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武林榜》 第4章 舍身一诺抵前尘 周怀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密室的。他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锁链牵引着,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踏在刀尖之上。烛台的火焰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映照出他眼底一片死寂的黑暗。他只记得,当他将那排书架缓缓推回原位,机关发出的最后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是地狱之门在他身后关闭的声音,将他彻底隔绝在冰冷而绝望的深渊之中。他小心地抚平书案上的每一张纸,将散落的图册重新摞好,连一丝褶皱都不放过,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闯入密室的痕迹。可无论他做得多么细致,他都无法抹去心底的那道裂痕。那是一种比伤口更痛、比鲜血更冷的感受,它将他与这个世界彻底隔开。 回到自己的厢房时,窗外的暴雨已经倾盆而下,雷声滚滚,像是在为他的命运敲响丧钟。他关上门,将一切喧嚣拒之门外,却无法隔绝心中的惊涛骇浪。桌上的茶早已凉透,他却连碰都未碰,只是坐在床沿,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那一夜,他没有合眼。每一次闭眼,那些信件上的字迹便会在他脑海中浮现,如同烙印般无法磨灭。他试图说服自己,也许一切只是误会,也许那些信件另有隐情,但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真相已经如利刃般刺入他的心脏,再拔出来,只会让鲜血喷涌而出。 窗外的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电闪雷鸣,如同他心中那片早已无法平息的惊涛骇浪。他坐在黑暗里,手中紧紧握着“惊鸿”剑的剑柄,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一路蔓延到心脏。杀?还是不杀?这个念头,像两只无形的手,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灵魂。杀杨素,为父报仇,天经地义。可杨素一死,杨芊宸呢?她会如何?她将永远活在失去祖父和爱人的双重痛苦之中。他怎么忍心,将那把沾满她亲人鲜血的剑,再对准她那颗纯洁无瑕的心?不杀?那他还是周世通的儿子吗?他有何颜面去面对他的父亲、母亲和弟弟,面对周家上下屈死的冤魂?他日夜苦练剑法,颠沛流离,所求为何?难道就是为了爱上仇人的孙女,然后将血海深仇一笑置之?他做不到。 天快亮时,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周怀瑾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被雨水冲刷得一尘不染的青石路。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周怀瑾推开房门,刺目的阳光让他一阵眩晕。他一夜未睡,双目赤红,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府中的仆人见到他,都吓了一跳,纷纷避让。他失魂落魄地在府中游荡,脑子里一片混乱。当他走到后花园的荷花池畔时,看到了那个让他爱恨交加的身影。 杨芊宸正站在池边,手中拿着鱼食,轻轻地洒向水中。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罗裙,晨光勾勒出她柔美的侧影,宁静而美好,仿佛是一幅与世无争的画卷。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周怀瑾的模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周公子,你……你怎么了?”她快步走上前,眼中满是关切与惊慌,“你脸色好难看,是生病了吗?”她伸出手,想去探他的额头。周怀瑾却像被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杨芊宸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周公子……” 周怀瑾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看到她眼中的困惑和受伤的表情 ,多想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可他不能。他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将他们二人,隔绝在了两岸。“我没事。”他听到自己用一种陌生的、沙哑的声音说道,“只是昨夜没有睡好。”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杨芊宸冰雪聪明,又怎会看不出他言不由衷。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收回手,轻声说道:“那你……要不要回去再歇息一下?我让厨房给你炖些安神的汤。”她的体贴与温柔,在此时此刻,却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反复凌迟着周怀瑾的心。他摇了摇头,转身便走,脚步踉跄,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他不敢再看她一眼,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份刚刚筑起的仇恨堤坝,就会被她眼中的温柔彻底冲垮。 接下来的几天,周怀瑾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将自己关在房中,不与任何人交流。他不再去总管府协助公务,也拒绝了杨芊宸所有的探望与关心。他开始疯狂地练剑,从清晨到深夜,院子里永远回荡着凄厉的剑风呼啸之声。他的剑法,不再有往日的潇洒飘逸。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狂暴的杀意与毁灭的欲望。剑光所及,院中的花草树木皆被摧残得七零八落。那柄“惊鸿”剑,在他手中,不再是侠客的佩剑,而成了一件纯粹的、渴望饮血的凶器。 杨芊宸心急如焚,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在短短一夜之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几次三番地想要见他,都被他拒之门外。她送去的饭菜,也总是原封不动地被退回。她只能在深夜里,悄悄地站在他的院墙外,听着里面那令人心悸的剑声,默默地流泪。她抚摸着那张焦尾琴,却再也弹不出《凤求凰》的曲调。因为她知道,抚琴的人心乱了,听琴的人,心也已经死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种煎熬,熬了整整十天,十天后,周怀瑾终于主动走出了房门。他瘦了许多,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神采,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他找到了杨芊宸,说出了他这十天来,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用理智与情感反复拉锯后,做出的唯一决定。“芊宸,我要走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杨芊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望着他那双空洞的、再也看不到一丝往日温情的眼眸,泪水,瞬间涌上了眼眶。“为什么?”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问出这三个字。“我的仇,还没有报。”周怀瑾避开她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天空,“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是因为我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杨芊宸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与卑微。“不是。”周怀瑾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事,是我必须要走的路。”“那我跟你一起走!”杨芊宸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天涯海角,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不行!”周怀瑾几乎是吼了出来。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语气决绝而冰冷,“我的路,太危险,你跟着我,只会是负累!”“负累……”杨芊宸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脸色变得惨白。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他这句话,摔得粉碎。周怀瑾说完,便后悔了。他知道自己说得太重,可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让她死心,必须让她恨他。只有这样,她才能忘了他,才能开始新的生活。长痛,不如短痛。他看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强忍着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转身,迈出了脚步。 “周公子!”杨芊宸的哭喊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绝望的哀求。周怀瑾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他一步一步,走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绝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然而,计划好的离开,却并没有立刻成行。 当晚,杨素亲自找到了周怀瑾的房中。这位越国公,此刻褪去了平日里的威严,更像一个为孙女操心的长辈。他看着周怀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怀瑾,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我本不该多问。”杨素的语气很温和,“但芊宸是我的心头肉,我不能看着她如此伤心。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老夫或许能帮你一二。”周怀瑾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讽刺。难处?我最大的难处,就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他心中恨意翻腾,几乎就要将真相脱口而出。可当他看到杨素那双真诚的、带着关切的眼睛时,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不能说。一旦说破,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或许可以杀了杨素,但他要如何面对芊宸?他又如何能在这守卫森严的总管府中全身而退? 他强压下心中的杀意,低着头,用早已编好的说辞回道:“多谢国公爷美意。只是晚辈家仇未报,一日不手刃仇人,便一日寝食难安,实无心谈及儿女私情。强留于此,只会耽误了芊宸小姐。”杨素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心情。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报仇雪恨,乃是立身之本。只是……”他话锋一转,“芊宸那孩子,对你用情至深。你这一走,我怕她会想不开。你可否……再多留几日,待她情绪平复一些,再做打算?”周怀瑾本想拒绝,可一想到芊宸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中便是一软。他恨杨素,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他对芊宸的爱,却是真的。让她承受如此痛苦,他终究是于心不忍。或许,他应该给她一个,更体面的告别。“好。”他听见自己答应了。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个,可以创造属于他们二人最后一段美好回忆,然后再彻底了断的主意。第二天,他找到了杨芊宸。“芊宸,”他看着她那双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睛,心中刺痛,“对不起,我前日,话说得太重了。”杨芊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我……过几日便要离开并州,继续去追查仇人的线索。”周怀瑾的声音放得很轻柔,“在走之前,我想……我想再陪你一次。我听闻城外的观云台,夏色极美。你,可愿与我同去?”杨芊宸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她以为,他是在回心转意,她以为,只要她再努力一点,就能将他留下,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愿意。” 周怀瑾看着她那破涕为笑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残忍。他给了她希望,却准备在希望最盛之时,亲手将其掐灭。可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告别的方式了。他要将她带到那个最美的地方,将自己最温柔的一面,最后一次展现在她面前。然后,他会告诉她一个善意的谎言,说他的仇人远在天边,此去经年,不知何日才能归来,劝她另嫁他人。他要为他们的爱情,画上一个,虽然痛苦,但却完整的句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第二日,他们出发了。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纱洒在大地上,给并州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天高云淡,清风徐来,空气中带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景色宜人得让人几乎忘却了尘世的烦恼。他们二人,一骑白马,一骑红马,并辔而行。马蹄踏在青石路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段旅程奏响序曲。街道两旁的商贩早已开张,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们在巷口追逐嬉闹,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而生动。杨芊宸的脸上,洋溢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她不时侧过头,与周怀瑾说着些轻松的话题,眼眸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她以为,这是一次情感修复之旅,一次重新拉近彼此距离的机会。周怀瑾的脸上,也带着一丝久违的笑容。那笑容看似温柔,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雾,让人看不真切。只是那笑容的背后,藏着深不见底的悲哀与决绝。他知道,自己要去赴的,不是一场游玩,而是一场对过往爱情的盛大祭奠。观云台的景色再美,也不过是他为这段感情选择的最后安息之地。 山路蜿蜒,两旁的松柏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为即将发生的故事默默哀悼。周怀瑾微微收紧缰绳,目光望向远方那座矗立在山顶的石台,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痛楚。他心中明白,当他们到达那里时,一切都将结束。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江湖武林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洪水淘尽悲与喜 观云台,位于并州城外百里的恒山深处,地势高耸,因常有云海翻腾而得名。周怀瑾与杨芊宸一路策马,于这一日的傍晚,抵达了山脚下的一处驿站。夏日的山林,郁郁葱葱,淡青的天空,浅绿的山巅,嫩绿的树林,交织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美得令人心醉。杨芊宸的心情,也如同这山景一般,明媚而绚烂。 这一日的行程中,周怀瑾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润体贴的男子。他会为她披上挡风的斗篷,会在溪边为她掬起清泉,会在篝火旁为她烤制野味。他虽然话不多,但眉宇间那份化不开的冰冷,似乎消融了许多。她天真地以为,他心中的结,正在慢慢解开。只有周怀瑾自己知道,他是在用尽全力,扮演着从前的自己。他贪婪地享受着这最后一点温存,像是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囚,品尝着最后一顿断头饭。每当杨芊宸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他的心,就像被凌迟一般,痛得无以复加。他已经想好了,等明日登上观云台,在看过最美的云海之后,他就会将那些编好的谎言说出口,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然而,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当天夜里,天色骤变。起初只是起了些风,吹得窗棂作响。但到了后半夜,狂风大作,乌云遮月,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倾盆而下,砸在屋瓦上,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巨响。这场夏雨,来得异常的急,也异常的猛。周怀瑾被惊醒,他披衣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如同天河倒泄般的暴雨,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雨,下得太不寻常了。 到了第二日清晨,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山脚下的溪流,已经暴涨成了湍急的洪流,浑浊的黄水夹杂着断木和石块,怒吼着向下游冲去。驿站里的人都慌了神。有经验的老人说,这是百年不遇的“夏汛”,若是上游的山洪再冲下来,整个驿站都可能被淹没。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之时,驿丞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汾河!汾河决堤了!”驿丞脸色惨白,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下游好几个村子,全都被淹了!总管大人已经亲自带着府兵赶去救灾了!”杨素亲自去了?听到这个消息,杨芊宸的脸色瞬间变了。 “祖父!”她惊呼出声,眼中满是担忧。周怀瑾的心,也猛地一沉。他的第一反应,是天赐良机。杨素离开了守卫森严的总管府,此刻正在抗洪第一线,这不正是他复仇的最好机会吗?只要他悄悄潜过去,在混乱之中,取杨素的性命,易如反掌。这个念头,像毒蛇一般,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可他一转头,便看到了杨芊宸那张因担忧而毫无血色的脸。她抓着他的手臂,声音颤抖地说道:“周公子,我们……我们快去看看好不好?我担心祖父……”看着她那双充满哀求与依赖的眼眸,周怀瑾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复仇火焰,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去,是杀人,她去,是救亲。他们,怎么可能同行?“你留在这里,驿站地势高,暂时安全。”周怀瑾挣开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我去看一下情况。”说完,他不等杨芊宸回答,便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毅然决然地冲入了风雨之中。他告诉自己,他不是去救人,他只是去看一看,看一看那个老贼的下场。如果老天有眼,让洪水将他冲走,那便省了他亲自动手。 然而,当他冒着狂风暴雨,赶到决堤的河岸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震撼了。昔日富饶的村庄,已然变成了一片汪洋。无数的房屋被洪水吞噬,只剩下一些残破的屋顶在浊浪中沉浮。哀嚎声、呼救声、哭喊声,在风雨中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悲歌。而在那片汪洋之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杨素,那个即将到耳顺之年的老人,此刻正站在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船上,须发皆湿,衣衫上沾满了泥浆。他没有待在安全的后方,而是亲临一线,大声地指挥着手下的士兵,用沙袋封堵决口,用绳索救援被困的灾民。他的声音,因嘶吼而变得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怀瑾就站在远处的高地上,默默地看着。他看到,杨素为了救一个被困在屋顶上的孩子,不顾亲兵的阻拦,亲自涉入齐腰深的激流中,险些被一个卷来的漩涡吞噬。他看到,当一排临时搭建的木筏被洪水冲散时,杨素将自己的坐船让给了伤员,自己则站在一块飘摇的门板上,继续指挥。那一刻,周怀瑾的心,动摇了。他眼中的杨素,不再是那个在密室信函中,运筹帷幄、心狠手辣的权臣。而是一个,为了守护一方百姓,将自己置之度外的,封疆大吏。他,该恨他。可眼前这个,在洪水中与军民一同奋战的身影,却又让他,恨不起来。