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师尊竟是i人》 第1章 明镜鉴人心 青天在上、晨光初露,还未等那最后一点云雾完全散开,凌云峰的弟子便已经聚集在白玉经堂内默诵经文了。 凌云山派的长老于高台上肃立,注视着台下的弟子们。 台下的人更是正襟危坐,仿佛连呼吸声都有意克制了。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 “请师尊将弟子逐出师门!” 这道声音不大不小地响于经堂中,却仿佛一下子将空气全提上了上去。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经堂中站立的那一抹身影上,那人身着凌云山派的弟子服,少年的身型尚且清瘦,却如初升的旭日般意气飞扬。 少年垂首弓腰,朝着经堂的高台方向行礼,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已经开始相互窃窃私语起来。 “他是律回仙君座下的,听闻他从来都入不了仙君的眼。” “那还不是他自己没本事,拜入律回仙君门下又如何?” “而且我最近听闻……他在私底下其实一直遭受虐待……” “遭受虐待?!不会吧,那可是律回仙君!我还一直以为他是正人君子……” 这话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长老们投在任观身上的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 任观心里却是隐隐雀跃起来,期待着好戏开场。 他已经不在意后果会如何,这些闲言碎语如今对他来说已经不痛不痒,他也已经找到了离开这里的方法。 待他日后归来,一定将这群人全都踩在脚底下,教他们学会如何好好闭嘴。 尤其是他的好师尊。 今天这出戏不过是临走前送给他那好师尊一份小小的礼物。 以前不管他做什么,他师尊都能漠然置之,不知今天是否也能泰然自若? 想到这里,任观嘴角不由得暗自扯起一丝弧度。 越来越多的视线从那名少年的身上转移到高台上那一袭白衣上。 靖聆神情自若,仿佛八方雷打不动,只是伸出那修长的手抚了抚素白的衣袖。 一派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而立,犹如雪中傲梅。 实际上心里已经火烧火燎。 他快要疯了,这人这几日频频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提出这种要求,问其缘由也只会“弟子愚昧”云云,导致流言四起,经过一番口口相传,现已经像一阵狂风一般刮遍整个凌云峰。 若不是那幅画卷一直阻止,他早如那人所愿,放其远走高飞了! “现在怎么办?你倒是说句话啊!”靖聆在心里无能狂吼,脸上仍是静如止水。 并不是他有精神分裂,但袖中那画卷这时却是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行,那我就让他有多远走多远罢。”靖聆正准备开口下驱逐令,耳中就传入令一道声音。 “那你就会死。” “……” “那若是我留他呢?” “死得慢一点。” “……” 靖聆站在那高台上,四周是无数双审视的眼睛,有些目光在哗然中逐渐转变为揶揄与讥嘲。 靖聆看着眼下这些神情各异的人,心想:“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也不想活的啊!他本来死得好好的,死得连阎王爷都捞不回来了,谁料得一睁眼就变了天? 没错,这种戏剧性的事情就是发生在他身上了,不是上演什么离魂记,而是穿书了。 这世上的事情又是这样的不凑巧,他好死不死地穿到了一个受万人诛骂的大魔头身上。 与其说这是一本书,不如说是一本罪行列记。 书名叫做《仙门集事录》。 他上辈子恶疾缠身,平时除了看书,也做不了其他的事,于是便把这本书翻完了。 里面的内容其实很少,让他感兴趣的是里面的一个和他名字相同的修士,名叫“靖聆”,字“律回”。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生机勃发,让他很是向往。 但实际上,书中的这位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反派。 而打倒反派的便他这天资聪颖的小徒弟——任观。 在书中,任观是巫族共主,巫族乃是三界中一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存在。 所有人都对这个种族都多多少少地带有些忌惮,不仅是因为巫族是一个亦正亦邪的存在,也因为巫族有着改变天命轨迹的可怖力量。 古往今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请求巫族为自己逆天改命的人数不胜数。 都说与他出于同一门派的同门,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最后都被他害得没有好下场。 简直是师门不幸。 虽然他修为过人,却无恶不作、祸害多端。 黑化后,与万恶之首“邪尊”同流合污,破开地碑结界,放出地界的妖鬼邪魔在世间横行作恶,自此人间生灵涂炭,三界大乱。 世人对他的评价皆是如:助纣为虐、活该天诛地灭,……最后他的徒弟任观在他身上烙下死咒,引来数千万道天罚劈得他死无全尸。 只是现在他还什么也没做,怎么看起来也像是活不到被雷劈死的时候啊! “住口!我凌云山派岂容你们这般无礼无义?!”一道苍老而庄严的声音犹如洪钟般响起。 开口的是一位年迈的老者,他耷拉着厚重的眼皮,目光沉沉地凝视着这个经堂的一切。 其身上释放出的威压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抬不起头来,心里不住地升起一阵惶恐。 靖聆不用猜也知道,这位便是凌云山派的掌门人——寿崇道。 “弟子恭迎寿掌门!”靖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忍不住跟着行了跪拜之礼。 此后便无人出声,整个经堂又陷入一片死寂。 “律回,确有此事?”老者的声音让靖聆心头猛地一颤。 回掌门,我不知道啊! 当然靖聆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这样回答的,只得毕恭毕敬道:“无论如何,都是弟子的错。”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认错态度诚恳一点,就算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应该能从轻处罚…… 又是一阵死寂过后,老者的声音再次于众人头顶响了起来:“上鉴明镜。” 紧接着就有两人把一面比人还高的青铜方镜抬到了靖聆面前。 靖聆看着眼前明净如水的镜面,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认识这具身体。 但他现在可没心情仔细端详自己的样貌。 鉴明镜是放置于凌云峰峰顶的一面铜镜,铜镜背面雕满了古老的纹样,镜面上方刻着“自鉴而后自立”的铭文,此镜的用意便是“鉴心”、“鉴人”。 与鉴明镜作谎者,受万蚁噬骨之罚。 “今日过后,再有夸大其词传谣者,一论除籍凌云山派。” 寿崇道看着台下压得极低的人头,随即又转向靖聆问道:“律回,你可曾对弟子任观心怀怨恨、凌虐不仁?” 经堂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心里暗中期待着某个结果。 任观心里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在众人期待的包裹下,还是让他提起了几分兴趣。 靖聆确实不曾凌虐他,但他又何曾说过靖聆施虐于他? 但在他看来,靖聆这一罚却是必挨的。 不曾凌虐他人,那心怀怨恨如何? 然而靖聆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靖聆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心里狠狠唾骂镜中之人。 “这个王八蛋,要说他没有对人施以暴行,谁会相信?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还要我来替你擦屁股!” 靖聆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丑,决定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免得受那万蚁噬骨之苦。 于是他看着镜中那人的嘴一张一合道:“确有此事。” 下一刻,靖聆便被全身骨裂般的疼痛折磨得蜷缩在地上。镜中的画面也开始疯狂扭曲。 老天爷,你不按常理出牌! 生理性的泪水直流,沾湿了地面,不因为别的,单纯就是疼的。 “我去你的……这次就是疼不死我我也不活了……”靖聆在疼痛的间隙中想道。 经堂里响起一片惊呼声,寿崇道那耷拉着的眼皮也掀起了一点,语气沉重:“我再问一遍,律回,你可曾对弟子任观心怀怨恨、凌虐不仁?” 恍惚中,靖聆的目光在虚空中仿佛对上了另一道视线,只是刚想捕捉,又归于虚空。 “我……不曾。” 话语落下,身上的疼痛才逐渐褪去,留下靖聆一个人蜷在地上直抽气。 完了,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靖聆感觉有人来到自己身旁,将自己扶了起来,嘴里喊着诸如“师弟”之类的话,不过他没有听清,迷迷糊糊地被扶走了。 经堂内的目光又移回了任观身上,眼神里带着探究。 须眉尽白的老者发话道:“任观,既然律回无愧于你,你为何随意生谣?” 任观跪在地上,垂着脑袋:“回掌门,弟子从未恶意造谣诋毁师尊,弟子可对鉴明镜起誓。” 说着真有人将那面铜镜抬到他面前,任观一连被问了好几个问题,在镜前再三保证自己没有说过诸如此类的话,镜面也毫无波澜。 经堂内的弟子一脸诧异,方才那几个自以为是传言任观遭受虐待的弟子已经不敢抬头。 “那你又为何作出这样不敬的请求?你可知凌云峰不是你随意进出的地方?” 任观浑身状似惊吓地一抖,心里依然波澜不惊:“弟子……弟子自知技不如人,资质平庸又愚昧无知,不能令师尊青眼相待,讨人嫌不说,还有失师尊颜面,实在是有辱师门,故请师尊将弟子逐出师门。” 众弟子在听到任观说自己“资质平庸”时便以为任观定要挨罚了。 可那面镜子依旧平静如水。 不由让人大吃一惊:像任观拥有如此天资的人,竟是自以为天资愚钝?!那他们算什么?! 寿崇道久久凝视着底下这个人,最终将手中法杖重重往地上一杵,转身离开。 凌云峰的弟子无一幸免,全领了抄20遍经书的罚。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更是不清楚。 朦胧间睁开眼,盯着那一星摇曳烛火,眼前好似幻化出无数虚影,但伸手去抓,却又变成了那一点烛火。 “你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出神的靖聆吓得差点没从床上弹起来。 真是煞风景!现在才出现,早干嘛去了! 靖聆没好气道:“怎么?” “只是想告诉你,你再伤感一阵儿,他就要下山了。” 靖聆知道它说的是任观,但他还是维持原姿势没动。 “他下山了,除了我会死之外,还有其他的后果吗?” “加上你多死几个人罢了。” “……” 靖聆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实在很怀疑,书中的大反派真的是他吗?他这徒弟怎么看怎么比他危险吧? 看看这个局面,光阻止他自己黑化根本不顶用啊! 可好不容易重生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当条咸鱼啊! 靖聆泄愤似的把那画卷扔到床头,转身打开房门走了。 没过一会儿又折回屋子把画卷愤愤地塞回袖中,再次走了。 这一天天的,有完没完了! 第2章 蓝衣少年郎 晚间的风已带有初秋的凉意,举头遥望,可透过青针窥得云中月。 跨过梁桥时,无意惊动了露池里的游鲤,弄水声追随着脚步相伴了一小段路。 月光穿过屋檐倾入屋中,洒在衣袂上,任观手上把玩着一根墨笔。 那是一根冥色的墨笔,除了笔斗外,通体刻古老的暗金符文,笔头为上古神兽白泽的毛发所成,不为凡尘之污秽所沾染。 “少主,若非不得已,还是不使用它为好。” 任观抬眼看向眼前的人,如漆的眸子含着几分讽意:“那什么时候才算是‘得已’?我把靖聆踩在脚下的时候算吗?” 独次赛兹怔了一下才道:“少主,你当真是这样想吗?” 任观仍是那样看着他,眼底暗潮涌动。 “是在下多言了。少主离开凌云峰后,按照路线一路北上,不需多日便可到达主城。”独次塞兹手指向地图示意,任观并没有接过图纸,只看了几眼便记住了。 “我将会率领巫族的族人一齐恭候少主。” 靖聆来到任观居所外时,便隐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什么怎么想的?什么城?而且好像还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难道是他幻听了? 不过这可不是他有意偷听,只能怪他听力异于常人的好。 为了防止自己继续听下去,靖聆迅速抬手叩响了门。 独次赛兹听到敲门声,即刻翻下窗户隐入茫茫夜色中。 任观扭头看了那扇门一眼,将墨笔收了起来。 打开房门,一张眉目俊秀的脸映入眼帘,是靖聆。 任观看着月色下玉润冰清那人,并没有感到几分意外。 “师尊。”任观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弟子礼,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一番应对的措辞。 “嗯。”靖聆目光迅速朝屋内瞥了一眼,没看见有其他人,倒是发现这孩子屋里的摆设也十分简朴素净,能与自己屋里那过于简陋的装潢勉强一拼。 这里至少还有两张木凳。 “……听说你要下山?”此话一出,靖聆都想扇自己一嘴巴。 这和直言:“我刚刚偷听到了你说话。”有何区别? “师尊果然无所不知。”任观抬眼充满崇拜地看向靖聆。 靖聆尴尬地笑了笑,续而低头看着少年的眼睛。 少年眼窝深而眉嵴高,眼尾微垂,笑时把攻击性掩了去,眼睫间却又多了几分明朗与妖冶。 他这徒弟如此仪表堂堂、英英玉立,难怪书中对他赞叹不绝,这样一个人,又怎的会随意杀人? 许是倾洒在肩头的月光太温柔,靖聆觉得这月光与少年熠熠的目光相比,竟有些许黯然。 “为何事下山?” 少年眼里的光彩逐渐暗了下去:“我听闻……山下有我父母的线索,我想,要是能远远见他们一面,也是好的。” 靖聆听着他的话,心里不由得软了几分,心里因为昨天受罚而生的怒火也少了几分。 多重情的一个孩子啊……这画卷真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任观则在心里嗤笑。 靖聆刚想让他放心地去吧!那画卷又甚是煞风景地来了句:“跟着他。” “?人家的私事你也要多管?” “你也可以等死。” 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东西总是用恶意去揣测他人,一点也不懂得何为信任! 靖聆在心里忿忿地想,并毅然地做出了选择。 “为师也有事需下山一趟,既然如此,可否让为师与你同行一段路?” 任观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要跟着监视他呢? 少年的眼中再次迸发出光彩,躬身谢道:“弟子求之不得!” 任观内心冷笑,确实求之不得,这一路势必会十分有趣,他无比期待。 靖聆在心里给那方才那正气凛然的小人儿叩头道歉,而正气凛然的小人儿则是对着毫无骨气的他报以一顿拳打脚踢。 走至扶光居前,几缕被空气冲散开来的桂花香便幽转着萦绕在鼻尖前。 那是栽种在门前的一棵桂花树,落花满地,暗淡轻黄,树干又是那样的高大,仿佛将凌云峰的秋色都揽了过来。花香在徐徐秋风中清冷而幽淡,但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 靖聆抬头静默着看了会儿,突然开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画卷自他穿书起就一直在他身边瞎指挥,但却从不透露自己的来历,甚至不知它是人是物,靠蛮力也打不开它,无法窥见里面是什么内容。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答道:“这很重要吗?” 虽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声音也只有靖聆能听见。 “我死了你会怎样?” “不知道。” 从它嘴里问不出任何东西,靖聆索性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在转身进屋后,树上的一对鹦鹉却开始学起舌来。 次日早晨,靖聆跟着任观下山了。 下山的石阶由许多凹凸不平的大块天然岩石铺盖而成,延绵不尽,头顶的天光穿过树间倾泄而下,洒在从石头狭缝中挣扎而出的柔甲上,碎影斑驳、生生不息。 这条通往凌云山巅的山路又名“青云路”。 扶摇直上,步步青云。 只是稍不留神就会崴脚。 山间云雾缭绕,映日似游尘,等到了山脚处再往回看,只见半山腰上屹立着许多楼阁,只是为烟雾所隐,在山下已经看不太清了,恍若空中的海市蜃楼。山即是城,城即是山。 而山脚处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凌云峰”三个大字旁边还刻有一行小字:行远自迩,登高自卑。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去杏遥城的路程并不算太远,两人一路御剑而行,两个时辰后他们便进入了城内。 杏遥城便是他们的第一站,若想穿过这个城,如果不绕远路的话,便只能在城内走水路。 靖聆记得书中有对这个城的记录,只不过是一笔带过,无非是说这个城的哪家店里菜品最地道啊,哪家客栈环境最好了,哪个档口好玩儿的小玩意儿最多了…… 街市上熙熙攘攘,车如流水马如龙,街边小商贩不断吆喝着,琴瑟之音婉转着从两旁林立的画阁朱楼中流溢出来,他们身上却仿佛独有一份静寂,好似纤尘不染。 许多商贩一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对那两抹仙风道骨的身影频频投以好奇的目光。 任观对这摩肩接踵的环境感到嫌恶,想示意靖聆走快点,一扭头,发现靖聆已经停在一个档口前驻足观望了。 从进入主城后,靖聆的目光就粘在路边琳琅满目的新鲜玩意儿上下不来了。 他生前从没逛过如此热闹繁华的街市,这叫人应接不暇的景物让他有种想常住下去的念头。 但凌云山好像不常发薪水,至少他在身上没摸到几两银子,现有的银子还是听闻他要下山后,二师兄江讴塞他手里的。 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所以他也只是看看而已。 任观没啥表情地看了他师尊一会儿,不明白那木蝴蝶又有什么可看的。 靖聆也没敢停留太久,忙跟了回去,心想他要是有更多一点银子就好了。 “小观,你可听闻这里……”靖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急急忙忙撞上来的人影打断了。 那人只到靖聆胸口高,撞到人后也只是一个闪身往旁边的巷子跑去了。 “拦住那个小崽子!别又让他给跑了!” 只见两个高大的汉子朝着那人跑掉的方向追来了,街上的行人忙让到一边,刚才还人挤人的街道一下子空出了一条小道,生怕慢一步就会殃及到自己身上去。 “哎呦别挤!我的果子都撒一地了!”旁边的果贩弯着腰去捡起混乱中滚落到地上的鲜果,嘴里还抱怨着:“我说你们这些人三天两头的就闹这出!还能不能好好过活儿了!” “追上去。”靖聆袖里那画卷又在那发号施令了。 不是,大爷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但两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追一个小孩,后果可能不太妙。 靖聆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只匆忙地扭头交代任观道:“在这等我回来。”便身影一晃追了过去。 任观本就对这样的环境感到无比厌烦,眼下更是混乱无比。 妈的真是多管闲事…… 任观看着靖聆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里不耐烦地想道,但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身边的路人慢慢地被抛到了身后,人群的喧闹声也渐渐听不见了,等靖聆速度慢下来时已经身处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墙砖上的灰看起来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簌簌往下掉。 他不负众望地跟丢了。 靖聆转身向周遭打量了一番,感叹道:“没想到在如此热闹繁华的城中,还有这样简陋的巷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靖聆听了也有点恼了,立即回怼道:“你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去追?” “追什么?”一道稍显稚嫩声音于靖聆头顶响起。 靖聆被吓了一跳,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连忙抬头向上看去。 任观这时也赶到了,一来就看见靖聆对面的墙头上坐着一个小孩,年龄比自己稍小,约莫十一二岁,听见声响后就扭头看向自己。 那小少年身着蓝衣,五官很是灵动秀气,正露出一排白牙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一双白靴上沾了些许湿泥点子,随着双腿在墙上晃啊晃。 靖聆忙抱拳致歉道:“少侠莫要误会,我是看方才状况不对,才追过来的,真是失礼了。” 任观仍是站在靖聆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丝毫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少年水灵的眼睛在眼眶里骨碌地转了半圈,好奇地看着他道:“少侠?为什么这么说?” “是因为少侠身后负着一把剑。” 靖聆方才就注意到了,他身后背着一把用布包起来的武器。 少年听后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反手往身后指道:“这是我师父的刀,他才不耍剑呢,他耍起刀来可威风了!” “是我失礼了。”靖聆感到有些尴尬,他竟是连剑和刀都分不清了。 任观眼看着这小子又要继续聊下去了,才开口轻声阻止道:“师尊,看来他已经无恙了,我们也可以放心去处理要事了。” 语气轻柔乖顺,看向那少年的眼神里却满是不耐烦。 靖聆背对着任观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这孩子大概是寻亲心切了,便温声应道:“好,耽搁了一下,我们现在就走。” “那这位少侠多加保重,我们先告辞了。”靖聆拱手告辞,在他们转身准备离开的那一刻,那蓝衣少年又开口了。 “你们来杏遥城做什么,也是为了那害人不浅的观音岛么?” 第3章 阳春面奇记 还不待靖聆开口继续问,忽然传来一阵铮铮琵琶声,宛如泉水撞击山涧青石,清脆铿锵。 那少年闻声而起,拍落身上的墙灰,朝墙下两人作揖道:“我师父唤我了,两位前辈还是不要前往那观音岛的好,今日之事多谢前辈关心,咱们有缘再会啦!” 说完便往墙对面轻身一跃,动作带起了些许飞扬的尘灰,琵琶声也随着少年离去的身影归于宁静。 靖聆感到有些不解,这少年不提起这观音岛是什么还好,现在让他知道了又不道明来历,成功地把他的胃口吊了起来。 “小观,你可曾听过说这观音岛是个什么地方?”靖聆独自想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回师尊,弟子也不曾听闻。” 任观这几日已经逐渐看出了他的师尊爱多管闲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他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告诉靖聆的。 靖聆百思不得其解后只得先作罢,只问任观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任观提议先在杏遥城住一晚,夜间愿意连夜行船的船夫恐怕不好找。 所以接下来俩人的任务就变成寻找落脚的地方了。 但当靖聆跟在任观屁股后面走了半条街,看着他进入好几家旅舍观察一番后又走出来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观,这几间旅店有什么问题吗?” 任观有些嫌弃地回头看了看方才从里走出来的小旅店,言简意赅道:“脏。” “……”靖聆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在他的认知里可以称得上是“干净”的旅店。 “我听闻这里有一家叫什么……” 靖聆在脑海里面拼命搜索着一个名字,半晌终于想起来道:“叫什么‘君暂留’的馆舍,环境还算雅净,或许我们可以去看看。” 毕竟再这样进进出出只看不住,估计他俩要被整条街的旅舍老板瞪个遍了。 任观将信将疑地随便问了个路人,俩人又穿过了大半条街才来到那馆舍门前。 这回儿任观看过房后才总算没黑着脸下楼了,靖聆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店的环境两位客官看着还满意吗?就剩这最后一间房了,你在别家可找不着我们这条件的了。” 一位和任观年纪相仿的姑娘笑着把两人往柜台前引,模样伶俐可爱,看样子应该是这店长家的女儿。 任观这时候才记起来要装模作样地询问一下他师尊的意见:“师尊觉得如何?” 靖聆在心里苦笑道:“我都跟着你跑了一整条街了,我还能觉得如何?” “你喜欢便好。”靖聆朝任观笑了笑,把钱给了那小姑娘后,便先回房里歇息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有习惯用双腿走远路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他是真觉得挺累的。 不过跟上辈子腿都用不了的感觉相比,他宁愿再绕着这条街走上几千遍。 任观看着靖聆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转头对柜台前的姑娘淡笑道:“这位姑娘,可以给我上一碗面条吗?” 葛双双看着眼前的少年生得好生俊美,却满脸愁云惨淡,不禁愣了一下,转而忙道:“有的有的,一碗不够还有两碗,喜儿!一碗阳春面!” 厨房里的人应声答到:“好嘞!” “多谢姑娘。”任观把手心里的碎银交至柜台上,向葛双双露出一个饱含谢意的笑容,眼里也满是感激之情。 葛双双还从未见过因为一碗面便能如此满足的人,忍不住问道:“你这是饿了很久了吗?” “多少天不太记得了。” 葛双双心里泛起一阵心酸,但看他的装束也不像是吃不起饭的人,刚刚和他一起来的那男子,穿着虽算不上华丽,却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 “方才那个是你什么人?是你的兄长吗?” 葛双双看着眼前的少年神情霎时变得有些惊恐,但又迅速压制下来,强笑道:“那是我的师尊。” 葛双双看着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些不好的猜测,又想起刚才那人交了钱后就径直往楼上走去的行径,对眼前的人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 “他既是你的师傅,那他……不管你的温饱吗?” 任观只是对她报以一个惨淡的笑容,并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下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五杯水。 