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ly》 第1章 融雪时分 冬日的暮色总是匆忙,下午五点钟,窗外的天空已沉淀为一片灰蓝。细雪无声飘落,将对面屋顶和枯枝逐渐染白。室内暖气充足,窗玻璃上凝结着朦胧水雾。 谢海安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练习册在面前摊开。笔杆被他无意识地轻咬着,一道物理题已困扰了他将近十分钟。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他抬头,看见纪深庭带着一身寒气进门。黑色大衣肩头缀着未融的雪花,鼻尖与耳廓冻得泛红,连浓密睫毛上都沾着细碎晶莹。 “哥。”他轻声唤道。 纪深庭的应答带着被寒风浸过的微哑。他挂好大衣,目光落在摊开的练习册上:“还在做题?哪里不会?” “这道。”笔尖轻点纸面,“受力分析总觉得不对。” 纪深庭走近,没有立即看题,而是先伸手用手背轻触他的脸颊。带着室外寒意的皮肤碰到温热的肌肤,谢海安下意识地缩了缩。 “手这么凉。”少年小声说。 “雪下大了。”纪深庭不在意地收回手,在他身旁坐下,俯身看题。那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室外风雪与淡淡烟草的味道——瞬间将谢海安笼罩。 “这里,”纪深庭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流畅地画出图示,“摩擦力的方向漏了。你看,这样……” 他的讲解条理清晰,声线低沉平稳。谢海安听着,不时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手上——修长的手指,分明的骨节,因寒冷而泛着微红。就是这双手,在他年幼时笨拙地替他系过围巾,发烧时用湿毛巾敷过他的额头,在父母争吵最激烈、物品碎裂时紧紧捂住他的耳朵。 “明白了?”讲解结束,纪深庭侧头看他。 “懂了。”谢海安收回思绪,重新拿起笔。 纪深庭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向后靠在沙发底座上,指尖轻按眉心,眉宇间带着难以察觉的倦意。 “公司很忙?”谢海安边写公式边问。 “年底事多。”他闭着眼回答,“吃过饭了吗?” “在等你。” 纪深庭睁开眼,看了他片刻,起身走向厨房:“我去热饭。妈下午来过电话,他们今晚不回来了。” 笔尖在纸上轻微停顿,谢海安低低应了一声。对于父母这种长期的、心照不宣的缺席,他们似乎都已习惯。 厨房传来微波炉运转的嗡鸣与碗碟碰撞的轻响。谢海安做完题目,收拾好书本,也走到厨房门口。他倚在门框上,看着纪深庭挽起衬衫袖子,熟练地准备晚餐。柔和灯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线和微低的脖颈,比少年时期显得更加坚实。 “别站着,拿筷子。”纪深庭头也不回地说。 简单的两菜一汤被端上桌,是保姆白天准备好的。屋内温暖,饭菜热气在灯光下氤氲成朦胧的纱。 “下周末……”谢海安扒着饭,声音有些含糊,“学校有文艺汇演。” 纪深庭夹菜的动作未停:“需要我去?” “你有空吗?”少年抬起头,眼中带着自己未曾察觉的期待,“班里有合唱,我……站在第一排。” 纪深庭看向他。弟弟的眼睛很像母亲,清澈,眼尾微垂,认真看人时总显得格外专注,甚至带着些许无辜。他咽下食物,点了点头:“几点?我调整一下排班。” 笑意从谢海安唇角轻轻漾开。他低下头,继续吃饭:“下午两点开始。” 饭后,纪深庭去书房处理未完成的工作。谢海安洗完澡,擦着头发经过书房门口,看见里面亮着的台灯和纪深庭专注的侧影。他没有打扰,安静地回到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的雪似乎更大了,能听见风掠过窗缝的细微呜咽。他想起许多童年往事——哥哥也曾不是这般沉稳沉默,会带着他在雪地里奔跑、打雪仗,会把冻得通红的手突然塞进他的后领,看他气恼跳脚而开怀大笑。 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呢?大概是从父母关系急转直下,家中氛围日渐冰冷之后。纪深庭仿佛在一夜之间扛起了许多,变得沉默而内敛,用那时尚显单薄的肩膀,在他与那个摇摇欲坠的家之间,撑起了一片缓冲的天地。 隔壁传来轻微的关门声——纪深庭回房了。 谢海安翻过身,将脸埋进蓬松的枕头。上面有阳光晒过的气息,还有这个家特有的、混合着洗衣液与淡淡书卷的清冷味道,其中又缠绕着一丝属于纪深庭的、让他安心的气息。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屋外风雪交加,室内灯火温存。他们之间隔着一道走廊,像是两个独立而小心翼翼的世界。但有些东西,如同雪下悄然蔓延的根系,或冰封河面下暗涌的暖流,正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慢而固执地滋生、连结。 救赎或许尚远,但这一点相依的温暖,在这漫长而酸涩的青春岁月里,已然足够甘甜。 第2章 隔窗 手机在枕边固执地震动,屏幕的冷光刺破了黑暗。谢海安摸索着抓过电话,凌晨两点,来电显示是周雯。他按下接听,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喂?” 电话那头却是一个陌生的清亮男声:“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我是周雯的朋友。他喝多了,在安溪酒吧,能不能麻烦你来接他一下?” 听到“安溪酒吧”四个字,谢海安的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那是城里为数不多的gay酒吧,是他和周雯心照不宣、偶尔会去坐坐的秘密之地。这个秘密,像一枚细小的刺,藏在青春的皮肉之下。 “好,我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推开房门,却意外地发现客厅里弥漫着一层稀薄的烟雾。纪深庭独自坐在沙发上,指间一点猩红在昏暗中明灭,整个人像是被一层灰白的雾霭笼罩,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与疏离。听到动静,他抬眸看了一眼,目光没什么焦点,又很快垂下。 谢海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从未在哥哥脸上见过如此……空茫的神情。 “哥……”他压低声音,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纪深庭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抬起头,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辨认什么。然后,他扯了扯嘴角,嗓音沙哑得厉害:“吵醒你了?抱歉。” 又是道歉。谢海安心里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楚。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情绪都沉默地背负起来,连疲惫都显得如此小心翼翼。 “你没有吵醒我。”谢海安纠正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我要出去一趟,接一下周雯,他喝醉了。” 纪深庭没问缘由,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谢海安穿上鞋,手搭在门把上,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身。开口向哥哥要钱,总让他觉得有些难堪,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恳求:“哥,你可以……借我点钱吗?打车用。” 纪深庭没有抬头,只是又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缭绕的白色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也让那片刻的沉默显得格外漫长。谢海安等了一会儿,心里渐渐凉了下去。算了,他心想,走过去也不过半小时。 他沉默地拉开家门,走了出去。 深夜的寒气瞬间包裹上来,他裹紧了外套,快步走下楼梯。刚走到楼底,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屏幕上是纪深庭发来的微信转账——300元。 一股暖流混杂着更深的酸涩涌上心头。他总是这样,沉默着,却又为你安排好一切。谢海安收了钱,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回复道:「谢谢哥哥~你人真好~」 后面那个波浪号和表情,是他惯用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伪装,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此刻复杂的心情。他勾了勾嘴角,却感觉那笑容有些沉重。 他叫了车,不到十五分钟,车就到了。司机是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声音嘶哑。谢海安报出手机尾号,扣上安全带:“去安溪酒吧。”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谢海安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冰冷的路灯光晕,心里惦记着家里那个被烟雾包裹的身影。 到了酒吧门口,他正要给周雯打电话,就看到一个打扮时髦的男生搀着醉醺醺的周雯走了出来。谢海安连忙上前接过来,道了谢。 “不客气,”那男生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住哪儿,只好找他通讯录里的朋友了。” 谢海安点了点头,搀扶着几乎不省人事的周雯,感觉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你好重……”他低声抱怨,闻到了对方身上浓烈的酒气,“臭死了。” 周雯含糊地嘟囔着:“……回、回你家。我外公要是看到我这样……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谢海安无奈,费力地把他塞进还在等待的出租车后座。车子驶向回路南小区,十分钟后,在小区门口停下。付了车费,谢海安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周雯弄下车,搀着他一步步往家走。 用指纹打开家门,客厅的灯还亮着。纪深庭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指间的烟已经熄了,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他才微微动了动。 谢海安喘着气,因为费力,脸颊有些发红。他看着哥哥,小声说:“哥,我过几天把钱还你。” 纪深庭转过头,目光在他和醉得不省人事的周雯身上扫过,那眼神很深,带着谢海安读不懂的复杂。最终,他只是淡淡地说:“不用了。” 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寂静的湖心,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谢海安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搀扶着周雯,步履蹒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周雯安置在床上,他才靠在门板上,轻轻吁出一口气。门外,是寂静的客厅,和那个独自坐在黑暗与灯光交界处的哥哥。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玻璃。他看得到他的疲惫,却触摸不到温度;他感受得到他的守护,却无法真正分担那份沉重。这份沉默的、带着距离的温柔,比任何责备都更让人感到心酸。 祝大家中秋快乐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隔窗 第3章 湿漉漉的寂静 谢海安几乎是咬着牙把周雯那身沾满酒气的衣服剥下来的。好友不省人事地瘫软着,嘴里还在含糊地嘟囔:“没…没喝多少……” “信你才有鬼。”谢海安低声抱怨,洁癖让他指尖都在发僵。他从衣柜底层翻出几件自己没怎么穿过的柔软睡衣,费力地将周雯架起来,挪向浴室。就在他试图把周雯扶稳时,对方喉咙里发出一声不适的呜咽,随即,温热的、带着酸腐气味的呕吐物猛地涌了出来,溅了谢海安一身。 瞬间的触感和气味让谢海安脑子里的某根弦“啪”地断了。 “周!!雯!!你滚啊!!”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句崩溃的低吼,所有的耐心消耗殆尽。他粗暴地将周雯塞进浴缸,抓起花洒,先是对着自己身上被玷污的地方猛冲,水流冰冷激得他一阵哆嗦。接着,他调转水流,毫不留情地对着周雯的脸冲洗,一遍又一遍,用力得仿佛要洗掉今晚所有的不堪和烦躁,直到周雯那张脸被搓磨得发红,几乎要“焕发光泽”才罢休。 这粗暴的清洗让周雯的酒意醒了大半,他呛咳着,狼狈又愤怒地挥开谢海安的手:“谢海安!你他妈干嘛!” 谢海安关掉水,看着周雯的狼狈相,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给你洗澡。” “谁家好人帮人洗澡是想把人家皮给洗脱一层啊!”周雯气得声音发颤。 “我又不是好人。”谢海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疲惫和自嘲。他想起凌晨时分,哥哥坐在客厅烟雾里的侧影,那份沉重的寂静比周雯的呕吐物更让他窒息。 周雯被他这话噎住,看了他几秒,终究没再说什么,默默接过睡衣套上,脚步虚浮地走出了浴室。 空间里终于只剩下自己。谢海安脱掉湿透的衣物,重新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洗不净心里的烦闷。哥哥到底怎么了?昨晚他讲解物理题时,手指还是温热的,虽然带着疲惫,但眼神是专注落在自己身上的。不过隔了一夜,那份微弱的暖意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吞噬了,只剩下客厅里那挥之不去的烟味和令人心慌的沉默。是因为工作吗?还是…… “啊!!”走神间,水温骤然升高,滚烫的水柱猛地浇在胸膛敏感的皮肤上,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瞬间弹开,痛呼出声。他摸着迅速泛红的皮肤,倒吸着凉气,“嘶……” 几乎是同时,浴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以为是去而复返的周雯,谢海安忍着痛,带着点抱怨和熟稔的依赖,头也没回地开口:“周雯,帮我去冰箱拿点冰,我被烫伤了。” 门外没有回应。 只有水流声持续地响着,衬得那片刻的寂静格外突兀和漫长。 几秒钟后,就在谢海安疑惑地想要转头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穿透水声,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他混乱的心湖—— “……是我。” 是纪深庭。 谢海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胸膛上火辣辣的疼痛变得麻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跳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哥哥……他一直在外面?他听到了多少?听到了他和周雯的吵闹,听到了他那些不成样子的抱怨和自嘲?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他猛地关掉花洒,浴室里陡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瓷砖上,发出清晰而令人心慌的“滴答”声。 “哥……”他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浓重的水汽,几乎不成调,“我……我没事了。” 门外的纪深庭没有回应。 那沉默仿佛有了千钧重量,透过磨砂玻璃门板,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呼吸上。他几乎能勾勒出哥哥此刻的样子——定是微微蹙着眉,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是惯常的审视?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他不敢深究的失望?就像父母无数次争吵后,投向他的那种,混合着疲惫与疏离的眼神。 他手忙脚乱地抓过浴巾,胡乱裹住自己,动作仓促得差点绊倒。心脏在肋骨后面剧烈地冲撞,带着一种近乎罪恶感的慌乱。他怕哥哥追问周雯为何深夜在此,怕哥哥看穿安溪酒吧那个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更怕哥哥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窥见他心底那些连月光都照不亮的、晦暗潮湿的角落——那些关于依赖,关于渴望,关于超出界限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妄念。 “嗯。”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只有一个音节,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厉声质问都更让谢海安心悸。 接着,脚步声响起,沉稳而规律,是朝着厨房方向去的。 谢海安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慢慢滑坐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可胸腔里那片酸涩的淤堵并未消散。他抬手轻轻触碰被烫伤的皮肤,那片灼痛依然明显,但与此刻心里那阵尖锐的、无处遁形的慌乱和羞耻相比,□□的疼痛反而成了一种微不足道的转移。 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靠近,停在门外。 “冰块。”纪深庭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丝被夜色浸透的沙哑。 谢海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将门拉开一条狭窄的缝隙。温热潮湿的水汽氤氲而出,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门外那双眼睛,只伸出一只还在滴水的手,声音细若蚊呐:“谢谢哥。”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将一个用干净毛巾仔细包裹好的冰袋递了过来。指尖在潮湿的空气中短暂相触,谢海安猛地一颤——哥哥的指尖冰凉刺骨,甚至比毛巾里的冰块,更不带一丝暖意。 他像被冻伤般飞快地缩回手,紧紧攥住那个带着凉意的冰袋。 “早点休息。”纪深庭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说完,脚步声便再次响起,毫不犹豫地远离,回到了那片属于他的、谢海安永远无法真正踏入的寂静领域。 “咔哒。”轻微的关门声从主卧方向传来,像是一个明确的界限。 谢海安关紧浴室门,背靠着门板,脱力般缓缓坐倒在地。冰袋的寒意透过毛巾渗入皮肤,暂时镇住了烫伤的灼痛,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底那股不断蔓延的、冰冷的失落。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被毛巾细心包裹的冰袋。哥哥总是这样,沉默地、周到地履行着照顾他的责任,连这种细节都无可指摘。可这份无微不至里,却透着一种公式化的冷静,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他给予温暖,却吝啬温度;他提供庇护,却从不允许靠近。 浴室里还弥漫着沐浴露的香气和周雯留下的淡淡酒气,但谢海安却仿佛只能嗅到那一缕残存在空气中的、属于纪深庭的,清冽的烟草味和……那更深处的,无法融化的冰冷。 他蜷缩起身体,将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冰袋上,仿佛这样就能冷却心里那些翻腾不休的、滚烫而酸涩的念头。 屋外一片寂静。哥哥是不是又回到了那个沙发,点燃了新的香烟,将自己重新埋藏进那孤独的、无人能解的迷雾里? 而他,被留在这片湿漉漉的、充满自身狼狈和秘密的寂静中。救赎遥远得像天边的寒星,而这深入骨髓的依赖,早已变成一种甜蜜与痛苦交织的、无望的煎熬。就像这冰袋,暂时缓解了表面的灼热,却让内里的寒意,更加彻骨。 第4章 凌晨三点的眼泪 谢海安被人迷迷糊糊地摇醒,眼皮沉得抬不起来。他勉强睁开一条缝,看到周雯模糊的轮廓,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干嘛……”他费力地转头看向窗外,天色还是浓稠的墨蓝,连一丝黎明的光都没有。“你是不是神经病!天都没亮!明天不上学啊?”他带着被吵醒的怒气低吼。 周雯的声音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湿漉漉的歉疚和委屈:“我…我今天和他发消息了…他…他……”话没说完,就先带上了压抑的哭腔。 这哭腔像一盆温水,瞬间浇醒了谢海安大半的睡意。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那个“他”是谁。心里那点起床气瞬间被一种熟悉的、无力的酸涩取代。他撑起身子,在黑暗中精准地拉住周雯的手臂——触手一片滚烫,像是在发烧。他微微用力,将周雯拉到自己床边坐下,手指下意识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声音放得又低又柔,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没事,没事,你慢慢说,我听着。” 周雯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呼吸,但出口的话语还是带着破碎的颤音:“他…把我拉黑了。”说完这句,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地往下掉。 谢海安在心里叹了口气,一种混合着心疼和“果然如此”的郁闷涌上来。他放软声音,用一种近乎哄骗的语气说:“没事没事,这个不行我们就换下一个,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多的是?我们雯雯这么可爱,怎么会没人要?”说着,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捏周雯的脸颊,那里的软肉手感极好,是他从小到大的安慰动作。指尖立刻沾上了温热的泪水,湿漉漉的。 他立刻缩回手,转身去摸床头柜上的纸巾盒,抽了几张递过去。周雯却没接,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黑暗中,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有压抑的抽气声。 谢海安看不下去,伸手“啪”一声拉亮了床头那盏暖黄色的台灯。 柔和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也清晰地照出了周雯的狼狈——眼眶红肿得像两颗桃子,泪水还在不断地往外冒,脸上湿漉一片,嘴唇因为用力抿着而发白。谢海安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痛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抽痛。他连忙用纸巾笨拙却又小心地替他擦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好了,好了,不哭了。”他低声哄着,干脆把周雯拉到自己床上,让他靠着自己。周雯温顺地靠过来,脸颊贴在他睡衣的锁骨位置,滚烫的眼泪立刻浸湿了薄薄的布料。那泪滴落下的瞬间,谢海安感到锁骨上仿佛被烧红的硬币烙了一下——先是难以忍受的滚烫,随即留下了一片深入骨髓的冰凉战栗,那凉意顺着血脉,直抵他自己也有些发酸的心脏。 周雯把脸埋在他肩窝,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能睡你这吗…我好累,不想一个人……” 谢海安已经无法拒绝他了。他抚摸着周雯柔软微湿的头发,动作轻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当然可以。”他想起了几小时前,自己也是这样,在浴室里,因为另一个人的沉默而心慌意乱。原来,他们都在各自的故事里,扮演着同样卑微的角色。 周雯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他和那个“他”之间狗血又让人气愤的事。谢海安安静地听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到最后,他气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胸口因为愤怒而起伏:“他就是这么对你的?这么贱?你怎么不先扇他两巴掌再提分手!你也是!脑子进水了吗?给他花那么多钱干嘛!明知道他不喜欢你,就是吊着你!不行,明天,不,今天放学我就跟你去找他!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了!” 周雯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哀求:“算了…安安,算了……” “算了?”谢海安震惊地重复,音调拔高,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扯出一个带着苦涩和无奈的笑,“也是…你在他面前跟个舔狗似的…肯定就算了。”这话说得有点重,但他控制不住,是气愤,也是心疼周雯这不争气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点认命的调侃:“那行吧,你以后要是再跟他复合,可别来找我哭诉。”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周雯的头发,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真正的不解和酸楚,“你家庭条件比他好一百倍,长得也不差,干嘛非要在那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谢海安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他眼前莫名闪过纪深庭沉默地递来冰袋时,那双冰凉的手,和那句听不出情绪的“早点休息”。有些执念,或许本身就没有答案。就像他贪恋的那份来自哥哥的、带着距离的温暖,明知靠近会被冻伤,却依旧忍不住想要伸手。 周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寻求着一点可怜的温暖。窗外,天色依旧沉暗,离黎明尚远。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失恋的苦涩、友情的温暖,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青春本身的、无处安放的酸涩。两种悲伤交织在一起,沉甸甸的,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第5章 晨光与叹息 窗外的墨色开始稀释,透出一种朦胧的灰蓝。谢海安维持着半靠床头的姿势已经很久,肩膀被周雯压得有些发麻,却一动不敢动。周雯终于哭累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只是偶尔还会在睡梦中抽噎一下,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谢海安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脑袋从自己肩上挪到枕头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拆除炸弹。起身时,他感觉锁骨处那片被泪水浸湿的布料冰凉地贴着皮肤,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带上房门。 客厅里一片寂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烟草味,若有若无,像纪深庭留下的一个无声的叹息。谢海安下意识地朝哥哥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很快又被周雯的事压了下去。 他走进厨房,动作熟练地烧水,找出米和红枣,准备熬点粥。周雯这家伙,哭了一场,又喝了酒,醒来胃里肯定不舒服。他看着锅里逐渐翻滚的水泡,热气熏在脸上,思绪却飘远了。季驯……这个名字他听周雯提过不止一次,每次周雯提起时,眼睛里都闪着光,那种卑微又热烈的喜欢,谢海安再熟悉不过——就像他偶尔偷看纪深庭时,自己可能也会露出的眼神。 “妈的,季驯……”谢海安低声骂了一句,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的粥,仿佛把那当成季驯的脑袋,“什么东西。” 天光渐渐亮起,粥也熬得差不多了,软糯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谢海安正准备去叫周雯,就见他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头发乱得像鸟窝,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 “醒了?感觉怎么样?”谢海安把一碗温热的粥推到他面前。 周雯蔫蔫地坐下,拿起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粥,声音沙哑:“头有点痛……安安,你真好。”他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少来这套,”谢海安在他对面坐下,故意板起脸,“赶紧吃,吃完上学。看你那点出息,为一个渣男搞成这样。” 周雯低下头,小声辩解:“他……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以前他还叫你宝贝呢!现在不也拉黑得干脆利落?”谢海安没好气地说,但看到周雯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又硬生生把后面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了行了,快吃!再磨蹭要迟到了。” 两人沉默地吃完早餐,收拾好书包。出门前,谢海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了一张纸条贴在冰箱上:「哥,我和周雯去上学了。粥在锅里。」 清晨的空气带着凛冽的寒意,呼吸间带出白雾。周雯裹紧了外套,没什么精神地走在旁边。谢海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是来气又是心疼。 “喂,”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周雯,“到底怎么回事?你昨晚在安溪酒吧,就因为他拉黑你,就喝成那副死样子?” 周雯吸了吸鼻子,眼神躲闪:“也不全是……我昨天,看到他了。” “看到季驯?在安溪?”谢海安挑眉。 “嗯,”周雯的声音更低了,“他和……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很亲密。”他说完,飞快地看了谢海安一眼,又低下头去,脚踢着路边的石子,“我当时没忍住,就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什么意思……然后,就发现被拉黑了。” 谢海安简直要被气笑了:“周雯你……你真是我祖宗!你都亲眼看到了,还问他什么意思?你指望着他说‘宝贝你听我解释’吗?”他顿了顿,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念头,“那个季驯,他……知不知道你喜欢他?” 周雯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知道。我们在一起三个月了。” “我操!”谢海安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三个月?!那你昨天看到的是他出轨?” 周雯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声音哽咽:“他说……那是他表哥。可是哪有表哥会接吻……” 谢海安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抓住周雯的手腕:“走!现在就去他们班!我非要问问这个季驯,他到底有几个好表哥!” 周雯惊慌地向后缩:“别去!安安,算我求你了……” “凭什么算了!”谢海安眼睛通红,“他把你当傻子耍了三个月,现在一句解释都没有就直接拉黑?周雯,你有点骨气行不行!” “可是我还喜欢他啊……”周雯哭着蹲在地上,“就算他骗我,我还是喜欢他……”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谢海安头上。他看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周雯,突然想起自己那些深夜里对纪深庭无望的注视。是啊,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卑微,明明知道对方不在乎自己,却还是控制不住那颗心。 他叹了口气,也蹲下身,轻轻拍着周雯的背:“行了,别哭了。我带你去找他要个说法,不是为了闹事,就是要他当面给你一个交代。至少让你死心得明白一点,好不好?” 周雯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最终,谢海安还是半拖半拽地把周雯拉到了季驯所在的班级门口。正是早读前的时间,走廊里人来人往。周雯紧张得手心冒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哪个是季驯?”