人性的复杂,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就在周怀瑾心神激荡之时,突然一个猛浪打向周怀瑾,周怀瑾措不及防,便卷入了滚滚浪花之中。他虽然会水,但这水流太过湍急,导致他使不上力气。胸口被巨大的浪花压制着,口鼻中呛了好几口水,他喊不出声。四肢越是扑腾,越是被水流推着。就在他即将被这无情的洪水淹没时,杨素突然回过头,看到了岌岌可危的周怀瑾。他心中一紧,也许是对周世通之子的关照,也许是对孙女的心上人的担心,亦或许是对天才的怜惜。杨素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划着船去追赶被水流卷着的周怀瑾。可一叶扁舟哪赶得上水流湍急,他只好亲自跳下水,周围下属拉着,将周怀瑾驮到了船上。杨素先让一众人带周怀瑾回去,自己则是又投入到了抗洪救灾之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周怀瑾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他躺在他在国公府的厢房里,杨芊宸在边上一脸担忧。他看着杨芊宸因担心自己一夜未眠略显憔悴的脸,不由得心疼了起来。他忽然忆起昨夜他被卷入洪水之中,是杨素不顾自身安危赶来救他的,现下又不见杨素,紧张了起来。“越国公呢?”周怀瑾急切地问道,半个身子都急得要坐起来。杨芊宸见周怀瑾要起来,赶忙把他压了下去,掖了掖他的被角,拍了拍他,安慰道:“祖父昨夜抢了一夜的险,今早才退下水来,现下回房歇息了。”听到杨素没事,周怀瑾才放下心来。 他闭上眼睛,回想到昨夜见到的杨素,是那样不顾自己安危救人于险境,救百姓、救自己。他又想起了密室里看到的那几封信,这样一个为百姓奉献与那样一个陷害同袍的人竟是同一个人,他感觉到不可思议。可这就是人性,一个人不是完全的好人也不是完全的坏人,谁都有自己的利益,谁都可以为自己牟利。周怀瑾再次觉得,人心是如此的复杂,复杂到不是单一的面,而是许多个他看不清的模样。一个念头,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生长了出来。他,或许,可以不用离开。他,或许,可以找到第三条路。一条,既不违背复仇之心,又能守护眼前温情之路。 三日后,洪水渐退。杨素这几日天天去前线抗洪,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国公府,周怀瑾便独自一人,求见了杨素。 “国公爷。”周怀瑾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怀瑾,坐。你也恢复了几日,觉得身体如何了?”杨素虽然疲惫,但精神尚好,“你找我,可是为了离开之事?”“不。”周怀瑾摇了摇头,“我不走了。”杨素有些意外,“我知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么说,你想通了?”“我不是想通了,”周怀瑾回答道,他的语气平和沉稳,“我依旧不能原谅您,但您又救了我,所以我选择了放下。”杨素对他的回答并不感到惊讶,反而是撇嘴笑道:“你可知,我让你帮我整理书房,就是故意让你看到那些的。我知道我对你父亲罪无可恕,但朝堂之争素来如此,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你与芊宸……所以我必须让你知道。” 周怀瑾听闻,愣了一下,随即定下心来,“我想娶芊宸为妻。”周怀瑾语出惊人。杨素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老夫这就……”“国公爷请听我说完。”周怀瑾打断了他,“我要娶芊宸,但,我有个条件。”“哦?”杨素收起笑容,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说。” 周怀瑾的声音变得低沉,“我与芊宸成婚后,将入住杨府。我知我无权无势,我不会带着芊宸四处飘荡无家可依的。虽然住进杨府,但我不会入赘,我不会放弃我周家子孙的身份,我也不会成为杨公您手上的一枚棋子。我留在杨府,只有一个目的——守护芊宸。我会成为芊宸最忠诚的守护者,但,我永远只是江湖人周怀瑾,而不是越国公的孙女婿。” 杨素沉默了,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听懂了周怀瑾话中的深意。这是一种交易,也是一种妥协。周怀瑾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持着他的尊严与底线。他愿意为了杨芊宸而留下,却不愿被杨家的权势所*。他既是女婿,也是客卿,更是一个,身在杨府,心在江湖的局外人。这是一种,何等骄傲的妥协。良久,杨素缓缓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他想,或许这样也好。一个武功盖世,又无心于权位争斗的强者来守护自己的家人,远比一个野心勃勃的政客,要可靠得多。 “多谢国公爷成全。”周怀瑾起身,深深地一揖。只是,在他的头深深地埋下的那一刻,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与痛苦。他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他将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将每天面对着这个,他本该千刀万剐的仇人。他将把那份血海深仇,像一柄最锋利的刀,深深地,插在自己的心里。日夜承受着,刀刃在心头搅动的,凌迟之痛。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原谅,也不是为了忘记,而是为了守护。守护那个,给了他生命中唯一光亮的女子。从今往后,他的人生,将不再是为了复仇而活。而是为了赎罪,以自己一生的痛苦为代价,去赎那个,爱上仇人之孙的原罪。 一个月后,一场简单而低调的婚礼,在并州总管府举行。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照。杨芊宸看着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夫君,眼中充满了幸福的泪水。周怀瑾为她拭去眼泪,脸上也带着温柔的笑意。只是,在那笑容的背后,在那双深邃的眼眸最深处,藏着一片无人能懂的、永恒的寒冬。 婚后不久,杨芊宸便有了身孕,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杨芊宸便小产了。这一小产引发血崩,伤了根本,导致她终身不能再有孕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深夏初秋,洪水再次爆发,这次是黄河发了大水。黄河发大水的阵仗可比任何一条河水都要庞大。黄河就像一条奔腾翻涌的巨龙,在咆哮着,仿佛在嘲笑人类的渺小。杨素奉命赈灾,这一次,国公府上下所有的男儿都出动了,周怀瑾也不例外。他看着涛涛洪水,回想起这个漫长的夏日,有多少家庭因为洪水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今年的雨水仿佛格外无情,就那么奔腾着、咆哮着,不顾世人如何祈求。 就在水流呼啸之时,他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下游传来一阵婴儿微弱的哭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破旧的木盆,正随着湍急的水流,在无数的杂物中沉浮,眼看就要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卷进去。而那微弱的哭声,正是从木盆里传出来的。来不及多想,周怀瑾的身体,已经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反应。他飞身而起,脚尖在水面上漂浮的断木上连点数下,如同一只矫健的雨燕,几个起落间,便追上了那个木盆。他探手将木盆捞起,飞身返回岸边。 木盆里,是一个被破旧的襁褓包裹着的男婴。他看起来刚出生没多久,小脸冻得发紫,嘴唇乌青,但那双黑亮的眼睛,却异常的有神,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仿佛不知道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周怀瑾的心,被那双纯净无瑕的眼睛,狠狠地触动了。这是一个,在天灾中幸存下来的,新的生命。他抱着这个小小的、温热的生命,心中那份被仇恨填满的坚冰,竟奇迹般地,融化了一个角落。他下意识地,用自己的内力,裹住婴儿的身体,为他驱散寒意。这时他注意到,婴儿襁褓里的一串玉珠链竟散发着微微的暖光。不知是他的内力还是珠链的暖光的作用,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温暖,竟停止了哭泣,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那一笑,仿佛一道最灿烂的晨曦,瞬间照亮了周怀瑾心中最阴暗的角落。他抱着孩子,回到了杨府。 当杨芊宸看到他怀中的婴儿时,所有的担忧与惊慌,都化作了母性的柔情。她连忙接过孩子,用自己最柔软的衣服将他包裹起来,又找来干净的热水和布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身体。她刚刚失去了孩子,但上天又赐给了她一个孩子。周怀瑾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看着杨芊宸那温柔而专注的神情,看着她抱着婴儿,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摇篮曲。那一幕,是如此的和谐,如此的温暖,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就是一个真正的三口之家。周怀瑾给这个孩子起名为周明曦,字子朗。 他们的故事,从那一刻,才真正开始。一个,由爱与恨、温情与谎言,交织而成的、漫长而痛苦的故事。 后来杨广登基,迁都洛阳,他们一家就又去了洛阳,在那里又度过了安安稳稳的十几年…… (番外篇一,完)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江湖武林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章 灵鹤宫中玉初成 我叫冯嫣儿。 在我最初的记忆里,世界是由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构成的。一种是父亲的味道,清冽,如同灵鹤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冷得能沁入骨髓,却又澄澈透明,让人一眼便能望到底。那味道中,混杂着练功后汗水蒸腾的淡淡咸味,仿佛能听见山泉在石缝间奔流的声音;还有兵器上金属的冰冷气息,那是一种不带温度的硬意,却让人心安。 另一种,是母亲的味道,温暖,像是庭院里那架紫藤花盛开时的甜香,浓而不腻,轻而不散,在鼻尖萦绕,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柔软。那香气里,伴着她书房里墨锭与宣纸的雅致清芬,墨香沉稳,纸香清爽,两者交织,宛如微风拂过湖面,荡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父亲是山,他的背影永远挺拔,像是支撑天地的支柱,不动声色,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母亲是水,她的笑容如清泉般温润,能化解冰雪,滋养万物。山是我的骨骼,赋予我坚韧与不屈;水是我的血肉,给予我温柔与灵动。那时的我,以为山永远巍峨,水永远长流,以为这样的味道、这样的守护,会伴随我一生一世,直到时间的尽头。 我人生的第一幅画面,不是母亲的怀抱,也不是床头的拨浪鼓,而是父亲在演武场上的一袭白衣。那年我刚满三岁,话还说不利索,走路也总是跌跌撞撞,像一只刚学会飞的小鸟,时常摇摇晃晃地扑向未知的前方。那天清晨,薄雾如纱,轻柔地笼罩着整座灵鹤宫,仿佛给这清冷的山巅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露珠在竹叶尖上滚动,晶莹剔透,宛如一颗颗被晨曦点亮的珍珠,微风拂过,便悄然滑落,在青石板上留下点点湿痕。空气里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润与凉意,吸一口,仿佛连心都被洗涤得澄澈透明。 我从自己的小院里偷偷溜出来,像一只怕被发现的小猫,踮着脚尖穿过长廊,小手扒着竹丛的缝隙,好奇地向外张望。隔着那一丛翠绿,我看见父亲正在练一套步法。 他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像一只真正的仙鹤,悠然自得,又带着几分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双臂舒展,是鹤之翼,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脚步轻点,是鹤之足,每一步都恰到好处,不疾不徐。他不是在走,而是在飘,仿佛脚下踩着无形的云雾,将天地间的灵气都化作了托举他的力量。 脚下的青石板仿佛没有重量,他的白袍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带起的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伴奏。薄雾被他的动作轻轻拨开,又在他身后悄然合拢,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配合他的舞步。 我看不懂什么招式,也听不见他口中的心法口诀,但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有一股气,一股无形的力量,像山涧清泉般在他体内奔流不息,牵引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让它们变得那么流畅,那么自然,那么……好看。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感,仿佛天地间的韵律都浓缩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 我看得入了迷,小小的身体竟不自觉地跟着动了起来。我学着他抬腿,却一屁股墩坐在地上,青石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直钻肌肤;我学着他展臂,却差点把自己拧成一个麻花,双臂乱挥,像是在扑捉一只看不见的蝴蝶。很可笑,也很狼狈,但我没有哭。 因为我发现,当我努力去模仿父亲的动作时,我身体里好像也有一个暖暖的小东西在流动。它从丹田处缓缓升起,沿着脊背向上蔓延,再分流至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指尖与脚尖。虽然很微弱,却真实存在,像是一缕初春的阳光,悄悄融化了冰封的小河,在我稚嫩的经脉中叮咚作响。 我忘记了时间,直到一双大手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那双手,带着练武之人特有的厚实与力量,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进我的肌肤。是父亲。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胡茬扎得我脸颊痒痒的,像有一只调皮的小猫在轻轻挠我。 我以为他会责备我偷偷溜出来,还在演武场乱蹦乱跳,但他没有。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某种我当时无法理解的情绪——不是惊喜,也不是赞许,而是一种近乎于震撼的惊愕,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嫣儿,”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你……刚才在做什么?”我仰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奶声奶气地回答:“学爹爹,飞。” 那一刻,我看见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像是惊涛骇浪下的暗流,既汹涌又深沉。他只是静静地抱着我,一言不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演武场上,只有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山泉的*流淌。阳光透过薄雾,在他的白衣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然后,他缓缓抬起双臂,将我高高举过头顶。那一刻,我仿佛真的飞了起来,离天空那么近,近得能看清白云的纹理,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蓝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对我说:“好,爹爹教你飞。我的嫣儿,是天生就要飞翔的仙鹤。”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是在对我许下一个庄严的誓言。阳光在他眼中闪烁,我看见那里有坚定,有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不懂那忧虑来自何处,只觉得被他这样抱着,心里暖洋洋的,仿佛真的长了翅膀,可以飞向任何想去的地方。 从那天起,我的童年便分成了两半。 上午,我跟着父亲在演武场上。他并没有像教导其他*那样,一招一式地让我去记,去练。他更像是在带我玩一个游戏。他会把一片树叶扔向空中,让我用最快的速度去接住它,但不能用手;他会在雪地上画出复杂的格子,让我在不踩线的情况下,从一头跑到另一头;他会让我在石阶上反复上下跳跃,直到脚尖麻木,却依旧要我保持呼吸的平稳。 起初,我只是觉得这些游戏很有趣。但渐渐地,我开始明白,那股在我身体里流动的小东西,叫做“气”。我可以让它变快,也可以让它变慢,可以让它变得轻盈,也可以让它变得沉重。 父亲说,我是万中无一的奇才。他说我的身体仿佛是为了武学而生,经脉比常人宽阔数倍,悟性更是超凡脱俗。我似懂非懂,我只知道,当我将“气”运遍全身,整个人轻得像一片羽毛时,父亲的脸上会露出那种混杂着骄傲与欣慰的笑容。我喜欢看他那样笑。 而下午,则完全属于母亲。   母亲兖姬,是这个清冷的灵鹤宫里,唯一的、也是最温暖的色彩。她从不练武,身体甚至有些孱弱,一阵山风就能让她咳上许久。但她身上,有这山里没有的一切。 她会抱着我坐在紫藤花架下,用我听不大懂的她的家乡话给我念那些我听不懂的诗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我喜欢她念诗时温柔的语调,像春日里的溪水,缓缓流过我的心田。 她曾抚着我的头发,轻声对我说:“我们嫣儿,是娘的燕儿。燕子是要飞向春天的,不像鹤,虽然高洁,却总守着一座孤山,太寂寞了。” 她的房间里,永远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墨香。她教我识字,写我的名字。“嫣”字很复杂,我总是写不好。她便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的手很软,指尖却总是冰凉的。 她告诉我,山外的世界很大很大,有会唱歌的黄鹂,有流光溢彩的灯会,有数不清的好吃的糖人儿。她说的那些,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像一幅幅绚丽的画卷,在我小小的脑海里展开。 我常常会问她:“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山去看看?” 每当这时,她总是笑着,眼中却会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落寞。她会轻轻咳嗽几声,然后把我搂得更紧一些,说:“等嫣儿长大了,就自己飞出去看吧。娘的燕儿,翅膀硬了,就能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那时的我,以为长大是一件很遥远,却很美好的事。 四岁那年,我已经能将灵鹤宫的基础心法倒背如流。父亲说,这是别人要花费数年才能记住的东西。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因为我只是单纯地喜欢那种将“气”引到身体各个角落的感觉。 五岁时,父亲开始教我剑法。当我第一次握住那柄为我量身定做的小木剑时,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剑,仿佛是我手臂的延伸,那股“气”顺着我的经脉流淌到剑尖,让它也拥有了生命。 父亲教我剑法的方式依旧与众不同。他不会让我反复挥剑一千次,而是会在林间布置许多细小的铃铛,让我在不碰响任何一个的情况下穿过树林。他会让我用剑尖挑起飘落的花瓣,然后再放回花托。那些看似与剑无关的练习,却让我的剑法越来越灵活,越来越轻盈。 父亲说,我的剑,有灵性。 母亲却在我练剑时,常常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忧虑。她从不夸我的剑法有多好,只会叮嘱我不要伤到自己,练功后记得擦汗。有时,她会带着一碗亲手炖的冰糖雪梨羹,等我收剑后,一口一口地喂我喝下。那甜丝丝、暖融融的感觉,能驱散练功带来的所有疲惫。 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上午练剑时,父亲眼中的赞许;也喜欢下午喝汤时,母亲眼中的温柔。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我有最强的父亲,和最温柔的母亲。 可是,幸福,就像母亲窗前那些被风吹落的花瓣,美丽,却留不住。 六岁生辰的前几月,我发现,母亲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了。她房间里的药味,也越来越浓,浓到盖过了所有的墨香和花香。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白得像一张宣纸,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她不再有力气抱着我念诗,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含笑看着我。 父亲请来了很多很多大夫,有名的,没名的,他们一个个都愁眉苦脸地来,又一个个都唉声叹气地走。我躲在门外,听到他们对父亲说“气血两亏”、“油尽灯枯”这样的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不明白。父亲是那么强大,他的内力可以震碎岩石,为什么却无法将“气”渡给母亲,让她好起来呢?我天真地想,一定是因为父亲还不够强。 于是,我开始更加疯狂地练剑。清晨、正午、黄昏,甚至是深夜。月色下,我的剑影在竹林间穿梭,清脆的剑鸣与竹叶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寂寞的歌。 我觉得,只要我变得更强,比父亲更强,成为传说中那种可以移山填海的绝世高手,我就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母亲的病。