葛双双最看不得有人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了,心里是又心酸又气愤,这么多天不让吃饭不让喝水的,这不是打算把人活生生饿死吗! 任观看着少女偷偷抹去眼眶里泛起的泪花,心里暗笑。 人就是这样,总容易被自己心里的正义感所感动。 只要给他们一点暗示,他们便愿意相信自己所想的。 “我只记得姑娘的善良好意,却忘了问,姑娘尊姓大名?” 少女看着那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眸,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但还是大大方方地道:“我叫葛双双,是掌柜的女儿,在这里,只要你饿了尽管来找我!我不收你钱。”说着又将方才那一点碎银还到任观手中。 任观忙推了回去:“多谢姑娘的款待,只是这样我是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的。” 葛双双和任观一阵拉锯后无果,只好将钱收了回去。 “葛姑娘,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帮我也给师尊也做一碗面,清淡一点,我记得师尊不喜辣。” 葛双双稍作思考,心里灵机一动,随即爽快答应下来。 任观打开门时靖聆端庄地正坐在桌子旁进行冥想。 至少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你让我看一眼怎么了?如果不是我每天都把你带在身上,你早被人当厕纸用了去!” 是的,他又在和那画卷进行进行单方面的拉扯。 但那画卷只在他恳求完第一遍后拒绝了他,之后任凭他怎么挑拨,都再也没有说过任何话了。 “你老实说,你不会就是那本万恶的《仙门集事录》吧?伪装成画卷我就看不出来了?只要你现在承认,就……” “师尊。” 靖聆心里一激灵,每次这种时候有人突然出现,他都感觉自己好像做坏事被抓个正着。 只见任观手里端着一个碗,碗中还有热气不断升至空中,等他走近把碗放到桌上,靖聆才看清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清汤浇在鲜面上,肉片上点缀着些许葱花和豆芽,看起来甚是可口。 “师尊,徒儿想着您赶了一天的路,想着你应该也饿了,所以让人给您做了点东西吃。”任观笑吟吟地用双手将筷子奉到靖聆面前。 靖聆看看面条,又看看任观,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他这徒弟是真的很懂事很贴心,他这个冒牌师父当得不免有点愧疚,看来以后要更加像样才行。 “嗯,你吃过了吗?”靖聆双手接过筷子,下筷之前问了一句。 “徒儿还不饿,师尊尝尝可还合胃口?”任观恭顺地低着头,余光一直钉在拿着筷子的那双手上。 于是他看着那双手慢慢移动,牵动筷子后又往回走。 片刻后,那双筷子砸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那双手的主人也猛地站了起来。 “!!!” 靖聆送进嘴里的那一口面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已经吐了出来,即使这样,和面条接触过的舌面依然是火烧一般的烫,烧得他牙龈都有点发麻。 “师尊!你怎么了?”任观一脸着急慌乱地站在靖聆旁边,手急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水壶就在手边,任观仿佛看不见一般,甚至微微侧身挡住了靖聆伸手拿水的路。 “唔唔唔!” “师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唔唔唔唔!!!”给我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靖聆憋得满脸通红满头是汗,但那孽徒居然还像根木桩一样呆在那里看着他! 救命救命救命!! 靖聆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提起水壶就不顾形象地往嘴里灌,一边往外呛但还是不停地把水往里咽,等壶里的水一滴也没有了,他才觉得自己暂时活了过来。 任观看着他师尊被呛得眼泪直流的样子,心里感到几分痛快。 他一点也不怕靖聆罚他,比起责罚,他更憎恶靖聆对他的冷漠和熟视无睹。 于是他跪下道:“是弟子的过失,请师尊责罚!” “咳咳咳!!”靖聆红着眼,看着地上的人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天杀的,这要是整碗面都吃下去,岂不是无异于自我凌迟?! 难道这靖聆平时的口味都是那么令人…… 简直不敢想象。 靖聆在心里经历了一番山崩地裂,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任观见他师尊久久不说话,把头压得更低道:“师尊,弟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已经吩咐过那姑娘,味道要清淡点……弟子甘愿受罚。” “你不许吃她做的面!”靖聆怒着脸道。 那小姑娘如果不是存心的,那就是她味觉有问题! 这要是换个人吃下去,说不定得闹出人命来! “……是。”任观对靖聆这番反应有点出乎意料。 眼前的那颗脑袋始终没有抬起来,靖聆看着那颗后脑勺,想道:“其实这也不是他的错,孩子也是一片好心,却弄得这样愧疚。” “快起来吧,为师不怪你。” 任观立即抬起头来,望向靖聆的眼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他不可置信地道:“师尊……当真不怪我?” 靖聆看着他小心翼翼又惊喜的样子,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更可怜。 “嗯,快起来吧,”靖聆回头看了那碗祸害般的面一眼,思考了一会儿后,对任观留下一句:“在这儿等着。”便推门出了房。 任观依言等了半天,房间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靖聆忙活大半天,终于捣鼓出了一碗面。 “那面是吃不得了,我便重新煮了一碗。” 靖聆把辛苦得来的劳动成果放到任观面前。 “……师尊这是给我的吗?”任观这次是真的打心里感到不可置信了。 他那平日里对他视之无物的师尊,竟亲自为他下厨? 靖聆看着任观一连讶然地盯着那碗面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你尝尝看。” 任观抬头确认般地看了他师尊一眼,发现师尊正淡笑地望着他,眼神温暖而柔和。 那是他从来没有在师尊身上得到过的神情,让他整个人都不由得为之一颤。 任观看得有些恍神,等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动作时,他已经将一筷子面送进了嘴里。 “……” 任观表情僵硬地把那口面活生生地咽了下去,脸色有点发青。 靖聆看着观察着他的表情,期待瞬间转化为了担忧。 “怎么了?不好吃?” 任观看着这碗评价“难吃”都算是激赏了的面,半晌艰难地答道:“自然是好吃的,只是今日弟子胃口欠佳,什么都吃不下去……” 靖聆听后担心道:“吃不下去就不要勉强了,身体不适便好好休息吧,等你有胃口了我再给你煮一碗。” “……”不管怎么样,任观总算如罪获赦免般地松了口气。 看来以后对他师尊要抱有一丝敬畏之心了。 第4章 别春风,君暂留 晚上分配床铺时任观坚持要睡地铺上,靖聆只能随他去了。 窗外的枝叶沙沙作响,黑云覆月,低飞的鸟类时不时发出几声发出凄哀的鸣叫,天边传来的滚滚雷声听在人的耳朵里,带着几分诡奇。 屋里的油灯被钻进窗户的风一吹,便颤颤巍巍地闪忽起来,将灭不灭。 屋里的景象随着这忽明忽灭的灯火和雷鸣,忽暗忽明,更显诡异。 任观站在床边低着头没有吭声,靖聆硬坐了一会儿后实觉胆战心惊,便走到窗边把木窗关上了。 此前透过窗望向长街,除了家家户户里透出的几簇烛光,白日里喧闹繁华的大街此时竟是凄寂得没有一点人气,一只被风刮落的灯笼孤零零地滚过街心。 靖聆觉得再多看一眼都要闹鬼了,合上窗后忙退回床边。 “笃笃笃” 突然从门外传来三声叩门声。 靖聆:“……” 两人谁也没动,许是许久都没人来开门,那敲门声开始无休无止地响了起来,到后面已经演变成了“嘭嘭嘭”的剧烈拍门声。 任观好整以暇地用余光瞥着靖聆,发现他的师尊一脸淡定从容,仿佛视那敲门声为无物,只淡然地看着那木窗。 他心里不免自嘲地想:是了,他师尊什么时候不是这样?在师尊眼里,他不过和那叩门声一样,似有若无。 那敲门声虽让他烦躁,但师尊不急,他就更不用急了。 “淡定从容”的靖聆是死活不敢去开那门的,只能祈求门外那人敲累了就赶紧走,但那敲门声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每一下都仿佛叩在他那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上。 怎么办?那人要是破门而入我该怎么办?那到底是人是鬼? 可我要是什么都不做,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任观会怎么看我? 不对,那人要是真的破门而入,我打得过吗? 我靠,我这么窝囊废,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来? …… 就在靖聆还在汗流浃背的时候,那索命似的声音停了下来。 靖聆获救似的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强撑着摆出一副“呵,我早就知道了”的倨傲表情。 “师尊,要不徒儿出去看看门有没有损坏吧。”任观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行!”靖聆一听就炸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挡在了任观面前。 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扑面而来,任观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人,忙顿住了脚步。 “……师尊,怎么了?” 靖聆也被自己着一系列的动作惊住了:这速度!这反应!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任观看他师尊站在他面前一座山似的,一脸严肃地站着不动,又唤了一声:“师尊?” 靖聆这才尴尬地反应过来,咳嗽两声道:“咳咳……我看这外面恐怕不安全,还是为师去查看吧,你待在这别动。” 这话一说出来,不仅是任观,靖聆自己也震惊了。 “是,弟子明白。”任观应着,随即往后退了两步。 靖聆沉默地转过身,抬起灌了铅似的的腿,艰难地走到门后。 啊啊啊!!让你逞英雄!让你逞英雄! 一个最后能把你杀了的人,出去外面看一下能危险到哪里去? 靖聆在心里狠狠斥骂自己,把藏在袖子下微微发抖的手放到了门闩上。 刚把门打开一道不宽的门缝,靖聆的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 半张焦黄枯瘦的人脸贴在门缝上,干涸充血的眼珠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裂眦的眼眶中掉出来,灰紫的嘴唇还在不断地嗡动着,正死死地盯着门后的人。 “我要吃……” 靖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靖聆“嘭”地把门摔上,把那正拼命往里挤的半张人脸给拍了回去。 门外那人立马像疯了一样尖叫起来,叫声充斥着整家馆舍,嘶哑尖利的声音从那漏风一样的嗓子里挤出来,竟听辨不出是男是女。 靖聆听得寒毛直竖,如果不是背对着房间,一定能看到他的脸色并不比门外那人好多少。 任观的脸色也变了,手立马探向腰间的佩剑,利剑出鞘半寸,随时准备进攻的架势。 空气仿佛变得异常稀薄,在尖叫声中,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漫长得好似一整宿,才终于在这无止境的叫声中出现了另一道声音。 那无疑是一副属于中年男人的嗓音,此时听起来却无比的阴森,没有半点阳刚之气。 “夫人,你怎么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快回房里去吧,我这里还有东西吃,咱不饿,啊。” 无比的阴恻,又透露着诡异的温柔。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过后,那尖叫声逐渐弱了下来,最终恢复了死寂。 “师尊,这家店恐怕有问题。”任观按在剑柄上的手收了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靖聆的背影道。 何止是有问题?问题大了好吗?! 这动静持续了这么久,左邻右舍都不带过来看一下的,这些人心宽到扰民了都不带投诉一下的境界了吗? 靖聆一口气没缓过来,只含糊地应了一声,让任观别担心先睡觉,有他在是不会出事的。自己却是躺在床上睁着眼干瞪天花板。 “魔卷啊魔卷,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靖聆在心中悲哀道。 自然是没人理他的。 不知是他实在是神经大条还是精神不振,在这种环境下居然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周围的景物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纱雾,靖聆将一只手举至眼前,只能勉强看清那是五根模糊不清、类似手指的东西。 透过指间,隐约看见一个身形高大颀长的人影正走向自己。 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比起视觉,这些刺耳的声音他听得更为清楚。 “怎么停下来了,我们还有这么多人没除咒呢!” “该不会反悔了吧?这是见死不救啊!” “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快不行了啊!” “为什么先救刘家的公子?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有这么大的本事,却要看着我们去死!你还是人吗?!” …… 什么救不救的? 转眼间那人已经来至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靖聆拼命揉搓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眼睛却仿佛覆盖上了一层云翳,慢慢的鼻子里也流出了液体,顺着嘴唇流进嘴里,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靠了,什么东西? 靖聆正想“呸呸呸”地把东西吐出来,动作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还给我,然后离开这里。” 眼前那人开口道,传进耳朵里的声音阴沉又冷漠。 “还什么,我抢你人了吗?”然而他的话一出口,即刻就消散在空中,传回耳中的是自己不带什么语气的声音:“我心意已决,绝不悔改。” 那人怒极反笑地从鼻腔发出一声哼笑,下一刻,一个剑状的物体便劈头盖脸地朝他挥来,脖颈上的冷意让靖聆脑子瞬间炸开了锅。 但他身体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里,只微微仰头看着那黑色的人影。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靖聆听着那狠戾的语气,心里又急又怕。 “哎!!有话好好说啊!” “啊啊啊!!!” 靖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木窗被风吹得“砰砰”作响,在黑暗中尤为明显。天边雷声轰鸣,每击响一次,电光便照得屋内一片霎白。 “啊!!!!!” 身旁突然炸起一声嘶吼,让他头皮发麻。 他马上爬到床边往地上看去,看见一团人影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不断嘶声吼叫着。 “小观!”靖聆忙跳下床俯身到任观身边,想要掰开他死命捂着而耳朵的手,却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反而摸到任观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小观,小观,你听我说。”靖聆无法,只能趴下身子去搂任观,发现任观的身体在他怀里仍不停地发抖,电光闪起时便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靖聆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一边轻拍着任观的后背一边温声道:“小观,我在这呢,没事了。你听到什么了?是雷吗?别怕,有我在,它伤不到你。” 靖聆安抚了好一会儿,怀里的人总算不再竭力嘶吼了,只是微微颤抖着。 靖聆松了一口气,幸好任观只是害怕雷声,不是突发什么恶疾,否则他能喊得比任观更无助。 屋外仍是雷电交加,“隆隆”声中,任观感觉耳边有人在细声低语着什么,鼻尖缭绕的桂花幽香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就像是……师尊门前那棵桂花树,一到秋天,花香就飘满整个扶光居。 “……” “什么?”靖聆没听清,便把耳朵凑近了点,几乎是贴在任观嘴边。 “黑……” “好,别怕,师父这就把灯点上。”靖聆正欲起身点灯,身边的人意识到他要离开,忙伸手回搂住他。 “别走。” ……那他怎么点灯? “好好好,我不走我不走。”靖聆忙哄道,一边举起一只手,指尖凝起法力,往油灯所在的位置轻轻一挥,屋内瞬间明亮了起来,溢满了暖黄的火光。 还好还好,没有一个没控制住造成火灾。 “现在不黑了,睡吧,不怕了。” 任观半睁着眼,意识朦胧间仿佛看见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正垂眼看着他,但他下意识又否认了这个想法:那人是不会对他这么好的。 随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任观往周遭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红漆桌上的那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面。 “……” 任观犹豫了一下,径直走到桌前捧起那碗面,低头嗅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找个地方倒掉了。 狗都吃不下这种东西。 任观心里漠然道。 第5章 怀执自甘入樊笼 靖聆一大早就下楼借用了旅店的厨房,再下楼时正好碰上了葛双双迎面走来。 他今天的首要任务就是向这里的人打听清楚这家店的情况,昨天晚上那个女人如果一直居住在此,恐怕他们不是第一个遭遇这种事的人。 靖聆抬手想要打招呼,却发现自己不知道那姑娘姓甚名谁,只能道:“这位姑娘,靖某昨晚遇到了一点事,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葛双双悄悄打量了眼前的白衣男子,片刻后在心里评价道:生得是极俊极美,可惜人品有待商榷。 “我叫葛双双,你叫我葛姑娘就行,你有什么事不方便在这说的?”葛双双双手抱在胸前,决定先拿出点气势来对付这人。 “打扰葛姑娘实在抱歉,只是昨晚我们遇到了一个女人,姑娘就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葛双双闻言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追问道:“什么样的女人?” 靖聆尽管不愿意,但还是强迫自己回想了一下昨晚的情景,然后道:“面容形容枯槁,披头散发,三更半夜来拍打我们的房门,最后被一个男人带走了。” 葛双双听完脸色变了又变,着急道:“那她有没有对你们做什么?你们没事吧?那位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没事,就是……” “哎哎!!能不能别站楼梯上挡道?要谈情说爱到别的地方去。”靖聆的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两下,回头一看,是正要下楼的住客。 “抱歉抱歉。”靖聆忙侧身让出道路,一边解释道:“我们并不是在……” “跟我来!”话还没说完,靖聆看见下一秒葛双双转身就往楼下走了,连忙跟了上去。 靖聆跟着来到一个后院一样的小庭院里,庭院里几乎每棵树上都挂了一个鸟笼,笼子里的鸟种类各异,看见有人来了就开始叽叽喳喳鸣啼起来,不停地往笼子上撞。 靖聆看着笼子里的一只红腹锦鸡看得入了迷,那雄鸟金冠披霞,腹部的羽毛耀如流火,长长的尾翼拖曳出极为优美流畅的线条,活像骄傲的火凤凰。 “这鸟儿怕人。”葛双双来到靖聆身旁道。 “如此种类繁多,要搜集起来恐怕要花费不少心思吧?”靖聆抬眼环顾四周,只见放眼望去,每一只鸟的羽翼都十分鲜艳夺目,美得各有千秋。 如果它们此时不是身处樊笼,向云端展翅齐飞时,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我母亲钟爱鸟类,于是我父亲就想尽办法从各国搜罗了这些鸟回来。就为了让那个女人留在这里。” 靖聆奇道:“一个人若是下定决心要走,这些鸟真的可以困住她吗?” 葛双双看着眼前火一样的鸟,自嘲似的笑了笑道:“是啊,我的母亲早在三年前就病逝了,又岂是这些鸟留得住的?你昨晚看到的女人,只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罢了。” 靖聆转过头,只见那个伶俐可爱的少女,此时眼底只剩下无尽的凄凉与悲伤。 葛双双的目光越过头顶枝叶的间隙,仿佛沉浸于很遥远的回忆中,缓缓道:“这家店也是因为母亲才开的,母亲爱吃阳春面,于是店里便一边做旅店,一边卖阳春面。” 葛双双原本以为母亲去世后,这家店也要关门了,却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居然领着一个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回来了。 那人明明行为怪异,和她那温柔贤惠的母亲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父亲却仿佛完全察觉不到似的,还像以前对待母亲那样对待那女人,甚至天真地以为,这些鸟能够阻止那个怪物踏出这个地方。 “我知道,那是从观音岛带回来的怪物,父亲以身饲养它,变得一天比一天不像人样,只要有一天没喂它,它就会在这家馆舍四处寻找食物,迟早有一天,它会寻找馆舍之外的食物。” 说到这里,少女忍不住捂住眼睛哭了起来,在她的脸上,仿佛能看见一种名为绝望与恐惧的东西,压得她透不过气。 靖聆想要开口安慰几句,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她默不作声。 “这座城里,还有许多这样的怪物,只不过平日里人们把它们藏起来了,在看不见的地方,是这座城的恐怖与黑暗。” “啊……不好意思,葛姑娘我想问一下。” 靖聆犹豫了一下道:“昨天我吃的那碗面,就是你们店里的招牌面吗?” 葛双双:“……” 靖聆回到客房后,便将方才的话说给了任观听。 “这城里的人说这观音岛上的观音,能活死人肉白骨?” 任观觉得很好笑,昨晚那个女人,不害人就算不错了。 制造出这些傀儡一样的东西,恐怕是为自己所用才是真。 靖聆自然也是知道的,他记得书中曾对类似的妖物进行过记载。 某类妖物能通过吸食人类的贪欲、恐惧、沮丧等情绪以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 这些傀儡估计就是那妖物在人间获取养料的工具,傀儡吸食凡人的精气,最终又转为妖物的能量。 而民间的人为了获得这些傀儡,居然还不惜献出自己的某样东西去做交易。 这对那妖物来说,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好得不能再好的交易了。 “是啊,所以为师打算去看一看在那观音岛上的,到底是何物。” 并不是靖聆爱给自己找事儿,而是这魔卷大爷发话说:“就算你不主动找上门,只要你想渡过这片水域,它就不会轻易放你走。” 看样子这观音岛是必经之路了? 与其在水上和它斗个你死我活,最终船毁人亡,倒不如脚踏实地干一架。 任观道:“师尊要是不想走那水路,我们也可以绕远路。” 靖聆心道:“确实可以,花一个月的时间绕过这片水域,然后再翻三座高山罢了。” 很不巧,靖聆是个大懒人,恐怕走一半就恨不得回头求那妖物给个痛快了。 况且,他想起院子里那一笼子的鸟,葛双双脸上的绝望与恐惧。 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要是能在死之前和那妖物一命换一命,也许能救下更多的“葛双双”。 总比白白被雷劈死的好。 靖聆微笑道:“那样耗时太久了,等为师去把那妖物除了,你就能平安渡过这片水域了。” 任观听了,心里却是升起一阵怒火。 果然,他师尊还是看不起他。 任观眨了眨眼,哀伤道:“师尊这是怕带着弟子,会拖师尊后腿吗?” “不不不。”靖聆忙道:“为师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那师尊这是何意?” “为师是担心你的安危。” “有师尊在,弟子有何惧怕?” 靖聆:“……” 喂喂喂!!!这位少年你会不会把我想得太过伟大了? “果然还是弟子愚笨,只会给师尊添麻烦。”任观眨去眼里的泪花,低下头不再说话。 靖聆虽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但看着任观像一只沮丧的小狗,只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谁说的?这个世界上,谁也没有资格说你愚笨。”靖聆伸手揉了一下任观的脑袋,又道:“你愿意随为师一起,是帮了为师大忙。” 这话倒是真心话,带着任观就像带着金手指,只要任观不是冲着杀他去的,那靖聆简直求之不得。 任观暗自露出一个得逞的笑,随后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靖聆,样子好不可怜。 “师尊这是,要带上弟子一起了?” “嗯,别伤心了。” “弟子不伤心,师尊这么说,弟子真高兴。” 靖聆看着少年从唇角蔓延至眼底的笑意,第一次体会到了“老脸一红”是什么感觉。 靖聆忙打发任观去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任观走开了,他才保住了这险些绷不住的脸。 第6章 万柳堤边起长风 杏遥城最大的码头被称为“万柳码头”,为了防水固土,人们在河堤种植了大量的杨柳,烟花三月,碧柳千万缕。而到人间四月天,又是一幅漫天柳絮纷飞莺啼百啭的盛春景图。 只可惜此时春意已尽,枝叶凋零,垂柳枯萎。 靖聆和任观来到码头时,停靠在岸边的船上没有一个船夫,十几个人正围在岸上的一个地方嚷嚷着什么。 “师尊,弟子过去查看一下。”任观和人群保持着一定距离看了会儿,又折了回来。 “什么情况?” “回师尊,他们围着的,是昨天那个小孩。” “小孩?背着刀那个?” “正是。” 靖聆好笑道:“你比人家大多少,管人家叫小孩?” 任观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今年不过十六,确实没比那小孩大多少,可这不代表他就要把那人当回儿事。 特别是这种话多的。 “好了,我们去看看,别又是被人追着打。” 结果去到的时候,那孩子确实没被人追着打,只不过是被人围着骂。 