蕴着温和的内力,轻轻抚过他的太阳穴。 百里东君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些,往他这边靠了靠,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 叶云躺在榻边,却没有丝毫睡意。他睁着眼,看着头顶帐幔模糊的轮廓,耳畔是爱人与孩子清浅的呼吸声,心中计算的,却是千里之外的杀伐与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 他知道,从他送出那支铜管开始,平静的日子便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他必须在那场更大的风暴席卷而至,波及到这方小小院落之前,将所有的威胁,连根拔起,碾碎成灰。 夜色浓稠如墨,侯府之内,温情之下,无声的硝烟已然弥漫。而在侯府之外,更广阔的江湖与朝堂,暗流正加速涌动,等待着某个契机,将这看似稳固的平衡,彻底打破。 叶云的眼神在黑暗中,冷冽如星。 山,雨,欲来。 第6章 离别的信笺 第六章离别的信笺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侯府内外戒备森严,却再无任何不速之客登门。那夜的青篷马车与黑衣人,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幻梦,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叶云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百里东君和叶安世,甚至比往日更加体贴入微。他亲自尝药试温,为百里东君疏通经络,抱着叶安世在院中漫步,低沉的嗓音哼着不成调的、不知来自哪一世记忆里的古老歌谣。一切看似都回到了最初那段宁静的时光。 但百里东君心中的不安,却如同院角悄然蔓延的青苔,在平静的表象下滋生。他太了解叶云,了解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他看得出,叶云看似放松的眉宇下,那根弦从未真正松弛。他偶尔会凝视着某处虚空,眼神放空,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那是在飞速地计算和推演着什么。 更重要的是,叶云抱着安世时,那眼神深处,除了浓得化不开的溺爱,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在默默铭刻什么的复杂情绪。那是一种无声的告别,带着决绝的温柔,刺痛了百里东君的心。 他知道,叶云在准备着什么。 这一日午后,叶云哄睡了叶安世,将摇篮轻轻推到百里东君榻边。 “东君,”他坐在榻沿,握住百里东君的手,声音平和,“你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侯府的守卫也已周全。我……需外出几日。”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百里东君心头一紧,指尖下意识地蜷缩,抓住了他的衣袖:“要去哪里?”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还是泄露了一丝微颤。 叶云抬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头,避开了具体的地点:“一些手尾,需要处理干净。总不能让那些苍蝇,一直围着我们打转。”他语气轻松,带着一丝惯有的、睥睨一切的傲然,“放心,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只是些藏头露尾的鼠辈,清理起来费些功夫罢了。” 百里东君定定地看着他,想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出更多,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知道,叶云决定的事,无人能改。他也知道,叶云此去,绝非他说的那般轻松。“焚夜”余孽,既然敢找上门,必有倚仗。 “多久?”他哑声问,知道自己留不住他,只能问归期。 “短则三五日,长则旬月。”叶云答道,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我尽快回来。你和安世好好的,等我。” 他俯身,将一个轻柔却滚烫的吻印在百里东君的唇上,带着不容错辨的眷恋与承诺。随后,他又低头,在熟睡的叶安世额头上印下同样珍重的一吻,指尖流连地碰了碰孩子柔嫩的脸颊。 没有过多的告别言语,叶云起身,最后深深看了百里东君一眼,那目光似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转身,衣袂拂动间,已大步出了房门。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院外。 百里东君僵坐在榻上,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只觉得方才被叶云握过的手,瞬间冰凉。屋内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清冽的气息,摇篮里的安世睡得无知无觉,偶尔咂咂嘴,全然不知另一位爹爹已孤身奔赴未知的险境。 一种巨大的空落和恐慌攫住了他,比之前任何一次不安都要强烈。前世叶鼎之决然离去、血染沙场的画面,与方才叶云转身的背影重叠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掀开薄被,想要追出去,哪怕只是再多看一眼,或者……干脆跟他一起去!可双脚落地时,生产后依旧虚软的身体一阵发晃,差点栽倒。他扶住床柱,急促地喘息着,脸色苍白。 他如今这般模样,跟去,只能是累赘。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瞥见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封未曾封口的信笺。 他颤抖着手拿起,展开。纸上是他熟悉的、叶云那力透纸背、狷狂难驯的字迹,然而笔锋之间,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刻意的收敛与温柔。 「东君吾爱:」 「见字如面。」 「此番离去,实非得已。宿孽未清,如影随形,若不斩草除根,终是心腹大患,扰你我与安世清宁。我曾立誓,此世护你二人周全,纵前方刀山火海,亦往矣。」 「侯府守卫森严,岳父亦会看顾,你与安世留于此地,最为安全。万勿为我涉险,亦不必忧心。你需安心静养,调复元气,照顾好我们的安世。」 「待我归来,世间再无‘焚夜’纷扰。届时,携你与安世,寻一山明水秀处,酿酒赏花,看孩儿长大,再不问江湖世事。」 「信短情长,等我。」 没有落款,只有最后那力透纸背的「等我」二字,如同烙印,灼烫着百里东君的指尖。 他紧紧攥着信纸,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张揉碎,融入骨血。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模糊了视线,一滴一滴,砸在墨迹未干的字迹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他知道,叶云将最坏的打算,都藏在了这看似平静的叮嘱之下。 这一世,他们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幸福,难道又要经历一番生死考验吗? “云哥……”他哽咽着,将信纸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人近一些,再近一些。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堆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山雨,终于要来了。而他的叶云,已独自迎向了那场风暴的中心。 信纸自他无力的手中滑落,飘摇坠地。 如同他们此刻,悬于未知的命运。 第7章 侯府深院锁清秋 叶云离去后的第一日,百里东君几乎是数着时辰过的。 窗外的天色由暗到明,再由明到暗,循环一次,在他心头便刻下一道更深的焦灼。侯府的守卫依旧严密,福伯按时送来汤药与膳食,小心翼翼,不敢多言。父亲百里成风来看过他一次,只说了句“安心养着,他已做了安排”,便不再多提叶云之事,但那眉宇间的凝重,却比往日更甚。 百里东君知道,父亲口中的“他”,指的是叶云。什么样的安排,需要叶云亲自前去,且归期不定? 他强迫自己喝药,进食,哪怕味同嚼蜡。他抱着叶安世,一遍遍看着孩子酷似叶云的眉眼,那小小的、纯粹依赖着他的生命,是他此刻必须坚强的理由。他不能倒下去,为了安世,也为了……等着那个人回来。 摇篮里的叶安世似乎也感应到不同往日的氛围,不似平时那般嗜睡,时常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四处张望,偶尔发出“啊呜”的单音,像是在询问另一位爹爹的去向。 百里东君将他抱在怀里,指尖轻抚他细软的发丝,低声道:“安世乖,爹爹去给我们打坏人去了,很快就回来。”这话不知是在安慰孩子,还是在安慰自己。 夜深人静时,他无法安眠。榻边空了一半,被衾冰冷,再无那具温暖坚实的躯体可以依靠。他侧卧着,望着身旁空荡荡的枕头,鼻尖仿佛还能嗅到那缕熟悉的、带着松墨冷冽的气息,可伸手触及,唯有虚空。 前世的梦魇便趁虚而入。 不再是零碎的片段,而是无比清晰的、血淋淋的画面。他看见叶鼎之一身玄衣被血色浸透,立于尸山骨海之上,回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是桀骜的,带着说不尽的恣意与温柔,然后,便在漫天箭雨与喊杀声中,如一座山峦般轰然倒下……他拼命地冲过去,却怎么也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影被血色吞没,徒留掌心一片冰凉的虚无。 “云哥——!” 他猛地从榻上惊坐而起,冷汗涔涔,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黑暗中,他急促地喘息着,好半晌,才确认自己仍在侯府熟悉的房间里,身旁摇篮中,叶安世因他的惊呼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他慌忙俯身,轻轻拍抚着儿子,直到孩子再次沉沉睡去。自己却再无一丝睡意,拥着薄被,怔怔地坐到天明。 叶云留下的那封信,被他反复摩挲,边角已起了毛边。每一个字,他都已能倒背如流。「待我归来」、「等我」……这些字眼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浮木,支撑着他在恐慌的海洋中不至沉没。 他不能只是这样等着。 第二日,他唤来福伯。 “福伯,府中可有记载江湖轶闻、宗门派系的典籍?尤其是……关于天外天,或者一些隐秘组织的。”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像是心血来潮的好奇。 福伯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垂下眼帘,恭敬道:“回小公子,侯爷书房旁的藏书阁内,或许有些杂书涉及。老奴这便去寻来?” 百里东君点了点头:“有劳福伯。” 他需要知道“焚夜”到底是什么,叶云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无知带来的恐惧,远比已知的危险更折磨人。 福伯办事效率极高,不多时,便捧来了几本纸张泛黄、边缘破损的线装书册,其中还夹杂着几卷看似是手札的笔记。 “小公子,这些都是些年代久远的杂录,真伪难辨,您看看便罢,莫要太过劳神。”福伯谨慎地叮嘱道。 百里东君谢过福伯,待人退出后,立刻拿起最上面那本名为《四海秘闻录》的册子,急切地翻找起来。 书页在指尖沙沙作响,墨香混合着陈旧的尘埃气息扑鼻而来。他一目十行,搜寻着与“天外天”、“焚夜”相关的只言片语。 然而,这些典籍记载大多语焉不详,提及“天外天”多是“西域魔教”、“行事诡秘”、“高手如云”等泛泛之谈。关于内部的派系争斗,更是讳莫如深。 直到他翻开那几卷手札。看笔迹和内容,似是侯府历代暗卫首领留下的见闻记录,比那些公开的杂录要详尽和真实得多。 在其中一卷年代稍近的手札中,他终于看到了相关的记载: 「……天外天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宗主叶鼎之虽以铁腕统御,然其下派系林立,尤以‘焚夜’一脉最为激进。此脉信奉‘焚尽万物,方见真夜’,主张以杀止杀,以血洗血,一统西域乃至中原武林,与宗主韬光养晦之策相悖……」 「……×年×月,闻叶鼎之于总坛清洗‘焚夜’,连诛其三大长老,余众四散,疑似有核心人物携‘烬焰令’潜逃,不知所踪。此令似关乎一隐秘传承或宝藏,具体不详……」 「……‘焚夜’残余势力虽遭重创,然其理念极端,信徒顽固,恐遗祸无穷……」 百里东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清洗、诛杀、潜逃、极端、遗祸……这些冰冷的字眼,拼凑出叶云前世所面对的残酷内斗,以及如今“焚夜”余孽的疯狂与难缠。他们携带着重要的“烬焰令”,蛰伏多年,如今卷土重来,其志非小。 叶云此去,是要再次对上这些疯狂的亡命之徒。他们恨他入骨,必然布下天罗地网。 他合上手札,闭上眼,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下去了。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能帮上一点忙,哪怕只是多知道一些外面的消息。 他看向窗外,庭院深深,高墙阻隔。这侯府,保护了他,也困住了他。 他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一双能看向远方的眼睛。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滋生。或许……他该动用一些,自己几乎已经遗忘的,属于“百里东君”的资源和手段了。 他低头,看着怀中因为他的动作而醒来的叶安世,小家伙正用那双纯净无邪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在给他无声的勇气。 “安世,”他轻声呢喃,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爹爹不能只做被护在羽翼下的雀鸟。这一世,我要与你云哥,并肩而立。” 他轻轻摇晃着摇篮,心中已有了计较。 风已满楼,他岂能独坐愁城? 第8章 酒旗风动暗香浮 叶云离去的第三日,暮色如血,将侯府的重檐叠瓦染上一层凄艳的赤赭。 百里东君倚在窗边,望着天际那抹渐渐冷却的残红,手中无意识地捻动着叶云留下的那封信笺。指尖下的纸张已不复最初的挺括,柔软的边缘诉说着主人反复的摩挲。焦灼如同慢火,灼烤着他的五脏六腑,等待的每一刻都变得无比漫长。 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走到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柜前,打开暗格,取出一物。那是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玉瓶,通体莹白,瓶身没有任何纹饰,只在瓶底刻着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篆字——“酿”。 这是他作为“百里东君”,而非镇西侯府小公子时,所留下的最后一点印记。瓶中所盛,并非救命的灵丹,也非害人的毒药,而是一种名为“醉生引”的奇特香引。此引无色无味,常人嗅之无感,唯有受过特殊训练,或是体内种有相应“引蛊”之人,才能在极近的距离内,感知到那丝若有若无、如同陈年佳醇般的奇异波动。 这“醉生引”,是他与某个潜藏极深、专司情报与奇物交易的神秘组织“酒旗风”约定的联络信号。当年他纵情江湖,以酒会友,曾于无意间对“酒旗风”的魁首有过一饭之恩,后者赠他此瓶,言及若遇急难,可凭此物,在都城任何一处售卖“杏花春雨”酒的酒肆,寻得他们的人。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真的动用这层关系。前世他孑然一身,无所牵挂,纵死何妨?这一世,他却有了割舍不下的羁绊。 为了叶云,为了安世,他必须重新拾起一些东西,哪怕这意味着,他将再次涉足那试图远离的江湖漩涡。 他将玉瓶小心揣入怀中,又取出一张普通的信纸,研墨,提笔。笔尖悬在纸面上空,微微颤抖。他该写什么?直接询问“焚夜”动向?还是打探叶云的行踪?“酒旗风”虽以消息灵通著称,但能否触及天外天核心秘辛,他并无把握。 最终,他落下寥寥数字,字迹因力道的克制而略显生硬: 「查:西域焚夜残部动向,及近日入中原之高手行踪。急。」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他将信纸折成方胜,与那玉瓶一同贴身收好。 “福伯。”他扬声唤道。 老仆应声而入,垂手侍立。 “备车,我要出府一趟。”百里东君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久违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福伯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赞同:“小公子!您身子还未大好,侯爷吩咐……” “父亲那里,我自会去说。”百里东君打断他,目光平静却坚定,“只是去城南的‘杏花春雨’沽些酒,散散心,不会耽搁太久。” 他的理由看似随意,却恰好契合了他往日“酒仙”的名声。福伯张了张嘴,看着小公子那苍白却执拗的脸色,终究将劝诫的话咽了回去,低声道:“是,老奴这就去安排,多派些护卫。” “不必兴师动众,”百里东君淡淡道,“寻常车驾即可,让两名可靠的护卫跟着便是。” 他需要低调,而非招摇。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呢马车驶出了镇西侯府的侧门,辘辘驶向城南。车厢内,百里东君靠着软垫,怀中抱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叶安世。