谢海安扫视着教室里的人,语气不善。 周雯颤抖着手指,指向靠窗位置的一个男生。那男生穿着干净的校服,侧脸看着倒是清秀,正和同桌说笑着什么。 谢海安深吸一口气,拉着周雯径直走了过去,敲了敲季驯的桌面。 季驯抬起头,看到周雯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尴尬,随即挂上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周雯?有事吗?”他的目光扫过谢海安,带着点审视。 周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苍白。 谢海安把他往身后拉了拉,自己迎上季驯的目光,开门见山:“我是周雯朋友。你把他拉黑了?” 季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平静:“这是我的自由吧?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误会?”谢海安冷笑一声,“什么误会?是误会你和他交往三个月,还是误会你一边和他谈恋爱一边跟别人在安溪酒吧接吻?” 他声音不小,周围立刻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季驯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压低声音,带着警告意味:“你胡说什么!谁跟他接吻了?周雯,管好你朋友,别在这里无理取闹!” 周雯被他一吼,身体抖了一下,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谢海安看他这副怂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强压下怒火,盯着季驯,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季驯,我今天来,不是来求你什么的。我就是想告诉你,周雯是傻,是喜欢你喜欢的没底线,但他不贱!你不喜欢他,就早该明明白白说清楚,而不是一边享受着他的好,一边把他当备胎,遇到更好的就一脚踢开!你这种又当又立的行为,才最让人看不起!” 季驯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更像针一样扎过来。他猛地站起来,语气冰冷:“说完了吗?说完了请你们离开,我要早读了。” 谢海安看着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只觉得恶心。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益,只会让周雯更难堪。他拉住周雯冰凉的手,最后对季驯丢下一句:“希望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也被人这样对待。”然后,转身拉着周雯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走出教学楼,冷风一吹,谢海安才感觉胸口那团火烧得他生疼。周雯一直低着头,沉默着。 “喂,没事了。”谢海安松开他的手,语气缓和下来,“骂也骂了,以后别再想那个渣滓了。” 周雯抬起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但眼神却奇异地平静了一些。他看着谢海安,声音很轻:“安安,谢谢你。” “谢什么,”谢海安别扭地转过头,“我就是看不惯他欺负你。” “其实……”周雯吸了吸鼻子,“你说得对。是我自己太傻了。我明明知道他不值得,还是忍不住喜欢他……现在梦醒了,也挺好。”他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让人心疼。 谢海安看着他,心里酸涩得厉害。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他伸手,用力揉了揉周雯乱七八糟的头发:“走,逃课!哥请你吃冰淇淋去!化悲愤为食量!” 周雯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神经病啊,大冬天吃冰淇淋。” “以毒攻毒懂不懂!” 两人最终还是没有真的逃课,在外面晃荡了一节课,等周雯情绪稳定些,还是灰溜溜地回了学校,自然被班主任训了一顿。 放学时,天色又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雪。和周雯在校门口分开后,谢海安独自往家走。经过早上一闹,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替朋友出气的畅快,反而更加空落落的。帮周雯骂跑了季驯,那他自己呢?他心里那个隐秘的、无法言说的人,那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人,他又该如何面对? 推开家门,一股暖意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纪深庭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餐桌前摆碗筷。他换了居家服,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谢海安身上,很平静,仿佛昨夜浴室门口的尴尬和凌晨客厅的烟雾都未曾发生过。 “回来了?洗手吃饭。”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嗯。”谢海安低低应了一声,换鞋,放书包,动作有些迟缓。他看到冰箱上的纸条不见了,锅里的粥似乎也少了一些。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很沉默。只有筷子碰到碗碟的轻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纪深庭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早上……去找人了?” 谢海安心里一紧,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纪深庭。哥哥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落在他脸上,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在外面跟人打架,回来被纪深庭发现,哥哥也是这样,平静地问他“打架了?”,然后一边数落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伤口。 那种久违的、被默默关注着的感觉,让谢海安鼻子有点发酸。他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含糊地“嗯”了一声。 “解决了?”纪深庭又问。 “……算是吧。”谢海安闷声说,“就是……周雯遇到个渣男,我去帮他……理论了一下。”他斟酌着用词,没敢说“骂架”。 纪深庭没再追问细节,只是沉默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过了几秒,才淡淡地说:“下次别冲动。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 这算不上安慰,甚至带着点说教的意味,但谢海安却从这平淡的话语里,奇异地汲取到了一点力量。哥哥没有责怪他可能惹事,只是告诉他“别冲动”。这是一种默认,一种隐形的支撑。 “知道了。”他小声回答,心里那点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填上了一角。 饭后,谢海安主动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清洗。水流哗哗作响,他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和隐约飘起的雪花,想起了周雯红肿的眼睛,想起了季驯那厌恶的眼神,也想起了纪深庭沉默递来的冰袋,和刚才那句“下次别冲动”。 青春好像就是这样,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烦恼和酸涩——为友情,为那懵懂却无望的爱情,为家庭里无声的硝烟,也为身边那个最重要的人一个眼神、一句话而心潮起伏。 他擦干净手,走出厨房。纪深庭又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电视,也没有抽烟,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海安没有打扰他,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间。书桌上还摊着昨天没做完的物理题。他坐下,拿起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口。 门外,是他整个世界酸涩与温暖的源头。 在这个冬日,雪落无声,而少年们的心事,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汹涌澎湃,无人知晓。痛苦和甜蜜交织,成长与迷茫并存,这就是他们的青春,真实得让人想笑,又心酸得让人想哭。 两个0是没有爱情的[哦哦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晨光与叹息 第6章 十一班的喧嚣与寂静 雪下了一夜,清晨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谢海安被闹钟吵醒时,感觉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昨晚他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反复出现周雯哭泣的脸、季驯冷漠的眼神,还有纪深庭在烟雾中模糊的侧影。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时发现周雯已经不在房间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客厅里,纪深庭正坐在餐桌前喝咖啡,面前摊开一份文件。 “哥,早。”谢海安小声打招呼。 纪深庭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餐桌上放着还温热的豆浆和包子。谢海安默默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吃着。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比以往更加厚重。 “周雯呢?”最终还是纪深庭先开口。 “可能先去学校了。”谢海安低声说,“他……心情不太好。” 纪深庭没再追问,只是将手边的糖罐往他那边推了推。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谢海安心头一暖,却又带着说不清的酸涩。哥哥总是这样,用最沉默的方式表达关心,却从不肯多问一句。 出门时,雪已经小了,但寒风依旧刺骨。谢海安把脸埋进围巾里,踩着积雪慢慢往学校走。他想起周雯红肿的眼睛,心里一阵烦闷。 刚到教室门口,谢海安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痴情种吗?”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是班上有名的“大嘴巴”乔胜。他正围着周雯的座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听说你昨天为了季驯,在人家班门口哭得稀里哗啦?” 周雯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一言不发。 “乔胜你烦不烦!”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留着利落短发的伊鹌韵一把推开乔胜,“人家的事轮得到你管吗?” “我这不是关心同学嘛。”乔胜嬉皮笑脸地说,“周雯,要我说你就是太死心眼了。季驯那种人有什么好的?除了那张脸还能看,其他要啥没啥。” 坐在周雯前排的程旭也转过头来,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认真:“乔胜,少说两句。感情的事外人不好评价。” “我怎么就外人了?”乔胜不服气地嚷嚷,“大家都是同学,我这是怕周雯被骗!” 谢海安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胸口堵得发慌。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拉开乔胜,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冰雪:“乔胜,你是不是闲得慌?” 乔胜被他吓了一跳,随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 “你看周雯笑了吗?让人难受的话,那不叫玩笑,叫伤人。”谢海安盯着他,眼神锐利,“周雯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教室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这时,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看书的王玉抬起头,轻声打了个圆场:“快上课了,都回座位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乔胜嘟囔着回了自己的座位,程旭也对谢海安投来一个理解的眼神。 谢海安在周雯身边坐下,低声问:“没事吧?” 周雯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谢谢你,安安。” “谢什么。”谢海安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牛奶放在他桌上,“早上没吃早饭吧?喝点牛奶。” 周雯看着那盒牛奶,眼圈又有些发红,但很快忍住了。他小声说:“其实……乔胜说得对,我确实挺傻的。” “知道自己傻就赶紧清醒过来。”谢海安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为那种人不值得。”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谢海安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偷偷观察着周雯的侧脸,发现他虽然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但眼神空洞,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谢海安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放下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对周雯这样重感情的人来说。 第二节是体育课,因为下雪改在室内体育馆进行。热身跑圈时,周雯明显心不在焉,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绊倒。 “小心点!”谢海安及时扶住他。 周雯勉强笑了笑:“没事。” 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同学都在打篮球或羽毛球。周雯却一个人坐在看台的角落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海安正要过去陪他,却被伊鹌韵拦住了。 “让他自己静一静吧。”伊鹌韵轻声说,眼神里带着难得的温柔,“有些伤口,需要自己愈合。” 谢海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靠在栏杆上,远远地看着周雯孤单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程旭抱着篮球走过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珠:“周雯还好吗?” “不太好。”谢海安摇摇头,“他这个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程旭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其实我有个表姐,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后来她去学了拳击,说把沙袋当成前男友打,特别解压。” 谢海安被这个建议逗笑了:“拳击?就周雯那小身板?” “总比一直憋着强。”程旭也笑了,“或者我们可以带他去吃点好的?我知道学校后门新开了家甜品店,据说提拉米苏特别正宗。” “这个主意不错。”伊鹌韵凑过来说,“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 王玉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轻声补充:“我上周去过那家店,他们的热可可也很好喝。” 