一群人把云意平挤得只能看见一个头顶,靖聆企图往里挤,没几下又被挤出来了。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船上动了手脚,小小一个孩子心咋这么黑呢?” “你爹妈都不管你的吗?” “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我说你们对他那么客气做什么?像这种人不打一顿是不会懂事的。” 说着几个大汉撸起袖子,就要去提云意平的脖子领。 靖聆见状忙推开人群挤进去道:“几位几位!!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好说。” 众人一看来者气度不凡,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把目光聚回到靖聆身上。 “你又是谁?” “今天可谁也别想替这小崽子求情!” “你不会就是这崽子的爹吧?” “嘿,别说长得还真像!” 靖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子不教,就是那谁……的错!” “子不教他老子的过!” “没错!今天这事儿你这当爹的可跑不掉!” 众人的矛头成功转移到了喜当爹的靖聆身上。 靖聆汗颜道:“不是,诸位先听我解释,这位小公子与我只有一面之缘,我并非这位公子的家属。” 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粗着嗓子喊道:“不是他爹你多管什么闲事?” “在下只是觉得,这么多人攻击一个小孩子,实在不妥,担心会出什么事儿,那可就不好了。” 这句话点起了众人的怒火,一群人对着靖聆怒目直视,就差把靖聆也围起来一起打一顿了。 “你知不知道这崽子坏了我们多少好事?” “就是,没事逞什么英雄?” 这时一直站着没说话的云意平终于出声道:“前辈你别听他们的!我这是在救他们!” 少年啊少年,我还以为你打算当个隐形人了呢。 靖聆一脸严肃地来到云意平面前,低头看着他厉声道:“不要再捉弄别人了,快住手。” 说完又赶紧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有什么事等一下再说,不然要被围殴了。” 任观看着他师尊和那小屁孩如此亲昵地交头接耳,心底莫名的生出一丝不爽。 云意平看着前辈又朝他暗暗地点了点头,只得不情不愿地抬手把船底的符纸给撤走了。 水中的船只仿佛一下子变得轻盈起来,随着水波自然地摇晃。 一群人见自己的船又能载人了,还没泄愤似的对着靖聆几人又是骂骂咧咧一顿后,围着的人群才散开了。 三人来到其中一棵柳树底下,望着那笼罩着整片水域的障气,谁也没有先说话。 这障气他们刚到时还没有出现,刚刚那么一闹过后,它竟悄无声息地遮挡住了水面上所有的东西,就连那碧青的天也看不清了。 “怎么样前辈,我就说我是救他们的吧。只有当障气出现时,观音岛才会出现,但这时候,所有的东西碰到水面都会沉下去。” 靖聆怪道:“那他们如何能到达那观音岛?” “等,被那‘观音’选中的人,会有一叶木舟来接他前往。” “那我若是直接御剑飞过去呢?” 云意平指了指那障气的半空道:“前辈一看便知。” 靖聆顺着手指到底方向看去,只见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扑腾着翅膀,摇摇欲坠地往岸边低飞,但没坚持多久,便直直地栽进了水里。 “这障气有毒?” “是了,就算是最能憋气的人憋着一口气飞过去,在找到那个岛之前也早给憋死了。” 靖聆惊讶道:“那承着那木舟就不会被毒死了?” 任观在旁边满脸不耐烦地听着,恨不得把这两人说个不停的嘴缝起来。 这么明显的答案自己动动脑子猜不出来吗? 非得你一言我一语的。 云意平一屁股坐到地上:“自然是的,所以我们还是坐下来慢慢等吧。” 任观漠然地看着他道:“你等什么?” 云意满不在乎地平指了指自己,道:“我?我当然是也要去观音岛了。” “我们何曾说过要带上你?” “哎呦,让我蹭个船嘛。” 云意平一副今天就赖着不走的架势,给任观气得脸都隐隐发黑。 任观又对着靖聆问道:“师尊,你真的打算带上这个小拖油瓶?” “呃……” 云意平不干了,朝着任观嚷嚷道:“什么拖油瓶?只是借个船,我自己会把那邪神给杀了。” “怪不得师尊不想带我去,果然只有我一个人是拖油瓶吧。”任观又道:“我早该知道的。” 靖聆:“……” 到底是自己的徒弟,靖聆只得又再次表明了自己并没有这么想,并隐晦地安慰了几句。 转而又问云意平道:“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师承何门?” “我叫云意平,我的师父是云长风,是一名散修。”说到师父,云意平整个人不由得骄傲起来。 云长风,字“明心”,确实是一名了不得的大人物,据记载,他在瑶玉壶天岭一战中,孤身一人死守在地碑裂缝前,一柄“望月”刀削下无数妖魔头颅,战死后尸骨葬于茫茫天岭中,名留万古千秋。 也就是说,真算起来,这位明心道长也是因他犯下的罪孽而死的其中一人。 靖聆当下就严词厉色地拒绝了云意平。 云意平急道:“为什么?我此次前往那邪岛,不论生或死,概与前辈无关。也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这是添不添麻烦的事吗?我是不想把云长风他徒弟也害死啊! 靖聆不留余地道:“快回去吧,此番势必十分凶险,我无法顾全你的安危。而且你就这么跑出来了,你的师父必定也十分担心你。” “前辈要是担心我的安危,那就更应该带上我了。否则我跟着那些船夫去,势单力薄,一不小心死了怎么办?” “……” 云意平见靖聆不说话,又添油加醋道:“唉,那时候,我师父不但一辈子见不到我不说,连我死在哪都无从得知啊!” “前辈,你就当行行好,要是我死了,就把我的尸体捡回来埋了,再帮我给师父带个死讯。” 任观听了半天,忍无可忍道:“我师尊叫你别去你就别去!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眼看着俩人又要争吵起来,靖聆及时出声打断道:“好了!意平,这件事,除非你师父出面,否则我是无论如何也同意不得的。” 任观心里不屑道:还意平意平的,叫得真倒胃口。 “哎呦这事可万万不能让我师父知道……前辈你快看,木舟来了!” 三人目光忙朝水面上看去,果然看见一叶木舟正穿过重重浓雾,朝岸边缓缓靠过来。 还没等木舟停靠安稳,云意平便抢着第一个跳了上去,任观见状紧跟其后也上了船。 靖聆简直头都大了,几步跃起落到舟上,揪起云意平的衣领正要把他扔回岸上,就有另一道身影突然落了下来,一下子挡在他们身前。 “又有什么是我不能得知的?” 这声音犹如昆山碎玉般清脆动听,又如山间洌泉般清冷。 来者身着一袭蓝袍,玉树临风。白绫覆眼,仍能看出其面如冠玉。 手抱一把紫檀木琵琶,琴头以云纹玉雕为饰。琵琶在他手上,仿佛只要有风,便能无弦而韵。 想必这位就是云长风了。 第7章 观音岛求遇邪神 云意平猛地看见师父,吓得差点没把舌头给咬掉。 靖聆和任观则默默地充当一根毫无存在感的木头,虽然存在感还是很强。 “师、师师师师父,您怎么……” 云意平看着他师父,一张脸憋得通红。 云长风往他头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一记,示意他先别说话。 云长风朝靖聆颔首道:“在下云长风,请允许我替劣徒的无礼向阁下道歉。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靖聆有点不好意思,回礼道:“在下靖聆,道长不必道歉。” “阁下可是凌云山派的律回仙君?” 靖聆心脏跳了一下,心道:“靖聆啊靖聆,你可真是臭名远扬啊。” “正是在下,我们以前可是曾有过一面之缘?” 云长风淡笑道:“我想是不曾的,云某只是曾经有幸听闻过仙君大名。” 呜呜呜,他果然臭名昭著。 “这船上的另一位公子是?” 被点到的任观从木头的状态恢复过来,行礼道:“凌云山派弟子任观,师承律回仙君,见过云道长。” “原来是仙君门下弟子,果然仪表不凡。” 云意平瞪大了双眼,他师父可没在别人面前这样夸过自己,这人凭什么? 任观眼神挑衅地看了云意平一眼,彬彬有礼地道了谢。 云意平看到后气得牙痒痒。 “道长怎的会突然到这里来?” 靖聆默默地往岸上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不觉中木舟已经载着他们驶出很远一段距离了,现在想要往回走也已经不可能了。 云长风道:“顽徒执意要随你们一同前往观音岛,我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跟着来了。叨扰仙君实在是不好意思,能否允许我们随仙君二人同行?” 靖聆想到那书中云长风的结局心里就一阵难受与愧疚,暗自发誓:就算是死也要让这三个人平安归来。 “道长这是什么话,自然是可以的。” 云长风微微欠身道:“那云某便谢过仙君了。”说完又往云意平头上叩了一下,示意他致谢。 接下来的行程中,只有靖聆和云长风偶尔互相闲聊几句,任观和云意平两两互不说话,偶尔不小心对视上了,云意平朝任观干瞪眼,任观则报以一个挑衅的笑。 也不知道木舟在水上漂浮了多久,众人才在迷雾环绕中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中有一座岛屿,正随着障气的浮动若隐若现。 等船停泊在岛岸边时,才发现这个岛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往岛内走去,巨大的树干没有节制地疯狂生长,枝叶隐天蔽日,空气中充斥着泥土潮湿的气味和木头的霉气,树的气根像触手一般在地上扭曲爬行,头顶不时响起的乌鸦叫声警示着他们踏进了一个原始而危险的领域。 “这下油锅的怪物在哪呢?”云意平走了一会儿还不见那邪神,已经心急如焚了,从袖中拿出一对圣杯就要往地上掷。 “你脑子有病?白天问神晚上问鬼你不知道吗?”任观眼疾手快地抬手拦下了他的动作。 云意平翻了个白眼道:“它不就是鬼么?” “你怎么就知道那东西没有自奉为神?”任观真想给他脑子控控水。 “管他牛鬼蛇神的,杀就是了。”说着圣杯落地。 二阳面,笑杯。 云意平弯腰去捡圣杯,一边道:“再来两次。” 任观环顾四周,冷脸道:“我看不用了。” “怎么就不用了?”云意平刚直起腰,脚尖前的地面猛地破开,一个东西破土暴起,直冲云意平门面袭来! “我的娘啊!师父救我!”云意平吓得眼睛都要从眼眶飞出来了,立马抱头蹲地。 铮铮两声低沉有力的琵琶声响起,那钻土而出的东西瞬间分崩瓦解,在地上化为一滩污浊的泥水。 靖聆凝神朝四周扫去,发现越来越多的泥俑从地面上的凸起中站起来,那些泥俑似人非人,似笑非笑,诡异至极,浑身爬满了草根,从地里带出来条虫在它们身上不断蠕动着。 白刃携带着寒气闪过,利剑裹挟着风声,围上来的一排泥俑在剑光闪烁中顷刻化为泥水。 任观剑尖指地,嗤笑一声:“就你这样还敢扬言要杀那妖物?” 靖聆在心中喝彩道:干得漂亮!巫族有你可以放心了! 如果不是碍于形象,靖聆都想给他拍手叫好了。 云意平咬牙道:“看不起谁呢?”说着拔出一直背在身后的雁翎刀,飞身上前,手起刀落,数个泥俑的头应声落地。 这个也不错!不愧是独守地碑的“望月”。 你们必定是旷世奇才,未来可期呀! 靖聆还在围观助兴,企图让他们把这些个泥俑斩杀殆尽,自己则浑水摸鱼…不,是在战线后为他们摇旗呐喊。 但很快靖聆就没时间呐喊助威了,因为转瞬间泥俑就逼了上来。 靖聆一惊,下意识挥出一记法流,泥俑瞬间被轰得稀巴烂。 这简直不要太爽! 靖聆足下发力,旋身一跃便欺身而上,从空中抬手又是一击,衣袂翻飞的同时,三丈之内的泥俑顿时无一幸免。 靖聆潇洒落地,默默感受了一下 体内充沛的灵力。 嗯,果然不错。 他在心里赞叹道。 然后一转头…… “师尊小心!”任观正挥剑朝不断围靠过来的泥俑削去,余光在无意间瞥向靖聆时,看到他师尊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和那泥俑脸对脸。 靖聆看着突然冒到自己面前来的泥俑,其脸上挣扎扭动的白虫和一股恶臭差点没让他吐出来。 下一刻,那颗泥头倏地滚落到地上,整个泥俑在他面前消失了,取代而之的是一柄长剑。 靖聆提着的心猛地落了回来,随后又猛地提了回去。 剑上的丝丝寒气传到脖颈的皮肤上,让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梦。 “师尊你没事吧?”任观把剑收回道。 “没、没事”靖聆看着任观的脸,一瞬间有点出神。 任观抬手又把从旁边钻出来的两个泥俑砍掉,对靖聆道:“师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些东西根本杀不完。” 只要这个岛上还有泥土,这些东西就如野草一般杀不尽。 靖聆闻言看向不断拨弄弦击退泥俑的云长风,还有刚被地上的藤蔓绊倒爬起来继续砍的云意平。 “云道长,我们先找个地方暂时躲一下吧。” 毕竟他们就四个人,没法一直陪那邪神玩人海战术。 “好。意平,走了!”云长风重重地扫了一下琴弦,周围的泥俑应声倒下一大片,四人迅速往树林的东北方位奔去。 身后的泥俑还在不依不饶地一批一批往外涌,甩都甩不掉。 靖聆感觉自己快要横穿整个岛了,就在快要跑不动时,眼前蓦然出现了一个石洞。 靖聆在感动得在心里老泪横流。 石洞在半山腰上,等所有人都爬上山进入石洞后,靖聆反手一个结界封在了洞口前。 等了一会儿,见那些泥俑实在爬不上来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唉,总算是得救了。”云意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在师父身旁坐了会儿,又起身往地上挑挑拣拣起来。 靖聆拉着任观全身上下反复看了好几遍,没看到有伤,但还是开口确认道:“有伤着哪儿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任观只觉得他师尊反常得有些怪异,明明自己刚刚差点就要把那泥俑的头给吃下去了,却还在问他有没有受伤。 但他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了一丝暖意,被他察觉到后就硬生生给压下去了。 任观刚想说自己没事儿,但话到嘴边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改变了主意。 任观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小声道:“我没有什么大碍,师尊不必担心。” 靖聆见他欲盖弥彰的样子,心里更急了:“哪里不舒服?快告诉为师。” 见任观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靖聆直接把任观身体掰了个转,将手覆在任观背上,运转灵力从掌心处输进任观体内。 灵力在任观体内畅通无阻地游走了一圈,四肢百骸都感受到一股暖流。 任观感受着背后的掌心,眼底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现在呢?感觉怎么样?”靖聆停下来道。 后心被覆盖的地方一下子空了,任观应垂着眼道:“好多了。多谢师尊。” “真的好多了?没有哪里不舒服?” “弟子怎敢说谎,弟子真的已无大碍。” 靖聆暗自舒了一口气,笑道:“没事就好,再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告诉为师。” 任观刚想回答,鼻子就闻到了一股柴火的味道。 转头一看,当场就过去一脚将那堆生起来的火给踩灭了、 云意平只见一只脚无情地伸过来,转眼就把自己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给践踏了。 “喂!你干嘛!” 任观眼神阴戾地看着他道:“在洞口生火,你想把我们都给熏死?” 正在一旁闭目养神的云长风在听到这话后,也坐起了身来喝道:“意平!” 云意平被斥懵了,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啊。” “回来坐着!” 云意平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师父身边坐下,不再说话。 他懊恼地想道:夜里冷,他只是想生个火供大伙儿取暖,怎么就弄巧成拙了呢。 第8章 大梦初醒俱惊慌 是夜,鸦兽的乱啼声传遍整个寂静的孤岛,岛上浓雾蒙蒙,雨声的残响清晰地在石洞中回转。 任观被鸟禽的发出的动静吵得难以入眠,心中不免烦躁。 靖聆也被偶尔响起的凄厉叫声搞得有点胆颤心惊。 他悄悄扭头看向靠坐在旁边的任观,发现他的徒弟微微蹙着眉头,嘴角稍向下抿着唇,对周围的环境似乎有点不适。 靖聆以为是任观心里害怕,便侧过身去在任观耳边悄声道:“别怕,乌鸦可是报喜的神鸟,说不定我们能逢凶化吉呢。” 任观:“……” 头一次见有人揣测他心思还揣测错的,本来就烦。 任观睁眼笑道:“师尊说的极是。” 靖聆想了想又道:“你要是害怕,我可以离你近一点。” 说着靖聆整个人就挪到了任观旁边,肩膀挨着肩膀。 靖聆靠过来的那一刻,任观瞳孔都因为震惊而放大了。 这几日都没时间静下来好好思考过,现在他觉得,他师尊这几天下来的一连串行为十分异常。 异常到他甚至觉得他师尊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任观刚想往旁边挪开,靖聆的手突然放在他的头顶,极为亲昵地揉了一下。 “快睡吧,别怕。”说着靖聆抬手又给洞口多下了一道结界。 任观眼底的情绪更为复杂了,只能阖上眼睛一言不发,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靖聆看任观终于睡了过去,在心里感慨道:我这师父真是当爹又当妈啊。 然后也安下心来睡了过去。 半夜,任观感觉肩膀上有什么东西靠了过来,睁开眼去看,却发现身处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变化。 岛依然还是那个那个岛,只是现在周围嫣然是已一片绿意盎然,雨晴莺百转,蝶鸟乱纷飞。 幻境? 任观木着脸抽出剑,站在原地没有动。 “任观,我的好孩子,我终于等到你来了。” 一袭身形丰盈袅娜的身影朝任观款款走来,女人眉长鬓青,面容姣丽,举手投足间仿佛能引起人无限的遐想与**。 任观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望向那女人的眼神无比凌厉,仿佛随时准备一剑将其刺穿。 女人在和任观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下了,掩面娇笑道:“干嘛那么凶,我是来帮你的。” 任观一言不发地提剑向前刺去,那女人却倏地消失在眼前。 下一刻又在任观背后咯咯笑道:“何必急着动武。你想要杀靖聆?我可以帮你。” 任观听了剑眉低压,沉声道:“给我滚出来。” “我可以给予你颠倒世界的力量,别说碾死一个靖聆了,整个修真界都无人能与你匹敌,这样如何?” 任观周身散发出的气压低得能压死人,那女人见他不为所动,便又变换了场景。 这一次,周围一片冰天雪地,放眼望去,是极目的白雪茫茫。 他静静地看着,许久,一个一身白衣胜雪的人闯入他的眼帘。 那道身影即使在雪原里也极为引人注目。 是靖聆。 靖聆看不见他,只自顾自地往前走,不知道将要去往哪里。 任观眼看那道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视线尽头了,抬脚跟了上去。 他看着靖聆不知疲惫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的场景猛地又变了。 这次眼前不是白茫茫一片了,而是一片混沌。 阳光仿佛永远无法照耀到这里,这里竟是比刚才的冰原还要冷上不止一倍。 突然一阵电闪雷鸣,锐利的刺眼的光霎时间照亮了混沌之地。 而他也看到了,俯身跪在地上的靖聆。 瞬息间,厉雷随着无数道电光飞驰地劈在靖聆身上,电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任观眼睛猛地睁大了,心里无尽的恐惧让他整个人颤抖得几乎站立不住。 那天雷仿佛永远不会停息一样落在靖聆身上。 而靖聆仍是垂着头,跪在地上不动,毫无生气。 快跑啊……快跑啊…… 任观在心里绝望地喊着,慢慢的,他开始看不清电光中的那道身影了。 什么时候跪在地上的不知道,任观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了。 在那可怖的雷声中,又响起了那个女人的笑声:“你不是恨他吗?他早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你该高兴才是。” 任观双眼无神地看着靖聆那个方向,脸上爬满泪水。 “但是你恐惧的味道也很好尝呢,我果然没看错,你很强。” 任观听见这句话,总算有点反应了,他弯下腰,双手死命地环抱住自己。 靖聆是被任观勒醒的,梦里他觉得自己身上死痛,一醒来发现任观正死命将他往怀里勒。 靖聆看他的样子像是被魇住了,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小观!” 靖聆看不到任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转而去叫醒云长风。 只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一张半石化的脸正微笑着俯视他们。 那东西几乎全身都已经拥有了人类的皮肉,只有那张脸依然是僵硬的石头。 那半人石像手捧一颗头颅,却还有四双手展于身后。 明明整张脸都是石头,眼睛却是如琉璃般明净。 靖聆看着它动弹不得,竭力喊道:“云道长!意平!” 云意平睁眼,首先对上的是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整个脑子都发涨发麻,眼睛一下子红了。 “把眼睛还给我师父!”云意平提了望月,就朝那邪神扑过去。 刀刃砍到那邪神的其中一条手臂上,立即激起一星火花,两股力量僵持不下。 那邪神另一条手臂乎在云意平胸口,猛地将人拍到了石壁上。 云意平闷哼一声,挣扎着爬了起来,又冲了过去。 突然响起几声急促的转音,那邪神击向云意平的手臂被声浪硬生生挡了回去。 云意平将长刀高举过头,狠狠地劈了下去,锋利的刀刃斩下了一条手臂。 “看来你少了两只眼睛,也不碍事啊。”那邪神发出一种雌雄莫辨的声音,依然是那样阴恻恻地微笑着。 说话间,那断了的切口又重新长出了新的肉臂:“当时没能拿走更多东西,真是可惜。” 第9章 长风起兮意平兮 “没能杀了你也很可惜”云长风在封闭的石洞不敢不留余力地对付那邪神,强烈的音波会对其他人的内脏造成伤害。 靖聆也不知道这尊邪神是什么时候破开结界进来的,他们竟是没有一个人发觉。 那邪神仗着云长风施展不开手脚,径直朝任观所在的地方袭去。 而任观还是抱着靖聆,坐在那一动不动,眉眼间全是痛苦。 一道劲风从身后掠起,靖聆神经猛地绷紧,挣扎着直起上半身,将任观扑至地面,用身体将他护在了身下。 一记重击落到靖聆背上,力道之大差点没把靖聆的脊椎压断。 靖聆被疼痛折磨得不住低哼一声,但身体仍用力撑起。 只是不停地受击,即使有法力的护体,也撑不了多久。 那邪神微笑着,一脚接着一脚砸在靖聆身上,像是要将脚下的人踏成一堆肉泥才罢休。 云长风夺过云意平手里的望月刀,脚尖蹬上石壁,凌空朝邪神的头砍去。 邪神背后长眼似的,停下了脚上的动作,几双手齐齐与刀抗衡,但刚与刀面接触,就被削了下来。 任观一睁开眼,就看见靖聆禁闭着双眼的脸正对着自己,以及靖聆身后那不断踹向靖聆的石像。 从嘴角溢出的血滴落在任观脸颊上,烫得骇人。任观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环境里那个跪在地上的人。 任观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这张脸,现在这个人,又要再一次死在他面前了吗? 任观面容霎时变得有些狰狞,抓在靖聆肩膀上的手狠狠收紧,指甲都要透过衣服陷进皮肉里。 他猛地推开眼前这个人,抽出腰间的佩剑,一跃而起,双腿钳住邪神的脖颈,倒挂着将它新长出来的胳膊腿全砍下,又旋身而起,将它石化的头颅整个横切了下来。 那头颅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一圈,在云意平脚边停了下来。 云意平低头看着脚边头颅,颤抖着手就要去扒它阖上的眼皮。 “别动它!”云长风厉声喝止,可惜为时已晚。 那头颅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看着云意平。 云意平只觉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心里想要得到那双眼睛的**越来越强烈。 接着他不顾一切地弯腰将那头颅抱了起来。 邪神将手上抱着的另一颗脑袋安到头上,哈哈笑道:“你们想要杀了我,只要亲手毁掉那双眼睛就行,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快动手吧。” 众人听到这句话皆是一愣,而云意平已经被魇住,只紧紧地搂着怀里那颗脑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云长风的已经会落在邪神手上,但对云意平来说,那必定是十分重要的。 云长风来到徒弟身旁,一只手抚上云意平的发顶,一手探向他怀里那颗脑袋。 “意平,把它交给我。” 云意平转了转头,没看任何人,又将那颗头颅抱得更紧了些。 “这是师父的东西,你做得很好,可以还给师父了。” 云意平闻言,似有一瞬间的回神,刚要松开手,看见师父手里的刀,又将东西收了回去。 “不……没有人能再抢走……都是我的错。” 那邪神笑得更开了,听在人的耳朵里尤为刺耳。 “看吧,每个人都有**,你们又何必对我避如蛇蝎?” 任观咬牙切齿地看着它,提剑又向它刺去。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就会有无数个我的存在,你们又能杀多少个我?” “闭嘴!”任观怒吼道,一剑刺进心脏的位置,从邪神的后背出来后,又猛地拔出来,再刺进去。 是的,这座邪神就是“贪,嗔,痴,恨,爱,恶,欲”的化身,那双眼睛也是。 要想杀掉它,就必须亲手杀掉自己的欲念。 但那谈何容易? 靖聆看着任观近乎癫狂地刺向邪神,而邪神极为享受地看着他,心里咯噔一下。 “小观,停下!”靖聆从任观身后环抱过去,抱着人往后拖开。 任观不听,仍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眼里只能看到手上那柄利剑。 靖聆知道,那邪神现在一定在汲取任观身上的**。 “小观,没事的没事的,先停下来听为师说。”靖聆环着任观的腰,弯腰将头搁在任观肩膀上,手上却是凝聚法力将邪神半边身体都轰出一个洞。 “有我在,保证不让它伤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好吗?” 任观听着耳边的话语,手上的动作稍缓,但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你呢?” 靖聆愣了愣:“我?”随即迅速反应过来:“我也不会有事的。” 任观红着的眼这才找回点焦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靖聆忙将人往旁边一拽,躲开了邪神袭过来的一击。 这东西还真是和外面的泥俑一样没完没了。 靖聆迅速起手掐了个诀,往邪神身上引去,然后凝起一股气流将它重重砸到了墙里。 邪神被法力束缚着,一时间无法动弹。 这能限制它多久?一分钟?两分钟?靖聆不知道。 但他想尽量帮云长风拖延时间。 而对面的云意平身上已经全然不见平日里的调皮活泼,只会垂头看着怀里的东西。 云长风蹲在他面前,虽然看不见,但依然用手感受着他脸部的轮廓。 “意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云长风语气和手上的动作一样温柔:“我希望你能放下心中的执念,放下一切意难平,像别的小孩一样开心地长大。” 闻言,云意平的眼睛变得清明了一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云长风。 “如果我的眼睛能换回一个开心的孩子,那也值了。