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出潜水钟》 第1章 爱是一场隐晦的雪 我曾经把她形容成我的蝴蝶。 那是2022年的夏天,我们在湖边的一家肯德基餐厅,看到了令我终生难忘的烟紫色晚霞。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有个少年曾拉着我,在同样夏日炎炎的傍晚,也目睹过一场盛大的晚霞。 当时的我只觉得晚霞很美,未曾在意少年看向我的眼睛。 那个少年说我是蝴蝶,会越飞越远再也回不到身边。 后来,我的确没有再见过他,也早就忘却了他。 当多年后的我偶遇了一场更惊心动魄的晚霞,我看到了少年口中的蝴蝶。只是这一次,蝴蝶在我的眼里。 那天的晚霞命短,在我来不及捕捉美好的瞬间,它就奔赴了永不回头的黑夜。 我留不住它,也没法记录好它。 于是我便知晓了,我的蝴蝶,也会随晚霞一起,归于诀别。 太多次,我想抓住她的翅膀,让那场晚霞和那个夏天停留得微微漫长。 可是晚霞寂灭,而蝴蝶……在2024年的凛冬来临、在星河散尽的时节,她离开了我的身边。 我们曾问彼此,爱诞生于什么时候。 或许是晚霞,或许是夏天,或许是哪一个瞬间……又或许,全都词不达意,言不由衷,困顿人间。 我曾经告诉我的蝴蝶,无论我们曾为拖住时间,编造出多少拙劣的谎,请慢一点忘记我们的晚霞。请记住那是独一无二的晚霞,别从以后的场景里想起它,别跟别人分享它。 …… 也许故事到这里就该结尾。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了尾,它该永永远远都是一段唯美的回忆。 可是命运对我说:你该有看清真相的机会。 所以仅仅三个月以后,蝴蝶就回到了我的身边—— ------ 那天从清晨就开始下雨,到了下班的点,变成了瓢泼大雨。 一下班,我就冲进了雨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家。 我害怕生病,所以我马上进浴室洗澡。也就是在我洗完澡出来的刹那,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她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将手机扔进沙发,没有接。 过了一会儿,她又打了第二个进来。 我依然没接。 「如果你还会打第三个,我就接。」当时我这样告诉自己。 她真的打了第三个,而我也真的接了。 「下来给我开门,我在你楼下。」 我没有说话,挂断了电话,在沙发上坐着犹豫了一会儿,平静地下去给她开门。 「我就知道你会去淋雨,但没想到你一下班就去了。」外面的雨下小了,她没有打伞,但是手里拿着一把伞。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责怪的成分。 「你来干什么?」我平静地问她,但是不敢看她。 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周围一下子漆黑,我很慌张,跺脚让感应灯又亮了起来。 「干嘛把灯弄亮?」她问我。 「你来干什么?」我重复地问了一遍。 她没回答,往楼上走去。走到我家门口,回头示意我开门。 我很乖地打开门让她进了我家,在她跟从前一样在鞋架上找自己拖鞋的时候,从储藏间里翻出了她的拖鞋。 三个月了。她已经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三个月,难道她的生活用品还会被我摆在原位吗? 她走去沙发边坐下,习惯性地一边点烟一边找烟灰缸。 烟灰缸当然也被我收了起来,我又去找了出来。 我坐到沙发的另一头,跟她保持着一点距离,拿起旁边的抱枕抱在怀里。 她偏过头看我一眼,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里:「我以为你下班后至少回家换身衣服再去淋雨,没想到你就这么直接去了。」 我看着那个我在苏州旅游时候买的,后来给她做了烟灰缸的柿子形状茶叶罐:「你怎么知道我是直接去的?」 她无奈笑笑:「我下班来你家看过好吧?我在楼下等了你半天。」 我不屑地问:「你等我干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你洗澡了没?」 我很久都没有回答。 「洗澡了没?」她又问了一遍。 我冷淡地低声回答:「洗了。」 她伸手想摸摸我的头发,但又收了回去:「去把头发吹干。」 我坐着不动,一点也不想听她的。 她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将我从沙发上拽起来:「电吹风在哪里?把头发吹干!」 我不想被她拽着,于是挣脱开,进浴室找到电吹风,把半干的头发吹干了。 等我回到客厅时,她第二支烟已经抽完了,看向我想说什么,又别回了眼,没再说话。 我也坐回之前的位置,继续把抱枕抱在怀里。 她再次看向我,捏了捏我怀里的抱枕:「你老抱着它干什么?」 我没回答。 「抱着它有安全感?」她又问我,同时转身面对着我,「我抱你一下好不好?」 我鼻酸,抬起眼看向她:「那你抱啊。」 她抽走我怀里的抱枕,抱住了我。 「我就知道你要去淋雨……」她的声音很低,从我的头顶传来,「别再去淋雨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问。 她笑笑:「我每天都看你的微博。每天……都看很多遍。」 对,我淋完雨回到家发了条微博。 我每天都会在微博上分享我的生活,那是我的树洞。我相信树洞的另一端连接着我已经离开人世的好朋友老唐。 我知道她会看我的微博,她以前跟我说过,但我不知道她会每天看很多遍。 难怪我洗完澡她就来了。从单位到我家,走路也就十五分钟,刚好是我洗澡的时间。 所以,她是一整晚都在抱着微博刷新吗? 她看了看依偎在怀里虚弱的我,探了探我的头确定我没有发烧:「你吃晚饭了没?」 我摇头。 她要起身。 我知道她是准备去给我弄吃的,抱着她没放手。 她没办法:「那去睡吧。你睡觉去,好不好?」 「我要走了吗?」我知道她是因为上晚班,晚上才能出现在我面前的,到了下班的点,她就必须要按时回家。 她轻声叹气:「嗯,你睡着了我就走。」 我不想让她走。 她见我没反应:「去睡觉好不好?」 「我不睡。」我很固执,「我睡着你就走了。」 她没有再劝说我。 彼此沉默了很久,我问她:「三个月了,你知道吗?」 她把我抱紧了一些:「我知道。」 不仅仅是过去了三个月,还跨了年,还过了春节……漫长到让我无力。我没想过她会回来,也曾经在无数个片刻非常非常想要她回来。 「那天的话什么意思?为什么说周五我不在家?」三天前,她曾经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那是断联三个月以后,她真正意义上首次联系我。但那个电话我没有接到。 因为那天下班后我去跑了五公里,回到家累到趴下,就把手机调成了睡眠模式。第二天早晨醒来,才发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 那之后的周六我什么也没干,我在等她的电话再打来,也在犹豫要不要回电话给她。 我内耗了自己一整天,耗到晚上八点,终于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在听到她声音的刹那,我就决定干脆装作拨错了吧,什么也不说,一直一直不出声。 「说话啊,你干嘛不说话?」她问。 「怎么了?你怎么了?」她有点担心。 「是拨错了吗?不说话我就挂了!」她凶我。 「没声音吗?是不是听不到?我挂了再拨过去。」她似乎怕我怪她挂我电话,「你等我打过去。」 她很快又拨了过来,我索性耍赖到底:「我手机不小心拨到了未接通话,昨晚你给我打电话了。」我的意思是,可是你先找我的,我可没主动找你啊。 她耍跟我一样的套路:「没事,没什么事,我也是打错了。」 我不高兴:「没事算了。」 「嗯,算了。」她顺着我说,又确实有疑惑,「你昨晚不在家吗?」 「我在啊,你为什么说我不在家?」我回想了一下,昨晚她给我打电话的时间点,我已经睡着了。我猜想她肯定是去了我家,发现我家没开灯,所以觉得我不在家。 她嘴硬:「我猜的。」 「骗人,到底为什么说我不在家?」我想听她说实话。 「不重要。」她最会掩饰自己。 找不到话题了,我们陷入沉默。 「你吃饭了吗?」跟以前一样,她最关心的就是我有没有好好吃饭。 没有她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好好吃饭? 她发现我不回答,就知道答案了,训我道:「天天不吃饭是要干嘛?瘦到七十几斤了还不好好吃饭,想上天?」 我听到她那边传来杂音:「你在干什么?」 「喂狗。」 说到这里,我已经知道她一个人在家了,没有别人。 「你在家吗?」她那边传来开冰箱和开燃气的声音,「我去找你。」 「不在,在我妈妈家。」我很失落。我知道她是担心我没吃饭,要来投喂我。可是我在妈妈家,她就不好来了。 她也很失落,但尽力不表现出来:「你周五晚上就回你妈家了吧?」 我辩解:「没有啊!我周五在自己家,只是我睡得早。」至此我已经能够确定,周五晚上她一定是去我家找我了。 她那边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打开冰箱的声音。 「她不在家吗?」我跟她确认。 「不在。」 「去哪了?」 「回老家了。」 「如果……如果我今晚在自己家,就能见到你了是不是?」 「见我干什么?别见了。」她好像在喝酒,「我这段时间总想起你说过的话。就是那天我在你家厨房,你问我『有什么意义呢』。是啊,有什么意义呢?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意义。」 我苦笑道:「我的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她在电话那头猛灌了几口酒:「不管什么意思,你说的是对的,我给你一点点甜,都要用你日后无数倍的痛苦来换。我给你的全是伤害,是我对不起你。」 我刚想说话,被她打断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对不起,觉得对不起没用。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是『对不起』吗?因为它同样是三个字啊。」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梦境里飘落的羽毛。 我的心猛地一跳:「什么三个字?」 她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你这么聪明,不明白吗?」 「不明白。」我怎么可能自己猜测,「什么意思?」 她当然也不会说。 「你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折磨自己。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很好。」她在以前好几次谈话里都说过这样的话,用着充满无奈、惋惜、抱歉的语气。 「『我很好』,这后面特别适合再接半句。」「好人卡」嘛,不就是「你很好,但是我不要」? 「哪半句?」隔了一会儿,她似乎想明白了,「没有后半句,只有『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为什么?」这三个字我也问过很多遍,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不甘心。 「什么为什么?」她总是反应慢半拍,过了一会儿才理解,「因为我有啊。」 这个答案我听过,后面的补充我能料到。 果然—— 「我对她有责任……我没有办法。」 我听见身体里某一部分碎裂的声音,眼泪啪啪地砸在手机上。 「你不要哭。」她低声安抚我,「前几天我在微博上分享了一首歌,你听过吗?」 「如果我不是我?」那首歌的旋律已经在我耳边回响。 如果我不是我,如果鱼儿也能歌唱,我一定会陪在你的身旁,不让你忧伤。 如果我不是我,如果树木也能飞翔,我一定会陪在你的身旁,不让你受伤。 别难过我亲爱的姑娘,别让我的世界暗淡无光。 我多想让你靠在我的肩膀,可是我不能这样。 手上沾着的眼泪像是冒起了青烟,钻进我的皮肤,一滴一滴地烧穿我的心:「那是你想说的?」 「嗯。」她的声音很低,但没有犹豫。 「你不要哭。」她可能真的喝醉了,所以说得格外多,「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样子吗?有一天我在单位停车场看见你,穿一身黑色的大衣,单手插在口袋里,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你就应该是那个云淡风轻又凌厉自信的样子,我不喜欢看见你哭。还有,我知道你跨年去放烟花了,还经常跟朋友吃吃喝喝到处玩,你就应该让自己开心点。」 我紧紧地攥着手机,仿佛紧紧攥着自己的心似的,我害怕一打开手掌它就会四分五裂。「那你知道我总是想起你吗?出去玩的时候,放烟花的时候,和朋友吃饭的时候,我总是想,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 「你这段时间都没有看见过我吗?」 「看见过啊。有一次我坐同事的车上班,开去停车场的时候刚好看见你下车,你拿着一瓶水,满脸的疲倦和消沉。」 「我经常都是那样。」 我很难过,我曾经真的以为她能过得好一些:「我以为我走了以后你就会轻松点,原来也不是。你对我恶语相向把我赶走,难道不是觉得没有我,你的生活会轻松快乐点吗?」 「我有太多没说出口的。说的也都是伤害你的话。你就应该永远记得那些话,永远不要原谅我。」她的话语里,有一种残酷的伤人伤己的嘲讽,像是一把重重举起却轻轻落下的刀,不致命,但钝刀子割肉最痛。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你知道吗?去年的冬天没有下雪,一片雪也没有下过。」我曾经用「隐晦的雪」形容我跟她的故事,大概是一语成谶,去年一片雪也没有下过。 「我偷偷去你办公室看过你。」 「什么时候?」 …… 那天我们聊了四个小时。 在我们之间,有些东西只能静悄悄地藏着,无法言明。 在那个安静的深夜,整个世界五十亿人,除了电话两头的我跟她,再没有一个人听见或者懂得,两颗心安静破裂的声音。 隐晦的雪,在那个夜晚,依然没有为我而下。 第2章 爱是回来的蝴蝶 下着大雨的夜晚,非常适合诀别。 太多太多过往的记忆,全都泡在大雨里。它们像被雨水淋湿的纸,褪色了、皱了、破了……就算有一天天气放晴,阳光把它们晒干,它们也颜色晕开、字迹斑驳,不复从前。 我太明白了,它们需要的不是被晒干,而是在那场大雨里,彻彻底底被冲刷干净,毁灭得不留一点痕迹。 但是我的蝴蝶,却在这样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飞了回来。 命运好幽默,不动声色地站在了我们面前。 它将世界调作 0.5 倍速,宇宙真空,声音失去介质。真好,能任由某些酸软的部位张开缓气。 「你为什么说周五我不在家?」我执拗地要她亲口告诉我。 她还是不说:「不重要。」 我轻吼:「你告诉我!」 「因为我来你家找你了,在阳台下面看见你家里漆黑。」 「你找我干什么?」我今晚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我看了你的微博,知道你一整天没吃饭,还出去跑步。你对自己好一点行不行?一天都不吃饭,还去跑五公里?」 「那你呢?我看你下午出去跑步了,我才去的。」如果是以前,我们应该一起去的。 她笑笑,知道我也看了她的微博:「我还给你带了鸡汤,放车上还洒得到处都是。」 「鸡汤呢?」 「拿回家自己喝了。」 「我要喝!」 「没有了,被我喝掉了!」 「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为什么同样是三个字?什么意思?」今晚的我,非要搞清楚那天电话里没说清楚的事不可。 她当然还是不说,让我的头埋进她的胸膛。 我屏住了呼吸,直到胸膛憋得发痛,才颤抖着开口:「我爱你。」这三个字,终究由我先说出口。 她有片刻的凝滞:「再说一遍。」 「我爱你。」我不介意重复,重复千万遍都可以,但因为落泪,声音比刚才抖得更厉害,「你听清楚了?」 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到外面的雨声。彼此的心跳却比雨声还要磅礴,一下一下,交错在一起,泛起涟漪。 「你已经很久没笑了,自从爱上我以后,你就一直在哭。」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真后悔,当初就不应该管你的闲事。」 她说的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相识。 那已经是四年前了。虽然我们一直是同事,但长久以来都是非常不熟的关系,真正拉近我们距离的事件,是四年前我因为遭遇太多变故和打压,打算从单位辞职,她被我的好朋友拉入局,特别热心地劝我「保住饭碗」。又因为担心我不开心,几乎每天下班都约我去吃饭散步,真正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是毒药,不是解药。」她这话,不知是想说服我,还是说服自己。 我环住她腰的手收得更紧一些。 她抚摸我的头发,带着爱惜和不舍:「去睡觉好不好?」 我摇头:「我睡着你就走了。」 「你既不吃饭也不睡觉,那我在这里干什么?」她不满地松开怀抱,威胁我,「我现在走了。」 我不屈服,也松开手:「你走吧。」 她真的起了身,拿起玄关的伞,往门外走去。不像是威胁我,更像是说服了自己不该留下,必须要走。 我眼睁睁看着她打开了门,走到了外面。 三个月了,她走了三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要走吗?! 我根本来不及想太多,沉沦于内心的慌张叫嚣,跑过去抱住她:「你不要走。」 她停住脚步,因为内心焦灼而没有反应。 「你别走……」留住她,不管怎样都要留住她,这是当时我心中最清晰的声音。 理智的防线全面崩塌,她扔掉手里的伞:「好,不走了!今晚不走了!」 -------------------- 「你家竟然连零食都没有,你就天天喝水喝饮料?」她想喝酒,让我开了冰箱的一瓶香槟,但是找来找去,什么吃的都没有。 我拿起手机:「我给你点外卖呗。」 「算了。」她找到了几包辣条,「这还是之前我放这里的吧?」 「嗯。」我给自己拿了个杯子,也想喝点酒。 她连忙把酒抢过去:「你不能喝!」之前我喝酒过敏,还进了医院,她怎么可能再让我喝。 「我已经三个月没喝过了,就喝一点。」我以前从不喝酒,这件事是跟她学的。 「不行!」她丝毫不让。 「上一次跟朋友喝酒,还是你对我恶语相向的第二天。我在她面前哭了两个小时,连她儿子都被我吓到了。那之后我就告诉自己,以后只喝开心的酒。」 「过年也没有喝吗?为什么不开心?」 我没回答,深深地看着她。她已经喝不少了,而且已经喝得太快,脸色已经红了。 「我想喝咖啡。」她看向我摆在吧台的咖啡机。 「这么晚了喝什么咖啡,而且你在喝酒。」我想趁她不备抢她的酒,但是没成功。 「我想喝,很久以前就想喝了。一百二一杯的咖啡,我很想喝。」她看着杯子里的酒,眼神里透着悲凉。 「明天喝吧,明早喝。」我说的没什么底气,因为我不确定我们还有没有明天,她会不会真的留到明早。 「我也想找你,很久以前就想了。」大概真的醉了,她已经什么话都敢说了,「我没有办法,但是……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你就应该记得我对你的恶语相向,你应该永远记得,永远恨我。这样你就不会再爱我了。」 我笑她天真:「你知道恨比爱更长久吗?让一个曾经爱你的人恨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她这才明白,连忙改口:「那你不要恨我!」 她很快就把一瓶香槟喝完了,然后又喝另外一瓶,喝到一半连杯子都拿不稳。 「别再喝了。」我把酒和杯子都拿到一边。 她歪在沙发上:「我不舒服。」 我担心地扶起她:「哪里不舒服?」 她迷迷糊糊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心不舒服。」 你的心为什么会不舒服呢?你知道我已经不舒服多久了吗?我在内心问她。 「我要回家,我狗还没喂呢。」她颤颤巍巍地从沙发上爬起来。 我见她站都站不稳:「你怎么回去?你都醉成这样了。」 她很自信:「没事,我好得很,能开车。」 「你是疯了!」我生怕她摔倒,于是扶住她。毕竟她比我高大,我跟她一起跌回了沙发里。 然后,不受控的事情发生了—— 她不管不顾地吻住了我。 我的呼吸就在她嘴唇碰到我的一瞬,彻底停了。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脑海里闪现千万种色彩,仿佛烟花一般砰然炸裂。 她将舌头伸进我的嘴里,和我纠缠在一起,身体也随之覆盖了上来。我全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呼吸被掠夺的同时,灵魂寄托在唇齿之间,热烈地战栗着。 我微微睁开眼,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强烈,几乎让人觉得扭曲,混合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坚定,绝望和珍爱,还有深不见底的悲伤和温柔。 她也看我,眼神里的雾气像是要把我吸进去,嘴唇在我的锁骨啃咬着。 情动在我们之间流转开来,她却忽然脸色苍白地停住了。 「我居然对你做这种事……」她开始抽自己巴掌,一下又一下。 我知道她是忽然理智上线,想起了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她在情感和理智之间反复地摇摆徘徊,何尝不是对我的极大伤害? 「别这样。」我抓住她的手,「你对自己好一点,对我们好一点行吗?」离开我三个月,她的脸颊又瘦削了很多,我每每看她都觉得心疼。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呢?失去她的日子,我没有一天睡得着,没有一天好好吃饭,终于瘦到了成年以后的历史最低体重。 「我没有力气了。」她眼神空洞地说,「你不要靠近我,不要爱我,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有很多很多缺点。」 「比如呢?」 「优柔寡断、懦弱、自私。」 每一个都很精准,确实是的。如果她不是优柔寡断,怎么会一次次在我的生活里来了又走、走了又回来?如果她不是懦弱自私,又怎么会迟迟不敢做出干净利落的选择? 她朝沙发躺下去,蜷缩在一起。 「冷?」我知道她喝酒以后体温就会降低,每次都冷到发抖,连忙去找了被子给她盖上。 但她还是抖得厉害,我握住她的手,想把自己的体温传导给她。 「没事,过一会就好了。」她更紧地回握住我的手,安稳地放在怀里,然后闭上眼睛。 在酒精的催动下,她很快就睡着了。我就坐在旁边,一直一直看着她,眼泪无声地往下落。 我想起那段时间在网络上很流行的一句话:凡人百年,爱是秩序外的一瞬间。 我跟她有太多那样的一瞬间,所以我们之间的羁绊已经太深太深,虽然挥刀斩了一次又一次,但即便血肉模糊,也还是藕断丝连。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天亮以后,我们所要面对的又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时间过去了三个月,但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们的羁绊没变,阻碍在我们之间的东西,也同样一点没变。 第3章 爱是保护你的孤独 那是去年十一月的一个周日,我在家里等她下班,等她来跟我解释周四发生的事。 本来我给她的期限是周五。我告诉她如果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们以后就不要联络,但在她的哀求下,我心软地答应了将时间延迟到周日。 我不是傻子,对于她的很多异常,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是猜测是一回事,要她亲口说出真相,又是另一回事。 周四那天我们下班都有点晚。开了一家新奶茶店,是我心心念念一直想要喝的,于是跟她约好一起去喝。担心去晚了要等很久,所以我在小程序上提前下了单。 单位停车场在安装自动洗车装置,地面上全是水,我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惋惜地对她说:「像下了场大雨似的,可惜很久没下大雨了。」 她不解:「你为什么总这么期待下大雨?」 我看着天空:「你不觉得大雨有种强大的生命力吗?整座城市会被冲得支离破碎,但狂风暴雨过后,还是一样能恢复生机。就好像被人生折磨得千疮百孔的人们,无论受过多么严重的创伤,都要在时间里不留任何痕迹。」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狂风暴雨能把你卷走,下大雨你别乱跑。」 我前面的那番话是现编的感慨,根本不是我期待下大雨的真实原因:「你记得下大雨我们应该干什么吗?」 「干什么?」 「你自己想。」 她这个人,对于自己想不起来或是想不通的事,通常采取的办法就是:不想。 这一刻当然也不例外。 这一刻,她想的是奶茶店有点远,我们要怎么去:「要开车吗?」 「都行啊,走去也行。」下班后一起去找好吃的,然后漫无目的地散步聊天,这已经是我们维持了好几年的习惯了。 她在手机上查看地图:「要走四五十分钟,你能行?」 「当然!」 于是我们决定走路去。路是真的有点远,但对我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因为我们向来很享受边走路边聊天的时光。 我们的话题很多,可以聊单位的人跟事,也可以聊热点新闻或者火爆的新剧,还可以是我给她讲最近从书里看见的故事,或者是她跟我说说我从前不屑理解的人情世故。 总之我们有很多话题,我们从不冷场。 「你知道中国传统文化歌颂忠孝节义,歌颂仁礼智信,为什么就是很少提及爱吗?」这是几天前我跟几个热爱文学的朋友讨论的话题,忽然想起来考考她。 她显然被我考倒:「为什么?」 我看着她笑了一下:「你觉得爱是什么?」 她思考了一会儿,故意摆出高谈阔论的表情:「是牺牲,是伟大,是贡献,是付出自己!」 等我白了她一眼,她才稍微有点正行:「爱是为你好,爱是我始终希望你好。」这个答案,她好像是仔细想过的。 我却不怎么认同:「你怎么知道你所谓的『为我好』,一定就是对我好的呢?」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也是。那你说爱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老早就有了:「爱是一种看见。是我看见了你真实的样子,我希望你永远是那个样子,我希望你自由,希望你开心。爱是我会保护你的孤独。」 她没说话,看向前面的路,眼神很深远。 我接着说:「所以啊,爱是给予你自由,是不束缚,是我希望你就做你自己。而中国传统文化大多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统治阶级要的是顺从是臣服,这些用礼义忠孝都可以达到,唯独用爱不行。」 她还是看着前面,眼神变得清亮了些:「有道理。」 「你猜我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个问题?我前几天看了一部短片……」我想跟她说说短片的内容,见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神色略带凝重地回复起了微信。 「你刚才说什么?继续啊。」回复完微信,她将手机收起,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是说我……」我才刚要开口,她的手机又响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她始终低头收微信和回微信,我见她像是有什么事要处理,便没再说话。 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我进店里拿奶茶,她就站在门口看手机。已经不早了,我们就找了附近的一家店吃饭。 「你看着点吧,我先出去打个电话。」她只交代了这一句,又急急忙忙拿着手机出去了。 我只好自己点餐。按照我跟她的口味,分别点了几个菜。 店里有好一桌,上菜的速度不算快。我拿了碗筷,倒了水,喝起我的那杯奶茶,回头看了一眼在门口打电话的她。 过了二十分钟,我点的菜都端上桌了,她还没有回来。 我只好自己先吃,吃得不算快。其间,旁边的几桌陆陆续续都走了,还有新的客人进来。 如果等我吃完饭她还没回来,我就自己先走!我这样告诉自己。 半个多小时之后,我终于独自一个人吃完了这顿饭,而她竟然刚好回来了。 她在我对面坐下,看了看桌上都没怎么动的四个菜:「点了这么多?」 我隐忍着:「吃吧。」 她快速地吃饭:「再吃点吧,你都没吃什么啊。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不吃,我很饱。」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自己那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觉得她应该解释一下,至少也应该表示一下道歉,可是都没有。 冰冷的气压从我的身上传导出去,她当然也感觉到了,但她依然只是低着头吃饭,什么话也不说。 「吃完了,走吧。」我不想显得自己太狼狈,努力克制自己满心的火气,但站起来的瞬间还是泄露了所有。我不是一个喜欢委屈自己伪装自己的人,所以算了,我放弃隐忍,等也不等她地快步往店外走。 她连忙拿起自己放在椅子上的外套,跟着我走出去。 那一刻我的气场一定很可怕,我走得也很快,把她甩在身后。我没回头,也根本不知道她离我多远。终于到了一个路口,因为要等红绿灯,所以我停了下来,她也终于走了过来,站在离我不算近的距离。 红灯很快转绿,这一次我没有走很快,但她决然地迈开脚步,快步先走,把我甩在了身后。 我钻心的气愤和委屈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 那晚我自己坐车回了家,我劝自己不要生气不要难过,但是没有用。 我知道路上是谁一直给她发微信,也知道她是跟谁打电话。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今晚格外过分而已。 我是一个极度敏感,观察力也非常敏锐的人。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优点,但有时候我挺希望自己活得糊涂一点,那样我跟她之间「朋友」的关系,也许就能维持得久一点。 到了十点左右,我收到了她的微信,说今晚是她的错,她跟我说对不起,叫我不要生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那是她第一次跟我说对不起,可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三个字。因为我向来认为说「对不起」的人,是想获得一句「没关系」的回应,是想事情就此简简单单地过去。 