看着同学们真诚的关心,谢海安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虽然大家表达方式不同,有乔胜那样口无遮拦的,有程旭这样理性建议的,有伊鹌韵这样细心体贴的,还有王玉这样安静陪伴的,但都是真心为周雯着想。 “那就这么定了。”谢海安一拍手,“放学后咱们一起去,我请客。” 放学铃声一响,谢海安就拉着还蔫蔫的周雯往校门外走。 “去哪啊?”周雯有气无力地问。 “带你去个好地方。”谢海安神秘地笑笑。 到了甜品店,发现其他四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乔胜一看到他们就夸张地挥手:“这边这边!我都快饿死了!” 程旭无奈地拉住他:“你中午不是吃了两份饭吗?” “运动量大嘛!”乔胜理直气壮地说。 这家甜品店装修得很温馨,暖黄色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奶油的香甜气息。众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飘着细雪,店里却温暖如春。 “我要一份提拉米苏和热可可。”伊鹌韵率先点单。 “我也要热可可!”乔胜嚷嚷着,“再加一份巧克力熔岩蛋糕!” 程旭无奈地摇头:“你不怕胖吗?” “青春就是要放肆!”乔胜拍着胸脯说,逗得大家都笑了。 周雯看着菜单,犹豫不决。谢海安直接替他做了决定:“给他来一份招牌草莓蛋糕,再加一杯焦糖玛奇朵。”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草莓蛋糕?”周雯惊讶地问。 “废话,你每次心情不好不都吃这个吗?”谢海安白了他一眼。 周雯低下头,嘴角却微微上扬。 等待甜点上桌的间隙,大家天南地北地聊着。乔胜绘声绘色地讲述他昨天玩游戏的“辉煌战绩”,程旭时不时纠正他夸张的部分,伊鹌韵和王玉则讨论着最近看的电视剧。 周雯起初还很沉默,但在大家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中,也渐渐放松下来,偶尔还会插几句话。 甜点上桌后,乔胜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口蛋糕塞进嘴里,结果被烫得直吐舌头,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程旭无奈地递给他一杯水。 伊鹌韵优雅地小口品尝着提拉米苏,点评道:“确实很不错,咖啡和酒的比例恰到好处。” 王玉安静地喝着热可可,偶尔抬头看看大家,眼神温柔。 谢海安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些感慨。他捅了捅身边的周雯,低声说:“看,还有这么多人关心你呢。” 周雯点点头,眼睛有些湿润:“我知道。谢谢你们。” “谢什么!”乔胜满嘴蛋糕,含糊不清地说,“咱们可是十一班最铁的哥们!” 程旭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虽然乔胜的表达方式比较粗鲁,但意思是对的。” “你说谁粗鲁呢!”乔胜不服气地嚷嚷。 众人笑作一团。周雯也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虽然很浅,却让谢海安松了口气。 从甜品店出来时,天已经黑了。雪停了,街道两旁的树木披着银装,在路灯下闪闪发光。 大家在校门口道别,各自回家。谢海安和周雯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感觉好点了吗?”谢海安问。 周雯点点头:“嗯。其实……我知道季驯不值得,但就是控制不住难过。” “我懂。”谢海安轻声说,“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周雯突然问:“安安,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谢海安心里猛地一跳,眼前闪过纪深庭的身影。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问这个干嘛?” “就是好奇。”周雯的声音很轻,“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谢海安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回答:“大概就是……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他。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开心一整天,也会因为他的冷漠难过很久。” 他说的是纪深庭,但周雯显然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是啊……”周雯叹了口气,“明明知道他不值得,却还是放不下。” 回到家,纪深庭还没回来。谢海安看了眼手机,有一条未读消息:「今晚加班,不用等我。饭菜在冰箱,热一下再吃。」 谢海安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心里五味杂陈。哥哥总是这样,用最简洁的语言交代行踪,从不解释,也从不多说。 他热了饭菜,和周雯默默地吃完。周雯看起来还是很疲惫,早早地回房间休息了。 谢海安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空落落的。他拿出手机,翻到和纪深庭的聊天记录,大部分都是这样简短的对话。他想起小时候,哥哥还会耐心地陪他写作业,给他讲故事,现在却越来越沉默。 是因为长大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正出神,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纪深庭发来的新消息:「睡了吗?」 谢海安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回复:「还没。」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最后却只发来两个字:「早点睡。」 谢海安看着那两个字,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失落。他多想问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工作顺不顺利,为什么最近总是抽烟……但最终,他只是回了一个「好」字。 就像纪深庭习惯用沉默表达关心一样,他也习惯了用简短的回应掩饰内心的波澜。 第二天是周六,谢海安醒来时已经快中午了。他走出房间,发现周雯正在厨房里忙碌。 “你在干嘛?”谢海安惊讶地问。 周雯系着围裙,手忙脚乱地翻着平底锅里的煎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做点早餐……谢谢你昨天陪我。” 谢海安看着锅里那个边缘焦黑、中间却还没熟的煎蛋,忍不住笑了:“得了吧,还是我来吧。” 他接过锅铲,熟练地重新打了两个蛋。周雯站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的动作。 “安安,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周雯好奇地问。 “我哥教的。”谢海安随口回答,“他工作忙,有时候来不及回家做饭,就教了我几个简单的菜。” 其实不止是几个简单的菜。纪深庭教得很仔细,从切菜的手法到火候的掌控,每一个步骤都耐心示范。谢海安还记得,有一次他切到手,纪深庭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眉头皱得紧紧的。 那时候的哥哥,还会明显地表现出关心和紧张。 “你哥对你真好。”周雯羡慕地说。 谢海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纪深庭对他很好,好到无可挑剔。可正是这种无可挑剔,让他觉得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吃完早饭,周雯说要回家拿些东西。送走他后,谢海安开始打扫房间。在清理客厅垃圾桶时,他无意中看到了一张被揉皱的纸。 他本来没在意,但纸张一角露出的医院logo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纸团展开。 是一张体检报告的单子,患者姓名处写着纪深庭。谢海安的心猛地一沉,急忙往下看。当看到“胃溃疡”和“建议住院观察”的字样时,他的手指开始发抖。 原来哥哥最近的疲惫、沉默,还有总是揉眉心的动作,都不是因为工作太忙…… 谢海安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他想起昨晚纪深庭加班到深夜,今早又早早出门;想起他最近总是吃很少,还以为是胃口不好;想起浴室门口那双冰凉的手…… 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像一把钝刀子在心上慢慢地割。 他立刻拿出手机给纪深庭打电话,但响了很久都没人接。他又连续打了好几个,还是无人接听。 恐慌像潮水般涌上来。谢海安在原地转了几圈,突然想起什么,冲进纪深庭的房间。房间里整洁得过分,床头柜上放着一瓶胃药,已经吃了大半。 他颤抖着手拿起药瓶,看着上面的说明,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总是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工作压力、身体不适、还有那些他看不懂的情绪……纪深庭总是这样,一个人扛着所有,连生病都不肯告诉他。 谢海安跌坐在床上,把脸埋进手里。他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每天都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却连他生病了都不知道。 傍晚时分,开始下起了雨。谢海安坐在客厅里,一遍遍地打着纪深庭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周雯发消息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他回复说有事。窗外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像他慌乱的心跳。 晚上七点、八点、九点……纪深庭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 谢海安坐立难安,脑子里闪过各种不好的念头。车祸?病情加重?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抓起雨伞就冲出了家门。 雨下得很大,街上行人稀少。谢海安沿着去纪深庭公司的路一路寻找,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但他浑然不觉。 他一遍遍地拨打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 终于,在离公司不远的一个公交站台,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纪深庭坐在长椅上,低着头,肩膀微微塌着,整个人笼罩在站台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单。雨水顺着站台的顶棚边缘流下来,形成一道水帘,将他与外界隔开。 谢海安停下脚步,隔着雨幕看着那个身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他慢慢走过去,脚步声被雨声掩盖。直到他站在纪深庭面前,对方才抬起头。 纪深庭的脸色很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看到谢海安时明显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很沙哑,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谢海安看着他那副样子,所有准备好的质问都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化成一句:“为什么不接电话?” 纪深庭揉了揉眉心:“手机没电了。” “那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谢海安的声音开始发抖,“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纪深庭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抱歉。” 又是抱歉。谢海安看着他苍白的脸,想起那张体检报告,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抱歉?除了抱歉你还会说什么?胃溃疡是怎么回事?医生建议住院你为什么不住?工作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 他一口气问出所有问题,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尖锐。 纪深庭显然没料到他会知道这些,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你看到了?” “是!我看到了!”谢海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混合着雨水,“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不是……”纪深庭想要解释,但刚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海安立刻慌了,赶紧上前扶住他。碰到纪深庭的手臂时,才发现他在发抖,身上的衣服也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你发烧了?”谢海安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纪深庭想要推开他:“没事,回去吃点药就好。” “不行!必须去医院!”谢海安斩钉截铁地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强硬。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几乎是半强迫地把纪深庭塞了进去。在去医院的路上,纪深庭一直靠着车窗闭目养神,眉头因为不适而微微蹙着。 谢海安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又气又疼。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烧,纪深庭整夜不睡地守在他床边,用湿毛巾一遍遍地给他擦身体降温。而现在,角色互换,他才体会到那种担心和无力。 在医院急诊室,医生给纪深庭做了检查,确认是胃溃疡引起的发烧,需要输液治疗。 护士给纪深庭扎针的时候,谢海安紧紧盯着,生怕出一点差错。直到药水顺利滴入血管,他才松了口气。 纪深庭靠在病床上,因为药效开始发挥作用,眼皮渐渐沉重。但他还是强撑着对谢海安说:“你先回去吧,我输完液自己回去。” “我不走。”谢海安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语气坚定,“我陪你。” 纪深庭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声音。谢海安看着纪深庭沉睡的侧脸,灯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比平时脆弱很多。 谢海安轻轻握住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发现还是很凉。他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那只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他对纪深庭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兄弟之情。那种心疼,那种担心,那种想要永远陪在他身边的渴望,不是亲情可以解释的。 但这个认知只让他感到更加绝望。因为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性别,还有那层无法逾越的兄弟关系。 纪深庭的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谢海安拿出自己的手机,看到周雯发来的几条消息: 「安安,你没事吧?打你电话没人接。」 「看到消息回我一下,担心你。」 他回复道:「我没事,在医院陪我哥,他发烧了。」 周雯立刻打来电话,谢海安走到病房外接听。 “严重吗?需要我过来吗?”周雯关切地问。 “不用,就是胃溃疡引起的发烧,在输液。”谢海安压低声音,“你怎么样?” “我好多了。”周雯说,“其实今天季驯找我了。” 