手也好脚也好,它要什么那就给它吧。” “师父从来没怪过你,师父很高兴。” 云意平听着他师父的话,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数十年前的某一天。 那天,他的父亲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岛上,和那尊邪神做了交易。 他的父亲乞求家里的生意能爆红,带来无数的钱财。 父亲坐船离开了那座小岛,无论他怎么哭喊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岛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怖,他被吓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就当那邪神要吃掉他的时候,他的师父出现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师父提刀斩杀那邪神时的身影。 威风凛凛,风骨峭峻。 但那邪神却拿吓得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他去要挟师父。 师父与那邪神殊死相搏,最终还是失去了一双眼睛。 从此以后,他跟着师父生活,师父为他取名为“意平”。 但他的心里,却没有一刻不想将那邪神杀了,夺回师父的眼睛。 云意平看着他的师父,眼泪夺眶而出:“师父,都怪我没用,如果那时候我死了就好了。” 云长风拭去那泪珠,淡笑道:“那师父会因为没能救下你,怨恨自己一辈子。” 云意平瘪着嘴,泪眼婆娑,“哇”一声扑向云长风:“师父!” 那头颅随着云意平松手的动作,掉在了地上。 这时,靖聆对邪神的牵制刚好失效了,那邪神嘶吼着扑向那头颅。 眼见着邪神的手就要接触到头颅,靖聆心叫不好。 而云长风最终还是比它快了一步,手起刀落,丝毫没有犹豫地将那两颗眼珠切爆了。 亲手弄爆自己的眼珠这种事,看得靖聆心里极其难受,更别说云意平了。 那邪神突然疯了似的尖叫起来,叫声撞击着岩壁又撞进众人的耳膜里,他们不得不捂紧了耳朵。 这叫声,和那天晚上那个女人发出来的一模一样。 那邪神身上的怨气肉眼可见,瞅准了靖聆就要将他拉下黄泉路。 任观浑身一激灵,那邪神袭向靖聆的动作,几乎让他有了应激反应,极大地刺激到了他的脑神经。 剑光四射,任观落地的那一刻,一柄长剑自邪神的头顶贯穿下去。 而它的手脚,也在下一刻全部掉落在地。 邪神面上带着它那诡异的微笑,就这样在地上化成了一滩肉水。 靖聆:“……” 我的妈!!! 靖聆这回儿是真要吐了,扶着石壁干呕起来。 这邪门东西真是,死了也要恶心人。 云意平还在师父怀里哭得正伤心,任观盯着他们抱在一起的身影看了会儿,又转身看向靖聆。 他师尊正吐得难受。 嘴边还带着血。 任观这才注意到,他师尊背上的衣服已经磨破了,背部一片血肉模糊。 他那能敌万人的师尊,竟能伤成这样。 任观一阵心慌,忙跑到靖聆身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师尊……” 靖聆的视线极力绕开那滩水,挪到任观身上,就看见任观正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眼里全是焦急。 靖聆蹙眉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师尊,你的背……” 任观不提还好,刚刚战况紧急,肾上腺激素飙升,他没怎么感觉到哪里痛,现在稍微冷静下来了,他觉得全身哪哪都痛。 特别是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靠了,这邪神该不会用脚给他硬生生蹭掉了一层皮吧? “师尊。”任观“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对不起,是弟子没用,请师尊责罚我吧。” “将弟子逐出师门也行。” 靖聆:“……” 得,第二个云意平出现了。 靖聆看着他没说话,良久才叹了口气道:“走吧,先回去再说。” 毕竟再在这待下去他真的要吐了。 “是!”任观忙站起身来,双手扶着靖聆。 走出石洞时,岛上的泥俑已经消失不见了,水面上笼罩的迷雾也已经散开了。 木舟没有划桨,一行人只能任由它随着水流漂行,漂到哪是哪。 于是木舟又漂回了万柳码头上。 靖聆一下船,就被叫住了。 “律回师弟。” 声音有点耳熟,定睛一看,正是下山前往他手里塞银子的江讴。 江讴身后还跟着凌云峰的几个弟子,其中有一个便是他的大徒弟计景呈。 第10章 故人直催杏花零 书中也不乏对这两位的赞美之词。 江讴,字“书亭”,他的二师兄,是一位很了不得的阵修,为人正直,处事严谨。 计景呈,字“景仰”,他的大徒弟,虽然爱惹事儿,但却也是个行侠好义的好孩子。 只是因为他,最后都没落得个好下场。 一个被邪尊贯心而死,一个则是尸骨不明,不得归葬。 靖聆对他们的愧疚不比对云长风的少,只会更甚。 靖聆虚弱地笑笑:“书亭师兄,怎的这么巧,你们也来了。” “师尊!”计景呈飞奔而来,看到靖聆身上的伤,急得要跳起来:“您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靖聆心里一阵感动:“不打紧,别担心。” 计景呈不过比任观大个两岁,正是舞象之年。少年眉疏目朗,身体正是拔枝抽条的时候,整个人英姿焕发。笑起来时或许少了几分成熟稳重,却又多了几分朝气蓬勃。 江讴听闻靖聆受伤,快步来到靖聆身边,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急切:“怎么会弄成这样?你们在那边遇到什么了?” 靖聆报以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什么大碍,已经解决了,你们怎么也来了?” 江讴再三确认靖聆确实无大碍,才道:“杏遥城紧急来报,说是城里仅一晚上就消失了近千人,全都化为一捧灰烬。” “他们认定这跟昨天坐船离开杏遥城的人脱不了关系,如果那几个人是师弟一行人,那事情恐怕有点棘手了。” 靖聆想起那双眼睛,和那晚旅店那个女人,心里多少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破灭了,那些**化成的傀儡自然留不住。 说是欲念,不如说是执念和妄念。 靖聆不由得苦笑:“迟早要面对的,我们先回城里再说。” 于是一队人又回到了主城区,只是在城门前就已经被拦了下来。 城门前人头攒动,城民将进入主城的通道挤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一人指着靖聆激动道:“就是他们!昨天那人我认得!” 正是昨日的船夫。 一听这话,群众的情绪变得愤懑起来,哭喊声和咒骂声顿时响作一片。 “你们还我妻子!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们简直猪狗不如!”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怒目圆瞪,就要挤出人群朝靖聆扑来。 “这是要来讨我们的债的啊!孽债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个妇女跌落在地,绝望恸哭:“我的孩子啊!你们怎么狠得下心啊!他还那么小啊!” “你们要命,便把我的命拿去吧!把我孩子还给我啊!” 站在最前端的一位女子年纪稍小,泪水纵横,直望进靖聆眼里道:“那是我至亲至爱之人,你没有失去过,便忍心让别人失去吗?” 不,不是的。 靖聆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最终颤声道:“对不起。” 这些人悲痛欲绝的目光,深深扎进他的灵魂,刺痛了他的双眼。 “我的生意黄了,也是你们害的!你们死不足惜!” 人们不顾一切地嚎啕着,一边朝这边扔东西,大多数都是冲着昨天出现在码头的任观和靖聆。 靖聆向前一步,侧身将任观挡在身后。 鸡蛋的腥臭味顿时从空气中散开来,靖聆身上除了鸡蛋还挂了许多烂菜叶子。 任观看着靖聆屹立在自己前面的背影,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哭喊声。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体会到,那日在凌云峰的经堂内,师尊面对众人的恶言非议,是什么样的感受。 凌云峰人言籍籍时,师尊却从未替自己解释过一句。 云意平被师父按在身后不得上前,急得眼眶都红了。 这和示众游行的死刑犯也没啥区别了。 说不定待会儿还会有人拿刀冲上来砍死他们。 都是因为自己执意要去杀那邪神,才害大家遭受这些。 但此刻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人群,愧疚得眼泪直流。 靖聆看着民众看向自己时充满愤恨的眼神和哀伤的神情,感觉头顶有一块巨石,压的他抬不起头来。 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好的吗? 靖聆在心里不断地质问自己:我这样真的有救下更多的“葛双双”吗? 这些声音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堵得人胸口喘不过气。 他们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的对立面,看着无数人用手指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此时此刻,这座城竟是和那被瘴气笼罩的岛屿有几分相似。 一样的阴云笼布。 就在群众的情绪愈来愈激昂高涨的时候,人群中响起一道少女的清脆嗓音。 “他们没有错!” 众人循声而望,发现这声音来自头顶的城墙上。 靖聆抬头,那少女身着一袭杏色长裙,头挽双髻,瞪着一汪水灵的眼睛,正愤气填膺地俯视着墙下的人。 正是那葛掌柜的女儿葛双双。 有人怒道:“你说什么呢?你这样对得起你爹娘吗?!” 葛双双听了,也怒了:“我娘才不是三更半夜出来喝人血的怪物!” “那你爹呢?你就任由你爹的心血就这样被毁于一旦,真是不孝之极!” 葛双双怒极反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下面的人:“我娘亲去世了我有比我爹爹少伤心半分吗?轮得到你们对我指指点点?” “反倒是你们,自从去了那什么观音岛,回来后还有半点人样吗?要么变得喜怒无常,要么形同尸骨,卖子求财堙灭人性的事干得还少吗?!” 人群开始暴动起来,一些人转身就要上去抓葛双双,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护城士兵只得对其行为进行制止。 “这里是城池要地,赶紧给我下来!”两个士兵从葛双双身后钳住她的双臂往后拖。 葛双双也不挣扎,只大喊了一句:“你们的黄粱美梦也是时候该醒醒了!”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士卫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既不想惹来众怒,也不想得罪仙家,见城民们也发泄了一番怒火,就开始疏赶人群。 江讴朝城门的方向深深躬下身道:“今日之事,凌云峰定会给乡亲们一个明确的答复,是我们的失责,实在对不住。” 靖聆心里担心葛双双的安危,却也是实在进不了城门了。 城门在他们面前紧紧闭上,城门里面仍传来无数的嚎啕声,靖聆的目光仿佛还能够透过厚重的门板,看见他们充满哀伤的脸。 在云长风和江讴交谈期间,任观一直沉默地观察着靖聆。 平日里纤尘不染的白衣染满了猩红,极为刺眼。 靖聆望着城门出神,任观便望着靖聆出神。 “小观。” 一道声音将任观拉回神来。 任观忙转身行礼道:“江师伯。” 江讴拍了拍任观肩膀:“你辛苦了。” “弟子这里,没有辛苦一说。没能帮上师尊的忙,弟子实在惭愧。” 在任观心里,江师伯远比靖聆受待见得多。 他几乎看不惯凌云峰上的所有人,江讴除外。 在任观遭到靖聆的冷眼相待和同门的嘲笑时,只有江讴待他如亲徒。 在任观的印象中,江师伯总是神情严肃,一袭青玉色长袍堪堪曳地,面容俊朗,端的是君子如兰,一派严正端静。 虽然在修炼方面对他严厉,可他却是确确实实在江师伯身上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温暖。 他甚至一直都在想,收他为徒的为什么非得是靖聆那种人。 如果实在不待见他,当初又为什么要将他带回凌云峰? 总之,对他来说,江师伯说的话总是比靖聆对他说的话管用多了。 江讴道:“你平安就好。我听律回说,你这是打算下山远游?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就启程了。” 远游?他不是记得说的是下山寻亲吗? 任观心里有一丝疑惑,但也不甚在意,很快就打下去了。 “都怪弟子临时起意,又加以时间紧迫,未能及时告知江师伯。不料想让师伯担心了。” “罢了,以后切记不许莽撞行事。”江讴看了眼靖聆,又低头看向任观道:“你要是行程不赶,就回凌云峰一趟,你师父之前托你华师伯替你寻的剑,已经寻到了,昨天刚送回凌云峰。” 任观怀疑自己耳朵经过刚才那一番哭天喊地的一闹,已经出问题了。 他感到无比惊异:“师尊?寻剑?替我?” 江讴失笑道:“这是什么反应。你华师伯也专程为此事回来一趟,你也刚好可以亲自去道谢。” 任观表面上正正经经地应了下来,脑子里却已经翻腾倒海了。 华师伯是名震江湖的大剑修,别说求他指导剑术的人无数,就是有幸睹得他舞一剑也是极难的。 然而现在告诉他,华师伯亲自替他寻剑?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竟然还是师尊拜托的? 这简直如六月飞霜一样让他难以置信。 而另一边,靖聆被计景呈喊了一声,也回过神来。 一行人和来时一样,御剑往凌云峰飞去。 路过杏遥城上方时,他们看到了昨日还一派繁荣景象的街市,如今已经纸钱满天飞。 白色的纸钱扬扬洒洒地被寒风抛起,又被风刮落。 落在数不尽的棺材板盖上。 整整半条街都是送葬的队伍,那白色花圈中,一个黑色的“奠”字无比扎眼。 唢呐声溢满了被死寂笼罩的街道。 终是一晌黄粱美梦,醒来惟余一场空洞。 第11章 觅得一剑予良人 任观路过药房时,看见了一副极其诡异的场景。 一个弟子正对着炉灶上的一个药罐子一个劲儿地傻笑。 一边痴笑,一边往炉子里扇火。脸上还带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任观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心下评价道:傻逼。 那药味他一秒钟也不想多闻,当下加快步伐离开了这个地方。 走出了老远,突然,他脑子里想到了些什么。 片刻后,一秒不愿多留的任观,又快步回到了这个药房前。 任观在那个傻笑的弟子旁站定,往药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这是熬给谁喝的?” 那名弟子这才从自己所沉浸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你说这个?这是给律回仙君的。” 任观眼底的狐疑更深了:“给我师尊熬药你傻笑什么?” 那名弟子理直气壮道:“你管我笑什么呢?我爱什么时候笑就什么时候笑。” 任观定了几秒,一把推开他,直接掀起药罐的盖子。 “我靠你干嘛!这是给律回仙君的药,出什么差错你担当得起吗?!” 任观不理他,低头细细闻了会儿,没辨认出什么异样。 那弟子看他嗅了大半天,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莫不是怕我给仙君下毒?” 任观抬头瞥了他一眼,盖上盖子直起身来。 那弟子嗤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也难怪仙君宁愿吩咐别人,也不肯把这些事情交给你。” 任观从来都懒得和这些人争口头上的便宜。 他确实是怕这人给师尊下,药不假。 只是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紧张是为什么。 以前的自己,对这种事情是一概当作看不见的。 他虽不至于下毒,但给靖聆暗中使绊子是常有的事情。 如今自己是怎么了? 那名弟子见任观居然无视他的话,自顾自地沉思起来,气得快要炸了。 不就是拜入律回仙君座下么?有什么了不起! 任观不知道的是,从那日他提出要退出师门起,他的位置就已经被很多人觊觎上了。 “还看什么看,没你的事就赶紧走,别碍手碍脚的。” 任观只瞅了他一眼,便走到一旁的墙上斜倚着身子,什么也不说,只看着那罐药。 那弟子见任观赶也赶不走,说话也不答应,只能自讨没趣闭上嘴,继续煎药。 谁料得药一熬好,刚倒入碗里,就被任观伸手抢了去。 那弟子只觉得任观无耻,气得满脸通红:“你这人怎么还抢人功劳呢?!” 任观一脸“是又怎样”的表情,甚至懒得多解释一句。 那弟子指着任观怒道:“律回仙君座下居然教出你这样的人!”却没有任何打算上前将药碗抢回去的动作。 让他真去和任观一较高下,给任观个教训看看,他也是不敢的。 平日里他们虽私下讥嘲任观修为低浅,所以被仙君瞧不起,并以此为乐。 但实际上,任观的功力修为却是他们都比不过的。 只是贬低比自己厉害的人,心里能获得一种扭曲的成就感罢了。 任观听他连师尊也一齐骂了进去,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再多说一句。” 那弟子被任观的眼神慑得一时呆在地上忘了动。 直到任观已经端着药走出去老远,他才反应过来。 想起刚才任观刚才仿佛毒蛇吐信般的眼神,浑身哆嗦了一下。 靖聆前脚刚送走华寒山,后脚就迎来了任观。 华寒山便是他的大师兄,比靖聆和江讴都大上几岁,身材高大威武,长得也不像好惹的样子,却是进屋一坐下就对着他絮絮叨叨。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这么多话。 靖聆心里实在温暖,于是俩人一聊就聊了很久。 任观端着药进门后,就看见他师尊正侧卧在床上,脸色仍是带着明显的苍白。 但那苍白的脸在他到来后,却露出一个含着暖意的笑容,如冬日暖阳。 “小观,来得正好。”靖聆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拿过放在床头的一柄剑:“你华师伯刚才来过,你来时碰见他了吗?” 任观将药碗放置在木桌上,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弟子礼:“回师尊,方才来的路上已经见过华师伯了。” 正是因为这样,任观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多管闲事,要亲自去把这碗药端来。 华师伯常年在外,不常在门派中停留久居。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华寒山并没有在众弟子中受到任何久别归来后的热情。 不说华师伯长得就不好接近,性格也是有点不近人情。 刚才在小路上和任观碰上面,先是上下打量了任观一眼:“你是任观吧。” 任观恭敬应是,谁料那华寒山冷酷道:“我当是什么人敢让靖师弟下这么大功夫寻剑,除了皮囊好看点也没看出有什么本事。” 任观当下心里就有点火大:这剑是自己求着靖聆去寻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反正他一点也不稀罕,既然觉得他配不上,那等他拿到手,就给它拿到铸剑池熔了。 “那就好。”靖聆笑笑,双手将剑呈到任观面前道“你华师伯替你求的剑,你看看可还喜欢?” 华寒山将这把剑交给他的时候,靖聆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自己何时托了人求剑?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这可能是原主之前的嘱托。 看来原主还是挺喜欢任观这孩子的嘛! 任观依言将剑接过,一拿到手上,剑身沉甸甸的重量便让他心里感到莫名的熟悉和亲切。 只看这流畅利落的鞘身,就知道这剑绝非凡品。 靖聆仔细观察着任观的表情,见他眼睛微微睁大,又笑道:“何不拔出来看看?” 任观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柄剑竟是意外的喜爱。 任观忙跪下道:“师尊千辛万苦求来的剑,必定是难得的好剑,教弟子如何不喜欢,弟子谢过师尊。” 靖聆觉得他这话说的奇怪:“我寻剑是一回事,至于这剑好坏与否,你喜欢与否,却要看你自己如何觉得。” 任观顿了顿道:“弟子明白。” 但见任观开心,靖聆心里自然也是开心的,他见任观仍是跪在地上不起来,就要下床去将人扶起。 谁料一直侧坐着,另一条腿被压得发麻,一只脚刚着地,另一条腿便没有知觉地一弯,随后整个人往前跪扑去。 靖聆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丢大人了。 任观一抬头,瞳孔深处就映出靖聆直直坠向自己的身影。 任观不及思索,忙将剑扔到一旁,还没来得及 伸出手去扶靖聆,下一刻整个人就已经被撞翻在地。 幽淡的桂花香缭绕在鼻尖,任观被靖聆压在身下,混乱间只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着侧脸擦过。 待任观反应过来,整个人脑子一滞,手臂僵在半空中,放在靖聆背上不是,摊在地上也不是。 更何况靖聆背上还有伤。 师尊刚刚这是……亲了自己吗? 不是的,这是意外…… 任观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冷静。 但靖聆因为脚麻,正在他身上要起不起地蹭来蹭去。 这时只要稍微颔首,还能看见靖聆因下垂而敞开的衣襟里大片光滑裸露的肌肤。 任观:“……” 任观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师尊……” 身体上仍是不敢有任何动作。 靖聆一惊,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压疼你了?”说着更大幅度地挣扎着要起身。 但却因为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背上的伤。 任观听着靖聆在他耳边闷哼一声,那声音挑拨着他大脑的神经末梢,使他浑身绷得更紧了。 靖聆好半天才从任观身上爬起来,满脸歉意地伸手去拉任观。 身体大面积接触的感觉让任观升起了有点难言的反应,靖聆的手刚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他条件反射地一掌拍开。 “啪!”的一声响于耳中,靖聆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愣了愣,随即收回手连道:“对不起,是不是撞伤哪儿了?” 任观听着那声响,极其窘迫地迅速坐起身,低着头道:“弟子没事,是弟子冒犯了师尊,对不起。” 靖聆见他从脸到脖子都有点发红,担忧道:“当真没事?哪里不舒服可不要硬扛着。” 任观目光有点闪烁,不敢看向靖聆的眼睛:“弟子当着没事,师尊不必担心,如果没什么事,弟子先行告辞了。” 说着抓起地上的剑,起身行了个礼,匆匆忙忙跑出了房门。 “哎!”靖聆刚想让他别跑那么急,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孩子,急着上哪儿去呢?”靖聆嘟哝着,低头一看,在地板上发现了一个东西。 靖聆弯腰将其拾起,对着透进屋里的日光细看了会儿。 这是一串核雕手串,尚且看不出是什么植物的核仁。 靖聆看着上面刻满了不知道是文字还是图案的核仁,问道:“魔卷,这上面刻的啥?” 那卷轴在床头亮起了一丝细微的光亮,随即又暗淡下去,恢复原样。 靖聆见这手串能让这高冷的魔卷有所反应,便知道这肯定是极其重要的物件! 靖聆静静思忖了起来,片刻后,惊讶地看着那手串道:“难道这是哪位姑娘送给任观的定情信物?!” 随即又摇头了摇头:“不对,此物绝非寻常人家能有,难道……这是任观要送给姑娘的定情信物?” 想明白以后,靖聆仿佛发现了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绕着屋子踱步了半天后,终于找到一个安全隐秘的角落,将这手串小心翼翼地存放好。 等任观发现少了东西,一定会回来找的。 到时候再将东西归还给他吧。 靖聆看着那盒子,觉得还是不保险,便又在上面多下了道封印结界。 靖聆满意地笑了笑:“嗯,这下万无一失了。” 然后走到桌边,捏着鼻子与那碗药做了一番决斗。 第12章 觅得一剑予良人 白昼的时间越来越短,从扶光居出来时,天已经有点蒙蒙的黑了,路过扶光居前的那颗桂花树下时,头顶的一对鹦鹉还在学舌,说着一堆拼凑起来又毫无意义的话。 任观冷静下来后,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疯了。 他虽然正是精气充沛旺盛的年纪,但因为修行的缘故,他一向不会在这方面有太多的需求和反应。 至少,他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着靖聆起反应。 这算是什么? 任观近乎有点焦躁地想着,走到一处地方时抬头,恰好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任观上前道:“江师伯。” 江讴闻声回头,见是任观,点头算是答应了,眼睛又瞟到任观手里拿着的那把剑。 “拿到剑了?” 任观双手将剑捧在面前,斟酌了一下开口:“江师伯,这把剑……可是有什么来头?” “为什么这么说?” 任观神色有些迟疑:“我只是略有些不解,世上名剑千千万,为何师尊寻的,却独独是这一把剑?” 江讴拿过剑就着朦胧月光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还回任观手里。 “这剑有什么来头我看不出来。”江讴目光停留在剑身上,思绪有点悠远:“我只知道,律回将每个月发放的薪水都付给大师兄,请大师兄派人寻了好多年才寻回来。必定不是普通的剑。” 任观看着剑的目光有点呆滞:“很多年吗?” 江讴点头道“嗯,我记得是从你**岁开始寻的,大概寻了有七八年吧。” “……要是一直寻不到呢?” 江讴想到他师弟那个倔样子,就有点好笑,又忍不住叹气:“不死不休吧。” 不死不休吗? 任观不敢去想象这句话含量。 凡人活几十年便是一辈子,那修道之人呢? ……师尊这样的呢? 太多的东西一股脑地涌进脑海里,任观不知道,他应该细想哪个好。 他甚至有点不敢去想。 万一问题的答案超出他的预想,那他那么多年来对靖聆的怨恨算什么…… 怎么走回居所的不知道,在离弟子居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任观敏锐地感觉到了别的东西。 在手搭上门把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按在了剑柄上。 随着门板的拉开,任观眼里也透露出一股凶狠。 屋子的中央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听到背后有动静,忙转身过来:“少主 。” 任观见来人是独次赛兹,敛去眼里的厉色:“来做什么?” “我在城中等候少主多时,却迟迟不见少主身影,我担心……因此前来看一看。” “遇到了点麻烦事,已经解决了。” 独次赛兹神色犹豫:“那少主此次回来,还打算继续出发吗?” 任观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才开口:“我不想报复靖聆了。” “可这两者并不冲突,少主是巫族未来的共主,修习巫术会拥有比现在更无尽的力量。” “我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走这些害人害己的邪门歪道做什么?” “那少主可曾想过,巫族的力量不仅仅可以用来加害于人,还可以庇佑于人?” 任观感到一阵好笑,冷笑着讥讽:“庇佑谁“我有什么可……” 话说到一半,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晚在环境中看到的画面。 