带上孩子,一是为了稍减独自在府中的空寂,二来,婴孩的存在也能更好地掩饰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马车在熙攘的街道上穿行,叫卖声、喧哗声透过车壁传来,是久违的烟火人间。百里东君却无心观赏,他只是轻轻拍着怀中的安世,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警惕地扫视着窗外。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在城南一条不算繁华的街巷口停下。前方不远处,一面略显陈旧的酒幌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上面正是“杏花春雨”四个墨字。 “你们在此等候。”百里东君对车夫和护卫吩咐道,自己抱着孩子,下了马车。 他步履看似从容,实则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心弦上。走进酒肆,一股混合着酒香与陈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店内客人不多,三三两两,柜台后一个看似昏昏欲睡的掌柜,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算盘。 百里东君走到柜台前,并未直接开口,而是将怀中那小小的玉瓶,看似无意地放在了柜台上,与几枚铜钱放在一处。 “打一壶‘杏花春雨’。”他说道,声音不高不低。 那耷拉着眼皮的掌柜动作一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枚玉瓶,浑浊的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精光。他抬起头,脸上堆起惯常的、带着几分市侩的笑容:“客官好眼光,小店的‘杏花春雨’可是祖传的秘方酿造,只是……这最后一壶,刚被那位客官订下了。”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独自饮酒的青衣人。 百里东君心领神会,收起玉瓶和铜钱,转身走向那青衣人所在的桌子。 “这位兄台,”百里东君拱了拱手,语气温和,“听闻最后一壶‘杏花春雨’在兄台处,不知可否割爱?在下愿出双倍价钱。” 青衣人抬起头,面容普通,是那种放入人海便会瞬间遗忘的长相,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得有些异常。他看了看百里东君,目光在他怀中的襁褓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笑了笑,伸手将桌上那壶未开封的酒推了过来。 “酒逢知己,千金不换。既然兄台也是爱酒之人,这壶酒,便让与兄台了。”青衣人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多谢。”百里东君接过酒壶,在转身的刹那,袖中那封折成方胜的信笺,已悄无声息地滑落,恰好落入青衣人自然摊开的掌心之中。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不过眨眼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和眼神交流。 百里东君拿着酒壶,付了钱,如同一个真正只是为了买酒而来的顾客,抱着孩子,缓步走出了酒肆。 回到马车上,他吩咐车夫回府。直到车轮再次转动,驶离那条街巷,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汗。 怀中的叶安世似乎感受到了父亲情绪的波动,不安地动了动。百里东君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孩子温软的额头,心中默念: “消息已送出,云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望你一切安好。” 他握紧了手中的酒壶,冰凉的瓷壁,却仿佛带着一丝遥远的、来自江湖的温热。 暗香已浮動,風聲,或許即將傳來。 第9章 风起青萍之末(下) 马车驶回镇西侯府,高墙深院将市井的喧嚣隔绝在外,仿佛方才那短暂的出行只是一场恍惚的梦。 百里东君抱着叶安世回到房中,将那壶“杏花春雨”随手置于案几之上,酒香淡淡萦绕,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忧色。传递消息只是第一步,等待回音的过程同样煎熬。他深知“酒旗风”的效率,但也明白,涉及天外天和“焚夜”这等隐秘,探查绝非易事。 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如同往日般照料安世,调理内息。只是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耳畔也时刻留意着府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叶安世似乎比前两日更加安静,不常哭闹,只是时常睁着那双酷似叶云的深邃眼眸,定定地望着虚空某处,仿佛能感知到远方的风雨。百里东君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那柔软而温暖的小小身躯,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与力量源泉。 “安世,你也想云哥了,是不是?”他低语,指尖轻触孩子嫩滑的脸颊。 叶安世伸出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指,力道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西域边陲,黄沙与戈壁的交界处,一片依傍着地下暗河而形成的绿洲,便是昔日天外天的一处重要据点,名为“暗月集”。此地龙蛇混杂,消息灵通,亦是各种见不得光交易的汇聚之所。 一袭不起眼灰色斗篷的叶云,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集市熙攘的人流中。他收敛了全部气息,面容也经过些许修饰,显得平凡而疲惫,如同一个常年奔波于商道的普通旅人。 他没有直接去寻找“焚夜”的踪迹,而是先来到了集市角落一家售卖劣质马奶酒和烤馕的破旧帐篷。帐篷里气味混杂,几个穿着破旧皮袄的汉子正高声谈论着皮毛的价钱。 叶云在一个阴影里的角落坐下,要了一碗马奶酒,看似随意地听着周围的议论。 “……听说了吗?‘黑沙漠’那边不太平,前几天好像有大队人马过去,带着家伙呢!” “哼,还不是那些杀才!‘焚夜’的疯子们又聚集起来了,据说找到了什么‘圣火遗种’,要搞大事!”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那群疯子现在正到处抓人,说是找什么‘叛徒’,我看是想扩充人手……” “叛徒?我看是他们内部又起纷争了吧?听说有个姓墨的长老,不太服那位新抬出来的‘圣使’……” 零碎的信息如同破碎的拼图,传入叶云耳中。他端起粗糙的木碗,抿了一口酸涩的马奶酒,眼神在斗篷的阴影下锐利如鹰。 “圣火遗种”?“新圣使”?看来,“焚夜”沉寂多年,并非无所作为,而是在暗中积蓄力量,甚至可能找到了某种能够蛊惑人心、增强实力的依仗。而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他放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了帐篷,如同水滴汇入河流,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根据刚才听到的线索和“渡鸦”传回的更精确情报,他朝着“黑沙漠”的方向潜行而去。那里曾是“焚夜”一脉最早的发源地之一,地形复杂,遍布废弃的古城遗迹和风蚀洞穴,是藏匿和进行秘密活动的绝佳场所。 越是靠近黑沙漠,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便越是明显。偶尔能看到一些神色警惕、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刃的江湖客,他们的眼神带着“焚夜”信徒特有的偏执与狂热。 叶云避开大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超凡的身法,在沙丘与雅丹地貌间穿梭。日落时分,他抵达了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峡谷边缘。谷底深处,隐约有火光闪烁,并传来阵阵如同诵经般的低沉嗡鸣。 他伏在一块风化的巨岩之后,向下望去。 只见谷底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上,聚集了近百名身穿暗红色服饰的“焚夜”教徒,他们围成一个圆圈,中心燃着一堆篝火,火焰的颜色竟带着一丝诡异的幽蓝。篝火旁,立着一名身着繁复黑袍、脸上覆盖着狰狞火焰纹面具的人,想必就是那所谓的“圣使”。他手中高举着一块不规则形状、隐隐散发着红光的晶石,那便是“圣火遗种”? “圣使”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烬焰重燃,焚尽伪善!圣火指引,吾等当涤荡世间,重建真夜秩序!那背弃圣火的叛徒叶鼎之,必将受圣火焚魂之刑!” 教徒们发出狂热的呼喊,声浪在峡谷中回荡。 叶云眼神冰冷。果然是以他为目标。他仔细观察着那名“圣使”的气息和动作,试图判断其真实实力和身份。同时,他也注意到,在人群外围,一名须发皆白、面色阴沉的老者,正冷眼看着这一切,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与算计。应该就是之前听闻的墨长老。 就在“圣使”的煽动达到**,教徒们情绪最为亢奋之际—— 叶云动了。 他没有选择直接冲杀,那并非智者所为。他如同鬼魅般从岩后掠出,目标并非人群中心的“圣使”,而是外围那名看似置身事外的墨长老! 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淡的灰色残影。 墨长老显然没料到袭击会来自这个方向,且目标直指自己!他惊觉时,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恐怖内力已然压至身前,将他周身气机完全锁定! “噗!”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细微声音。 叶云的手掌看似轻飘飘地印在墨长老的胸口,后者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便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岩壁之上,鲜血狂喷,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让谷底狂热的氛围戛然而止。 所有教徒,包括那中心的“圣使”,都愕然转头望来。 篝火跳跃的幽蓝光芒下,叶云缓缓摘下斗篷的兜帽,露出了那张经过修饰,却依旧能看出原本轮廓的冷峻面容。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那名手持“圣火遗种”的“圣使”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听说,你们在找我?” 声音不高,却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吹散了谷底所有的狂热,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与骤然升腾的、针尖对麦芒的杀意。 风沙骤起,卷过峡谷,带着血腥的气息。 风暴,于此地,正式掀开序幕。而远在都城镇西侯府内的百里东君,对此仍一无所知,只是在渐深的夜色里,抱着孩子,望眼欲穿。 第10章 千里外的杀局(上) 暗月集外的峡谷,杀机如实质般凝固了空气。 叶云突如其来的一击,不仅重创了心存异志的墨长老,更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所有“焚夜”教徒刚刚被煽动起来的狂热。篝火的幽蓝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一张张由错愕转为惊惧,再由惊惧燃起疯狂杀意的脸庞。 那戴着火焰纹面具的“圣使”最先反应过来,他握着那枚“圣火遗种”的手微微颤抖,并非害怕,而是极致的愤怒与被挑衅的暴戾。他死死盯着卸去伪装的叶云,声音透过面具,发出嘶哑扭曲的咆哮: “叶!鼎!之!你竟敢自投罗网!!” “网?”叶云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峡谷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漠然,“就凭你们这些藏头露尾、只会躲在暗处吠叫的残渣,也配称为网?” 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缓缓围拢上来,手持各式奇门兵刃的教徒,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群蝼蚁。“本座今日来,只为清理门户。无关者,现在滚,可活。”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威严,如同重锤敲击在部分心智不坚的教徒心头,让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休听他妖言惑众!”圣使厉声喝道,高举手中的“圣火遗种”,那晶石的红光骤然炽盛,一股灼热而邪异的气息弥漫开来,似乎能引动人心底最深处的暴虐与毁灭**,“圣火在上!诛杀此獠者,即为下一任长老!得其首级者,赐享圣火核心传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本就是被极端教义洗脑的狂信徒。红光照射下,他们的眼睛开始泛起不正常的血丝,呼吸变得粗重,仅存的理智被贪婪与狂热吞没。 “杀!!” 不知是谁率先嘶吼一声,数十名教徒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扑向孤身立于场中的叶云!刀光剑影,暗器破风,瞬间将他的身影淹没。 面对这足以绞杀一支军队的围攻,叶云只是微微眯起了眼。 他甚至没有拔出不染尘。 就在第一波攻击即将及体的刹那,他的身影动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极致的、违反常理的速度与精准。他如同鬼魅,在密集的攻击缝隙中穿梭,每一次侧身,每一次挪步,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致命的锋刃。 他没有主动攻击,只是在闪避。但那些扑向他的人,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或是被自己人误伤,或是莫名其妙地兵器脱手,甚至有人冲得太猛,直接与同伴的兵刃撞在一起,顷刻间,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刃碰撞声便响成一片! 他如同在狂涛骇浪中闲庭信步的礁石,任凭浪花如何汹涌拍击,自身岿然不动,反而让浪潮在自己脚下撞得粉碎。 那圣使面具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看得出来,叶云根本未尽全力,甚至像是在……戏耍他们!这种绝对的实力碾压,比直接杀戮更令人绝望和愤怒。 “结阵!焚夜烬灭阵!”圣使嘶声下令。 残余的、尚能行动的教徒闻言,迅速变换方位,不再盲目进攻,而是以一种奇特的步伐游走,隐隐形成一个将叶云包围在中心的阵势。他们身上的暗红服饰仿佛与那“圣火遗种”的红光产生了共鸣,气息相连,一股灼热、粘稠、带着腐蚀意念的力场缓缓成型,试图压制、侵蚀场中的叶云。 阵势一成,压力陡增。空气变得灼热,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痛感。那无形的力场如同沼泽,试图拖慢叶云的速度,扰乱他的内力运行。 叶云终于停下了闪避的脚步。他站在原地,感受着周身那令人不适的压制力,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却愈发明显。 “雕虫小技。”他淡淡评价。 终于,他抬起了手。并指如剑,并未指向任何人,只是随意地朝着身侧某个方位,轻轻一划。 没有耀眼的剑光,没有刺耳的破空声。 但就在他指尖划过的瞬间,那由数十名教徒气息相连、借助“圣火遗种”邪力构筑的“焚夜烬灭阵”,如同被无形利刃从中斩断的丝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如同琉璃破碎般的哀鸣! “噗——!” 所有结阵的教徒,包括那名圣使,齐齐身体剧震,如遭重击,鲜血从口鼻中溢出!阵势瞬间告破! 反噬之力让他们东倒西歪,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他们赖以信仗的合击阵法,在对方手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叶云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带上了森然的杀意,锁定了那名手持“圣火遗种”的圣使。 “玩火,终将**。” 他一步踏出,身形如同瞬移,无视了那些瘫倒在地的教徒,直接出现在了那圣使的面前。 圣使瞳孔骤缩,疯狂催动手中的“圣火遗种”,刺目的红光爆发,凝聚成一道灼热的火焰屏障,试图阻挡。 叶云只是伸出了手,五指微张,径直探入了那足以熔金化铁的火焰之中。 红光与他的手掌接触,发出“嗤嗤”的声响,却无法伤其分毫。那只看似修长的手,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轻易地穿透了火焰屏障,一把扼住了圣使的咽喉! “呃……”圣使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挣扎着,面具下的眼睛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叶云手指微微用力,将他提离地面,另一只手则轻而易举地取走了那枚依旧散发着邪异红光的“圣火遗种”。 “告诉我,”叶云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吹拂在圣使耳边,“除了你们,还有谁?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圣使剧烈地挣扎着,却无法挣脱那铁钳般的手。就在叶云准备进一步逼问时,异变陡生! 那枚被叶云握在手中的“圣火遗种”,红光突然变得极不稳定,内部传来一阵剧烈的能量波动! 叶云眼神一凛,瞬间将其掷向远处无人的沙丘!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沙丘被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灼热的气浪席卷而来,带着漫天黄沙。 而几乎在爆炸的同一时间,被叶云扼住咽喉的圣使,身体也如同充气般鼓胀起来,皮肤下透出不祥的红光! 自爆?! 叶云反应极快,在那圣使身体彻底爆开前,已然松手,身形暴退! “嘭!!” 又一声闷响,血雾与碎肉弥漫,那圣使竟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彻底湮灭,不留丝毫痕迹。 叶云立于远处,衣袂在爆炸的气浪中猎猎作响,面色沉静如水,只是眼神愈发幽深。 死士。而且是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杜绝了任何被拷问的可能。 他环视四周,那些幸存的教徒见到圣使如此下场,有的面露狂热,有的则彻底崩溃,四散奔逃。 叶云没有去追。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弥漫的血雾和远处的深坑,眉头微蹙。 “圣火遗种”是假的,或者说,本身就是一件被改造过的、同归于尽的器物。这名“圣使”,也不过是被推出来吸引火力的弃子。 真正的幕后之人,比他想象的更为谨慎和狠毒。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假“圣火遗种”爆炸前传来的、一丝极其隐晦、却让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悸动的阴冷气息。 这气息……有些熟悉。 风沙渐息,峡谷内只剩下血腥与死寂。 叶云知道,这里的麻烦暂时解决了,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源头。 他转身,身影融入渐深的夜色,朝着下一个可能存在线索的方向,疾驰而去。 千里之外,侯府深院中的百里东君,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怀中的叶安世也突然不安地啼哭起来。 窗外,月隐星沉,夜色浓重如墨。 第11章 千里外的杀局(下) 夜色下的戈壁,寒风卷着沙砾,吹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糊味。峡谷内一片狼藉,残肢断臂与碎裂的兵刃散落四处,述说着方才那场短暂却酷烈的战斗。 叶云立于原地,衣袍在风中微动,神色平静,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比这戈壁的夜更冷,更沉。他摊开手掌,掌心似乎还萦绕着那假“圣火遗种”爆炸瞬间传来的一丝阴冷气息。这气息如同毒蛇吐信,一闪而逝,却让他灵魂深处泛起熟悉的厌恶与警惕。 不是寻常的内力,更偏向于某种……古老的诅咒或者魂毒。看来,“焚夜”这些年,并非只是蛰伏,而是找到了一些不该触碰的、更为诡异的力量源泉。 他目光扫过那些或死或伤、或崩溃逃窜的教徒,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这些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甚至那自爆的“圣使”,也只是一枚较为重要的弃子。真正的对手,依旧隐藏在更深的黑暗中,耐心地布着局,等待着他踏入更致命的陷阱。 此地已无停留的价值。 他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掠至那名最早被他重创、此刻奄奄一息的墨长老身边。老者胸骨尽碎,口鼻溢血,眼见是活不成了,但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对生的渴望与强烈的不甘。 叶云俯视着他,声音不带丝毫感情:“说出你所知的,幕后之人,以及他们真正的据点。我给你一个痛快。” 墨长老嘴唇哆嗦着,眼中闪过挣扎,最终被死亡的恐惧和对背叛者的恨意压倒。他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黑沙漠……最深处的……葬魂古城……是……是‘影焰’大人……他……他不是……” 话语未尽,他头颅一歪,气息彻底断绝。 “影焰”?不是“圣使”,而是另一个称谓。葬魂古城……叶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那是黑沙漠中心一处早已被风沙掩埋大半的古老遗迹,传说曾是某个信奉邪神的部落聚居地,环境极端恶劣,且充斥着各种不详的传闻,确实是藏匿的绝佳地点。 他不再停留,转身欲走。然而,就在他迈步的刹那,异变再生! 地面上,那些死去的教徒流淌的鲜血,以及那“圣使”自爆后残留的血雾,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竟开始缓缓蠕动,如同活物般,向着某个中心点汇聚!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同时夹杂着一种腐朽堕落的低语,直接响彻在人的脑海! 叶云眼神一凛,瞬间屏息凝神,护体罡气自然流转,将那无形的精神侵蚀隔绝在外。他看向那血液汇聚之处,只见地面上的血污迅速凝结,勾勒出一个巨大而扭曲的、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火焰图腾! 图腾成型的瞬间,一股远超方才那“圣使”的邪恶气息轰然爆发!一道完全由粘稠血液和怨念构成的暗红色虚影,自图腾中心挣扎着升起,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不断扭曲变幻,发出无声的尖啸,锁定了场中唯一的活物——叶云! “血咒傀儡?”叶云眉头微蹙,认出这是一种极为阴邪的诅咒之术,以大量死亡时的怨念与精血为引,结合特殊法门,召唤出没有理智、只知杀戮的邪物。看来,对方不仅准备了自爆的“圣火遗种”,还在这峡谷地下提前布下了这等阴损的阵法,无论他来不来,这些教徒的死亡,都会成为滋养这邪物的养料! 好狠毒的手段! 那血咒傀儡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嘶鸣,化作一道血影,携带着滔天的怨毒与腐蚀之力,朝着叶云猛扑过来!所过之处,连沙石都仿佛被侵蚀,变得黯淡无光。 叶云眼神一冷。这等污秽之物,不配让他动用“不染尘”。 他并指如剑,指尖骤然亮起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浊的璀璨星芒!那星芒虽小,却蕴含着至阳至刚、浩瀚无匹的剑意! 正是他前世纵横天下的绝学之一——碎星辰! 指尖轻点,那点星芒如同流星坠世,无声无息地迎上了扑来的血影。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一种极致的“净化”。 星芒触及血影的瞬间,那扭曲嘶嚎的邪物如同冰雪遇烈阳,发出“嗤嗤”的消融声,庞大的身躯迅速瓦解,其中的怨念与血色被那纯粹的星芒剑意寸寸碾碎、蒸发! 不过眨眼之间,那令人心悸的血咒傀儡,便在那一点星芒之下,彻底烟消云散,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地面那扭曲的火焰图腾也随之黯淡、破碎,仿佛从未出现过。 峡谷内重归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叶云散去指尖星芒,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了一眼葬魂古城的方向,眼神冰冷。 “影焰”……葬魂古城……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掌握了何种诡异的力量,既然敢将主意打到东君和安世头上,便要做好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 他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流光,消失在黑沙漠的深处,直指那风暴的真正核心。 而在他离去后不久,峡谷边缘一处极其隐蔽的岩缝阴影中,一点几乎与沙砾融为一体的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湮灭。远在数千里外,某间密室内,一个水镜中映出的峡谷画面随之破碎、消失。 水镜前,一个全身笼罩在暗影中、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发出了一声似惋惜又似兴奋的低叹: “果然……还是奈何不了他。不过,种子已经种下,‘祂’应该会喜欢这份‘礼物’吧……叶鼎之,我在葬魂古城,等你……” 声音渐低,最终归于沉寂。 千里之外的侯府,正抱着啼哭不止的叶安世轻声安抚的百里东君,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被什么极其阴冷邪恶的东西窥视了一眼,令他毛骨悚然。 他猛地抬头望向西方,那里是叶云离去的方向,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云哥……” 第12章 青萍之末终成浪 镇西侯府,深秋的寒意一日重过一日。庭院里的梧桐叶片片凋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金黄,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更添几分寂寥。 百里东君心中的不安,自那日从“杏花春雨”回来后,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叶云离去已近十日,音讯全无。那夜莫名的心悸与叶安世反常的啼哭,如同烙印刻在他心头,反复灼烧。 他几乎夜不能寐,白日里抱着叶安世坐在窗边,一坐便是大半日,目光总是无意识地投向西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片黄沙漫天的戈壁,看到那个孤身涉险的人。 “酒旗风”那边也迟迟没有回音,这让他更加焦躁。是消息太难探查,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一日午后,他正强迫自己小憩片刻,朦胧中却见叶云满身浴血,立于一片滔天烈焰之中,回头对他笑了笑,唇齿开合,似乎想说什么,身影却如同风中残烛,骤然消散。 “云哥!” 他惊呼着猛然坐起,冷汗浸透了中衣,心脏狂跳不止,胸腔里空落落的疼。摇篮中的叶安世被惊醒,哇哇大哭起来。 百里东君慌忙将孩子抱起,紧紧搂在怀中,孩子的哭声和他自己未能平息的喘息交织在一起,显得无比仓皇。梦魇太过真实,那血与火的画面,几乎与他前世记忆中最惨痛的片段重叠。 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将啼哭渐止的叶安世小心放回摇篮,替他掖好被角。然后,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 他需要做最坏的打算,也需要为安世铺好后路。他必须留下一封信,给父亲百里成风。 笔尖蘸饱了墨,却悬在纸面上空,微微颤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写起。最终,他落笔,字迹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僵硬: 「父亲大人膝下:」 「不孝子东君,顿首再拜。」 「儿与叶云之事,累父亲忧心,实乃不孝。然情之所钟,身不由己,望父亲体谅。今云哥为护我與安世,孤身远赴西域,清理旧日恩怨,至今未归,音讯渺茫。儿心如火焚,寝食难安。」 「安世乃我骨血,亦为侯府血脉。若……若儿与云哥此行有难,万望父亲念在祖孙之情,护佑安世平安长大,勿使其卷入江湖风波,只愿他做个寻常富贵闲人,一世无忧。此乃儿毕生所愿,亦为云哥所盼。」 「父亲年事已高,朝堂局势波谲云诡,望您多加保重,勿以儿为念。」 「不孝子东君,绝笔。」 写至“绝笔”二字,笔尖猛地一顿,一滴浓墨晕开,如同心头泣血。他放下笔,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信封,以火漆封缄,上书“父亲亲启”。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椅中。留下这封信,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也切断了自己最后的退路。他知道,一旦踏出侯府,前往那未知的险地,生死便再难由己。 但他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鸟喙啄击窗棂的声音。 百里东君心神一震,猛地抬头。只见一只通体灰褐、毫不起眼的雀鸟,正用喙轻轻敲打着窗户。是“酒旗风”的回信! 他强压住激动,迅速推开窗户。那雀鸟灵巧地跳入他掌心,歪着头看了看他,然后抬起一只脚爪,上面系着一个比之前更细小的竹管。 百里东君解下竹管,那雀鸟便扑棱着翅膀,瞬间飞走,消失在庭院上空。 他关上窗,回到案前,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打开了竹管。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是密密麻麻却清晰无比的蝇头小楷,信息量远比他之前送出的要多: 「目标确认:西域黑沙漠,葬魂古城。」 「核心人物:代号‘影焰’,疑似‘焚夜’前代隐长老,精擅诡毒咒术,与域外邪教‘幽冥道’或有牵连。」 「其麾下聚集残部逾三百,于古城内布有邪阵,似以‘圣火遗种’(疑为陷阱)为饵,设局围杀叶先生。」 「另:北离皇室暗卫‘玄蛛’亦有异动,数名好手秘密潜入西域,意图不明,或与天外天旧怨或‘烬焰令’有关。」 「叶先生三日前于暗月集外峡谷现身,破‘焚夜’伏击,诛长老一,伤众数十,后孤身深入黑沙漠。暂无新消息。」 「危!速决!」 纸条的最后,是两个触目惊心的朱砂小字——「危!速决!」 百里东君捏着纸条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彻底失去血色,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四肢百骸一片僵硬。 葬魂古城!邪阵围杀!幽冥道!北离皇室暗卫! 每一个词,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叶云面对的,根本不是简单的清理门户,而是一个精心策划、多方势力可能交织其中的绝杀之局! 三日前……峡谷现身……后无消息…… 那心悸,那噩梦,原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淹没,几乎让他窒息。但下一刻,一股更加炽烈、更加决绝的火焰,从心底最深处轰然燃起!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叶云独自赴死!绝不能! 前世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倒下。这一世,他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去到他的身边! 他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快而眼前一阵发黑,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生产后的虚弱依旧缠绕着他,但他眼中却燃起了久违的、属于昔日那个百里东君的锐利光芒。 他走到床边,深深看了一眼摇篮中再次睡去的叶安世,孩子恬静的睡颜如同最纯净的琉璃。他俯身,在儿子额头印下一个滚烫而郑重的吻。 “安世,等爹爹回来。” 说完,他毅然转身,不再回头。 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将长发束起。又从那个紫檀木柜的暗格深处,取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狭长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剑,剑身隐泛青芒,剑锷处刻着两个小小的篆字——“西江”。 这是他年少时仗以成名的佩剑,已沉寂多年。今日,它将再次出鞘。 他将“西江”剑负于背后,又将那封留给父亲的信置于案几最显眼处。最后,他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他与叶云太多温情与羁绊的屋子,决绝地推开了房门。 秋风裹挟着落叶迎面扑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身形一展,如同融入了秋日的萧瑟之中,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府中巡逻的护卫,几个起落间,便已至侯府高墙之下。 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如同一片落叶,飘然翻出了镇西侯府的高墙,融入了都城繁华而冰冷的街道。 目标,西域,葬魂古城。 青萍之末的微风,终于汇聚成了滔天巨浪。而这一次,弄潮之人,不再只是叶云一人。 千里奔赴,生死相随。 这场席卷而来的风暴,他要去与他共同面对。 第13章 月照西江夜驰疾 百里东君的身影如同鬼魅,在都城纵横交错的街巷与连绵的屋脊间疾速穿行。他刻意避开了人流如织的主干道,选择了一条相对隐秘、可直通西城门的路径。 夜风灌满他的袖袍,带着深秋特有的凛冽,刮在脸上微微刺痛。