谢海安的心一提:“他找你干嘛?” “道歉。”周雯的声音很平静,“说他那天态度不好,希望还能做朋友。” “你答应了?”谢海安紧张地问。 周雯轻笑了一声:“没有。我说,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做不了朋友。安安,你说得对,我应该向前看。” 谢海安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就好。” 挂断电话后,他回到病房。纪深庭还在睡,但眉头舒展了一些。谢海安轻轻替他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继续守着他。 窗外的雨还在下,病房里却很安静。谢海安看着纪深庭的睡颜,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担忧,有无法说出口的爱恋,也有对未来的迷茫。 但无论如何,此刻他能陪在哥哥身边,就已经很满足了。 凌晨时分,纪深庭的输液终于结束。烧退了一些,但他的脸色还是很差。谢海安叫了车,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回家。 到家后,他让纪深庭躺在床上,自己则去厨房熬粥。按照记忆中医生的嘱咐,他做了清淡的白粥,还特意加了一点养胃的山药。 纪深庭睡了一会儿,醒来时闻到粥的香味,有些惊讶地看着谢海安端来的粥:“你做的?” “嗯。”谢海安把粥放在床头柜上,扶他坐起来,“医生说要吃清淡的。” 纪深庭看着他,眼神复杂,最后轻声说:“谢谢。” 谢海安摇摇头,在他床边坐下:“哥,以后有什么事,能不能不要一个人扛着?我……我会担心。” 纪深庭沉默地喝着粥,过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简单的回应,却让谢海安的眼眶又开始发热。他知道,对纪深庭来说,这已经是一种承诺。 窗外,天快亮了。雨停了,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谢海安看着纪深庭喝完粥,重新躺下休息,心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酸涩,却又带着一丝微甜的期待。 成长或许就是这样,在疼痛中学会坚强,在失去中懂得珍惜。而对谢海安来说,这份无法言说的感情,既是他的软肋,也将成为他前进的动力。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上学期间不更啦,周末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十一班的喧嚣与寂静 第7章 旧痂 纪深庭的病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两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恢复了令人不安的平静。 第三天清晨,谢海安是被一种压抑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闷咳声惊醒的。那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因无法完全抑制而显得更加撕扯。他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冰凉的木地板透过脚心直抵神经。他透过门缝,看见纪深庭已经穿戴整齐。那件挺括的白色衬衫,此刻穿在他略显清瘦的身上,竟透出一种易碎感。他正微微俯身系着鞋带,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去了他不少气力,每一次轻微的咳嗽,都让他英挺的眉宇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哥……”谢海安推开门,声音带着睡眠蒙眬的沙哑,更多的却是无法掩饰的担忧,“你病还没好利索。” 纪深庭系鞋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视线仍停留在那双黑色的皮鞋上,只是喉结滚动,发出一个低沉而模糊的音节:“嗯。”过了两秒,才像是想起需要解释,补充道,“公司有急事。” “什么急事能比你的身体还重要?”谢海安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那里面裹挟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委屈、愤怒,还有深不见底的心疼。他的眼前浮现出医院里纪深庭因发烧而潮红脆弱的脸,浮现出那张被他攥得发皱的体检报告单上,“胃溃疡”和“建议住院观察”那几个冰冷的铅字。那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尖上。 纪深庭终于直起身。他的动作有些缓慢,仿佛承担着无形的重量。目光落在谢海安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像夜间的海,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涌着谢海安永远无法窥探的暗流。里面有疲惫,有惯常的克制,还有一丝……一闪而过的、近乎温柔的东西,快得让谢海安以为是错觉。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有一个微小的趋向,似乎想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自然地揉一揉弟弟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那意图在空中悬停,凝滞,最终,那只手克制地、轻轻地落在了谢海安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那触感,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带着室外的微凉,却又像带着某种滚烫的烙印。 “没事。吃了药。”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像被砂纸磨过,“饭在锅里热着。你……”他顿了顿,那双总是深沉难辨的眼睛在谢海安脸上停留了或许只有一秒,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拉开门。清晨微凉的风趁机涌入,卷走了他身上那一丝清冽又苦涩的气息。门“咔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地关上,将他的背影和又一声被门板阻隔、显得愈发沉闷的咳嗽声,彻底隔绝在外。 谢海安僵立在原地,肩膀上那短暂、克制、近乎礼貌的触碰,却像点燃了一片荒原,灼热的火势从接触点蔓延开来,烧得他皮肤发烫,心脏蜷缩。他总是这样,纪深庭。他给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似是而非的温暖,如同冬夜里划亮一根火柴,在你刚刚感受到那微光与暖意的瞬间,他又毫不犹豫地将其掐灭,迅速退回到那个安全、疏离、属于“哥哥”的界限之后。留下自己一个人,对着那瞬间的光亮和随之而来更浓重的黑暗,反复咀嚼那点掺着玻璃渣的甜,既沉溺又痛苦。 接下来的几天是短暂的假期。不用上学的日子,时间仿佛失去了刻度,变得粘稠而缓慢,带着一种无所适从的重量。谢海安待在家里,只觉得这方空间前所未有地空荡。而纪深庭的存在感,恰恰因为他的缺席,而变得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无声地充斥每一个角落——书房里那张他常坐的黑色皮质转椅,此刻空荡荡地对着窗口;卫生间里,剃须水留下的冷冽松木香,若有若无,成了某种残酷的提醒;客厅沙发上,他惯常坐的位置,皮质表面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细微凹陷,谢海安甚至不敢去触碰,怕惊扰了那上面可能残留的、属于他的体温。 假期的第二天下午,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终于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是周雯。 电话那头,周雯的声音听起来比前几天稍微活泛了些,像是试图振作起来:“安安,出来吃饭吗?我快在家发霉了,外公外婆看的电视剧我都能背出台词了。” 谢海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这根逃离寂静的稻草:“好。想去哪儿?”他需要声音,需要热闹,需要任何能将他从对纪深庭无休止的、徒劳的惦念中暂时剥离出来的东西。 “听说学校后门那条巷子,就是原来卖盗版碟那片,新开了家煲仔饭,名字挺土,叫‘旺记’,但好几个同学说味道很正,锅巴特别香。”周雯的语调里努力装出兴致勃勃。 “行,就那儿。半小时后见。” 半小时后,两人在那家名副其实“巷子深处”的小店里坐了下来。店面狭小逼仄,只摆得下五六张油腻腻的小方桌,墙壁被经年累月的烟火气熏得泛黄,上面贴着几张模糊的菜单。然而,这里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砂锅在火上咕嘟作响,米饭与油脂混合的焦香霸道地占据着每一寸空气,锅铲与砂锅碰撞发出刺啦刺啦令人愉悦的声响,穿着沾满油渍围裙的老板嗓门洪亮地招呼着客人。这是一种粗糙的、原始的、充满市井活力的温暖。 周雯点了一份招牌腊味煲仔饭,谢海安要了窝蛋牛肉饭。等待的时间里,周雯捧着服务员递来的、杯沿带着缺口的免费茶水,小口啜饮着,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谢海安。 “你哥……好点了吗?”他问得谨慎,像是怕触碰到什么。 “嗯。”谢海安无意识地用指甲划着一次性筷子粗糙的塑料包装,发出细碎的声响,语气有些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怨气,“没好全就去上班了。说是公司有急事。”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在他眼里,大概没什么比工作更重要。” 周雯轻轻叹了口气,雾气在一次性塑料杯口氤氲开:“深庭哥就是这样,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飘忽了一瞬,像是透过眼前的烟火气看到了别的什么,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候觉得,你们兄弟俩……其实挺像的。” 谢海安划拉包装纸的动作猛地停住,抬起头,眼里带着诧异和一丝被看穿的不安:“哪里像?”他下意识地抗拒这种类比。 “都不肯轻易示弱。”周雯笑了笑,那笑容里混杂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了然,以及深埋其下的、属于自己的苦涩,“都把最在意的东西,藏得死死的,捂得严严的,生怕被人看见,好像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谢海安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意有所指,却又点到即止。 谢海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失重般的悸动。仿佛内心最隐秘、最羞于启齿的角落,被好友用这种温和又残忍的方式,不经意地掀开了一角,暴露在这喧闹的市井灯光下。他狼狈地低下头,用力掰开一次性筷子,“咔吧”一声轻响,像是在掩饰什么:“谁跟他像了……他那么闷。” 恰在这时,两份热气腾腾、滋滋作响的煲仔饭被端了上来,及时解救了他的窘迫。周雯的那份,油亮的腊肠和深红的腊肉铺了满满一层,透明的油脂渗入颗粒分明的米饭,边缘凝结着一圈诱人的、金灿灿的锅巴。他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勺,混合着肉汁和锅巴的米饭塞进嘴里,立刻被烫得倒抽冷气,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眼睛却满足地、幸福地眯了起来,像只终于偷到腥的猫。 “好吃!真的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赞叹,声音里带着真实的、久违的愉悦。 谢海安看着他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显得有了些生气的脸颊,看着他那双因为满足而重新亮起来的眼睛,心里那团关于纪深庭的、乱麻般的烦闷与担忧,似乎被这简单的快乐冲淡了些许。他也低下头,舀起一勺混合着滑嫩牛肉和金黄蛋液的米饭送入口中。米粒饱满,吸收了肉汁的精华,锅巴焦香酥脆,温暖的踏实感从味蕾蔓延至四肢百骸。 “是吧?”谢海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宠溺,“就知道你会喜欢。”他知道周雯喜欢这些味道浓郁、带着锅气的东西,这能让他暂时忘记那些清淡的、代表着“照顾”和“孤独”的家常菜。 周雯用力地点头,像个终于得到渴望已久糖果的孩子。他吃得很快,却很专注,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暖、满足和陪伴,连同这食物的香气一起,牢牢地、贪婪地刻进记忆里,用以对抗那些无人知晓的、冰冷的长夜。谢海安安静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周雯的父母还在的时候。那是一个周末,他们两家一起去新开的肯德基,周雯也是像现在这样,手里举着沾满番茄酱的薯条,吃得满手是油,嘴角还沾着一点白色的冰淇淋,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笑声清脆、响亮,没有任何阴霾。 那时候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金晃晃的,好像真的比现在要明亮、温暖得多。那种毫无保留的幸福,如今想来,竟像上辈子的事一样遥远。 吃完饭,天色尚早,夕阳给灰扑扑的巷子涂上了一层暖橙色的滤镜。两人沿着熟悉的、坑洼不平的街道慢慢往回走。假期里的街道比平时多了些闲散的气息,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追逐打闹,路边的小摊贩吆喝着,空气中浮动着一种懒洋洋的、属于假期的愉悦。 走着走着,周雯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声说:“安安,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谢海安怔住,脚步下意识地放缓,几乎是脱口而出:“羡慕我什么?”他有什么可羡慕的?是羡慕他那个名义上完整、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充斥着无声硝烟和偶尔爆发的尖锐争吵的家?还是羡慕他有一个日夜相对、呼吸可闻,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冰墙,连多关心一句都要小心翼翼斟酌分寸的哥哥? 周雯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某个晃动的招牌上,声音飘忽得像一阵风,随时会散掉:“羡慕你……无论怎么样,家里总还有个人在。”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深庭哥虽然话少,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我知道,他是真的在乎你。那种在乎,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比如那沉默递来的、用毛巾仔细包好的冰袋。比如那落在肩膀上、克制却带着温度的手。比如那锅里永远会留着的、热着的饭菜。这些细碎的、沉默的细节,构成了一个坚硬的、存在的壳,将谢海安包裹其中。而他周雯,什么都没有。他的世界,在十岁那年,就已经彻底塌陷了,只剩下一片望不到头的、寒冷的废墟。 谢海安沉默了。他听懂了周雯话语里那深不见底的孤独。他知道周雯指的是什么。那是横亘在周雯生命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谷,是十岁那年,那场突如其来的、血腥而荒谬的、彻底将他的人生轨迹砸得粉碎的变故。 那是一个和今天一样,看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秋日午后。阳光很好,带着一种澄澈的、金黄色的透明度,透过行道树已经开始泛黄的叶子,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十岁的周雯,背着小画板,从少年宫蹦蹦跳跳地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刚被老师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优”、还写了“色彩感觉很好”评语的画。画上是想象中一家三口去海边度假的场景,蓝色的海,金色的沙滩,爸爸妈妈牵着他的手,每个人都笑得像太阳。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想第一时间把画举到妈妈眼前,想看到她脸上绽放出比阳光还温暖的笑容,想听她用那种温柔的、带着花香一样的声音说:“我们雯雯真棒!” 