任观噎了一下,为这画面出现的不合时宜。 独次赛兹恭敬道:“我想少主迟早会有答案的,无论怎样,我都站在少主这边。” 任观心情不由得有点沉,没什么情绪地:“我再考虑一下,没事的话你就走吧。” “是。”独次赛兹俯首告辞,熟练地翻过窗户后,无边夜色又和他融为一体。 月光与屋里的烛光交织,暖黄与皎洁相融。 任观内心此时正进行一场无声的矛盾。 翌日清晨,任观在去往扶光居的路上又遇见那鬼鬼祟祟的弟子正端着一碗药,和他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任观剑眉微蹙,跟了一会儿后将人喊住了:“站住。” 那弟子回头一看,顿觉不妙。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给谁的?” 那弟子佯装镇定地扬首:“自然是给律回仙君的。” “拿过来。” 那弟子有些怒了,想说一句“凭什么”,但想到昨日任观最后的那个眼神,还是将碗递了过去。 任观接过,低头嗅了嗅,看也没有看他:“你可以走了。” 那弟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时还低声骂道:“拽什么拽!只知道坐享其成,真有本事自己去煎啊!” 任观只当没听见,确认药里没有异样后就端着往扶光居走去。 走到桂花树下时,那对鹦鹉又在喋喋不休:”我死了你会怎样?我死了你会怎样?如果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任观听见,脚步一顿,心里也跟着一跳。 抬头透过重重枝叶,能看见一蓝一绿两只鹦鹉,毛色很浅,小巧可爱,隐匿在树梢处。 他记得,这对鹦鹉是最近几天才出现在这里的。 那时候他大师兄计景呈和桑子流因为这对鹦鹉打了起来,师尊和江师伯罚了他们一人誊抄五遍《明礼经》。 但这对鹦鹉却不是桑子流那一根筋的带回来的,也不是计景呈那缺根筋的带回来的 而是他的师尊。 他也不知道师尊为何会对它们感兴趣,但他就是看见了。 那天他从储经阁里出来时,手上多了几本剑谱与心法,正低头翻看,经过银杏树林时无意抬眼,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疏疏秋风卷起杏叶,载着流光抚过那云裳玉立的人,流金剪影碎残阳,万点斑星落玉身。 衣袂翩跹,飘飘似舞,墨发如瀑,恍疑天上谪仙。 那人在漫天飞叶欲雨中,身姿轻盈一跃,停坐于枝头上。 然后白皙细长的手够向了一旁的鸟窝…… “……” 他看着那人把鸟窝抱在怀里,数了一下里面的鸟蛋,然后疑惑地左右张望了一下。 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转身往另一边绕走了。 第二天便在扶光居前的桂花树上看见它们相互依偎在一起。 第13章 难得一梦倚春秋 如果说这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个字眼,那也只有这几天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任观加快脚步往靖聆的住处走去。 “师尊。”任观抬手叩了两下门。 没有动静。 任观寻思着师尊可能还未睡醒,便站在门外等着。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敲了几下:“师尊,你起床了吗?” “该吃药了。” 只有树上的叽喳鸟叫回应他。 他不由得提高了点声音,但喊了许多遍还是毫无反应。 远处仿佛还悠悠传来树上鹦鹉的胡乱叫声:“死了,死了……” 任观心里咯噔一下,将手里的碗放到一边就去拨弄房间的窗户。 他翻进去后直奔着卧室而去,来到床前他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他法力高强的师尊,真的有那么容易死吗? 被问起来该怎么办?他为什么要私闯师尊的住所? 任观轻手轻脚地俯下身,看着他师尊因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背,松了一口气。 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近低声道:“师尊。” 靖聆不但没有醒,反而还以为他的呼唤,在睡梦中把眉头皱得更紧了。 任观见他这反应也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师尊好像在睡梦中也不太安稳。 靖聆虽然不是死过去了,但却被魇住了。 在梦里,他见到了很多他记忆里所没有的事情。 梦里,凌云峰依然是那样的凌云峰,扶光居也依然是那样的扶光居。 一个小小的孩子缠在他的腿上,走哪跟哪,就是不撒手,嘴里还不停软软地唤着:“师尊。” 靖聆被叫得心都化了,即使从未见过这个孩子,但他就是知道,这个孩子是任观。 那时候的任观小小一只,一双大眼睛黑溜溜水汪汪地盯着你,仿佛大大的眼睛里只能装得下那么一个人。 小小身体也不像现在那么清瘦,看起来肉嘟嘟的,抱起来软软糯糯。 靖聆就这样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笨拙地抓着墨笔往纸上戳,戳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师”,那是他学会的第一个字。 等那个小小的人儿再长大一点,靖聆又看见,他手里抓着一把小小的木剑,在扶光居下的桂花树下挥舞。 那时候的桂花树还没有开花。 他还看见,在热闹的夜市上,一群人手举着一条插满香火的火龙,在街道上戏舞着。但从任观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无数的人腿,于是靖聆把他放到肩膀上举起来。 他们看着那条由无数香火点燃的火龙,蜿蜒游动,恍如是神龙下凡,而那小小的孩子则抱着他的头“咯咯”笑。 到后来,小小的孩子长成了小小的少年,在树下挥舞着利剑,寒芒闪烁,一剑一落花…… 靖聆就这样跟着,看着,有任观身影的每一处地方都不落下。 看着那孩子的笑脸,他只觉得很幸福,于是他也笑了。 只是笑着笑着,一切都不见了。 他的眼睛又被蒙上了一层薄翳,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吵,真的很吵。 但随着人潮散去后,声音也散开了。 一个人走到他面前,一身黑色劲装。 是上次那个人,拿着剑架他脖子上的人。 随着那人越靠越近,靖聆心里也越来越怕,但他的身体还是定定地坐着,从容不迫。 那人好像向他伸出了手,抵在他的下巴上,拇指重重地按压着他的下唇。 下一刻,那张脸猛然逼近,两片微凉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温热的舌尖不断往他嘴里钻去,肆意掠夺纠缠着他的舌头,不断夺走着他呼吸的空气。 靖聆被亲得大脑发懵,身体也僵在那里。 怎、怎么了这是? 极近的距离,让他的视线透过那层阴翳,对上了一双犀利的眸子。 靖聆感觉脑子里有根弦猛地颤了下,震得脑瓜子嗡嗡响。 那条灵活的舌头还在往喉咙深处钻去,下颌上捏着他的手让他合不上嘴,只能张着嘴任人索取,任由那人和他抵死纠缠。 “师尊……”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进来,靖聆的心一下子绷紧了。 是任观……这要是被他看到了怎么办? “师尊!” 靖聆猛地睁开眼,直直撞上任观的视线。 靖聆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弹起来,扯动了伤口又吃痛地重重砸下去,背部摔到床板上的那一刻痛得他额角冷汗直流。 “啊!”靖聆痛喊一声,表情都扭曲了。 “师尊!”任观被靖聆这一连串的动作吓一跳,手忙脚乱地将人从床上扶起来。 靖聆动作犹如提线木偶一般,缓了大半天才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 靖聆低着头喘了几口气才开口:“小观。” “弟子在。” 靖聆刚想说点什么,看到任观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适才梦里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任观看着自己被躲开的手,心头犹如被泼了一瓢冷水。 心里仿佛被人剜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任观将手收回,心里无不失落地想:既然讨厌我,那为什么又要在梦里喊我的名字? 任观眼神暗了暗,又扬起头来,佯装乖巧地笑着:“师尊,弟子有一事想请教。” 靖聆觉得他这徒弟真是即好看又听话,可惜他这当师父的着实不怎么样。 靖聆心里有点酸涩:“是什么事?” “如若弟子去修习所谓的邪门歪道,师尊会如何看待弟子?” “何谓邪门歪道?” “譬如巫术。” 巫术,靖聆并不意外。 无论如何这一天都会到来,他生命终结的那天也会到来。 但说到底,任观有什么错呢?有错的是他。 任观没有利用巫术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反倒是他,逼得徒弟只能亲手了结他。 靖聆伸手拉过任观,让他坐在床边与自己平视:“你是个好孩子,为师相信你。” 任观感受着手臂上残留的温度,眨眨眼:“可自古以来,人们对巫术的争议颇大,师尊就不怕……” 靖聆打断他,摇了摇头:“小观,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你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如何去使用它。有金子一锭,予奢靡者助长荒淫,予贫寒者则温其肌、饱其腹。” “那我若就是那个助长荒淫的人呢?” “为师相信你。” 四周一时间变得很静很静,那聒噪的鹦鹉声消失了,唯一流淌的,只有师尊话语在心间回荡的声音,还有那股淡淡的桂花香。 但又很吵很吵,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发出“咚咚”的声响。 “师尊。”任观慢慢靠进靖聆怀里,头轻轻搭在靖聆肩上。 聆倒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呆了一下,半天才怔怔地抬手抚了抚他的背:“我在。” 任观觉得背上传来的感觉似曾相识,像是某个雷电交加的雨夜。 “对不起。”任观低声道,依恋地蹭了蹭靖聆的脖子。 靖聆觉得肩膀上的那颗脑袋像毛茸茸的小狗,有点痒,惹得他笑出声:“对不起什么?” 但靖聆并没有等到任观的回答,只觉得脖子旁那颗脑袋又动了动。 任观也不知该对不起哪件事,他对不起过去的很多事。 他本想开口问,从前为什么讨厌他,但师尊却为他带来了一把迟到多年的剑。 说起来,他很久以前就疑惑,师尊屋里为什么这么简陋,简陋到连凳子都只有一张。 现在看来,他师尊大概是因为“一薪二用”,没有多余的钱置办房子了。 但任观不知道的是,靖聆单纯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死,觉得没必要浪费物资。 靖聆摸了摸那颗脑袋,交代道:“为师明天开始要进行闭关了,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寻到令堂令尊,记得给为师捎个信书。” 任观一时没反应过来:“闭关?” 靖聆点头:“嗯。” 他在观音岛上伤了元气,导致筋脉略有凝滞。 凌云峰的长老劝告他最好去闭关疗伤一段时间。 “那,师尊要闭关多久?” 话问出口,任观才反应过来,其实这个问题也不必问。 银暮神山又被称为小蓬瀛,在神山上有一个巨大的天池,天池中央浮着一个天然的石台,被称为“银暮天台”。 银暮天台聚集着天地的精魄,得先天正气,在天台上进行修炼,可使修为大增。 但那天台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天台的支配权通过竞赛每二十年更换一次,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而距离下一次更换,还有三年。 也就是靖聆闭关的时限只有三年。 期限一到,银暮神山所有入口都将封闭。 靖聆答道:“三年。”说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离开任观就要下床去。 任观伸手搀上靖聆的手臂,将人缓慢扶下来。 任观看着靖聆径直走向书架,找到一个暗格,捣鼓了半天又从里面捧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盒。 靖聆在任观略带茫然的目光中,将盒子上的结界解除了。 任观依然不解,直到靖聆捧着盒子走到他面前。 靖聆小心翼翼地将盒子轻放到任观手上,似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松了口气。 任观迟疑着打开盒子,只见一串核雕手串端端正正地躺在里面。 这是独次赛兹交给他的东西,什么时候遗落了他竟是一点也没察觉到。 靖聆看着盒子里的手串,语气带了点严肃地告诫:“如此贵重之物品,下次可不能再随意放置。” 靖聆心道:“小马虎,这要不是被我捡到,你的定情信物多半就被人拿去向别人献爱了。” 任观也不知道这手串是干什么用的,自然也就没觉得能有多贵重。 但见师尊把这当稀世罕物,他还是表面虚心受教道:“是弟子大意了。多谢师尊替弟子保管,弟子感激不尽。” 靖聆也无意作过多的斥责,小观是个懂事的孩子。 又见着孩子把手串收入怀中后,动作在原地停了一下,随后着急慌忙地快步往门外走去。 靖聆看着他的身影,站着没动。 这孩子,每次都急着去干嘛呢? 过了一会儿,就见这孩子又折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碗汤药。 靖聆脸上的笑容立刻没有了。 任观语气有点自责:“怪弟子方才疏忽,将药放在地上,现在药也凉了,恐怕吃不了了。” 靖聆脸上又慢慢爬起了一抹淡笑。 “弟子再去熬一碗。”任观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 靖聆忙拦下:“等一下等一下!” 任观回首,靖聆上来将药碗接了过去。 靖聆笃定道:“能喝的,为师自有办法。” 任观有点为难地看着他,于是他又点了点头。 废话,他正乐得不用喝了,任观要是再去煎一碗,他就不得不喝了。 任观还是看着他,他还是笑。 片刻后,他仍是不失礼貌地笑着,任观仍是看着他。 靖聆:“?” 任观:“?” “师尊不是说自有办法吗?” “嗯……是啊。” “那为何师尊迟迟没有动作?” 靖聆:“……” 靖聆总算明白了,这小子是要等着看他喝下去呢。 他这属于是挖了个坑等着自己跳下去。 靖聆面上仍是微笑着,心里有点欲哭无泪。 但迫于徒弟在跟前,他不能做出尔反尔的坏榜样,只能将手放置于碗底,用法力热了一下碗里的药。 他对着心里的小人扇了自己两耳光,然后视死如归地将药整碗灌了下胃。 苦苦苦苦苦苦苦苦苦!! 靖聆忍住想呕出来的的冲动,对着徒弟扯出一个体面的笑容。 突然,门外炸起了一声响:“师尊!” 靖聆眼角有点抽搐,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节奏啊。 门板被拍得“砰砰”作响,没几下就被拍开了。 计景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哎?师尊你门没锁紧啊?” 刚从窗户翻进来的任观:“……” 来人刚把头探进来,就看见了屋里的俩人。 计景呈看看师尊,又看看任观:“你小子怎么也在?” 靖聆看着咋咋呼呼的大徒弟,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e人吗? 计景呈几乎是无视了任观的存在,毕竟这小子一般不理人。 “师尊,我听江师伯说您要开始闭关了?这是真的吗?”计景呈一下子闪到了靖聆面前,靖聆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已经自顾自说上一堆了。 “您不在,弟子一定会想念您的。明天让弟子为您入关送行可好?师尊您端着个空碗做什么?” 靖聆被他炮弹似的一连串轰得一愣一愣的,继而又笑了出来。 这一笑把任观和计景呈都笑愣了。 那笑容就像一潭秋水般清澈温柔。 师尊何曾像这样笑过? 计景呈瞪着眼心道:靠,师尊笑起来也太他妈好看了。 任观则是:师尊被夺舍了。 计景呈也顾不得自己是个大个子,感动得直往靖聆身上扑:“师尊,呜呜我真的……” 眼看着计景呈的手就要放到靖聆的背上去,任观眼疾手快地将他这个缺根筋的大师兄从靖聆身上撕了下来。 “靠,干什么啊你。”计景呈不满地瞪了一下任观,后者则面无表情地回视。 靖聆觉得好笑,主动靠过去拍了拍计景呈的肩背:“又不是不回来了。”又退开一点看着两个徒弟道:“平时要听你们江师伯的话。” 计景呈又拉着靖聆泪声俱下地诉说了一堆临别前的肺腑之言,才带着任观告辞了。 第二天一早,靖聆就离开凌云峰,前往银暮神山闭关去了。 银暮神山距离凌云峰也不算远,为了离神山更近一点,好沾取点神气,大大小小的许多门宗都依着银暮山扎根立派。 江讴告诉他,杏遥城的事情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让他安心闭关修炼就行。 于是他去往神山的路上心情还是挺轻松愉悦的。 直到他在山脚下仰头看着拔天的险峻山体。 “……” 还能怎么样,来都来了,上呗。 第14章 登银暮别后重逢 天门开在山巅之处,一般人可能登到一半就上不去也下不来了。 饶是靖聆法力修为都过人,拖着带病之躯,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攀上去。 这洞门旁写的是什么靖聆也没想着去细细辨认了,毕竟他已经喘得跟个孙子一样。 靖聆缓了几口气,对着天门,突然就很想试着念一句:芝麻开门。 但他也只敢想想,因为其带来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念出了江讴交代给他的通山口令:“南有神山,奇绝俯世。心诚而至,石破天开” 石扉訇然中开,整个山体都跟着震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真可谓是地动山摇。 等靖聆走进去之后,石门又在他身后关上了。 靖聆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眼前的景象看得他直接傻眼。 他的脚下还是坚硬的山岩,但岩石下方却是一个巨大的天池。 俯视下去,眼底就是一片冰蓝的巨大汪洋。 水底似乎有暗流,水面不断结出细长的霜,蜿蜒着又被水流冲断。 而天池的中央,一个冰玉台正不断地往外散发出寒气,人坐在上面,颇有点烟雾缭绕的感觉。 而头顶便是天光万倾。 我靠,真不愧是神山。 靖聆没什么文化水平地对此番圣境做出了至高评价,随后抬手往自己身上几个穴位点了几下。 暂时封闭了五感后,靖聆便如白羽一般跃过天池飘落在玉台上,一手扬过衣摆盘膝而坐。 说实话到了靖聆这个级别的,三年的期限就算是修为大涨也涨不到哪儿去。 只是托了这神山的灵泽,他觉得这副躯体与他的灵魂是愈来愈契合了。 他一面感到高兴,一面感到愧疚。 这身体再好用,皮囊再好看,终究也只能算是他偷回来的。 占用他人的身体,他怎么还有脸感到高兴? 三年对修道之人来说算不得多久,好像只是闭着眼睛做了一场梦,身体的五感便慢慢地回归了。 靖聆像冬眠复苏那般施施然睁开了双眼。 身边早已多了几个一同修炼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靖聆没有去打扰,起身打算走人。 站起身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体魄是无比强壮的,但精神却是极其疲惫的。 修炼的时候,他恍如真的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时空颠倒,一切乱七八糟的,像倒放的电影录带,但大多数都是关于任观的。 他该不会是想那小孩想得要紧了吧? 明明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就在昨天还刚刚见…… 靖聆脚步停了一下:他和任观什么时候天天见了? 但他很快就摇了摇头,自己肯定是睡懵了。 进来时的口令还记着,刚打开石门,便看见门前站了几个人。 “师尊!”一道身影猛地扑上来,差点没把靖聆又扑回洞里去。 “三年怎么那么久啊,弟子可想你了师尊。” 计景呈本就个子高,三年过去了更是人高马大的。 靖聆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目光透过他的肩头又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江讴和一个生面孔。 那少年约莫和计景呈差不多年纪,以冠束发,也是一袭青衫,五官英挺但面容冷酷,跟里面那寒池有的一拼。 少年见靖聆正看向自己,上前一步行礼道:“靖师叔。” 靖聆脑子还没生锈,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江讴的闭门弟子,桑子流,字“述琅”。 江讴开口道:“师弟闭关之前他没能赶回来送你,今日师弟出关,他定是非要来迎你不可了。” 真是好孩子啊好孩子。 虽然这份敬重让人有点受宠若惊,但靖聆心里还是欣然接受了。 靖聆弯了弯眼:“子流有心了。” 计景呈测过身看了桑子流一眼,又是不解又是不满:“不是,师尊你夸那面瘫做什么?弟子我可是实打实地苦苦等待了三年啊,他不过是在外面玩了三年……” 桑子流冻着一张脸退回到江讴旁边,并没有过多反应,江讴则是早已习以为常。 于是几个人一路上伴随着计景呈的叨叨声回到了凌云峰。 当晚,靖聆洗漱完出来,发现桂花树上的两只鹦鹉居然还存活着,而且体型比他离开前更加圆润饱满,像两个圆滚滚的小球。 一见到他,两只鹦鹉又开始叫道:“师尊,师尊……” 靖聆听了好几遍,才惊奇地确认道:这难不成是在叫我? 好鸟好鸟,凌云峰的生灵果然有灵性。 这实在是新鲜好玩,如果对能言鸟当真是教什么就会什么,那…… 靖聆举起手指着其中一只淡蓝色羽毛的鹦鹉:“你,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做‘大宝’。” 指尖又滑向另一只浅绿色的;“你就是‘小宝’了,都记住了吗?” 两只鸟儿在枝丫上叽叽喳喳一顿叫,靖聆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开始了对他们的随堂测试。 可是事与愿违,两只小球一会儿回答自己是‘大宝’,一会儿又回答自己是‘小宝’。 看来它俩是有点灵性但不多。 也是,它们只是两只小鸟,干嘛要懂那么多呢,开心地活下去就好了。 靖聆想通了,也没有为自己的白费力气感到伤心,转身走回屋里去。 “律回仙君!请稍作停留!弟子有话要对仙君说!” 靖聆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背后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说话那人转瞬间就来到了他身前。 那人“嗵”的一下就跪到了靖聆面前,结结巴巴:“弟、弟子一直想拜入仙君座下,请、请仙君收弟子为徒吧!” 靖聆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费了老大劲才忍住了下意识想往后退的那一步。 娘嘞,以前天天被任观追着求他将人逐出师门,现在居然来了个想要拜入师门的。 而且看着这人穿着凌云山派的青色弟子服,不必多说就是凌云峰的人。 放着那么多位大佬不拜,拜他做什么? 少年,你这是自毁前程啊! 靖聆内心很是惋惜,又甚是不解:“为什么选择拜我为师?” 眼前的弟子慢慢红了脸。 靖聆:“?” 那弟子嘴开开合合地张了半天,才小声地嗫嚅道:“马上就是银暮山之竞了,凌云山派要求每位仙君座下派出两名弟子去竞赛,弟子看现下仙君座下只有一名弟子可出赛,想着若是能帮上仙君的忙,那将是弟子的荣幸……” 不不不不,虽然能出赛的只有一人,但他可不能当另一个死了。 靖聆斟酌着拒绝的措辞,想着怎样才能礼貌又不伤人地婉拒他,毕竟人家也是一片好意。 那弟子见靖聆沉默,以为是靖聆默许了,当下就激动得热泪盈眶,脸憋得更红了:“那、那弟子以后是不是该改口叫您……” “师尊。”一道低沉又极有磁性的声音穿透黑夜,在背后响起:“莫不是太久没见,师尊已经忘了徒儿?” 跪在地上那名弟子在看到靖聆身后的人后,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靖聆心跳得剧烈,即使已经猜到身后的来人是谁,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还是感到猝不及防。 靖聆缓慢地转过身来,不禁感慨,就算他感觉不到时光的飞逝,时间也还是照样流走了。 昔日还矮他半个头的少年,如今已经比他高出了半个头,少年狭长的眼睫微微压着,眼底看向他的目光有点意味不明,脸上的笑容却是十分摄人心魄。 任观就那样笑着走到靖聆面前,将人拥入怀中:“师尊这样,弟子可是会伤心的啊。” 话是对靖聆说的,可目光却是危险地看着地上那人。 任观身上带来的压迫力极强,靖聆大脑卡掉链子似的不会动了。 靖聆感觉身后那只手在他腰背上摸索了好一会儿,然后那声音又在他耳边道:“师尊瘦了好多啊,这许久不见,都不和弟子说句话么?” 那声音震得他耳朵有点麻,他感到无比的陌生且震惊:我的天老爷,这还是他的小观吗? 不过是过了三年,一个人怎能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的任观看起来还不像是能杀了他的样子,现在的任观感觉能一下子给他杀十遍。 他俩用的是同一个时间轴吗?!任观该不会也被夺舍了吧。 “师尊怎的不理我?难道说师尊已经打算收这人为徒了?”任观盯着那人的眼神越发阴狠,语气却尤其委屈。 靖聆忙回过神来:“没有没有,为师只要你一个。” 话一出口,靖聆还没来得及思考有哪里不对劲,肩上的人就已经低低地笑了起来。 靖聆被他笑得有点耳朵微痒,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靖聆也当他是和计景呈一样,是因为见到自己太开心了。 但至少现在,任观应该还是不想杀他的。 靖聆稍微放下心来,又想起来道:“刚刚那个弟子呢?” 任观想起刚刚只是对着那人做了个“滚”的口型,那人就落荒而逃了,就乐得想笑。 任观语气有点无辜:“不知道,刚才只见他着急慌忙地走了。” 靖聆点点头,心想那人大概是有什么事,或是被晾在一边太久,所以才走了。 想到这靖聆又有些不忍,自己连半句明确的回复都没给,就这样把人家晾了半天。 等下次再见面时,一定要给人家道个歉才是。 可任观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虽然同在凌云峰,但他不想让这俩人有再碰面的机会,他得想个法子,让那个弟子把那些个龌龊的心思通通收起来。 他这才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惦记上了。 有些东西就算是他不想要了,也轮不着别人去惦记。 他也不想老在别人面前装得有多尊师重道似的,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让“别人”在他面前消失。 靖聆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小徒弟,一身黑色劲装,衬得腰身劲瘦,双腿修长有力,嗯……就是肤色有点太白了。 “小观,你在外面是不是没能好好休息?是吃不好吗?”靖聆看着任观有点泛白的脸,合理怀疑任观是不是贫血了。 见师尊脸上明显担忧的神色,任观心里的烦躁减少了几分:“师尊为何这么说?” “脸色太白了……那边条件不好吗?” “师尊若是想知道,亲自去瞧瞧岂不更好?” 靖聆这才想起来,巫族的领土不在这边,而在北边的遂疆。 从遂疆往涟洲赶,少说要花上一天一夜,脚程慢的,得走个两天。 靖聆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推脱了:“等日后得闲了便去。” 