背后“西江”剑冰冷的剑鞘隔着衣物传来沉实的触感,这久违的重量,与他此刻急促的心跳、翻腾的气血交织在一起,竟奇异地让他找回了一丝前世纵马江湖、快意恩仇的熟悉感。 只是,那时的心境是疏狂与不羁,而今,却只剩下沉甸甸的焦灼与决绝。 体内因生产秘药而折损的内力尚未完全恢复,强行提气赶路,经脉隐隐传来针扎般的涩痛。但他毫不在意,将轻功催谷到极致,身形过处,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引得檐角偶有夜栖的鸟儿惊惶飞起。 必须快!再快一点! “危!速决!” 那纸条上的朱砂字迹,如同烙铁般灼烧着他的脑海。葬魂古城,邪阵围杀,幽冥道,北离暗卫……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构成的是一副十面埋伏、杀机四溢的绝境图景。叶云再强,终究是血肉之躯,独闯龙潭,又能支撑多久? 前世那人倒下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与此刻想象中的险境重叠,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他狠狠一咬舌尖,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不能乱!百里东君,你不能乱!你若乱了,谁去救他?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将全部心神凝聚于赶路之上。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可能的障碍与巡逻的卫队,总能以最巧妙、最迅捷的方式避开。 约莫一炷香后,巍峨的西城门已然在望。夜色中,城门如同巨兽蛰伏,紧闭着,城楼上灯火通明,有士兵持戈巡逻的身影来回走动。 百里东君身形一顿,悄无声息地隐入城墙根下的一片阴影中。硬闯城门绝非明智之举,不仅会暴露行踪,更会为侯府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抬头,目光落在高达数丈的城墙之上。墙体由巨大的青石垒砌,斑驳粗糙,可供借力之处甚多。若是他功力全盛之时,纵身便可掠过。如今…… 他眼神一凝,不再犹豫。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拔地而起,如同夜枭展翅,直扑城墙!上升之势将尽时,他左手五指如钩,精准地抠入一块青石的缝隙,身体借力再次向上窜升!如此反复三次,气息已微微急促,但终是在巡逻士兵转身的间隙,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城头,伏低身形,屏住呼吸。 待巡逻队走过,他如一片落叶般,自城头另一侧飘然落下,稳稳落在城外的官道上。 回首望了一眼身后那座庞大而沉寂的都城,那里有他的家,有他刚刚出世不久、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心中一阵尖锐的抽痛,但他毅然转头,目光坚定地投向西方的茫茫夜色。 再无迟疑,他认准方向,将轻功施展到极限,沿着官道,如一道离弦之箭,疾射而出! 官道两旁的黑影飞速向后倒退,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不敢有丝毫停歇,内力在经脉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流运转,带来阵阵灼痛,却也支撑着他保持着惊人的速度。 他不知道叶云具体在黑沙漠的哪个位置,但他知道葬魂古城的大致方位。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哪怕晚上一刻,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夜色浓重,星月无光。唯有他疾驰的身影,在空旷的官道上,划破沉沉的黑暗。 不知奔出了多远,东方天际微微泛起一丝鱼肚白,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而百里东君的内力,也几乎消耗到了极限,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得不放缓速度,寻了一处僻静的树林,盘膝坐下,试图调息恢复。然而,心绪不宁,担忧如同毒蛇啃噬,内力运行数次,都难以平复那翻腾的气血。 他睁开眼,望着西方那依旧被黑暗笼罩的天际,仿佛能看到那片吞噬一切的黄沙,以及黄沙深处那座索命的古城。 “云哥……”他低喃一声,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恐惧,“撑住……一定要撑住……等我……” 他强迫自己再次闭上眼睛,努力凝聚涣散的心神。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更长,更险,他必须保持足够的体力与清醒。 怀中,那枚小小的、刻着“酿”字的玉瓶,隔着衣料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这是他如今与外界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天色,渐渐亮了。而前路,依旧漫漫,杀机四伏。 他站起身,掸去衣角的露水与尘土,再次望向西方,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幽冥鬼域,他都要去。 月已西沉,江流不息。他背上的“西江”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决意,在晨曦微光中,隐泛清辉。 第14章 黄沙漫卷葬魂城 黑沙漠,名副其实。 放眼望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无边无际的、死寂的昏黄。沙丘连绵,如同凝固的波涛,风过处,卷起漫天沙尘,遮蔽天日,呜咽的风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烈日当空,却感受不到多少暖意,只有一种灼人的干渴与窒息感。 叶云的身影在沙海中跋涉,深色的斗篷上覆了一层厚厚的沙尘。他离开那片血腥的峡谷已有两日,依照墨长老临死前提供的线索,以及“渡鸦”后续传来的零碎信息,朝着黑沙漠最深处,那座传说中的葬魂古城进发。 越往深处,环境越发恶劣。流沙、毒蝎、变幻莫测的沙暴,还有那无孔不入、仿佛能侵蚀心智的死寂之气。寻常高手在此,恐怕撑不过半日便会精神崩溃或葬身沙海。 但叶云的神色始终平静。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落下,都在松软的沙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却又迅速被风沙抚平。他灵台清明,强大的精神力如同磐石,抵御着外界环境的侵蚀,同时敏锐地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 他能感觉到,越是靠近葬魂古城的方向,空气中那股阴冷邪异的气息便越是浓郁。与那假“圣火遗种”和血咒傀儡同源,却更加深沉、更加古老。这绝非“焚夜”残余势力自身所能拥有的力量,必然与那所谓的“幽冥道”脱不了干系。 第三日正午,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稍稍平息后,前方的景象豁然一变。 不再是单调的沙丘,而是一片巨大的、由风蚀形成的雅丹地貌。无数巨大的土黄色石柱、石墙耸立在沙海之中,千疮百孔,形态诡谲,如同魔鬼的城堡。而在这一片嶙峋怪石的中心,隐约可见一片更加庞大、更加残破的黑色阴影——那便是葬魂古城的遗迹。 古城大半已被黄沙掩埋,只剩下断壁残垣顽强地伸出沙面,如同巨兽死而不僵的骸骨。黑色的巨石上刻满了模糊不清的古老图腾,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叶云在一处巨大的风蚀岩柱后停下脚步,凝目远眺。他没有贸然进入那片区域,强大的灵觉告诉他,那里遍布着肉眼难以察觉的陷阱与阵法节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檀香却又带着腐朽气的味道。 他闭上双眼,神识如同水银泻地,缓缓向前蔓延,小心翼翼地探查着。 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 果然有阵法,而且不止一层。最外围是迷惑心神的幻阵,夹杂着能引发内心恐惧的魂术;中间区域则布满了触发式的毒瘴与机关;而古城核心区域,能量波动最为诡异,似乎是一个庞大的祭坛,凝聚着惊人的怨力与邪气,想必那就是为他准备的“主场”。 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在那些残垣断壁的阴影中,潜伏着不少气息,带着“焚夜”教徒特有的狂热与死寂,以及几道更加隐晦、更加阴冷的身影,应该就是“幽冥道”的人。 守备森严,杀机四伏。 叶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看来,对方是打定主意要将他留在这里了。 他并没有立刻强攻的打算。对付这种盘踞在巢穴里的毒蛇,最好的方法不是一头撞进去,而是想办法把他们引出来,或者,从内部瓦解。 他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阵法运转的节点,或者……一个心怀异志的人。 他如同蛰伏的猎豹,耐心地等待着,神识一遍遍扫描着前方的区域,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烈日西斜,将他和雅丹地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终于,在黄昏降临,光线变得昏暗朦胧之际,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在古城边缘,一处半塌的石屋附近,两个穿着“焚夜”服饰的教徒正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人的气息明显有些不稳,眼神闪烁,带着压抑的不满和恐惧。 “……还要等多久?那姓叶的真的会来吗?这鬼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一人抱怨道,声音沙哑。 “噤声!”另一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影焰’大人自有安排。只要杀了叶鼎之,圣教复兴指日可待,你我都是功臣!” “功臣?哼,我看是祭品还差不多!你没发现最近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了吗?都被带去核心祭坛了,再也没出来过!我总觉得那‘幽冥道’来的家伙,比叶鼎之还邪门……” 机会! 叶云眼神一凝,身形如同融入暮色中的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处石屋潜行而去。 他需要从这个心生恐惧的教徒口中,得到更多关于内部布置、尤其是关于那个“影焰”和“幽冥道”来人的确切信息。 沙地柔软,但他落脚无声,气息完美地收敛,如同沙漠中的一道影子,迅速接近了目标。 就在他距离那两名教徒仅有十丈之遥,即将出手制住那名心生异志者时—— 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源自地底深处的嗡鸣陡然响起,整个葬魂古城遗迹周围的空气猛地一震!那些刻画在黑色巨石上的古老图腾,骤然亮起惨绿色的幽光! 原本潜伏在暗处的所有“焚夜”教徒,如同接到了指令,同时显露出身形,足有上百人之多!他们眼神狂熱,口中念念有词,暗红色的服饰在幽光映照下,如同流淌的鲜血。 而与此同时,三道极其强横、带着阴冷死寂气息的身影,自古城核心处的废墟中缓缓升起,凌空而立!居中一人,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脸上带着一张没有任何纹路的纯黑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仿佛深渊般的眼睛。 正是“影焰”! 他目光穿透暮色,精准地锁定了叶云潜藏的方向,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响彻整个遗迹: “叶鼎之,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本座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陷阱!他早已暴露! 叶云缓缓从阴影中站直身体,掸了掸斗篷上的沙尘,抬头迎上那双深渊般的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被识破的意外或惊慌,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讥诮的笑意。 “恭候?”他轻声重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就凭这些土鸡瓦狗,和你这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魍魉之辈?” 话音未落,他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磅礴浩瀚的内力冲天而起,将那弥漫的惨绿幽光都冲淡了几分!背后的“不染尘”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蠢蠢欲动。 大战,一触即发! 风沙更急,暮色更沉,葬魂古城上空,杀意如实质般凝结。 第15章 双剑合璧破幽冥 “东君?!” 叶云那古井无波的心境,在看清那道冲破火网、踉跄落地的身影时,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惊愕、担忧、乃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冲垮了他脸上的冷峭与平静。 他怎么来了?!他怎能来此?! 百里东君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孤身破局的计划,更将他最珍视的软肋,暴露在这片绝杀之地! 百里东君以剑拄地,勉强稳住身形,急促地喘息着。强行穿越那外围的幻阵与毒瘴,又硬接了方才阵法反噬的一击,他本就未愈的内腑已然受创,喉头腥甜不断上涌。但他抬起头,望向叶云的方向,沾满沙尘的脸上,却扯出一个有些狼狈,却异常明亮的笑容。 “云哥,”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说过,这一世,要与你并肩。” 简单一句话,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叶云心口。他看着那人苍白却执拗的脸,看着他手中那柄久违的“西江”剑,所有劝阻、所有呵斥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复杂的、带着痛惜与决然的叹息。 也罢。既然来了,那便……并肩而战! “小心,‘幽冥蚀魂阵’能侵蚀心智,吞噬内力!”叶云迅速收敛心神,沉声提醒,同时手腕一抖,“不染尘”发出一声更加清越激昂的剑鸣,剑身流淌的月华般清光骤然暴涨,将他周身护住,也隐隐将百里东君笼罩在内。 “明白!”百里东君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西江”剑横于身前,剑身青芒流转,虽不及“不染尘”那般浩瀚,却自有一股绵长坚韧的剑意升起,如同江流不息,护住自身灵台。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需言语,前世的默契与今生的羁绊,已让他们明了彼此心意。 高空中,“影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尤其是看到百里东君手中那柄“西江”剑时,纯黑面具下的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被更浓的杀意取代。 “也好,省得本座再费功夫去找。既然都来了,那便一同献祭给幽冥之主吧!” 他双手猛地向下一压! “幽冥蚀魂,万灵寂灭!” 轰——! 笼罩古城的巨大绿色光幕剧烈震荡,光幕上那些扭曲的面孔发出更加凄厉尖锐的嚎叫,无形的音波与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一波强过一波地涌向阵中的两人!同时,地面那些惨绿色的纹路光芒大盛,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疯狂抽取着他们的内力与生机! 叶云冷哼一声,“不染尘”剑光大盛,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月白光轮,环绕周身,将大部分音波冲击与吞噬之力隔绝在外。但他能感觉到,这阵法邪异,光靠防守,只会被不断消耗。 百里东君则采取了不同的方式。“西江”剑在他手中划出一道道圆融绵密的剑圈,青色的剑芒如同荡漾的江水,将侵袭而来的邪异力量层层化解、导引开来。他的剑意更侧重于“守”与“化”,虽不及叶云那般霸道凌厉,却在这种消耗战中显得更为持久。 “云哥,阵法核心在祭坛!必须破掉祭坛,或者斩杀主阵之人!”百里东君一边挥剑抵挡,一边急促地说道。他虽不通此阵,但凭借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瞬间判断出了关键。 “我去斩他!你设法干扰阵法运转!”叶云当机立断。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冲天而起,“不染尘”发出一声裂帛般的锐响,一道璀璨如银河倒泻的煌煌剑罡,撕裂重重绿色光幕,直斩半空中的“影焰”! 这一剑,蕴含了叶云必杀的决心与滔天怒意,剑罡过处,连空间都微微扭曲,那些哀嚎的绿色面孔触之即溃! “影焰”似乎没料到叶云在阵法压制下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攻击,黑袍鼓荡,双手急速结印,身前瞬间凝聚出数面由幽冥鬼火构成的盾牌,同时身形暴退! 