他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熟练地打开了家门。嘴里欢快地喊着:“妈妈!我回来了!你看我的画!” 客厅里异常安静。没有像往常一样,传来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的回应,也没有电视里播放的、她爱看的连续剧的声音。一种本能的、模糊的不安,像细小的虫子,开始在他心里钻。他换了拖鞋,柔软的鞋底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他往里走,发现妈妈卧室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窄窄的缝。 他伸出小手,推开了那扇门。 午后的阳光,正是最烈的时候,毫无遮挡地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明晃晃地照满了整个房间,灰尘在光柱里疯狂舞动。妈妈躺在床上,盖着那床她最喜欢的、印着淡紫色小花的被子,像是睡着了,面容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详。只是她的脸色,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透明的苍白,白得像博物馆里看到的石膏像。 她的床头柜上,放着好几个小小的、白色的药瓶,瓶盖都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妈妈?”小周雯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妈妈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触手是一片冰凉,一种僵硬的、毫无生气的冰凉,和他想象中妈妈温暖柔软的怀抱完全不同。他心里的不安迅速扩大,变成了恐慌,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颤抖着:“妈妈,你怎么了?你醒醒……你看我的画,老师表扬我了……” 他用力地摇晃着她的手臂,一遍遍地喊着“妈妈”,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绝望。可是,那个总是会温柔回应他的人,此刻却紧闭着双眼,无论他如何哭喊,如何摇晃,都没有再睁开眼看他一下,没有再用那双温暖的手,擦去他的眼泪。 那一天,十岁的周雯,第一次直面了“死亡”那庞大、冰冷、沉默的阴影。他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个词背后所代表的,永恒的、不可逆转的失去。但他懵懂地知道,那个会在他睡前温柔哼着歌、会在他生病时整夜不眠握着他的手、会在他额头上印下带着馨香晚安吻的妈妈,再也不会对他微笑,再也不会用那双盛满爱意的眼睛看着他了。 母亲的葬礼上,他穿着不合身的、黑色的西服套装,像个被摆弄的木偶,茫然地看着穿着黑衣服的大人们聚在一起,低声交谈,不时发出压抑的哭泣。他听到一些模糊的、破碎的词语,像冰冷的碎片,扎进他懵懂的意识里——“长期出轨”、“抑郁症”、“安眠药”、“攒了太久”……这些词语,和他记忆中恩爱的父母形象,和他那个温暖的家,格格不入,拼凑出一个他无法理解的、丑陋而残酷的真相。 母亲下葬后,泥土的气息似乎还没有完全散去,另一场更加荒诞、更加血腥的悲剧,再次降临。父亲在一次深夜归家的途中,在离家不远的一个昏暗巷口,被一个素不相识的、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症的男人,用一把水果刀,精准地刺穿了心脏。据说,过程极快,父亲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救,就倒在了冰冷的、污水横流的地面上。 凶手很快被抓住了,是一个眼神空洞、衣衫褴褛、嘴里念念有词的男人。法律程序走得很快,精神鉴定的结果,像一道冰冷的赦令。最终,法院的判决书上,只有一句公式化的、轻飘飘的“责令家属严加看管”。凶手的家属,是一对年迈的、同样被生活折磨得麻木不堪的农民,他们甚至拿不出一分钱赔偿。最终,由政府象征性地、如同施舍般给予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抚恤金,此事,便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再无任何回响,迅速被遗忘。 十岁的周雯,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接连失去了世界上最爱他的两个人。一个死于内心无法言说、最终吞噬一切的绝望;一个死于毫无缘由、荒诞至极的无妄暴力。他从一个被爱意和安全感密密包裹的孩子,瞬间坠入深渊,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无依无靠的孤儿。 后来,他被闻讯赶来的、住在乡下年迈的外公外婆接走。两位老人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脸庞被岁月的风霜刻满了沟壑,他们对于女儿女婿的骤然离世,除了悲痛欲绝,更多的是茫然和无措。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沉默寡言的外孙,他们那质朴而粗糙的爱,更多地体现在保证他吃饱、穿暖、有学上。至于他内心那片巨大的、呼啸着穿堂风的废墟,他们无力,也无从去填补和修缮。他们是爱他的,但那种爱,是沉默的,是带着距离的,是一种近乎“放养”的、任其自然生长的状态。 周雯就是在这样一片情感的荒漠里,独自一人,艰难地、沉默地长大了。他学会了把所有的悲伤、恐惧和不安,深深地、深深地埋藏起来,用一层看似没心没肺、阳光开朗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掩盖住内心的空洞与荒芜。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爱,渴望那种毫无保留的、紧密的联结与温暖,可他又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所以,在每一段关系里,他总是显得那么卑微,那么用力,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死死抓住每一份可能得到的温暖,比如对那个虚情假意的季驯,比如对身边这个唯一知根知底、见证了他所有不堪与脆弱、却始终不曾离弃的发小——谢海安。 谢海安没有看周雯,他甚至没有放缓脚步,只是默默地、坚定地和他并肩走着,用自己的存在,构成一道无声的屏障,隔开那些可能投来的、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太了解周雯了,了解他此刻不需要任何空洞的、苍白的安慰。那些深刻的伤痕,早已在岁月的覆盖下,结成了坚硬的、与血肉长在一起的痂,成为了他生命底色的一部分,无法剥离,只能共存。 他只是伸出手,手臂绕过周雯的后颈,用力地、紧紧地揽住他略显单薄的肩膀,将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这是一个短暂却充满力量的拥抱,随即,他很快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哥俩好之间一个随意的玩笑。 没有言语。但这个动作本身,比任何精心编织的安慰辞藻,都更具力量。它无声地诉说着:我在。我懂。我陪你。 周雯的眼眶在那瞬间不受控制地红了,鼻尖涌上强烈的酸涩。但他迅速低下头,用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那片冰冷的深海。再抬起头时,他脸上已经熟练地挂上了那种惯有的、略带腼腆和依赖的笑容,只是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微红:“走吧,去你家打游戏。我今天状态超好,一定要一雪前耻,赢你!” “呵,”谢海安嗤笑一声,默契地接住了他递过来的台阶,用惯常的、带着点嫌弃的语气回道,“菜就多练,别找借口。待会儿输了可别又耍赖。” 回到那个对于谢海安而言,每一个空气分子都仿佛浸透着纪深庭气息的家,周雯似乎也自在了许多,像是回到了某个可以暂时卸下伪装的安全港。两人脱了鞋,直接窝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连接好游戏手柄,屏幕上立刻光影闪烁,刀光剑影,厮杀声与游戏背景音效交织,充满了整个空间。 “谢海安你偷袭!要不要脸!” “兵不厌诈懂不懂?菜就多练!” “啊啊啊!我的大招!我不服!再来一局!这局我一定赢你!” 少年人充满活力的吵闹声,暂时驱散了屋子里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慌的寂静,也冲淡了方才归途上,那段沉重往事所带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仿佛只有这样喧闹着,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还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几局激烈的游戏过后,窗外天色已然彻底暗沉下来,墨蓝色的天幕上零星点缀着几颗寂寥的星子。谢海安起身去厨房倒水,目光习惯性地瞥向放在流理台上的手机——屏幕漆黑,安静得像一块冰冷的砖。没有任何未读消息,没有那个特定的名字亮起。他盯着那片令人失望的黑暗,心里那个因为周雯的到来而被暂时填满的角落,又开始一点点地塌陷,变得空落落的。明明知道哥哥在工作,有他自己的生活和责任;明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去打扰他,去质问他为何不联系;可那种被遗忘、被排除在他的世界和心事之外的无力感,还是像无数细密冰冷的针,绵绵不断地刺穿着他的心脏,带来一种近乎绝望的酸楚。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门口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然后轻轻转动的声音。 “咔哒。” 极其轻微的一声,落在谢海安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几乎是瞬间就从厨房弹射出去,像一颗被投石器抛出的石子,精准地落在了玄关处。他的眼神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合着极度期盼与不安的光芒。 门被推开。纪深庭带着一身室外夜色的寒凉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深切入骨的倦容,比早上出门时更加苍白,嘴唇几乎失去了所有血色,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干了精力。他看到如同被钉在玄关、眼神灼灼的谢海安,以及闻声从客厅地毯上探出半个身子、脸上还带着游戏激战后的红晕的周雯,似乎愣了一下,脚步有片刻的停滞。 “深庭哥。”周雯放下手柄,乖巧地打招呼,声音里还带着未平息的游戏兴奋。 “嗯。”纪深庭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声音比早上更加沙哑、干涩,像破旧的风箱。他脱下黑色的呢子大衣,动作比平时迟缓许多,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滞重感。 谢海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同时,一股熟悉的、清冽中夹杂着一丝苦涩烟草和浓郁咖啡的气息,随着他脱外套的动作,扑面而来。这气息,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谢海安心底所有担忧的闸门。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那些在心底盘旋了一整天的问题,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出来——你吃饭了吗?胃还疼不疼?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为什么不能好好爱惜自己? 可是,所有汹涌的、饱含情感的询问,在撞上纪深庭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写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疲惫与疏离的眼睛时,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冰墙,瞬间被冻结,粉碎,哽在他的喉咙深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最终,千言万语,只压缩成一句干巴巴的、带着轻微颤抖的:“哥,你回来了。” “嗯。”纪深庭又应了一声,目光在他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停留了或许只有零点几秒,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某种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最终,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化作了一片更深的沉默。他移开视线,不再看谢海安,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只留下一个冷硬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背影。 “你们玩。”他的声音从背影传来,没有任何波澜,“我有点累。” 房门在他身后被轻轻带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却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再次将谢海安与他渴望靠近的那个世界,彻底、决绝地隔绝开来。 谢海安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落满灰尘的雕塑。刚才因为哥哥归来而骤然在心头炸开的、那微小而璀璨的雀跃烟花,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呛人的硝烟,弥漫在他整个胸腔,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失落和深深的无力感。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是冰凉的。 周雯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安静地站在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感同身受的理解与无声的安慰:“安安……”他只唤了一声名字,便不再多说。有些伤口,语言是苍白的。 谢海安猛地回过神,像是被从一场冰冷的梦魇中拽回现实。他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表示“我没事”的笑容,但那笑容僵硬而勉强,比哭还要难看几分。“没事。”他声音干涩,重复道,“我们……还继续吗?”他像是在问周雯,更像是在问自己。 接下来的游戏,谢海安操作得漏洞百出,魂不守舍,屏幕上他操控的角色一次次毫无意义地冲向敌阵,然后迅速“死亡”。周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但他什么也没说,没有点破,只是默默地、配合地玩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主动起身告辞。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不然外婆该担心了。” 送走周雯,关上家门,屋子里最后一点鲜活的气息仿佛也被抽走了,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纪深庭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透出,大概是真的累极了,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被打扰,已然睡下。 谢海安没有开灯,他独自一人蜷缩在客厅沙发那个纪深庭常坐的位置旁边,将自己沉入这片浓稠的、令人心安的黑暗里。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如同囚笼栏杆般的光影。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臂弯形成的狭窄空间里。空气中,似乎还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一丝属于纪深庭的、混合着淡淡烟草、苦涩咖啡和疲惫冷冽的气息。