这成了一个深埋在我心底的、无比坚定的信念。 我把这个想法偷偷告诉了母亲。那天,她精神好了些,靠在床头为我缝制一个香囊。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发梢上,映出一圈淡淡的金光。我坐在她床边,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娘,你等我。等我练成天下第一的神功,我就能让你好起来,带你下山去看灯会。” 她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愣愣地看着我。许久,她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傻孩子……”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我的嫣儿……是娘,拖累了你……”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练剑的身影,便成了灵鹤宫一道固执而不知疲倦的风景。 风从山巅呼啸而下,穿过竹林,带着寒意。月光如水,洒在演武场上。我站在场地中央,手中木剑的剑尖滴着露水。我闭上眼,感受着体内的“气”在经脉中奔流,像是在为我呐喊助威。 我坚信,我的剑,可以战胜一切。 包括,死亡。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江湖武林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慈母逝兮心化铁 六岁那年的秋天,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冷。 山上的枫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从山脚到山顶,层层叠叠,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这浓烈的色彩。风一吹,便簌簌地落,像是下了一场红色的雪,将青石小径铺成一条通往远方的红毯。 母亲的身体,也像这秋天的叶子,一天比一天枯败。她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她房间里的药味,已经浓烈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地步,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甜腻,像是在提醒着我,那些药材正在努力与死神抗争。 可她的生命气息,却在一点一点地消散。她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慢,有时我甚至要凑到她唇边,才能感受到那微弱的气息。她的手也越来越凉,像是握着一块温不热的玉石。每当我握住她的手,她都会微微睁开眼,对我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那笑容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顽强。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在我陪她说话的时候,就沉沉睡去。她的眼皮像被千斤重担压着,缓缓垂下,呼吸也变得轻浅而均匀。有时,她的手还停留在我的发间,指节冰凉,却依旧保持着抚摸的姿势。 醒来时,她总是会先寻找我的身影,眼神在房间里慢慢移动,直到落在我身上,才像是找到了依靠。看到我,她便会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那笑容很淡,很轻,却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像是在寒风中挣扎的最后一朵花,美丽,却充满了凄凉。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我常常会看得入神,生怕眨眼间,这微弱的光芒就会消失不见。 父亲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指点我练武,也不再在演武场上挥洒自如地展示他的绝学。他只是常常一个人站在母亲的窗外,一站就是一整天,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风吹乱了他的发丝,落叶在他脚边堆积,他却仿佛毫无察觉。那双曾令我无比敬仰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疲惫,像一口干涸的古井,再也映不出天光云影。 我能感觉到,一种名为“绝望”的东西,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灵鹤宫都笼罩了起来。它悄无声息地蔓延,侵入每一个角落,让花香失了色,让风声也变得沉闷。 就连山间的仙鹤,也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压抑,它们的鸣叫变得稀少,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立在枝头,望着远方的云海出神。 这种氛围让年幼的我感到窒息,却又无能为力。我只能更加努力地练武,希望有一天能找到拯救母亲的方法,也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打破这张笼罩在我们头顶的绝望之网。 我不信。我不信命。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练剑之中。清晨的露珠还未消散,我已在演武场上挥剑如雨;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我的剑光依旧在月光下闪烁。汗水浸透了我的衣衫,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溅起微小的水花;剑锋划破了我的手掌,鲜血顺着剑刃流下,染红了我的指节,可我感觉不到疼。 我只觉得,每多练一个时辰,每多领悟一分剑意,我就离那个“能治好母亲”的目标,更近了一步。我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如闪电般划破长空,又如惊雷般震撼人心。剑锋所指,竹叶纷飞,仿佛一场绿色的骤雨;巨石拦路,我一剑劈下,落石成粉,碎屑随风飘散。 宫里的师兄们看我的眼神,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起初,他们喜爱我这个活泼好动的小师妹,常常在我练剑时为我加油;后来,他们开始敬佩我的毅力与天赋,常常远远地观看我的剑法,希望能学到一二;最后,那敬佩中多了几分畏惧,他们开始与我保持距离,仿佛我手中的剑随时可能出鞘,伤及无辜。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剑从来不会指向无辜之人。它是我手臂的延伸,是我心灵的投影,承载着我的希望,我的信念,还有我对母亲深深的爱。每一次挥剑,都是我心声的呐喊;每一次收剑,都是我意志的沉淀。 只要能救母亲,我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让全世界都与我为敌,哪怕是踏遍千山万水,历经千难万险,哪怕是耗尽我全部的生命与内力,我也无怨无悔。 因为在我心中,母亲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失去了她,即使我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剑可以划破长空,却割不断我对母亲的牵挂;我的内力可以震碎山石,却无法平息我心中的焦虑。 我发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找到拯救母亲的方法。这是我此生唯一的执念,也是我手中长剑存在的真正意义。 可这一切,都换不回母亲渐渐流逝的生命。 那个改变我一生的下午,天气难得的晴朗。连日阴沉的天空终于放晴,阳光透过灵鹤宫的琉璃瓦,洒在庭院的每一个角落。紫藤花在风中轻轻摇曳,花瓣像一片片紫色的云霞,在空中飘舞。远处传来仙鹤的鸣叫,清澈而悠长,仿佛在为这难得的好天气欢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母亲把我叫到了她的床前。我放下手中的剑,快步走到她身边。她的精神看起来比往常好了许多,脸上甚至有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像是久病之人突然燃起的回光。她的眼睛也比平时亮了许多,像是两泓秋水,清澈却深不见底。 她从枕下拿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小巧的木匣,表面雕刻着精致的仙鹤图案,羽毛的纹理清晰可见,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她用颤抖的双手将木匣递到我手里,那双手冰凉而瘦弱,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个木匣里装着什么,竟能让她如此郑重其事。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我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希望、不舍与决断的神情,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慌。 我打开木匣,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小东西。那是一个香囊,用淡青色的绸缎缝制,颜色如同春日清晨的第一缕薄雾,柔和而清澈。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燕子,阳光照射下,金丝微微闪烁,像是在为这只燕子镀上了一层光辉。 手工并不算精致,针脚有些歪斜,甚至可以看出几处线头的痕迹,但那只燕子的姿态,却充满了生命力。它的翅膀张开,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飞向无垠的天空;它的眼睛炯炯有神,像是在眺望远方的某个目标。 香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宫中常见的檀香或麝香,而是一种我从未闻过的味道,清新中带着一丝苦涩,像是初春的嫩芽,又像是雨后泥土的芬芳。我将它轻轻捧在手心,能感觉到里面有细小的硬物在微微滚动,发出轻柔的碰撞声。 我抬头望向母亲,她正微笑着看着我,眼中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像是在传递某个重要的信息。我隐隐感觉到,这个看似普通的香囊,可能隐藏着改变我命运的秘密。 “嫣儿,这是娘给你缝的。”她的声音很轻,像风中的羽毛,“娘没什么好东西留给你……只希望你,能像这只燕子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不要被这座山困住,不要被‘武功’这两个字困住。答应娘,以后,要为自己活,要开开心心地活。” 我紧紧攥着那个还带着她体温的香囊,用力地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哽咽着说:“娘,你不会有事的。等我长大了,我带你一起飞,我们去看你说过的灯会,去吃糖人儿。” 她笑了,眼中含着泪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想要最后一次抚摸我的脸颊。然而,那只手,在半空中,却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她眼中的光芒,就像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迅速地黯淡,然后,彻底熄灭了。 “娘……” 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嘴角的微笑永远地凝固。我抓住她的手,那只曾经无比温暖的手,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冷,变硬。 父亲从门外冲了进来,他一把抱住母亲,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悲鸣。我听不清他在喊什么,我整个世界,在那一刻,都失去了声音。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抱着那个燕子香囊,看着母亲。我固执地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像以前一样,很快就会醒来。 我等了一夜。 第二天,宫里的人把母亲抬走了。他们给她换上了华丽的衣服,将她放进一个冰冷的、黑色的木盒子里。我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父亲走过来,想要拉我。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我躲开了他的手。 葬礼很简单。灵鹤宫的后山,多了一座新坟。父亲把母亲的坟墓安葬在一处山洞里,洞外有一座常年冰封的潭水,叫冰心潭。 我看着墓碑上面刻着的“爱妻兖姬之墓”几个字,心里空荡荡的。 原来,我输了。 我输给了死亡。我那引以为傲的天赋,我那不知疲倦的苦练,我那快到极致的剑,在这场无声的战斗中,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心脏,扎进我的灵魂。剑就算再快再厉害,也无法成为救人的良药,只会杀人于无形。 那一刻,我心中那个小女孩,死了。我不再练剑,而是以掌代剑。我要练最深的掌法,深到比兵戈利刃还要厉害。 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我走进了演武场。父亲以为我要像往常一样练剑,想要上来指点,我却摇了摇头,平静地对他说:“爹,我要练‘百步穿杨’。” 父亲的脸色瞬间变了。“百步穿杨”是灵鹤宫的至高绝学,是父亲一手创立出来的,也是禁忌之术。它追求的是极致的、纯粹的武功,习此掌法,需心无旁骛,斩断七情六欲。曾经在灵鹤宫*过的人,要么疯魔,要么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武奴。 “你疯了!”他厉声喝道,“你才六岁!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知道。”我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有感情,很痛。我不要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忘不了父亲当时的眼神,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悲痛、悔恨和绝望的眼神。他看着我,嘴唇颤抖了许久,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颓然地转过身去。 我懂了。母亲的死,也击垮了他。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这个,让他骄傲,也让他心痛的女儿了。 从此,灵鹤宫的演武场,成了我唯一的世界。我不再去母亲的院子,不再碰那些她教我读过的诗书。我收起了那个燕子香囊,将它藏在心口最深处,连同我对母亲所有的记忆,一起封存。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武功。 我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我将母亲的死,全部归咎于自己的“不够强”。那个天真的、以为练成神功就能救回母亲的念头,在母亲死后,扭曲成了一个偏执的执念——我要成为天下第一。 我不知道成为天下第一之后能做什么。或许,站在最高的地方,就能离天上的母亲更近一些;或许,当我拥有了无人能及的力量,就能让她看到,我没有让她失望。我不知道,我只是需要一个目标,一个能让我忘记悲伤,忘记无力的目标。 父亲成了我最严苛的师父。他不再对我微笑,不再叫我小名。他只是冷酷地将一套套掌法,一个个心法口诀,灌输给我。我们之间,不再有父女的温情,只剩下师徒的传承。练剑,成了我们共同逃避伤痛的唯一方式。 演武场上,只有剑锋破空的声音,和我们父女二人,同样冰冷的,沉默。 六岁的我,用稚嫩的双手,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童年。我的心,随着母亲的离去,一同死去。然后,在那片废墟之上,长出来的,是一柄剑。 一柄,注定要刺破苍穹,也注定要,孤独一生的剑。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江湖武林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十年一剑霜刃寒 自我选择修习“百步穿杨”的那天起,时间于我而言,便失去了意义。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灵鹤山上的风景变换了四次轮回,而我的世界,始终只有一指尖的长度。我不再关心紫藤花是否盛开,也不在意冬雪是否覆盖了母亲的坟茔。我的感知,我的情绪,我的一切,都凝聚在了手掌指尖之上。 父亲说,“百步穿杨”的要义在于“忘”。忘情,忘我,忘天地。但我知道,我并非真的忘记了。我只是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记忆,都当作了锻造我剑心的燃料。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吐纳,我都感觉自己心中的一部分正在被抽离,然后融入掌锋,化作那森然的寒意。母亲的笑容,她怀抱的温度,她念诗时的温柔语调……这些曾经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如今,都成了我剑下最锋利的祭品。 七岁那年,我已将灵鹤宫书阁中所有能够找到的武学典籍尽数阅遍,并能融会贯通。父亲能教给我的,已经不多了。 那天,雪下得很大,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白色。我练完剑,独自一人走向后山冰心潭母亲的墓地。这是我养成的习惯,不是为了祭奠,也不是为了思念,我只是觉得,那里是整个灵鹤宫最安静的地方。 当我走到那片熟悉的枫林时,却看到了一个身影。是父亲。他穿着厚厚的裘衣,独自站在母亲的墓碑前,肩上落满了积雪,像一尊雪人。他的背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异常孤寂与萧索。 我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站着。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我能看见,他用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的积雪,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那是自从母亲去世后,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如此外露的悲伤。 他似乎站了很久,然后,缓缓转过身,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我们都愣住了。空气中,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嫣儿……”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也来看你娘吗?” 我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苦笑了一下,走上前来,用他那双曾经教我握剑的大手,想替我拂去头上的雪花。我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伤痛。 他收回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的武功,已经很强了。强到……连爹爹都自愧不如。” 我依旧没有说话。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解释着什么:“江湖,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人心,比你的剑更复杂,也更危险。我怕……我怕你将来会受伤。” “没有人能伤得了我。”我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像这山间的风雪。 他看着我,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他知道,他已经无法再用父亲的身份来劝诫我了。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由剑意和悲伤筑成的、无法逾越的墙。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我讲述了另一件事。 “嫣儿,你知道‘武林榜’吗?” 我点了点头。这个名字,我曾在宫中的典籍里见过。那是整个江湖,五年一度的盛会,是所有武人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父亲详细地向我解释了武林榜的规则。它不只是简单的比武,更是名声、地位、利益的角逐场。每一届的榜首,都会成为武林中说一不二的存在,但同时,也会成为无数人挑战、嫉妒、甚至暗算的目标。父亲已经蝉联两届武林榜榜首,他告诉我,在他上一届的榜首,是如何在夺魁后的第三年,被仇家围攻,力竭而亡的。 他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明白江湖的残酷,让我对那份虚名产生畏惧。 但他没有想到,他的这番话,在我那片早已冰封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足以引爆一切的火种。 当我听完他所有关于武林榜的描述后,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光亮。那不是喜悦,也不是兴奋,而是一种,找到了目标的,确定感。 一个足够高,足够难,足以让我倾尽全力去攀登的目标。 我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爹爹,三年后的大会,我要拿第一。” 我的话音落下,世界仿佛静止了。父亲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要当武林榜第一。”我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商量,只有不容置喙的,宣告。 