我追问她今晚到底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她怎么都不肯说,只告诉我她有事,暂时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事。 可是我今晚之所以这么气愤,就是因为同样的情形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 我告诉她,如果真的不能说不能解释,那以后就无需再见面。这一次,我下定了决心要她亲口说出所有的真相。 「只有这一种办法了,是吗?」她发来微信问我,应该早就察觉到我发现了什么。 那晚我几乎一夜没睡。我知道把她逼到这个程度,很可能我们会无路可走,但我没有后悔。 第4章 爱是保护你的自由 我知道她电话另一端的女孩,名叫蒋娟娟。 她们是大学同学,一直住在一起。在她对外人的描述里,那是她的朋友,甚至是她的「表妹」,但我知道,真相不是这样。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蒋娟娟,是好几年前,她们的狗生病。 我的好朋友「曹老板」和她老公是兽医,开了一家小有名气的宠物医院。她的狗上了年纪,有不少毛病,隔三差五就让她担心。 那次她的狗生病,我就推荐她去了曹老板的宠物医院。 那时离她成功说服我不辞职还不久,我对她的热心心存一点感激,跟她的关系也仅仅是比普通同事近那么一点点。 她去到曹老板的医院已经是中午,我刚好下班,想着索性就去看看。 我给她发了微信,说我过去一趟,她回复我说如果不方便就不用麻烦了,她有朋友陪。 我当时没有太在意,以为她只是客套。 当天曹老板不在场,只有她老公在医院里。得知是我同事之后,曹老板老公更加尽心尽责地为她的狗做检查,告诉她之后要注意些什么。 一千二的医药费,打完折之后,好友老公收了她们八百五:「你都站我面前了,我没理由还不给打折吧,还有这几盒药,也当是我送的了。」 蒋娟娟却说:「这都没看出什么名堂,五十没必要收了吧,八百就是咯。我们平时都是去博爱看的,今天跑来你这里,以为能查出什么不一样的呢。」博爱是另一家有名的宠物医院,跟我好友开的这家,存在竞争关系。 好友老公很是尴尬,又不忍让我难堪:「行,就八百吧。」 蒋娟娟让她付了款,然后不高兴地说:「你看看,我就说没必要来看吧,还跑这么远到这么个医院来看。平时都听我的诶,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信别人的。」当时我就站在旁边,生生地感觉到这话里的讽刺意味。 给狗做检查的时候,她弟弟也来了。已经一点多,大家都没吃饭,于是就近找了一家面馆。 点餐的时候,我们都是各点各的,蒋娟娟做主给她点了,还特意交代「要加辣」。入座的时候,蒋娟娟坐在了她和她弟弟中间,把我隔在了另一端。我顿时生出了他们三是一家人,而我是路人的奇异感觉。 吃饭的时候,这种奇异感觉更甚了。蒋娟娟全程找话题跟她弟弟聊,偶尔跟她说两句,丝毫不给我插话的机会。 我的脑海里早就有个声音在叫嚣了:这不对,这非常不对!蒋娟娟对她的态度,完全是一个女孩子对自己男友的态度,她把我当成了假想敌! 我的天!我的头顶上始终有这三个字在飘。想起早前就有同事提醒过我,让我离她远一点。 「你没怀疑过她的性向吗?你离她远一点。」说这话的,就是当初我要辞职时,拉她入伙劝我的同事。 我当时还有些气愤:「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的朋友?私下说别人是非不好,而且她最近在家人安排下跟人相亲呢,我看很正常啊。」 「啊?相亲?」同事震惊,「她那样的形象很难不让人怀疑吧,而且又不是只有我说。算了,也许真的是捕风捉影。」 同事的话倒也不假。她剪个男生的发型,穿衣打扮也是男生的风格,确实方方面面都像个男孩子,连性格都像。 她还曾经因为某些事跟我感慨「你们女孩子真是麻烦」,我当时还笑她说「难道你不是」? 不过,她听从了家人的话,去跟人相亲这件事确实在当时给了我「定海神针」一般的效应,觉得她仅仅是个人风格像男生,跟性取向无关联。 但后来回想起来,她当时对于相亲的描述,原因和终点都是「我爸妈想要我生个孩子」。对!「生个孩子」!这件在后来颠覆了我三观的事,在当时已经有了苗头。 她的相亲当然没有成功,也注定不会成功。 那天的饭吃得我很不愉快,结束时已经快到上班的点。 临走前,蒋娟娟交代她:「狗我带回家,你送她去单位呗。」 回去单位的路上,我全程一语不发。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遭到了无礼的对待。而她,不仅仅是路上,包括给她的狗做检查、付款、吃饭的整个过程中,都缄默不语,任凭蒋娟娟做主。 这样的沉默,已经是一种放任和默许的态度。 那次之后,我已经可以确定,同事们私下的猜测是真的。她跟蒋娟娟,不仅仅是同学、室友那么简单。 她们是同居恋人。 后来我跟她依然自然地相处,保持着我认为合理的距离。可她全然不知道我洞悉了什么,依然有事没事就在我面前出现,很热情地每天邀请我一起吃饭、一起散步。 第一个提醒我,我跟她的关系不能再这么维系下去的,是我的侄女。 那是 2022 年我的生日。 那时候,我跟她已经相处了一些时日,她知道我是一个特别有仪式感的人,在得知我的生日之后,想给我创造一些仪式感。 跟我完全相反,她是一个毫无仪式感的人,对一些节日和纪念日毫无概念,不但觉得没必要费心思,还觉得应付别人的仪式感特别麻烦。 但令我意外的是,她居然主动提出要帮我过生日。 巧合的是,我侄女也提出要帮我过生日。她毕业以后一直在外地工作,为此还要在当天下午特地赶回来。 我问她是否介意当天晚上多一个人,向来社牛的她没有拒绝,只问了我是男是女,跟我是什么关系。 因为高铁站离我单位很近,于是我让侄女下了高铁直接到我单位来。 「姑,你们部门有两个特别帅的男生诶。」二十几岁的小女孩,当然对帅哥最感兴趣,进我办公室观察了一番,悄悄地对我说道。 我知道她说的是哪两个:「那两个啊,一般吧。」大概是因为天天见吧,我对她口中的那两位「帅哥」并不感兴趣。 等到下班,我跟侄女一起下楼。 刚出电梯,侄女就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看前方,小声道:「诶诶诶,那个更帅,比你部门那两个还帅。」 我顺着侄女的眼光看去,看见的是背对着电梯口的她。 「她就是今晚要跟我们一起吃饭的同事。」我跟侄女说。 「啊?」侄女还很诧异,想问什么,但是前方的她已经转过身来。 侄女很是机灵,一秒已经明白过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地跟她打招呼。两个社牛很快就热络地聊了起来,反而似乎没我什么事了。 吃饭的店就在附近,于是我们走路过去。 刚好是下班的点,路上的车很多。我跟侄女说起了什么,过马路的时候没怎么留心,她跟往常一样将我护在身边,在有车来的时候抓着我的胳膊让我慢点走。 我们吃的是火锅,她先是去自助区帮我们拿水果,后来又点奶茶下菜,几乎全程都在为我们服务。她还为我准备了蛋糕,又是吹蜡烛又是唱生日歌,把氛围感和仪式感拉到了最满。 她给我的生日卡片上,精心书写着对我的祝福:祝你不落俗套,赤城浪漫,无需长大,为英雄魔法或童话。祝你永不彷徨,无惧岁月冗长,在诗人的无尽夏里,温柔且倔强。 看得出来,向来不喜欢文绉绉的她,为了迎合文艺气质的我,费了不少心思。按照她的说法,为了写这段话,她是在网上找了又找,抄了又抄,觉得特别适合我。 唱生日歌吹蜡烛的时候,她还换了一件超人的围裙。 那天晚上,我跟她都笑得格外开心。有些瞬间,我看见她笑得嘴巴都咧到了耳根。 吃完饭以后,她还要回单位上班,侄女跟我一起回家。 「姑,你不觉得你们有问题吗?」侄女问我。 我还沉浸在晚饭时的快乐里:「有什么问题?」 侄女不吐不快:「很明显她是铁 T 啊,你看不出来?」 我当然看出来了,但我没有求证过,我想侄女帮我辨认:「你确定?」 「当然了!」侄女笃定,「我在广州深圳见过太多好吗?我百分之九十九确定!而且我确定,她喜欢你!你看她今天多殷勤,而且她对你的体贴完全不是装出来的,尤其是她看你的眼神——」 「不可能!」我打断她的话头,「人家有女朋友。」 「呵……」侄女脸上是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有女朋友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没影响啊,她们照样可以找别人,有些渣的甚至同时找好几个都有可能。铁 T 们是最会养鱼的!」 侄女见我沉默,知道我心里必然有事,不再说笑,变得严肃:「姑,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看你对她也很在意,你必须要搞清楚自己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如果你跟她一样只是玩玩,那没什么关系,就当她备胎玩玩呗,但你要是认真了,会万劫不复。你也说了,她有女朋友,而且万一她们在一起很久,那已经有其他更深层次的链接,几乎不可能分手。」 我告诉她:「我不知道她跟她女朋友是何时在一起的,但她们是大学同学,怎么算,在一起应该也有十几年了吧。我只见过她女朋友一次。」我把给狗看病那次的事说给侄女听。 「你看,很明显啊,她完全被她女朋友拿捏,就算她在意你,她也不敢反抗。」侄女更坚定地提醒我:「如果你不是玩玩,那你必须及时止损!」 第二个义正言辞提醒我的,是曹老板。不过她提醒的,是她身上另一方面的问题。 就在我生日的第二天,我跟曹老板那群朋友吃饭。 曹老板当天虽然不在医院,但显然听她老公讲了当时的情形:「都知道你是来帮忙的同事,还为了五十块钱讨价还价,很明显是要你难堪。拿我们和博爱比又是什么意思?是真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我告诉你,以后别带她们来我这里!以后她们家狗的事,你也少管!」 她几乎是拍着桌子跟我说的。我跟她相识二十几年,那是她第一次对我拍桌子。 「你怎么会跟这样的同事关系好?她家那只狗眼睛都瞎了,如果早点就医,根本就不会眼瞎。她看起来是很爱她的狗,可是一要出钱就嫌多,来我这里一开始还想借着你的名义白嫖检查。你去问问任何一个爱狗的人,爱是这样的表现吗?说白了还是舍不得钱,不出钱的时候可以爱,要钱就没有爱了!你跟她不是一类人,一旦你跟她做了朋友,将来你们如果有利益冲突,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维护自己的利益,并且有可能会背刺你。你别不信,其实看一个人对狗的态度,已经可以看出这个人的人品了。」 我当时觉得曹老板对她的评价有点过激,但看她是为我打抱不平,也就应承了下来,说下次她家狗的事我绝对不管。 实际上,后来她家狗一旦生病,她就叫我问问曹老板,却一次也没再去过她的医院。 第5章 爱是她给的幸福 生日之后,侄女的话一直梗在我的心里。但那个生日让我很难忘、很开心,所以那天之后,我跟她反而越走越近。 我们依然一周至少约三四次饭,走路去吃饭,再走路回来。我跟她从事的是新闻工作,她要上夜班,我甚至时常帮她一起谋划稿件,改稿子、编稿子。而我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她也会帮我出主意,面对我最嫌麻烦的人际关系问题,她甚至时常想办法帮我解决。 后来我要买房子、装修房子,而她爷爷奶奶相继过世,我们又要一起面对很重要的一场考试。那么漫长而艰辛的时光,我们都陪在彼此身边,搀扶着彼此走了过来。 这种相依相伴和互帮互助,让我们对彼此的信任和依赖更深。而随着一起吃的饭越来越多,一起走的路越来越多,我们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深入,从成长环境到家庭背景,从童年伤痕到现实困境……至少我能明显察觉到,我们已经有了灵魂的交流和共鸣。 我也明白,这种羁绊越深刻,就越难放下。 更何况,蒋娟娟对我的提防已经越来越甚。她时常会在我跟她约饭或者散步的时候打电话来,或是说她给她买了什么吃的,催促她回家,或是说家里有什么事,她搞不定,需要她……诸如此类。 我越来越意识到,侄女说得没错,我跟她的关系,不应该再这样维系下去。 于是我试着要将这种羁绊斩断。 我跟她第一次闹很大的矛盾是因为考试。 为了扶她上岸,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帮她准备笔试。那两个月,每天下班以后我就拉着她回家,给她上课,让她做模拟卷,然后我给她讲解每一道题。 我开玩笑说我自己考试的时候都没花这么多心思,她实在太难教了。 她确实很难教。同样的问题我要教好几次,她才勉强能理解。她的阅读理解和抓重点能力太差,这对我这样一个最会分析、最讲逻辑的人来说,简直是抓狂。 可是我的内心,却也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因为我跟她有了几乎可以风雨无阻的相处时光。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对着一张试卷讨论很久很久…… 那时候我的家才落成不久。选房子她有参与,装修师傅是她推荐的,装修细节她给了很多意见,买建材她总是陪我,我家的很多网购家具都是她一个螺丝一个螺丝装起来的。 那两个月我甚至觉得,这个家更像是我们的基地。 有我这样耐心又权威的老师,她的笔试考得很不错,进入了面试环节。 对于我这样一个不喜欢搞人际关系,又社恐的人来说,面试是软肋。所以到了这里,我已经不能帮她什么了。 前一年我考试的时候,她给了我很多面试资料。可偏偏就是出了疏漏,那些面试资料被我请的打扫阿姨当成废弃的纸和书一起清理掉了。 我为此很是愧疚,并且向她做了解释,她当时表示不怪我,那些资料也是收集来的,她可以再收集。 可是几天以后的一个早晨,我却收到了她「你是不是把资料给另外要参加考试的某某人了」的信息。 我知道她不是担心我帮别人而不帮她,但这却让我感觉到了她的不信任。在看到微信的刹那,我已经怒火中烧。 怎么几天前还相信我,今天忽然就变了?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吧?我当下心中就有了这样的猜疑。 「我没有,你不用怀疑我,你或者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用换心思想我的资格。」我这样回复了她。 「我只是问问,你干嘛有这么大反应?」她的言辞里已经有不悦。 我俩都是生起气来寸步不让的人,很容易就在微信上互怼了起来。 我说我最痛恨被人怀疑,而她说她不欠我什么。 我们最后争吵得很激烈,谁也不理谁了。 冷战了好几天,最终是我服软,发信息约她出来见面。 谁知道她回复我:「没必要再争对错了。我很忙,要准备面试的事,没有时间。等我考完试再看情况吧。」 看见回复的时候,我在心里嘲讽我自己:看啊,她已经不需要你了,当然不可能分出一点宝贵的时间给你。你理所应当遭遇这样的轻慢。 我有两个朋友「南小姐」和「刘同学」知道我跟她之间的事,跟她吃过几次饭,有过几次交集,对她的评价跟曹老板差不多。 得知她这样的反应,她们并不意外。 南小姐说:「你早应该看清楚了,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没有冲突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一旦有冲突,她自己的事永远是最重要的,根本不会在意你的感受。」 刘同学道:「她不就是掌握了你的心思,知道你最在意她对你的看法吗?人要活得通透就要放下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何况是她这样一个三观不在线的人。我愿意称她为你的毒药。」 说白了,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喜欢她,也没有一个人看好我跟她之间的关系。 好吧,断绝就断绝。本来就是应该及时止损的关系,趁着这次断绝往来,也许才是好的结局。 我删掉了她的微信,不再关注她的任何动态,不再听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那时候是五月,正是南方绵延的梅雨季节,细细密密的雨没有一天停歇。我感觉自己站在了那场雨里。我以为我能轻轻松松地放下,但事实是,戒断反应比我预想得还要严重。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另外那个我已经不再听我的话,她那么固执地信任别人,而她的信任在那场雨里碎成晶莹。 身体里仿佛出现了另一个我,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想要说服她,想要把她从那场雨里解救出来,但她固执地甩开我的手,哭闹着对我喊着「不走」。她背着我想念她,背着我等待她,背着我卑微地想要见她,甚至在我每次上下班路过停车场的时候,背着我偷偷地寻找她的车,盼望着她会出现。 她不再听我的话,她只愿意信任她,即便她的信任在那个雨季碎成了一地的晶莹。 那场雨下了整整两个月。 在六月底,一个同样下雨的中午,我收到了她发来的短信,问我下午下班时候有空,说想请我吃饭。 「为什么要请我吃饭?你并不欠我什么。」我对她说的「我并不欠你什么」这句话印象深刻。她确实不欠我什么,这一路上所有的付出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何况她也为我付出过,谈不上一个「欠」字。可当一个人对你说出「欠」这个字的时候,就说明她在心里算计过。 「不是欠,是想。」她这样回复我。 我看了这句话很久很久,直到下午下班,我问她:「去哪里吃饭?」 我答应跟她吃饭,约等于答应了和好。 对于过往的矛盾,她一如既往地采取回避的态度,吃饭的时候,只问我这两个月忙什么,过得怎么样之类的。我冷淡地简单回应,没有更多的话。 「之前那事……」她知道躲不过去,只好主动提,「我想了想,你生气肯定是因为觉得我不信任你。我知道我有错,但是你也有错啊。就这么点事,犯不着较真吧,我问你是不是把资料给了别人,也就是随口问问。」 我想问她为什么忽然萌发出我是把资料给了别人的想法,是不是信了什么其他人的话,但到底没问出口。就算是其他人向她提出的假设又如何呢?既然从她口中说了出来,便已经是她的想法。 「嗯,是我的错。」我不想跟她争辩,顺着她的话揽下责任。 「……」她语塞,知道我在说反话,不想再与我争辩,「这事过去了,行吗?」 我没说话。 在我心里,这事没有那么容易过去,但就算我过不去,又能怎样呢?与她绝交吗?很显然,当时的我根本做不到。 我们好像和好了,好像又跟以前一样了,但是,也许隔阂一旦产生就很难再修复了吧,那次之后,我们大大小小的争吵开始增多。 九月份,她告诉我,她要请长假,去广州干一件大事。 我好奇:「干什么?」 她卖关子:「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我做成了再说。」 我说过,我是一个观察力非常敏锐的人,所以其实,在她告诉我她要去广州之前,我已经从平时的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了,她正跟蒋娟娟谋划着一件什么事情。 「你能干什么大事?去广州买栋楼?」我不满,于是语带讽刺。 她也讽刺我:「你知道什么?不要只看见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为她对我这样的轻蔑。 后来她就去了广州,而我也请假跟南小姐去看了两场演唱会。我希望在没有交集的日子里,我们的关系能够淡一点。 我比她先结束假期。 在她回来之前,我们因为一些事情,又在微信上爆发了争吵。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面对误解和冲突,她总是用这样的话回应我。 我也开始不再抱着解决问题的目的跟她沟通。我明白,我们的路正在越走越远。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回来那天晚上,主动给我发了微信,说她刚下飞机,给我带了蛋糕,问我在不在家,到我家来送给我。 我没有回微信,她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接。 可想而知,我们又陷入了冷战。 那段日子,我设法让自己忙碌,好让自己不想太多不内耗。我跟老朋友们一起玩,好让自己不想起她。我又去了别的城市旅行,想用更广阔的世界稀释自己小天地的那点涟漪。我甚至跟认识多年的好友「谢总」开启了另外一项事业,以证明自己的眼界不仅仅是「眼前的一亩三分田」。 可我越是努力,就越像是一个患病的人。 我开始失眠,不爱吃饭,体重急速下降。 我在微博上写下我所有的心情,包括我的矛盾、挣扎和痛苦,以及不可言说的感情—— 爱一个人,是想到她便生出幸福和痛苦。幸于她一笑就世界明媚,风格外轻柔,阳光格外温暖;苦于心中贪恋,就算她在身边也觉得不够,她不在身边更是不安与嫉妒。 第6章 爱是她给的痛苦 那天我跟往常一样,下班就往家走。到了小区楼下,我鬼使神差地没直接进去,而是去小花园绕了一圈。 非常意外地,我看见她的车停在小公园旁边,而她坐在车里,正看向通往小区门口的那条路,抽着烟出神。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彻底乱了节拍。 她在等我。准确一点说,她是藏在那里看我。 我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呢?走上前跟她打招呼?我不敢。我想她也没料到我会走到小公园那边,如果我走上前,她一定会比我还不知所措。 但她也已经看到我了。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从她的车前走过去。我不敢往她的车里看,不敢观察她的表情和反应,因为那样的场面,我们俩都无法应付。 我走进小区,上楼回了家,然后跑到阳台上,正好看见她的车开走。 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让我撞破了她的秘密。连带着我的理智防线,也被撞得魂飞魄散。 我左右互搏了好几天,终究是感情占了上风,主动联系了她。 下班后她在单位后门口等我,看见我的时候神色凝重:「你想干什么?不好好吃饭,也不睡觉,想要把自己作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虐待自己的身体!」 我诧异:「你怎么会知道?」 她垂下眼,坦白道:「我看了你的微博。」 因为吃惊,我的瞳孔放得很大,直直地看着她。我把什么能表达不能表达的都写在了微博上,如果她看过我的微博,意味着……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应该好好对你自己。」她重复刚才的话。 我的震惊已经转化为慌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我微博的?」其实什么时候看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肯定什么都看到了。 她没回答我,在前面带路:「走,带你去买点好吃的。」 我们去买了蛋糕,回到我家,她把自己做的盒饭放到我面前:「吃完,把它们全都吃完。」 我慢条斯理地吃东西,心里堵得严严实实。 她就坐在对面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忽而笑起来:「看你吃饭,真是一点也不香。」 我把蛋糕推给她:「那你吃啊。」 「还想吃什么其他的?」 「……吃不下了。」 「新开了一家麻辣烫不错,明天我们去吃。」 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就这样,那周她陪我吃了四天饭,到了事发的周四。 后来很多次,我问自己,如果回到那天,我还会不会选择捅破一切。 答案是,我不后悔! 周四晚上,因为那顿非常不愉快的晚饭,我们不欢而散。 周五我告诉她,如果不说清楚,以后就不要再联络。晚上她打电话给我,说周日再跟我解释。 她的语气里透着无力:「昨晚我跟别人吵架了,我们在电话里一直吵。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别人是谁:「所以呢?你跟别人吵完了,问题解决了?终于轮到我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周日再跟你解释行不行?」她很疲倦似的,语气里带着恳求。 「为什么要等到周日?」总是我在等她,我不知道这样的拖延有什么意义,「周日说跟今天说到底有什么区别?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上次也是这样,我约你去南京玩,你说你不喜欢出远门,可转头就跟别人去了长沙,显得我格外可笑。你说的理由哪次是真的?哪次有说服力?你是觉得我好骗吗?我到底是什么很可笑的人?周五晚上我一直在等你解释,我已经很克制了,要不然我当场就已经掀了桌!」我的口气越来越差,几乎要对着电话咆哮了。 我列举的只是近段时间我跟她产生矛盾的其中一件事,这样的事还有太多太多了。所以周四那顿轻慢了我的饭,只是导火索,不是根本原因。 「我那次跟另外两个朋友去长沙,是因为她们约了我好几个月,我实在推不掉。我是去了,但也是一路上都在跟别人吵架。我很累,我也没有办法!」她也吼了起来,马上意识到不是我的错,努力平复自己,「我周日跟你解释,你等我到周日,行不行?」 我气急:「再等两天究竟有什么意义?!」她不能太晚回家,不能出远门,跟朋友做什么要先在家报备……种种迹象都表明她被人拿捏被人管控。其实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知道我做好了跟她绝交的打算,却还在寻找回旋的余地:「我跟别人吵架是因为之前广州的事。我说过,现在没法告诉你。这件事太大了,你接不住。而且你知道了以后,说不定对我的看法和态度都要颠覆……」 这番话忽然让我脑海里灵光一现:「你去广州,是去赚钱还是花钱?」 「……花钱。」 「……」我想我明白了。作为一个曾经在小说圈混迹多年,看过也写过多种类型小说的人,我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去广州做了什么。两个恋人关系、稳定在一起十几年的女孩子,做了一件不能告诉别人的,大到正常人接不住的事,还能是什么呢? 我笑了。关于她的每件事,我竟然都要靠猜测,最关键的是,我确定我猜得很对。 「好,我等你到周日。」我妥协了。既然我猜到了,那么剩下的,无非就是要她亲口说出来。我知道她要做很多心理建设,所以需要未来两天的时间。而我……或许也需要这两天时间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周六那天,我的身上也发生了一些事—— 我去见了四年没有谋面的父亲。 说起来,很多事情的时间线都仿佛有设计好的巧合。 四年前,我的父亲选择了外面的女人,离开我和母亲,离开了家。最狗血的是,他外面的女人还是我当时一位好友的母亲,他自己已故朋友的妻子。 对于我而言,父亲的东窗事发意味着我遭遇了亲情和友情的双重背叛。雪上加霜的是,那时我刚经历老唐抑郁症自杀的心理阴影,还在工作中遭遇了上级的打压。 老唐的自杀,是我人生中最遗憾的一件事。事发前一天的下午,他给我打电话,我因为忙于工作没有接,预备忙完给他打过去。可是那天我忙到十二点多才下班,回到家累得倒头就睡,根本忘记了这件事。 第二天八点多醒来,就看见了他给我发的信息——阿畅对不起,我先走一步了。 我的天在那一刻已经塌了。我责怪自己为什么只顾工作不顾朋友,我永远也不知道老唐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算跟我说什么。如果我接到了那个电话,我是不是就可以阻止他? 我因为忙工作而忽略了朋友,可是这份工作给我带来的,却是换了新领导以后,来自方方面面的质疑和打压。 我要这工作还有什么用?所以我决定辞职,还自己自由,换一个新的开始。 当时的我几乎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哪个朋友都劝不了我,毕竟我这个人素来「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却非常神奇地听了她的劝。 她也不仅仅是劝,是身体力行地帮了我的忙。先是让我去跟分管领导谈,然后又建议我给自己换个部门发展,后期更是帮我多方打探消息,替我争取到了她一位朋友所在部门的职务。 有了新的出路,我当然没有再辞职的理由,何况我也不忍心辜负她的热心,就留了下来。 我在人生的最低谷,遇到了她。我抓住了她向我伸来的手,我们牵着彼此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渐渐不再舍不得放了。 但是人们都说,那些在低谷时向你伸出的手,往往会将你推向更深的深渊。也许这就是人们长期的经验之谈吧。 她陪在我身边四年,我跟我的父亲就四年未见。那天我去见父亲的时候就心想,是不是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就注定要离开呢? 第7章 爱是无法治愈的隐疾 到了周日,我知道她要上班,到五点半才能到我家来,但我还是三点钟就回家等她了,还买了我跟她都爱吃的甜点。 五点多一点的时候,我收到她的微信,问我晚上想吃什么。我说吃什么都可以,她决定来我家一起点外卖。 她那天的神色很沉重,见到我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依然问我想吃什么,然后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看外卖软件。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严肃,也不跟她一样凝重,但实际上,我的心在微微发抖。 我走去餐桌前坐下,拆着下午买的甜品,开了两罐她喜欢的饮料:「来吃点吧,这是新品,我看小红书上都说味道不错。」 她坐到了我对面,却丝毫没有要吃东西的样子,一直一直凝视着我。 温柔、伤感、不舍、悲伤、担忧、恐惧、逃避……她的眼神里含着太多太多东西,但每一丝情绪都告诉我——她是来向我告别的。 不敢看她,埋头吃甜品。 「别吃那么多甜的,等会正餐又吃不下。」她眉头紧锁,看我的眼神没有收敛半分。 外卖到了,我见她还是没有半分要吃东西的意思:「你不吃饭?」 她摇头,眉间的郁结又深了几分:「我是点给你吃的,你多吃点。」 我也没什么胃口,缓慢地吃了一点:「你该说的话呢?」 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喝一口我为她准备的饮料:「一定要说吗?」 「嗯。」我还是坚持。但被她告别的眼神盯着看了一晚上,我内心已经冒出一万个声音,叫嚣着「算了算了,你陪她一起逃避吧」。 不行,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所有的事都必然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你们是根本逃不掉的!理智的那个我拿起了刀,斩掉了所有让我动摇的声音。 「我去广州,是做一件其实不能干的事……」她顿住,酝酿了好一会儿,「我去做试管了。」 我早就猜到了,所以并不诧异,循序渐进地问:「哪来的精子?」 「机构里有啊,花钱买就行。」 