轰!轰!轰! 剑罡势如破竹,连续斩碎三道鬼火盾牌,虽威力被削弱大半,却依旧去势不减! “影焰”闷哼一声,袖袍被逸散的剑气割裂,露出一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臂,上面似乎布满了诡异的黑色纹路。他眼中闪过一丝骇然,显然叶云的实力超出了他的预估。 而就在叶云牵制住“影焰”的瞬间,地面的百里东君动了。 他没有试图去攻击那些复杂的阵法纹路,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正在疯狂念咒、维持阵法运转的“焚夜”教徒! “西江”剑青芒一闪,百里东君身随剑走,如同鬼魅般切入教徒人群之中! 他的剑法不再一味防守,而是变得灵动而狠辣!剑光如雨,点点青芒精准地刺向那些教徒运功的关键穴位或是手持的法器! “噗!”“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这些教徒大部分精力都用于维持阵法,本身防护不足,在百里东君精妙迅疾的剑法之下,顿时阵脚大乱!不断有人中剑倒地,或是法器被毁,口喷鲜血。 随着施法教徒的减少和混乱,整个“幽冥蚀魂阵”的运转顿时出现了滞涩!绿色的光幕明暗不定,那无形的吞噬之力和精神冲击也减弱了不少! “找死!”空中正与叶云缠斗的“影焰”见状大怒,分神便欲对百里东君出手。 “你的对手是我!”叶云岂会给他机会?“不染尘”剑势再变,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住“影焰”,逼得他不得不全力应对。 下方,百里东君压力骤减,剑势愈发凌厉。他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目光锁定了那几个气息最强、似乎是小头目的教徒,剑光如毒蛇出洞,直取要害! 一时间,古城遗迹内,上空是叶云与“影焰”的惊天对决,剑罡鬼火纵横交错;下方是百里东君单剑搅乱敌阵,青芒过处,人仰马翻! 双剑合璧,虽久未并肩,却默契依旧! “影焰”又惊又怒,他没想到百里东君的加入,竟会带来如此大的变数!眼看阵法摇摇欲坠,手下死伤惨重,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是你们逼我的!”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啸,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的一枚黑色骨符之上! “恭请幽冥之主,降临此身!” 骨符骤然爆发出浓郁如墨的黑光,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古老、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邪恶气息,轰然降临! 第16章 幽冥降世生死劫 那黑光并非简单的光芒,更像是活物般粘稠的黑暗,瞬间将“影焰”的身形吞没。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竟将逼至近前的叶云硬生生震退数步! 下方,正与残余教徒缠斗的百里东君亦是呼吸一窒,仿佛有一座无形大山当头压下,手中“西江”剑的青芒都黯淡了几分。他骇然抬头,只见半空中那团蠕动的黑暗不断扭曲、膨胀,隐约勾勒出一个更加庞大、非人的轮廓,头上似乎生着扭曲的犄角,周身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与死寂。 “幽冥降世……他竟然真的敢引这等邪物附体!”百里东君心头巨震,这已非寻常武学或咒术范畴,而是涉及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域外邪神!代价必然极其惨重,但短时间内获得的力量,也绝对恐怖! “蝼蚁……献上……你们的魂魄……” 沙哑、重叠、仿佛无数声音糅合在一起的诡异声响从黑暗中心传出,带着亵渎生灵的寒意。那团黑暗猛地伸出一只完全由浓郁黑气构成的巨爪,五指箕张,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朝着叶云当头抓下!巨爪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响! 叶云面色凝重到了极点。他从这巨爪之上,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这已非“影焰”本身的力量,而是属于某个更高层次存在的投影! 不能硬接! 他身形疾退,同时“不染尘”剑尖急速颤动,瞬间在身前划出无数道纵横交错的璀璨剑丝,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浮屠剑网! 然而,那幽冥巨爪竟似无视了这足以绞杀神兵利器的剑网,径直穿透而过!剑丝斩在巨爪之上,只是让其黑气略微翻腾,速度却丝毫不减! 叶云瞳孔骤缩,足尖猛点虚空,身形如同瞬移般横向挪开数丈! “轰!!” 巨爪落在他原先立身之处,那片空间仿佛都凹陷了下去,留下一个清晰的爪印痕迹,残留的黑气将下方的沙地都侵蚀出一个深坑! “云哥小心!这力量能侵蚀真气与实体!”百里东君在下方急声提醒,心急如焚。他看得出,叶云的速度和剑罡虽依旧强横,但对这幽冥之力效果大减! 必须干扰它!帮助云哥! 百里东君一咬牙,不顾内腑伤势,强行将所剩不多的内力尽数灌注于“西江”剑中!剑身青芒再次亮起,却不再是绵密的防守剑意,而是凝聚为一道极其凝练、带着决绝穿透之意的青色流光! “西江月满,一剑破妄!” 他大喝一声,身剑合一,化作一道青色长虹,并非攻向那庞大的幽冥化身,而是直刺其下方与“影焰”身体连接的那片扭曲黑暗区域!他判断那里是力量转换的关键节点! 这一剑,蕴含了百里东君毕生修为的精华,更是带着一股不惜玉碎、也要为叶云创造机会的决然! “哼!不自量力!”幽冥化身发出不屑的冷哼,另一只黑气巨爪随意地向下一拍,如同拍打苍蝇般,迎向那道青色长虹。 然而,百里东君这一剑,意在穿透,而非硬撼!在巨爪即将拍实的瞬间,青色剑虹竟诡异地在空中划出一道细微的弧度,险之又险地擦着巨爪边缘掠过,速度再增,狠狠刺入了那片连接区域的黑暗之中! “噗——!” 如同刺入了某种粘稠的胶质,剑尖传来巨大的阻力。但“西江”剑的破妄剑意骤然爆发,青芒如同烈阳融雪,竟将那一片黑暗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呃啊——!” 幽冥化身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庞大的身躯剧烈一震,抓向叶云的巨爪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那被剑意撕裂的口子处,隐约露出了内部“影焰”扭曲痛苦的面容,以及那枚正在疯狂抽取他生命力的黑色骨符! 机会! 叶云岂会错过这用命换来的战机?在百里东君剑光撕裂黑暗的同一瞬间,他动了! 他将全部心神、全部内力,乃至对东君安危的滔天怒意与无尽担忧,尽数融入了这一剑之中! “不染尘”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长吟,剑身月华清光收敛到了极致,化为一道纯粹到虚无、却又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之威的细微剑痕! 碎星辰——寂灭! 剑痕无声无息地划过虚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接出现在那片被百里东君撕裂的黑暗缺口之前,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枚黑色骨符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下一刻——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响起。 那枚承载着幽冥之力的黑色骨符,在那凝聚了叶云极致剑意的一“点”之下,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不——!!!” 幽冥化身发出惊恐绝望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扭曲、崩溃,浓郁的黑气如同失去了束缚,疯狂四散窜逃! “轰隆隆!!!” 失去了骨符作为媒介和核心,整个“幽冥蚀魂阵”彻底失控、爆炸!绿色的光幕寸寸碎裂,地面纹路光芒乱窜,残存的教徒被反噬之力炸得血肉横飞! 强大的能量风暴席卷整个古城遗迹! “东君!” 叶云在骨符碎裂的瞬间,已不顾自身被残余黑气侵蚀,身形如电射向下方因力竭而坠落的百里东君! 他在能量风暴及体前的一刹那,将那个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身影紧紧揽入怀中,护体罡气全力撑开,硬生生扛住了爆炸的冲击,借着气浪向外疾退! “噗!” 两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重重摔落在远离核心区域的沙地之上。 叶云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立刻查看怀中的百里东君。只见他双目紧闭,嘴角溢血,气息微弱,但胸口尚有起伏。 “东君!东君!”叶云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急忙渡入真气护住他的心脉。 百里东君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叶云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几不可闻: “云哥……这次……我没拖后腿吧……” 说完,便彻底昏厥过去。 叶云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看着怀中人苍白如纸的脸,再环视周围一片狼藉、如同鬼域的古城,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沉的后怕与痛楚。 他低头,在百里东君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郑重而滚烫的吻。 “没有……你从未拖累过我。” 风沙依旧,但弥漫在葬魂古城的邪异气息,已随着那幽冥化身的崩溃与阵法的毁灭,渐渐消散。 这一劫,总算过去了。 但付出的代价,亦是不轻。 叶云抱起昏迷的百里东君,目光扫过废墟,确认再无威胁后,步履有些蹒跚地,朝着黑沙漠之外走去。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东君疗伤。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在荒凉的沙海上。 第17章 大漠孤烟双影偕 叶云抱着昏迷的百里东君,在暮色沉沉的沙海中跋涉。 身后,葬魂古城彻底沦为一片死寂的废墟,残存的幽冥黑气与血腥味被风沙逐渐掩埋。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仿佛只是这片无情沙漠中一个短暂的噩梦。 但怀中之人的重量,以及那微弱却顽强的呼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叶云,方才的一切是何等真实与凶险。他低头,看着百里东君苍白如雪的脸颊,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瓣因失血而干裂。那柄“西江”剑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即便昏迷也不曾松开。 叶云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难当。他不敢想象,若自己再晚上一瞬,若东君那一剑未能精准撕裂黑暗节点,后果会如何。这个看似温润如玉、实则骨子里比谁都执拗倔强的人,总是能做出让他心惊胆战又无比心疼的决定。 他必须尽快找到水源和安全的栖身之所。东君内腑受创,又强行催动内力,加上此前生产留下的隐患,伤势不容乐观。他自己也硬抗了阵法爆炸的冲击和幽冥黑气的侵蚀,虽不至动摇根本,但内息亦是紊乱不堪。 夜色渐浓,沙漠的温度急剧下降,刺骨的寒风卷着沙粒扑面而来。叶云将百里东君往怀里又紧了紧,用自己尚算宽大的斗篷为他遮挡风寒,同时将精纯的内力缓缓渡入他体内,护住他心脉和几近枯竭的经脉。 凭借对沙漠地形的熟悉和超凡的目力,他在一片背风的雅丹地貌下,找到了一个不大的洞穴。洞口被风化的岩石半掩,内部虽狭窄,却足以遮蔽风沙。 叶云小心地将百里东君安置在洞穴最内侧相对平整干燥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内息紊乱,经脉多处受损,最麻烦的是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幽冥寒气盘踞在肺腑深处,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这并非单纯的物理创伤,更带着一种阴邪的属性。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大多是治疗内外伤的圣品,但对于这种涉及邪力侵蚀的伤势,效果恐怕有限。叶云眉头紧锁,必须尽快将这丝寒气逼出。 他盘膝坐在百里东君身后,双掌抵住其背心,至阳至刚的内力如同暖流,小心翼翼地向那丝幽冥寒气包裹而去。 “唔……”昏迷中的百里东君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颤抖。那寒气极为顽固,遇到阳刚内力,竟如同活物般挣扎反扑,引得他肺腑一阵刀绞般的剧痛。 叶云立刻放缓了内力输送,不敢操之过急。他只能以更温和的方式,用自己的内力如同蚕丝般,一层层将那丝寒气暂时封印隔绝,阻止其继续蔓延,同时温养修复着东君受损的经脉。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与内力。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微光,叶云才缓缓收回手掌,额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百里东君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点,呼吸也平稳了些许,但依旧昏迷不醒。 叶云松了口气,这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他靠在岩壁上,闭目调息,却不敢深眠,耳听六路,时刻警惕着洞外的动静。 晨光熹微,透过岩石缝隙照进洞穴。 百里东君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岩壁,以及身旁叶云带着疲惫却难掩关切的容颜。 “云……哥……”他声音干涩沙哑,几乎难以成调。 “别动。”叶云立刻俯身,取过水囊,小心地喂了他几口水,“感觉如何?” 清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百里东君缓了口气,内视自身,感受到经脉中那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正在滋养伤处,也察觉到了肺腑深处被暂时封印的那丝阴寒。他摇了摇头,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牵动了内伤,引发一阵轻咳。 “没……没事,死不了。”他喘息着说道,目光落在叶云同样染着风霜与疲惫的脸上,带着歉然,“又让你……担心了。” 叶云看着他强撑的模样,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百里东君唇边因咳嗽而溢出的点点血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下次,不许再这般莽撞。”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隐含着一丝后怕的沙哑。 百里东君看着他眼底深处未能完全掩饰的惊悸,心中一软,乖乖点头:“嗯。”顿了顿,他又忍不住问道:“那个‘影焰’……” “形神俱灭。”叶云言简意赅,语气冰冷,“幽冥道跨界降临投影,代价极大,他以身献祭,骨符破碎,连同魂魄都被反噬之力撕碎了。” 百里东君沉默片刻,道:“看来,‘焚夜’之事,背后牵扯比我们想象的更深。幽冥道……我前世似乎听过一些传闻,是域外一个极其神秘诡异的教派,信奉所谓的‘幽冥之主’,行事莫测,没想到他们竟会与‘焚夜’残部勾结。” “此事需从长计议。”叶云沉声道,“当务之急,是治好你的伤,然后……回家。” “回家”二字,让百里东君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彩,但随即又被担忧取代:“安世他……” “福伯和父亲会照顾好他。”叶云握住他微凉的手,传递着坚定的力量,“我们尽快回去。” 百里东君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心安了不少。他环顾这狭小的洞穴,看着洞口透进的晨光,轻声道:“没想到,我们还有机会……这样并肩看日出。” 前世种种,恍如隔世。这一路的追杀、险死还生,此刻在这荒凉大漠的简陋洞穴中,竟生出几分相依为命的宁静。 叶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洞口那抹越来越亮的天光,冷硬的眉眼在晨曦中柔和了几分。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百里东君的手握得更紧。 休整了半日,待百里东君恢复了些许气力,两人再次上路。叶云依旧将他小心背在身后,用布带固定好。 茫茫大漠,黄沙无垠。一轮红日自地平线跃出,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金色的沙海上。 百里东君伏在叶云宽阔坚实的背上,感受着他稳健的步伐和传递过来的体温,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心中一片奇异的宁静。