他看着我那双不像孩童的、冰冷而坚定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他看到了我的决心,也看到了我决心背后,那片深不见底的空虚。他想拒绝,想斥责我狂妄,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知道,这或许是我为自己找到的,唯一的,能支撑我活下去的精神寄托了。 他更知道,以我当时展露出的天赋与实力,三年之后,这并非不可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许久,他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悔恨与……妥协。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却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更为严苛、甚至可以说是自虐式的*。我将自己的生活,切割成了无数个精准的、以时辰为单位的模块。 卯时,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我已身在后山的瀑布之下。冰冷刺骨的山泉,如同千万根钢针,捶打着我的身体。我就在这轰鸣的水幕中练武,磨炼我的意志,也磨炼我的掌控力。水流的冲击,让我必须将每一分力道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否则势气便会涣散。 辰时至午时,是练气的时间。我会在冰心潭中打坐。潭水冰冷彻骨,足以让寻常武者真气凝滞。我却要在这里,将灵鹤宫的心法一遍又一遍地运转,让我的内力,在极寒的环境中,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凝练。 下午的时间,则全部用来对练。父亲不再是我的对手,他请来了宫中所有硕果仅存的*,让他们组成阵法,与我一人对战。我需要在一瞬间,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判断出最有效的反击路线。 八岁那年,一位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号称“追风剑客”的中年人前来灵鹤宫,指名要挑战父亲。那时的父亲,因母亲的离去而心灰意冷,早已不问江湖事。我挡在了他身前。 “你要与我爹爹比剑,先胜过我。”我平静地说道,手中,没有任何武器。   满场的嘲笑声中,我看到了那名剑客眼中轻蔑的神色。他或许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错了。 当他拔剑的瞬间,我已经动了。我的身影快如鬼魅,我手中运气,空气在我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我没有用任何精妙的招式,只是最简单的三个动作:点、刺、划。第一招,点在他的剑脊,卸去了他万钧的力道;第二招,刺向他的手腕,逼得他不得不弃剑自保;第三招,手指的指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整个过程,快到几乎没有人看清。 前一刻还喧嚣的演武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待鬼魅般的眼神看着我,包括那位名满江湖的“追风剑客”。他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啪嗒”声。 我收手,面无表情地转身。从始至终,我没有看父亲一眼。但我能感觉到,他那道停留在我背后的目光,是何等的灼热与复杂。 那一年,我八岁。江湖上,开始流传起灵鹤宫出了一个绝世神童的传说。 传说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困扰,反而,它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越来越多的江湖人,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来到灵鹤山。有真心求教的,有不服挑战的,也有企图*我灵鹤宫绝学的。 父亲替我挡下了大部分。但总有那么一些,或地位尊崇,或纠缠不休,让他无法拒绝。于是,灵鹤宫的演武场,成了我的试剑石。 从八岁到九岁,这一年间,我击败了“黄河四侠”中的三人,折断了“江南铁剑”的佩剑,也曾在一炷香之内,连败三位前来挑战的门派长老。我的对手,年纪越来越大,名声越来越响,武功也越来越高。 可是在我眼中,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招式,无论多么精妙,在我看来都充满了破绽;他们的内力,无论多么深厚,在我绝对的速度面前,都显得笨拙不堪。 胜利,成了一种麻木的重复。我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匠,一次又一次地,用最精准、最有效的方式,完成我的“工作”。 每一次比试结束,我都会迎来满场的惊叹与敬畏。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我只是觉得,很吵。我更喜欢一个人待在冰心潭里,那里虽然阴冷,却很安静。 九岁那年的冬天,灵鹤山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大雪封山,隔绝了所有前来拜访的江湖客。那是我难得清静的一段日子。 也正是在那个冬天,发生了一件,我始料未及的事。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父亲带我来到了灵鹤宫的禁地——剑冢。 那是一处深藏于后山绝壁下的巨大洞窟,洞口被铁索封锁,阴风呼啸,宛如鬼哭。父亲打开尘封的石门,一股混杂着铁锈与尘土的古老气息扑面而来。洞内,没有灯火,却有微光。那光,来自于插在地上、岩壁上、数以千百计的断剑与残刃。它们是父亲曾经的手下败将的佩剑,每一柄剑都曾饮血沙场,每一柄剑都承载着一位强者的毕生剑意。它们虽已腐朽,但剑意不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充满压迫感的网,笼罩着整个洞窟。 “嫣儿,”父亲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回响,带着一丝不忍,“剑冢之内,剑意纵横。若能有所领悟,你的剑道将再上一层。若心志不坚,便会被万千剑意反噬,轻则疯魔,重则心脉尽断而亡。你……还要进去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进了石门。身后,沉重的石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的光明与声音。 黑暗中,我仿佛听见了千万人的嘶吼与呐喊。一道道凌厉、霸道、悲怆、决绝的剑意,如同潮水般向我涌来。它们试图侵入我的脑海,撕裂我的意志。我闭上眼睛,盘膝而坐,将自己沉入一片空明之境。我不去抗拒,也不去吸收,我只是静静地“听”。 我听见了李剑仙的“惊涛剑意”,大开大合,一往无前;我听见了张剑魔的“残阳剑意”,凄美而决绝,充满了同归于尽的悲壮;我听见了一位不知名的前辈那充满悔恨与不甘的“回风剑意”……每一道剑意,都是一个故事,一段人生。 我在这万千故事中,寻找着属于我的那一道。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天,两天,或许更久。我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疲惫。我的精神,仿佛脱离了肉体,在剑意的海洋中遨游。直到,我在所有纷繁复杂的剑意中,感受到了一丝最纯粹的、最本源的东西——那便是“剑”本身。 剑,为何物? 是杀伐的工具?是守护的屏障?是荣誉的象征? 都不是。 于我而言,剑,就是剑。它没有情感,没有立场。它唯一的使命,就是刺出。精准,迅速,一击致命。 当我领悟到这一点时,周围所有的剑意嘶鸣,瞬间平息了。我睁开眼,整个剑冢在我眼中变得不同。我能“看见”每一柄断剑上残留的剑意脉络,能“读懂”它们每一道划痕背后的故事。而我的心中,却是一片澄澈,再无波澜。 我站起身,缓缓走出剑冢。石门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了眼睛。父亲站在那里,身形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看到我,他先是一愣,随即,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你……悟了?” 我点了点头。我没有告诉他我悟到了什么。因为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与他之间,已经隔了一层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有情,而我的武功,正在走向无情。 从剑冢出来后,我的掌法,发生了质的变化。我不再拘泥于任何招式,信手拈来,皆是杀招。我的化掌为剑,快到没有轨迹,纯粹到没有破绽。 我的童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近乎残酷的*中,被彻底燃烧。 同龄的孩子在庭院里追逐嬉闹时,我在瀑布下挥汗如雨;同龄的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时,我在寒潭中忍受着刺骨的冰寒。我主动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甚至不再去母亲的墓地。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个目标——变强。 我用汗水、伤痛,甚至鲜血,将自己打磨成一柄绝世的利刃。剑锋越来越锐利,剑身越来越坚固。 但同时,我也亲手,将自己童年最后的一点色彩,那份或许还残存着的,属于一个孩子的柔软与天真,彻底地,抹去了。 我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精准地执行着自己设定的程序。我的心中,再无悲喜,也再无波澜。 只有那高高在上的,武林榜第一的宝座,是我眼中,唯一的光。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江湖武林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长安榜上第一名 十岁那年的冬天,雪下得比往年更早一些。父亲说,要带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拿回一件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没有问。对我而言,去哪里,做什么,早已没有区别。 我们下了山。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离开灵鹤宫。山外的世界,与我想象中并无不同,只是更加吵闹,也更加……五彩斑斓。 我们抵达了那座名为“大兴”的都城。父亲说,这里是天子脚下,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我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的一角向外看。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车轮滚过青石板的咕噜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名为“人间烟火”的声响。 街边有卖糖人的,捏出的神仙活灵活现;有耍杂技的,口中喷出熊熊的火焰;还有穿着华丽衣裳的男男*,脸上带着我看不懂的笑容,从我们的马车旁走过。 这一切,新奇,生动,却又与我格格不入。我的心,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寒冰,周围的一切都喧嚣热闹,我却只感觉到愈发刺骨的冰冷。我的目光穿透这层层叠叠的繁华,望向了城南的方向。我知道,那里,就是我的目的地。 那个地方,叫做大兴城演武场,是本届武林榜大会的会场。 父亲因为母亲的离世悲痛欲绝,又因为我是个横空出世的奇才他对我的放心,所以他打算退出江湖,不再参与江湖纷争。 当我牵着父亲的手,走进那片广阔的场地时,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利箭一样,射在了我的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惊奇、不解,以及……毫不掩饰的嘲弄。 “看,冯谚诰把他女儿带来了,是带来见世面的吗?” “十岁的女娃娃?哈哈,这灵鹤宫是没人了吗?” “莫不是来给我们添些乐子的?今年的大会,看来不会无聊了。” 我听到了那些窃窃私语。父亲的脸色有些难看,握着我的手也不由得紧了紧。我却毫无感觉,只是抬起头,平静地环视了一圈。我在那些江湖成名的侠客脸上,看到了轻蔑;在那些野心勃勃的青年眼中,看到了不屑。 很好。 这样,就不会有人手下留情了。 抽签的结果很快出来,几乎不等人喘口气。我低头一看,微微一笑——第一场比试,竟就在当天下午。阳光正好,照在签纸上的墨字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带着几分冷意。再看对手的名字,那人是个使一双铁爪的壮汉,身形魁梧如山,肩背宽厚得像能扛起半座城。江湖上,他有个响当当的名号——“裂碑手”。传闻他的手上功夫霸道至极,指如钢钩,力能开碑裂石,曾有人亲眼见过他生撕虎豹,鲜血与毛皮飞散,令观者无不骇然。虽然对手江湖名声威望,我不禁心下一沉,但想到这里,我只觉手心微微发热,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 当我踏上擂台的那一刻,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也在替我紧张。台下的哄笑声,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有人吹口哨,有人拍着大腿,更有人指着我与同伴窃窃私语,眼神中尽是戏谑与不屑。阳光照在那壮汉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宽,像一堵墙般横亘在我面前。他低头打量着我,蒲扇般的大手挠了挠头,脸上竟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小娃娃,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爹爹呢?快下去吧,叔叔不想伤了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掌,五指微张,掌心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手腕上的银镯轻轻晃动,在冬日的阳光里反射出一道清冷的光,仿佛将周围的喧嚣都隔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那壮汉见我如此,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的为难渐渐被恼怒所取代,低吼一声:“不知好歹!” 话音未落,他怒喝如雷,不再留手,双爪齐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厉风,直向我当头抓来。那一双铁爪漆黑如墨,爪尖寒光闪烁,若是抓实了,足以将一块巨石捏成粉碎。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有人发出惊呼,有人甚至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已预见我被撕裂的惨状。 我静静地看着那双越来越近的铁爪,呼吸平稳,心跳如鼓却不乱。在我的眼中,他的动作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每一次肌肉的颤动、每一缕劲风的轨迹都清晰可见。破绽,到处都是破绽。 我动了。 我的身影宛如一道白色的闪电,轻盈而迅疾,从他凌厉的爪风之间一穿而过。风声在耳畔呼啸,衣袂猎猎作响,仿佛连空气都被我割裂成了两半。 没有人看清我的动作。当众人再次聚焦视线时,我已站在壮汉的身后,背脊挺直,缓缓收掌,神色淡然。银镯轻轻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清脆悦耳,在这寂静的擂台上显得格外突兀。 而那壮汉,依旧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一阵寒风掠过,他那双引以为傲的铁爪“哐当”一声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紧接着,他的胸腔猛然一震,仿佛被无形巨力击中,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木板。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便*地倒了下去,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全场,鸦雀无声。 方才还喧闹无比的会场,此刻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所有人的脸上,都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我面无表情地走下擂台,从父亲身边走过,回到了我们的座位上。从那一刻起,再也没有人敢对我报以哄笑。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一场重复的表演。我的对手,换了一个又一个。有使刀的,有使枪的,有成名多年的门派长老,也有初出茅庐的天才新秀。他们每一个人,在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但在我面前,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一招。 永远,都只是一招。 我的掌,或刺,或削,或点,或劈。每一次出手,都快到极致,也准到极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掌心吞吐之间,仿佛有无形的锋刃破空而去,直指对手要害。我像一个最精准的刽子手,用最高效的方式,收割着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台下的气氛,也从最初的哄笑,变成了震惊,然后是敬畏,最后,演变成了……恐惧。那些曾经高声嘲讽的人,此刻紧紧闭着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有人悄悄后退,仿佛离我远一点,就能少一分被波及的危险。 没有人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一个不该存在于世间的修罗。我的影子在阳光下拉得很长,落在地上,竟让一些人下意识地避开。 我一路,踏着无数成名高手的尸体和尊严,从擂台的这一端,杀到了另一端。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沉闷的心跳声,那是我的,也是他们的。终于,我站在了最后的决战之前,面对的,是整个江湖的目光与恐惧。 我的对手,是上一届惜败于我父亲获得第二的,也是当今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擎天掌”熊霸天。他是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巨人,据说一身横练功夫,已至化境,刀枪不入,掌力更是能开山裂石。我们二人,都是用掌的。 他站在我对面,眼神凝重如山。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轻视我,恰恰相反,他将我当成了平生仅遇的,最可怕的对手。 “小姑娘,”他开口,声如洪钟,“你的掌,很可怕,比你父亲的剑可怕的多。” “你的掌,也很强。”我平静地回答。 “可惜,你遇到了我。”他沉声说道,双掌缓缓举起,周身泛起一层可见的,土黄色的罡气,“我这一身护体罡气,非神兵利器不可破。你的掌虽快,却伤不了我分毫。”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活动了一下手上的关节。 决战,开始。 熊霸天的攻势,如同山崩海啸。他的每一掌拍出,都带着万钧之力,空气被压迫得发出沉闷的爆响。擂台的青石板,在他脚下寸寸龟裂。他的掌法,大开大合,看似笨拙,实则将所有闪避的空间,都彻底封死。 我没有与他硬拼。我的身影,在他的掌风之中,如同狂风中的一片落叶,随风起舞,飘忽不定。我的掌,一次又一次,如同毒蛇吐信,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拍向他周身的要害。 “啪!啪!啪!啪!” 一连串密集的脆响,在场间响起。我的指尖,每一次都精准地点在他的护体罡气之上,却只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无法寸进。 台下的众人,看得心惊胆战。这是一场,极致的速度与极致的力量之间的,终极对决。 我们鏖战了几十回合,这是自我参加武林榜以来遇到的与我对战最多回合的对手。熊霸天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掌力虽然雄浑,但如此力度的攻击,对内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而我,气息却依旧平稳悠长,我的眼神,也依旧像一潭万年不化的寒冰。 我在等。 等一个,他绝对不可能,永远不出现的,破绽。 终于,在他一掌拍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罡气流转出现一个微不可察的迟滞时,我等的机会,来了!那一瞬间,在我眼中,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 我看到了,他左胸“紫宫穴”的位置,那层土黄色的罡气,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薄弱点。这个破绽,转瞬即逝。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破!” 我轻喝一声,将全身的功力,都凝聚在了指尖之上。手腕上的银镯,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的剑鸣。一道白光,一闪而逝。 “噗——” 一声轻响,仿佛是布帛被撕裂的声音。我的指尖,穿透了他那号称刀枪不入的护体罡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熊霸天那巨大的身躯,僵立在原地。他低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在那里,我的指尖,已经刺破了他的衣衫,停在了他的皮肤之上。只要我再前进一寸,便能拍碎他的心脏。 胜负,已分。 全场,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惊得呆若木鸡。我缓缓地,合上了我的掌。