「你爸妈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就是他们叫我去的啊,他们就想要我生个孩子。我上次去,只是完成了第一步,已经花掉二十多万了,还不一定能成功。」 我继续问:「那你同学呢?她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 她缓缓神,答得依然很隐晦:「我们是利益共同体。」 我当然不会让她这么含糊其辞过去,问出最关键的:「孩子种进谁的身体里?谁来生?」 她垂下眼,声音也跟着低下去:「她。」 我完全猜对了,了然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吧?是不是很多事都清楚了?我不能陪你出远门玩,她不让我去。我也不能在外面过夜,她不允许。」 我屏住了呼吸,一直到胸膛憋得发痛,才察觉到她看向了我:「能接受吗?」 我没回答,不知道如何回答。 「能接受吗?」她又问一遍。 我还是不答。我猜到了她今天会说出什么,但我完全没想过自己要怎么应对,因为我不敢想。 「不能接受是吗?」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找我确认,见我还是低着头不语,以为表示我接受不了,准备要自觉地离开我家。只往门口走了两步,她又回了头,看我还是不置可否的态度,不肯放弃最后挽回的希望,又坐了回去,点了根烟,继续等待我的答案。 一根烟抽完,第二根,第三根……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过了多久才开口的,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喉头都打结了,声音快要堵在嗓子眼:「所以,她是你女朋友?」 她没有犹豫:「是的。」 「你可以换个女朋友吗?」上天作证,是我心里那个声音冒了出来,这句话不是我问的! 她整个人呆住了,又凝视了我很久:「我有哪里好?」 「不要问我这种问题,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但这个声音,已经完全脱离了我的理智。 「不能。」她的声音冰冷而锋利,像一把快刀,「她跟我在一起十七年了,我有责任。」 我觉得自己被她的刀生生劈成了两截:「那你走吧。」我终于挤出了自己的声音。这句话简直就是宣判了两个人的死刑。 她还是用写满告别和不舍的眼神看我,喝掉桌上剩余的饮料之后,决然地站起了身。 我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她走,只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 我一个人又在那里坐了很久,然后平静地收拾桌子,把所有没吃完的东西和喝完的饮料罐都扔进垃圾袋,然后果断地下楼去扔掉。 回家我开始擦桌子,把客厅收拾干净,然后去浴室洗澡。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早知道是这样啊。既然她做了选择,那就尊重她的选择吧。就这样,就这样,这样挺好的!我没事! 可是为什么会有眼泪掉进浴缸里呢?我伸手遮住眼睛,眼泪从我的手掌缝隙流出来,一滴一滴又一滴,渐渐断不了线。 「为什么我总是被放弃的那个?」我发微信问她。是啊,为什么我总是被人放弃呢。我的父亲放弃我,老唐放弃我,现在连她都放弃我。 「这不是放弃!」她很快回复了我,「感情的事跟其他事不一样。我不能不负责任,你自己也讨厌背信弃义的人。我愿意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但只能以好朋友的方式,你为什么不懂呢?」 我想笑,可还是不受控地哭着:「我们还能怎么做好朋友?」 要怎么做好朋友呢?我已经在她面前泄露了一切。而她呢?真的只是当我好朋友吗? 四年了,我们的羁绊那么深厚。有太多的片刻,我能明显感觉到那些藏不住的东西。 比如那年她生日,因为她喜欢打麻将,我特地为她定制了「逢赌必赢」的蛋糕。我告诉她,人生是一场巨大的赌局,我希望她有逢赌必赢的运气和魄力。那个晚上她捧着蛋糕,笑得嘴巴仿佛没有合拢过,笑得眼睛和牙齿闪烁着光芒,眼角都起了纹路,然而连那纹路也洋溢着无比的快乐。那天我们玩到很晚,回去的路上,我看到她想要揽住我的手伸了伸,犹豫地又收了回去。后来她发了一条朋友圈,说「世有好物三千,愿只留风火人间那一抹平淡的明月清风」。 比如某年春节,我约她看电影,我们默契地选了同一部《深海》。电影里的故事让我想到了离去的老唐,看到最后默默流泪。她让我靠在她的肩膀上,安静地陪着我。电影散场后她开车带我兜风,一路上放着我喜欢的歌,直到我不再难过,直到我终于笑了出来。 比如某一年开重要会议,她要等稿到深夜。下午下班我们照常约饭,她让我陪她消磨时间,我们就从六点逛到了十二点,看着天色黑下去,街灯亮起,直到店铺全都关门,我们还能坐在马路牙边看星星。 比如某次她外公外婆过生日,她为了活跃家人聚会的气氛,喝了不少酒。他们聚餐的地点离我家很近,吃完饭她打电话要载我去上班。当我看到她满脸通红骑着个电瓶车出现时,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太妙。我想说服她一起打车去上班,她却拍着胸脯说心里有数,绝不会摔了我。我那时真是胆大,又或者是我太信任她了。真的上了她的车。路上她的车都走不了直线,竟然还在半路给我买了蛋糕。等到单位的时候她已经醉得不成样子,我只好将她放在没人的办公室休息。 比如我曾在自己的微博写下:其实我的顽固和倔强都脆弱得像一张压在书里很多年的树叶,在遇到你的时候碎得理所当然。因为人生的前半段循规蹈矩,直到遇见了你,你带我偏离轨道,对我无限偏袒,像是要弥补我前半截人生的缺失。学会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希望把自己眼中的世界翻译给你看,希望你能有不同的眼界和更多的选择,那样,无论今后我是否在你身边,你都能多出一种战胜苦难的能力。 比如新冠时,我和我身边的人都倒下了,她家里人也没有幸免。她这个「幸存者」到处搜罗药,没忘记给我送,也没忘记给我买好吃的。比如单位的男同事非要送我回家,她挡在我面前,说「你别缠着她,她要跟我走」。比如工作中遇到了任何刁难,我们都会为了对方挺身而出。 …… 我们还能怎么做朋友? 她根本回答不上来我这个问题。 有些事是必然要发生的,有些路是必然要走到尽头的。 那晚我告诉她:我们互删微信,从此以后别再联络。 时光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罗网,蔓延延伸向前。汩汩逝去的水流,曾是把时光分割成两行的痛。 无论曾经是多么亲密的人,一旦不再相约,离得再近也没有相遇的可能。 我每天下班就回家,不再去附近任何地方逛。有时候宁愿饿着,也不去熟悉的地方买东西吃。为了掩盖内心的痛,我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喝掉了家里的四瓶红酒。 那天下雨,我意识到不能再沉沦下去,决定出去走走。 老天爷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是一场不出门就能躲掉的雨。于是我在那晚偶遇了她两次。 她跟我一样,一个人落寞地走着。我想她应该也看见我了吧,跟我一样选择躲避,配合我上演向左走向右走的剧情。 那天她在微博写下:得了一种隐疾,花了很多的心力和时间去治,人们并不知道。至于其他,更无人知晓。 那天凌晨我在微博写:明白别人的选择就好,无需深究为什么。明天,想劝自己好好好好吃顿饭。 结果第二天傍晚,我接到了陌生的电话,说我的外卖到了,让我下楼去拿。我说我没点外卖,配送员报了我的地址和电话。 我下楼去取,看见汉堡、蛋挞和鸡腿。 我知道是她。 那是她跟我坦白一切之后,我第一个吃了晚饭的晚上。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年的秋天,晴天太少,我看见的天总是灰的。 我每天低质量的短睡眠维持了半个月,严重影响了我的精神状态。同事们跟我谈论工作上的事,我听着他们的话,满脑子飞过「他们在说什么」的迷思。朋友在身边说着一些笑话,我心想,那就配合着笑一下吧。我试图帮助自己恢复一些能量,于是在清晨点一盏夜灯做一杯咖啡、看书、打扫房间收拾衣服……但总会在某个瞬间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我病入膏肓。 在十一月中旬的某个晚上,我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陪我入院的朋友给她发信息,告诉她我生病的消息,训斥她将我伤害得如此之深。 她从那天晚上开始给我打电话,一直打到第二天中午。 「告诉我你在哪里,求你了,告诉我你在哪里!」 「你快要把我逼疯了!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值得你毁灭自己!」 「我知道你不想说话。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一点再理我行吗?」 我的手机上全是她发来的信息,她甚至说要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地找我,只想远远看我一眼。每句话里都是执着和忐忑,几乎带着祈求的意味。 「我没事,你不要找我,也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你出现的话,局面只会更糟而已。」我回复了一句。 她来找到我又如何呢?只能徒增彼此的难过而已,而我的朋友们如果看见她,必然会将她痛骂一顿。 「你还在医院吗?有没有人陪你?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能吃东西吗?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点外卖好不好?」 「你有没有好一点?是住院了吗?」 她没有坚持要找我,但信息还是不断地发过来。 我进医院是因为急性荨麻疹发作。医生说是生活不规律、免疫力低下、心理压力过大导致的,我没有住院,第二天中午就回了家。 「你明天下午会回自己家吗?我去看看你好不好?」她知道我的生活习惯。工作日都会住在自己家,周五的时候回我妈家,周日下午再回来。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呢?无非是因为她周五周六休假,周日下午开始上班。我为了配合她的时间,安排了自己的生活。我没有告诉过她,她或许大概可能不知道吧。 我盯着手机,看着她发来的一条又一条的信息,悲从中来:「我很想你,但是,别见了。」想念无法控制,但见面无法改变任何事。 她坚持:「见一面吧,我想喝你做的咖啡。」她打定主意要见,即便我不同意,她也可以自己来找我。 「一百二一杯。」 「给你一千。」 第8章 爱是在你身后陪你跑 周日那天我哪里也没去。 再见的时候,我们都表现得很平静,仿佛那天和以往每个约好的周日没有任何不同。 她进门以后,就跟从前一样,熟练地找到烟灰缸,坐下开始点烟。而我启动咖啡机,给她做咖啡。 她夹着烟看我:「做多一点,我想喝一大杯。」 我开冰箱拿牛奶:「你不怕晚上睡不着?」 她手上的打火机啪地响了一声,神色间有一种异样的平静和温和,又点了一根烟:「睡不着算了,不喝咖啡也一样睡不着。」 我并没有给她做太浓的咖啡,打奶泡的技术还不怎么娴熟,成品称不上精致。 她接过我做好的咖啡,笑起来:「你每天发在微博上的照片都是卖家秀吧,这是买家秀。」 我故作生气地皱眉:「好喝就行了,再好看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她尝一口咖啡,由衷地说:「好喝。」 那一刻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中间那些事故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边喝咖啡边抽烟,间或转头看看我。 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你想说什么?」 她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没有啊,我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来看看你。」 「那你看完了?」我发觉那种让人受不了的心痛又来了,四肢百骸都狠狠地痛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渴望她说点什么,我明知道今天的见面毫无意义。 她笑道:「这是叫我走的意思?这么快就逐客了?」 我没说话。她往门口走,拿起了放在那里的两个袋子,走去厨房。 我追去厨房,诧异地看她从袋子里拿出各种菜:「你干嘛?」 她稀松平常地说:「说了我是来看看你的啊,给你做顿饭吃。」 我没忍住,站在她旁边冷笑了起来。 她看不懂我这样的反应:「怎么了?」 「有什么意义呢?」我依然挂着冷笑,问她,「你做的这些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找箩筐打算洗菜:「没意义啊。」她只是想做,没想那么多。 我觉得可笑极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对我的一点点好,都要我以后的每天用成百上千倍的痛苦来还!」 她停住了手,低下头:「我知道。」 「我已经在还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还!」我尽量冷静,但冷静不了。 「那不做了……不做了。」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想要我走吗?」 我无力地靠在厨房的墙上。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走了。」 我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地抓住,眼里却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悲哀。我知道如果我让她就这么离开,我们两个会各自一点一点地崩溃。 「做完它吧。」我认命地看向那些食材。 她没动,像是向我再确认。 「做完它。」我重复。 她像是被免罪了似的,如释重负地回去水池边洗菜。 反正都要面对痛苦,这一刻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幸福?我问自己。 「你要做什么菜?」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忙碌。 「本来打算给你烧个黄鳝的,但这个季节黄鳝不好。」她还记得之前一次约饭,我跟她提过想吃。 我不满:「那我什么时候能吃上?」 「下次吧。」她说出口才意识到或许没有下次,「黄鳝跟牛蛙一样,都有很多寄生虫,不健康,以后别吃了。」 「我喜欢的都不健康。」我语带双关。 她明白我指什么,点头道:「嗯。」 她也没什么新花样,给我熬了个骨头汤,做了个红烧排骨,炒了个西蓝花。她知道我喜欢清淡的,不喜欢太咸,放盐的时候格外小心,生怕放多了。 她在前面做饭,我就在后面靠着墙看她。 我家的厨房几乎不怎么使用,难得的几次开火都是她做饭。讲究的人搬家那天还要在新厨房烧顿丰盛的,而我家厨房首次使用,是她给我煮面。 我知道,以后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了。所以我偷偷拿起手机,拍下了当时的画面。 「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被送进急诊?」趁着锅里在炖菜,她转过身问我。 「过敏了呗,荨麻疹发作。」我不在意地说。 「怎么又过敏?你干啥了?」从前我也老过敏,都是因为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这次竟然被送急诊,可想而知没那么简单。 「我喝酒了。」我老实承认。 「你总不知道爱惜自己,你——」她话说到一半打住了,因为想到了我喝酒的原因。况且现在,她有什么立场关心我的事。 这顿饭她做了快两个小时。 还是那张餐桌,还是坐在那天她对我坦白一切的位置,她陪我慢慢地吃晚饭。 「多喝点汤,你看你瘦得都快没有了。」 那天她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我不愿意回想:「你又不吃吗?」 「我也吃啊。」她这才动筷,「我的红烧排骨味道怎么样?用酱烧排骨可是我的独门秘技。」 我很给面子地吃了好几块,赞赏地点头。接下来我们的话题就围绕着这顿饭展开,没有提及我们都想回避的话题。 「这汤都没喝多少,你明天可以用它煮面吃。就我上次给你买的面,你先把面煮了,然后捞了放进汤里,别煮太久,那种西面坨了不好吃。还有这排骨,你明天倒进锅里,加点水再热,不然烧糊了。」饭后,她帮我把没吃完的菜放进冰箱,叮嘱我道。 我其实根本没记住她说的这些,只有她的声音在我的意识里绕。 她见我走神地看着她,别过脸:「看我干嘛?」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你脸上写字了。」 她很认真地问:「写了什么?」 写了逃避。我在心里回答。 饭吃完了,没有其他事了,总不能长长久久地沉默着。 「不能做朋友了吗?」她先开口,看向我,「像以前一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爱来爱去?很多事情到最后都那样,还不如做朋友。」 我淡淡地反问:「怎么做朋友?以前很好吗?」很久以前是很好,可最近不好了。 「对你不公平,我知道。」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生怕重一点就会伤到我似的,「那就不做朋友吧,做同事。」 「做什么样的同事?」我笑了,说出她所在部门其他两个人的名字,「像他们一样的同事吗?我一年都跟他们没有两三次交集,路上遇到我懒得打招呼的。」 她也说了一位同事的名字:「做她那样的同事呗。」 我无奈地摇头:「她会陪我出远门玩,她可以陪我喝酒到深夜,她可以在我感冒发烧的晚上送我去医院,你可以吗?」 她做不到。所有这些事,在她的生活里,都被另一个人所不允许。说白了,普通朋友能为我做到的事,她一样也做不到。 她知道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忘记我吧。在你的世界里我只是个过客而已。你是自由的,你还有很多选择,你值得更好的。」 这种安慰的话听起来格外残酷。 「你不要再喝酒了,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对自己好一点。眼前这些事总会过去的,到时候你回头看,就会发现我什么也不是。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你还有大好的人生,你——」她还想说下去,但转头看到我哭了,话语戛然而止。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眼泪就那样无声地往下落,根本控制不住。我的心空落落的,她的声音在里面无限回响。 「你不要哭。」她不敢再看我,等了好一会儿,见我还在哭,犹豫着伸出手,擦掉了我挂在脸颊上的泪。 「忘记我吧,这样你就不会再痛苦。」她站起来,准备离开。 「做朋友吧。」我太害怕她会走掉了,这四个字是我唯一能留住她的办法。 「做朋友吧,可以吗?」不知不觉,变成了我在哀求她。 她犹豫了。 「你要想多久?」我问她,「又要想两天吗?」跟上次她犹豫要不要跟我坦白一样? 面临选择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性拖延:「我还有工作没做完,我要先回趟单位。我晚点再来行吗?」 我太了解她的时间线了:「工作完你就要回家了,你哪还来得了?」 「这几天我都一个人在家。」她有点侥幸,「你等我下班回家喂了狗,再来找你。」 我没拒绝。 第9章 爱是已失去她千万次 她去了两个多小时,十点多的时候给我打电话,问我家有没有酒,「没有的话我去买一些。」 「不用买,红酒香槟啤酒,你想要哪一种都有。」 「开瓶贵的。」 「给钱就行。」 「多少?」 「一百二乘以十。」 「你家是黑店。」 「那你别来。」 「给我外卖点烧烤吧,点些肉串、牛油之类的,不用太多。」 「好。」 挂掉电话我开始找外卖,再把最贵的红酒打开醒着。 她回来的时候换了身衣服,一看就是真回过家,把狗给安顿好了。 她坐下就开始喝酒,一副如愿以偿的神色,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我已经很久没喝酒了,最近真的特别想喝。」 「这么想喝为什么不喝?」我问出口就意识到不该问。还能为什么呢? 「上礼拜我一大学同学还打电话叫我去喝酒呢,我可想去了,但是要先解释一通,说不定回来还要吵架,想想还是算了吧。」她深深地叹息,「没什么意思,真的,爱真的没什么意思,到最后都一样。」 「我家里也很喜欢我喝酒,因为我每次喝酒就特别能活跃气氛。每次跟家里人吃饭,我都要喝一点。」 「所以上次喝醉了呗,喝酒了还要骑电瓶车载我回单位。我也真是胆子大,就不怕你摔死我。」 她想起来了,得意地笑着说:「我这人心里很有数的,绝对不会摔了你。」 「你还非要买蛋糕给我,店员都看出来你喝多了,肯定心想这个人可别在我店里耍酒疯。」 「买蛋糕这事我真忘了。」 「是啊,你忘了,所以只有我丢脸了。」 「所以啊,以后少跟我玩点,我老让你丢脸。」 「你就不能争气点,给我长点脸?」 这样轻松地聊着天、开着玩笑的时刻,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她喝完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你这酒确实不错啊,多少钱一瓶?」 我把手伸到她面前:「给钱!」 她也伸出手,打在我的掌心,然后握住:「给你!」 彼此的温度在掌心传导,我们同时愣住。我慌忙打算抽回手,她却一拉,将我紧紧抱住。 我吃惊地瞪大了双眼,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气息,理智的防线轰隆一声塌下去了,胸口一点点被辛酸的幸福感填满。 很久,我们都没有说话。 她还嫌不够紧似的,拼命地将我按进她的怀里,好像想将彼此嵌进对方的骨血里。我忽然希望我们最好可以粉身碎骨,碎到尘埃里去,再也没法分离。 「人生就是充满遗憾的。」 「如果我早一点告诉你,是不是就……」 「没有如果。」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说过了啊,我有责任,我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人。」 「你对我没有责任,可是我们之间的信和义呢?」 有些问题就不该问出口,即便问出口也不会有答案,因为选择就是答案。我也知道这样的谈话是危险的,一定会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但我偏执起来,自己都拉不住自己:「你不能背弃的信和义只有你跟她的吗?我的就那么不值一提?」 她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沉重地呼吸里带着痛苦,低喃道:「我想过跟你在一起的,可那样我会失去一切。那些东西还不是我的,是我爸妈的。我跟她住的房子,全是我花钱的,可写的是她的名字。她父母在老家的房子,是我在还房贷。我每个月都要给她生活费,逢年过节还要给她发红包,在她身上我已经全部投入下去了,我没有想过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她每天都要查我的手机,我是没有**的。她早就怀疑我们了,她曾经警告过我,如果我敢跟你有一腿,就是引火**。」 她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不能再说下去了。 她在沙发上摸索了半天,从坐垫的缝隙间摸出一叠钱:「我下午就藏在这里了,打算给你的。」 我错愕:「什么意思?」 她生怕我误会:「没有什么意思,你不要延伸!我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了,你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对自己好一点。」 她喝了很多酒,最终醉倒在我的沙发上。睡了一会醒来,她发现我在喝剩下的酒,连忙夺过杯子:「你别抢我的酒。」 我不认为她还能继续喝,把酒和杯子都放远了:「别喝了。去房间睡吧,在这里睡不舒服,你会感冒的。」 她躺回沙发:「不用,我就睡这里。」 「去房间睡!」我坚持,想起她要避险,「你睡主卧,我去小房间睡。」 她很倔:「我就睡这里。」 我生气了:「你听我一次行不行?!」 她没再拒绝,于是我打算扶她起来。 「不用扶,我能走。」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又跌回沙发里。逞强、死倔、反骨……她就是这么个臭脾气。 我不乐意再扶她了,任由她自己跟自己斗争了半天,颤颤巍巍走去主卧。 见她冷得蜷缩到一处,我连忙用被子将她裹住:「把被子盖好。还冷的话,给你开空调?」 她摇头,拉住我的手:「你陪我。」 我刚才说过的:「我去小房间睡。」 她拉着我不放:「你陪我。」 我只好留下,给自己找了另一床被子,睡到了她右边。 那天晚上的月亮亮得像是流动的水银,透过窗帘洒在床边,照得我们的脸如同朦胧的梦。 「你见过潮湿的月亮吗?」我问她。 她半醉半醒,看看月亮,又看看我,不明就里。 「看来你没见过。」我卖关子,「李白对酒邀明月的那轮月亮,应该就是潮湿的月亮。我见过。」 她早就习惯我说些玄乎的话,知道我肯定有什么深意,但也不主动问,将手伸进我的被子里,「手呢?」 我伸手过去,被她握住,紧了又紧:「睡吧,今晚我在这里,你好好睡。」她知道我失眠,每天都睡不好。 我闭上眼睛:「明天就不在了吗?」 她的语气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嗯。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但会在你身后啊。你别回头看,要往前走。」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从小就做同一个噩梦?」 「被人追的那个?」 「嗯,我从家里跑出来就被人追,一路上遇到遇到很多熟悉的人,他们在人群里看我,但没有一个人救我。你是不是也在人群里?」 「我那么坏吗?」 「那你在哪里?」 「我不在人群里。我在你身后,跟着你一起跑啊。」 「那我下次再梦到的时候,回头看看。」 「不要回头,你要用尽全力向前跑。」 「可是如果能看见你,噩梦也会变成美梦。」我的眼眶湿了,睁开眼看窗外,「泪眼看月亮,就会看到潮湿的月亮。」 她知道我哭了,翻身过来,抱住我:「不要看我了。没什么好看的,看不见就算了呗。」 我侧过身,回抱住她:「你知不知道,看不到你的日子,不能联络你的日子,我每天都在停车场找你的车。每天坐别人的车上班的时候,我都在停车场看一圈。还有坐在办公室的时候,我总是下意识透过玻璃往停车场看。」 她的声音涩着:「你看见过我吗?」 我很沮丧:「一次也没有。有时候甚至连你的车都找不到,你下次停在显眼一点的地方行吗?我找得好累啊。」 她笑:「你是不是傻?下班的时候看停车场啊,我一定会去拿车,你怎么会看不到我?」 我纠正自己:「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有一次开会的时候看到你了。」 她想起来了:「哦,那一次,我也看到你了。」没看见才怪吧。以往在那个会上遇到,我们都会坐一起,那一天我们默契地坐得彼此非常远。 她的身体冰冷,手却异常地温暖,抚着我的头:「你又知不知道,我每天下班都要去你家楼下绕一圈,单位的十一楼还可以看到你家客厅。」 我抬起眼看她,心中百转千回:「那天我看到你在车上,不是你第一次去看我?」 她摇头,眼光直直地看着我。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法抓住的留恋、无法抉择的惘然、不能弥补的遗憾、不可放纵的悲哀……所有这些全都化为那双眼睛里慢慢燃烧慢慢熄灭的静火,默默地成为灰烬。 我往她的怀抱里躺回去,感受到彼此共振一般的颤抖。小小的房间,仿佛成了与外界隔绝的避难所。短暂的一个夜晚,仿佛有一辈子那样长。 那个夜晚我一秒钟都没睡着,静静地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声。我能感受到她的疲倦、悲伤和痛苦。 我已经不记得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自制和深沉的。从前她是个随性、天真、乐观、活泼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常常依着自己的性子来。现在她背负了太多沉重的包袱,甚至已经很久没有开怀地笑过了。 「我希望她永远保有开心快乐的样子。」那是我曾经对南小姐说过的话。我真的真的是这样希望的,从没改变过。 可是如今,我还能让她快乐吗?我要怎样做才能让她快乐一点呢? 我太清楚了,我不勇敢,害怕的东西太多。 害怕两颗相似的心因相互触碰而彼此疼痛,害怕争执和失去,害怕时间和迟暮,害怕向命运妥协的结果,害怕片刻太仓促,害怕只能走到这里为止……但我更怕的,比这些加在一起都要清晰:我怕我在意的人难过和痛苦—— 走不出去的循环会让人心生疲倦,久了就变成下不完的雨。我们都曾在雨中身陷泥淖,只能望着对方,沉沉陷落。 原来,预备结束和结束之后对我们来说都是同等的痛彻。 算了,我突然这样想。什么最好的结局,什么最优的解法,我讨厌这些说法。 我不想她的眉间也凝结冰冷的霜,我想她永远开怀。 所以,没有或早或晚,没有或错或对,没有得失利弊。过去已经成为过去,未来就等来了再决定,现在便是最好的时间。 所以,我要去坦然面对,走出局部降雨的地区,直面那些未完待续当局者的谜。 说真的,从开始到现在,我都对这样的世界和这样的命运没有抱怨,可是她在我身边,世界就会不一样。 是的,我就是爱这样一个人,爱一个会让我感到悲伤的人,在拥有的那一刻也仿佛失去了她千千万万次。只要她需要我,我就会陪着她,陪着她穿过不息的人海,去到属于我们或者只属于她的明朗春天。 第10章 爱是好奇和互补 隔天是周一,她一大早要回单位开会,酒是醒了,但脸还红着,一看就是昨天宿醉的样子。 我坐在工位上开始一天的工作,有点担心她:「没有人对你起疑?」 她给我发来一张戴了口罩的照片:「这样子谁能看出来?」 我笑了。 那天我们跟以前一样,分享工作中大大小小的事,吐槽断联的日子里来不及告诉彼此的遭遇和心情。 我不知道如何定义我们的关系。是真的做回朋友了吗?这问题根本经不起细想。那么,按照她昨天说的,我们以后是不是不会再见了?太多问题缠绕在我的脑海里,完全理不清头绪。因为我们无论说的做的,都有太多太多不一致。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把昨天的菜吃完?」