他闭上眼,轻声哼起了一段模糊的、不知名的小调,曲调悠远,带着江南水乡的温软,与这苍凉壮阔的大漠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叶云静静地听着,脚步未停,唇角却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前路尚远,归途漫漫。 但无论风雨,此生此世,他们终将携手同行。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而他们的身影,在这天地之间,虽渺小,却坚定地相互依偎,共同走向家的方向。 第18章 归途迢迢心似箭 出黑沙漠的过程,远比进入时更为艰难。 叶云背着百里东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海中跋涉。他内力损耗甚巨,又需分心护住背上之人,速度自然慢了下来。白日里烈日灼人,夜晚寒气刺骨,更要时刻提防可能存在的流沙与沙暴。 百里东君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肺腑间那丝被叶云强行封印的幽冥寒气,如同附骨之疽,时不时便会窜动一下,带来阵阵阴冷的刺痛,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他时而清醒,能感受到叶云背脊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时而又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呓语着安世的名字,或是紧紧抓住叶云的衣襟,仿佛生怕一松手便会坠入无边黑暗。 每当此时,叶云便会稍稍收紧托着他的手臂,或是渡过去一丝温和的内力,低声在他耳边安抚:“我在。” 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同定海神针,总能将百里东君从梦魇的边缘拉回。 水囊里的水很快见底。干渴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叶云将最后几滴水小心地喂给背上的东君,自己则抿着干裂的嘴唇,凭借着深厚的内功修为强行支撑。 第三日,他们终于看到了黑沙漠边缘那抹象征着生机的绿色。叶云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在一处小小的、几乎被沙丘掩埋的绿洲水洼边停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百里东君放下,靠在胡杨树下,自己则迫不及待地俯身,用手掬起浑浊的洼水,先是仔细嗅了嗅,确认无毒后,才大口喝下。甘冽(尽管带着沙土味)的液体滑过喉咙,仿佛久旱逢甘霖,让他几乎枯竭的身体重新焕发出一丝活力。 他随即用水囊装满水,回到百里东君身边,扶起他,一点点地喂他喝下。 清水的滋润让百里东君清醒了许多。他睁开眼,看着叶云布满沙尘、难掩憔悴却依旧专注望着自己的脸庞,心中一酸,低声道:“辛苦你了,云哥。” 叶云摇了摇头,用沾湿的衣角小心擦拭着他脸上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感觉好些了吗?” “嗯。”百里东君轻轻点头,努力坐直身体,尝试自行运转内力。经脉依旧滞涩疼痛,那丝寒气也仍在,但总算不再像之前那般虚弱无力。“我们……快到边缘了吧?” “快了。”叶云看向绿洲之外,“再有一两日,便能走出沙漠。我已让‘渡鸦’先行传讯回侯府,父亲他们应该已知晓情况。” 听到“侯府”和“安世”,百里东君眼中闪过一丝急切:“那我们快些走。” 叶云按住他的肩膀:“不急在这一时。你伤势未稳,需再调息片刻。我去寻些吃的。” 他在绿洲附近找到了一些耐旱的沙枣和一种可食用的块茎,虽然味道苦涩,但足以果腹。两人分食之后,百里东君的脸色似乎又好了一些。 休整了约莫一个时辰,叶云再次背起百里东君,踏上了最后的归途。 越是靠近沙漠边缘,人烟便渐渐多了起来。偶尔能遇到零星的商队或牧民,叶云不欲节外生枝,皆小心避开。他购置了一匹骆驼和一些干净的清水、食物,让百里东君能更舒适地伏在驼背上,自己则在一旁牵驼而行。 离开了极端的环境,百里东君的恢复速度明显加快。虽然那丝幽冥寒气依旧是个隐患,但至少日常行动已无大碍。只是他心系孩儿,归心似箭,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回那座熟悉的府邸。 七日后,镇西侯府那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夕阳的余晖为高墙重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家门,百里东君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 叶云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驼峰上的手。 府门似乎早已得到消息,在他们距离尚有百丈之时,便轰然洞开。老管家福伯带着一众仆从急匆匆地迎了出来,脸上满是激动与担忧。 “小公子!叶先生!你们可算回来了!”福伯声音哽咽,看着两人一身风尘、明显消瘦憔悴的模样,尤其是百里东君那苍白的脸色,老泪差点落下。 “福伯,我们没事。”百里东君在叶云的搀扶下从骆驼上下来,脚步仍有些虚浮,却强撑着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安世呢?他好不好?” “好好好!小少爷好着呢!就是这几日格外闹腾,想必是念着爹爹了!”福伯连忙回道,一边示意身后的仆从上前接过行李骆驼,一边亲自引着两人入府,“侯爷也在书房等着呢。” 穿过熟悉的庭院廊庑,还未走到内院,便听到一阵洪亮而委屈的婴儿啼哭声。 百里东君脚步一顿,也顾不上仪态,挣开叶云的手,加快步伐,几乎是踉跄着冲向了声音传来的房间。 内室中,奶娘正抱着哭得小脸通红的叶安世,焦急地来回踱步安抚。小家伙挥舞着小拳头,哭得声嘶力竭。 “安世!” 百里东君冲进门,声音带着颤抖,从奶娘手中近乎抢夺般将孩子抱入怀中。 仿佛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和心跳,叶安世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张布满风霜却无比亲切的脸庞,小嘴瘪了瘪,最终化作一个委屈的哼唧,将小脑袋埋进了爹爹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 温软的小身体带着奶香,紧紧依偎着自己。那一刻,所有的疲惫、伤痛、后怕,都化作了汹涌的暖流,将百里东君的心脏填得满满当当。他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孩子细软的发丝上。 叶云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一直紧绷冷硬的心,也彻底软化下来。他走上前,伸出大手,轻轻抚过百里东君因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背脊,然后,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儿子柔嫩的脸颊。 叶安世似乎感觉到了另一个熟悉的气息,扭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叶云,竟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但屋内,灯火可亲,失散的家人终于团聚。 无论外界还有多少风雨暗涌,至少在此刻,这里是他们最安稳的港湾。 归途的终点,是家。 第19章 玉露难消幽冥寒 回到侯府,如同倦鸟归林,心神骤然松弛。百里东君抱着叶安世,几乎不舍得撒手,连日来的惊惧与思念,都化作了对怀中这小小一团的无尽怜爱。叶安世也格外黏人,小手紧紧抓着爹爹的衣襟,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仿佛生怕他再次消失。 叶云虽也疲惫,却并未立刻休息。他先去见了百里成风。 书房内,烛火跳跃。百里成风看着明显清减、眉宇间带着未曾完全消散的煞气与疲惫的叶云,心中百感交集。他已知晓大致经过,此刻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回来就好。” 叶云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地将葬魂古城之事,尤其是“幽冥道”与那诡异降临之术告知,略去了其中百里东君涉险的细节,只道是自己破阵诛敌。但百里成风何等人物,岂会猜不到其中凶险?他看着叶云,目光复杂:“东君他……” “内腑受创,兼有邪气侵体,需好生调养。”叶云语气平稳,但眼底深处的一丝凝重并未逃过百里成风的眼睛。 “府中库藏,若有需用之物,尽管去取。需要什么药材,也立刻让人去办。”百里成风沉声道,“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 叶云眼中寒光一闪:“自然。” 回到他们居住的院落时,夜色已深。百里东君刚将玩累了熟睡过去的叶安世轻轻放入摇篮,细心掖好被角。烛光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唯有看向孩子时,眼中才有一抹温柔的亮色。 见叶云回来,他直起身,露出一个带着倦意的笑容:“父亲那边……” “无妨,都已说明。”叶云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执起他的手腕,再次探查其脉息。指尖传来的跳动依旧有些虚浮,更麻烦的是,那丝被暂时封印的幽冥寒气,如同隐藏在冰层下的毒蛇,虽未再蔓延,却也未被驱散,反而与他的经脉隐隐形成了一种僵持,不断消耗着他的元气。 百里东君感受到他指尖的微凉和凝重的气息,轻声问道:“很麻烦?” 叶云放下他的手,眉头微蹙:“那幽冥寒气极为古怪,非寻常药石或内力可解。强行驱除,恐伤及你本就受损的经脉。” 正说着,福伯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进来,浓郁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这是府中医师根据百里东君的情况开的方子,用的是上好的益气补血、温养经脉的药材。 百里东君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便仰头一饮而尽。药汁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暖流,滋养着干涸的经脉,让他苍白的脸上总算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然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暖意尚未完全化开,百里东君忽然闷哼一声,抬手捂住了胸口,脸色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加难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了?”叶云脸色一变,立刻扶住他。 “冷……好冷……”百里东君牙关微微打颤,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自肺腑深处猛地窜起,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那碗温补的汤药非但没能化解寒气,反而像是刺激了它一般! 叶云立刻掌心贴在他背心,精纯的内力涌入,试图压制那骤然爆发的寒气。然而,这次寒气反抗得异常激烈,与他的内力在百里东君经脉中剧烈冲突,带来更强烈的痛苦。 “噗——”百里东君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那血液竟带着一丝诡异的暗青色,落在地上,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寒气。 “药力相冲!”叶云瞬间明白过来。这幽冥寒气属性至阴至邪,寻常的温补药物非但无法化解,反而会助长其凶焰! 他立刻点了百里东君几处大穴,暂时封住其气血运行,减缓寒气的扩散,同时将更加柔和却坚韧的内力缓缓输入,如同编织一张细网,将那躁动的寒气再次强行束缚、压制下去。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百里东君才渐渐停止了颤抖,但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仿佛大病一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疲惫地靠在叶云怀中,闭目喘息。 叶云抱着他冰凉的身体,看着他唇角残留的那抹刺眼的暗青,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小心地将百里东君安置在床榻上,盖好锦被。 “福伯,”他声音冷冽,“之前的药方停了。去查府中库藏,以及都城所有药铺,寻找属性偏阴寒,但具有‘净化’或‘驱邪’效用的奇珍药材,比如‘玄冰魄’、‘玉髓芝’之类。若有线索,不惜一切代价取来。” 福伯见小公子如此模样,早已心急如焚,闻言连忙应下:“是,老奴这就去办!” 叶云坐在床边,握着百里东君微凉的手,感受着他体内那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幽冥寒气,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他能斩绝世間强敌,却难驱这附骨之疽。 百里东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焦灼,缓缓睁开眼,声音微弱:“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叶云抿紧薄唇,没有回答,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窗外,月凉如水。 摇篮中的叶安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发出细微的呓语。 这个家,风雨虽暂歇,但潜藏的危机,却以另一种方式,悄然蔓延。这幽冥寒气,若不能根除,终将成为心腹大患。 叶云的目光落在百里东君沉睡的容颜上,眼神坚定。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他定要寻得解法。 第20章 九霄环佩引凤鸣 接下来的几日,镇西侯府几乎将整个都城翻了过来。库藏被清点了一遍又一遍,各大药铺、甚至黑市都留下了侯府暗卫的足迹。然而,属性阴寒却又兼具净化驱邪之效的药材本就稀少罕见,“玄冰魄”、“玉髓芝”这等奇珍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一时间竟毫无头绪。 百里东君的伤势也因此陷入了僵局。汤药不敢再轻易服用,只能依靠叶云每日以精纯内力为他梳理经脉,勉强压制那丝幽冥寒气。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寒气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消耗着百里东君本就因生产而亏损的元气,也牵制着叶云大量的精力。他的脸色始终不见好转,时常感到体内一阵阵发冷,精神也恹恹的。 叶云面上不显,心中却一日比一日焦灼。他深知,若再找不到解决之法,东君的身体恐怕会就此垮掉。 这日午后,叶云正再次为百里东君运功疗伤,福伯却面带一丝异色,匆匆来到门外禀报。 “小公子,叶先生,府外有一位姑娘求见,自称……来自‘雪月城’,有要事相商,或可解公子之困。” “雪月城?”百里东君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前世对此城有所耳闻,乃是北离境内一处超然物外的势力,独立于朝堂江湖之外,门下弟子多精于医药、奇术,行事低调神秘,极少与外界往来。他们怎会突然到访?还直言能解他之困? 叶云收功,眸光锐利地看向福伯:“她可曾说明来意?如何知晓东君之困?” 福伯摇头:“那姑娘只说她姓华,持有一张古琴,言及公子体内之寒毒,非寻常之法可解,她或有一试之力。至于如何得知……老奴也不知,她并未明言。” 持琴?姓华? 叶云与百里东君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百里东君体内幽冥寒气之事,除了他们二人与百里成风、福伯等极少数心腹,外界绝无可能知晓。这雪月城来人,消息竟如此灵通? “请她进来。”叶云沉吟片刻,沉声道。无论对方目的为何,既然敢直言能解困,总要好过束手无策。 不多时,福伯引着一位女子步入院中。 那女子身着素白衣裙,外罩一件浅碧色纱衣,容颜清丽绝俗,气质空灵澄澈,宛如雪山之巅不染尘埃的莲花。她步履轻盈,怀中抱着一张以锦囊包裹的长形物件,虽未显露真容,但隐约透出的轮廓,正是一张古琴。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明净,仿佛能洞彻人心,却又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温柔。 “雪月城,华锦,见过百里公子,叶先生。”女子声音清越,如同玉磬轻击,行礼间自带一股不凡气度。 “华姑娘不必多礼。”百里东君在叶云的搀扶下坐起身,微微颔首,“不知姑娘远道而来,所称能解我之困,是何意?” 华锦目光落在百里东君脸上,细细端详片刻,那双澄澈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公子眉宇间隐有青气,气息虚浮中带着一丝阴寒死寂,若小女子所料不差,可是中了某种极阴邪的寒毒,非内力或寻常药物所能驱除?” 她一语道破关键,令叶云和百里东君心中再震。此女眼力,果然非凡。 “姑娘慧眼。”叶云开口,声音冷冽,“确是如此。姑娘言及或有解法?” 华锦微微颔首,轻轻解开了怀中锦囊的系带。锦囊滑落,露出一张古琴。琴身木质温润,呈深紫色,上有流水断纹,琴弦晶莹,隐隐有光华流转。整张琴散发着一种古老而清灵的气息,令人见之忘俗。 “此琴名为‘九霄环佩’。”华锦轻抚琴身,语气带着敬意,“乃是我雪月城珍藏之物。