熊霸天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英雄末路的落寞。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默默地,走下了擂台。 当裁判颤抖着声音,宣布新一届武林榜榜首的名字时,整个会场,才仿佛从梦中惊醒。短暂的寂静之后,是雷鸣般的,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冯嫣儿!” “天下第一!” 无数人,站起身,疯狂地呼喊着我的名字。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崇拜、狂热与敬畏。 我,赢了。 我站在擂台的中央,站在万众瞩目的焦点。我成了武林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是最传奇的榜首。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 我做到了,父亲让我做到的事。我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我想,娘,她应该,能看到了吧?然而,天空,空无一物。没有*温柔的笑脸,也没有她赞许的目光。只有,冰冷的,铅灰色的云。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残雪,吹在我的脸上,很冷。 我赢了。 我赢得了天下第一的虚名。 可是,娘,并没有因此而回来。我心中的那个空洞,那个从她离开那一天起,就出现的,深不见底的空洞,丝毫没有被填满。反而,在这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显得,更加巨大,更加空旷。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虚感,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将我,彻底吞噬。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江湖武林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高处无声风雪寂 长安的喧嚣与荣耀,如同退潮的海水,在我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便迅速从我的世界里褪去。那些欢呼、惊叹、恐惧的目光,还有茶楼酒肆里传唱的话本,全都像被风吹散的烟雾,消散得无影无踪。我沿着山路,一路向灵鹤山而去。 当我再次踏上那熟悉的石阶时,阳光正透过山间的薄雾洒下来,映得石阶上的青苔泛着淡淡的光。迎接我的,不再是往日里同门*们的嬉笑打闹,也没有师兄师姐们伸手拍我肩膀的亲热。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恭敬而疏远的行礼。 “恭迎少宫主回山!” 他们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带着几分刻意的压抑与谨慎。他们躬着身,不敢抬头看我,眼神里,是我在长安已经见惯了的,那种混合着敬畏与恐惧的神色。 少宫主。 他们叫我少宫主。 父亲在回山的路上,便已许诺,待我及笄之日,就将灵鹤宫主之位传给我。他说,灵鹤宫需要一个天下第一来坐镇,才能立于江湖之巅。那时的他,目光沉稳,语气平静,却让我感到一种无法拒绝的沉重。 我听着他们一声声喊着“少宫主”,心中却很清楚,他们敬畏的,并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武林榜第一”这个名号。它像一层无形的铠甲,将我与所有人隔离开来。 我成了所有人心中的传奇,却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跟在师兄们身后,在山涧里捡拾石子、在竹林间追逐嬉闹的小师妹“嫣儿”了。 我的院子被重新修葺,搬到了灵鹤宫最高、也最清冷的地方。那里云雾缭绕,四季风声不断,从高处俯瞰,整个山门尽收眼底。父亲说,这是宫主该待的地方。 我与他的距离,也变得像这院子与山门的距离一样,遥远而不可逾越。 我们偶尔会见面,却常常相对无言。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骄傲,但更多的,是我看不懂的,一种深沉的悲哀与悔恨。或许,他为我达到的成就而自豪;但他也一定,为亲手将女儿推上这座冰冷的神坛,而痛心疾首。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天下第一”的距离。这个距离,太远,太冷,冷到连呼吸都带着霜雪的味道,我们谁也跨不过去。 江湖上关于我的传说,越来越多。有人说我是九天玄女下凡,法力通神;也有人说我是剑魔附体,杀人不眨眼。他们将我的故事添油加醋,编成了各种各样的话本,在茶楼酒肆里传唱。孩子们听到我的名字时,眼中闪着光;老人们提起我时,却只是摇头叹息。 我成了活着的传奇。 却也成了,最孤独的人。 没有人再敢把我当成一个孩子。挑战者们带着朝圣般的心情,前来挑战我这块武林的最高丰碑。他们败在我的手下,心服口服,甚至将此视为一种荣耀。他们向我抱拳行礼,眼里是崇敬,却没有一丝亲近的温度。 没有人敢靠近我。我的身边,永远都是一片真空。 我得到的,是整个江湖的仰望。 我失去的,却是整个世界。 那个冬天,灵鹤山的雪,下得格外大。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将山路、竹林、屋瓦,全都染成了一片纯白。天地间,只剩下雪落的声音,轻柔而持久。 一个下雪的深夜,我避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来到了后山。 后山的风,比前山更冷,雪也更厚。我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步步走向冰心潭。潭水早已结冰,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寂静无声。我走到母亲的墓前。墓碑已经被积雪覆盖,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伸出手,用袖子轻轻地拂去上面的雪花,露出了母亲的名字。那一笔一划,仿佛是昨日才刻下的,却又隔着无法跨越的岁月。 我从怀中取出那个早已褪色、甚至有些破损的燕子香囊。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香囊里的草药早已干枯,失去了原有的清香。自从夺得武林榜榜首后,我便一直贴身带着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她还在我的身边。 我跪坐在墓碑前,将香囊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雪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娘……” 我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做到了……” “我是……天下第一了……” 我看着那冰冷的石碑,像一个向父母炫耀成绩的孩子,献上我用整个童年换来的,唯一的,也是最耀眼的礼物。 “你……看到了吗?”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轻轻飘散开来,像是落在冰面上的雪花,无声无息。 回答我的,只有风吹过松林发出的呜咽般的声音,还有雪花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 我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我的双膝已经冻得麻木,等到我的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几乎变成了一个雪人。可是,我所期盼的那个温柔的声音,那句温暖的夸奖,始终没有出现。 我终于明白了。 我所做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以为,只要我站得足够高,高到天下所有人都仰望我,母亲在天上就一定能看到我,会为我骄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我错了。 她已经走了。无论我变得多强,无论我取得多大的成就,她都永远看不到了。我追求的,我为之付出了一切的那个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空幻。 我不是没得到。 我是得到了才发现,原来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虚与绝望,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我牢牢包裹,让我无法呼吸。 我没有哭。 因为我早已忘了,该如何流泪。 我就那样,在雪中静静地坐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云层,照在了我那张早已被冻得苍白僵硬的脸上。 我缓缓地站起身。膝盖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也被这一夜的寒冷冻住了。 我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个被我握了一夜的燕子香囊。然后,我松开手,任由它掉落在雪地里。 那只承载着我童年最后一点温暖的小小燕子,很快就被新落下的洁白的雪花彻底覆盖,再也看不见了。 那一刻,我脸上最后一丝属于孩童的迷茫与痛苦,也随着那只燕子的消失,彻底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与冰冷。 我转过身,迎着初升的朝阳,一步一步走回了那座属于我的,位于灵鹤宫最高处的冰冷宫殿。 从此,世间再无冯嫣儿。 只有那个活在传说里,高处不胜寒的武林榜第一…… 十五岁那年,我遇到了那个让我融化的人。 他如春风般和煦,吹进了我早已冰封的心湖,是我漫长冬日里唯一的暖阳。那时候的我,已经习惯了高处的寒冷,习惯了孤身一人的寂静,也习惯了所有人敬畏而疏远的目光。直到他的出现,才让我明白,原来人心可以这样温暖,原来我也可以像寻常女子那样,有被温柔以待的权利。 初见他,是在新年的除夕宴上。灯火辉煌,鼓乐喧天,灵鹤山上处处张灯结彩。他立于人群之中,身着一袭青衫,面容清俊,眉目如画。才华横溢、温文尔雅、满腹经纶、谈吐不凡——这些词语在他身上不是浮夸的修饰,而是贴切的形容。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有着不输武者的硬气与风骨。面对权贵,他不卑不亢;谈起民生,他侃侃而谈,眼里有光。 他是新科状元,受皇帝信任,受百官称赞。金殿对策之日,他以一篇策论震惊满朝文武,被誉为“大隋百年难遇之奇才”。他不仅是大隋的状元郎,更是我的状元郎。我们一文一武,他是文状元,我是武状元,都在自己的领域里发挥着独一无二的价值。 我知道他喜好查案,爱为冤情打抱不平。在他的新科状元“琼林宴”上,我将母亲的父亲留给她的那本《洗冤录》赠予了他。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之一,承载着三代人的信念与正义。我将它交到他手中,只是想告诉他——我懂你。我虽不善言辞,不擅长表达情感,可当我遇到真正让我动情的人时,我也会放下所有防备,奋力去追求。 他接过书的那一刻,眼中满是惊喜与感动。 在山涧中,他亲手为我挽起秀发,将一支他精心挑选的白玉簪轻轻簪上。那玉簪温润如水,带着他掌心的温度。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人间烟火——柴米油盐的琐碎,也能成为幸福的模样。我开始畅想我们的未来:他在案牍前批阅卷宗,我在庭院中舞剑练掌;他为天下伸张正义,我为他守护安宁。 可是,白玉簪上他的温度还未散去,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没见到他的最后一眼,只见到他冰冷的棺椁。那棺木漆黑如墨,静静地停在灵堂中央,四周是低沉的哀乐与亲友的啜泣声。就像母亲的棺椁那样,近在眼前,却又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我的手伸出,却什么也握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我爱的人最终都会离我而去…… 我跪在灵前,手中紧握着那支白玉簪。玉的温度早已消失,只剩下刺骨的冰凉。烛火摇曳,映照着我的影子,孤单得像一个笑话。我想开口呼喊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咙像被冰雪封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天下第一的名号,挡不住生离死别;世间最锋利的掌法,也斩不断命运的锁链。 后来,我身中“三尸脑神丹”之奇毒。那是江湖上最阴狠的一种毒,侵入经脉,蚕食内力,令人在发作时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自此之后,我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轻松自如地运用全身的内力。每一次运气,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稍一不慎,便会牵动毒性反噬。 这段时日,父亲对我的照顾细致入微。他亲自为我煎药,亲自监督我每日的调息与休养,甚至放下了宫主的威严,与我一同坐在院子里,看着山雾起起落落。他的眼神里,再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只有掩不住的担忧与心疼。他生怕,再次失去我。 而我,也能渐渐感觉到,我与父亲之间的冰雪,正在一点点消融。我们偶尔会说起母亲,说起小时候的趣事,也说起江湖的风雨与人心的冷暖。那些曾经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沉默,像被春日的阳光一点点融化,化作山间的溪水,悄然流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中毒之后,我被迫突破了内力的限制,在一次次痛苦的尝试中,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武学——“无力之法”。它不依赖雄厚的内力,而是以柔克刚,借力打力,以极轻的力道,牵动对方的破绽,让敌人在无形间落败。凭着这门功夫,我再次夺得了武林榜榜首的位置。 可是,我却如同当年被我丢弃的燕子香囊一般,再也无法自由地飞翔。内力受限,我的身法远不如从前轻盈,每一次出手,都要计算得精准无比。我就是这灵鹤山中的一只仙鹤,羽翼虽在,却被无形的锁链困住,只能独守空山,孤寂落寞。 本以为,我会这样惶惶终日地度过一生。直到冯熙然的到来,再次像黎明般划破了我的黑暗。她是那样可爱娇小,眉眼间带着几分与母亲相似的温柔。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躲在父亲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头来,那双清澈的眼睛,让我瞬间想起了自己早已逝去的童年。 我不忍心让她像我一样,没有完整的童年。长姐如母,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我给了她完美的一切——最好的师父,最安全的庭院,最自由的天地。我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让她去追逐自己的梦想,让她在温暖与关爱中,度过一个平安快乐的童年。 我看着她在林间奔跑,看着她在溪边捉鱼,看着她捧着一本武功秘籍认真研读。每一次看到她的笑容,我的心都会柔*来。或许,这就是我余生的意义——用自己的力量,守护一个人的幸福,让她不必走我走过的路,不必承受我承受的孤独与痛苦。 然而,江湖的风雨,从不因人的意愿而停歇。我知道,总有一天,她也会长大,也会面对那些险恶与纷争。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会用尽我的一切,为她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天空。 后来父亲病逝。他走得很安详,仿佛只是睡去了一般。那年他已鬓发斑白,眼角皱纹深深,他也到了他该走的年纪了。我并未有多难过,反而有一种欣慰——他终于又可以和母亲在一起了。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会在春日的花下对饮,在夏日的竹林里纳凉,在秋日的山巅看红叶,在冬日的炉火旁闲话江湖。 这是我即将死去之前的走马灯。 我用尽了自己体内的全部内力,帮助大兴城内的百姓逃离即将攻入城内的叛军。城门外,喊杀声震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我一次次地挥掌,将挡路的敌兵震退,一次次地抱起受伤的孩子,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内力在我的经脉中狂涌,毒火随之翻腾,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入刀锋。可我不能停下,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多撑一刻,就会有更多人活下来。 终于,我无力地倒在周怀瑾的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却无法驱散我身体里的寒意。我抬起头,看了一眼他那张与周握瑜极其相似的脸,恍惚间,他的身后仿佛浮现出了周握瑜的灵魂——同样的眉眼,同样的温柔,同样的让我心动。 我用尽浑身的力气抬起手,想要去抚摸那张熟悉的面庞。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母亲、父亲,还有熙然。母亲依旧温柔地笑着,父亲站在她身侧,眉眼间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松。熙然朝我跑来,手里还抱着那只早已破旧的燕子香囊——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到的。那些我爱的人,一个个出现在我的眼前,像一幅温暖的画卷。 我想,我是时候去找他们了。 我闭上了眼,耳边的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周怀瑾在呼唤我的名字。那声音带着急切,带着悲伤,一遍又一遍,像潮水般拍打着我的心岸。这是他第二次唤我的名字,可我却再也不能回应他了。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仿佛化作了山间的一缕风,穿过松林,越过冰心潭,飞向了那个没有痛苦、没有孤独的地方。 希望,下一辈子,可以不再是天下第一,可以过一个完整的童年…… (番外篇二,完)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江湖武林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章 兰心蕙质兖家女 开皇初年,天下初定,四海升平的歌谣刚刚唱响,北地的风沙尚未完全被运河的湿气浸润。而在齐鲁大地的腹心,兖州城,早已是一片繁华安宁的景象。 城中泗水如带,穿城而过,两岸遍植垂柳,春日里柳絮纷飞,如梦似幻。沿河的街市,商贩的叫卖声、船工的号子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而生动的市井画卷。兖州自古便是文风鼎盛之地,即便是最寻常的百姓,也能说上几句孔孟之道。这份内敛的儒雅,与运河带来的商贸活力奇妙地融合,让这座城池既有北方的厚重,又不失南方的灵秀。 在城东一处名为“仁义坊”的巷弄深处,坐落着一户姓兖的人家。院墙不高,青砖黛瓦,门前没有高大的石狮,只有两盆精心侍弄的兰草,在晨光中舒展着素雅的叶片。这里便是兖姬的家。 兖家在兖州城颇有名望,却非因财势。户主兖敬之,人称“兖老爹”,曾是府衙里退下来的老仵作。这行当在寻常人眼中多少有些晦气,但兖老爹凭借一手“让死人开口”的惊人技艺和一副刚正不阿的古道热肠,赢得了满城百姓发自内心的尊敬。无论是谁家有了纠纷,或是邻里间起了争执,都愿请他来评个理。他一开口,众人便都信服。 兖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奢华,甚至可以说有些清简。兖夫人是位温婉贤淑的女子,每日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院里几分薄地,种满了各类草药,既能入药,亦可作香料,整个小院常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药草清香。兖姬还有一位兄长,早已娶妻,夫妻二人与父母同住,侍奉左右,一家人和睦美满,其乐融融。 晨光熹微,兖家的炊烟便已袅袅升起。饭桌上,总是一碗清粥,几碟小菜,却也吃得温馨。兖夫人会不厌其烦地叮嘱儿子儿媳注意身体,兖老爹则会考校一下孙儿昨日新学的功课。而十七岁的兖姬,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小口地喝着粥,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却总是在观察着每一个人。她能从父亲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舒展,看出他昨夜睡得安稳;能从母亲为兄长添菜时微微放缓的动作,猜到母亲又在担心跑商的兄长太过劳累。 这份异于常人的敏锐与聪慧,自小便伴随着她。 当同龄的女孩们聚在闺房里,学习穿针引线,对着绣绷上的鸳鸯荷花描摹对未来的憧憬时,兖姬却更愿意待在父亲那间略显阴暗的书房里。 那间书房,是整个兖家最“特别”的地方。没有文人雅士惯有的兰竹字画,墙上挂着的,是一幅幅精细的人体经络图和骨骼图。书架上,除了几本经史子集,更多的是《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治百病方》、《脉经》之类常人避之不及的书籍。角落的木柜里,还摆放着一些用药水浸泡的草药标本,甚至……还有一些动物的骨骼。空气中,墨香、药香与一股若有若无的陈旧卷宗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构成了兖姬童年最熟悉的味道。 她不觉得这里阴森,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充满了秘密与答案的世界。她记忆力惊人,三岁识千字,五岁便能通读《论语》。父亲书架上那些艰涩的医书,她虽不能完全理解,却能将其中大部分内容记下。她尤其喜欢翻看父亲那些已经泛黄的案牍卷宗,那些离奇的死亡,那些被隐藏的真相,在她眼中,比任何话本故事都要引人入胜。 起初,兖夫人对此忧心忡忡,总觉得一个女孩子家,整日与这些打交道,实在有违闺训。但兖老爹却不以为然,他常笑着说:“我儿心正,读什么书,都是在学做人的道理。况且,能辨真伪,能识善恶,比学会绣一万朵花都强。” 他不仅不阻止,反而有意识地引导。