熬到下班,我试探性地问她。 「你自己回去吃吧,我带了饭。」她回复我。 我将手机锁屏,准备离开办公室前下意识地往右边看,在停车场看到了她的车。 「你回家了?我没带勺子,吃不了饭……」当我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又看到她的信息。 「……」我脑海里那些问题被搅得更乱了,「那你来吧。」 她来了以后自觉地帮我热菜。昨天她还说让我用没喝完的骨头汤煮面吃,今天实际上完全用不着。 「我们要不把微信加回来?找个什么理由加回来呢?」她问我。 对了,我跟她之前将微信互删了,这几天我们都是通过微博私信联络的。加微信还要什么理由?当然是因为她要被人查手机,这两天发生的事不能被知道呗。 她这话问得我满是背德感:「她知道我跟你绝交了?那她应该很开心。」我对「她」的敌意很明显。 「就不再担心了呗。」她倒是诚实,「那天她还问我呢,问我周日跟你说了什么。」她当然不会说实话,至于她编织了怎样的谎言,我也不想知道。 大概是胜负欲作祟,我竟然有种隐秘的快感,张口就来:「我生病进医院了,你加我微信问候我。」这是事实,没一句假话。但这并不是事实的全部,也算一种谎言。 「那我加你。」 「你为什么会被人拿捏成这样样子?」我想起以前跟她分享的心情和秘密,都有另外一双眼睛看过,背脊就发凉,「你的朋友们如果知道你被人监视,以后都不会再跟你多说话。你知不知道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知道啊,所以我经常删除聊天记录。」她说完很快摆正了自己的立场,「也不是监视,她只是想知道我每天都在干什么。」 「她这几天去哪了?」我转而想起这个问题。 「去广州了。」她低着头,「我请假了,明天也要去广州。」 我明白过来:「等你回来,就会多出一个孩子?」 「哪有那么快,这次去是把胚胎种植进去,后续能不能成功还要等待。都不一定能成功,万一不能着床什么都白搭,也许全是竹篮打水……」说起这事她头顶就爬上了阴霾。现在这是她的大事,看起来她压力很大。 「你要去多久?」我问她。 她叹气:「说不准,看情况吧。也没法请太久假啊,后面可能还要用。」她现在的主线任务是生孩子,其他的,她也没有太多精力去想。 我很清楚,决定权在我手上。 吃完饭她说要去买点吃的明天带上路,我说要陪她去。我希望能有多一点时间跟她在一起,这是我的私心。 我们走得很慢,希望把时间拉长一点。 在面包店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造型可爱的小熊蛋糕,指给她看:「你看它正在发射电波,正好是朝着你的呢。」 她笑了,对着我模仿小熊的姿势:「现在把电波传递给你!」 我装作被电波击中,捂住胸口。 她买下了那个蛋糕,说是它带有我们的电波。回去的时候,我看着小熊一直笑,她就看着我笑,像两个嘴里含着糖的孩子。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我家楼下的路口,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回去吧。」她说。 她难得短暂恢复了明亮开朗的样子,让我怎么舍得放手? 她看一眼我捧在怀里的蛋糕,还是很开心的样子:「回去尝尝看,看看好不好吃。」 我的眼睛里也闪动着光芒:「不是有我们的电波吗?那一定好吃。」 「你不是不喜欢吃很甜的吗?」 「我们的电波很甜吗?也许是酸的、苦的呢。」 「也是。」 我的玩笑开过头了,把他们都拉回现实,神色黯然了几分。 「回去吧,记得好好吃饭。」她要离开不少时日,回来也不知是什么情形,「我都不知道说多少遍这样的话了,你也不听。」 「我会好好吃饭的,真的。」我不愿让她担心,保证道。 --------------- 第二天是个晴天。秋日里阳光总是格外温暖,那天的阳光从早晨起就让人喜悦。 我的心情很平淡,一上午都在忙工作。到了十一点多的时候坐在椅子上休息,依旧下意识地往停车场看,竟然看到了她。 我给她发微信:「你来单位了?」我知道她要乘坐中午的高铁。 「嗯,把车停单位,这样快一点。你看到我了?」 「看到你背个包,穿一件冲锋衣戴个帽子。」 「哈哈,是不是很丑?你别告诉我你一上午只往停车场看了一次。」 「就看了一次,就这么看见你了。」 「不是挺好?当你送我了。」 我久久地望着窗外。 午休的时候我出去走了走,发了条微博说「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我没有哭也没有笑,因为这是梦。」 回到家我努力让自己睡一会儿,因为最近这几天我几乎都没有睡过。我的脑海里始终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赞同一个反对,一个说对一个说错,我甚至没办法让他们安静下来。 我只阖了二十分钟眼,醒来时看见手机上有她发来的微信—— 「这不是梦,今天的阳光很好,你也很好。」 她还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她在高铁上吃昨天买的面包。 「隔壁竟然在吃鸡腿,真后悔没有买方便面。」配一张伤心沮丧的表情包。 「只有面包吗?没带其他零食?」我问她。 「都是甜的,我想吃辣的。还要好久才能到,等会儿还要去转车。」她跟我诉苦。 我就陪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当作是陪伴她这段无聊又冗长的旅程。 「要不要说个故事给你听?」 「你最近又看了什么书?说来我听听。」 从前我也经常把书上看来的故事转述给她听,有时候,她对故事里人物和经历的看法跟我很不一致。我们的成长环境和思维模式南辕北辙,这导致了我们看问题的出发点和归属点都不一样。 我们常说彼此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一起走这么远的路?」 「因为好奇,因为互补,因为彼此身上有自己没有却又渴望的东西。」后来我想,这可能就是我们曾经热烈地互相吸引的原因吧。 --------------------- 到了广州之后,她就在微信上销声匿迹了。她会被查手机,当然不能再肆无忌惮地跟我聊天。 我们的沟通基地又转到了微博私信。很显然,蒋娟娟不知道她会在微博上联络我,所以不查微博。但她们时时刻刻在一起,她并没有太多机会打开微博,每一次回复我都要过很久很久。 我开始等她。每次发过去一条信息就开始等,上班的时候等,下班的时候也等,吃饭的时候等,走路的时候还在等……每次等到她的回复,我就异常喜悦,很久等不到回音,我就陷入失落和沮丧。 我甚至开始猜测她们在广州生活的时间线。她大概率会在早上**点起床后、中午一两点吃完午饭的时候、晚上九点半另外一个人睡了以后回复我的消息。 这太可怕了,我简直是疯了!当我意识到自己进入了类似地下情般的相处模式时,也已经没有办法抽身了。 手机响起,我连忙拿起来查看,见是微博私信,格外欣喜。 两个小时前我给她拍了晚饭的照片,是之前我们说要一起去吃的。 「这面好吃吗?多吃点,吃饱了晚上才能睡得好。把烟盒扔掉。」她一条回复表达了三个层次的意思,看得出来很不方便看微博。 她说的烟盒是之前抽完了随手丢在我茶几上的,我没扔,想保留一点她来过的痕迹。 「你的事情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可能还要一周吧。」她只回答了后面那个疑问。 「上次你从广州回来给我带的蛋糕,这次我能吃上吗?」我提要求。 「看情况吧。」她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复我。 日子已经来到十一月底了。 夕阳落在地平线的遥远边缘,近处天际泛着悬而未决的灰青,将枝梢堆积的碎叶也晕染成潮湿的绿。 人们说这已经是冬天了,但真正的冬天,要在一场雪覆落的停顿里才会正式宣告降临。 我期待着冬天的第一场雪,但我也知道,有些雪,根本没办法为了我而下。 但是我很贪心,我一点都不愿意放弃希望。 第11章 爱是平分的奶茶 她回来得比我想象中早一些。很不巧,那段时间,我的生活一团乱麻。 年迈的外公外婆身体不好,陆续生病,我跟母亲每天要往医院跑。朋友们也各自有生活的难题,我只能帮他们出出主意,安抚安抚他们的情绪。天气时而暖时而冷,过敏体质的我适应不了,三天两头荨麻疹发作,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到后来整张脸都红肿起来,到了要每天去医院看诊的地步。 她回来的第二天下午,我又去了医院。在返回的路上,我收到她的微信,是一张我空荡荡办公室座位的照片,问我去哪了。 “回来上班了,想着来看看你。” 我心急如焚,恨不得能飞回去。 她的微信又发过来:“我刚回来就接到了烦人的工作任务。元旦我们不是要出新年贺词吗?这次交给我写,我忙死了,哪有那个精力,而且我最不会写这些东西了。” “你忙什么?” “她不是种进去了吗?带了一堆针回来打,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要下周一才能出成绩。” 我已经到了办公室,直接跟她说:“我帮你写吧。”新年贺词这种东西对我而言并不算多大的难事,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又怎么好意思不主动帮忙。何况以前这一类的东西,多半是我替她代笔的。 她见我戴个口罩:“你脸咋了?”她伸手要摘我的口罩。 我躲开:“过敏了。” 她收手:“新年贺词就交给你写了哦,最好早点给我,领导还要审核呢,说不定要改来改去。” “我尽量。”我有点不悦。这么久没见,她似乎并不怎么挂念我。对于我的严重过敏也不怎么关心。 “你下班要回家吗?”我问。 她点头:“嗯,家里有事。等我忙完吧,过几天再找你吃饭。” 我原本还想问她有没有给我带蛋糕。但看样子不用问了,必然是没有。 她看手表:“我还要上去开个会,走了哈。”她的时间格外宝贵似的。 --------- 我依然需要每天看医生,吃了很多的药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每天戴个口罩在单位出入,同事们知道情况后,纷纷给我推荐医院和偏方。 我不会开车,每天跑来跑去很不方便,好在有朋友愿意陪我。 那天皮肤科门诊的病人格外多,到了十二点多,我还在排队等取药。 陪伴我的朋友中午有事,我不忍耽误她的时间:“你先回去吧,我等会自己打车。” 朋友想起她来:“她不是就住附近吗,你让她来陪你啊。” 我没法跟朋友说太多,只能故作轻松地往外推她:“你快走吧,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就算她住得再近又怎样呢?她要怎么交代出门的原因?来医院看我?得了吧,她根本连口都不敢开。 虽然明明知道如此,我还是没忍住给她发了微博私信:“都中午了,还有这么多人等。”配一张很多人排队的照片。 在我意料之中,她很久都没回复。 “我也在医院待了一上午,现在才回到家呢。你还在医院?”等收到她回复的时候,我已经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了。 “没有,回去了。” 她没有再说话,我也不想再发。 再收到她的信息,是下午上班。她离开了家,不在别人的监控下,自然可以没有顾及地跟我说话:“你是怎么回事?上次我就想问了,怎么这次过敏这么严重,你吃什么了?” “没吃什么,只跟朋友在外面吃了一顿羊肉。”哪里是吃东西的原因呢?医生说过,我自己也很清楚,我的荨麻疹之所以这么反反复复好不了,外因只是一方面,内因才是关键。 她给我发来一段语音:“你不是逼着我骂你吗?明知道自己过敏还乱吃东西,上次是喝酒,这次是吃羊肉,你就只能注意点?就真的好不了吗?你就是自己作!”她还没说完,但后面的话我已经不想听了。 “我对羊肉不过敏,我没有胡吃海喝。我想吃羊肉火锅很久了,你没去广州前我就跟你说过,你不能陪我去,我找朋友去不可以吗?!”我很生气,并且一点也不打算克制,“你不用骂我,我好不好对你也不会有丝毫影响啊,你忙你自己的就好。反正我就算出了什么大事,其他无关紧要的人都跑到了,你也不会出现!” 她的火气竟然比我还大:“你出了大事我根本就不会去!行,是我不该骂你!以后绝不会再多说你半个字!” 我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俩都很倔,每次无论面对什么冲突,只要我生气朝她发脾气,她绝对半步不让,比我还要火大。在火星撞地球之后,我们必然冷战好几天。最开始我是绝对不会妥协的,每次都等她主动来找我,但每次她都对之前的矛盾避而不提,权当我已经忘记,就这么过去了。 这样不了了之的次数多了,我渐渐不愿意配合她逃避,想跟她沟通,把问题说清楚。但也许真是因为我们的思想观念差距太大了吧,她每次都会送我一句“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我明白有些矛盾和冲突是无法解决的,因为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永远同频,但至少可以理解和包容,不过我跟她的和平相处,更多的是依靠彼此的心软和不舍。 这次心软的人是我。到了下班时间,我主动给她发微信,问她是不是又有事要回家。 她说了几个同事的名字:“她们约我吃饭,要出去吃饭。” 我还能说什么呢? 她见我沉默,补充了一句:“你晚上又不吃饭?不能空腹吃药,买点东西吃。” “你们晚上吃什么?”我问她。 “大概吃火锅吧,随便他们呗,我也没什么胃口吃饭。过两天就要出‘成绩’了,紧张得要死。”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那件事上,我能理解,但不代表必须接受。 我分享了一个美团的链接给她:“这家店前几天刚开的,下周我们去试试吧。” “下周再说吧,”她不敢允诺我任何事,“想喝奶茶吗?明天请你喝奶茶吧。” ------------- 她跟三个同事的这顿饭吃得不怎么愉快。 他们四个最初在一个部门,“战友情”维持得有十几年了。其余三个都各自有家庭,难得有空聚在一起,就想玩个尽兴,吃完饭还打算一起去喝点酒或者去唱KTV。 第二天她跟我吐槽:“没去成。我说不去,他们也就没了兴致,各自回家了。” “你为什么不去,大晚上你还能有什么事?” “她不让我去呗,说她肚子痛,非要我回家陪她。闹了我一晚上,闹到一点多才消停。” “你又一夜没睡好吧?”我只关心她。 “我都习惯了。哎,昨晚他们还有点不高兴呢。不过算了,我现在也顾不了其他人其他事。” 我想,我是不是也属于她说的“其他人”范畴呢? “对了,你想喝什么奶茶?我下班就得回家,她又说肚子痛,我点外卖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我根本不在意什么奶茶,只是想见一见她,想有一点相处的时间。然而在现下,全成了奢望。 “不喝了。”我带着赌气的成分。 “怎么呢?我最近是真没心情吃吃喝喝,等过段时间会好的。” 过段时间真的会好?她是说来哄我,还是自己都没弄清楚情况呢?哪里会好?以后她只会有更多的事,只会越来越忙,只会更精准地被拿捏。她属于自己的时间会越来越少,这些时间还要分给她的父母、她的家人、她的工作……又有多少能给我呢? 她发了张截图过来,是我夸过的一家奶茶店:“喝这家吧,你想喝哪一种?” 我毫无心情,随便选了一杯。 外卖半个小时就到了,她让我去楼梯间拿。 我没戴口罩,因为以为下班跟她有约,还特意化了妆。但好像粉底和遮瑕都盖不住脸上过敏的痕迹。 她看出来了:“你脸还没好?这要是毁容怎么办?做医美要花大钱。赶紧遵医嘱好好养着。” 我的心情不好,演技也不好,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她怎么就天天肚子痛?” 她深深叹息:“哎,别提了,我都头痛死了,只要她一说肚子痛,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愈发负气:“你就死死被拿捏。天天围着她转吧,其他的事什么也干不了。那家新开的店,我估计也等不到你陪我去打卡。” 她的没有锁了起来:“那家店也没说今天去啊。别生气了,以后吃不也一样,最近我命都要被搞掉了。” “是我想要你的命吗?”我意识到再说下去肯定要吵架,拿过奶茶,把我买的原本打算晚上一起吃的麻薯球塞她手里,转头就走。 回去办公室,我的心情更加低落,一转眼却注意到了奶茶标签。 原来她买了五杯! “买奶茶是为了跟你另外三位朋友道歉吧?”我发私信质问她。 “什么?这不是刚好一起买了吗?他们早就不生我的气了。” “嗯,只有我生气,只有我小气。”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很好,又是这句最熟悉的话! 这次我没打算退让,用言语反击过去。我们越吵越激烈,吵到了晚上。 她最后给我发了一大段:“在我这里,我有事就不可能陪朋友去吃喝玩乐!我的现状你又不是今天第一次知道,我本来就事情多,你生气骂我能改变什么?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我一有事你就不高兴?!她是陪了我十七年的人,现在她有的是我的孩子,肚子痛我能不管不问?我已经尽了全力去挽回我们之间的友谊,你觉得对你不公平,你有选择的权利,但我真的没办法改变!” 她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说白了就是:在我心里你啥也不是,我只能这样,你要么接受,要么滚蛋。 “我又不是你的舔狗!!!”我用了好几个感叹号表达我的愤怒。 “我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医院,没功夫陪你吵,就这样吧。这么消耗彼此干什么呢?反正我的结论就是这样。我睡了。”她丢给我这一句话,就从微博消失了。 “我明天也要去医院!”后面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再回复。 第12章 爱是轻慢和伤害 关于我久治不愈的过敏,南小姐提出建议:“你来我们医院吧,你免疫力太低了,光看皮肤科解决不了问题。” 我知道自己现阶段最应该做的,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的,况且在他人眼里,我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连我自己都不重视自己,跟自毁又有什么差别? “下周过去吧,我可以请一段时间的假,正好也去你那里走走。”我跟南小姐商量去她所在医院检查的时间,冷不防收到另一个朋友的微信,说是给我寄了螃蟹。 这位朋友家在固城湖,自家养的螃蟹个大味美,每年都要给我寄一些。我素来对这种食物不怎么感冒,嫌他们麻烦,但是她很爱吃,所以每年我都拿来“奉献”给她。 前不久她在广州的时候,我还跟她预告过:“回来请你吃螃蟹,抚慰你操劳的心。” 当时她还给我发了一个嘴馋流口水的表情。 说过的话总要算数吧,况且她不吃的话,我该拿一大箱螃蟹怎么办? 于是我把朋友发来的螃蟹照片转发给她:“周日有空的话,把螃蟹吃了吧。” 过了大约半小时,她回复我:“你知道吗?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惊愕,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情况?” “我现在去合肥,周日不一定能回,你叫别人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句话问出后,就石沉大海了,很长时间没有回音。我想她肯定在开车,别人就坐在旁边,她是没可能回复我的。 后来一整天我都很不安,频繁地看手机,生怕错过了消息。 要说我有多么关心她们的孩子,那是真谈不上,我没有那样的圣母心。但我就是想知道所有的进展,以至于这件事几乎成了悬在我头顶的剑。 到了下午四点多,她才有了声音:“血值跌了,胚胎可能停止发育了。” “现在检查完了?是什么结果?” “刚到,还在排队,下午可能查不上了。” 她排队排到五点多,挂了个不是专家的好,得到的结果也不是很好。但是她不死心,想让更好的医生看看,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去排加号。 第二天她五点就去排队,心里明白可能性非常渺茫:“今早抽了血复查,血值还在掉,所有医生都让我们放弃,但我让医生再试试。我知道自己只是在花钱买心安,是我自食其果,现在无论要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什么叫自食其果?这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本来就有概率会失败,你比我清楚。” “每次她说肚子疼,我没有重视。为了跟朋友出去吃饭,让她一个人用微波炉热饭,为了让她不管着我,不让她在家躺着,让她去上班。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因为我的自私造成的?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心里有数。” “这件事本来就有失败的概率,你比我清楚。就算你一直陪着她,帮她处理好每一件事,就能概念这种概率吗?你知道的,最关键的因素都是你决定不了的。不要自责了,更不要自伤,好好做你该做的事吧。”我无法对她的悲伤和痛苦感同身受,毕竟那个孩子跟我毫无关系。我只关心她。 她没有继续说一些自责的话,到了下午两点多,给我发了一张医院人山人海的照片:“这里中午根本就不下班,一堆人还搁这排队。” 我察觉到她的心情好了些:“你们看完了?” “没了,都结束了。晚点回去。” 从“有了”到“没了”,这个孩子只存在了两个星期。 ---------------- “这是代孕!”刘同学在听我倾诉了她的事之后,惊出了这一声结论,“在国内未婚买精是违法的,何况她还让别人帮她生!” 从法律的角度出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界定她的行为。我也在网上搜索查询了很久,并不能确定她的做法算不算代孕。 “如果是代孕,那就是刑事案件!就算不是代孕,她也违法了!她还是公职人员,是体制内的。她的胆子真够大的,竟然敢干这样的事!”刘同学很严肃地跟我说。 我帮她解释:“她爸妈迫切地想要孩子,不然之前怎么会逼她去相亲呢?相亲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的,当然就要想点别的办法了。” 刘同学更是震惊:“她还去相亲?还好没成!不然就是骗婚,简直就是在害人!她干的每一件事,无论从法律还是从道德的角度出发,都性质恶劣!你离她远一点,别再跟她有任何牵扯了!这样的人,我都不明白你对她还有什么眷念。” 我无法反驳刘同学的话。如果我是个旁观者,听到她所做的这些事,大概率比刘同学还要愤慨。 刘同学继续分析道:“她对你也不好啊,你看清楚一点!你有事,她关心过你吗?她为你做过什么?最普通朋友的标准她都达不到。倒是你对她很有用,她被家里那位管得太死了,没有自由没有人格,但你可以给她,你还可以安慰她鼓励她,给她提供能量提供情绪价值。啊对了,你还能在工作上帮她。这么有便宜占的事,为什么不呢?你是在被人低成本持有!醒醒吧!” 我依然没法辩解。没法替她辩解,也没法给自己辩解:“可能我太怀念以前了吧。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太想挽回太想留住她了。” 刘同学的语气温和下来:“你知道这样下去会怎样吗?” 我苦恼地捂住脸,低声道:“我知道。只有我选择包容,对一些模糊地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我们就能和平相处,相反如果我较真,我有情绪,她就会攻击我。” “你想要留住她,就要不断妥协不断让步,就必须容忍她将很多事情排在你前面,这些事情任何一件都比你重要百倍。如果用男女关系形容,说得难听点,你要做一个知进退又体贴识相的小三。现实里有人愿意做这样的小三,多多少少是因为能图点什么,可你能图什么?要钱没有要人没有,要情绪价值要陪伴,她现在也给不了你。她不值得你信赖,也给不了你任何希望。”刘同学苦口婆心,“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在乎她到了能容忍这些的地步,她是一定会按照她爸妈的要求生孩子的,这次失败了,她必然还会去做第二次。等他有了孩子,她就更没什么能给你了。到最后如果她家那位知道了,就算她对你有感情,你要面对的会是自己和孩子的战争。你根本赢不了!” 对,没错!刘同学这话字字句句都没有分毫差错,精准无比地戳在我的胸口。 我很清楚自己的性格。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我不愿意接受不完整不纯粹的东西。越是我在乎的,越要求纯度和力度。我最近总是控制不住地朝她发火,就是因为我接受不了这样不清不楚的地下关系。刘同学说的那种“知进退又体贴识相的小三”,我根本连一天都做不了。 我也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应该果断切断和她的所有来往。但我试过了,我做不到。也许这就是我的南墙,一定要撞到血肉模糊才会善罢甘休。 -------------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从小梦到大的噩梦:我撞见父亲出轨,害怕得从家中跑出去。那个女人拿了把刀出来追杀我,我跑不快,干脆从楼梯上跳下去。 梦里没有痛觉,也不会死,但那种恐惧真实地存在着。 我跑去家以后,路上遇到了很多熟悉的人,我大喊着朝他们求救,但他们都只站在人群里围观。我跑了很久很久,终于甩掉了追杀者,去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我去找公交站,但要么找不到,要么根本没有我要坐的那几路车。好不容易等到一辆车,路上又是掉下悬崖又是被巨兽吞进口中,反正各种险象环生。我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里,反正也到不了。 这个梦没有解决,每次我都会在“公交历险记”的环节惊醒。 儿时的经历是我的梦魇,所以我才会总做这样的噩梦。 这次惊醒我想起了她说的话,她说过会在身后陪我一起跑。 但她骗了我。她没有出现在我梦里,她没有陪我一起跑。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我自言自语道。 惊醒以后我便再也睡不着了,随手拿了本书翻了翻。 我书架上有不少新书,但都没有翻开过,这放以前是绝不可能的。书架上还有一排,专门放我自己写的书。这四年再没有增加过。在这四年里,我甚至连一个字的产出都没有,除了工作需要,几乎很少打开文档。 朋友们骂得对,我在她身上投入和寄托了太多,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的主线剧情是什么,已经快要失去自我了。 ——如果你知道一条路虽然曾经繁花似锦,但尽头却是一片漆黑,你是选择享受走这条路的过程,还是选择及时止损? 这是最近网络上的一个热门讨论。底下的留言大部分都是四个字:“及时止损”。 我想,这一定是过来人们的用血和泪换来的经验吧。 我看了一夜网友留言中分享的自己的故事。无一例外,不知悔改一心要撞破南墙的人,最后都得到了报应。 然后,我的报应也来了。 第13章 爱是“记得”的天赋 我是一个亲缘很浅的人,从小跟家中亲戚的关系就不紧密,什么哥哥姐姐都很少来往。他们几乎不关心我的事。唯一走得比较近的便是姑妈,还有外公外婆。 人的年龄渐长,明显抵挡不了的变故就是身边的长辈们开始生病。 姑妈开始记性不好,中午吃了什么东西,下午就忘了。外婆中风进了医院,外公九十岁了,身体各方面都不太好。 姑妈那边还好一些,有哥哥姐姐们照顾,外公外婆这边就只有我跟我妈,常常照顾不过来。我不能让家人知道我的事,他们帮不上忙,只会担心难过而已。 母亲住的房子年久失修,里里外外都是问题,每逢下大雨还四面漏水。她一个月才两千块不到的退休金,无法自己改善生活条件。至于我的父亲,离开家以后并没有跟外面的女人在一起,人家根本不收容他。他租了别人家腾出来的空房,没网络没空调,一个月租金一千多块。 单位降薪,我每个月少了快两千块的收入。四年没有搞创作,我也没有了额外的钱。生活的艰难,从方方面面挤压着我。 每当我在医院面对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外婆,和我妈两个人都没法将她搬到轮椅上的时候,我就很是羡慕那些兄弟姐姐多,又相互亲厚的家庭。 要问我身边谁拥有这样的家庭,那首当其冲就是她了。 毫不夸张地说,她家只要有一个人生病,所有人都会跑去看望和帮忙。一个病房都站不下她家那些人。从小到大她有什么事,从爸妈到阿姨舅舅,再到爷爷奶奶,没有一个会不出力,根本不需要她自己面对。 我们在不同的家庭氛围下长大,生活的环境也截然不同。我对面怎样的困境,也是她理解不了的。 那天我在医院看完了外婆,给我妈买了午饭,自己去拿了点过敏的药,赶回单位上班,路上收到了她的微信:“新年贺词写得怎么样了?我们领导催着我要了。” 我最近太多事了,只来记得初步构思了一下,还没开始动笔。 我给她发了一张我拿药的照片,预备让她再等我两天。谁知道后面的话还没打完,她已经先回复过来。 “好的,我知道了。”就算不在当面,我也能感觉到她的不高兴。 回到单位,我处理了一下手头的工作,然后打开文档开始帮她写新年贺词。 我不知道主题和基调该定在哪里,有些用词需要考究再考究,打算问问她的意见:“下午有时间吗?见个面吧?” 谁知道她给我回复了一大段:“我没时间,我说过了我很忙。你不要以为孩子掉了我就会有很多时间,我没有!我还会继续要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没有任何人可以影响我干涉我!说到底其实我们自己的事都只跟自己有关系,别人根本一点也不关心不在乎。你不要对我寄予太多,我承担不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我太累了!我有很多自己的事,我也只顾得上我自己的事!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被人拿捏把控得这么紧吗?因为我很爱她我离不开她!这些话原本是不想说的,但我也没办法了。虚假的和谐一碰就碎,没什么意思!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做任何决定,随便你,我管不了也没时间管! ” 这么多话,我逐字看完,竟没有特别难过和痛苦,或者说我已经麻木了,心头只残留前尘如梦的悲凉罢了。 她冷漠绝情的语气像是一把锯子,在我心头来回地割。我并不十分疼痛,因为我的心早已流过了血,结过了疤。那些疤痕又厚又硬,已经令我感觉不到疼痛。 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感情被掏得差不多,没剩下多少力气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她踩在脚底下,踩了个稀碎,一起碎掉的,还有我的灵魂。 我只是觉得自己不配活着,觉得自己该死,想要拿起一把真正的锯子,把自己杀死,从而获得一种幸运的解脱。 “我们以后别再见。” 那天是12月28日,离新的一年还有三天。 我依然失眠,每天四五点醒来,有幸看过好几次晴朗冬日的灿烂朝霞。 