其中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靖聆懒。 而且在书中,虽然靖聆并不是死在遂疆,但他的死和巫族可是密切相关。 谁知道去一趟遂疆会不会加速他的死亡,这怎么看怎么有点送羊入虎口的意思。 任观也没强求,笑着接受了这个说辞。 靖聆想想又道:“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弟子只是听闻师尊出关,特地回来拜见师尊,现下马上就要走了。” 赶了一天路回来,现在又要赶回去,即使任观不用睡觉,身体也是会疲惫的。 于是靖聆又不忍心了:“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在凌云峰留在吧。” 任观露出一个有点苦涩的笑容,看得靖聆怪心疼的:“可是弟子这么久没回来,就算弟子居还留着徒儿的房间,也已经落满灰了。” 靖聆觉得也是,这要是打扫起来,得到什么时候,刚收拾好,天亮的时候鸡一叫,又要走了。 那住自己那屋呢? 靖聆马上又想到原主那间“陋室”,别说是多余的床铺,就是多余的茶盏都找不出一个。 任观不睡地上,那就只能和自己挤一张床了。 靖聆又悄悄看了看面前这个身型比自己还高大的人,再想了想自己那张狭小得可怜的床。 最后把这个办法从自己脑海中剔除:“那去景呈那里睡一晚如何?” 任观脸上的苦笑中多了点勉强:“师尊,我和他一屋,夜里非得打起来不可。” 靖聆安抚他:“怎么会?景呈挺乖的,怎么会和你打起来?况且你们……” “仙君!不好啦!计师兄和桑师兄在望舒庭打起来了!”一个弟子挥手喊着,远远地跑过来。 靖聆的笑容凝固了,任观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想把上一秒的话收回来,这真打脸啊。 第15章 望舒庭初遇妖狐 靖聆只得故作淡定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两人因何而动手? 那弟子跑得气喘吁吁:“仙君,我也不知道啊,弟子刚好路过,看见动静实在有点大,也阻止不了,只能来找您了。” 那望舒庭是江讴的居所,桑子流出现在那里并不奇怪,可这计景呈怎么跑人家地盘上打架去了? 况且他见这俩人白天还好好的,有心情去拌嘴。 不及多想,靖聆就跟着往望舒庭去了,任观在他们身后压低着眼看了靖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还没走到望舒庭,就听见一声惊天怒吼:“我看你是找死!” 听声音应该是他的大徒弟计景呈,靖聆感到一阵闹心。 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符纸满天飞,在空中燃得噼里啪啦的,火光比那天上的明星还灼眼。 靖聆不禁在心里头感慨:有钱就是好啊!符纸烧得跟不用钱似的。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计景呈和桑子流就已经在他们面前过了十几招,计景呈一剑刚挥出去,那边桑子流一张符就拍了过去。 靖聆默默叹了口气,脚上没动,抬手时掌心瞬间凝起两道法力,手腕一翻将那他们朝两端各自轰开了。 “他妈的哪个不要命的敢拦小爷……”计景呈暴怒着转头,看见一旁站着的是靖聆,惊得嘴巴都忘了合上。 靖聆脸上端得冷若冰霜,在心里暗忖:是的,你们这些小爷能不能不那么闹腾。 桑子流迅速将剩下几张符收回袖里,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对着靖聆恭敬道:“靖师叔。” 计景呈看他那样,可有得气的。 瞧他那个样,装什么装啊! 但计景呈马上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慌忙地跪下道:“弟子有错,弟子出言不逊,冒犯了师尊,是为大不敬,恳请师尊……” 靖聆冷着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要你们为今晚的事,给我一个解释。” 计景呈眼神有点呆愣地看着他师尊,然后又忙抢在桑子流前开口:“师尊,是他先往我头上扣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我才动手的。” 桑子流见全部人都看向自己,也并没有一丝畏怯,仍是冷着脸:“他擅自带外人回凌云峰,那人还在望舒庭的灵池里脱光了洗澡,真是好不知羞耻。” “都说了我没带人回来!这事我毫不知情!” “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那我他妈的我怎么知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耍了些什么伎俩。” “甭在这张口就来!” 靖聆听得眼皮直抽抽,这都啥跟啥啊。 但随着众人的眼光往不远处的池子看过去时,确实看见了池面上露着一个人头。 池子里那人视乎是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蓦然从水里站起了身,将**曼妙的躯体暴露在众人眼中。 几个人一瞬间傻眼了,那人毫无疑问是个女子。 而那人似乎丝毫不在意,还甜腻腻地向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好呀!” 几个人齐刷刷地转过身去,默念非礼勿视,罪过罪过。 只有计景呈还在那咬牙切齿,气得脸都歪了:“我靠……” 他一个箭步冲向池子,在池子中淌了几步,右手掐着那人的脖子将人一把拎起:“我真是去你妈的……” 靖聆大惊,桑子流的脸上也是难得地露出了几分不敢置信。 只有任观还在饶有兴致地看着池里发生的一切。 计景呈不顾手中人不断地挣扎,吼道:“你他妈的恶不恶心?!” “景呈!放开!”靖聆抢上去往计景呈手上挥了一掌,将人往后一拉。 随着脖子上的力道一松,时轸还没来得及多呼吸几口钻进鼻腔中的空气,就猛然往后倒去,整个人又栽回了水里。 水花溅了两人一身,靖聆见状又只得连忙去捞水里的人。 靖聆的手还没碰到那人,计景呈则是动作更快地将人从水里拖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只手抓上了靖聆的手臂,将他扯着往后退了几步。 任观的声音就在后侧方响起来:“师尊,这池里的水好冰啊,师尊没事吧?” 靖聆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池里的人已经得救了,松了口气:“我没事。” 任观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没事就好,那弟子先扶师尊上去。”说着又带着靖聆慢慢上了岸。 一群人又回到刚才的地方,计景呈扯下外衣劈头盖脸地往时轸身上扔去,而时轸还在一边不断地呛咳着水。 靖聆看着地上那名咳个不停的少女,是一脸的茫然。 那名少女身材娇小玲珑,精致漂亮的小脸有点发白,这样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很是让人怜惜。 当然罪魁祸首并没有在怜惜。 靖聆看了看那少女,又皱着眉看向计景呈:“景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计景呈红着一张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师尊,不要被他的外表给迷惑了。这狐狸是个男的!” 靖聆实在是有点生气:“他是男的你也不可以对他这样!” “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他偷偷溜进来,根本不会发生今晚这些事!” 靖聆还想说点什么,地上那人却突然站了起来,有点苍白地笑道:“仙君,这确实不关恩公的事,是我自己非要跟着他偷偷跑上来的。” 这时刚刚还是女子形态的少女,已经变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只是身型跟在场的人比起来,骨架还是略小,相貌很是清秀好看,此时正一脸愧疚地看着他们。 时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满是歉意地开口:“对不起,我擅闯了各位的领地,还给各位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但这件事恩公是不知情的,各位要罚罚我便好了。” 计景呈一脸的欲言又止,看样子应该是想骂“你是不是有病”之类的。 但靖聆没给他这个机会,自己开口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只是有点热。”时轸顿了顿,头埋得更低了:“这里看起来有点凉爽,于是我就想稍微洗个澡……实在是对不起。 靖聆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刚想安抚他说没事的,桑子流带便有审视意味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跟着计景呈?” 第16章 日月赫赫之晖光 时轸有点羞怯地笑了笑,神情像稚童般天真:“因为他救了我的命呀,所以我要跟着他,才有机会报答恩情。” 计景呈简直有点抓狂:“我都说了几万次不用,他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缠上来。”又用手指指着时轸鼻尖:“师尊,他一定是另有所图,不能信他说的。” 时轸似乎有些难过,什么也没说,脑袋耷拉了下去。 他无不沮丧地想:明明临别前是恩公摸了他的耳朵,他热得难受想洗个澡,却又被误会成了另有所图。 恩公总是误会他。 但律回仙君却果然如恩公所说的一样,是个很好的人呢! 靖聆看着时轸这般乖巧又可怜兮兮的,到底是于心不忍:“景呈,你带他去做一下来客登记吧。你叫什么名字?” 计景呈:“哈???!” 时轸看了看计景呈,略一迟疑,还是腼腆道:“仙君唤我星朗就行。” 计景呈:有没有人管管我? 时轸兴奋地抬头看向计景呈,又望向靖聆,一双眼睛亮亮的:“星朗谢过仙君!” 被无视在一旁的计景呈简直要发狂。 师尊!!!不可以!!你这是中了他的苦肉计啊! 这狐狸,果然好手段!心计实在是高深! 当然没有人搭理他,计景呈一脸不愿意,桑子流看他死不屈服的模样,便主动领着时轸去登记去了。 剩下三个人在那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这下好了,趁江讴不在尽闯祸。 虽然这个祸说大不大说小也挺小的。 毕竟打架的不是靖聆,在别人家门口洗澡的也不是靖聆。 但是毕竟教不严师之惰啊,靖聆还是决定在形式上教育徒弟两句。 “景呈。”靖聆微微正色道:“以后出言前要三思,不然会不慎伤人。” 计景呈脑子里立马蹦出了他对着师尊自称小爷的画面,忙跪了下去:“是弟子无礼,请师尊恕罪!” 靖聆心中大慰,连带着看向计景呈的眼神都慈祥了。 啊!多么听人劝诫的孩子! 靖聆不由得又多说了两句:“我看星朗那孩子也是一片赤诚之心,长得好看又善良,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友,以后和人家说话的时候,试着温和一点……” 计景呈越听脸上越是不服气,他妈的谁要和他做什么朋友。 靖聆每说一句,任观脸上的笑意就越是意义不明。 末了,靖聆下了最后的总结:“总之,你们好好相处吧!” 计景呈敢怒不敢言地走了,他师尊一定是被妖言给迷惑了。 其实靖聆没有多问计景呈和星朗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按理来说不应该妄下定论,但他看着星朗那双眼睛,不知怎的就是觉得星朗是少有的天真无邪。 这种眼神他上辈子在隔壁病床的小病友身上也见到过。 那是唯一一个不惧怕他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管子,还愿意过来和他说话解闷的人。 实在是纯真无邪得很。 只是最后他死的时候貌似给人家小朋友吓到了。 不过也确实,任何一个人看见有人死在自己面前,都会觉得害怕与恐惧吧。 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刻在骨头缝隙中对死的恐惧。 如果可以真想对那位小朋友说一声对不起。 任观的声音打断了靖聆的伤春悲秋。 “师尊的眼光真是独到,师尊莫不是喜欢星朗那样的?” 靖聆听着这句话觉得有点莫名,还是如实回答:“嗯,星朗是个不错的孩子。” 任观映着靖聆身影的眼底有点冷,那双勾人的眼睛还是那样弯着。 “比之大师兄呢?” 靖聆拉开房门的手顿了顿,几乎没怎么思考:“自然是更喜欢景呈。” 计景呈着孩子虽然性子是直率了点,有什么话不过脑先过嘴,但本质并不坏,相反十分坦诚。 况且景呈是自己的徒弟,靖聆又怎么舍得掌心向外。 靖聆已经往屋里走了两步,身后没有任何动静,转头一看,发现任观仍是站在与门槛相距半步的地方。 “怎的不进来?” 任观眨眨眼:“徒儿再进去坐会儿,就来不及赶回去了。” 靖聆失笑:“在我这里住一晚就好。”说着又补充道:“如果你不嫌挤的话。” “弟子有幸在此留宿,又怎会嫌挤?”任观一脚迈进门槛:“只是怕师尊睡得不舒服,弟子会很愧疚的。” “你能休息好就行。” 他早已做好了被挤下床底的准备,只能祈求他这徒弟睡姿能好一点。 不过在靖聆的印象里,他这小徒弟小时候的睡姿还是挺好的。 倒是他自己,实在有点一言难尽…… 记得他之前的梦里,有梦到过任观很小的时候。 大概是还不满一周岁的时候,襁褓时期的任观是由靖聆抱着睡的。 有好几次在闭眼前,小宝宝还是躺在怀里乖乖的,再睁眼时,孩子已经出现在床底了。 靖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任观才那么点小,被摔了竟是不哭也不闹,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床底下。 后来江讴实在是看不下去,就把人给抱走了。 从此以后,任观就不再和靖聆一起睡了。 想到这里,靖聆有点紧张地看向任观的后脑勺。 幸好,当时没有给孩子脑子摔坏了。 不然给那么聪明一孩子摔傻了,靖聆恐怕是难逃死罪了。 任观感觉背后有道视线正一直注视着自己,勾了勾唇角,蓦地回头。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骤然相触,靖聆好像偷偷摸摸被抓包的小偷一样,心尖猛然颤动,顿觉心跳如擂鼓。 但靖聆不愧是活得久了,纵使心跳如鸣,脸上仍是不露声色,淡定如水。 靖聆在心里为自己能如此不破功感到一百分的满意。 任观眼尾泛起笑意:“师尊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当然看你这头形真的很不错。 靖聆意识到自己这副表情好像又有点关于冷淡了,不知道会不会显得突兀,于是又淡淡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觉你长高了许多。” 任观敛去眼底的深意,可不是,他的师尊可发现得有点太及时了。 “师尊,弟子有一事想问很久了。” “何事?” “弟子看大师兄都有字了,弟子却还没有自己的表字呢。” 靖聆心底有点讶然,他记得书中任观在十六岁那年就已经取字了,见任观一直没来问,靖聆便以为是江讴为他取了。 而现在任观马上就到弱冠之年了,虽然按常人来说及冠时加字是没错……可是任观竟是到现在也没取字吗? 这和书里头说的不太一样啊。 任观见靖聆没什么反应,又唤了一声:“师尊?” 靖聆忙不迭回过神来:“嗯,字我很早以前就想好了。” 任观听了直直跪到地上,满眼期待地看着靖聆:“请师尊赐字。” 靖聆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手虚握着抵了一下唇:“就取‘光赫’二字可好?” 任观笑得灿烂:“弟子自然是喜爱的,只是弟子愚钝,不知‘光赫’二字是为何意?” 这靖聆还真不知道,只能凭着自己的理解道:“故日月不高,则光晖不赫。‘光赫’取意为:与日月同晖。” 任观眼底似有流光溢彩,俯身叩首道:“弟子谢过师尊。” 居然那么喜欢吗? 靖聆也在心底跟着笑,像任观这样的孩子,一定会和他的名字一样光彩夺目。 靖聆去沐浴的时候,房间里就只剩下任观一个人,坐在唯一一把小木凳上。 这木凳坐起来着实有点憋屈,四条凳子腿矮得像是专门给小屁孩坐的。 两条长腿曲着也不是伸着也不是,坐了没一会儿就站起身在房间杵着。 只一眼扫过去,这里的摆设简单得简直是一目了然。 屋子里的装潢十分古朴素净,桌案、书架、木桌和一张矮矮的小木凳。 照亮屋内的只有床边的几簇摇曳烛火,其流露出的暖意让人觉得岁月无比宁静。 任观知道不应该对别人的私域随意窥视,但床头发出的那一点不同于烛火的亮光又实在惹眼。 甚至是有点可疑。 任观几步走到床头,那一点光亮就被压在枕头底下,只露出一小个角,叫人想一探究竟。 任观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他伸出一只手去掀开了素白的枕头,那被枕头所掩盖的,是一幅卷轴。 那卷轴用一条红色的细绳系着,只有孩童手臂那么长。 收在床头的东西,不说是否私密,至少是极为重要的。 任观那一双带点邪魅的眼睛看着卷轴轻轻眯起。 他的师尊将东西藏在枕头底,实在是可爱的很。 任观手指刚触上卷轴,卷轴上散发出的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弱渐强,似乎因为来人而变得十分躁动。 而在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任观脸上的表情也由戏笑转为愕然。 在那一瞬间,一股浓重的悲伤如巨石般直直压上他的心头。 拿起画卷的动作瞬间凝滞住,只觉得那股悲意化作洪水猛兽,在他身体哀嚎着横冲直撞。 几乎是不可克制地,任观感觉喉咙被堵住了,呼吸时整个身体都在用力。 等他终于能够自主呼吸时,刚抓上那条红绳要一把扯开,屋外却响起了脚步声。 挺轻的,不容易被察觉,可任观就是知道那是谁。 是师尊回来了。 任观那张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凶狠。 靖聆推开门时,看见任观正坐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师尊洗漱完了?可让我好等。” 靖聆沉吟道:“嗯……你要是困了可以先睡的,不必等我。” 靖聆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是不会立马躺上去的,任观要是一直在这等着,那估计还得等上好一会儿。 任观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靖聆身旁,指尖挽起靖聆垂落的一缕青丝。 靖聆还在疑惑,只见他莞尔一笑:“让弟子替师尊把头发弄干吧。” 靖聆听后愣了愣,也笑了。 他的徒弟今晚看起来很高兴,许是还在为自己的表字感到欣喜吧。 靖聆点了点头,也就随他摆弄去了。 任观的动作可以说是极其温柔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发根,从指尖带出一点温暖的灵气,发丝随着他轻缓的动作慢慢变得干燥。 靖聆舒服得眯了眯眼。 有个温柔体贴的徒弟就是好啊。 他这可真是沾了原主不少的光。 又过了一会儿,靖聆感到困意上来了,脑袋顺着后脑勺上的力道顺势往后靠去。 任观右手托住,让靖聆枕在掌心:“师尊这是倦了?” 靖聆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睡着了。 他忙坐直了身子,头和任观的手拉开了一定距离:“啊,抱歉……好了吗?” 他感到身后的人俯下了身,温热的气息浅浅地喷薄在发顶。 任观抬手捻起靖聆耳边一撮头发,贴在脸颊一侧感受了一下:“已经好了,师尊。” 说话带出的吐息洒在耳边,蒸得靖聆耳尖有点热。 靖聆只得不太自然地往旁边歪了歪头:“谢谢……时候不早了,快歇下吧,明天还得赶路不是?” 任观嘴角翘了翘:“是,师尊睡里头还是外头?” 靖聆倒是无所谓里还是外,只是为了避免一脚把任观踹下床底的惨剧再度发生,他还是选择道:“外面吧,半夜有什么也好下床。” 任观表示了然,很自觉地往靠墙那一侧躺了下去。 嗯,确实是挤了些。 两人板板正正地躺那只能是胳膊紧挨着胳膊。 为了能让任观睡得更舒适一点,靖聆背对着任观翻了个身。 万籁俱静的夜暮里,只有床头的烛火在燃烧时发出微弱的声响,其余的,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许是周围的环境过于安静,更显身后人的呼吸,靖聆就这样听了一会儿,竟觉得这像让人安心的催眠曲,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确实是安心且温暖的,比在病房中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只能听到仪器冰冷规律的嘀嗒响要温暖得多。 靖聆在睡梦中舒展了一下身体,又翻了个身。 任观在烛光的光晕中,就着这个侧躺的姿势,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个睡熟的人。 墨发滑过肩膀垂落在床沿,额前落下几缕碎发,睡颜平和而宁静。鼻梁挺直,自然垂下的羽睫长而细密,在阖起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美中不足的是,眼眶底下现在有两片乌青。 第17章 望舒庭初遇妖狐 靖聆只得故作淡定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两人因何而动手? 那弟子跑得气喘吁吁:“仙君,我也不知道啊,弟子刚好路过,看见动静实在有点大,也阻止不了,只能来找您了。” 那望舒庭是江讴的居所,桑子流出现在那里并不奇怪,可这计景呈怎么跑人家地盘上打架去了? 况且他见这俩人白天还好好的,有心情去拌嘴。 不及多想,靖聆就跟着往望舒庭去了,任观在他们身后压低着眼看了靖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还没走到望舒庭,就听见一声惊天怒吼:“我看你是找死!” 听声音应该是他的大徒弟计景呈,靖聆感到一阵闹心。 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符纸满天飞,在空中燃得噼里啪啦的,火光比那天上的明星还灼眼。 靖聆不禁在心里头感慨:有钱就是好啊!符纸烧得跟不用钱似的。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计景呈和桑子流就已经在他们面前过了十几招,计景呈一剑刚挥出去,那边桑子流一张符就拍了过去。 靖聆默默叹了口气,脚上没动,抬手时掌心瞬间凝起两道法力,手腕一翻将那他们朝两端各自轰开了。 “他妈的哪个不要命的敢拦小爷……”计景呈暴怒着转头,看见一旁站着的是靖聆,惊得嘴巴都忘了合上。 靖聆脸上端得冷若冰霜,在心里暗忖:是的,你们这些小爷能不能不那么闹腾。 桑子流迅速将剩下几张符收回袖里,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对着靖聆恭敬道:“靖师叔。” 计景呈看他那样,可有得气的。 瞧他那个样,装什么装啊! 但计景呈马上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慌忙地跪下道:“弟子有错,弟子出言不逊,冒犯了师尊,是为大不敬,恳请师尊……” 靖聆冷着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要你们为今晚的事,给我一个解释。” 计景呈眼神有点呆愣地看着他师尊,然后又忙抢在桑子流前开口:“师尊,是他先往我头上扣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我才动手的。” 桑子流见全部人都看向自己,也并没有一丝畏怯,仍是冷着脸:“他擅自带外人回凌云峰,那人还在望舒庭的灵池里脱光了洗澡,真是好不知羞耻。” “都说了我没带人回来!这事我毫不知情!” “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那我他妈的我怎么知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耍了些什么伎俩。” “甭在这张口就来!” 靖聆听得眼皮直抽抽,这都啥跟啥啊。 但随着众人的眼光往不远处的池子看过去时,确实看见了池面上露着一个人头。 池子里那人视乎是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蓦然从水里站起了身,将**曼妙的躯体暴露在众人眼中。 几个人一瞬间傻眼了,那人毫无疑问是个女子。 而那人似乎丝毫不在意,还甜腻腻地向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好呀!” 几个人齐刷刷地转过身去,默念非礼勿视,罪过罪过。 只有计景呈还在那咬牙切齿,气得脸都歪了:“我靠……” 他一个箭步冲向池子,在池子中淌了几步,右手掐着那人的脖子将人一把拎起:“我真是去你妈的……” 靖聆大惊,桑子流的脸上也是难得地露出了几分不敢置信。 只有任观还在饶有兴致地看着池里发生的一切。 计景呈不顾手中人不断地挣扎,吼道:“你他妈的恶不恶心?!” “景呈!放开!”靖聆抢上去往计景呈手上挥了一掌,将人往后一拉。 随着脖子上的力道一松,时轸还没来得及多呼吸几口钻进鼻腔中的空气,就猛然往后倒去,整个人又栽回了水里。 水花溅了两人一身,靖聆见状又只得连忙去捞水里的人。 靖聆的手还没碰到那人,计景呈则是动作更快地将人从水里拖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只手抓上了靖聆的手臂,将他扯着往后退了几步。 任观的声音就在后侧方响起来:“师尊,这池里的水好冰啊,师尊没事吧?” 靖聆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池里的人已经得救了,松了口气:“我没事。” 任观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没事就好,那弟子先扶师尊上去。”说着又带着靖聆慢慢上了岸。 一群人又回到刚才的地方,计景呈扯下外衣劈头盖脸地往时轸身上扔去,而时轸还在一边不断地呛咳着水。 靖聆看着地上那名咳个不停的少女,是一脸的茫然。 那名少女身材娇小玲珑,精致漂亮的小脸有点发白,这样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很是让人怜惜。 当然罪魁祸首并没有在怜惜。 靖聆看了看那少女,又皱着眉看向计景呈:“景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计景呈红着一张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师尊,不要被他的外表给迷惑了。这狐狸是个男的!” 靖聆实在是有点生气:“他是男的你也不可以对他这样!” “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他偷偷溜进来,根本不会发生今晚这些事!” 靖聆还想说点什么,地上那人却突然站了起来,有点苍白地笑道:“仙君,这确实不关恩公的事,是我自己非要跟着他偷偷跑上来的。” 这时刚刚还是女子形态的少女,已经变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只是身型跟在场的人比起来,骨架还是略小,相貌很是清秀好看,此时正一脸愧疚地看着他们。 时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满是歉意地开口:“对不起,我擅闯了各位的领地,还给各位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但这件事恩公是不知情的,各位要罚罚我便好了。” 