这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让他安心,也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这是毒药,也是他唯一的解药。 他想起周雯在煲仔饭店里,那句看似随意,却精准刺中他要害的话——“都把最在意的东西,藏得死死的,捂得严严的,生怕被人看见,好像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是啊,他藏得很好。好到连自己有时候都快要相信,那只是一份深厚的、依赖的兄弟之情。他把那份不该存在的、炽热到烫伤自己的、卑微到尘埃里的爱恋,小心翼翼地折叠,压缩,藏匿在每一个故作轻松的笑闹背后,藏在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关心之下,藏在每一个不敢停留超过三秒的、贪婪又怯懦的目光里。他把它锁在心底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那是连月光都照不进去的地方。 他怕。怕得浑身发抖。怕一旦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被捅破,眼前这勉强维持的、脆弱的平衡会瞬间分崩离析。怕看到纪深庭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出现他最恐惧看到的情绪——震惊,厌恶,鄙夷,或者,更残忍的,是那种纯粹的、冰冷的、带着划清界限的怜悯。 那会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那么纪深庭呢?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之后,那沉默坚硬的外壳之下,又在隐藏着什么?是隐藏着他作为“哥哥”和“临时家长”所必须承担的工作压力与生活重负?是隐藏着他那不肯言说、独自忍耐的身体病痛?还是……还是在隐藏着某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或者不愿去正视的,关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的、那些超出了常伦与界限的、晦暗不明的情愫? 谢海安不敢再往下想。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罔顾人伦的罪恶感和令人晕眩的诱惑力。它像潘多拉的魔盒,他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知道,这份无法宣之于口、不见天日的暗恋,像一颗被命运恶意种下的、带着剧毒的种子,在他心底那片最肥沃的绝望土壤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疯狂滋长。它长出的藤蔓,带着尖锐的刺,紧紧缠绕住他鲜活跳动的心脏,越收越紧。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藤蔓上的尖刺,带来一阵阵密集的、甜蜜的刺痛和酸涩的窒息感。他渴望靠近那温暖的光源,却又被那光芒可能带来的灼伤吓得步步后退。 他渴望拥抱,却只能拥抱自己的影子。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屋外是遥远而模糊的城市轰鸣,屋内是无声的、凌迟般的自我煎熬。两扇紧闭的房门,两个独立的空间,两颗迷失在各自命运迷宫中、带着伤痕的心,隔着一堵薄薄的、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墙壁,各自承载着不为人知的重量,在黑暗中,沉默地对抗着那份几乎要将彼此吞噬的、名为“爱”的绝望。 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而对谢海安来说,他连伸出手的勇气,都早已在那日复一日的仰望与克制中,被消磨殆尽。他只能像一株渴望阳光的苔藓,蜷缩在阴暗的角落,望着那个近在咫尺、光芒万丈的背影,任凭内心那无法见光的爱意与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藤蔓般无声地、疯狂地交织、生长,最终,将他彻底缠绕,吞没,直至窒息。 这一章是秋的季节来写,下一章回到故事开始的冬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旧痂 第8章 温度 腊月的冬雨来得凛冽,细密的雨丝中夹杂着冰晶,打在脸上生疼。放学时分,天色已经暗沉,教学楼里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染开昏黄的光圈。窗玻璃上结着薄薄的冰花,将外面的世界折射成模糊的光影。 "这鬼天气!"乔胜缩着脖子扒在走廊窗台上,对着结霜的玻璃哈气,"早上出门时还没这么冷。" 程旭从容地从书包里取出羊绒围巾仔细系好:"天气预报说了今天降温,最低零下五度。" "学霸连天气都预习。"伊鹌韵说着,将羽绒服的帽子仔细戴好,又整理了一下毛茸茸的耳罩。 王玉安静地整理着围巾,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粉色暖手宝,轻声对乔胜说:"我多带了一个,要一起用吗?" 谢海安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手指在书包带上无意识地摩挲。这样的冬日总让他想起小时候,每逢下雪天,纪深庭都会提前在校门口等他,手里总是捧着一杯热可可。那时他扑进哥哥怀里,觉得再冷的冬天也不怕。可现在,连这样简单的拥抱都成了奢望。 "走吧。"周雯系好围巾,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两人并肩走入雨幕,刺骨的寒风立即钻进衣领。即使撑着伞,冰凉的雨丝还是斜斜打在脸上。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各色雨伞在昏黄的路灯下晃动,像一朵朵在寒冬中绽放的花。 就在这时,谢海安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在校门外那棵挂满冰凌的老槐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静静伫立。纪深庭穿着深灰色的羊毛大衣,领口露出一截深蓝色围巾,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他站得笔直,在喧嚣的人群中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周雯也看见了,惊讶地睁大眼睛:"深庭哥?" 纪深庭的目光掠过周雯,轻轻点头,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一瞬他的表情。然后他的视线落在谢海安身上,那双总是深沉的眼眸在冬日的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暖。 "哥..."谢海安的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颤,"你怎么来了?" 纪深庭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将伞完全倾向谢海安的方向:"降温了,走吧。" 这三个字说得平淡,却让谢海安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低头钻进纪深庭的伞下,顿时被那股熟悉的温暖气息包围——那是纪深庭常用的雪松味香水,混合着冬雨的清冷,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伞下的空间因为寒冷而显得格外珍贵。谢海安能清晰地感受到纪深庭手臂传来的温度,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让他心跳失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周雯很识趣地跟在他们旁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时不时偷偷瞄一眼伞下的兄弟俩,嘴角带着了然的笑意。 走到第一个路口,周雯家要往另一个方向。他朝两人挥挥手:"深庭哥,安安,我先走了!" 纪深庭再次点头,谢海安连忙叮嘱:"路上小心,地面结冰了。" "知道啦!"周雯笑着跑开,回头又补充了一句,"深庭哥,记得让安安多穿点,他今天在教室一直搓手呢。" 谢海安顿时脸红,狠狠瞪了周雯一眼。纪深庭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一瞬,没有说话。 待周雯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伞下便只剩下他们两人。雨声淅沥,敲打着伞面,也敲打着谢海安悸动不安的心。在这个被冬雨隔绝的小小世界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纪深庭的存在感——温暖,可靠,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冰。 纪深庭的伞始终微微倾向谢海安这边,自己的右肩却落满了细小的冰晶。谢海安看着那些晶莹的冰粒,心里泛起细密的疼痛。 "哥,伞往你那边挪一点吧。"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纪深庭低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突然伸手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谢海安全身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别冻着。"纪深庭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低沉,手上的力道却不容拒绝。 谢海安僵硬地靠在纪深庭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羊毛大衣的质感。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安全范围,近得他能看见纪深庭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他的心跳得厉害,生怕被对方察觉自己的异常。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纪深庭突然停下脚步。 "在这里等着。"他将伞递给谢海安,自己快步走进店里。 透过结着薄霜的玻璃窗,谢海安看见纪深庭在热饮柜前停留片刻,然后拿着两杯饮料走向收银台。当他再次从雨中走来时,手里多了一杯热可可和一杯黑咖啡。 "拿着。"纪深庭将滚烫的热可可塞进谢海安手里,自己握住了那杯黑咖啡。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谢海安鼻尖一酸。他低头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纸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这样细致的关怀,总是让他产生不该有的错觉。 "你胃不好,少喝咖啡。"谢海安小声说。 纪深庭喝咖啡的动作顿了顿,喉结滚动。他放下纸杯,目光在谢海安脸上停留了一瞬:"没事。" 剩下的路程,两人都沉默着。但这份沉默与往日不同,仿佛有什么微妙的东西在冬日的雨水中悄然融化。谢海安小口喝着热可可,甜暖的液体从喉咙滑入胃里,却暖不进那颗始终悬着的心。 快到家时,他们经过一个结冰的路段。纪深庭自然地伸手扶住谢海安的腰,带着他小心地绕开冰面。那只手停留的时间不过短短几秒,却让谢海安的腰间像是被烙铁烫过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回到家,暖气的热浪扑面而来。纪深庭脱下淋湿的大衣挂在玄关,肩头的冰晶开始融化,在深灰色布料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你去换件衣服吧,都湿透了。"谢海安看着他肩头的水渍,忍不住开口。 纪深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像是才注意到似的,轻轻"嗯"了一声。 等他从卧室换好衣服出来,谢海安已经泡好了一杯热茶放在茶几上。纪深庭的目光在茶杯上停留片刻,眼底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谢谢。"他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茶杯。 谢海安在他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双手不安地交握着。这样安静共处的时光太过珍贵,让他既珍惜又惶恐。 "最近学习怎么样?"纪深庭忽然问。 "还...还好。" "有不会的题吗?" "数学还有几道题不太明白。" 对话生硬得像在例行公事,但谢海安却从这刻板的关心中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纪深庭今天似乎格外有耐心,没有像往常一样问完就起身离开。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细密的声响。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靠得很近。 "哥,"谢海安鼓起勇气开口,"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 问完他就后悔了。他害怕听到"顺路"这样敷衍的回答,更害怕纪深庭会看穿他那些不该有的期待。 纪深庭放下茶杯,陶瓷与玻璃茶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目光落在谢海安身上,深邃难辨。 "降温了。"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你总是忘记添衣服。" 这个回答让谢海安的心脏轻轻一颤。原来纪深庭记得他从小到大的这个习惯——总是逞强不肯多穿,然后在寒冷的天气里冻得瑟瑟发抖。 小时候,每次他冻得嘴唇发紫,纪深庭都会一边皱着眉头训他,一边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他系上。那些记忆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却又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我以后会记得多穿的。"谢海安低下头,不敢再看纪深庭的眼睛。他怕自己会溺毙在那片深邃的海洋里。 纪深庭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太过专注,让谢海安几乎要错觉其中藏着什么特别的情愫。 但下一秒,纪深庭已经站起身:"我去做饭。" 看着他走向厨房的背影,谢海安轻轻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他总是这样,在纪深庭若即若离的态度中反复煎熬,像坐在永不停歇的跷跷板上,时而飞上云端,时而坠入谷底。 晚餐时,纪深庭做了热腾腾的羊肉锅。食物的香气弥漫在餐厅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多吃点。"纪深庭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羊肉,"冬天要保暖。" 谢海安盯着碗里那块冒着热气的羊肉,喉咙发紧。这样寻常的关怀,对他而言却重若千钧。 "哥,"他抬起头,鼓起勇气问,"你...胃还疼吗?" 纪深庭夹菜的动作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好多了。" "药按时吃了吗?" "嗯。" 又是一阵沉默。谢海安有太多话想问,太多情绪想表达,却统统堵在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埋头吃饭,用咀嚼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 饭后,谢海安抢着要去洗碗,纪深庭破天荒地没有阻止,只是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那道目光如有实质,烙在谢海安的背上,让他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僵硬。 热水哗哗地流着,碗碟在手中泛着温热。谢海安能感觉到纪深庭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这让他既紧张又莫名地欢喜。 "明天还要降温。"纪深庭突然说。 "嗯,我看天气预报了。" "羽绒服在衣柜最里面。" "知道了。" 这样日常的对话,却因为纪深庭罕见的耐心而显得格外珍贵。谢海安悄悄从水流声中分辨着纪深庭的呼吸,像在偷听什么秘密。 洗完碗,谢海安擦干手转身,差点撞进纪深庭怀里。他们站得太近了,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 谢海安慌乱地后退一步,脊背抵在冰凉的料理台上。 