冬天足够**,清晰到可以看见每棵树的棱角。世界呈现一片默不作声的鲜活,路口忙碌的红绿灯,高楼夹缝中的光线,旧巷子里偶尔亮起的车灯……太阳升起之前,城市构成一个人的废墟,岁月抛荒,轮廓分明。 谢总知道我受了感情上的创伤,告诫我:你是个优秀的人,如果有人把你当成进可攻退可守的点缀,你还对这样的人念念不舍,那就是你自己在侮辱自己。 我不知道这样去定义一段关系算不算公平,但有些事再回忆起来,宛如把破碎的心剖出再咽下,太疼了。爱真是一个复杂的借口,时有时无,瞬息万变。 我进了南小姐所在的医院,治疗我反反复复的过敏症和日复一日的失眠。 我的情绪很差,总是无端端忽然流泪,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警告自己不要回头看,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眷念过去无意义的美好,但是没有用,我好像一只腿陷在了往昔,想拔出来,但是越拔就陷得越深。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一个人,她对我好的时候让我觉得全世界都是灿烂的光彩,而对我坏的时候,要举起刀了结我的命。 我在微博写:文学告诉我,爱是无私,是永恒。结果现实说,爱有前提,爱瞬息万变,爱有深浅,爱也不具有唯一性,爱也不忠贞。 文学告诉我,爱一个人就要联手把罪恶的高塔炸毁,然后和她手牵手去看爆炸的烟花。或者,把我从小养大的犀牛宰了,把心脏剖出来送给她。结果现实说,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她也可能接受罪恶给予的利益,把我推入火海。爱是我把犀牛的心脏给她,她可能变本加厉想要我的心脏。 文学告诉我,爱是呵护她流泪的眼睛,是背靠背抵御世俗的洪水,是对这世界的一点轻蔑和对她的无限怜惜。结果现实说,她也会以爱的名义轻慢我、攻击我、审判我,而这些往往可以致命。 我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真的不明白。 后来,我的医生告诉我:一个人,只要他的生活没有富余空间,他就不会是个好人。累会消磨他身上所有好的品质。这跟他爱不爱你没关系,因为每个人都最爱自己。一旦他自己累,就要开始对外界产生攻击,非常正常。你看谁谁谁的对象挣多少,你才挣几个,有意义吗?你骂他一百遍都是无用功,省点劲吧。如果能做好人,没人不愿意感动世人来彰显我多好。是因为做好人太累了,所以宁可你骂我自私自利,也不要这个名声了。这就是人性。永远不要认为有东西可以凌驾于人性之上,先直面真正的人性,看清楚一个人性格的最低处,再谈其他。 他这番话解答了当时令我最痛苦的疑惑,我想我会毕生铭记。 ----------- 我的痛苦和我的病让身边的朋友担心难过,他们想方设法地搭救我。比如给我开饮食清单,让我一样一样地吃,吃不下去也先买回来,反正每天当任务一样完成。比如花时间陪伴我,每天不间断地跟我说身边发生的事,分享新鲜古怪的八卦。比如送我各种各样的礼物,把我家中展示柜都填满了…… 这些温暖让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让我的朋友陪着我站在大雨里了,我必须要自己站起来! 跨年那天,我跟朋友们去江堤放了烟花。我许愿要让自己健康快乐起来,要勇敢地找回我的光和热,把我失去的一切都找回来。 新年我开始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去学跳女团舞、练习咖啡拉花、学做抹茶饮品、看书看电影、和朋友们吃饭旅行……我让自己很忙很忙,忙到只记得我要快乐,没时间没力气想任何让我痛苦的事。我也不再关注她,或者说强迫自己不再接收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我把自己失落在某种虚有所带来的麻木之中,努力忘记曾经的事、别人的事。 曾经的我,以关系里高超的细节记忆力著称。我记得一切走过的街道,我们如何左拐左拐又右拐,发现路边小店换了招牌和名字。我记得吃饭时两人坐在桌子的哪端,菜品摆放的位置。我记得每一个相遇与离别日期,每一次见面的打扮,每一趟约定的行程。 但那段日子,我开始努力地不记得,忘记过去的一切细节。 我走到镜子面前,看里面。真陌生,但好像又有些熟悉,那是我很久没看过的,自己的样子。 拼命记住一切细节的时候,手向外努力伸着,我的眼里是看不见我自己的。 就让我失去“记得”的天赋吧。 忘掉曾经、忘掉他人好啊,那样才能有空间看见将来记住自己! 第14章 爱是百香果味的糖 时间进入一月底,要过年了。 身在外地的侄女和朋友们陆陆续续地回来,我的生活变得格外热闹和忙碌,每天都有人约饭,每周都要去看一场电影,我每周还要抽三四天去练习舞蹈。我开始大口吃饭、开心大笑,但也有很多个夜晚,我因为痛而更加无法入眠。 是身体上的痛。我练舞过度,身体有很多淤青,有时候痛到连四肢都抬不起来。但我从没想过停下来,因为身体上的痛可以帮我掩盖心中的伤口。 心好了吗?我不敢问它,我怕内心的那个小孩会马上大哭起来。 一些朋友以为我好了,因为我不再阴郁、不再难过、不再流泪。 大年初二的下午,我跟侄女还有南小姐去零食店买吃的,驻留在摆着各种糖的区域寻找起来。 侄女走过来问我:“你找什么?” “百香果味的糖。”我倒是找到了那个牌子,有很多口味,就是没有百香果味,“没有,都没有。”其实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找了,每次去零食店或者超市我都会寻找一番,但都没找到。 侄女见我失落,豪气地说:“我把每种糖果都给你买一盒!” 南小姐看出端倪:“你姑就是想要百香果味的糖,你给她买全世界所有的糖都没用,就像她就是想要那一个人,其他人都不行。” 侄女很聪明,立刻意会:“啊?百香果味的糖是余总给你买的啊?”侄女一直称呼她为“余总”,忽略了性别问题,还无形中给人戴了高帽子,情商挺高。 嗯,我第一次吃到百香果味的糖,是在她的车上。我尝过后称赞了多次,她便记住了,后来在车上常备那种糖。后来每次我坐她的车,总是习惯性地找糖吃。 跟她不再见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那种糖了。 南小姐戳穿我:“你说已经不再想她,都过去了,是骗我们,还是在骗你自己?” 她问出了连我自己都不敢问的问题,然后我内心的那个小孩,躲在角落里安静地哭了。 那个小孩告诉我,她很想她。在听朋友唱KTV的时候,她会想起她唱过同样的歌;她会在走过某条街的时候,想起那里还有她们说过要一起打卡的店;她会在每次路过停车场的时候,依旧下意识地找她的车;她会在去开会前,设想会不会和她偶遇;她在说不着的夜晚偷偷看她的微博,发现她换了头像,知道她去酒吧喝了酒……每个白天黑夜、晴天雨天,她都在背着我想念她。 她还泡在大雨里。我想要把她从雨里解救出来,但她固执地甩开我的手,哭闹着对我喊着“不走”。我甚至试图将她推进暴风雨的中心,将她扼杀。但她用头撞着树干,吼叫着反抗我。 我看见树皮上有好几块血迹,她的手和前额满是血污。她已经非常脆弱,但她用坚毅的眼睛告诉我“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 我忽然害怕起来。我从来不知道,她的生命力如此顽强,竟然敢跟我同归于尽。 “晚上我们去酒吧玩吧。”侄女提议道,“新开了一家酒吧,氛围特别好,还有驻唱。我们去蹦迪啊!” 侄女说的酒吧,就是她去过,还发在微博上的。 “我没问题啊,”南小姐答应了。 我也点头:“去吧。” 可惜到了傍晚,侄女就接到她爸爸的电话,像是早就洞悉了一切似的,警告她不准去酒吧。于是我们的计划泡汤,只好退而求其次去看《哪吒》。看电影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跟她没有闹翻,一定会相约一起来看吧。 以往每年春节,我们都要一起看场电影,然后去步行街逛逛。我们曾经在步行街看到了挂满红色彩签的许愿墙;曾经在没有人只有两边停满车的街道数脚下的砖;曾经分享一杯奶茶,一个说太甜一个说太酸;曾经去帮她爸爸买鞋,走了五家店,最后还是回去第一家;曾经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们一起去看电影,一群人叽叽喳喳,分外热闹…… “你还有她的微信吗?”我凑到侄女的耳边,低声问她道。 “有啊,她又没删我。”侄女找出手机递给我。 我点开她的朋友圈,看她发的动态。果然,她全家人今年又在她爸爸妈妈那里过年,大合影里,她妹妹站在镜头前比剪刀手,她跟家人们坐在一起,笑得灿烂。 侄女见我对着她的朋友圈出神,把手机抢回去:“姑,算了吧,她不是对的人。别再找她了。” 是啊,我知道。如今便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果,我们不应该再伤害和消耗彼此。 可是,我,真的真的很想念她。 ---------- 可能人周围的座位真的是有限的,只有一些人走了,一些人才能回来,一些新的人也才能出现。 过年期间,我破天荒地请我爸那边的所有亲人吃了一顿饭,大家开开心心和和美美。 我记得她曾经劝过我很多次,开玩笑说:“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做个社会人了。有些事不是非要你原谅,但过去就过去吧。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这个世上从不存在没有瑕疵和分歧的亲情,你看我家那么多人,特别和谐美满是不是?但我记得跟你说过,我大舅也干过不少让家里人难堪的事。” 我把手伸到她跟前:“你知道我最讨厌应酬很多人,要不把你的表演家人格借我用用。” 她握住我的掌心:“拿去,借你用多久都行。” 跟一大桌子家人吃饭的时候,我好像真的被她附身了似的,又是给大家倒饮料,又是敬酒,间或还要问问孩子们学习怎么样,哥哥姐姐们工作忙不忙,表现得极为殷勤。 我特别想要告诉她,原来她说的是对的。躲在戴着各种面具的人群里,躲在“和谐”“美满”“美好”的面纱后面,我可以滥竽充数地演戏,连演技不好也没什么关系,“体验感”上倒是得到了满足。 也是在过年期间,我跟朋友们聚餐玩乐,认识了对我有好感,热切展开攻势的男生。朋友们极力撮合我跟他,认为他外形好家世好,是最适合我的男朋友人选。 我忽然想起那个我最难忘的生日,她帮我庆祝了之后,当时想追我的一个男生也约我吃饭,我带着侄女去赴了约。后来她见到侄女,第一时间就追问那个男生怎么样。 “我说没她帅没她对你好,她才放心了。”侄女告诉我。 如果你知道我的身边又有新人出现,你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其实……你已经根本不在乎了吧。 整个春节,我的灵魂好像被劈成了两半。两个灵魂在演着现实和内心的两部戏。 我好像原谅了走到路中间突然打翻了咖啡杯; 我似乎接受了努力过后也依然失败的结果; 我仿佛理解了在别人心里没有那么重要的事实; 我或许读懂了身边的人说到一半的话语。 你觉得这些都没什么,所以我说,都过去了…… 第15章 爱是徒劳的挣扎 如果怀缅过去,人到底在想什么呢?究竟是恨台上卿卿我我不是我跟你,还是但得你平安愿就任得你天边明月照向别人圆? 但,凡人真的有那么恋旧那么慈悲善良吗,会不会“相忘于江湖”这样的话,在说出的人心中,就真的是“即使你死了也没关系”的意思? 带着这样不可能解开的疑问,我又进了医院治疗。 我从第一天晚上睡到第二天傍晚,几乎睡了整整一天。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将过去的很多事又经历了一遍。 旧时光转个弯重回眼前,当时的一缕光只照在了一个位置,真的只照在了一个位置,坐在那个位置的人转过头来。 是她。 当我看清,泪如雨下。除了接受,无能为力。 我走了那么远的路,做了那么多的事,竟然还在原地。 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我放弃了。但我也无比笃定一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去找她。 可是我无法抵抗她又要回到我身边。 那天的雨,我常常认为是另一个世界的老唐为我安排的,因为从早上看见天空飘下雨滴开始,我就在心里默默对老唐说:你帮我把雨下大一些吧,我想酣畅淋漓地淋一场。 然后晚上的雨下得很大,然后她出现了。 她醉倒在我的沙发上,我坐在一边,看着她睡着的样子。 雨停了,夜晚很安静。我多希望时间可以停住,永永远远地留在这一刻。我偷偷拿手机拍下了她睡着的样子,心想以后若是再分开,我还有照片可以用来回忆。 “你在想什么?”她醒了,见我看着她出神,问我道。 我还在灵魂游离:“我想要回到过去的某个场景里,就那样循环重复地经历那段回忆,直到我死。” 她怕我真的会飘回过去似的,抓住我的手:“你想回到哪一天?” 我缓过神来,对她笑笑:“很多啊。” 她好像也跟我有过一样的想法:“我想回到你教我笔试那段时间。” “你最喜欢那段时间?” “嗯。” “可是都回不去了,我们没有时光机。” 我俩都陷入沉默。 “我好渴,我要喝水。”过了一会儿,她说。 我去给她倒水:“你先起来。”把水放到一边,我过去扶她。 她的酒还没完全醒,歪歪斜斜地起不来。我有点扶不住她,差点被她带着倒回去的时候,却被她压过来,低头深吻住。 她啃咬我的唇,愈发用力地将我压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她的气息很乱,尽数洒在我的脸颊上,强势地抓住我不安的手,舌头在我口中交缠,急切地吮吻着,仿佛渴到要吸干我口中的水分。 我不服输地勾住她的脖子,指腹摩挲着她的脖颈和脸侧,和她的舌尖纠缠,再去咬她的嘴唇。 彼此地呼吸交织在一起,越来越炙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松开对我的钳制,抵着我的额头,就那样用迷离的眼神看着我。 “你不是要喝水吗?把我当水喝?”我问她。 “嗯。”她声音暗哑地应了一句,又低头吻住我,更加热烈,倾尽全力。 好像只有这样吻得天昏地暗,她才能让一些不能言说的情绪得到释放,我空洞的心才能被填满。 “你爱我吗?”亲吻的间隙,我问她。 “……”她的眼神恢复了一点清明,从我身上爬起来,“不爱。” 我知道不会听见我想要的答案,但她这么决绝的回答,还是逼出了我的泪光。 我避开她的注视,拿起旁边的杯子:“喝水吧。” 她就着我的手喝掉了半杯水:“几点了?” 我看手机:“两点多。” “你还不去睡?”她皱眉,把我往外推,“你快去睡觉,不用管我。” “你陪我。” “好。”她这次答应得很爽快,知道我扶不动她,自己坐那缓了缓,起身走去了主卧。 我想起上次她跟我是各盖一床被子,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拿一床。看她都快睡着了,心想算了,总不至于说我占你便宜吧。 谁知道快睡着的人在我刚躺下后,就挤到了我旁边:“你这身内衣是我给你买的?” “嗯,太大了。”也不是特意给我买的吧?我心想,不是本命年,你给同岁的朋友都送了一套吗? “你怎么不说你瘦了呢。” “那确实是啊。” 她又凑过来些,把我抱在怀里。 “你能给我倒杯水放这吗?再把我的烟拿来。”过了没一会儿,她对我提要求。 我起身去帮她拿,回来时见她跑进了洗手间,蹲在马桶边想吐,连忙过去安抚她。 她坐在地上,脸色不好:“你别管我,你在这我怎么吐得出来?” 我笑道:“你有偶像包袱?” 她点头,克制着:“嗯,吐出来多恶心啊,不想让你看见。” “没事,我不嫌弃。”我拍拍她的背,贴过去搂住她。 “小心我吐你身上。”她警告我。 我真的不在乎:“你吐吧。” 她轻抚我的头发:“怎么有人像你这样呢,不怕我弄脏你家?” 我说:“弄脏了可以收拾干净啊。” 她有点吊儿郎当的得意:“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我。” “不喜欢了。以前很喜欢,现在不喜欢了。”我由衷地说,然后问她,“你知道为什么?” 她的眼睛沉静地看着我,呢喃出声,带着点眷旎的意味:“大概知道。” 因为现在是我爱你。我在心里说,相信她听到了。 喜欢,是因为觉得那个人真好,带给我很多很多的快乐,跟她在一起我就开心得想笑。而爱,是因为看到了你的痛苦你的伤痕,带给了我很多很多眼泪,但依然不想离开你,依然愿意抱紧你。 “真吐不出来了,回去睡。”她拉着我从地上起来。 已经凌晨三点多,我们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的睡眠很浅,只睡了不到一小时就醒了,睁着眼睛看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装睡,伸手摩挲我的脸,苦恼地问:“你就不能多睡会?怎么我在你也不睡呢?” 我偏偏头,让脸贴近她的手:“你酒醒了?” 她从床头柜上摸来电子烟,抽几口:“醒了,我一般两三个小时就能醒酒。” 我闻到她的电子烟是提子味的:“那是不是说过什么都忘了?” “我说过什么?” “说过你不爱我啊。” “就这一句?” “我只记得这一句,反正你醒了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不高兴,撅着嘴巴。 冷不防,她狠狠吻住我,没有任何转圜地开拓、吸吮、咬噬,在我愣得瞪圆眼睛的时候又忽然撤开,带着不满地问我:“这样是不爱?” 我连呼吸都还没找回来,说不上话来。 她盯着我被咬红的唇:“很多事,不是只有你记得。”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跟她确认:“你记得?” “嗯……”她的手掌顺着腰窝摸进衣摆,摩挲我的背脊,侧着头吻我的脖颈。 我环抱着她:“你身边有没有知道我们的事?” 她摇头。 我失望:“一个都没有吗?你弟也不知道?” 她严肃地问我:“你想过被知道的后果吗?你会怎样,我会怎样,我女朋友又会怎样?” 我当然想过后果,我不知道别人会怎样,但之于我自己的后果,我没怕过。至少我身边在意的人,我的朋友们,全都知道我跟她的事。我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我也不喜欢不希望跟她的感情不可告人。 我垂着眼睛:“我很羡慕她,至少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永远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受到伤害,你也永远会对她很好。” 她注视我眼里的悲伤:“她有什么好羡慕的?我现在可是在出轨。”最后两个字说出口,活生生把我们拉进了不伦里。我们都愣住,无法面对地分开来,各自仰躺在床上。 “你听过一句话吗?”我的声音嗡嗡的,“如果天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如果天无道,也只能遵循天意。” 她闭眼,深深叹息:“遵循天意吧。” 一直以来,她对我表达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她不会选择跟我在一起,不会背离她原本的路。她怯懦,她缺乏信心,她不敢也不会为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付出一切而承担很有可能一无所有的后果。而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呢?我明白她的处境,对于坚守自己与别人的十七年,对于守护她们之间的信与义,她有一种近似于悲壮的崇高感,似乎那是她要坚守的道。 可是这一刻我忽然特别想拆穿她,想问问她:你不是今天才出轨的,你在精神出轨的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我当然没忍心这样说,我问她:“你三个月前对我恶语相向的话,都是真的吧?” “哪一句?” “你又不记得了?我有聊天记录,翻出来给你看看?”我拿手机。 她转头看我:“把聊天记录删了好不好?留着干什么呢?” 我一字一顿:“我不。” 她知道说服不了我,索性不跟我说话了。好半天,见我没毫无动静,又转过脸观察我。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寂静之中,她忽然问。 “说了我不喜欢你。”我强调,然后还是回答了她,“我不知道,不记得了。”我真的不知道,所以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呢?从我教你面试的时候开始?”我顺着话头诈她。 她摇头。 不承认算了。我闭上眼打算再睡会,她却靠过来,紧紧抱住我。 “把聊天记录删了好不好?”她特别执着于这件事。 我也很固执:“就要留着,都是你伤害我的证据。你每句话就是一把锯子,我家的地上都是我的血。”我不是在说气话。是真的,我被她伤得很重。 “对不起。”她像个孩子似的向我认错。 我心软,吻了她一下。 她回吻过来,完全侵占似地吻。我被她的力道和气势震慑着,换气输人一筹,率先和她分开了一点儿,抵着她的鼻梁垂着视线低低的呼吸着。 “再撩我后果自负。”她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我用鼻尖贴她的,气息对冲,都忍不住意乱情迷。 后果就是她整个覆过来,吻我的每一寸的唾液都带有占有欲……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洒在昨晚没喝完的酒、没洗的酒杯和掉落一地的抱枕上。我望而兴叹,可是早上要赶着上班,自然是没时间收拾了。 她昨晚来的时候就说要喝咖啡了,今早当然要给她做。 我从冰箱里拿牛奶,对身后她说:“这三个月,我又修炼新的技能。” 她摆弄我展示柜里的娃娃:“抹茶呗,我知道,我要喝。” “你不是要喝咖啡?” “我都要喝。”她打开柜门,拿起以前出差时特意给我买的哆啦A梦玩偶,“你之前是不是把它收起来了。” “没啊,它不一直在那里。” “瞎说,有一次明明就不在。” 我想了一下。她应该是看到了我过年期间发在微博上的照片。那次我把家里的娃娃都归整了一下,给它们拍了几张大合照。她送我的哆啦A梦确实不再照片里。我当时是想把它收起来的,毕竟我跟她都决裂了,将她送的东西摆在眼前,只会睹物思人。但我没舍得,我家有太多她送的、她买的、她装的、她选的东西了,如果都要收起来,我得先把家拆了。 我给她做了一杯拿铁一杯抹茶,她坐在我的吧台旁,一边喝,一边看我用微波炉热面包。 “你这两杯喝下去,咖啡因要超标。” “反正也睡不好,昨晚被你搅了一晚上。” 是我的错?我不跟她争辩,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我说这句格外没诚意,反而满是撒娇的意味。 她蓦地将脸凑过来,又亲了我一下。 这一大早……我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掩饰似的低头把面包切成两半,分一半给她。 “对了,还有件事我要骂你。” “什么?”我错愕。 她瞪着我:“新年贺词!答应帮我写的新年贺词,你一个字都没写!到了时限我都交不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烦写这些东西。连我女朋友都说,亏她还以为你喜欢我,看来也没多喜欢,连这么点小忙都不帮我。” “!!”什么叫这点小忙?她以为写新年贺词是多么容易的事?而且爱与不爱,是需要拿替不替一个人做事来衡量的吗? 我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平复满心的不悦:“你最后怎么办了?” 她说出一个平时跟她关系还不错的同事的名字:“她帮我写了。我觉得写得是真好。哎,你还别说,平时我都没发现,这次才知道原来她对我真挺好的。” 我本来就不高兴了:“那你喜欢她吧。” 她发现我冷下了脸,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评价我的咖啡:“手艺没退步,一百二物超所值。” “抹茶呢?” “味道淡了点,手艺还要修炼修炼。” 我拿过她的杯子,尝一口抹茶:“我觉得挺好的。” 她像生怕被我喝完了似的,重新夺回去,大口喝到嘴唇都沾了绿沫:“不能夸太满,这样你才有进步的空间。” 我伸手,调皮得地眨眼:“两杯,二百四。” 她眼巴巴看我:“没钱。” “那你怎么还?肉偿?”我可能被她传染了,一大早耍流氓,说完后面红耳赤。 “也不是不行。”她作势要亲我。 我躲开:“我要去上班了,还要换衣服呢……” 时间不早了,我再不抓紧得迟到。 她早上不上班,比我悠闲多了,帮我收拾茶几:“没喝完的酒怎么办?” 我在小房间换衣服,提高声音:“放冰箱,我想今晚喝。我很久都没喝酒了,今晚你陪我喝吧。”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邀约。 她没回答,似乎还在帮我收拾东西。 早上又开始下雨了,我们撑一把伞回去单位。 “我昨晚把车挪到了门口,以为一会就走的,就随便占了两个车位。说不定保安找了我一晚上呢。” 被她料准了,我俩刚进大门,保安就追了出来。 “你终于回来了啊,领导都要找你了,你看你车停的。”他见我俩大清早一起回来,不知闻到了八卦的气息,看了我好几眼。 “马上就走了!”她忙说。 第16章 爱是雨下了一整天 雨下了一整天,淅淅沥沥地,到下午下班的时候还没有停。 “下班着急回去吗?不急的话到车边等我一下,拿个东西给你。”她给我发来微博私信。 “我要回家喝酒。”我说。 “我知道。不耽误你很多时间。” “你不陪我?” “陪哦。只不过我今天有好多工作,晚上可能要晚点了。你先把东西拿回家。” “什么好东西?” “下班就知道了呀。” 我的工作早就完成了,怕要她等我,到了点就往停车场走:“我现在下班了。” 我在她车边等了一会儿,她就到了。还在下着雨,空气湿漉漉的,有些凉。她没打伞,径自打开后排的车门,递给我一个装着饭盒的袋子:“拿着,小心点别撒了。” 我好奇地看一眼:“什么啊?” 她说:“鸡汤啊,你昨晚不是吵着非要喝,我早上回家煲了四个小时。” 也就是说她回去以后也没睡咯? “走吧,我去抽个烟再回去工作。”她说着,像是真怕我会洒了,接过我手里的袋子。 雨下得不算大,我也不打伞了,跟她信步往我家的方向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昨晚给我喝的酒多少钱一瓶?确实还不错。” “我家最贵的!” “又想找我收钱?” “你又给不起。你今天有什么重要的工作,要忙到很晚吗?” “我后天开始请假,要把下周的工作提前做一部分。” “怎么又请假?”我的心一凉,一种不好的预感如同冷气一样缓慢占据我的心。 她点了根烟:“我要去广州,她已经提前过去了。” 我的脚沉重到抬不起来:“回来的时候又会多出个孩子?” 她回头看我一眼,缓慢吐出烟圈:“哪有那么容易?这次是去检查身体,但是目的是一样的。” 我不知该说什么了。三个月前恶语相向之时,她就告诉过我,她们不会放弃生孩子的事,会一直努力到成功为止。 她转移话题:“你回家就开始喝酒?别乱来,先把鸡汤热了喝。” “嗯。”我已经丢了魂,望着脚下的路发怔,下意识地应着。 “回去吧。”她的烟抽完了,要回去工作了,“别一个人把我的酒喝完了,那可是你说好给我喝的。” 我尽量平复心情:“你想吃点什么?下班前给我发个信息,我点外卖。” 她摇头:“没什么想吃的,你看着点。” 雨好像下大了,我想把伞留给她,她说不用,快步走掉了。 我自己回家,把鸡汤放在茶几上,坐在地上看着它发呆。有些事我根本改变不了,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一样。 “爱不爱根本不重要,有没有用才是关键,对吗?”我想起昨晚趁着她喝醉,我曾经问她。 “有时候不用分那么开。”她笑着这样回答我。 是啊,不用分那么开,也没法分那么开。就如同我昨晚问她的,虽然她解释说那些恶语相向只是为了让我恨她,为了让我离开她,可是我也很确定,那些话绝大部分是她发自肺腑的。我敢保证,在她对我说出那些话之前,她是认真想过或者算计过的:我对她没有用。以后的生活里没了我,不会对她最重要的目标有任何影响,不会影响到她最高的利益。不用一边瞒着家里的,一边哄着我,她还能过得轻松一些。 鸡汤还有一些余温,我没有加热,拿了碗筷和勺子喝起来,给她发一张照片。 “味道怎么样?”她问我。 “好喝。”我发了个比心的表情包给她。 “那就好,我熬一上午,放了许多枸杞和红枣,绝对真材实料,你多喝点。” “已经吃掉一只大鸡腿了。” “只有一只鸡腿,因为只有半只鸡,还有半只上次被我吃掉了。” 她煲的技术炉火纯青,家里有随时能有煲汤的食材,可见平时在家没少给人做。我只不过是分享了别人的待遇而已。 很多事,终究不能细想,否则只能带来无尽的内耗。 我将鸡汤喝掉一半,洗了澡洗了衣服,看了半天外卖,等时间到了八点多,她告诉我晚上他们部门还要开会,开完会她得先回家遛狗。 我只能继续等。看完了几集电视剧,换了一部,刷了会儿手机,时间也不过才到九点。 她又发了私信过来,给了我一个主题:“免得你没事情做,去帮我找一篇这方面的稿子。” 我去拿笔记本电脑,吐槽道:“我简直是你的哆啦A梦,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她苦恼:“我找了两天,都没找到合适的。” “你业务不熟练!” “你这是在说我能力不行!” “明摆着的事!” 我一边发信息斗跟她嘴,一边找稿子,倒也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合适的。 她给我发一张坐在会议室的照片:“还在开会呢,有两个人不停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结果是,她的会议快十点才开完,她开车回家遛完了狗的,又被会议上发生争执的两个同事叫回去讨论议题,等到能来找我,已经十一点多。而那时我的酒都已经喝完了,发张空瓶子的照片给她:“说好的陪我喝呢?最后还是我自己一个人。” 她已经到了:“能下楼吗?能不能帮我开下门禁?” 我从地上爬起来,下楼去开门。 她进门,看见酒被我喝完了:“小气鬼,一点都不给我留。” 我负气,往地上一坐,撅着嘴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等了你一个晚上!” “哎,我也不知道他们那么多话。”她在我旁边坐下,吃起刚到不久的外卖,呼噜我的头发,跟我解释,“我家狗昨晚没出去溜,拉得到处都是,我打扫了一上午。下午忙得连水都来不及喝,晚上还被开会折磨,真是快要累死了。” 我只是把她昨晚剩下的酒喝掉了,只有几分浅薄的醉意,靠进她怀里:“你中午怎么不睡会?” 她搂住我:“中午在给你熬鸡汤啊,难道不用看着吗?” 我仰着脸问她:“那怪我咯?” 她拧我的鼻子:“你看看你,喝得脸通红。把我的酒都喝完了,我喝什么?” “你喝水呗。”我随口答道。说完,想起她昨晚把我当水喝的事,脸更红了。 “别坐地上了,冰凉的。去睡吧,喝多了就应该早点睡。”她简单把茶几收拾了一下,“我也睡了,困死了。” 我确实困了,赖在地上不愿意起来,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忽然身下悬空,睁开眼发现竟然是被她公主抱了起来。 “啊啊啊,你行不行啊?”我慌张地搂紧她的脖子。 “放心,不会把你摔了。”她倒是很稳得住,轻轻松松把我抱到床上,一脸骄傲,“你看,抱你还不是小意思?” 我故意下她面子:“那是因为我轻。” 她回客厅把我俩的手机拿进来:“你再重一点也没问题,九十斤我也抱得动。” 我整理一下被子,给自己盖上:“不行,九十斤就是胖。” 