他会指着《神农本草经》里的插图,教她分辨各种草药的性状与毒性,告诉她“断肠草”与“金银花”有时仅一片叶子的差别;他会拿出一些旧案,隐去血腥的细节,只留下案情脉络,考校她的思辨能力。 “兖姬,你看此案,”一次,兖老爹指着一卷发黄的案宗说道,“一富商酒后与人争执,归家途中坠马而亡,官府断为意外。但卷宗记载,其随从称当时已近三更,天色漆黑,富商却衣衫整洁,丝毫不乱,你觉得其中可有蹊跷?” 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兖姬歪着头想了想,清脆地答道:“父亲,三更天坠马,若是寻常,人必慌乱,或有翻滚,衣衫定会沾染尘土,甚至破损。他衣衫整洁,要么是他坠马时已然昏迷,要么……就是他根本不是坠马而亡,而是死后被人伪装成坠马的样子。” 兖老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抚着胡须,欣慰地点了点头:“不错,为父当时也是由此处破局,最终查明乃是其随从下毒谋财,再伪造现场。兖姬,你要记住,人会说谎,但痕迹不会。这世上,任何发生过的事情,都必会留下它的印记,或显或隐,只看你有没有一双能看透虚妄的眼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父亲的言传身教,如春雨润物,无声地塑造着兖姬的心性。她变得愈发沉静,习惯于观察而非言说,习惯于思考而非附和。那双本该天真烂漫的眼眸,过早地染上了一层洞悉世事的清冷。 这份传承,在兖姬十七岁那年的夏天,迎来了一次真正的实践。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城西的护城河里发现了一具浮尸。死者是外地来的布商,来兖州探亲,却不想客死异乡。官府的仵作草草检验后,见其身上无明显外伤,便以“酒后失足,溺水而亡”仓促结案。 死者家属悲痛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就在他们准备领回尸首下葬时,人群中有人高喊了一句:“这案子,得请兖老爹来看看才公道!” 一言既出,应者云集。府尹迫于压力,只得备上薄礼,亲自登门,将早已告老还乡的兖敬之请到了停尸房。 兖姬央求着父亲,也跟了过去。兖老爹本不愿让她见如此场面,但看着女儿眼中那份不像好奇、更像求知的执着光芒,他最终还是默许了,只嘱咐她站在一旁,莫要靠近。 阴冷潮湿的停尸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腐气息。兖姬强忍着腹中的翻涌,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父亲。 只见兖老爹并未急于检查尸身,而是先取来一盆清水,仔细清洗了自己的双手。随后,他戴上一双用细麻布缝制的薄手套,才缓缓走近。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个亟待倾诉的冤魂。 “死者口鼻有白色泡沫,双眼有溢血点,确是溺亡之相。”兖老爹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 他话锋一转,用一根细长的银针,轻轻挑开死者的指甲缝。兖姬踮起脚尖,清晰地看到,那指甲缝里嵌着的,并非护城河边常见的淤泥,而是一些细碎的、带着墨绿色的水草。 “这是‘龙须草’。”兖老爹将那水草捻在指尖,对一旁的府尹说道,“此草只生于城北十里外的‘黑龙潭’,其水性阴寒,与护城河水质截然不同。” 府尹的脸色微微变了。 兖老爹没有停下,他又取出一柄小巧的薄刃刀,在征得家属同意后,极为精准地划开了死者的胸腔。一股更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兖姬的脸色白了白,但依旧没有移开视线。 兖老爹小心翼翼地探查后,沉声道:“肺腑之中,确有大量积水。但积水浑浊,夹杂着黑龙潭特有的红褐色沙砾,而非护城河底的青色淤泥。且积水量极大,远超失足落水后挣扎所能吸入的量。”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府尹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大人,死者,是被人强行将头按入黑龙潭中,直至窒息而亡,之后再抛尸于护城河,伪造成失足落水的假象。此案,非意外,乃是他杀!” 一番话,掷地有声,满室皆惊。 兖姬站在角落里,看着父亲那并不高大、此刻却无比挺拔的背影,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敬佩。原来,那些书本上的知识,那些看似枯燥的细节,在父亲手中,竟能织成一张通往真相的天罗地网,让沉冤得以昭雪。 那一刻,一颗种子,在她心中,悄然种下。 案子很快便破了。凶手正是死者的同乡,因觊觎其财物而痛下杀手。兖老爹再次名声大噪,城中百姓更是将其奉若神明。 然而,盛名之下,往往伴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秋日的一个傍晚,兖老爹在书房整理旧案卷宗时,兖姬像往常一样在一旁为他磨墨。看着女儿专注而沉静的侧脸,兖老爹忽然叹了口气。 “兖姬,你可知,这世上最难验的,是什么?” 兖姬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是人心。”兖老爹指着一卷记录着江湖奇案的卷宗,缓声道,“为父一生验尸无数,见过刀劈斧砍,也见过水溺火焚。但最让我心寒的,还是那些无形之伤。譬如这卷中所记的‘七步断肠’之毒,中毒者表面看来与常人无异,待毒发攻心,神仙难救。更有甚者,用奇门手法闭锁经脉,致人假死,三日后方才气绝,连最好的大夫也辨不出真伪。”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凝重:“这些阴狠手段,大多出自一些所谓的江湖门派。他们视人命如草芥,行事毫无底线。官府怕他们,百姓畏他们,有时候,即便查出了真相,也未必能换来公道。所以兖姬,你要记住,公道人心,比刀剑更利,也更易碎。” 兖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父亲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 几日后,便是兖姬的生辰。兖老爹拿出了一件早已备好的礼物——一枚用红绳穿着的、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玉佩雕成海棠花的样子,入手微凉,却仿佛能将人的心神都沉静下来。 “这是咱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护身符,据说能安神定惊,辟邪驱秽。”兖老爹亲自为女儿戴上,细心地系好绳结,“你日后若遇到什么烦心事,便握着它,或能让你清明几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兖姬将玉佩贴身藏好,感受着那份从胸口传来的、带着父亲体温的暖意,心中充满了安宁与幸福。 她微微抬起头,目光越过窗棂,落在那片被夕阳温柔笼罩的小院。天边的晚霞如同被打翻的胭脂,晕染开来,将白墙青瓦、枝叶花草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微风拂过,院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母亲弯着腰,细心地将一束束药材摊开在竹筛上,阳光在她鬓角的银丝上跳跃闪烁。檐下,兄嫂并肩坐着,低声说着什么,唇角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偶尔飘来几声轻快的笑声,像是清泉般悦耳。父亲静静站在她身旁,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目光温和而慈爱,仿佛要将她牢牢护在这静谧而美好的时光里。 这便是她的世界,完整、安宁、充满了爱与信赖。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父亲那番关于“人心”与“江湖”的告诫,并非无的放矢。那看似遥远的、充满阴狠手段的江湖,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它的触角,伸向了他们这个平静的家。 这片刻的温馨与安宁,仿佛凝固在时光的长河中,静谧得令人不忍惊扰。然而,谁又能料到,这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如同一幅即将被血色浸染的美丽画卷,而画中的人们,依旧沉浸在温暖与笑语之中,对此,一无所知。那枚洁白的玉佩,此刻静静躺在她的掌心,温润而清澈,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它见证了她最无忧的岁月,也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她所有幸福记忆的,唯一见证。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江湖武林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一卷奇毒惊府衙 兖姬生辰过后的那个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地冷。才刚入十月,北风便卷着寒意,呼啸着穿过兖州城的街巷,将枝头最后几片枯叶无情地剥落。寻常百姓家早已闭门塞户,围着炉火取暖。然而,一股比这寒风更刺骨的阴冷,却悄然笼罩在了兖州府衙的上空。 事情的起因,是一桩发生在“悦来客栈”的命案。 死者是一名来自南方的丝绸商人,姓陈,年约四旬,身形富态。据客栈伙计说,陈掌柜前一晚还在房中宴请几位同乡,席间言笑晏晏,并无半分不妥。可第二天日上三竿,却迟迟不见他出门。伙计敲门不应,心觉蹊跷,便撞门而入,结果发现陈掌柜已经倒在桌边,气绝身亡。 官府很快介入。府衙的几位仵作轮番上阵,将尸体翻来覆去检查了个遍,却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没有中毒的典型迹象,譬如*发紫、面色青黑等。桌上的残羹剩饭也验不出毒物。一番折腾下来,几位经验丰富的仵作面面相觑,最终只能给出一个含糊其辞的结论:死者常年奔波,体虚多病,或因兖州气候寒冷,水土不服,引发旧疾暴毙而亡。 这个结论,显然无法让死者的家属信服。陈掌柜的妻子和儿子从老家匆匆赶来,在府衙门口哭得撕心裂肺。他们坚称陈掌柜身体一向康健,从无任何旧疾,此次来兖州更是生意上的一桩要事,绝不可能无故暴毙。一时间,府衙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矛头直指官府草菅人命。 新上任的府尹姓王,是个有心作为的年轻官员,眼见事态愈发不可收拾,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深知,若此案不能妥善处理,不仅会失了民心,更会影响他未来的仕途。情急之下,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在兖州城被传得神乎其神,早已告老还乡的老仵作,兖敬之。 于是,一乘小轿,抬着绸缎、人参等厚礼,停在了仁义坊兖家的门前。 王府尹亲自登门,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地将案情原委一一道来,恳请兖老爹出山相助。 兖老爹本已决心不再过问公门之事,只想安享天年。但当他听到“死状蹊跷”、“家属鸣冤”等字眼时,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责任感还是被触动了。他沉吟半晌,看了一眼窗外纷飞的雪花,又看了一眼身旁安静侍立的兖姬,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老朽,只为查明真相,不为功名利禄。”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 就这样,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午后,兖老爹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再次踏入了那间他阔别已久的、阴冷的停尸房。这一次,兖姬没有再央求,她只是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小脸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眼神却异常明亮。她知道,父亲又要用他的方式,去寻找一个被掩盖的答案了。 停尸房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败的异味和浓重的黍酒以及郁金香汤的气息。陈掌柜的尸体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停尸床上,身上盖着一张白布。 兖老爹依旧是那套一丝不苟的程序。他先是用加了烈酒的清水反复清洗双手,然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麻布长衫,戴上专用的手套。他没有立刻去揭开白布,而是绕着停尸床走了一圈,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取一盆炭火来。”他忽然开口。 衙役们不敢怠慢,很快便端来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停尸房里顿时多了几分暖意,那股难闻的气味似乎也淡了些。 兖老爹这才缓缓揭开白布。 死者的面容呈现在众人面前。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是沉沉睡去了一般。但兖姬却敏锐地注意到,在死者眼角、鼻翼和耳后这些不易察觉的地方,皮肤下隐隐透着一股极淡的、如同墨汁晕染开的青黑色。这股黑气若有若无,在昏暗的光线下极难分辨,难怪之前的仵作会忽略掉。 兖老爹的目光,也停留在了那几处隐晦的黑气上。他没有说话,而是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从里面拿出了一排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银针。 “父亲这是要做什么?”兖姬在心中暗自好奇。她见过父亲验尸,却从未见过他用针。 只见兖老爹拈起一根最细的银针,对着死者胸口的“膻中穴”,轻轻刺了下去。银针入体约半寸,停顿了片刻,再缓缓拔出。众人凑上前去,只见原本光洁的银针末端,竟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 “嘶……”有年轻的衙役倒吸了一口凉气。 兖老爹面沉如水,又接连取针,分别刺向死者手腕的“内关穴”和腿部的“足三里穴”。每一次拔出,针尖都无一例外地变成了灰黑色,而且颜色一次比一次更深。 “不是寻常的毒。”兖老爹终于开口,语气无比凝重,“若是寻常毒物,入体后随血脉流转,全身毒性应大致均等。但这毒……似乎是循着经络而行,在几处淤积。” 他又取来一碗清水,用一小块干净的棉布,蘸着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死者的口腔。随后,他将棉布凑到鼻尖,闭上眼睛,仔细地嗅了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有一丝……极淡的甜腥味。”他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做完这一切,兖老爹站起身,对王府尹说道:“大人,请将死者生前所穿的贴身衣物取来。” 很快,一件还带着死者体温的绸缎内衫被送了过来。兖老爹接过内衫,并没有直接查看,而是将其最贴近心口的那一小块布料剪下,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那盆烧得正旺的炭火里。 “嗤啦”一声,布料瞬间被点燃,化为一缕青烟。 就在此时,一股奇异的香味,伴随着青烟,在停尸房里弥漫开来。那香味初闻时有些像兰花,清雅幽远,但仔细一嗅,却能从中分辨出一丝血腥气,两种味道诡异地混合在一起,闻之令人头晕目眩,心口发闷。 “是它!果然是它!” 闻到这股香味的瞬间,兖老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震惊与骇然,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幸好被身旁的衙役扶住。 “兖老先生,您怎么了?”王府尹急忙上前询问。 兖老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里却依然带着一丝颤抖:“大人……此案……绝非寻常的*。” 他指着那盆即将燃尽的炭火,一字一顿地说道:“方才那股异香,乃是‘血兰草’焚烧时独有的气味。血兰草本身无毒,却是炼制一种失传已久的江湖奇毒的主药。那种毒,名为……‘七步断肠’!” “七步断肠”四个字一出口,整个停尸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在场的老衙役们无不色变,王府尹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剧毒。相传,此毒无色无味,可藏于酒水饭菜之中,也可制成熏香,令人在不知不觉间吸入。中毒者初时毫无异状,甚至会感觉精神倍增。待毒性潜伏一个时辰后,便会开始侵入经络。此时若行走或剧烈运动,毒性便会骤然发作,七步之内,必定心脉断绝,气绝而亡。死后尸身表面看不出任何中毒迹象,唯有功力深厚者,才能察觉其经络中残留的死气。 兖姬站在人群后方,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心脏“怦怦”直跳。她想起了父亲不久前在书房里对她说的话,那些关于江湖阴狠手段的告诫,此刻竟以如此真实而残酷的方式,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可……可这毒不是早已失传百年了吗?”王府尹颤声问道。 “失传,不代表断绝。”兖老爹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他缓缓走到一旁的书架前,从最下面一层抽出一本用牛皮包裹、早已尘封多年的古籍。他吹开上面的灰尘,翻到其中一页,指给王府尹看。 那上面,赫然记载着“七步断肠”的炼制方法、中毒症状以及唯一的解毒之法。而在这一页的末尾,用朱砂笔醒目地标注着三个字——“螳螂门”。 “螳螂门……”王府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作为一个地方官,他或许不知道江湖上谁的武功最高,但他却不可能没听过“螳螂门”这个名字。这是一个盘踞在山东一带,以制毒和暗杀闻名的神秘组织。他们行事诡秘,心狠手辣,与官府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据说其门中高手如云,门主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招惹了他们,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兖老先生,您的意思是……”王府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退缩之意。 兖老爹的目光从古籍上移开,直视着王府尹,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大人,真相已经很清楚了。陈掌柜并非病故,而是死于螳螂门的‘七步断肠’之毒。至于凶手是谁,为何下毒,那是官府要去查的事情。但老朽的验尸结果,便是如此。” 他深知,将“螳螂门”这三个字写入卷宗,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将自己,将整个兖家,都置于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但他一生的信念,就是让死人开口,还生者公道。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他岂能因为畏惧而退缩? 那个夜晚,兖家的书房,灯火通明。 窗外,风雪更大了,如扯絮般纷纷扬扬,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埋葬。 兖老爹坐在书桌前,背脊挺得笔直。他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提起笔,蘸饱了墨。兖姬站在一旁,默默地为他研墨,空气中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她看着父亲将验尸的每一个细节,从尸身的隐晦黑气,到银针的色变,再到血兰草的异香,都一字不漏地、清清楚楚地写了上去。最后,在结论处,他笔锋一顿,力透纸背地写下了“中毒而亡,其毒乃‘七步断肠’,疑与螳螂门有关”这几个字。 写完,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印章,呵了口气,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名字下面。 那鲜红的印泥,在那张写满了死亡与真相的纸上,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一滴,滚烫的,鲜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做完这一切,兖老爹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千斤重担。他转过头,看着一直陪伴在旁的女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意味,有欣慰,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兖姬,怕吗?”他轻声问道。 兖姬摇了摇头。她看着父亲那张布满皱纹却无比坚毅的脸,看着那份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卷宗,心中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 她轻声说:“父亲做的是对的。” 兖老爹闻言,欣慰地笑了,眼角的皱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柔和。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动作中带着父亲特有的疼爱与不舍。目光缓缓越过窗棂,穿透窗外漫天飞舞的风雪,望向了遥远的、被夜色笼罩的未知黑暗,那里仿佛潜伏着无数未卜的命运与无法言说的牵挂。 他知道,当这份卷宗在明日的朝阳中被送到府尹的案头时,他们这个家的平静,将如湖面被巨石击碎般荡起无法平息的涟漪,彻底被打破。那一行行细密的字迹,仿佛带着某种沉重的力量,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一场,无法预料的风暴,正悄然集结在远方的天际,带着雷霆与阴影,即将席卷而来。 但他,无怨,亦无悔。 因为,他是一名仵作。 他的一生,都在与死亡打交道,为的就是,守护那份,比生命更重要的,公道。