琴身以千年雷击焦木混合多种灵材所制,琴弦乃北海冰蚕丝与天外陨铁精华淬炼而成。其音不仅能清心正魂,更蕴含一丝至阳雷息与净化之力,专克世间阴邪秽恶之气。” 她抬起眼眸,看向百里东君:“公子体内寒毒,属性至阴至邪,已与经脉纠缠。外力强行驱除,易伤根本。唯有用这‘九霄环佩’之音,化雷息为丝,润物无声,徐徐导入公子经脉之中,以音律共振之法,将那阴邪寒气一点点震荡、剥离、净化,方是稳妥之道。” 以音律疗伤?而且是以蕴含雷息净化之力的琴音? 此法闻所未闻,却似乎正对病症。 叶云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华锦:“姑娘为何要相助?” 华锦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雪月城立世之本,乃‘济世’二字。公子所中之寒毒,非同小可,若任其蔓延,恐酿成大祸。此其一。其二,”她顿了顿,看向百里东君,“家师与已故的药王辛百草乃故交,曾受其恩惠。听闻百里公子与药王谷亦有渊源,此番前来,也算偿还一段香火之情。” 药王辛百草?百里东君恍然,前世他游历江湖时,确实与那位性情古怪却医术通神的药王有过数面之缘,也曾帮过他一个小忙。没想到,这点渊源,竟在此时起了作用。 叶云沉默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最终,他看向百里东君,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百里东君感受着体内那丝蠢蠢欲动的阴寒,又看了看那张灵气盎然的“九霄环佩”,深吸一口气,对华锦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便有劳华姑娘了。无论成败,百里东君感激不尽。” 华锦浅浅一笑:“公子客气。此法需在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环境下进行,且需公子心神放松,全力配合。期间或有痛楚,请务必忍耐。” 她转向叶云:“叶先生,疗伤期间,需劳您在外护法,确保万无一失。” 叶云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可。” 事关东君性命,他自然会寸步不离。 很快,房间被清理出来,闲杂人等都退到了院外。百里东君盘膝坐于榻上,摒弃杂念。华锦则将“九霄环佩”置于案几之上,净手焚香,神情肃穆。 叶云立于门外,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周身气息收敛,灵觉却覆盖了整个院落,任何风吹草动都休想逃过他的感知。 室内,华锦纤指轻抬,落于琴弦之上。 “铮——” 一声清越空灵的琴音,如同九天凤鸣,骤然响起,穿透屋瓦,直上云霄。 第21章 琴音涤秽焕新生 那一声琴音,清越悠扬,仿佛自九天之外降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空灵。音波如同实质的涟漪,以“九霄环佩”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穿透肌肤,直抵灵魂深处。 端坐于榻上的百里东君,在那琴音响起的刹那,只觉得浑身猛地一轻。连日来缠绕在识海中的阴霾、焦躁与隐痛,竟被这清音洗涤去了大半,灵台一片清明。就连肺腑间那丝蠢蠢欲动的幽冥寒气,似乎也在这音波的抚慰下,暂时蛰伏了起来。 门外的叶云,虽非直接承受者,亦感到心神一振,那琴音中蕴含的浩然清正之气,让他因连日奔波护法而略显紧绷的心神,也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几分。他凝神感应着屋内气息的变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这雪月城的琴艺,果然玄妙非凡。 室内,华锦神色专注,指尖在晶莹的琴弦上轻盈跳动。初时,琴音舒缓平和,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一道道温和的音波能量,如同最细腻的暖流,缓缓渗入百里东君的四肢百骸,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安抚着他因寒气侵蚀而变得脆弱的脏腑。 百里东君闭目凝神,全力配合,引导着那奇异的音波能量在体内流转。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清音的浸润下,经脉中那种滞涩刺痛之感正在慢慢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舒适。 然而,这般温和的浸润并未持续太久。约莫一炷香后,华锦指法悄然一变。 琴音陡然拔高,变得清越激昂,如金玉交鸣!那音波之中,一丝丝极其细微、却至阳至刚、隐带霹雳之意的雷息,开始蕴含其中!这些雷息细若游丝,却精准无比地,如同拥有灵性一般,朝着百里东君经脉深处那盘踞的幽冥寒气缠绕而去! “呃!” 百里东君身体猛地一颤,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当那蕴含雷息的音波触及幽冥寒气的刹那,原本蛰伏的寒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骤然激烈反抗!极寒与至阳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猛烈交锋,带来的是如同经脉被寸寸撕裂般的剧痛! 那寒气阴邪无比,左冲右突,试图逃离雷息的净化,甚至反扑向周围完好的经脉!百里东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牙关紧咬,喉头滚动,强忍着才没有痛呼出声。 华锦眸光沉静,指尖速度更快,琴音愈发急促高昂,如同战场上的鼓点,催动着那万千雷息细丝,前赴后继地围剿、震荡、剥离那顽固的寒气!她的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操控如此精微的音波疗伤,对她亦是极大的消耗。 琴音透过门窗传出,虽已减弱大半,依旧让院外的叶云听得心神紧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屋内那两股力量的激烈对抗,以及东君骤然变得急促而痛苦的呼吸声。他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几乎要克制不住冲进去的冲动。但他知道,此刻打断,前功尽弃不说,更可能让两股失控的力量重创东君。 他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焦灼,如同磐石般立在原地,将周身感知提升到极致,确保没有任何外物能够干扰到室内的疗伤。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 琴音时而高亢如凤鸣九霄,涤荡邪祟;时而低回如清泉漱石,抚平创伤。百里东君的身体在剧痛与舒缓间交替,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始终紧守灵台一丝清明,配合着音波的引导,努力将那被雷息震荡剥离出来的丝丝寒气,逼出体外。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感觉几乎要达到极限时,华锦的指法再次变化。 琴音渐渐趋于平和、悠远,那凌厉的雷息细丝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醇和、充满生机的韵律。音波如同母亲的抚慰,温柔地修复着方才激烈交锋中受损的经脉,滋养着干涸的元气。 百里东君体内那顽抗的幽冥寒气,终于在那连绵不绝、至阳至净的音波震荡下,被彻底瓦解、净化,化作缕缕微不可查的黑气,随着他的呼吸被排出体外。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通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温暖的泉水彻底洗涤了一遍,从灵魂到肉身,都焕发出新的生机。 他缓缓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带着腥甜寒意的浊气。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泛起了一层健康的红润,一直萦绕在眉宇间的青黑死气,已然消散无踪。虽然依旧虚弱,但那是由内而外的疲惫,而非被邪气侵蚀的衰败。 琴音,戛然而止。 华锦收回按在琴弦上的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消耗极大。她看向百里东君,露出一个欣慰的浅笑:“公子感觉如何?” 百里东君感受着体内久违的轻松与暖意,心中激动难以言表,他挣扎着想下榻行礼:“多谢华姑娘救命之恩!此恩……” “公子不必多礼。”华锦连忙虚扶一下,“疗伤虽毕,但公子元气大伤,经脉初愈,仍需静养月余,不可妄动内力,需以温和药膳慢慢调理。”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叶云快步走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百里东君脸上,看到他恢复血色的面容和清亮的眼神时,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开。他走到榻边,执起百里东君的手腕,再次探查其脉息。 脉象虽仍显虚弱,但平稳有力,那丝令人忧心的阴寒死寂之气,已然荡然无存! 叶云抬起头,看向华锦,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些许,郑重抱拳:“叶云,多谢姑娘。” 华锦起身还礼:“叶先生客气,分内之事。”她小心地将“九霄环佩”重新用锦囊包裹好,“公子既已无碍,华锦便不久留了。” “姑娘且慢!”百里东君急忙开口,“姑娘大恩,无以为报。还请在府中稍作休整,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 华锦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公子好意心领。只是师门尚有他事,不便久留。日后有缘,自会再见。” 她行事干脆利落,说完便抱着琴,向二人微微一礼,翩然离去,如同来时一般,不染尘埃。 叶云和百里东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皆感慨万千。此番若非雪月城及时伸出援手,后果不堪设想。 “这雪月城……果然深不可测。”百里东君轻声道。 叶云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恢复的温热,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恩情日后再报。如今,你只需安心静养。” 他将百里东君轻轻拥入怀中,低沉的嗓音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什么都别想,一切有我。”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满庭院,温暖而宁静。 摇篮中的叶安世似乎也感受到了爹爹的康复,发出咿咿呀呀的欢快声音。 笼罩在侯府上空的阴霾,终于随着那净化邪祟的琴音,彻底消散。 第22章 暗涌潜流伺机动 百里东君的身体在华锦以“九霄环佩”疗伤后,一日好过一日。那纠缠不休的幽冥寒气被彻底拔除,加之侯府不计成本的珍贵药材温养,他亏损的元气得以迅速弥补,苍白的脸颊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光泽,久违的神采也重新点亮了他的眼眸。 叶云紧绷的心弦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但他并未因此懈怠。葬魂古城之事虽了,“幽冥道”与“焚夜”残部的阴影却并未完全散去,北离皇室暗卫“玄蛛”的异动更如同一根暗刺,扎在心头。他深知,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涌从未停歇。 这日,叶云正在院中指点百里东君一些温和的、有助于恢复的气血搬运法门,一名身着普通家仆服饰、眼神却异常精干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处,垂手恭立。 是“渡鸦”的人。 叶云对百里东君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自己则缓步走了过去。 那男子低声道:“主上,有消息自西域传来。” “讲。” “‘影焰’伏诛,葬魂古城被毁后,黑沙漠附近的‘焚夜’残部已群龙无首,陷入内斗,短期内应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行动。但……”男子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有迹象表明,仍有极少数核心成员隐匿了起来,去向不明。另外,关于‘幽冥道’,线索极少,他们行事极为隐秘,似乎……并非单纯与‘焚夜’合作,更像是在利用。” 叶云眼神微冷。利用?利用“焚夜”残部设局围杀自己?他们所图为何?仅仅是为了除掉自己这个所谓的“叛徒”,还是另有更深层的目的?那枚能够引动幽冥降临的骨符,绝非寻常之物。 “继续查,重点关注‘幽冥道’的踪迹,以及那些失踪的核心成员下落。” “是。”男子应道,随即又呈上一枚小小的竹管,“此外,这是来自天外天旧部的密信。” 叶云接过竹管,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竹身。天外天……自他脱离,化名叶云后,已许久未曾主动联系。此刻来信…… 他挥挥手,那名“渡鸦”成员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叶云回到百里东君身边,当着他的面打开了竹管。里面是一张质地特殊的薄绢,上面以特殊的药水写着寥寥数语,字迹苍劲: 「烬焰令重现,北离疑有变,小心玄蛛。」 落款是一个极其隐晦的、只有叶云才懂的符号,代表着他昔日在天外天最为信任的部下之一。 “烬焰令……”百里东君也看到了绢上的字,眉头微蹙。他记得“酒旗风”的消息里也曾提及此物,似乎与北离皇室有关。“看来,北离朝廷对我们,或者说对天外天的旧事,并未完全放下。” 叶云指尖内力一吐,那薄绢瞬间化为齑粉。“玄蛛”是北离皇室麾下最神秘、最擅长潜伏与暗杀的组织,直属皇帝调遣。他们潜入西域,若真是为了“烬焰令”或是天外天旧怨,那目标很可能就是自己,甚至可能牵连东君和安世。 “父亲可知此事?”百里东君问道。镇西侯府坐镇西陲,对北离朝廷的动向理应有所察觉。 “我已与父亲谈过。”叶云沉声道,“朝中近来确有暗流,几位皇子争斗日趋激烈,陛下态度晦暗不明。镇西侯府手握重兵,树大招风,难免被卷入漩涡。父亲让我们近期尽量低调,勿要离府,他已加派了府中防卫。” 百里东君了然。他们刚从西域险死还生归来,如今又面临朝堂潜在的风波,确实不宜再节外生枝。他看向叶云,轻声道:“那我们便安心在府中待一段时间,正好我也需彻底恢复,安世也还小。” 叶云握住他的手,目光深邃:“放心,有我在。” 无论外界风浪如何,他都会守护好这个家。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叶云与百里东君收到天外天密信的同时,北离都城,皇城深处,一间灯火幽暗的密室之内。 一名身着暗紫色绣有蛛网纹路官服的中年男子,正躬身向一道垂落的珠帘禀报。 “陛下,西域传回消息,‘影焰’失败,葬魂古城已毁,叶鼎之……安然返回镇西侯府。” 珠帘后,一片沉寂。良久,才传来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朕知道了。‘烬焰令’呢?” “未能确认……‘影焰’死前,并未传递出相关讯息。不过,”中年男子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根据‘玄蛛’在西域残留的眼线回报,叶鼎之此次归来,身边还带着一人,似是……镇西侯府那位久病不出的小公子,百里东君。而且,他们似乎还有一个……婴孩。” 珠帘后的气息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 “百里东君……婴孩……”那声音缓缓重复着,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百里成风,倒是瞒得紧。” “陛下,是否需要……”中年男子做了个隐晦的手势。 “不必。”珠帘后的声音打断了他,“镇西侯府暂且动不得。不过……叶鼎之既然回来了,还带了这么有趣的‘牵挂’……那‘烬焰令’的线索,或许会自己浮出水面。” “密切监视镇西侯府,尤其是叶鼎之和那个孩子的一举一动。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臣遵旨。” 中年男子躬身退下,密室内重归寂静。 珠帘之后,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锐利如鹰,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遥远的西方。 风暴的种子,早已埋下。暂时的宁静,或许只是为了酝酿更大的波澜。 镇西侯府内,正逗弄着叶安世的百里东君,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寒意,仿佛被暗处的毒蛇窥视。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叶云察觉到他细微的异样,投来询问的目光。 百里东君摇了摇头,将心头那点不安压下,对叶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窗外,天色渐暗,乌云悄然汇聚,遮住了星月。 第23章 庭院深深藏锦绣 自西域归来已近一月,在叶云的悉心照料与侯府珍药的温养下,百里东君的身体恢复得极快。那场大战留下的痕迹已渐渐淡去,唯有体内经脉因祸得福,在那场幽冥寒气与九霄琴音的激烈交锋后,似乎变得更加坚韧宽阔了些,只待元气彻底充盈,功力或可更胜往昔。 时值初夏,庭院中的花草树木愈发葱茏茂盛。