她已经在我旁边躺下:“胖一点好,你太瘦了,骨头都膈人。” 我侧过身,气呼呼鼓着脸:“你嫌弃我!” 她伸手搂住我:“胖一点抱起来比较舒服。” 我瞪她,窝在她身边低声说:“你家里有个胖的。” 她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半天没声音。 “我很渣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会好的。”过了很久,她用跟我一样低的声音说。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很渣,也并没有以为你好。不然你怎么能做到同时拥有两个人,还在其中一个持续不断努力为你怀孩子的时候,背地里来找另一个?至于鬼迷心窍,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爱的人是个二流货色,但我还是爱他,这算被迷了心窍吗? “你怎么渣?做过什么渣别人的事,说出来我听听。” “我脚踩两条船啊。大学时候我女朋友在外地,我看上了别人,追了好久才追到手。后来我女朋友回来了,我也觉得追来的那个烦了,就要跟她分手。她伤心地在宿舍楼天台上抽了一夜的烟。还有高中复读的时候,我也同时谈了两个。反正一碗水端不平,其中一个天天跟我闹,闹到我都不敢却学校,休学了三个月,可怕死了。” 我被震惊坏了,也被气坏了,掐她的手臂:“你真够可以啊!没有两个你都不谈是吧?!你总共谈了多少个?” 她认认真真算了算:“八个。” 我一时语塞:“……我是第九个?” “嗯。” 我更是来气:“你干脆再找一个,凑十个集齐!” 她反而眼睛一亮:“诶……也不是不行。” 我踹她一脚:“你敢!” 她掩住那点得意,一根指头刮过我的鼻梁:“好了好了,开玩笑的。” “你竟然有九个……”我忿忿,突然胜负心作祟,“我要做第一。” “什么第一?”她反应了一下,“你怎么这么争强好胜?这有什么好争的?她们可都在你前面。” “我这叫有追求。” 她微微笑,口气幽深动容:“你还有进步的空间。” 我确实是个喜欢争强好胜的人。在那一刻我想的真就是:如果注定做不了唯一,做第一也很好。 她好像看穿了我在想什么,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我。我仿佛被蛊惑,主动吻上去。 似乎被我身上浅薄的酒气晕染了,她忽然翻过身,整个上半身覆过来,激烈地回应我。只片刻,她的气息带着种压抑已久的**和热情,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灵魂飘出了身体,依附在唇齿之间,不得安生地被她牵动着。 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冷不防低哼了一声。这一声像是点燃了一簇烟花,从她的眼底一直窜到身体里,连带着把心底的火焰一起点燃。什么都无法阻止,再也没法收拾。 我听见砰的一声,彼此的心脏跟随着冲天的烟花一起炸开,整个身体一处接着一处的爆炸,大火直冲云霄。脑海里的最后一根弦也断了,她起伏的手好似要将我拆皮扒骨,把我血肉、骨骸、灵魂、思想全都榨出来交给她。 我回应着她。 与其说我们是在亲吻,不如说是在撕咬,恨不得将彼此撕碎,把血肉都混到一起,便不用再分开。我受不住地哼了好几声。到了她耳中,却是另一种信号,于是全面压平我的身子,掌心抚上手背,手指插进指缝,牢牢握实,从形式上就要我甘心臣服。 我没有喝醉,至少这一刻我非常清醒,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 但也就在那一瞬,她的吻哆嗦地停在我的脖颈,一时没动,然后缓慢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把头埋在我的怀中。 “不行……”她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声音,通过胸腔共振传到我耳中。 她害怕,我知道。她不敢成全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有人警告过她,她是在“引火**”。她宁愿沉浸在自虐一般的痛苦里,也不敢越过最后的边界,以为自己还能守住所谓的“道”。 我轻笑,笑她的胆怯,也笑自己付出了灵魂,都得不到她像我一样的纯粹和勇敢。 “你这小身板,会不会被我压垮了?”她没察觉到我内心的嘲讽,翻身躺回去,抱着我安抚,“睡吧,好好睡一觉。” 她对我而言确实有安眠的作用,但我的脑海里乱成一团,又哪里能睡得着? “最近还去练舞吗?”她闭着眼,朦朦胧胧地跟我聊天。 “去啊,每周都去四五次。”不然我能干什么呢?每天都用来想她和等她吗? “真用功,学了什么舞?” “女团啊,学做张元英。” “哪天跳给我看看。” “本店不提供特殊服务。” “什么特殊服务。” “就——”我才开口,嘴唇便被含住,后面的话都被她吸进肚子里。 “几点了?”她问我。 我抬起手表看一眼:“四点。” “睡吧。”她又说。 我睡不着,偎在她的怀里动了动。 她半梦半醒,声音嗡嗡地:“还去医院吗?还有没有去看医生?” “没去了,医生对我没什么用。随它去吧。” “你首当其冲要做的事,是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哎,我这话都不知道说多少遍了,你也不听。” 我没有接话,呼吸变浅,像是要睡着了。 我们俩再次醒来时,已经六点多。 “天快要亮了。”我看窗外,又看向她。 她的眼光从醒后就没离开过我,又露出了仿佛跟我告别一般的神色,无限的寂寥。 我把头埋在她的肩上,传递索吻的信号,她再次压住我:“最后一次了……” …… 天亮后我们赖着不愿意起床,好不容易起了床,我们又赖在家里不肯出门,直到我已经不可避免地迟到一个多小时了。 雨没有再下了。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对我们来说,仿佛雨中的一场幻梦,走出了家门,就将破灭。 可是时间永远不会为我们而停下,我们永远有必须面对的现实。 “走吧。”在家门口紧紧拥抱一阵子,她拍拍我的背脊说道。 我退出她的怀抱,打开家门。 智能门锁发出上锁的声音,我们都回头看了一眼。 我要去上班,她要回家。但她坚持要开车送我,哪怕从我家到单位,车程只需要两分钟。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问她。 “上午九点多。” “这次记得带点辣的零食。”我想起上次去广州,她在高铁上嘴馋的情形。 “这次不用,这次我坐飞机。”她笑了,可是连笑容背后都带着很大的阴影。 我忽然发现,每次她去广州前,都会到我家来陪我,然后我们就会分离。 她的车已经在单位门口停好一阵子了,总不能一直不走。 “我走了。”我打开车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低落。 她没说话,看着我走远,而后开车离开。 第17章 爱是明知非解药 “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晨星而已。只有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 不要熄灭破墙而出的**,和每一次被纪念的机会。 天道也许总在轮回。 淡青色的褶皱流进那些缓慢而有序的时光里。” 那天,我在微博写下这样的句子。 我想起了自己跟她说的那句话:“如果天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如果天无道,也只能遵循天意。” “遵循天意吧。”那时她说。 “天道总在轮回,谁也不知道它会带我们去哪里。”这是我当时想说的。 我知道她一定会看我的微博,但按照她的阅读理解能力,应该不懂我的意思吧。不过,这也不重要。 我的微博发出后不久,就收到了她的私信,给我发来一张她微博草稿箱的截图。 全是她再过去三个月里,想说但不敢说的话—— 理智说,我是毒药,不是解药。 以前,是怕自己想起。现在,是怕自己忘记。 后来,我再也没有喝过120一杯的咖啡,更永远不会再有“再来一杯”的坚持和信心。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很多瞬间,压住了就是压住了。太多没有说出去的。 截图发出没一会儿,她就撤回了。 “我看到了。”我对她说。 她发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过来:“……你抱着手机的吗?” 我犹豫了一会儿,打字出去:“你没有说出去的,我知道了。” 这一天,我尽量在工作时间保持专心,但隔两分钟就看一下手机,有点魂不守舍。到了下班,我主动发私信问她:“白天睡了吗?”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下午坐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睡着了。睡了两个小时,才醒。” 我已经回到家了,把剩下的鸡汤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发照片给她:“只剩下这些了。你答应给我烧的黄鳝,我都还没吃上。还有新开的那家店,我们也没去吃。”很多很多说过的话,还都没有兑现。 “急什么?好饭不怕晚。” “等你从广州回来,我要先吃黄鳝。” 她没回复,不敢轻易许诺。 又过了很久,她给我发来一张开车的照片。 “这么晚,你去哪?” “把狗祖宗送去我爸妈家。” “羡慕你家的狗。” 她估计已经到爸妈家了,又隔了很久才理我:“妈诶,刚才开车差点睡着,差点跟前面的车撞上,还好自动刹车启动了。以前一直觉得这车的智能系统没什么用,没想到关键时刻能救我。” 我又后怕又生气:“你困还开车,打车不行吗?!哦对了,上次你喝醉酒,还吵着要开车回家!你是不是真干过?!以后这种事别告诉我!” “被你说得我好像撞飞了一样,没那么严重,最多是个追尾。”文字发过来之后,她又发来一张单位一楼的照片。 “你跑来单位干嘛?” “拿快递,要好几天不在,怕丢了。” “你的快递可真重要。”从她的狗到她的快递,我今天吃醋的对象挺丰富。 她当然也察觉到了我话里的酸味,又传了一张图过来。 那是我家主卧开着灯的窗户。 她在我家楼下?!我愕然地从床上爬起来。 “好好睡觉吧,晚安。”她对我说。 “你能不走吗?”我问。 “不行。”她决然。 “明天再走?”我希望她今晚能留下来。 “不行。”她还是拒绝。 “还会再见吗?”我一再让步。 “她已经很久没上班了,在家休养。这么久以来我每天下班就马上回家,没在外面吃过饭。我没有时间,我的时间也不是我的。”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把头埋进枕头里。 “真话还是不愿意听?那睡吧。”见我半天没声音,她说道。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估计已经到家了,又问我:“睡着了?” “没有。”我回复。 片刻后手机响,她打了电话过来:“你又睡不着?” 我听她那边的动静:“你在干嘛?” “我在手机上打麻将。”她念叨着,“哎,对面这牌技也是真差。好好地打什么三万?看来我这把又要输。” 她主打一个一心二用,一边过牌瘾一边哄睡。 我把手机免提打开,放在枕头边:“你今天白天没打?” “打了啊,我都输一天了。” “呵呵,那你还继续?” “输了就想赢回来啊,赢了觉得还能赢更多。” “你这就是赌徒心理。” “我又不打大的。”她说着,想到一件关于单位同事的事,问我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你又没告诉我。”我身边除了她,谁还有神通广大的八卦本事呢? 她烦恼:“哎,说起来这事,她还拉了我一起呢,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我马上意识到不对:“你疯了吧,参与这事就是被人当枪使。” “也不能这么说吧,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啊。”她倒是学会拽文了。 “可雪崩的时候,跳得最高的那个人一定先被压死!”我跟她分析事情的严重性。 最终她听了我的话:“算了,我只是不甘心,不过你说得有道理。网上不是说嘛,不要轻易干涉别人的命运,不然会介入别人的因果,让别人的负能量影响你。” “少看点毒鸡汤。有些话听起来玄乎,不一定正确。”我一边跟她说话,一边刷新着微博上的咨询,思绪飘得有点远,“你记得去年我打算请你吃螃蟹吗?” “你不是做成螃蟹酱了吗?”不用问,她一定是看了我微博知道的。 我回忆:“我等了你一个礼拜,螃蟹被我放在冰箱都瘦了,我只好全都蒸了。可我当时过敏吃不了,就在网上搜了做螃蟹酱的做法,为了熬螃蟹酱,我的锅都烧糊了。” “最后呢?过敏好了螃蟹酱也没吃到?是打算留给我吗?” “过敏好了都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螃蟹酱也坏了。我没打算留给你,我知道你不会来。”夜色很深了,我的声音空落落地在房间里响着。 “嗯,以后别等我。” 如果肯定要失望,不如一开始就不抱希望。 “你还在打牌?”我问。 “没打了,又输了。”她的声音变轻,似乎已有睡意。 “很晚了,睡吧,你明天还要坐飞机。” ----- 第二天她的飞机延误,到下午才起飞。 “我还要去坐地铁,到目的地估计得五六点。”她对我说。 我知道到了目的地,她又会失联。这样的情形,我已经太熟悉了。 “所以你应该知道,结果只能是重蹈覆辙。”刘同学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她不会为了你放弃她原本要走的路,对她而言你只是锦上添花,在她有空有精力或者需要你为她提供情绪价值的时候,她才会陪你玩一玩。” 我们在吃火锅,香辣的食物最是能刺激味蕾,但我也没什么食欲。 “你要想清楚,究竟是全都不要,还是只要一部分。只要一部分的前提是,你要接受自己永远也赢不了另外那个人。我的建议是不要折磨你自己。她是永远拎不清的,你要自己做选择。”刘同学反复强调。 这样的话已是老生常谈,我又哪里还需要再听一遍呢?道理我都懂,也比其他人更明白自己所处的局面。可是我跟她,分明都割舍不下。 她去了广州一个星期,期间我们并没有断了联络。 她告诉我在广州就很喜欢走嘻哈风,买了条宽大的裤子回去,发现越穿越大,却无法退换了。 我说这两天遇到很多糟心的事,问她还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嘿,虽然总会有不开心的,但人要有把不开心转化成开心的能力。”她“教育”我说,“就比如我的裤子,我为了能搭配它,买了一件更宽松的上衣。我现在有一套新衣服了,就很开心。”她还给我发了一张穿新衣服的自拍。 我笑出声:“还行,是好看的。” 她得意:“因为人好看。” 我奉承到底:“是的是的。” 她并未跟我说起她和别人的任何事,我也不问,就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生活中的琐碎。 第18章 爱是蝴蝶误入秋天 “她是永远拎不清的,你要自己做选择。” 她不在的那一周,刘同学的这句话久久地在我耳边回荡。我也不停地在问自己,我究竟要怎么办?对我来说,怎样才是折磨呢?我曾经试过跟她决裂,受过那样的折磨,后来她回到我身边,我心中所想的是,能多留一刻就多留一刻。当那些美好在眼前的时候,能抓住多久就抓住多久。 “后果呢?你想过吗?当抓不住的时候,你要如何面对后果?要怎样退场?”内心有这样一个声音问我。 我没有答案。没有人不爱完美大结局,可我想要的,永远也得不到。 虽然内心焦灼,但生活还要按部就班,我还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 “无论是你妈、你爸,还是你家其他人、你的工作、你的生活……所有的问题,只要有钱都能解决。”曹老板约我喝咖啡,跟我说了一句很现实的话。 “谁说不是呢?”我必须承认这一点。 “所以张睿是你最好的选择啊。”曹老板说,“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拒绝他?你就不能跟他试试?”她口中的张睿,便是那段时间热情追求我的男生。 为了跟我走得近一点,他没少花心思。以曹老板为起点,他已经几乎彻底打通我这一部分的朋友圈了。可我本人始终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曹老板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试探性地问我:“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秘的地下情?”朋友不知道我跟她的事。“给狗看病”事件之后,我确定我跟她的事,不能被曹老板知道。 我没正面回答:“张睿需要的是一朵解语花。之前他跟家里有矛盾,事业又不顺心的时候,我作为朋友耐心细致地安慰过他,也就事论事理性帮他做过分析。可能我这个人说话比较好听吧,他觉得我情绪价值高。可是拜托,你很了解我的,实际上我脾气很大,相处久了我就会原形毕露,显露又倔又硬的本性。解语花这个人设,我可没办法一直维系。” 曹老板不赞成我的观点:“亲爱的,任何人都有优点有缺点。一个人愿意对别人温柔,自然也希望多被别人温柔对待,自然就会挑剔较真一些。你应该给别人多一点了解你的机会,我不认为张睿只能接受你好的方面。” “可能吧。”我的反应很平淡。 曹老板又说:“你不是说你妈住的房子年久失修,已经快不能住了吗?张睿说老城区有个新的楼盘,他爸爸有注资。” 我错愕:“什么意思?” 曹老板直言不讳:“我不是说了吗?你的问题,都可以用钱解决,张睿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明白过来:“现在是花店要买解语花?” 曹老板默认。 “花店需要花,但花不需要花店!任何一种感情,都不是价值交换!”我生气,拿起手机和包就往外走。 曹老板站起身打算追我:“这怎么就是价值交换呢?没必要把事情想得这么不堪!你别发火行吗?!” 但我已经走远。 是的,我就是一个脾气很大的人!觉得我是解语花的,都是没跟我长久打过交道! ------------------ 南小姐听说这件事后,嗤之以鼻:“你可得了吧,人跟人的交往本来就是价值交换。张睿想要解语花,她难道就不是吗?她想要从你那里得到的,也不过就是温柔可人的情绪价值,还有被爱被需要的认同感。一旦你不做她的解语花,你对她使性子发脾气,她哪次不是比你火气更大?人家张睿至少还知道给钱,她给你什么了?要我说,给钱的男人才是最靠谱的!你就是活得太不现实!” 我确实活得不现实,至少我要的爱是极致纯粹的。但我也明白,她与我的梦想背道而驰。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南小姐说着她坏话的时候,她发了私信给我:“我明天飞回去了,今晚要在机场旁边的酒店住一夜。地铁要两个小时,我都快站不住了。”配了一张地铁上人挤人的照片给我。 她大概没留心,但我敏锐地发现,跟她在一起的人坐在角落的位置上。 “你就不能找个位置坐会,至少也轮流坐一下吧。”我打算这样回复,想想还是删掉,说了些别的话题,“不困吗?今天喝咖啡了?” 她站着,跟坐在那里的人隔着人群,倒是不用怕被发现,跟我聊了一路。不知怎地,我忽然起了考验她的心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找她借钱。 她比我预料中的爽快:“我这趟来广州花了不少,能拿出来的不多了,你要多少?” 我没打算真的找她借钱:“算了吧。我俩真是一个敢开口,一个敢答应。” 她坚持:“说都说了,干嘛收回去?能给你拿出来,你把卡号发我。” 我反而进退两难了:“我的事情比较复杂,等我想想再说吧。”我确实需要钱,但还没到要向她开口的地步。 “你是要买什么大件?”她显然也疑惑,“我快要到站了,现在头晕想吐。你要是不急的话,等我回去见面说?” “嗯,你到酒店先好好休息。” “哎,忙了一天,又饿又想吐,难受得要死,都恨不得瘫下去了。”不用说也知道,她忙着照顾别人,顾不上自己。 我嘱咐她:“到酒店先喝点果汁或者气泡水压一压,休息够了再吃东西,别真把自己搞吐了。” 她发来点头的表情包:“知道了。” -------------- 她回来以后,并没有很快出现在我面前。关于钱的事,她也没有再提及。 外婆已经出院了,但是中风之后瘫痪,生活不能自理。外公已经九十岁,自然照顾不了她。我妈考虑在家附近租个房子安置他们,方便就近照顾。但房东一听说是两个**十岁的老人要住,都不愿意租。 “要不买个小房子吧,一室一厅也行。家里那个老房子太高了,我每天上下楼买菜,脚都有点抬不动了。”我妈也六十岁,身体大不如前了。 我确实计划要给她买个房子,但我前几年把钱都花在了自己的房子上,如今捉襟见肘,实在拿不出多少钱来。 张睿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格外殷勤,帮我联系了好几个中介。不知道是不是他“动了手脚”,有些房源的开价明显比市场价低。 我不敢领这份情。因为所有得来的,终究要还。而感情的底线,是我最想也必须要坚守的。 那天我发了条微博:爱里的蝴蝶误入秋天,在花香里和落败的辉煌周旋。爱人的理解是随时可入的春天。如果蝴蝶足够勇敢,爱不会在乎秋天。 “看不懂,什么意思?”微博发出去没多久,她截了张图问我。她知道我把她比作蝴蝶,认为我描绘的意境很美,可惜常常看不懂我的一些隐喻。 我解释道:“蝴蝶和花是一对恋人,一起诞生在春天,在经历了夏天的盛放和热烈之后,它们要一起对面的,是落败的秋天和即将到来的漫长冬日。如果它们能够互相理解互相信任,那么一定可以拥抱着彼此跨越严寒,如果得不到那样的拥抱,就会一起死去。”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她又问。 “没什么。”我知道如果冬天来临,她这只蝴蝶第一时间拥抱的人,必然不会是我,不想再说下去,“我有点不舒服。” 她没有再追问。因为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她要回家。而回家之后,她是没法跟我联络的。 晚上八点多,趁着工作的间隙,她跑到了我家楼下,把我叫出了家门:“吃饭了没?我陪你去买点吃的。” 我没料到她会来,洗了澡换掉了衣服,穿个睡衣就下了楼,怎么可能出去吃东西。 她扒拉我睡衣的兔耳朵帽子:“睡衣就睡衣吧,这样也怪可爱的。你不去的话,我可走了。” 我板着脸:“你就是打算来陪我买吃的?”离她回来也有三天了,她真就没想见我? 她帮我把帽子戴上,看着我的样子笑:“嗯,顺便看看你呗,你不是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 “我好了。”我把帽子放下,不怎么高兴地离她远一点,“你现在看完了?” “又叫我走是吧?看来是不想看见我。那我走了。”口口声声说要走的人,却没有一点要走的迹象。 我俩就站在楼下门禁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她还是忍不住笑我:“全小区的人都看见你穿睡衣的样子了。” “……我回去了。”我家门禁,往楼上走。 她跟着我:“不是要找我借钱吗?到底是要买什么大件?要借多少?” “不是小数目,是你半年的绩效。”我怀疑她根本拿不出来。她连手机都要被人查,财政大权估计也被掌握得死死的。 她算了算半年绩效的数目:“干嘛?你要买房?”她知道我家的状况,猜到了我的打算。 我打开家门,跟她在玄关的换鞋凳上坐着,把我考虑的问题说给她听。 “我的意见是你什么也别打算。你这房子已经要还房贷了,你要再背一套房?” “我这房子每月的公积金够还了,我妈还吵着要来我这里住呢,老房子也确实年久失修。” “根据我的经验,很多事情不是非要你马上解决,你放着放着,说不定它就过去了。你妈不是说先租房子吗,又没说非要买。你就先看看情况,说不定过阵子,她连租房子的事都不提了。”面对难以解决的问题,她素来的态度就是:逃避,等着它自己过去。这在以往每一次我跟她发生冲突和矛盾的时候,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你知不知道,很多问题你不解决,不是过去了,是别人替你解决了!” “什么事是别人帮我解决了?”她面色一沉,“你不听我的就算了。你去买房呗,去买!”大晚上特意跑来看我,却挨了骂,她打心眼里委屈。 可我确实非常不喜欢她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没好气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没钱,只要有钱什么都能解决!” 屋子里的火药味已经越来越浓。 她起身:“我肚子疼,不想吵架。走了。” 九点多,她该回家了。回去她跟别人的天地,继续她跟别人的生活。至于我的问题我的情绪,永远都要自己面对自己解决。 她能给我什么,为我带来什么呢?我也问我自己。 第19章 爱是希望我给别人机会 不论睡前有多少情绪,人总是有在睡醒后的第二天原谅一切的本领。有时候,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上午,我都在犹豫要不要给她发条信息。但又存着赌气的心,想看谁先忍不住破功。可惜手机屏幕偶尔亮起,不是工作的事就是垃圾推送。 她上午不用来单位,在家通常都很收敛,不太主动联系我。每次我主动发过去,她倒是隔一段时间会回。 所以,今天我要不要也先发?纠结会反复拉扯人的情绪,让人意志消沉,最后我决定不再内耗,先发私信问她:“你肚子疼好点没?来大姨妈?” 她过了半小时回复:“嗯,昨天离开你家的时候疼得都快站不起来了,差点都开不了车。回家吃了药就睡了。” 我瞬间只剩下心疼:“你怎么不告诉我痛得这么厉害?我家有药啊。” “我很少疼成这样,大概是前一天喝了冰咖啡。你怎么回事?昨天为什么不舒服?” “空腹吃了抗过敏的药,胃不舒服。” “你说你,又不好好吃饭!” “那今晚你陪我吃饭吧!昨晚我那身睡衣太影响形象了,今晚我要穿身不得了的,救一下我的偶像包袱。” “晚上看情况。我说真的,你最好早点吃饭,别又饿得胃不舒服。” 我们没有再提昨晚的矛盾。什么买房子、借钱,这些事在她那里,又过去了。 下班我先回了家,七点半左右的时候收到她的信息,问我吃饭没。 “你这么早?”这个点她一般才来上晚班,“你不是还有工作吗?等你做完再出去呗。” 她是特意早出门的:“现在去吧,我今晚要等稿件,部门还有些别的事,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我在单位后门的路口等你。” 我连忙换衣服出门。为了挽回偶像包袱,我特意选了件中古风的粉色裙子,优雅、可爱,又有略微的小性感,是纯欲风的典型。 当初去学女团舞,就是因为南小姐说我特别适合走纯欲风。四个月下来,瘦不是白瘦的,舞也不是白跳的,我的身材绝对过硬。 见到我,她打量道:“这就是你那身不得了的?我还以为你要穿身红的。” 之前她在广州的时候,我曾经拍过一张穿一身红的照片给她:“看我今天这一身的明媚,开心点吧,少点焦虑。” 她发个打call的表情给我:“这大红色,也没几个人能吼得住,除了你。” 她直截了当夸的次数屈指可数,反倒让我不习惯了。 我知道她喜欢穿红色衣服时明艳的我:“红色可是我的大杀器,不能轻易亮出来。” 她往前走去:“想吃什么?” “你不是还有许多工作吗?随便买点就行了。” “也不着急。我也要买点东西。” “买什么?” “买注射器。一般的药房还不一定有,正好去前面卫生院看看。” 我指了指右边:“卫生院不是在那条路吗?” 她把我往左边拉:“先给你买吃的。” 我看见蜜雪冰城了:“我想吃冰激凌。它家新出了香芋味道的,小红书上许多人说好吃。” 她喜欢吃芋泥味道的甜品,我正好买来跟她分享。 她率先走过去,帮我推开玻璃门:“你这身真不适合吃蜜雪冰城。” 我笑眯眯道:“我很接地气的,才不在意这些。” 她说不能只吃凉的东西,又陪我去买汉堡。等餐的时间,我们正好一起把冰激凌吃完。 “像小时候香芋雪糕的味道。”她评价。 把汉堡拿着,我们又走去卫生院。她一次性买了十只注射器,我猜想大约是她家那位打什么调理身体的针要用的,也没多问。 “走吧,我得回去单位了。”她查看手机,大概是同事催她了。 “我今天偶像包袱捡回来了?”我数了一下,她今晚至少偷瞄了五六回。 “捡回来了,捡得很稳。”她又偷瞄我,瞄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以后上班不要穿这件。” “为什么?” 她伸手,往上拽了拽我胸口的蝴蝶结:“就不适合上班穿啊,你看你多暴露……” 我怏怏道:“什么叫暴露?你就没有好听点的形容词?” “没有,我说话就是这么直接。”马路上车来车往,她牵住我,把我拉到里侧,自己走在外面,“好听一点的就是好看,挺好看的。” 我满意地朝着她笑,确定我的偶像包袱,确实稳稳地捡了回来。 ---- 就像她说的,她没有自由,连时间都不是自己的。所以我们见面的时间,只能从她的上班时间里面挤出来。 单位空置的十一楼暂时成了我跟她的秘密基地。不是特别忙的时候,我会陪她上去抽会烟,聊聊天,或者点个奶茶外卖上去喝。 “你看,那不就是你家吗?这里还能看见你回家的路呢。”她之前就跟我说过,跟我断联的日子,她每天下班或是要去我家楼下绕一圈,或是会在单位的十一楼远远看着我家。 我趴在窗边:“这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她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这不是你吗?” 是我站在阳台上的背影。我没看清楚,要抢她的手机,她眼疾手快地收了回去。 “你偷拍我!” “苹果手机的照相功能挺强大的,能100倍变焦。” “你是不是还有我别的照片?给我看看!” “你把聊天记录删掉,我就给你看。” 她对删我聊天记录这件事特别有执念,但我偏偏就是不肯。这次也一样,我拒绝这个交换条件。 她看时间不早了:“回去了,还有活要干呢。” 我往安全出口走:“走楼梯吧。”我怕会在电梯里碰到同事。 另一边传来细微的声响,我俩回头看一眼,没发现异常,便没放在心上。 回到办公室,我收到张睿发来的信息,约我明天晚上一起吃饭:“我也约了曹老板他们,明天不是周五吗,刚好大家聚一聚。” 我最近对人多的饭局有点抗拒,不太想去,准备编个理由回绝了。 “张睿是不是约你了?”曹老板的信息跟着就进来了,“他今天到我店里来打听你的事,我探了一下他的口风,估计他明天要跟你表白。” “……我能不去吗?” “说真的,你为什么不给他个机会?除非你能一直躲着他。” 面对应付不来的难题,我竟然也想逃避了。但感情事,如果不想拉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一次性拒绝干净。 当晚,我又把她叫出来陪我吃饭,去了那家新开的店。 “说要一起吃都说一个月了。”我一边选要吃的套餐,一边算了算时间。 她主动付款:“我这不是在陪你吃吗?” 我纠正她:“这叫陪我吃?你这叫给我买。” 套餐端上来,我尝了尝发现味道还不错:“你尝尝看?” 她摇头,也不知是没兴趣,还是晚餐在家吃得太饱。 我埋头吃饭,她就一边抽烟一边直愣愣地看着我。 “你都看我十分钟了。”我抬起眼皮,“我脸上写了字吗?” 她依然凝视我,淡淡笑着:“你今天穿了红色。” 我拿纸巾擦擦嘴角:“嗯,预备明天穿这一身去杀人。” 她饶有兴致:“什么意思?要杀谁?” 我比一个手刀的姿势:“明天约了个饭,打算把花店斩了。” “哦,解语花。”显然,她在我微博上看见过关于解语花和花店的隐喻,“到底谁要买花,谁是花店?” “这重要吗?