纪深庭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从微微泛红的眼角到紧抿的嘴唇。那一刻,谢海安几乎要错觉他下一秒就会伸手触碰自己的脸颊。 但纪深庭只是抬手关掉了还在流水的水龙头,然后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去写作业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失落像潮水般涌来。谢海安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厨房。 这一晚,谢海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全是纪深庭在雨中的身影,还有那只扶在他腰间的手。醒来时,枕头上还残留着纪深庭羽绒服上的雪松香气。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海安走出房间,发现沙发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件厚重的羽绒服。 "穿上。"纪深庭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牛奶,"今天零下五度。" 谢海安抱起那件羽绒服,布料上还残留着纪深庭衣柜里雪松的香气。他默默穿上衣服,温暖的触感立即包裹全身。袖子有些长,遮住了他半个手掌,只露出冻得发红的指尖。 "谢谢哥。"他小声说。 纪深庭没有回应,只是将一杯牛奶推到他面前:"趁热喝。" 上学路上,周雯一眼就注意到了谢海安的新装束。 "哇,这件羽绒服不是深庭哥的吗?"周雯惊讶地打量着他,"他居然舍得给你穿?我记得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件。" 谢海安拉了拉过长的袖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说今天冷。" "深庭哥对你真是..."周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明明自己胃不好怕冷,还把羽绒服让给你。" 课间时分,教室里暖气得让人昏昏欲睡。乔胜趴在桌上哀嚎:"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还要上学啊..." "因为你要是待在家里,你妈会嫌你烦。"伊鹌韵毫不留情地吐槽,同时往手上涂着护手霜。 程旭推了推眼镜:"根据气象数据,这是十年来最冷的十二月。建议大家都做好保暖措施。" 王玉安静地织着围巾,轻声说:"我多带了一个暖手宝,谁要用?" 谢海安望着窗外结冰的树枝,心里却暖洋洋的。他身上还穿着纪深庭的羽绒服,过长的袖子让他不得不时不时地把手缩进去取暖。衣服上残留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心,却也让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数学课上,老师讲解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谢海安低头看着纪深庭的羽绒服袖子,突然想起昨晚纪深庭站在厨房门口的眼神。那样深沉,那样专注,仿佛要将他看穿。 "谢海安。"数学老师突然点名,"你来解这道题。" 他慌忙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周雯在旁边小声提示,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最后只能红着脸说:"老师,我不会。" 坐下时,他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特别是身上这件明显不合身的羽绒服。羞耻感和一种莫名的甜蜜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跳得厉害。 放学时,纪深庭又出现在校门口。这次他手里拿着一条厚厚的围巾,看见谢海安出来,便自然地走上前,将围巾仔细地系在他脖子上。 "早上忘了这个。"纪深庭的声音依旧平淡,手上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谢海安感受着围巾上传来的温度和气息,心脏跳得厉害。周雯在一旁看得直笑,被谢海安偷偷瞪了一眼。 "深庭哥真贴心。"周雯故意大声说,"我也想要个这样的哥哥。" 纪深庭看了周雯一眼,难得地开口:"你外婆昨天打电话,让我提醒你周末回去吃饭。" 周雯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知道啦,谢谢深庭哥。" 回家的路上,纪深庭依旧将伞倾向他这边,自己的肩头又落满了细小的冰晶。谢海安看着那些晶莹的颗粒,突然鼓起勇气,伸手轻轻拍掉了纪深庭肩上的冰雪。 这个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纪深庭低头看着他,眼神复杂。谢海安慌忙收回手,耳根通红。 "对不起..."他小声说。 纪深庭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事。" 这个久违的亲昵动作让谢海安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低下头,生怕被看见眼中的湿意。 晚饭后,谢海安在房间里写作业。数学题依旧很难,他咬着笔杆,眉头紧锁。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纪深庭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作业写完了?" "还差数学。"谢海安老实回答。 纪深庭把牛奶放在书桌上,俯身看向他的作业本:"哪题不会?" 淡淡的雪松香气扑面而来,谢海安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指着一道函数题,声音有些发颤:"这个..." 纪深庭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字迹清晰工整。讲解时的声音低沉平稳,像冬日里温暖的炉火。 "这里,要特别注意定义域。"纪深庭说着,不经意间靠近了些。 谢海安屏住呼吸,能感觉到纪深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畔。这个距离太危险了,危险到让他想要逃离,却又舍不得离开。 "懂了吗?"纪深庭侧头看他。 谢海安慌乱点头:"懂了。" 纪深庭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的目光在谢海安脸上停留片刻,突然伸手碰了碰他的耳垂:"耳朵怎么这么红?" 这个触碰让谢海安猛地一颤,手中的笔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没什么。"他慌忙捡起笔,"可能是太热了。" 纪深庭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直起身:"早点休息。" 房门轻轻关上,谢海安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耳垂上还残留着纪深庭指尖的触感,冰凉,却让他的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这个夜晚,谢海安失眠了。他躺在床上,将脸埋在还带着纪深庭气息的羽绒服里。这份感情就像这冬日的雨,冰冷刺骨,却又在某个瞬间,让人感受到难得的温暖。 深夜,他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脚步声停在门外。这一次,纪深庭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谢海安几乎要以为他会推门进来。 但最终,脚步声还是渐渐远去了。 谢海安在黑暗中睁开眼,望着紧闭的房门,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清晨,他在纪深庭的羽绒服口袋里发现了一盒胃药,和一张便签:"记得吃早餐。" 便签上的字迹凌厉有力,就像纪深庭本人。谢海安小心地把便签收进日记本里,仿佛收藏着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这个冬天很冷,但有些东西,正在悄悄地融化。就像窗上的冰花,在晨光中渐渐化作晶莹的水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 第9章 罚站 冬日的清晨,天色亮得晚,才七点多的光景,校门口的路灯还孤零零地亮着,在寒风中投下昏黄的光晕。谢海安裹紧了围巾——那是纪深庭今早硬塞给他的,深灰色的羊绒围巾上还残留着哥哥身上特有的雪松气息。 他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往校门里溜。是乔胜,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活像只偷油的老鼠。 可惜,这只“老鼠”还没溜出几步,就被守在门口的高三年级主任阿卢逮了个正着。 “乔胜!”阿卢主任的声音洪亮得能把树梢的积雪都震下来,“你又给我迟到!这周第几次了?” 乔胜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脸上堆起讨好的笑:“主任早啊,今天天气真不错......” 阿卢根本不接他的话茬,掰着手指头数:“周一迟到,周二迟到,周三旷课,周四迟到,今天周五——好家伙,一周五天,你是天天都有新花样啊?” “主任,我这是为了充分体验校园生活的多样性......”乔胜还在油嘴滑舌。 “多样性?”阿卢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你再这样多样性下去,我校的学风都要被你带坏了!” 乔胜眼睛突然一亮:“那主任......要不我回家反省几天?” 这话简直是往枪口上撞。阿卢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颤抖地指着校门口的石柱:“去!给我站着!早读结束前不许动!” 乔胜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挪到柱子旁,嘴里还小声嘟囔:“这么冷的天,站这儿跟冰雕似的......” 谢海安原本想趁这个机会溜进去,谁知刚迈出一步,阿卢就转过头来。他心里一紧,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却见阿卢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快进去吧,要早读了。” 这区别对待让乔胜看得眼睛都直了。 谢海安松了口气,快步走到乔胜身边,压低声音:“帮我个忙。” 乔胜没精打采地抬眼:“啥事啊安哥?没看见我正接受素质教育吗?” “帮我保管一下书包。”谢海安说着,就要把书包塞给乔胜,“我找个借口,就说帮老师拿资料......” 乔胜吓得往后一跳:“你疯啦?在年级主任眼皮子底下玩这套?而且你书包里鼓鼓囊囊的,一看就装着全部课本,哪个老师会让你搬这么多书?” 谢海安皱了皱眉,觉得乔胜说得在理。可他实在不想就这么进去——不知为何,今天他特别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仿佛这样就能晚一点面对教室里那些需要集中精力的功课,多一分心思放在今早纪深庭给他系围巾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他颈间停留的触感。 “那你说怎么办?”谢海安难得地向乔胜求助。 乔胜一下子来了精神,勾住谢海安的肩膀:“要我说,你就直接跟阿卢说实话呗!” “什么实话?” “就说你起晚了啊!” 谢海安忍不住笑了:“你这算什么办法?” 乔胜振振有词:“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可是年级前二十的好学生!阿卢对你这种学霸最宽容了!信我,你只要乖乖认个错,他保准挥挥手就让你进去了!” 谢海安无奈地摇头:“成绩好也不是这么用的。” 见乔胜还想说什么,谢海安看了眼手表,突然计上心头。他故作严肃地对乔胜说:“还有二十分钟就英语早读了,你确定要继续在这里讨论如何逃过罚站?”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乔胜头上。他猛地看向手表,脸色瞬间惨白:“完了完了!王老师的早读!安哥!救救我!王老师的惩罚太可怕了!上次迟到的人现在还在抄写英语课文呢!” 谢海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说话。 乔胜急得团团转,最后心一横,双手合十:“爸爸!爹!求你了!帮我想想办法!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这句“爸爸”引得路过的几个学生纷纷侧目。谢海安被逗笑了,这才慢悠悠地说:“你既然知道王老师可怕,为什么还天天迟到?” 乔胜哭丧着脸:“我昨晚设置闹钟时手滑,把早上五点半设成下午五点半了!要不是我妈出门前把我吼醒,我现在还在被窝里呢!” 谢海安摇了摇头,转身走向阿卢主任。乔胜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用口型拼命说着“不要啊”,表情扭曲得像要哭出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谢海安和阿卢交谈了几句后,阿卢竟然点了点头,还拍了拍谢海安的肩膀。 “搞定。”谢海安走回来,轻轻拍了拍乔胜的头,“快走吧,还有两分钟。” 乔胜如蒙大赦,一把抓住谢海安的手腕就往教学楼冲。幸好高三教室在一楼,两人踩着铃声冲进教室,刚在座位上坐定,英语老师王倩就抱着教案走了进来。 “好险......”乔胜趴在桌子上,大口喘着气,“安哥,你刚才跟阿卢说了什么?他怎么就放过我了?” 谢海安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书,轻描淡写地说:“我就说你在帮物理老师搬实验器材,马上就到。” 乔胜目瞪口呆:“这种借口他也信?” “我顺便把你上周物理小测及格的事告诉他了。”谢海安唇角微扬,“他说看在你学习有进步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乔胜感动得差点扑上来抱住他:“安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谢海安笑着推开他,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其实他帮乔胜,也有自己的私心——如果今天乔胜真的迟到被罚,势必要请家长。他不想让纪深庭来学校,不想让哥哥觉得他是个会惹麻烦的弟弟。 这份小心翼翼,已经成了他面对纪深庭时的习惯。他渴望在哥哥心中留下完美的印象,哪怕只是一点点进步,都希望能得到纪深庭的认可。可纪深庭总是那样淡淡的,像冬日清晨的雾,看得见,却抓不住。 早读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乔胜立刻活蹦乱跳地去找程旭讨论昨晚的游戏,伊鹌韵和王玉凑在一起讨论新买的发夹,周雯则拿着数学题来找谢海安。 “这道题我解了一晚上都没解出来。”周雯把习题本推过来,眼睛下面带着淡淡的黑眼圈。 谢海安接过本子,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纪深庭今早留给他的便签还在书包夹层里,那张写着“记得吃早餐”的纸条,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像收藏着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安安?”周雯轻轻碰了碰他,“你没事吧?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 谢海安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就是没睡好。” 他拿起笔,开始给周雯讲解题目,心里却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这份暗恋就像被深埋在雪地里的种子,不见天日,却依然在寒冷的土壤里悄悄生长。每一次纪深庭不经意的关心,都像是落在雪地上的一缕阳光,既温暖,又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无法跨越的距离。 课间的十分钟过得很快,上课铃声再次响起。谢海安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杂乱的心事压回心底。 至少在这个教室里,他还可以做一个普通的学生,一个成绩优秀、待人温和的谢海安。至于那些不能言说的心事,就让它继续埋藏在这个冬天吧。 好久没更新了 哈哈哈 我写这本小说没大纲,随笔,如果有不对劲或者错误的地方可以及时告诉我,我会立马更改的![撒花]当然,我写完后也会检查一下的。[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罚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