午后的阳光透过扶疏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暖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与泥土的清新气息。 百里东君搬了张铺着软垫的藤椅,坐在廊下,怀中抱着咿咿呀呀、挥舞着小手的叶安世。小家伙长得极快,眉眼愈发长开,结合了叶云的深邃与百里东君的精致,白白嫩嫩,如同一尊玉雪团成的娃娃,尤其那双黑琉璃般的大眼睛,灵动异常,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安世,看,那是蝴蝶。”百里东君指着花丛中翩跹起舞的彩蝶,声音温柔。 叶安世顺着爹爹的手指望去,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去抓,身子在百里东君怀里一窜一窜,显得兴奋不已。 叶云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面前摊开着一卷看似普通的书册,实则内藏玄机,乃是“渡鸦”汇总来的各方情报。他并未沉浸其中,目光时不时便落在廊下那对父子身上,冷硬的唇角在无人注意时,会微微牵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这般宁静温馨的日常,是他前世浴血搏杀、孤身行走于黑暗时,从未奢望过的景象。如今拥在怀中,只觉岁月静好,恨不得时光就此停驻。 “云哥,”百里东君忽然转过头,眉眼弯弯,“你看安世,是不是又沉了些?我抱着都觉得手酸了。” 叶云放下书册,起身走过去,极其自然地从他怀中接过孩子。他的动作依旧带着武人特有的利落,但托着那柔软小身体的臂弯,却稳定而轻柔。叶安世到了父亲怀里,也不认生,反而伸出小手,好奇地去抓叶云垂落的一缕墨发,嘴里咯咯笑了起来。 “是重了些。”叶云掂了掂,肯定道,看着儿子活泼的模样,眼中暖意更盛。 百里东君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臂,看着叶云抱着孩子的样子。初时,这杀伐决断、曾令江湖闻风丧胆的男人,面对这软绵绵的小生命,动作难免有些僵硬笨拙。但这一个多月来,他竟也飞速地熟练起来,喂水、换尿布、哄睡,虽依旧沉默寡言,却做得一丝不苟。 “我们安世真有福气,”百里东君笑道,“能让名震天下的叶鼎之亲自伺候穿衣吃饭。” 叶云瞥了他一眼,并未接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儿子嫩滑的脸颊。叶安世以为父亲在跟他玩,笑得更欢,露出粉嫩的牙床,口水都滴了下来。 百里东君看着这一幕,心中柔软成一片。他起身,走到叶云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看着怀中的宝贝。 “等安世再大些,你是想教他习武,还是让他读书?”百里东君轻声问道,带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叶云沉默片刻,道:“看他自己的意愿。若习武,需吃得苦;若读书,明事理便好。平安喜乐,最为重要。” 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期盼。他与东君走过的路,太过艰险,他不愿孩子再重蹈覆辙。只愿他能在这锦绣庭院中,无忧无虑地长大,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百里东君明白他的心思,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低声道:“嗯,都听你的。只要他快乐就好。” 阳光温暖,岁月绵长。孩子的笑声清脆悦耳,如同世间最动听的乐章。 然而,这般宁静之下,并非全无波澜。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潜入侯府,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卡,径直来到了叶云与百里东君居住的院落外。 来人并未靠近,只是在一株高大的银杏树下停下,屈指一弹,一枚裹着纸条的小石子精准地穿过微开的窗缝,落在了室内的书案上。 正于灯下翻阅典籍的叶云眸光一凛,身形未动,袍袖微拂,一股柔劲已将那石子与纸条卷入手中。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玄蛛已动。」 没有落款,字迹与上次天外天密信相同。 叶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指尖内力吞吐,纸条化为飞灰。 他走到窗边,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远处都城的万家灯火如同繁星点点,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玄蛛”终于要动手了吗?目标是谁?是自己,还是……安世? 他回头,看向内室。百里东君刚将熟睡的叶安世放入摇篮,正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被角,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无比柔和。 叶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伸出手,将他轻轻揽入怀中。 百里东君先是一怔,随即放松下来,靠在他胸前,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紧绷,轻声问道:“怎么了?” 叶云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嗅着那淡淡的、属于东君的清雅气息,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无事。只是觉得,今晚夜色很好。” 他不能将担忧尽数说出,徒增东君烦恼。有些风雨,他一人挡下便好。 百里东君虽觉他有些异样,但并未深究,只是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这份安宁,轻声道:“是啊,夜色很好。” 窗外,夜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掩盖了暗处涌动的杀机。 庭院依旧深深,锦绣之下,暗流悄然逼近。守护这份宁静,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与更警惕的心。 第24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夏去秋来,庭院中的梧桐开始染上淡淡的金黄。叶安世已能靠着软垫坐上一小会儿,乌溜溜的大眼睛追随着飘落的树叶,发出兴奋的“咿呀”声,小手努力地向前伸着,试图抓住那旋转的金色精灵。 百里东君的身体已大好,内力恢复至七八成,面色红润,行动间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只是叶云仍不允他过度劳累,更严禁他动用内力与人交手,只许他每日做些温和的吐纳,或是抱着安世在园中散步。 这日傍晚,晚霞似火,将半边天空染得绚烂瑰丽。百里东君心血来潮,拉着叶云去了侯府后花园的荷塘边。盛夏已过,满池荷花大多凋谢,只余下些残荷与日渐饱满的莲蓬,别有一番风致。水面上倒映着漫天霞光,波光粼粼,恍如梦境。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百里东君倚着水边的栏杆,望着池中景象,忽然问道,唇角带着一抹怀念的笑意。 叶云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他被霞光镀上一层暖色的侧脸上,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自然记得。” 那时,他还是天外天的少主叶鼎之,因事潜入北离都城,于一场夜宴中,见到了那位名满天下的镇西侯府小公子,百里东君。彼时,那人一身月白长衫,于觥筹交错间独自凭栏,手持酒壶,对月独酌,疏狂洒落,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 只那一眼,便如惊鸿照影,刻入心间。 “你当时还骗我说,你叫叶云,是个游历四方的散人。”百里东君轻笑出声,眼波流转,带着几分促狭,“若非后来……我还真信了你这‘散人’能有那般通天彻地的本事。” 叶云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时隐瞒身份是不得已,却也在后来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与羁绊的开始。 “后来,你请我喝了那壶‘秋露白’。”叶云低声道。那是他此生饮过,最清冽也最难忘的酒。并非酒有多名贵,而是酿酒的人,与对饮的时光,独一无二。 百里东君转过头,看向他,霞光在他清澈的眼底跳跃:“可惜如今身在府中,规矩多,想再那般对月痛饮,却是难了。”他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身为侯府公子,又有安世需要照顾,终究不能如从前般肆意。 叶云深深看他一眼,忽然道:“你在此稍候。” 说罢,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百里东君微怔,不明所以。不过片刻功夫,叶云去而复返,手中竟提着一坛泥封完好的酒,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两个朴素的白玉酒杯。 “这是……”百里东君讶然。府中虽有酒窖,但叶云平日并不好此物,更少主动去取。 “前些时日,福伯清理库藏,寻出的陈年‘玉髓酿’,道是性温滋补,于你恢复有益。”叶云将酒坛放在栏杆下的石桌上,拍开泥封,一股醇厚馥郁、带着淡淡药香的酒气顿时弥漫开来。他斟满两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微微晃动,映着天边残霞,流光溢彩。 百里东君看着那酒液,又看看叶云,心中蓦地一软。原来他嘴上不说,却一直记挂着自己的身体,连这等细微处都考虑到了。 叶云将一杯递给他,自己拿起另一杯。 没有精致的菜肴,没有丝竹管弦,只有残荷落日,清风徐来。两人并肩立于水边,轻轻碰杯。 “这一杯,”百里东君凝视着叶云的眼睛,声音温和而郑重,“敬你我重逢,敬安世安康,敬……往后余生,皆如今日。” 历经生死,跨越轮回,能再次携手立于这天地间,看云卷云舒,已是莫大的幸运。 叶云迎着他的目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字: “敬。” 两人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玉髓酿”入口温润,酒力绵长,一股暖意自喉间滑入腹中,缓缓流向四肢百骸,带着药香的回甘,令人通体舒泰。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恋恋不舍地褪去,夜幕悄然降临,几颗星子迫不及待地在天幕上闪烁起来。荷塘边挂起了灯笼,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并肩而立的两人。 “说起来,”百里东君放下酒杯,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与好奇,“前世你我立场相对,最终却……这一世,你早早脱离了天外天,化名叶云。那天外天如今……” 叶云执壶,为他再次斟满酒杯,语气平静无波:“自我离去,天外天内部几经动荡,如今由几位长□□同执掌,势力收缩,已不复当年盛况。‘焚夜’一脉的叛乱,更是让其元气大伤。”他顿了顿,看向百里东君,“于我而言,天外天已是前尘旧事。如今,这里才是我的归处。” 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清晰地映出百里东君的倒影。 百里东君心中悸动,明白他话中深意。无论前世种种,无论曾经的身份与纠葛,在这一世,叶云的选择始终是他,是安世,是这个家。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叶云置于栏杆的手背上,指尖微凉,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嗯,这里就是我们的归处。” 夜风拂过,带来池水的微凉与秋日的气息。远处,隐隐传来叶安世醒来的啼哭声,夹杂着奶娘轻柔的安抚。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转身,朝着那灯火温暖、有着他们骨血至亲的院落走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彼此携手,家灯常亮,便无所畏惧。 第25章 蛛丝马迹现端倪 秋意渐深,庭院中的银杏树已是满树金黄,风过时,叶片如同蝶舞,簌簌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叶云站在书房的窗边,手中捏着一封刚由“渡鸦”以特殊渠道送入府中的密信。信上的内容,让他的眼神变得比窗外的秋风更加冷冽。 信是潜伏在北离都城内的暗线所发,内容证实了之前的猜测,并且带来了更具体的消息: 「玄蛛指挥使副统领赵蠡,三日前秘密离京,随行八人,皆为玄蛛精锐,方向西南,疑往青州。据查,赵蠡离京前,曾密会三皇子府上总管。」 青州,乃是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亦是镇西侯府势力辐射的重要区域。玄蛛副统领亲自带队,秘密前往青州,其目的不言而喻——他们的目标,即便不是直接针对镇西侯府,也必然与叶云,或者说,与“叶鼎之”这个名字脱不开干系。而牵扯到三皇子,更意味着此事背后盘根错节的朝堂争斗。 “三皇子……”叶云低声自语,指尖内力微吐,密信化作粉末,自指缝间流泻而下。这位三皇子萧凌风,在朝中素以精明强干、野心勃勃著称,与太子一系明争暗斗多年。他若想对付镇西侯府,或是想借“天外天旧孽”之事做文章,以打击可能与侯府有牵连的政敌,逻辑上完全说得通。 只是,他们究竟掌握了多少?是仅仅怀疑叶云的身份,还是……知道了安世的存在? 一想到那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可能被这些阴沟里的毒蛇盯上,叶云胸中便涌起一股冰冷的杀意。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东君和安世的安危。 “云哥?”百里东君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他端着刚沏好的参茶走了进来,见叶云站在窗边,神色冷峻,不由关切问道,“可是有什么消息?” 叶云转过身,脸上的寒意瞬间收敛,接过他手中的茶盏,语气平和:“无事,一些琐务罢了。”他不想让东君过多担忧,尤其是在他身体初愈之时。 百里东君却并非那般好糊弄。他走到叶云身边,看着他虽然平静却比往日更深沉几分的眼眸,轻声道:“你我之间,还需隐瞒吗?是‘玄蛛’有动静了?” 叶云沉默片刻,知道瞒不过他,便简略说道:“玄蛛有人秘密前往青州,可能与三皇子有关。” 百里东君眉头微蹙:“青州……父亲的门生故旧多在那边。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十之**。”叶云颔首,“放心,我已让‘渡鸦’加紧探查,父亲那边也已知晓,会有所防备。” 百里东君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因克制怒意而微微紧绷的力量,温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和安世。但这里是镇西侯府,并非他们可以肆意妄为之地。父亲经营西陲多年,根基深厚,朝中想要动我们,也没那么容易。”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况且,你我如今也非任人拿捏之辈。若他们真敢伸爪子,剁了便是。” 这话语中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昔日“酒仙”的疏狂与决断。叶云看着他清亮而坚定的眼神,心中微暖,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嗯。” 的确,如今的他们,并非孤立无援。镇西侯府是坚实的壁垒,而他与东君,也拥有守护这份安宁的力量。 “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百里东君沉吟道,“尤其是安世还小,需得万分小心。府中的防卫,还需再梳理一遍。” “我已让福伯暗中调整了护卫班次与巡逻路线,内院更是加派了可靠的人手。”叶云道,“日常饮食用度,也由专人负责,层层查验。” 两人正商议着,奶娘抱着刚刚睡醒的叶安世走了进来。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屋内略显凝重的气氛,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爹爹,又看看父亲,瘪了瘪小嘴,伸出两只小胳膊,朝着百里东君的方向要抱抱。 百里东君脸上的凝重瞬间化为温柔的笑意,伸手将儿子接了过来,轻轻颠了颠:“安世醒啦?是不是饿了?” 叶安世到了爹爹怀里,立刻安心下来,小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叶云看着这一幕,眼神柔软。他走上前,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儿子嫩滑的脸蛋。叶安世被逗得咯咯直笑,小手胡乱挥舞着,抓住了叶云的一根手指,紧紧攥住。 那柔软而微小的力道,仿佛直接攥住了叶云的心脏。 他抬起头,与百里东君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不容置疑的守护之意。 无论暗处有多少蛛丝马迹,多少蠢蠢欲动的杀机,他们都必将牢牢守住这片屋檐下的温暖与安宁。 夜色渐浓,书房内的灯火却亮如白昼,映照着紧密相依的一家三口。 风雨欲来,但他们早已不是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