反正明天要被我斩干净。” 她没说话,像是在酝酿,待到手里的烟抽完,才开口:“为什么不给别人一次机会呢?不要太过决断,试一试没什么坏处。” 我脸上的笑意僵住。这样的话,我任何一个朋友都可以说。唯独从她的口中说出,平添了不少荒唐。 她察觉到了我的不快,却没打算打住话头:“我是说真的。不要太快做决定,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吃完了,走吧。”我起身,努力维持轻松地往外走。 下雨了,索性不大,给沉闷的晚上带来一丝丝凉感。 她知道要下雨,是开车来的,这会儿再把我送回去。都是小路,全是行人和电瓶车,她开得不怎么顺畅。我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雨,闷着不说话。 旁边又有电瓶车通过,我侧头看过去,忽然感觉左手被她握住,攥在手心里,收进胸前。 我收回目光,带着疑问地看向她,可她漆黑的瞳仁紧盯着前面的路,根本不敢回应我。 “你说的话,是真心的?真的希望我给别人机会?”我打破沉默,明确地问她。 她更紧地握我的手。那力道说明,她根本舍不得把我让给别人。 “嗯。”良久,她低声回答了我,也松开了我的手。她舍不得,但是她又心如明镜,自己没有任何权利要求我留在身边。 我没有收回逼视她的目光,直到车子开到我家楼下。她没有再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其他举动,于是我下了车。 关门的时候,我听到她按下打火机的声音。她的车灯一直在我身后亮着,直到我上楼,我无法知道她停留在那里多久。 晚上十点多,张睿发微信给我,告诉我明天饭局的时间和地点。 “如果花被花店买走了,你会难过吗?”我发私信问她。 “我说过了,你应该给别人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我是一棵枯木,而你应该有自己的春天。” “我在问你会不会难过!” “如果花被识货的人买走了,以后懂得珍惜她爱她,我会开心。你不用问我了,我只有这一个答案,不会再有别的。” 我躺在床上,泪湿了枕头。 第20章 爱是“不是因为我” 我去了原以为会有不少人的饭局。到了地方才发觉,只有我跟张睿两个人。 “他们都说有事。”张睿帮我抽出椅子。 哪有那么巧的事,不过都想给我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罢了。 在昨晚之前,我是打定主意要拒绝他的,但昨晚她的话却让我动摇了。至于原因,当然不是什么“给自己和别人机会”。我要气气她,我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一点不在乎,就这么简单! 所以吃饭前,我发了一张餐厅充满浪漫氛围感的照片给她。 赌气归赌气,但只有我跟张睿两个人,着实让我有些发慌。他要是真明明白白地表露心迹,我可没想好怎么应对。 不过还好,他大概侧面打听了,知道成功率不高,整顿饭只是跟我聊些无关紧要的事:“这个季节风景不错,还可以泡泡温泉喝喝咖啡,曹老板他们明天都有空,要不一起去玩玩?” 我回神,放下手机:“啊?去哪?”她还没回复我,我几乎两分钟就要看一眼微博。 “汤山。也不远,开车过去三个小时。” 我不置可否,注意力还在手机上。 这顿饭异常丰盛,我却基本没吃什么东西。等到吃完饭回到家,我还没收到她的回复,心里像是被一万只触手挠着,焦急又不安。 她已经一整天没声音了,是生气了? “我饭都吃完了,你人呢??”这条私信发出去,手机屏幕的右边,已经接连有我五条信息记录了。 我坐立不安,几乎要想象出她生气的一百种可能。 到了晚上八点半,终于收到了她的回复:“你饭这么快就吃完了?怎么样了?我今天有事,手机一整天都不在手上。” “你是手机上交了?现在终于能说话了?”我一晚上的内耗全是白搭,人家今天放假在家呢,自然顾不上跟我说话,看起来心情好得很。 “我出来买东西,一会儿手机又要没了。今晚到底怎样?”她好似把我的事当成八卦来听。 我连生气都找不到地儿:“没怎么样,就吃饭。” “不会吧?难道是因为我一天没说话,让你误会了?那我可就罪名大了啊。”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懒得理睬了。 她见我没声音,又追了好几条信息过来:“真是因为我?千万别啊。你记得不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但是你都没有选。我希望你不选,是因为不合适不喜欢,是因为他们人不行,而不是因为我。” “为什么不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啊!爱是什么?是忠贞的选择!是我爱上一个人,就不会再对其他人感兴趣!”我在内心咆哮着说出这样的答案,却不能发送给她。不是我没有勇气,而是我知道她没有勇气承担我这番话。 我决定换一种方式:“说个故事给你听?” “说吧,我刚好洗个澡,你慢慢说。” 她能叫我慢慢说,就意味着别人不会看见,可能别人已经睡了吧。 我要说的,是过年期间买糖果的事,结论是:“我不是要吃糖,仅仅是因为喜欢吃百香果味的糖。如果买不到,把全世界所有的糖给我也没用啊。” 我费尽心机,把故事说得很动听,以为她会动容。岂料她丝毫不买账,坚持自己的观点:“你不是爱吃柠檬吗?也许柠檬味的糖也不错。你应该多尝试。” 看来她不是装无所谓,而是真不在乎! “行!这可是你说的!我去吃柠檬味的糖!”我心寒,也为吃力不讨好的自己感到可笑。 ----- 为了“吃柠檬味”的糖,第二天我答应了去汤山玩儿。 曹老板他们也在,一共六个人,分成两辆车坐。毋庸置疑,我被“分配”到了张睿的车上。 副驾驶坐的车门打开,我看见了一捧巨大的玫瑰花。 “你从昨晚开始就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希望它能让你开心点。”坐在驾驶座上的张睿说道。 “谢谢。”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花。我看见花,也露出了笑容。 一路上,张睿的车上都放着歌,全是我听到前奏就能说出歌名的, “怎么全是五月天?” “你不是喜欢吗?” “你可以放点别的。” 他紧张:“那……梁静茹?” 我被他逗笑,点了点头。 来到了新的地方,跟大自然贴得近了,我暂时把烦恼抛之脑后,心情也好了不少。但我不知何时多了种神奇的本领:无论在哪里,无论跟谁在一起,总是会想起她。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张睿提前定好了吃饭的地方,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美景,饭后还能喝咖啡品茶,即便是同行的六个人喜好不同,也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项目。 “不如我们爬山去吧。”曹老板指着不远处问我,见我正传照片给别人,凑过来看一眼,“你干嘛呢?给谁发信息?” 我赶紧退出微博,看向她手指的方向:“就咱俩去吗?” 曹老板敏锐地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你怎么还微博跟人聊天,什么人啊?” 幸好我反应快,迅速编了个理由:“没什么,刚发了条微博,朋友刚好问起我去哪里玩了呗。” 曹老板没再多想,张罗起爬山的事情来。 手机震动一下,我走去一边,看见她问我去哪了。 “不是你让我试试柠檬味的糖吗?”我反问她。 她回复很快:“行!花不错,酒店也不错,看样子柠檬味的糖也不错!” 我给她发的照片里,有副驾驶坐的花,有酒店泡汤的浴池,故意想引起她的不快。 她这反应,让我心中不无高兴,解释道:“这是汤山,在这个酒店吃饭而已。” 她更是怒气冲冲:“你跟个男的跑那么远?!我叫你跟个男的跑那么远了?” 我不甘示弱,也带着故意激她的成分:“你叫我给别人机会的啊,我现在给了!” “好!你去吧!我希望你做任何事之前考虑清楚,不要只是为了跟我赌气!”她说得好像我跟张睿之间要发生点什么似的。 我往上滑对话框,翻到花的照片。照片里除了花,还有我的腿和张睿握方向盘的手。她大概以为我是跟张睿单独来汤山的吧。 曹老板跟其他人已经商量好了,过来拉我:“别跟人聊天了,走,爬山去!” ---- 我不喜欢爬山,自然也不擅长。再加上心牢牢被别人牵绊着,一不留神就在山路上摔了一跤。 同行的人查看我的伤势:“要不还是回去吧,这摔得看起来不轻。” 曹老板给我的伤口消毒:“你们继续爬吧,我陪她回去。” “我跟你们一起回去,这得找个医生看看啊。”张睿不放心。 我们三个人先下了山。 张睿的车上有药箱,曹老板找了些药处理我的伤口:“没事。不过这摔在膝盖,你这两天走路费劲。” 我没法跑来跑去了,正好就在酒店房间休息,拍了张膝盖又红又肿的照片给她:“我受伤了,好疼。” 我想让她心疼,可她不理我。 太阳下山后其他人都回来了,带了山上采来的花给我。 “这花好看吗?”我想让她吃醋,可她还是不理我。 晚饭又是精心安排的,味道和氛围都很到位。 “你人呢?又消失了?!”我发火,可她依然不理我, 晚饭后,同行的一位朋友说附近有家不错的酒吧,招呼大家一起去。 我的心情差到极点,连带着膝盖的伤口也疼得厉害,有气无力地说:“我想早点睡,不去了。” 曹老板显然很想去,不愿意陪我待在酒店里:“一起去呗,难得出来玩一趟,睡觉多没意思。” 其他朋友也说:“就是啊,一起去呗。大不了明天起晚点。” 张睿替我解围:“那酒吧也没什么意思,网上营销做得好而已。你们去吧,我留下。” 我马上说:“不用,你跟他们去玩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张睿还想说什么。 “我说了不需要你留下,你跟他们去吧!”我连张嘴的机会都没给他。 最后他们谁也不敢“忤逆”我,全都去了酒吧,剩下我一个人在酒店房间躺着。 “现在酒店就我一个人,这很可怕!”我又给她发私信,想让她担心我,可她照旧不理人。 “你就不能说句话吗?”我快要疯了,接连把这话发了六七遍。 “你想让我说什么??”她终于回复过来。 “你是手机又被人没收了?”我故意讽刺她。 她怒火汹汹道:“你都跟人在外面过夜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这人从来吃软不吃硬,没理由不反击:“我干了什么让你失望?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我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把彼此的误会发酵得更大了。 “你别给我发信息了,我什么都不想说!我下了!”她说道。 不发就不发!看谁先忍不住! 第21章 爱是陪你吃很多顿饭 如果可以跨越时间和距离,看到彼此的注视和牵挂。那么,记忆里所有场景就能归位,像散落的珠玉因为一条线重新井然有序。 从汤山回去的路上,我在微博上发了这样一段话。 昨晚跟她闹完,我自我反省了一下。我太想被她在乎了,所以几乎是故意为之,让误会和争吵愈演愈烈。 可事实是,她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如果有人懂得欣赏我爱护我,她不会自私地把我留在她身边。 返程的路花了接近四个小时,我在妈妈家吃了午饭,睡了一会儿,跟寻常的周日一样回去自己家。 如果是寻常的周日,如果没有吵架,我应该跟她有约。 我正这样想着,就收到了她的私信。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时间,她应该快去上班了:“已经回来了,现在去单位。” “来单位干什么?不是腿受伤了吗?别到处跑,回家躺着吧。” “去看看生我气的人,我腿没事,不影响走路。” “我没生气。我说真的,你别到处跑了。” 我没再跟她说这样车轱辘的话,径自去了单位等她。 我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停车场,所以我几乎是看着她开车进单位大门的:“你到了的话,来一下三楼。” 周日只有他们四楼的两个部门上班,我们三楼全都放假,所以办公室除了我,没有别人。 她进来以后锁了门,见我靠着桌子站着,跟往常一样,在我的椅子上坐下。 “找我有事情说?”她整个人都很淡。淡淡的低沉、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失落……甚至有种淡淡的死感,低着头,根本不看我。 我依然站着,难得有居高临下的机会:“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吗?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啊,随口问问。”这人嘴硬的毛病永远改不掉。 我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胳膊:“还在生我的气?” 她不买账:“没生气啊。” 我一一解释昨天的误会:“我没有跟别人单独去汤山,还有其他朋友在。” 她的语气更淡:“我不信。” 我继续说:“你看到的照片里之所以只有两个人,是因为其他人在另外一辆车上啊。” 她依然低着头,看向我的膝盖:“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大晚上就你一个人你害怕?你干了什么?谁让你害怕?”她接连发问,也不知自己脑补了些什么。 “腿是跟大部队去爬山的时候摔伤的。大晚上就我一个人是因为其他人都去酒吧了,就我一个人在酒店。”我下意识地揉了揉伤口。 她冷哼一声,抬起眼瞪着我,语气由淡转冷:“你一个人你怕什么?酒店里有鬼吗?!” 我可不心虚,回敬她的目光:“我说可怕,意思是你不说话很可怕!” 她冷笑两声,表示不信。 “你自己不知道吗?你生气的时候,发火也好骂人也好,都不是最糟的,最糟的就是你不说话!你不说话才是气性最大的时候。” 她又把头低了下去,比开始的时候更低沉了:“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往桌子中间挪了挪,靠近一些,握住她的手:“怎样你才肯信?我叫其他朋友来证明一下?” 她不为所动:“怎么样我都不信。” 我干脆更靠近一些,腿贴着她的:“真的没发生任何事,我怕的只是你生气不理我。我就是去玩了一趟,跟六个朋友一起去的。” 她没说话,神色有所松动。 我更紧地握她的手,用指尖蹭她的手背:“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的手动了动,轻轻捉住我的手指:“花很好看。” 我朝她笑:“没拿回来,扔在酒店了。” 她一点点拨弄我的手指,掌心贴着掌心,十指牢牢收紧:“没事,再让他送你一束呗,他叫什么来着?” 我依然看着她笑,没打算告诉她。 她转而看我的桌面,看见了她买给我的百香果味糖。那是跟她和好之后,我让她买给我的。她美名其曰承包了货架,把超市仅剩的五瓶都买了。 “诶,这不是有柠檬味的糖吗?你吃。”她发现我还有一盒混合口味的糖,里面刚好有柠檬的,找到一颗往我嘴里塞。 “我不吃。”我闭着嘴巴,拿到那盒百香果的,心满意足打开,“我吃这个。” “我吃!”她把柠檬味的糖放进嘴里,愤恨地嚼两下。 “抱一下。”我见她的脸色终于放晴,张开双臂,主动示好。 她站起来,拥抱我。 为了掩盖烟味,她偶尔有喷香水的习惯。我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闻她身上的气息,她心头一动,手臂收紧,将我箍在怀里。 可是再紧的拥抱都不足以抵消她这两天内心的煎熬,她松开怀抱,目光盯紧我,吻上来。 我抬起双臂攀上她的脖颈,微微仰头承受这场窒息的掠夺…… 汤山事件之后我意识到,她虽然口口声声说我是自由的,但对我也有占有欲和控制欲。而我对她的依赖已经不知不觉越来越深,一旦得不到及时的回应,就会陷入深深的焦虑。 ----- “我们都别再轻易放手了好不好?”我问她。 “好!”她回答得很干脆。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走在步行街的路上,说起来竟然已经一年多没有来过了。 我在一步一步地踩着青砖台阶,她怕我摔倒,在旁边护着我。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又笑又闹,而她也有很多时间陪我散步,听我说故事,跟我聊天的时光。 可实际上,我们是趁着上班时间偷偷跑出来的,来这里的目的是去医院帮她家里的那位拿药。 因为要等医生开药方,她便先陪我买奶茶喝。 “你喝什么?给你来杯豆乳米麻薯加一份麻薯?”我记得她从前最爱喝这个。 “不要,喝下去要胖死。”她很少有地点了一杯轻卡的果茶,“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张睿,“哦……不告诉你。” “说一下名字有什么关系?以后总不能老是‘他他他’吧?” “说他干嘛,以后不说他不就行了?” 她的电话响,看神色应该是家里那位打来的。我撕了塑料吸管外面的包装纸,她顺手接过吸管,帮我插进奶茶里。 “药还没开出来呢,没事我等一会儿吧,要晚点回去了,你先吃饭。” 电话那头的人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跟她如此温柔体贴地说着这番话的时候,一只手还握着我的手。她对她的温柔体贴不可能是装的,跟我的依恋缠绵也不是假的。 “小三”这两个字在这一刻特别有实感,我别过头去,咬奶茶的吸管。 “怎么了?”她打完电话,知道我在想什么,却不揭穿,“有奶茶喝还不开心?” 我努力不想太多:“你那杯好喝吗?” 她递给我:“尝尝看。” 两杯都是我喜欢的味道。这样幸福的时刻,确实不应该不开心。 喝完奶茶,我们回去医院取药。 她下午没有工作,所以能出来摸鱼,但我手头上还有任务没完成,趁着她排队的时候,在手机上操作,看起来晚上还要加班。 见她回来了,我好奇地凑过去扒拉袋子:“什么药啊?” 她连忙收起来:“没什么好看的。” 其实我一直心怀疑问。蒋娟娟失去孩子都已经好几个月了,怎么还老跑医院调理身体,甚至还要为此特意去趟广州?但我不方便问,只好作罢。 她今天没开车,骑了个电瓶车载我。太阳和风都刚刚好,温和不燥。 回到单位,下班的点都过了。她事先交代过,所以不用急着回家:“我陪你吃饭去。” 说是陪我吃饭,实则依然是给我买吃的,然后坐在旁边看着我吃。她是要回家吃晚饭的人,在外面吃饱了回家会露馅。 她能陪我的时间只到七点,我也很识相地在七点前吃完东西。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把下午落下的工作完成,回单位去拿快递,又想起下午有朋友发信息邀约我周末一起吃饭,连忙回复她时间……不知不觉,我的生活已经围绕着她自行调整了。 当晚的月亮很美,我九点多去往我妈家的路上,拍了张月色的照片发给她。 “你这大晚上吃多了在外面晃荡?穿那么可爱别被别人抢走了哦,快回去洗洗睡。”隔了大约半小时,她回复我道。 我不禁失笑:“哎呦,你这是学会了。”我老是嫌弃她说话不好听,嫌弃她很少夸奖我,最近她似乎开了点窍,时不时冒出些撩人的话来。 第22章 爱是我总看穿你 本来都好好的,可那天我点赞了一条微博,内容是:你连一个很差劲的人,很烂的感情都放不下,你究竟图他什么?给不了物质,给不了时间,给不了爱,连关心和陪伴都给不起,连最基本的忠诚都做不到。再烂的感情也比没有强是吗? “对啊,你究竟图什么?”她发来私信问我。 我之所以点赞那条微博,是因为那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 我跟她到底该怎么办?这样下去,要怎么收场,会有怎样的后果?这些问题让我左右互搏,让我撕裂自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要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 前阵子网络上流行一个小段子:如果你喜欢周杰伦,你应该知道《枫》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我跟她都听过很多遍这首歌,都知道它的最后一句是——我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 我回答了她的问题。而这,也是我给自己的答案。 “可是我根本没法在你身边,我每天都要回家,我连自己的时间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你!”她有比我更多的烦恼,有比我更多的残酷现实,那是我无法插手,甚至无法涉足的。 隔天上班,我跟她说有东西要给她,问她能不能抽出点时间给我。 “在楼梯口见吧,我只要两分钟。”我说。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蹲在那等了,看上去心情还不错。我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她,没有要多说话的意思。 那是个奶龙的车钥匙扣。她原本有个一模一样的,挂了太久弄脏了,我也没能帮她洗掉。她开玩笑说洗不掉就买个新的赔她,我真给她买了一个。 “你这哪有两分钟啊,二十秒都不到。你去哪?”她见我直接往楼下走,不像是回自己办公室的样子,追下来问。 “我去买药。”我说。 她笑得眼里亮晶晶的:“我陪你去。” “你不是没时间吗,我自己去就行。” “我陪你去呗,你在这等我一会。” 她是去办公室拿电瓶车钥匙,骑了车陪我去买药。 我走出药店,对着等在车上的她沉沉咽下一口气:“我本来打算花一小时散散心,你倒好,让我十分钟搞定事情。” 她示意我上车:“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也没地方可去,我们就去我家楼下的小公园逛了逛。 天气不错,公园里都是在用健身器材锻炼身体的大爷大妈。我跟她就坐在长椅上,接受大爷大妈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洗礼”。 “你又买什么药?”她打开我装着药的袋子,“怎么买小柴胡,你是感冒了还是食欲不振?” 我心口憋闷,语气自然不好:“我的样子像感冒了吗?” 她一点不在意,拍拍我的头:“最近有什么想吃的没?我给你买啊。别瞎吃药,对身体不好。”她今天始终乐呵呵的,眼神和语气都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仿佛先前跟我叫嚣“没有自己时间”的人根本不是她。 我不说话,她就深深地看着我,看得我都不自在了。 “你老看我干嘛,我脸上开花了?” 她示意我看不远处健身的人,然后眼神又挪回我身上,嘴角上扬着:“大爷大妈们不也看你吗?你好看呗。” 我终于肯看她了,心情也好了一些:“想吃冰激凌了,我还给你买了榴莲和薄巧味的呢。” 她起身,拍拍裤子上沾到的灰尘:“那回家吃,走,现在回去!” 我拽她:“没带钥匙。” 她又坐回来,用充满期待而略显狡黠目光看我:“那明天吃吧,明天下午,我俩偷偷回家吃冰激凌。” “你不是没时间吗?” “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 童话故事里,落雪的冬天都很美,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时候。可惜我来得太晚了,无法挽留剩下的时间,分别的时候,也没来得及一起度过这个季节。 那些想和你一起在雪地里迷失的时刻、渴望雪花在掌心融化的瞬间、风吹雪的场景、美得让人落泪的片段、牵住你手取暖的转眼间……统统,都湮没在这个晦涩的天气里,被萧瑟的风吹得好干净。 天地覆盖了我皎白的痛,呼吸的浪潮迅速退却,掌心相错时晕出一场命运交响的预言。我不知道如何逃出这个晦涩的天气,在一场场泪雨后心也失潸,痛和爱一样铭心。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你依偎在我身边沉重的呼吸,看见你脆弱苍白的影,望着你流浪春天的眼睛,还有隐藏在漫长群山线后的心,我忽然开始明白——许是用了很久的时间,或是仅仅那么一个瞬间,我开始明白——如果我是碎片,即便你紧紧拥抱我,碎片也只会更加破碎,而你也会被切成千疮百孔,彼此伤得更加厉害。 也许永远无解,也许没有解药。 但,我想要被你抱住,更想要拥抱你,所以——我不做碎片。试图与痛苦博弈就是一个被痛苦同化的过程。我知道期盼幸福降临并不容易,我想努力提高自己受创的阀值,遇见多少痛苦就嚼烂多少痛苦,也试着和这晦涩的天气和平共处。 所有的拥抱大概都是糖衣吧。它无法帮助我们抵御一整个冬天的冷,并且谁也不知道,当拥抱的温度融化了糖衣,露出来的会是什么。 但我愿意做那个吞下糖衣,也给予拥抱的人。 ——这是我最新的一条微博。 “别看了,再看我转成仅自己可见。”我从冰箱里拿出冰激凌,把榴莲味道的递给她,“我给你买了两只,你尽快吃,不然我的冰箱都臭了。”我是不能接受榴莲这种食物的,她原本也不吃,后来不知怎么就爱上了榴莲味的甜品。 她还在看微博:“你写了怎么就不能给我看?” “看得懂?” “似懂非懂呗。” “那你还不如看看人。” 她终于放下了手机,一边吃冰激凌一边看我:“今天这身——” 我不接话,等着她想好形容词。 “好看。”谁料最后只是这两个字。 我笑:“多看点书吧,你词语匮乏。” 她靠在沙发上,嘴角上扬显出好看的弧度:“我要是能引经据典,可能就没你什么事了。” “……倒也是。”我嫌弃她榴莲冰激凌的味道,坐远了点。 她打量我:“你这件裙子到底啥样的?开衫脱了我看看。” 我最近的穿搭风格,一方面是自己喜欢也适合,另一方面也在投其所好。上班不能穿得太张扬,所以我加了开衫,此刻她想看全貌,我便大大方方展示。 那是一件挂脖吊带裙,胸口拼接古董蕾丝,露背,贴身裁剪,把胸腰臀的曲线展露无遗。她看得眼睛发直。 “你知道你现在眼里写着什么吗?” “什么?” “你现在的眼神和昨天一模一样。你昨天看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那我哪还记得。” “那现在呢?现在你总记得吧?” “……”她握我的手心,揉啊揉,揉得人心都软了,就是不吭声。 我继续追击:“所以你知道自己现在眼里写着什么了?” 她害羞,垂下眼睛:“……色眯眯。” 我“噗”地一下笑出来:“你就不能用点好听的词?我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次形容自己。” “那你说个好听的词。” “说得太好听了怕你得意。” “是夸我的?”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悦,把我推来推去,“说啊,我想听。” 我跟她四目交接:“你这叫——充满爱意的眼神。” 这样的词和这样的事实,她确实想不到,跟我确认:“真的?” “嗯。”我肯定地点头。 说起眼神,其实我总能通过眼神看穿她在想什么。以前的很多次,她的眼神都泄露了她的心。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总是出卖你?”我问她,然后举例,“你来跟我坦白一切的那个周日,你记得吗?那天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是来跟我告别的。你一直一直看着我,看得我都后悔逼问你了。还有我进医院,你来给我做饭那次,你眼里全是逃避。所以我问你有什么意义呢?其实当时我特别想抱住你留住你,可是如果你选择逃避,那么当时我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没有意义。” 她吃惊地看着我,显然不知道以往我有这么多看穿她的时刻,更不知道我有这么多没告诉她的想法。 “还有你回来那天,你不是跟我说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吗?那天你看我的眼神里就写着这句话。”所以她问“我抱你一下好吗”的时候,我想也没想说了一句“你抱啊”。我怕她在那一刻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你太可怕了。”她望着我,脸上的吃惊渐渐变成了某种恐惧,伸手把我的脸推到一边去,“你别看我,我怕你。” “这么看来,我全都说对了。” “没!都不对!全错!”她依然嘴上逞强,殊不知心中所想依然写在脸上。 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将我手里的冰激凌喂到她嘴边:“尝尝这个,重度抹茶味的。” 她尝了一口,皱起了眉:“好苦。” 我倒没觉得,感叹道:“哪里有生活苦呢。” 冰激凌吃完,她坐在那看手机,我就靠着她,闭上眼休息。 她低头观察了我一会儿:“心情不好?” “没有。”我否认,“我知道你的现状啊。你没有自己的时间,你要回家,你没办法改变。” 我重复完她前一天的话,接着又说:“下面你就该说‘你能接受就不接受,不能接受我也没办法’,就是要么接受要么滚呗。”这是她三个月前对我恶语相向时的用词,我一直记得,并且如刺一样扎在我心里,稍不留心触碰到就钻心一般地疼。 她的胳膊伸过来,把我紧紧地搂了一搂:“我这次没这么说了啊,我以后都不会这么说了。” 我没反应。或许是打心眼里觉得她这样的保证不可信,或许是因为会不会说这种话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心里这样的想法,和我们这样的现状,根本无法改变。 她见我不出声,以为我睡着了,试探地捏了捏我的胳膊。我靠她更紧一些,感受她身上熟悉的、温暖的、安稳的气息。 她依然长久地凝视我,而后想被蛊惑似的,覆过来亲吻我。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我的?”亲吻的间隙,我问她。 她抵着我的额头,一下一下的碰着我的嘴唇,摩挲着我的脸颊,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是我离开的那三个月?” 她怕我这些问题,压在我背上的手微微收紧,堵住我的嘴,然后整个人跨坐在我身上,让我陷进沙发靠背里。 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道,依稀杂着烟草的气息。唇齿之间的缠绵让人发晕,很多问题,我无法再追究了。 “你以后不要靠我太近,太诱人了。”亲吻结束,她警告我道。 我嘴上的口红都尽数被她吃了下去,我抽纸巾给她,示意她擦擦嘴角。 “我不喜欢涂唇膏,黏黏的。”她嘟囔着,擦了老半天。 “好了,早没有了。”我托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到我面前,“我看看,没有了啦。”我不敢看她的眼神,那里面的炽热像是被我一点就要喷发似的。 “那补一下。”她大胆发言,先试探地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近距离地看我的睫毛细微的颤了颤,又压制性地吻过来。 …… 那天送走她,我回到家中准备换衣服,这才发现客厅的监控一直开着。 我有每天出门打开监控,晚上回家再关掉的习惯。下午临时回家,全然忘了先关掉。 这也就意味着,监控全程记录下了我跟她在客厅里发生的事,包括…… 糟糕!不是说监控录像有被泄露的风险吗?我查看手机里的视频记录,在选择“删除”的时候忽然犹豫了起来。 也许,跟那些我偷拍她的照片一样,这些也是这段短暂时光难得能让我留下的纪念。 第23章 爱是接不住的阴暗面 翌日,我跟她相约去喝奶茶。 坐在奶茶店里,我用微信小程序点餐。