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江湖武林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风雨欲来山满楼 兖老爹的那份验尸卷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兖州府衙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之中。然而,激起的却不是匡扶正义的滔天巨浪,而是噤若寒蝉的死寂涟漪。水面依旧如镜,却在深处暗藏着不可告人的暗流。衙门内的官吏们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面色凝重,噤声不语,唯有偶尔掠过的风声,在空荡的回廊间低低回荡,似在诉说着那份卷宗所带来的沉重与不安。 王府尹在自己的官署内,将那份卷宗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刺得他坐立不安。那墨迹上的“螳螂门”三个字,更是如同一张从地狱递来的请帖,让他浑身发冷。 他并非昏官,也有一腔抱负,但多年的官场沉浮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势力,是官府这张网网不住的。螳螂门在山东地界盘根错节,其门徒遍布三教九流,据说其生意往来,甚至能通达到京城某些权贵的府邸深处。为了一名外地客商,去招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无异于以卵击石。 最终,对权力的敬畏和对自身的担忧,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那原本炽热的正义感,在权势的阴影下渐渐冷却,直至被彻底压入心底的深渊。公堂之上,再无人敢直言真相,唯有低头沉默,任由真相被尘埃掩埋。那份卷宗,就像被风雪覆盖的足迹,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王府尹做出了一个他认为最“明智”的决定。他将那份足以引来腥风血雨的卷宗,锁进了自己书房最深处的暗格里,对外则维持原判,宣称陈掌柜确系旧疾复发而亡,并给予其家属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强行了结了此案。 做完这一切,他仍觉得不放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换上便服,只带了一名心腹,悄悄来到了仁义坊。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巷敲响了兖家的后门。 书房里,面对着这位去而复返的府尹大人,兖老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却又深邃得让王府尹不敢直视。 “兖老先生,本官……有愧于您。”王府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此事……牵连甚广,非我兖州一地可以撼动。为保全大局,也为保全您老人家,此案……只能到此为止了。” 兖老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仿佛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大人言重了。老朽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至于大人如何决断,非老朽所能干涉。” “本官今日前来,是想提个醒。”王府尹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忌惮,“螳螂门行事,向来斩草除根。您的那份卷宗虽然被我压下,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您……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说完,他留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袋口的铜钱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即将被玷污的正义奏响最后的哀鸣。他的脚步急促而凌乱,几乎没有片刻停留,便匆匆离去了。那背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狼狈,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这屋子里的正直之气灼伤,被那股不屈的力量穿透骨髓,令他无处遁形。 兖老爹没有去看那个钱袋,他只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房中。他看着远处沉沉的夜幕,良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这声叹息里,没有对官府的怨恨,只有对这个黑白不分的世界,最深沉的悲哀。 他知道,王府尹的妥协,并不能换来安宁。恰恰相反,当公理退让一步时,邪恶便会前进一步。一场针对他,针对整个兖家的灾祸,已经无可避免。 从那天起,兖姬敏锐地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变了。曾经温暖的小院,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阴霾。母亲则变得有些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慌失措,但她依旧在院中晾晒草药,却不再哼着熟悉的小曲。就连一向乐呵呵的大哥,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许多,时常皱着眉头,唉声叹气。兄嫂的笑声变得稀疏,交谈间多了几分谨慎与沉默。父亲的话变得更少,时常一个人在书房枯坐到深夜。父亲的眼神里,除了往日的慈爱,还多了一层难以察觉的忧虑与沉重。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带上了几分萧瑟与不安,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压抑。 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仁义坊这条她从小走到大的街道,似乎也变得陌生起来。昔日热闹的巷口,如今行人稀疏,偶尔经过的路人也都神色匆匆,眼底藏着难以捉摸的戒备。熟悉的摊贩不见了踪影,只剩几处空荡荡的摊位在风中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仿佛每一道目光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人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不敢多作停留。 巷口那个卖馄饨的老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壮汉,他的手很稳,眼神却不像个生意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扫过每一个路过兖家门口的人。街角那个靠着墙根晒太阳的乞丐,一连几天都穿着同一件破烂的衣裳,连身上的污垢位置都分毫不差,仿佛一尊雕塑。还有几个从未见过的货郎,挑着担子,却从不吆喝,只是在附近来回踱步,目光锐利如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些看似寻常的景象,在兖姬那双被父亲训练得格外敏锐的眼睛里,却显得处处都是破绽。她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父亲,兖老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凝重却又加深了几分。 终于,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当屋顶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猫爪划过瓦片的响动时,兖老爹知道,不能再等了。 第二天一早,他将全家人都叫到了正堂。 他拿出一封早已泛黄的信,对众人说:“方才接到乡下递来的消息,你们的外婆近来身体不适,时常念叨着兖姬。我想着,左右也快过年了,不如就让兖姬先去乡下住些时日,陪陪老人家。” 母亲一听,顿时急了:“这天寒地冻的,路上怎么好走?再说,兖姬一个人……” “我已经雇好了马车,也找了信得过的镖师护送,万无一失。”兖老爹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转向兖姬,目光变得格外柔和,“兖姬,你不是一直想吃外婆做的桂花糕吗?去吧,替爹娘好好孝敬外婆。” 兖姬看着父亲,父亲的借口听上去合情合理,但她从父亲那不容商量的眼神和母亲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中,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隐约感觉到,这不像是一次寻常的探亲,更像是一场……安排好的别离。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该沉默。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女儿听父亲的安排。” 决定下得仓促,离别就在次日。 那个下午,母亲红着眼眶,絮絮叨叨地为她收拾行囊。一会儿说乡下冷,要多带两件厚实的棉袄;一会儿又说外婆家蚊虫多,要备上驱虫的香囊。她将兖姬的箱子塞得满满当当,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爱与担忧,都一并打包进行囊里。 兄长和嫂嫂也来了,他们脸上挂着强挤出来的笑容。嫂嫂拉着兖姬的手,轻声说:“小姑此去,要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嫂嫂给你买城里新出的那款海棠胭脂,保管你喜欢。”兄长则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早去早回,哥还等着你回来一起放风筝呢。”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种温馨,却又无比压抑的气氛。每个人都在努力扮演着寻常的角色,说着寻常的告别话语,但那份心照不宣的沉重,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当晚,兖家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摆满了兖姬平日里最爱吃的菜:奶汤蒲菜、汤爆双脆、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蟹粉狮子头……母亲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到了乡下就吃不着这些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夹菜的手也微微颤抖。 兖老爹一反常态地喝了许多酒。他的脸颊泛着微红,话却依然很少。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女儿,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饭,看着她与兄嫂说笑,那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不舍、担忧,以及一丝深藏的……歉意。 饭后,兖老爹将兖姬叫进了书房。 他没有说任何关于案子或者危险的话,而是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用牛皮纸精心包裹着的书。 “这本《洗冤录》,是爹当年还在府衙时手写的,上面加了一些我自己的心得批注。”他将书郑重地交到兖姬手中,沉甸甸的,“路上无聊,就拿出来翻翻看,虽然还没写完,但全当解闷了。” 兖姬接过书,入手极沉。她能感觉到书页的边缘因为常年翻动而变得毛糙,牛皮封面也留下了父亲手掌的温度。她随手翻开一页,只见工整的楷书之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有的是对某个案例的补充,有的是对某种手法的质疑,还有的是父亲自己总结出的独门技巧。这哪里是一本解闷的闲书,这分明是父亲倾注了一生心血的传承。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爹……”她抬起头,想问些什么。 兖老爹却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嘴唇,摇了摇头。他指着书的扉页,那里只有一行字:“让死人开口说话,给生者一个公道。” “记住这句话,就够了。”他说。 那一刻,兖姬忽然全明白了。父亲不是让她去探亲,他是让她带着他的信念,他的衣钵,离开这个即将被风暴吞噬的家。 离别的前夜,漫长而寂静。兖姬躺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洗冤录》,一夜无眠。她能听到隔壁父母房中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也能听到院子里,那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的枯枝声。 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就被母亲叫醒了。 一辆青布马车,静静地停在门口,车帘低垂,仿佛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车身在寒风中微微颤动,青布被风掀起一角,又迅速落下,露出车内模糊的暗影。两名神情冷峻的镖师,身着厚实的棉袍,腰间佩刀,目光如鹰般锐利,一动不动地牵着缰绳立在寒风中。雪花在他们肩头堆积,却无人伸手拂去,唯有呼吸间吐出的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消散。 出门前,母亲为她戴上了那枚温润的玉佩,又将一个装着几张大额银票和一些金叶子的荷包,塞进了她的贴身衣袋里。“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别亏了自己。”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却强忍着没有哭。 兄长和嫂嫂也站在一旁,眼圈泛红。 最后,她走到父亲面前。 兖老爹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有些萧索。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摸女儿的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刻在心里。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了一句。 “兖姬,”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 兖姬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转身上了马车,不敢再回头。车夫一扬鞭,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透过车窗的缝隙,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 父亲、母亲、兄长、嫂嫂,他们都站在门口,身影在晨雾中渐渐变得模糊,就像一幅即将褪色的水墨画。 一股莫名的寒意,比这隆冬的寒风更加刺骨,猛地窜上了她的心头。她紧紧攥着怀里的那本《洗冤录》,那上面,还残留着父亲掌心的余温。 她知道,这一走,或许,就是永别。 风雪,似乎更大了。马车驶出了兖州城,驶向了那片,白茫茫的、未知的远方。而那座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城,连同她所有的亲人与温暖,都被永远地,留在了身后。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江湖武林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血夜灭门恨难休 夜,是浓得化不开的墨,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吞没在无边的黑里,连星光都被压得透不过气。 雨,是自天上垂落的、无穷无尽的冰冷丝线,一根根,细密如愁绪,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住了街道、屋檐与沉睡的灯火。风穿过雨丝,带*湿的凉意,敲打着窗棂,像低语,又像叹息。 唐宝喜欢这样的夜晚。雨声能掩盖脚步,夜色能隐藏身影,*的空气能压制血腥味的扩散。对于他们这种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来说,这样的风雨夜,是上天最好的恩赐。 他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湿叶,无声无息地贴在兖家后院的墙头上。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滑落,浸湿了他的肩头,但他毫不在意。他的身体如同一块蛰伏的岩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有那双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眼睛,像夜枭般锐利,审视着眼前这座沉睡在雨幕中的院落。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雨打芭蕉的“啪嗒”声和风过屋檐的“呜咽”声。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派安宁的景象。但在唐宝的耳朵里,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这座宅子里有多少处呼吸声——正房两人,东厢房三人,西厢房无人。一共五人。 比预料中少了一个。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无妨,先完成主要任务。任何意外,都可以在任务完成后再行处理。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如同螳螂挥动前臂。身后,五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墙头,落地时,只发出了比雨滴落入泥土更轻微的声响。 他们是螳螂门最顶尖的“清道夫”,专门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麻烦。他们的名字早已被遗忘,只剩下代号。而他们的任务,就是让另一些人,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遗忘。 唐宝的目标很明确——兖家书房,以及那个胆敢将螳螂门的秘密写在纸上的老仵作。他的眼神如刀,步履无声,仿佛夜色的一部分。书房里藏着的,不只是几卷旧书,更是足以动摇门派根基的真相;而那位老仵作,虽年至耳顺,却在笔端藏着锋刃,把不该说的事留在了世上。唐宝要做的,不只是取回那几页纸,还要让知晓秘密的人永远闭嘴。 他再次打出手势,两名手下如幽灵般潜向东西厢房,负责解决“余孽”。而他自己,则带着剩下三人,径直扑向正房。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配合默契,仿佛一部精密的杀人机器。 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也冲刷着他们留下的、几乎不存在的痕迹。唐宝的脚步踩在积水中,却未溅起一丝水花。他像一条滑腻的蛇,贴着墙根,来到了正房的窗下。 他侧耳倾听,房内传来了沉稳而均匀的呼吸声。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一个一辈子和死人打交道的老头,睡得倒是安稳。可惜,他很快就要成为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具“作品”了。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窗户的插销时,指尖已经能感受到那冰凉的金属触感,房内,那平稳的呼吸声,忽然有了一丝极细微的紊乱——像是湖面被风轻轻拂过,泛起一圈几乎不可察的涟漪。 唐宝的动作停住了,连呼吸都压到最浅,胸腔里的气息仿佛与夜色一同沉了下去。 他的肩背微微收紧,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绷着。 指尖悬在半空,不再前进半分,仿佛连空气都察觉到了这一瞬间的凝滞。 屋外的雨声依旧细密,却衬得这片刻的安静更加沉重,像是夜色本身在屏息等待。 他的身体微微侧过,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脚尖与地面几乎没有摩擦,整个人仿佛化作了窗外的影子,与沉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雨丝在他的肩头无声滑落,却没有一丝动静能从他身上溢出,就像他本就是这黑夜里的一块石头,风不动,影不摇。 屋里的人,醒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声低沉的、压抑的喝问从房内传出:“谁在外面?”   这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充满了警惕,像一柄暗藏的刀,骤然出鞘。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固,连雨声都变得遥远。 唐宝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自认动作已经轻到了极致,没想到还是被察觉了。这老头,果然有几分门道。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不再掩饰,手腕猛地发力,“咔哒”一声,窗户的插销被他从外部直接震断。他如一只黑色的猎鹰,翻身而入,三名手下紧随其后。 昏暗的油灯下,只见一名身穿寝衣的老者手持一根沉重的铁尺,护在床前的妇人身前。他虽然年迈,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滔天的愤怒。 “你们是什么人?”兖老爹厉声喝道,手中的铁尺握得更紧了。那是他用来丈量尸骨的工具,此刻,却成了他扞卫家人的唯一武器。 唐宝没有回答。对于将死之人,他从不浪费口舌。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手中的铁尺,眼中露出一丝不屑。就像一只身经百战的猛虎,看着一只亮出爪子的家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向前踏出一步。 