计景呈一脸的欲言又止,看样子应该是想骂“你是不是有病”之类的。 但靖聆没给他这个机会,自己开口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只是有点热。”时轸顿了顿,头埋得更低了:“这里看起来有点凉爽,于是我就想稍微洗个澡……实在是对不起。 靖聆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刚想安抚他说没事的,桑子流带便有审视意味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跟着计景呈?” 第18章 寒梦无处话凄凉 在年少的时候,如果抛去他对师尊的种种不满和怨恨,他觉得他的师尊其实是很好看的,只是他读的书太少了,形容不出来,只会用两个字来概括:很美。 不单单只是相貌好看,而是整个人都好看,刚硬中又不失柔和,如果不是师尊身上偶尔透露出来的孤独,他会觉得师尊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岁月静好的。 他以前觉得,像他师尊这样的人,就应该被他狠狠地糟蹋,变成他脚下的一坨烂泥,毁掉所有的光风霁月。 如今他却觉得,像他师尊这样的人,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本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宁静美好。 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了,但谁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 像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 他想他也许仍然怨恨着靖聆,怨恨那十几年的冷漠与嘲笑。 但怨恨也是可以换一种方式的,比如他可以施与靖聆多带一点敬重。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笑了笑。 任观兀自思考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靖聆,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靖聆睡梦中的表情逐渐发生了变化。 不像方才那么安稳了,眉头开始慢慢蹙起。 到最后,几乎是拧着眉峰,额角都沁着一层薄汗。 任观看了一会儿,把手举到靖聆眉心处,想要抚平那一座小丘。 但还没来得及触上,眼前的人浓密的睫毛底下突然淌出两行清泪。 任观举起的手滞在了眉前,睁着眼愣住了。 为什么哭? 比这让他更惊愕的是,这个人,是他的师尊。 那个强大过人,受人敬仰的律回仙君。 任观感觉到脑子里少有的一片空白,仿佛在看到那道眼泪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抬起的手在空中凝了半天,也下不去手,更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在心里挣扎了半天,最终轻轻地落到了眼睫上,拭去了那好似止不住的泪。 “别哭了,师尊,别哭。”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总归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靖聆闭上眼睛没多久后,发现自己又进入到了诡谲的梦里。 一开始一切都还是如往常那样,无非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他一直都搞不清楚,这些到底是原主的记忆,还是单纯是他有臆想症。 他无法把它当成一个梦去对待,因为每一幕都如此的真实。 他看见了很多人,仍然是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子,但他能很明显地辨认出这些人都是谁。 他看见了江讴、计景呈、桑子流…… 四周一会儿是一片雪白,一会儿又黑得没有任何色彩。 他甚至还看见了云长风。 他任由眼前的光景像有人不断在他面前打开闪光灯一样刺眼地变换了一会儿。 终于反应过来,原著中云长风出场的次数不多……如果这是非出场不可的情节…… 那这应该是瑶玉壶天岭。 靖聆马上惊慌起来了。 完了,这是一下子给他干到大结局里来了? 他可是什么坏事都没来得及做啊,他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 这就要死了? 耳边没有人的说话声,但也算不得安静。 因为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像是野兽的咆哮声。 天上还有怪鸟的嘶鸣声。 飓风几乎是把他卷得稳不住身体。 越来越多奇形怪状的物体出现在苍茫的山头,一些甚至是扭曲着身子朝他爬行而来。 他一剑劈斩而出,剑气把周围的东西轰出十丈之外,下一刻就又有许多东西接连不断地从各个角落钻出来,或是在暗处虎视眈眈。 这些东西是什么靖聆无法辨认,只是知道在他们爬行的时候,在地上留下了许多液体。 黑红色的,在一片苍苍无垠中刺目惊心。 其数目之多,足以铺满这整座皑皑雪山。 头顶的巨鸟甚至无视了他的存在,向四面八方俯冲而去。 眼看地上的东西马上要攀上他的腿,刚想再出一剑,周围倏地变换为混沌。 一座屹立与天地间的石碑上,刻着一个遒劲的“地”字,泛起血光,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暗红光亮的映照下,靖聆看到石碑脚下锁着一个人。 说是人,实则也不然。 至少靖聆从未见过体型如此庞大魁梧之人。 光是身量,就有常人的五倍有余。 看不清面容,也就无法定夺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能听见那人身上的锁链不断发出金属沉重刺耳的声响。 而在直入天际的地碑底下,一个巨大的法阵环锁着整座石碑。 端坐其中维系阵法的,正是三界中最了得的阵修,江讴。 整个法阵发出强烈的锃锐蓝芒,阵容内翻腾涌动的气流打得阵内人的衣袂发丝猎猎飞舞。 江讴却像什么也察觉不到一般,仍是冥然兀坐,随着被捆之物的挣动愈来愈剧烈,他迅速结了一个手印,阵法马上以江讴为中心发生了改变。 江讴这是,以自己作为阵眼。 但战况并不像靖聆所希望的那样僵持不下,江讴一个人不知道在那坚持了多久,看似应付裕如,实则已是强弩之末了。 锁链猛地碰撞发出震耳的声响,那被束住的四肢不断拉扯着锁链,猛一用力,坚如金刚的锁链竟就这样炸开来,擦出剧烈的火星。 那庞然大物伸出两只利爪一般的大手攥住自己脖颈上的枷锁往,使劲往两边一扯,就这样挣脱了最后一道束缚,完完全全站了起来。 那东西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锁定了目标,朝阵中之人走了过去,踏在地上的每一步都震得人心直发颤,而江讴还是那样坐在那里,手上快速变换着结印。 靖聆看着这些,几乎是要疯了,想冲过去阻拦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那魔爪直直伸向江讴胸口,瞬间没入胸腔中。 血肉挤压发出黏腻的“滋滋”声,那手在江讴身体里掏了一会儿,又破背而出,从背后贯穿出来的手中,抓着一颗还在微弱搏动的心脏。 一下,一下,又一下…… 随着心脏跳动的不断衰弱,阵法的光芒渐渐微弱下来,直至消失殆尽。 而坐在地上的躯体,身上只剩下一个不断透风漏血的破洞。 靖聆痛得像是要把心脏混着血呕出来一样,目眦尽裂。 可这一切还没有因此而放过他,转眼间,他又看到了计景呈。 他觉得喉咙已经干涸了,眼睛也再流不出任何东西。 他看见计景呈提着剑,义无反顾地对上了那个魔鬼。 又看着那只魔爪抓向了他徒弟的脖子,头颅滚落到地上。 靖聆在脑子里看见,计景呈在地上无神地望着他的样子。 才知道有些东西,就算是不用眼睛,也能看得清。 脸上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靖聆的身体一直颤栗着。 任观平时面对师尊,最是会巧言令色,如今却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会手足无措地喊着:“师尊,怎么了?别怕……” 他看见师尊的嘴唇颤抖着一张一合,嘴里在说着什么。 任观依稀听到他弱弱的声音:“将我……” “师尊!”任观立即贴上靖聆:“您说什么?” 他紧张地听了会儿,终于听清了靖聆哽咽的声音:“将我也杀了……求你……” 任观抱着靖聆身体的手一下子收紧了,死死盯着虚空的眼底染上了疯狂和恐惧。 靖聆几乎是用了命地乞求着,泪水很快打湿了任观的前襟。 任观抱着这个人,身体僵硬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 半晌,他才尽最大的力气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师尊,您在说什么呢。” 他恶狠狠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独活,也别想死。” 靖聆在中途醒了一次,暂时脱离炼狱的他还是神志不清,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正在望着自己,他从未感觉到过那么感激这个世界。 任观看着靖聆将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眼里,攥着他的衣襟对他说:“你没有死……你还在……谢谢你……” 靖聆一直在感激不尽地说着谢谢他,他觉得靖聆紧紧揪在手心里的,根本不是他的衣服。 这一夜过得极其煎熬,黑夜仿佛被无限拉长。 早知如此,靖聆宁愿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一个睡了不如不睡,一个直接连眼睛都不曾闭上。 天微微亮的时候,靖聆就迫不及待从梦中挣脱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全身都汗涔涔的,整个人都缩在任观怀里。 靖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宽阔的胸膛,放空脑子地在怀抱里躺了一会儿,才不动声色地悄悄往外挪。 “师尊睡醒了?”任观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靖聆发现自己现在是真的很容易被惊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汗毛直竖。 靖聆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随后像惊弓之鸟一般扑棱起来。 任观被他的发顶撞到了下巴,吃痛地“嘶”了一声。 靖聆听到后立刻停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关切道:“怎么了?撞到哪了?” 任观可怜道:“师尊,弟子无碍。师尊有什么想吃的?弟子去给师尊做。” 靖聆心里一阵内疚,任观这孩子太懂事了,有什么事也不说,懂事得让人心疼。 自己原本想着起来时不惊醒任观,没想到还给孩子伤着了。 靖聆手脚不是很麻利地钻出来,捧着任观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果真没事?” 任观弯了弯眼睛:“师尊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 靖聆又仔细瞧了瞧手中的脸:嗯,好像是没什么大碍。 放开任观后又去扒拉任观的衣服:“其他地方呢?有没有伤着?” 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是个180的大男人,这要是一肘子下去,可不得给任观打出内伤来。 任观也没动,神情微动,任由他扒拉。 扒岛一半才发现,任观前胸的衣服几乎全湿了。 “你很热?” “不热。” 靖聆又伸手摸了摸:“那怎么出这么多汗?” “弟子真不热,倒不如说是师尊昨天夜里太热了。” 靖聆静了几秒没答话,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后,脸上耐不住有点发烫。 “嗯、我、为师确实有点热呵呵。” 深秋的风刮过,吹得窗扉“砰砰”作响。 “……” 在任观轻声笑了一下后,靖聆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 果然,自己扯淡的技术还是不够老练。 就在靖聆尴尬地无地自容时,屋外响起了一阵风风火火的敲门声。 只需得用耳朵去听,靖聆就知道那是谁。 靖聆掀开锦被准备下床开门,任观却比他快了一步。 “师尊,您睡醒了吗?”门一打开,计景呈不由得停止了叫唤。 他的手还是维持着敲门的动作没变,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我靠你!”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师弟,又企图越过任观去看屋子里的师尊。 试问,如果你在一大早去访问师尊的时候,你的师弟衣冠不整,像是苦战了几百个来回一夜没睡似的给你开门了,你要怎么办? 计景呈在思考着是要假装没看见还是给他来一拳时,他的师尊从任观身后探出头来:“景呈?” 一样大战几百个来回的精神不振,满头是汗,脸色发红,甚至比任观那小子更甚。 计景呈一看,震惊之余肺都要气炸了。 计景呈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任观衣领:“你个大逆不道的,你对师尊做了什么?!” 靖聆:“?” 任观神情淡淡:“什么做了什么?” “你还有脸问出口!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哎呦!靖聆在心里叫苦不迭。 怎么突然就又要开战了? 能不能让他稍微跟上点剧情? 无法,他只得板着脸道:“住手。” 计景呈揪着衣领,似有不甘地看着靖聆:“师尊!” 虽然不知道他这大徒弟是为了什么在替他打抱不平,但靖聆实在是很头疼。 “为师什么事也没有,先放手再说。” 计景呈悻悻松手。 希望真的是自己误会了什么,不然就算是有师尊护着,他也要将这小子胖揍一顿。 不然任观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做青天高黄地厚! 眼见自己又化解了一场危机,总算是相安无事,靖聆才问道:“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 计景呈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师尊,七日后就是银暮山大竞,弟子特此前来请缨。” 第19章 幽牢难囚少年心 靖聆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正想和你们说这件事,此届银暮山大竞,你和小观不必参加了。” 计景呈再一次震惊,这次连任观都微微讶异。 “可是师尊。”计景呈劝道:“按寿掌门指令,若无特殊情况下,每位长老座下派出两名弟子参赛,否则就只能自己顶替前往参赛……这件事用不着师尊亲自出面啊。” 可靖聆不能这么想。 银暮山大竞是一场十分激烈且残忍的竞赛。 为了争夺这片修炼灵地,各仙家、妖族、魔族、巫族乃至各路散修都会来参与,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不防其中有很多有心之人是想借着大竞的名义,趁机除掉某人的。 能从中谋取的暗利实在太多,导致阴暗卑鄙的招数全招呼上来。 如果说靖聆在这之前只是放心不下,那么在昨夜那个梦之后,他现在对这些已经是恐惧了。 他再受不得这些事情有一点发生的苗头。 靖聆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我不去,难道你们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的能耐吗?” 这话使两人都愣了一下。 师尊还是第一次这样同他们讲话。 计景呈急了:“师尊!弟子自知技不如人,可是,这次大竞实在是凶险,师尊没必要和那些阴险小人……” 靖聆打断道:“你也知道凶险?” “但是……” “我能应对,你又如何?” 靖聆面上一副“别不自量力”的表情,实际上心里只有深海般的恐惧。 拜托了,不要再坚持。 不要再因为我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靖聆真希望上天能有一个大喇叭,把他想说的话全都大声吼出来。 告诉全世界,他是一个灾难,所有人离他离得越远越好。 计景呈见无论如何也劝不动师尊,最后是极其沮丧地走了。 如果能幻视都能看到他头上那朵风雨欲来的乌云。 只留下任观倚在门框上一动不动。 任观倒是没有反驳,他要是想去,又有谁能阻挠? 靖聆也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大言不惭了,但话已经放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不是要赶路去吗?” 任观很是无辜,张臂展示了一下自己:“师尊看弟子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不太适合出门呢。” 靖聆闭眼咳了一下:“我……我柜子里还有几套衣服,你可以先换上。” 片刻后,靖聆看着任观脚踝处短上了一大截的衣摆,陷入了沉思。 自己身量真的有一米八吗? 不对,任观这孩子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他们前十几年一同吃的难道不是凌云峰的伙食吗? 靖聆沉默着抬头看向任观,任观对着他无辜地眨眨眼。 有时候这个世界,真的让人莫名地想笑。 靖聆无奈,只得把刚走的计景呈搬出来:“先去找你大师兄借一件吧。” 毕竟将就着穿他的,那也太将就了。 “师尊方才也看见了,大师兄与我之间似乎产生了点不愉快,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任观耷拉着脑袋:“弟子可以在师尊这里,再留一宿吗?明儿换洗的衣服一干弟子就会走的……” 面对任观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靖聆表示十分吃这一套! 这是每个男人骨子里怜香惜玉的天性! 于是任观又顺理成章地在这里住下了。 在这里住了一晚后,任观又以各种让人无法推辞的理由在扶光居名正言顺地住满了七天。 但任观也没有白住,在这七天里对靖聆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 靖聆想要什么,前一秒刚招手,后一秒任观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一开始靖聆还觉得很不好意思,后面渐渐的,他觉得简直是舍不得让任观离开。 靖聆对此十分满意! 七天流水一般过去了,转眼间,银暮山大竞到来了。 这次银暮山大竞的地点选在了位于南边的“幽牢浮屠”。 那是一座倒着的塔,总共有三层,上宽下窄,窄的两层深深嵌入地下,呈漏斗形。 底下两层皆是一些磨牙允血杀人如麻的魔物,地表的第三层却是什么也没有,单纯是参赛人员之间的大型杀戮争斗场地。 最先浴血杀出重围的登塔者,则是下一届银暮神山的占领者,错过这个机会的,只能再等20年。 靖聆在大赛的候场区看见计景呈和任观的时候,心里的火苗简直蹭蹭往上窜。 合着这俩小崽子把他的话全当耳旁风,瞒着他偷偷报名了。 他决定先教训完一个再教训另一个。 靖聆剑眉直竖,“悄无声息”地飘到了计景呈后面。 计景呈从刚才就感觉到有一道冷冷的目光钉在自己身上,不一会儿,就感觉到一团怒火正不断靠近自己。 现在这团怒火已经烧到了他身后。 计景呈心虚地左瞟右瞟,假装察觉不到身后的危险。 当然那是没用的,只听他师尊的声音幽幽地传入耳中:“来这做什么?是有什么要事还没向我交代完吗?” 计景呈讪讪地笑了笑,不敢扭头:“师尊,弟子……弟子……” 靖聆就这样听他“弟子”了半天,也没弟子出个所以然来。 靖聆不带什么笑意地笑笑,刚要开口让他现在就离开这里回凌云峰去,一个人影“刷”地蹿了出来。 “仙君仙君!”星朗天降救星一般地降临,一手扒着计景呈的手臂:“是我非得求着恩公陪我来的。” 靖聆迅速在心里对星朗的说辞进行了思考,并做出了判断。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星朗求着要跟着来的份。 靖聆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俩人,看这俩人要如何圆谎。 计景呈也是摸不着头脑,刚想发怒让星朗别再跟着他,就见这只狐狸对着他挤眉弄眼的。 计景呈看了半天不知道他又想耍什么狐狸把戏,只道:“你脸抽筋了?” 星朗:“……” 明明是气氛严肃的场景,靖聆却看得想笑。 “既然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靖聆也不再为难他们现场即兴表演。 计景呈一听就急得转身,星朗忙抢在他前面开口道:“仙君!这次大竞我是真的需要恩公的帮助,您能否重新考虑一下让他留下来?” 计景呈这才反应过来星朗是想替他找借口留下来。 但他并不想和这狡猾的狐狸有过多的交情,并没有接他的茬:“师尊,这次大竞我是非来不可,您就让我参加吧。” 靖聆还是保留原来的态度,这里实在鱼龙混杂,若非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让两个徒弟涉险。 靖聆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理由。” “弟子想为师尊分忧,况且弟子已经有能力自保了,以后还会有更生死存亡的时刻等待着我,何不让弟子趁这次机会锻炼一番?说不定弟子还能为凌云山派争光。” 当“更生死存亡”这几个字飘入耳朵里,他就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在瑶玉壶那段梦。 虽然尚且无法得知为何会做那样的梦,他明明从来没有去过瑶玉壶,但靖聆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和懈怠。 因为他对他们的担忧却是真切的。 他不能让梦里的惨剧在现实上演没错,但是计景呈说的不无道理。 万一真的到大结局的时候,他没能阻止自己黑化,没能阻止邪尊出世,那计景呈该怎么办? 从现在开始就将他保护得好好的,让所有的危险都扼杀在摇篮中,对计景呈来说真的是好的吗? 况且这次自己也在场,有什么事尚能护着两个徒弟,这未尝不是一个锻炼的机会。 靖聆目光朝任观刚才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任观却已经不在原地了。 计景呈感觉时间过去了几年之久,他都快要心灰意冷了。 看来师尊这是铁了心地不让他参赛了…… “好吧,你们参加也行。” 计景呈和星朗眼中皆是一惊一喜。 “但你们要切记,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许不顾一切兀自往前冲。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以自己的安全为首要。” 计景呈的高兴简直是写在了脸上:“是!弟子谨记!多谢师尊!” 能跟着去保护恩公了,星朗也由衷感谢:“谢谢仙君!” 靖聆无奈点点头:“小观呢?” 虽然任观实力强悍,但靖聆仍是放心不下,觉得有必要去他跟前重复一遍安全注意事项。 “不知道他,没跟我们一起……”计景呈脑袋朝四周环顾了一圈,眼尖地找到了目标:“师尊,您看那是师弟不?” 靖聆顺着看过去,比任观背影更吸引他注意的是围在任观周围的人。 他们手上撑着一柄似伞非伞的圆顶遮蔽物,伞的外缘垂下五彩的帷幔,从头顶而下将半个身子围在里面。 一些人则手持皮鼓或铃鼓,鼓面皮质看起来十分古老,也看不出是用什么做成的。 身上的服饰也不像是这边的原著居民,用布虽然繁杂多彩,但相较于他们手中极其惹眼的伞,却都是很暗的颜色。 任观一身黑衣,在这色彩多样的人群中,反倒显得十分突兀。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哪怕在那么阴暗的角落里,他们的皮肤都出奇地白。 靖聆心下疑惑:怎么都一副供血不足的样子,遂疆已经到每个人都揭不开锅的地步了? 但往他们所在的角落多看了一会儿后,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恐怕并不是饔飧不继的带来后果,而是因为常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皮肤长时间得不到阳光的照晒。 愈是往下思考,就愈是觉得那鲜艳夺目的人群怎么看怎么压抑。 从幔布的空隙中,窥得每一个人的脸都是那样的苍白冷漠。 小观在这样的环境下真的没问题吗?那么明朗爱笑的一个孩子。 靖聆又转头叮嘱了两人几句,径直朝任观的位置走去。 巫族的族人看到靖聆过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脖子略微扭转了一个角度,冷冷地扫了来人一眼。 但还是有一个稍微年幼的少女,在发现靖聆越走越近后戒备道:“你是什么人?不要再靠近!” 那名少女手抱一皮鼓于身侧,另一手将落不落地虚置于鼓面上空,似乎靖聆胆敢再靠近一步,她就要拍响这鼓皮。 靖聆闻言停在距离任观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名少女还欲说些什么,但却仿佛看见了什么,猛地收了声儿。 欣长挺拔的少年转过身来,笑容朗朗:“师尊来了,怎的都不告诉弟子一声,弟子手下险些对师尊出言不逊。要是冒犯到师尊,可让弟子怎么办才好?” 不不不,靖聆在心里忙摇头。 刚才要是没有那少女的提醒,他要是再往前多走几步,恐怕现在已经被巫族围殴了。 但靖聆都还没来得及说句“无碍”,只听“咚隆”一声,那皮鼓滚落到地上。 那名少女满是诚恐诚惶地跪下来:“溪月无知,向律回仙君请罪!” 靖聆简直要被他们三天两头跪来跪去的习惯给跪得有阴影了。 受不得啊受不得。 靖聆死的时候不过也就刚好19出头,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岁。 来到这个世界后,被他们跪得不知折了多少年的寿。 企图告诉他们不必跪他,却每次都是一声不吭,头一低膝盖一弯就跪下去了。 他不禁自我怀疑:难道是自己长得过于吓人? 否则怎么一个两个都畏惧他如洪水猛兽,突然见到他就像见了鬼一样。 但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原主实在是臭名远昭,让人不怕都不行啊。 想到这里,靖聆努力挤出一个友好慈爱的笑容:“不过是护主心切,你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溪月仍是跪在地上没起来,抬头偷偷窥视着领主的表情。 领主有令,对待领主的恩师,必须敬之如主。 虽然是这样,但她还是要以领主为首。 任观淡淡地给她使了个眼神,她才站起来鞠躬道:“溪月谢过仙君。” 靖聆摆了摆手,俯身将地上的皮鼓小心拾起,递还给了这名叫溪月的少女。 他略微向四周扫了一眼,现下人太多了,如果质问任观为什么私自参赛或者絮絮叨叨,会不会让他在族人面前很没面子? 况且这样会不会不太符合原主穷凶恶极的人设?一不小心ooc了? 靖聆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站到任观身边,自以为很隐蔽地伸手往旁边摸索而去。 手指刚触到了身旁人微凉的手背,就抓起来牵着往更幽暗的角落走去。 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领主和仙君之间的师徒情谊,居然是如此深沉厚重! 不远处的计景呈更是看得把牙咬得“咯咯”响。 