她看着我的微信,忽然又想起了聊天记录的事。 “我说真的,把之前的聊天记录都删了好不好?” “不好。”不管好的坏的,都是我的回忆,我绝不会让她毁掉。 谁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我手机抢了过去。我俩微信还没加回来,所有的聊天都在微博。她打开微博,在消息栏里找到我跟她的对话框,左滑找到“删除”按钮。 “删了行吗?”行动前,她问我。 “你删吧,后果自负。”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那些话留着干什么呢?删掉呗。” “你删呗,我说了,后果自负。” 她很想删,但她也知道,我一旦较真起来,她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权衡了一下之后,她把手机还给了我。 奶茶做好了,我去吧台拿。拿回来时,发现她还在看我手机。只不过看的不是微博,而是微信。 她把我微信删了,但我还留着,以前的聊天记录还在。她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她自己,点进对话框。 一瞬间,她仿佛被一万只剑同时射穿了心脏一般,错愕、震惊、麻木……太多情绪让她来不及反应,甚至前一刻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我凑过去看自己的手机,这才意识到她看见了什么。 三个月前,在她对我恶语相向,并且删掉我微信之后,我接连发了五六条信息骂她。骂得非常难听,近乎诅咒。 如果不是被她翻出来,这件事和那些话,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我也无法面对这样的局面,呆在那里。 “走吧,该回去了。”她把我的手机放回桌上,起身往外走。 那一刻我的手机仿佛一枚滚烫的烙铁,要把我跟她的每一寸皮肤都烧成灰。 我还呆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走啊,真的是回去还有事。”她坐在门口的电瓶车上,催我道。 还好路不远,两分钟即到。 “不用装作无事发生。我就是诅咒你了,你可以骂回来。”我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没事哦,去工作吧。”她率先走掉,头也不回。 下班我回到家,收到了她的信息:“把你微信再给我看一遍,行不行?” “又看一遍干什么?” “就问你行不行?” “在哪见?” “你家楼下小花园。”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等在那里了。 见我在石凳上坐下,就伸手找我要手机。但我拿在手里不肯给。 她冷着脸:“既然不给看,那你来干什么?” 我说:“你看那些干什么?我都不想看。” 她冷笑,努力压制的不满还是泄露了:“怎么就不想看,话不是你说的吗?” “我面对不了不行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暗面,我并不是什么完美的人!我没什么要解释的,我就是诅咒你了。你可以对我恶语相向,我不可以诅咒你吗?你把我的尊严都踩在了脚底下,我不能反击吗?我就是诅咒你了,随便你想怎么样。”我可以认错,但不表示我要接受她的冷嘲热讽。她能把对我的恶语相向解释成为了我好,为了想让我恨她,但我不是白痴,我不可能全信。我也做不到像她那样,把自己的错说得冠冕堂皇。 她铁青着一张脸:“你要解释什么?你也解释不了!” “我没想过要解释。”我强调,但换位思考,她确实应该生我的气,“诅咒你是我不对,我道歉。” 她伸手:“微信再给我看一遍。” 我紧紧握着手机,没半点要给的意思,言语上示弱:“不要看了行吗?” 她退而求其次:“那把所有聊天记录都删掉。” 今天的事,错全在我。现在是我需要求原谅,当然要拿出诚意。 即便万般不愿意,我还是打开微信和微博,当着她的面把所有聊天记录都删掉了。 她是知道我有保存聊天记录习惯的。越是重要的人,我越是要保存聊天记录,就连换手机都要把聊天记录备份转移。把聊天记录删除,在我这里,等同于删除我们走过的路,删除我们的记忆。 我做到这个程度,她已经不能再说什么:“算了,这事过去了。回去吧。要不要我送你?” “我就这么点路,不用你送。” “我要去前面买东西,上车吧。” “我陪你去买东西。” 我们去了前面的零食店,她拿了篮子,问我想吃什么,叫我一起买。她努力地表现出真的“没事了”“过去了”,但我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困在无法排解的情绪里面。 我自问,如果换做是我被她诅咒,我会怎样?首当其冲地情绪当然是生气。所以她怎么会不生气呢? 除了生气,她还有惘然、无措、恐惧、失望……等等太多太多的情绪。或许在她眼里,虽然我也尝跟她发脾气闹情绪,但始终是一个温柔、正气、光明的人,我的阴暗面,她接受不了。她把我想得太好了。 众多的情绪敷住她,让她喘不过气,她越想摆脱,就越是被这些情绪拖着往下坠。 买完东西在店门口,要分别回家之前,我抱住她,由衷地说:“对不起……真的。”不为别的,为我辜负了她的信任,亲手毁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好形象。 “回去吧。”她轻拍拍我的后背,看了看我,掉头走了。 可怕的是隔天正好周五,她不用上班。更可怕的是这周日她也放假,我们要三天不见面。 在不见面又不能自由发信息的日子,我不知道她的情绪又会怎样发酵。 ----------- 焦虑。这是我自从跟她分开之后,最占上风的情绪。 我焦虑接下来三天她会怎么想,焦虑她以后会怎么看我,焦虑这件事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我们的感情……我简直有一万个焦虑的问题! “你还好吗?真的不生气了?” “要不你还是骂骂我吧。” “有什么将功补过的方法吗?你说出来,我愿意试试。” 那天晚上,我给她发了很多条私信。 “我没生气,很困,我睡了。”十一点多,她回复了我一句。 第二天是周五,霸王茶姬有跟哪吒的联名活动,买三杯奶茶送冰箱贴。 去买药并且在花园坐着聊天那次,我告诉她我想要冰箱贴,但喝不完那么多奶茶。我不爱喝霸王茶姬,偏巧那是她的挚爱。 “留着给我周一喝,我十分钟帮你把三杯都喝完。”她自告奋勇帮我解决问题。 “奶茶放三天,不得坏了?” “不会的,你放冰箱。就这么说好了,你留着奶茶等我。” 十点活动开始,我压着点去买了奶茶,路上还给她发了联名杯和冰箱贴的照片,想借这个事情冲淡一下不愉快。 可我发出去的私信全都石沉大海,她根本不理睬。 “不想跟我说话吗?你生气的时候不说话,真的很恐怖。”到了晚上,我又开始焦虑,又开始不断地给她发私信。 十点多,她回复我:“没话说真的不用说话。我困了,打算睡觉。” “你昨晚又没睡好?因为昨天的事?” “我说了,我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不高兴。你还想我怎样呢?我应该要说什么?” “你可以说你真实的想法啊,我又没说你不能生气。”我不喜欢她掩饰情绪,更不喜欢她回避问题逃避沟通。 “你不要逼我!我被逼急了是会说一些伤人的话,我也不想!” 这意味着,她伤人的话已经在嘴边等着我了,我最好识相地马上住嘴。 第24章 爱是“你对我没有用” 为了让自己不被焦虑情绪控制,周六我约了曹老板和张睿那帮朋友去看展览。 那个展览的名字,叫做相距。 展厅里摆着不规律运动的电子钟摆,象征着人与人之间因短时交流形成的情感连接,吸引、排斥、依赖、分开。钟摆的摆动没有规则,就像人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走去哪里,和什么人相遇。 我把自己从这个展览中体会到的意境写在微博上:人们生来孤独,却在短暂的相聚里找到彼此的体温。而后如果相距一千公里,依稀还能记得往昔温存。我们终其一生,不过是在寻找被理解被依赖的坐标。相遇是宇宙的奇迹,爱是亘古的命题。那些没说出口的“对不起”“我爱你”,被时间传续,终将穿越空间拥抱对的人。 “认识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抱任何希望地去爱一个人。”这句话是我在展览上看到的。 不抱任何希望地爱你,譬如告别时投以长长的目光,仅此而已。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路都迎着夕阳。我让曹老板帮我拍了一张上半身探出车窗,对着夕阳比心的照片。 “你不用说话,看我给你比个心。”我把照片发给了她。 车上我跟南小姐在微信上说起了这件事,她一点不觉得奇怪:“她连你的负面情绪都接不住,你还指望她接住你的阴暗面?” 那些诅咒的话语,作为对她的控诉,在医院治疗的日子,我曾经当着南小姐的面说过:“当时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恐怖?” “我为什么要觉得你恐怖?她都对你恶语相向了,你还不能诅咒她?上天给她开了伤害人特权,她是天使在人间?更何况谁生气的时候不骂人不说脏话?你甚至是对着根本发不出的对话框说的!下次出息点吧,当着她的面骂!你从前跟我吵架,诅咒我可没嘴软过!” 作为我的“铁杆”好友,南小姐说话永远是向着我的。但她说得也没错,我哪次跟她吵架有这么多顾虑呢。我确信我的朋友了解我信任我宽容我。 她也是我的朋友啊,还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为什么做不到呢? 周日晚上我给她发了奶茶放在冰箱里的照片,问她还要不要一起喝。 “喝啊,你明天上午带给我吧。”她回答道。 周一一早,她照旧要来单位开会,结束后,我在楼梯间把奶茶给了她。她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急急忙忙要走。 “你——”我的话就这样哽在了喉咙里。 她听到了,回头问问:“你有话说?” 我看她也不像有时间听我说完:“没什么,你走吧。” 我俩之间有太多不了了之的事,所以这次的事又是不了了之,也没什么稀奇。 可不了了之的事会让我内耗,内耗会严重影响我的能量场。于是那一整天,我整个人都泡在阴霾里。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明天下午我有时间,两个小时够吗?”晚上,我很意外地收到了她的私信。 人的很多念头都是一蹴而就再而衰三而竭的,我当时已经丧失了沟通的**,只剩下累的情绪:“如果只是我说,那不用了,如果又要吵架,那也不用了,我也不是每次都能接住那些伤害性的话。” “不吵架,尽量和平地谈吧。”她说。 ----------- 第二天下午,我们约在我家谈。 她的开场白是:“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啊。” 我想她是忘了我昨晚回复她的话,语气冷淡:“不说了,忘了。” 她见我冷淡,便也沉下脸,自顾自坐在我旁边抽烟,也很久不说话。 烟灰渐渐积满烟灰缸,她收起打火机和烟盒:“没话说吗?那我回单位了。” “……”我的嘴巴动了动,只剩无语。 她仿佛也不是真的要走,尴尬地坐在那里,又把打火机拿了出来,一边点烟一边问我:“我问你个问题吧。” 真难得,她竟然主动要提问! “问呗。”我冷淡吐出两个字。 她思考了大约两分钟:“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问题让我措手不及。老实说,我没想过:“我不知道。” 她点点头,好似意料之中。 我转头看她:“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她维持抽烟的姿势:“我也不知道。” 我气极反笑:“你不知道你还问我?” 她也气:“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啊!” 我陷入深深地无力:“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这问题是我能决定的吗?就算我知道,又能有什么用?” 她的脸渐渐被烟雾包围起来,缓慢地吐出一句话:“你不觉得不健康吗?” 我露出警惕的神色:“什么不健康?” “我们俩啊,每件事。”她一字一顿,“都是不对的,不好的。都不健康。” 我没想到她会忽然给出这样的评判。不健康、不对、不好……那就意味着全是错的,全是不堪的。她竟然这样看待我们的关系,那跟认为我这个人不对不好不健康又有什么分别? “那就扔掉吧。”我尽量让自己的神色和语气都不至于狼狈,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发出声音,“既然不对不好不健康,那就当成垃圾,扔掉!”心被千刀万剐,心窝子鲜血淋淋。连旧伤疤都被剐开了,我的眼眶发热,别开眼看向落地窗外。 她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伤害人的话,靠过来抱我。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每天都在想这些事。我脑子里面有两个我天天打架……”她痛苦地说,“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永远都不可能。” “什么叫在一起?为什么不可能?”我不是不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只是觉得她的每句话都很可笑。 她头疼,用手抵着额头:“你说你要的只是我在你身边,可是我就不可能在!”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走了三个月还要回来?!” “我不该回来,我情绪上头了!没有用……” “什么没有用?” “你对我没有用。” 她的声音很低,但是我听到了。她竟然用“有没有用”来衡量我,衡量一段感情。 “那你走,你把不对不健康的东西扔掉吧!”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把主动权丢给了她,“我没有觉得不对不好不健康,我想要的没有变过!所以你不用指望我去扔!” 她的头垂得很低很低,像是在做艰难的抉择。 我只剩悲怆,别着头吞下眼泪,却被拉进她的怀抱。 嘴上可以逞强,可我心里还是过于在乎,第一时间滚下两行泪,身体由内而外的被掏空,靠着她支撑。她察觉到我哭了,双臂收得更紧,胸膛微微颤着。 两个人方才的争执还充满火药味,噼里啪啦,恨不得拉扯撕咬,此刻又难分难舍,也不懂到底要干嘛。 “知道昨天看见你,我为什么什么话都没说吗?因为我看到的你,像是一根蜡烛在烧,很慢很慢地在烧,光芒微弱到连一小块地方都照不亮,但消耗得却很快,好像不用多久就能烧完一样。我特别想过去为你挡挡风,让你烧慢一点,可是好像……我也成了让你加速燃烧的一部分。”又是我先说,每次都是我用剖析自己的方式,读她的心,“我已经没法让你感到快乐,没法像以前一样分担你的忧愁,只能消耗你了对吗?” “你不要用不好的词形容自己!”她把我抱得更紧,紧到我无法呼吸,与其说她是在安慰我,不如说她也在向我索取安慰,“我以前真的觉得自己能温暖你,但现在发现,我也能把你烫死。你说的没错,蜡烛已经在烧了,会一直到烧干为止,你别去抓那团火!我不想伤害你!” “你做了什么伤害我的事?”我明知故问。 “每一件事,我的存在就是对你最大的伤害。我一直都很自以为是,想要所有人好,最后所有人都会因为我不好。” “可事实上,你不在,我才会感到害怕。” 可能真的是我这个人太会安慰人,太会说话了吧,她又陷入对我的愧疚和不舍:“我今天头很痛,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就当我是偶尔脆弱吧,我会自己调整的。你很好,真的,不用因为我怀疑你自己。” 第25章 爱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自己。 或许以前有吧,在她离开的那三个月,我陷入过自我怀疑。为了重建,我把自己碾碎了,再一片一片粘贴了回来。 所以,我不会再因为同样的事情怀疑自己。 我很好,我知道。太多人觉得我很好了,因为我本身就是个丰沛的人。之前南小姐的话说得很对,张睿想要解语花,她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她爱的就是那个丰沛的我,她渴望的,也是我能带给她的价值。当我稳定的时候,她爱我。当我有情绪,当我敏感脆弱,当我失控的时候,她就会表现出痛苦,就会攻击我放弃我。 一次次地反复拉扯转化成刻骨铭心的教训。我开始意识到,对她而言,有利于她的一切才是爱。 我也开始逐渐清醒,开始想清楚我要如何面对后果,当镜花水月化为乌有的时候,我要如何处理这段感情。 新的一周,她陷入繁重的工作。领导交给她一项新的任务,她没有头绪,跟我吐槽。我意识到,又到了我发挥价值的时候。 “看看其他媒体怎么做的吧,我上午给你找找,发链接给你。你别急着开工,等等领导的意见吧。”一个上午,我在网上遍寻各个媒体,去除掉过于高大上和过于潦草的,发了几个可参考的专题给她。 接连两天,她晚上都忙到十点多才下班,却也没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周三上午,趁着只有她在,我去了她办公室。 她一筹莫展:“现在搞笑了,谁也不告诉我到底要干什么,就让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我帮她判断:“这情况很可能造成一个局面,就是你现在所有的努力都会被推翻。你做的都是无用功。” 她叹气:“那不能不做吧,万一到了时间,他们找我要成果怎么办?” 我建议:“就别太认真做啊,糊弄一下呗。” “你看呗。”她打开工作软件,给我看现有进展,“还差很多呢。” 我仔细看了看:“你先做完整呗,内容的精致程度不用考虑。网上这样的素材不是很多吗,你先将就着用。” 她一只手握着鼠标,一只手抓着我:“你帮我找呗。” 我打开搜索引擎,协助她寻找素材,一个上午,我俩通力合作,倒也完成了七七八八。 “剩下你自己做吧,我还有自己的工作呢。” “那些工作对你来说还不是小意思?”她不以为意,起身搬了把椅子过来,“你坐下,你就坐这别动。”一副非常需要我,我哪里也不能去的样子。 我笑道:“动都不能动?” “嗯,别动啊。”她时不时撇我一眼,“你下午陪我去洗车吧。” “有什么奖励?” 她装作在手里藏了什么东西,伸到我面前。我配合地把掌心摊平,也伸过去,被她张开手握住。 “给你!” 我与她掌心贴掌心:“你最近表现还不错,知道薅我的时间了,知道找我帮忙,也知道找我陪你做事了。以后再接再厉,可以让我帮你做更多的事。” “你不用为我做任何事。”她轻轻摇头,“不用对我太好,你对自己好一点。” 我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有半点感动,因为我太了解她了。我知道她的拒绝是一种担心要付出代价,担心我要求回报的自我防御。 我帮她回忆:“以前不就是这样的吗?你让我帮你改稿子,帮你写材料,一点不客气的。” 她又摇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以前我们是好朋友,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现在不是吗?” 她很是失落:“没有了,我没有好朋友了。” 我松开她的手,不无严肃地说:“对我而言,任何一种亲密关系的建立,都要以能成为朋友为基础。不管是恋人还是夫妻,至少该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她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的好朋友一直都在这里,她没有消失不见。”我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只是你看不见她了而已。 她依然固执地摇头。 “你试试吧,有烦心事还是可以告诉你的好朋友,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找你的好朋友帮忙,要洗车要买东西可以找好朋友陪。别总是我找你啊,你也总来烦烦我吧。”我希望被她需要,像以前一样。 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陷在自己的困局里:“很难的。” “你试试吧。”我摸摸她的头,“下午我陪你去洗车。” ------------ 大概是我的话起了作用吧,她找我的次数开始增多。让我在工作上帮她、让我陪她去买午饭、让我去十一楼听她说听来的八卦……诸如此类。 有一天我问她:“那个问题的答案,你还想听吗?” “什么?”她反应了一会,“哦……答案是什么?” 没等我回答,她的信息又进来:“你别说了,我想听又不敢听。” “听听看吧,或许可以解答你的疑惑,你那两个小人就可以不再打架了。这两天,你找个有空的时候。” “那就今晚呗。” 我们是什么关系?在她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所以才会打不出来。后来想想,只要听从内心,不要想得太多,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 我想把我的答案告诉她,就当是我对这段时间我们彼此相伴、彼此付出的交代吧。 那晚我精心打扮了自己。 她最近很喜欢我的穿搭风格,每次见面都要偷偷盯着我看。有一次在我家看见了一条新买的红色礼服裙,愣是让我第二天就穿给她看。 我当然会满足她的要求。人们常常说“秀色可餐”,这四个字也渐渐成为了我为她提供的情绪价值的一部分。 她见到我的时候,已经留意到我的不一样:“你这裙子,像小时候的蚊帐。”她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我瞪她:“你闭嘴。” 她连忙补充:“不过还是好看的。” “都像蚊帐了,哪里好看?你最近总说我的东西不好,我买的甜品太甜了,我做的抹茶太淡了,你干脆直接说我这个人——” “但是你好啊。”她这下倒是反应快了,马上打断我的话。 她都知道说好话了,我没理由不多给她一点情绪价值:“我这身衣服,从买来就只穿过一次,就是去年我看五月天演唱会。我穿着去见男神的,今天穿来见你。” 我们在小公园里走着,灯光昏暗,人影朦胧。她停下脚步,仔仔细细打量我,满意地露出浅笑:“像只蝴蝶。” 我勾勾嘴角:“那不是你吗?” 她笑容更甚:“那像解语花。” 已经八点多了,小公园里的人不多,我们慢慢地走着。 她步入正题:“说呗,答案是什么?” 我觉得直接说答案有些怪:“你再问一遍。” 她不好意思:“啊?还要再问,你直接说吧。” 我挽住她的胳膊:“不行,你再问一遍。” 她酝酿了很久,问得很快:“我们是什么关系?” “恋爱关系。”我看向她,清晰而明确地说出答案。对啊,不要想太多,不要带入别人,就我跟她,我们是什么关系?就是恋爱关系啊。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准确,也最不给她任何负担的答案。 但她却没什么反应。也许心里百转千回,但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波动。 “你不是说怕听到答案吗?这答案你也怕?”我问她。 “怕……”她怯生生的语气已经说明了这点,“我都怕。” 走到了灯光稍微明亮些的地方,我抬眼观察她。确实,她的眼里就写着“怕”字。 懦弱的缺点,名不虚传。 “我给你答案了。那我的答案算数吗?”我问。 “不算。”她回答。 我要把被她牵着的手抽回来,她握紧了没放:“好好好,算算算。” 我知道这是哄我的,但不重要。我要做的,我能做的,我已经都做了。 我俩又逛了一阵子,到九点多,我知道她该回家了。 她陪我走到小区门口,神色有点暗淡,我凑过去,主动吻了她。 她看一眼自己的肩膀:“你又把粉蹭我身上了吧?” 我拍拍她的衣服:“没有,今天定妆了。” 她把我拉近:“那再亲一下。” 第26章 爱是“不符合做朋友的标准” 五一假期来了。南小姐和侄女都能休息,打算回来陪我。 我知道她只要不上班,连家门都出不了,但还是不肯死心,问她五一能不能出来玩。 她正从我的冰箱里拿饮料:“出不去哦,你找其他朋友陪你啊。” 我故意气她:“那我找张睿。” 她拉开易拉罐:“哦,原来叫张睿啊。找他玩吧,再发照片给我看。” 我抱着靠枕:“不发。” 她坐到我旁边:“没叫你发人,发花啊。” 我把腿搁在沙发上,面对着她:“你整个五一都不能出门,就没有朋友找你玩?” 她喝饮料:“有啊,有个大学同学说要回来,问我有什么不错的民宿推荐,叫我陪她玩。” 得了吧,这个邀约方方面面都是蒋娟娟的死穴,怎么可能同意她去赴约。 “你怎么回绝人家的?” “没回绝啊,答应了。等她回来那天,我关机呗。” “你可真干得出来。”要我是她这个同学,以后都不会再搭理她。听起来她这么处理问题也不是第一次了,难怪除了单位的同事,工作上有交集的人,她几乎没有走得近的朋友。多年来也就冒出了我这么一个不怕死的。 “她到底为什么不让你出门?你家居然还有门禁,至于吗?”我想起前几天,她跟单位几个同事去吃饭,喝了酒回家晚了半小时,从此彻底丧失了跟朋友去外面吃饭的可能。 她兴叹:“我哪不可怜啊……” “你需要一些必要的社交,偶尔释放一下对你很有好处。你也不至于要被人拿捏得这么死吧?”我实在不明白她这么委屈,是为了求怎样的“全”。 “她要早睡,养身体呗,我也一起养生。”她这话多少有避重就轻的意味。 既然都是她心甘情愿,我又能如何呢。 “你现在脸上都是这个字。”她转动手上的饮料瓶子,把“气”字转到我眼前,晃动着我的手,“别生气了,跟我生气不值得是不是?” 我忽然灵光一现:“五一我侄女要回来,我让她叫你出来玩,也许可以呢?” “不行哦,谁叫都不行。”她无可奈何道,“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跟朋友们唱歌,你侄女把我叫去了。那次她还问我是不是看上你侄女了呢。” “……”我哭笑不得。蒋娟娟是真把她身边所有女性当成了假想敌,未免有点太把她当个宝,也太看得起她了。 她今天格外耐心,又哄我一遍:“既然你侄女回来,你不就有人陪吗?有人陪你就行了啊,别生我的气了。” 我其实对她能出来陪我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气不气也不过装装样子。 她看我面色缓和了些,又说:“不过话说回来,是要找个理由把微信加回来,这样以后好约饭。” “怎么约饭?你下班就要回家,假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以后就行了啊,她总不能一直管着我吧。” 我淡然:“那你找好理由呗。” 她又摇我的手:“你帮我想想呗。” 之前那次把微信加回来,理由是我找的,话也是我教她说的。虽然我确实是生病进医院了,但那种有选择的片面事实,说白了也是谎话。我可不是谎话精,怎么坏事总让我干呢? “你这抱枕,是个鸭子?”她拽我怀里的抱枕,用鸭子的嘴啄我,不小心沾到了我的唇膏,拿近了看,“还真是个嘴唇的形状啊。” “你就是害!”我把抱枕夺过来。 “你看看你。”她低头看我,指了指我的胸口,批评道,“衣冠不整。” 我整理一下:“谁让你离我这么近?正常社交距离里,哪会有人像你这样看我?” 她故意凑到我胸口抱着我:“近吗?”然后还嫌不够,吻住了我胸口露出的皮肤。 ---------------- 五一侄女要加班,没能回来,只有南小姐一个人回来陪我。 最近新开了一条商业美食街,她陪我去逛去吃:“既然早就想来了,怎么今天才来?” 我一口气叹得周围的人全听见了:“等人呗,想着等她有空了陪我来打卡,可是人家每天都要回家。” 南小姐摊摊手,表示此题无解:“以前我们就讨论过啊,她甚至不符合做你朋友的标准。” 是啊,我的朋友都是什么样的呢?南小姐是,只要我想去的地方我想做的事,她只要能抽出时间,一定想方设法抽出时间陪我。刘同学是,我有什么规划,她一定帮我全盘考虑,帮我补齐短板。曹老板是,只要我有事,一个电话打给她,她带着两个孩子都能第一时间赶来帮我。谢总是,我想干什么,他替我做好计划A计划B,随时为我出谋划策…… 她曾经问我为什么不能继续做朋友。除了我对她已经生出了更深层次的感情外,她确实也进不了我“朋友”的这个阵营,放在我爱的人的位置,我还可以无限包容她。 “我想好自己要走的路了。”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想,终于彻底决定好了,告诉南小姐,“我只陪她走这一段路。我不可能接受她跟别人生孩子养孩子,但我也阻止不了她,所以一旦蒋娟娟再怀上孩子,我就让自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怎么消失?你俩还在一个单位呢。”南小姐说出最现实的问题。 “我走啊。”这个问题我当然也想过,“没法在一个单位,那样我以后每次看到她都会难过,无论她过得好与不好,我都会难过。而她,如果依然是这样拎不清的,很有可能还会跟以往可每一次一样,跑回来找我。按照我永远为她心软的属性,我可以忍住不去找她,但绝对做不到在她回来时叫她走。所以一旦我决定离开,我就会彻彻底底让自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她不可能再找到我,也不可能再打听得到关于我的任何消息。”在最美好的时候谢幕,让烟花在最璀璨的时候寂灭。这种凄美的梦碎和永恒的纪念,是我喜欢的结局,也是我为自己的故事选定的结局。 “你要辞职?”南小姐如临大敌,“她还可以找到你家啊,你打算去哪?” 我当然有自己的规划:“先从这个城市消失一阵子吧,我已经四年没有写作了,想把这个事业捡回来。之前跟谢总说了一下这个想法,他替我规划了一条重启的路。” 南小姐一听到谢总的名字,心就安定了一半。在她眼里,他是我所有朋友里最有办法最靠谱,也最能搞得定我的那个。 “还有我跟谢总共同的事业,最近进展得也不错,有了不少起色。现在就等风来了。”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你现在这份工作稳定有保障,你为了她做到这个程度,真的不值得。她从来都没为你考虑过,也从没想过你以后要怎么办。” “就当我为自己的这段感情买单吧,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我愿意。”我很坚定。 南小姐知道我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一百二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她并不同意,但只能接受:“也许孩子现在都在肚子里了,只是不告诉你而已。”刘同学也提醒过我这种可能性。 “我问过她很多次,还在养身体。” 南小姐半点不信:“你以为自己是谁,她为什么要对你百分百坦诚?你怎么还是看不明白呢?涉及到她核心利益的事,她不会告诉你。除非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比如之前为了挽留你。你没有那么大的魅力,何况她最会权衡利弊。” “不会的。我没觉得自己魅力大,但我确定她不会骗我。”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态度很肯定。 南小姐看出来我要生气了,没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