兖老爹动了。他没有退缩,反而发出一声怒吼,挺身向前,手中的铁尺带着风声,直劈唐宝的面门。这一击,凝聚了他毕生的刚直与愤怒,势大力沉。 但在唐宝眼中,这一击,破绽百出。 他不闪不避,只是在铁尺即将及身的一刹那,右手五指陡然张开,又瞬间收拢,如同螳螂的前臂闪电般弹出。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扣在了兖老爹持尺的手腕上。 “螳螂勾。” 只听“喀拉”一声脆响,那是手骨被生生捏碎的声音。 兖老爹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的铁尺“当啷”落地。他的右臂无力地垂下,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夫君!”床上的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张开双臂,将丈夫护在身后。 也就在这时,东厢房的方向传来了一声男人的怒吼和兵刃交击的声响,但很快,一切又归于一声短促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唐宝知道,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他看向眼前这对负隅顽抗的老夫妇,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向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一名杀手会意,身形一晃,绕过唐宝,手中的短刀如毒蛇吐信,直刺兖老爹的咽喉。 “不要!”兖母尖叫着,用自己瘦弱的身体,迎向了那柄致命的短刀。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是一种沉闷而湿腻的响动,仿佛将夜色划开了一道口子,又被迅速地合拢。 雨声在此刻似乎都退到了远处,只剩下那一声短促而致命的颤音,在空旷的屋内回荡,直钻进人的骨髓。 短刀穿透了她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寝衣。她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的痛苦,但双手,却依然死死地抱住丈夫的腰,用自己的生命,为他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夫人!”兖老爹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嘶吼。 兖母的身体缓缓软倒,肩膀先失了力,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沿着桌角滑落。 她的眼睛还望着丈夫,瞳孔中映着那熟悉却模糊的面庞,*微颤,口中喃喃地吐出几个字:“老……老头子……” 那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风雨吞没,却带着一生的依赖与不舍,在这冰冷的雨夜中,显得格外凄楚。 鲜血,从她的嘴角涌出,先是一抹殷红,随即化作细细的溪流,沿着下颌滴落,溅在冰冷的地面上。 雨水冲刷着血珠,却无法冲淡那抹刺目的颜色,反而将它拖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在黑暗中缓缓蔓延。 每一滴落下,都像是在夜色里敲下一记沉闷的鼓点,敲进人的心口,沉闷而绝望。 唐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讨厌这种场面,不是因为残忍,而是因为拖沓。这会浪费宝贵的时间。 他不再给兖老爹任何机会,身形一闪,欺身上前,左手成爪,掐住了兖老爹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说,那份验尸报告,藏在哪里?”唐宝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地狱的召唤。 兖老爹被掐得满脸通红,呼吸困难,但他没有求饶,反而笑了。那笑声充满了不屑、鄙夷和一种彻骨的悲凉。 “呵呵……咳咳……一群……丧尽天良的……走狗……”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字句,每一字,都带着血的味道,“我……我兖某一生,只为让死人开口……没想到……今日……却要死在……一群……不人不鬼的……畜生手里!” 他的眼中,燃烧着生命最后的火焰。 “你们……会有报应的!老天爷……看着呢!天谴……终会……降临!” “聒噪!” 唐宝眼中杀机一闪,掐住他脖子的手猛然发力。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兖老爹的诅咒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扼断在喉咙里。 他的头无力地垂下,颈项间的青筋渐渐平复,沉重的呼吸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眼中那团愤怒的火焰,先是剧烈地跳动了几下,随即一点点黯淡下去,终于,熄灭了,只余一片死寂的灰烬,映着窗外无尽的雨夜。 唐宝随手将他的尸体扔在地上,就像扔掉一件无用的垃圾。他看着脚下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他拍了拍手,对手下命令道:“搜!任何纸片都不能放过!” 杀手们立刻行动起来,将整个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书架被推倒,书籍被撕烂,抽屉被拉出,地板被撬开……然而,除了满地的狼藉,他们一无所获。 那份关键的验尸报告,不见了。 就在这时,负责西厢房的杀手走了进来,他单膝跪地,禀报道:“堂主,西厢房无人。据……据东厢房那个女人临死前说,兖家的女儿,昨日……便出城探亲去了。” “什么?” 唐宝猛地回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情绪波动——不是愤怒,而是被破坏了完美计划的恼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斩草,却未能除根。 这是一个“清道夫”最大的失职。 他走到奄奄一息的嫂嫂面前,俯下身,声音如同寒冰:“她去了哪里?往哪个方向?” 那女子浑身是血,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指了指与实际方向完全相反的南方,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唐宝看着她,随即冷笑一声,一掌结束了她的痛苦。他站起身,走到庭院中。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这个刚刚经历了人间地狱的院落。血水顺着地上的沟壑,汇成一条条暗红色的溪流,流向院外的街道。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与泥土的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东厢房里,兄长的尸体倒在血泊中,他的身下,还护着一个小小的、早已没了气息的身体。那是他的儿子,兖姬的侄子。 满门,尽灭。 “老大,现在怎么办?”一名手下低声问道。 唐宝站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迹。他的眼中,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派人,去查所有出城的记录。往北,沿途所有的驿站、客栈,都给我一一排查。”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份报告……一定在她身上。” “是!” 几道黑影,迅速消失在茫茫的雨夜之中。 庭院,终于彻底归于死寂。只剩下冰冷的雨水,还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冲刷着屋檐的青瓦,仿佛要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罪恶,都洗刷干净,埋入泥土。 然而,有些东西,是雨水永远也洗不掉的。 比如,那刻骨的仇恨。 比如,那临死的诅咒。 它们已经随着血水,渗入了这片土地,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生根、发芽,长成一株,名为复仇的,血色海棠。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江湖武林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孤女飘零踏血途 离家的路,走了五天。白日里翻山越岭,夜里在风雨中跋涉,脚步匆匆,不曾回头。 归家的路,却仿佛走了一生。每一步都踏在记忆的碎片上,那些欢笑与泪水、温暖与伤痛,一一涌上心头。 天边的云,慢慢压下来,一如当日离开时的那片天空,只是如今,她已不再是出发的那个人。 护送的镖师在半路便寻了个借口,收了剩下的银钱,将她和马车丢在了距离兖州尚有百里的一处小镇。他们说前路盗匪横行,不愿再冒风险。兖姬没有与他们争辩,她只是默默地下了车,看着马车扬起一阵烟尘,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一种莫名的心悸,从那时起,便如藤蔓般缠绕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它悄无声息地滋长,沿着血管蔓延,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藤蔓的绞索中挣扎。白日里,它藏在心底,化作难以言喻的焦躁;到了夜里,它便放肆地收紧,让她在梦魇中惊醒,冷汗涔涔。 那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恐惧,仿佛背后有一双眼睛,始终凝视着她,寸步不离。 她用母亲塞给她的钱,雇了一辆更简陋的牛车,日夜兼程。车轮碾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如同她此刻焦灼不安的心跳。她不知道这种不祥的预感从何而来,只是一遍遍地在心中祈祷,祈祷外婆安康,也祈祷家中一切如常。 当兖州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晨雾中那一抹熟悉的剪影却让她脚步一顿。她悬着的心非但没有放下,反而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口中跳出来。 那高耸的城楼、蜿蜒的城墙,在日光下泛着冷意,像是一只沉默的巨兽,正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归来。风从城门方向吹来,带着隐约的喧嚣与陌生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行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城门口的守卫比往日多了数倍,盘查得也格外严苛。牛车被拦下,士兵粗鲁地翻检着车上的东西,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像是在对照着什么。兖姬的心一沉,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将那枚玉佩藏得更深了些。 终于进了城,她几乎是奔逃般地跳下牛车,连剩下的车钱都忘了计较,鞋底在石板路上磕出急促的声响。街道两侧的叫卖声与行人的喧哗,在她耳中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她的呼吸急促而凌乱,裙摆被风卷起,只留下一道仓促的背影,径直朝着仁义坊的方向跑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赛跑,而那东西,正紧紧跟在她身后,步步紧逼。 越是靠近家的方向,街道便越是冷清。往日里熙熙攘攘的邻里,此刻都大门紧闭。偶尔有几个行人,看到她时,都像见了鬼一般,纷纷避让,眼神里充满了同情、恐惧,以及一丝不忍。 那股不祥的预感,此刻已化作了冰冷的现实,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然后,她闻到了那股味道。 那是一种她此生都无法忘记的味道。在父亲的书房里,在那些被送来的无名尸体上,她曾无数次闻到过。那是血腥味,混合着皮肉腐败后的、独有的甜腻气息,再被这冬日的寒风一吹,变得更加阴冷、刺鼻。 这味道,正从她家的方向,幽幽传来。 兖姬的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但她没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仁义坊的巷口,就在眼前。 她看到了自己的家。 大门虚掩着,门轴已经断裂,斜斜地靠在那里。门板上,贴着两张交叉的白色封条,上面“兖州府衙”的黑色大字,在灰白的天空下,显得无比刺眼,像两道狰狞的伤疤。 她推开那扇残破的门,走了进去。 人间炼狱。 这是她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词。 庭院里,曾经母亲精心打理的花草,早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青石板的缝隙间,暗红色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却依然顽固地存在着,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两具早已僵硬的、仆人的尸体,就那么随意地倒在院角,身上落满了枯叶和尘土。 她的目光,呆滞地扫过这一切,然后,缓缓地,移向了东厢房正堂。 堂屋的门大开着。 她看到了。 她的兄长,那个总喜欢揉乱她头发、答应回来给她放风筝的兄长,倒在东厢房的门口。他的身上满是刀口,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愤怒与不甘。他的身下,紧紧护着他那同样早已冰冷的妻子和年仅三岁的儿子。一家三口,就那样,整整齐齐地,躺在血泊之中。 嫂嫂临行前那句“等你回来,给你买海棠胭脂”的温柔话语,还回响在耳边,可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兖姬没有哭,也没有叫。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旁观者。 她机械地转过身,走向父母的房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门槛上,是她母亲的尸体。母亲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窟窿,鲜血染透了衣襟。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决绝,她的双臂,还保持着向前拥抱的姿势,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试图保护着什么。 而在她身后,是她的父亲。 兖老爹倒在地上,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他那双曾经看过无数冤屈、教会她洞察世事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屋顶,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愤怒与鄙夷,仿佛在临死前,仍在怒斥着凶手的暴行。 兖姬走过去,蹲下身。 她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风声、远处隐约的犬吠声、她自己的心跳声……一切都听不见了。她的眼中,只有父母冰冷而僵硬的脸庞。 她伸出手,那只曾经被父亲牵着,学习如何辨认骨骼、如何触摸伤口的手,此刻,却在剧烈地颤抖。 她用这双颤抖的手,轻轻地,为母亲合上了那双没能闭上的眼睛。然后,是父亲,是兄长,是嫂嫂,是她那连话都还说不全的小侄子…… 每合上一双眼睛,她的心,就冷一分,硬一分。 那积压在胸口的、山崩海啸般的悲伤,没有化作眼泪,而是被一种更强大、更冰冷的情感,一点点地,吞噬、凝固、压缩,最终,锻造成了一块比千年玄冰还要坚硬的,名为“仇恨”的物质。 她想起了父亲临行前的话:“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 她想起了父亲书房里的那句话:“让死人开口说话,给生者一个公道。” 公道? 她看着满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僵硬的手指仿佛还残留着最后的挣扎。墙上溅射的血迹,像一朵朵盛开在暗夜的花,红得刺目,又在雨水冲刷下泛着诡异的光。看着这个被彻底毁灭的家,曾经的欢声笑语、温暖灯火,如今只剩下残破与死寂。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那笑里没有泪,只有冷到骨子里的决绝与恨意。 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公道! 如果有公道,为何善良正直的父亲要落得如此下场?如果有公道,为何官府的封条,封住的不是凶手,而是受害者的家门? 她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向书房。 书房里,比外面更加狼藉。所有的书籍都被撕烂,所有的卷宗都被翻出,满地都是纸屑,像是下了一场白色的雪。 凶手在找东西。 她立刻明白了。他们在找父亲的那份验尸报告。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念头疯狂地涌了上来。她扑到那堆废纸里,用双手疯狂地刨着,寻找着。 突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熟悉的、坚硬的边角。 是那本未写完的《洗冤录》的剩下的部分! 是父亲亲手交给她的那本书的残卷! 是父亲在把写好的交给她后又新写上去的部分! 它被压在一堆被撕毁的杂书下面,牛皮的封面被划破了几道口子,但整体,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完好。 她的心狂跳起来,颤抖着,翻开了书的封面。 书页之间,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那上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却因为匆忙而显得有些潦草。只有短短的六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心中所有的迷惘与绝望。 “活下去,辨明冤屈。” 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了。 那不是软弱的泪,而是仇恨与使命交织而成的,滚烫的岩浆。她抱着那本书,跪在冰冷的地上,放声痛哭。但那哭声,却不似寻常女孩的呜咽,而更像是受伤的孤狼,在月夜下发出的、充满悲愤与杀意的嗥叫。 哭过之后,她的眼睛变得通红,但眼神,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坚定。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将父亲之前交给她的那本《洗冤录》和她刚在父亲书房翻到的新写的部分以及那张纸条,连同母亲给她的钱袋,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她能感觉到,那枚玉佩,此刻正紧紧地贴着她的胸口,冰冷,却又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她走到正堂,从残破的供桌上,找到了几块还没被完全踩碎的木牌。她用指甲,在上面分别刻下了“父亲”、“母亲”、“兄长”、“嫂嫂”…… 她将这些简陋的灵位摆好,然后,退后三步,重重地,跪了下去。 她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头撞在冰冷的、沾着血污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鲜血,从她的额角流下,与地上的血迹,融为了一体。 “爹,娘,哥,嫂嫂……你们放心。” 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你们的仇,女儿记下了。” “不叫那起子恶徒血债血偿,我兖姬,誓不为人!” 她抬起头,咬破自己的食指,用殷红的鲜血,在那本《洗冤录》的封面上,重重地,画下了一个血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满目疮痍的家,看了一眼那些她深爱过的、如今却已天人永隔的亲人。 她没有再流一滴泪。 她转身走进一间还算完整的下人房,换上了一身早已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她从水缸里舀起冰冷的水,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又抓起地上的泥灰,将自己原本白皙的脸蛋,涂抹得又黑又脏。 当她再次走出房门时,那个兰心蕙质、天真烂漫的兖家女儿,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满心仇恨、眼神冰冷的,孤女。 她没有再回头,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那扇破碎的大门,走入了外面那片,茫茫的风雪之中。 她的逃亡之路,坎坷而漫长。她睡过破庙,啃过冷硬的干粮,与野狗抢过食,也曾数次与追杀她的螳螂门杀手擦肩而过。饥饿、寒冷、恐惧、孤独……这些曾经离她无比遥远的东西,如今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但她没有倒下。 每一次的危险,都让她变得更加警惕;每一次的苦难,都让她变得更加坚韧。她的心,在那条铺满了血与泪的逃亡之路上,被磨砺得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 直至,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蜷缩在一间客栈柴房的角落,有一个人推开了那家客栈柴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柴房门口,一个身材高大、气质卓尔不群的年轻男子,正独自缓缓朝着蜷缩的她走来,擦拭着他手中那柄样式古朴、上面还滴着刚才还要杀她的仇人的血的剑。 她抬起头,看向了他。 那一刻,两个孤独而执着的灵魂,在风雪中,相遇了。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也自此,悄然开启。 (番外篇三,完) 喜欢江湖武林榜请大家收藏:()江湖武林榜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