看看任观那小子的表情,很明显是爽到了。 他的师弟果然对师尊抱有大逆不道的想法,简直是狼子野心! 再看看他的师尊,居然还主动牵他,这不是送羊入虎口是什么! 要是师尊知道了任观的龌龊心思,任观尸体都不知道要埋在哪! 不行,他一定要在大错酿成之前,将一切都推回原轨! 星朗亦步亦趋地跟在计景呈身后:“恩公,你这是要上哪去?” 计景呈回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闭嘴,别跟着我。” 星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于是乖乖闭上了嘴,然后跟了上去。 靖聆自然是不知道他大徒弟的内心是如何狂风巨浪般地翻滚了一番,只是带着任观直直往前走。 任观跟在他的身后,有那么几秒钟是反应不过来的意外,随后低头看着两人相牵的手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他的师尊真的是一天比一天的让人感到意外。 第20章 倘使一言护心安 靖聆停下来向周遭环顾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才松开了任观。 任观眼里一派的清澈无知:“师尊带徒儿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靖聆放低了声音,轻声道:“小观,为师这次不是来劝你放弃比赛的,银暮神山对巫族来说确实是块不可多得的修炼福地,但你要记住你平安无事比那神山重要得多,切记莫要勉强自己争强好胜……” 任观耐着性子将话听完后,突然问了句:“师尊莫不是以为,弟子是代表巫族出赛的?” 靖聆怔怔:“难道不是吗?” 任观作为巫族共主,带着一众族人来到这里,难道不是为了争夺宝地? 任观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当然不是,弟子特地回凌云峰,为的就是作为师尊的弟子出赛。” “那溪月他们怎么办?” “他们那么多人,还怕找不出一个领头的吗?” 更何况巫族自有一套修行的方法,根本懒得和他们抢那什么神山。 将手下带过来,不过是为了解决这期间可能出现的一些小麻烦。 比起这个,更让他在意的是…… “师尊带我来,没有其他事了吗?” 靖聆想了想,确实没有别的事了,于是点点头:“嗯。” 确实是这样,如果人没了,抢到这块地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什么是比任观的安危更为重要的吗? 任观一时无言,沉默了一会儿后笑笑:“好吧,请师尊放心,弟子一定会留心的。” 计景呈偷摸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的师尊和师弟有什么异样,讲的话也和对自己说的别无二致。 难道真的是自己心思太龌龊,误会他们了? 周围多的是高矮不一的残垣断柱,计景呈藏在其中一根粗大的柱子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窥探着两人的一言一行。 而在他的下面,星朗叠叠乐似的探出半个脑袋。 他不明白恩公在看些什么,于是眼睛开始不断地乱瞟。 任观当然是知道有人在窥视他的。 左后方有两道视线直直地盯着他,前侧还有一道视线。 这三道视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死死地黏在他身上,过于明显的意图让人想察觉不到都不行。 靖聆也有所发觉,但他只当是候场的人太多,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长得又不好看,总不至于是为了偷看他。 再者他也没有被迫害妄想症,现在应该还不至于谁都想要他的狗命。 难不成是哪个仙门的女弟子在偷看任观? 靖聆悄悄瞄了一眼任观,又看了看自己的站位。 他貌似把任观给挡住了。 于是他识相地往旁边挪了一下脚步,将更多的视角留给主角。 坏什么也不能坏了别人的好事! 星朗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视线终于在对面不远处的一根石柱上停了下来。 他用气声唤道:“恩公。” 计景呈装听不见,仍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人。 星朗坚持不懈地唤着:“恩公。” 在星朗叫魂似的叫了十几声后,计景呈终于不胜其烦地闭了闭眼:“有屁快放。” “恩公,你看那边。”星朗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方才那根石柱。 计景呈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那根残破不堪的石柱。 光秃秃的,啥也没有。 他的耐心告罄了:“你是不是有病?实在闲得慌就滚一边玩去,少来妨碍我。” 星朗并未被他的恶声恶语影响到:“恩公,你相信我,狐狸的直觉告诉我,那后面一定有人。” 计景呈作为一名御兽师,自然是知道相比于人,动物的直觉是何等的敏锐。 他刚才过于全神贯注,以至于竟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星朗又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在我们到来之前就一直在那里了。” 靖聆听力真不是盖的,身后两人的叽叽喳喳全被他收入耳中。 内容他是听不清楚,但这声音很明显是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大徒弟。 反正在这里站着也是碍事,又加以他实在是担心计景呈在这个节骨眼上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小观,我去看看景呈和星朗,如果发生了什么事的话……”靖聆低头看了看地面,弯腰挑捡起了一块还算光滑小石子。 指尖往石头里注入了自己的一缕魂识,递给了任观:“石头碎了,我就能感应到。” 靖聆又补充了一句:“我会马上赶到你身边。” 任观将石子攥在手心紧紧握了握,又笑着将它揣入了怀里。 “师尊,大师兄有什么可看的,我带你去看个好看的。” 说着转过身引着靖聆往那根石柱走去。 全程围观吃瓜的计景呈:“???” 星朗见两人走远了,忙安慰道:“恩公别伤心,虽然你说话很难听,脾气也很臭,但我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你挺好看的。” 计景呈听了,脸色非但没有变得更好,反倒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会说话就闭嘴!” 靖聆不明所以,下意识跟着走,等绕到柱子后面,猛地发现柱子后面缩着一个人。 那人一脸紧张地弓着腰,被发现的时候脖子还在拼命地往柱子外伸,见到任观两人突然出现,整个人神经兮兮地一震。 别说是他,靖聆也被他这个样子吓一跳。 银暮山大竞良莠混杂是不错,可正是这样,这样胆小的人来到这里实在是怪见。 如果不是身怀绝技,恐怕都不能活着从塔里走出来。 难道来这冒险就是为了偷听他们说这些毫无营养的话? 靖聆不明白任观带他见这个人是何用意,但见任观久久没出声,他只能率先开口。 “呃,这位兄台为何独自一人在此?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那人神经质地抠着手指,闻言将视线挪到靖聆脸上,停顿了几秒后又将视线转回任观身上。 靖聆搭话遭到无视感到有些尴尬。 果然,一次外向要用一生的内向作为交换。 任观却已经是见怪不怪,只是抬了抬下巴,斜睨着那人:“听了这么久听够了没?现在是你说话的最好时机。” 那人突然很是激动地扑上来抓住任观的袖子:“您就是领主大人吧?!求求你、求你帮我杀了他!” 这真是十分猝不及防,靖聆不由得替任观感到瞪目结舌。 任观眼底依旧没什么波澜。 这种事他见得太多,已经习以为常了。 自从回到遂疆,总有很多这样的人,求他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下咒。 任观并非局中人,不知局中苦。 他不知道到底是怎样难了的恩怨,才能使一个人不惜付出性命,也要置对方于死地。 也许以前他是明白的,但他现在却不明白了。 “我为什么要替你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任观不肯轻易答应是对的,下咒之人若没有等量的东西作为交换,剩下的余孽便会反噬在下咒者身上。 任观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识的人,背这样大的锅。 那人见任观并不打算同意,急得眼底发红:“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连我这条命你都可以拿去!”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那人紧紧扯着任观袖子不放,像是抓着自己的命:“那你要什么?钱吗?我有、我有!我什么都可以给的……我下辈子可以做牛做马……” 靖聆忍不住道:“你既然已经到了可以为此不顾一切的地步,为何不自己动手?” 靖聆毫不怀疑,要是观音岛上那尊邪神还存在这世上,这人现在已经出现在那座岛上了。 那人猛地松开了手中的袖子,双腿无力地后退了几步:“我做不到……他太强了……但他不得不死……” 任观沉默着召出了咒笔和咒符,全递与了那个人。 靖聆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书里最重要的法器——“束心”。 靖聆看着那一根黑色的墨笔,不知怎的感到无比的熟悉。 那人接过笔和纸,有点茫然地看着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他的姓名,出生时辰。” 那人的反应慢了半拍,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拿起了那根墨笔。 在笔尖刚触及纸面的那一瞬间,“束心”散发出厚重的远古幽芒,暗金色的符文开始不断流动,纸上竟是无墨而自书。 那人将笔和纸递回来时,靖聆有意无意地朝纸上瞄了一眼。 没看太仔细,但依稀看到右侧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字:常松雾。 任观接过后看了一眼,又将咒符还了回去:“人死了,这上面的字迹便会消失。” “在这之前,你随时可以反悔,毁掉咒符。” 那人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咒符上的字迹:“我绝不反悔。” 任观没再说什么,将“束心”收回,淡淡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似乎有点恍惚失神。 靖聆还欲再劝那人一劝,一道空灵的声音就传遍了整个候场区。 “幽牢大门已开启,请各位参赛选手尽快入场。竞赛时长不限,最先登塔者为胜,浮屠内莫问生死。预祝各位顺利夺魁。” 那人听后,如梦惊醒般地回过神来,朝通向幽牢浮屠的楼梯走去。 靖聆和任观对视一眼,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个,这位兄台,莫非你也要进入浮屠内参赛?” 他是真心觉得,这人进了这里面,就再出不来了。 那人头也不回:“当然,我要看着他死。只有亲眼确认我才能安心……” 靖聆忙跟上去:“那请问这位兄台尊姓大名?塔内危机四伏,在里面也好有个照应。” 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子作揖道:“多谢仙君好意,在下卑不足道,姓名便不必向两位仙人提及了。” 靖聆无法,只能看着他就这样越走越远。 身后又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声音,靖聆叹了口气,回过头去:“快出来吧。” 那两道声音顿时停了下来,似乎摸不准靖聆是在对谁说话。 “晚了你们就自己进去吧。” 石柱后面缓缓探出两个脑袋,试探性地看向靖聆,发现师尊正是在看着他们,两个人忙从石柱后面钻出身来。 “啊哈哈哈,律回仙君,好巧啊!还有任兄,你也在啊!” 星朗打着哈哈,一副“天呐,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模样。 计景呈则是一副“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的模样。 靖聆无奈,他似乎已经感到习以为常了。 靖聆自己并不是太介意,毕竟是自己最亲近的徒弟,且于自己而言,倒也无伤大雅,也就没有作过多责罚。 但还是装模作样地责备了他们几句,说这样是不礼貌的,下次不准再这样。 计景呈和星朗立马点头如捣蒜。 几个往楼梯走去,那是一趟土台阶,从地面往下凿土,现挖而成。 坡度很陡,偏偏又是打着旋儿往下,每个土阶都大小不一,时而宽时而窄。 稍有不慎,就可以直接打着滚儿下去了。 倒是个十分便捷的方法。 躞蹀而行了一段路,便见到了浮屠的第一层。 幽牢浮屠说是个塔,但其实并不是铜浇铁铸而成的。 那是一座由无数参天巨木从地底伸出,攀缘着不断盘根错节,最终形成一座遮天蔽日的树塔。 整座高塔就是一个原始独立的生态圈。 所谓“幽牢大门”就是根枝交织而成的一个树洞。 但他们并不在此停留,大门又分天门与地门,他们必须顺着台阶直达最低层,从地门进入。 而地门一旦关闭,在第一个登塔者从天门出来之前,都不会再打开。 也就是说,要是不主动登塔,你就只能熬到第一个人出来后,才能从地门出来。 但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发生,你不走,自然会有人逼着你去走。 除非你藏得实在很好,即没有被其他竞争者发现,也没有被野兽发现。 能做到这样的也是极其有本事。 但靖聆他们显然是做不到的。 虽然他们自己并没有察觉,但他们一行人从走入候场区开始,就已经十分惹人注目。 继续往下不知走了多久,逐渐地远离了日光。 终于到了更深的地面,地门外围早已被各种各样的人挤得满满当当。 靖聆面前就站着一个头上长犄角,屁股后面拖着一条毛茸茸大尾巴的妖族。 靖聆盯着那条扫来扫去的大尾巴,有种想扑上去摸一摸的冲动。 任观看着他的师尊一脸痴迷地看着那条尾巴,心中很是不屑。 不就是一条破尾巴吗? 长得跟个鸡毛掸子似的。 有什么可看的? 简直无聊至极。 过了一会儿,他的师尊还在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条尾巴。 他脸色有点黑了。 他的师尊真是品味低下,要是有得选,他宁死也不长这么一条尾巴。 不过是些哗众取宠,花枝招展的伎俩罢了。 第21章 浮屠内独斩赤蟒,迷雾中再误芳心 一群人在这堵了很久,实在是没有料到这届大竞竟会人如此多人参赛。 如果不是队伍一点点往里面移,靖聆都要怀疑是不是还要买个门票才能通行。 好不容易蹭到门口,靖聆觉得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之久。 地门几乎是在他进门后没多久就关上了。 第一层几乎比刚才在门外还要暗上好几倍,可见度非常低。 不多的光线还是从上一层泄露下来的。 这里完完全全就是被木头包裹在内的巨大原始森林。 到处都是乌黑泥泞的沼泽,在漆黑中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 沼泽散发出来的腐臭味充斥着每个人的鼻腔。 从外面进来的人已经往四面八方分散而去了,靖聆没什么方向感,就随便挑了一条路。 “跟紧了。”靖聆走在几个小辈的前面开路,不时回头叮嘱他们注意脚下。 但其实没什么用,没走几步他们的靴子上就已经沾满了烂泥。 脚步一深一浅中,偶尔还踢到几个头盖骨,不知是野兽的还是人的。 走着走着,原本就长得不怎么端正的树干,更是变得歪七八扭,有些更是直接倒着生长,十分肆无忌惮。 突然,靖聆面前出现了一棵横在他面前的巨木,野蛮地拦着他们的去路。 那狰狞的粗杆横着生长,直直抵在靖聆胸前的位置,让人钻过去也不是,跨过去更是不可能。 计景呈骂骂咧咧:“靠了,见过拦路狗,没见过拦路树的。” “罢了,一棵树,绕过去便是。”靖聆刚侧过身要往旁边绕,耳边就响起了一阵树叶掀动的“沙沙”声。 听起来移动速度极快。 靖聆一惊,大声呵道:“小心!都往后退!” 几乎是下一瞬,一双泛着寒光的竖瞳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冰冷恶毒的目光如钉子一般,仿佛能打进灵魂深处。 鲜红,那是一条红得刺目的巨蟒。 体型大得能横着吞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别说那条蛇是冷血动物了,靖聆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跟着凉完了。 他这辈子最怕的两种生物:多足的和无足的。 赤蟒将信子吐出来时发出滚滚的“嘶嘶”声,将蛇头往后一仰就猛地突向前来! 说时迟那时快,靖聆刚将佩剑拔出,那巨蟒便往剑上撞来。 靖聆也顾不上优雅地挽个剑花了,飞起一脚往它的下巴上踹去,将它张开的血盆大口踢得往上合去。 但这一脚也没对巨蟒造成致命的伤害,反倒因为感受到靖聆过高的体温,将目标全锁定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正合靖聆的意,抬脚轻点几步移到了七丈之外,行影快如迷踪。 巨蟒倏倏穿过树林,蛇身偶尔不及闪避便将树干撞得摇晃起来。 蛇头自然是不及靖聆灵活的,靖聆如鬼影一般不停变换着方位,找准时机就抬手往蛇头上刺去,流出来的血竟是比它那一身蛇皮要暗。 巨蟒受了几击重击后速度迅速慢了下来,弓着蛇身不断寻找靖聆的身影。 两剑,最多两剑。 两剑之内必将它拿下。 靖聆目光霎时间变得无比锐利,趁着蛇头转向左边时猛地从右方攻去。 就在剑尖要触到头颅时,一条巨大无比的鞭子呼啸而来! 靖聆被蛇尾扫得登时飞出十米之外,像被摔扁的面团一样猛地砸在树干上。 几乎是毫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猛然喷出一口热血。 “师尊!” 这一声谁喊的不知道,那蛇本来闻着血味爬了过来,在听到这一声惊吼后,居然硬生生调转了头,朝着任观他们而去了。 靖聆简直头都大了。 叫叫叫,叫什么叫,我这一口老血都白吐了! 再多吐一口血是没有了,眼见那巨蟒大张着嘴,淬毒的利齿就要咬向呆愣的星朗。 靖聆握紧手中的剑,起身朝它冲去,在它牙齿即将破开星朗脖颈的前一瞬,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手臂划了一刀。 果然,浓郁的血味还是比一动不动的人要有吸引力得多。 那赤蟒下一秒就蜿蜒而至,几乎是贴着靖聆的脸。 靖聆不再犯之前的错误,丝毫不给它反应的时间,凌空跃起就用尽全力往下刺去! 白衣飞扬间,插着利刃的蛇头迸溅出七尺血柱。 蛇身神经反射性地狂甩了十几下后,渐渐不动了。 “师尊!” “仙君!” 任观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胆战心惊”,闪到靖聆身旁直接捧起那条正汩汩往外冒血的手臂,撕下袖子上的布就往伤口上扎。 “师尊,你是用哪里划的手?!如果沾了□□恐怕会有蛇毒。” 任观实在不理解靖聆为什么选择用这种方式将那蛇引过去,明明有他和计景呈在,那条蛇是咬不死星朗的。 他的师尊难道就这么喜欢星朗那只狐狸精吗?! 为了这只蠢狐狸竟能做到这份上!? 靖聆见任观这幅样子,也自知是自己鲁莽害得大家担心了,于是努力扯出了一个轻松的笑:“无碍,沾血的地方不过是剑尖,我用的是剑刃。”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让这几个孩子受到哪怕一丁点伤害。 能阻止的事情,他必须要阻止。 任观见他的师尊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笑,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但为什么烧起来竟是痛的,还泛着酸。 任观不想去细想,转头阴狠地看向罪魁祸首。 星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发抖,看到任观一脸狠毒,更是抖如筛糠。 他并不想像废物一样站在那里的,只是他骨子有着天生对食物链顶端捕食者的恐惧。 那股恐惧刻在他的脊髓里,让他在与那蛇眸对视的瞬间动弹不得。 他哆哆嗦嗦地跪到泥泞不堪的地上,头重重地往地上磕去:“仙君、对不起,我、我罪该万死……但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星朗的内心已经不可以用一个愧疚来形容了。 要是仙君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靖聆看着星朗趴在地上直抽泣,心疼得不行。 他应该再冷静一点的…… 是他太冲动了,才让他们这样担心自己。 靖聆将几乎要把整个头都埋进腐烂泥土里的星朗拉了起来。 星朗一张好看的小脸上满是烂泥,连那双乌亮的眼睛都被盖得看不见了,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靖聆用袖子上的干净的布料拭去星朗脸上的污泥,这才看见这张小脸哭得皱巴巴的。 星朗看清面前的人是仙君后,眼泪流得更凶了,脸上一抽一抽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靖聆比他更手足无措,抬手去摸了摸他的头顶,想表示宽慰。 却摸到了一手泥。 靖聆:“……” 星朗闻言哭得更猛烈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一堆靖聆听不出任何意思的话:“仙君,我&&**###呜呜呜!***&##对不起!” “……” 要不咱先别说话了好吗? 靖聆就这样听他“唔唔”地说了一大堆,等他终于停下来才慢慢道:“星朗,这不是你的错,不必去自责。” “你们既然是跟着我进来的,我就有这个职责去保护你们的安危。” “没有什么能抵得过你们的平安顺遂。” 计景呈听不下去了,他嫌恶地看着星朗:“师尊,这种拖油瓶就没必要带着了,说不定他就是故意混入我们当中,想着有人能护着他,利用您的一片好心准备坐享其成呢!” 这话说得实在有点不近人情,让一贯性情温和的靖聆都忍不住出声阻止:“景呈!” 果然,星朗听完这话后,眼泪又忍不住冒了出来,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计景呈一看他这样就来气,也不顾师尊的阻止,冲着他破口大骂:“一天到晚就知道哭!我看见你就烦!你有什么可委屈的?简直废物!” 星朗直接愣住了,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垂下了眼眸。 任观则不发表任何意见,他显然是同意计景呈的话的。 在他看来,星朗确实只是一个麻烦的祸害,害得师尊受伤。 靖聆眼看事态即将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只能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他熟练地端出自己那副漠视一切的冷眉冷脸:“我说了住嘴,那就给我适可而止!” 几个人一下子没了声儿。 靖聆咬咬牙,又狠心道:“再有多说一句的,回凌云峰后自行领罚!” 计景呈气得双眼发红,他实在不敢相信,他的师尊居然为着一个外人,扬言要罚他! 明明他只是担心师尊,他做错什么了? 想到这里,他更委屈了,不由得又恶狠狠地剜了星朗一眼。 狐狸精、灾星! 就知道装可怜,博同情! 简直恶心至极! 接下来的一路里,几个人的气氛都极其的压抑,没有人愿意开口说一句话。 靖聆一言不发,看见有怪物就提着剑上去将其斩杀,并没有给其他几个人出手的机会。 他们不得不承认,师尊这个样子真的很可怕。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师尊对一切都视之为无物的时候。 冰冷,却又强得可怕。 靖聆都不知道人被逼得急了,会有如此大的爆发力。 他像一个无情的战斗机器,挥着剑将这些形容青面獠牙的东西斩杀时,甚至感觉不到身体重量的存在。 这些怪物在剑光闪烁中,不断靠近又不断被消灭。 星朗全程远远地跟在大家身后,有人往他这看过来时便迅速将身影隐蔽在粗大的树干后。 他知道,现在大家都不想看见他。 特别是恩公。 他既然已经拖了大家的后腿,便不能再碍着大家的眼。 靖聆自然是发觉少了一个人的,但他不能破坏他刚刚立下的人设,只能不断地用余光去瞟身后的星朗,确认他并没有突然被袭击。 眼睛全程黏在靖聆身上的任观,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嫉妒犹如野火一般席卷心头。 有靖聆在前头开路,原本危机四伏的丛林大道仿佛一下子开启了bug加持。 他们弯弯绕绕地,逐渐遇到了很多从其他方向聚集过来的人。 在第一层,没人想招惹是非,于是大家都对彼此视而不见。 一些稍微热情的,会主动和其他竞赛者搭话,甚至临时搭个伴。 但靖聆一队人显然不会遭到这样的待遇。 因为他们的脸一个赛一个的臭,尤其是任观和计景呈,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向外散发着一个讯息:滚开,别他妈来招惹我。 大名鼎鼎的律回仙君更不用说了,三界中出了名的冷心冷面不近人情,谁愿意冒着死凑上去。 只有少数人看星朗长得好看,又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跃跃欲试上前挑逗他。 毕竟这场比赛不知要持续多久,途中除了枯燥的打打杀杀便别无他事了,哄个美人过来消遣寂寞、纾解纾解**也是好的。 计景呈感到四周不断有探究和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越过自己,投向自己身后。 一开始他不知道这些猥琐的目光是冲着谁去的,以为他们是在看他身后的任观。 计景呈感到一阵恶心的同时,觉得这些人的胆子也真是够大的。 竟是敢觊觎任观。 过了一会儿,任观渐渐越过他走到师尊旁边了,计景呈发现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仍是盯向他身后。 他皱了皱眉,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些人如此虎视眈眈。 结果一回头看见远处若隐若现的星朗,眉头锁得更紧了。 妈的,到哪都只会勾引人的骚狐狸。 旁边的草丛响了一下,一名女弟子从里面钻出来,轻拂去身上的枯枝败叶。 大家对这里出现的一切出场方式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哪怕你是刚从粪坑里钻出来,在这个塔里也显得合乎情理。 但引人注目的是这名女弟子生得极美,身形如柳丝般袅娜。 这可给一群人看呆了,聚集在星朗身上的目光顿时挪开了一大半。 只见这名女弟子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裳,纤纤素指将垂落的一缕发丝撩回耳后。 计景呈不懂这个人在凹什么造型,看都没都多看她几眼,抬腿就要走。 那女弟子看他就要走,连忙小跑至他身前。 “这位公子。请问你有同行了吗?我独自一个人走到这走了好久。” 计景呈并不是很期待她的下文,语气不是很友好:“有了。” “啊……”她似乎有点尴尬,但仍是笑着道:“介意多一个人吗,相互间多个照应也挺好的。” 计景呈“啧”了一声,故意拔高了音量:“谢谢,但不用了,拖油瓶有一个就够了。” 身后的人听到这句话后,似乎立马又缩回了树影后。 那名女弟子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有点难看。 计景呈嗤笑一声,大步离开了这里。 只留下刚刚那群人,对他不解风情的行为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