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美少年是我捡的》
1. 天上掉下个美少年
阴云密布,浓云低垂。
蜿蜒曲折的小路迎面走来一个少年,脸色惨白,身形清瘦,背上的黑色书包格外大,遮住了大半个背,压的他脊背微微佝偻。
腐烂的果皮、瓜子壳乱七八糟的铺了一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他脚步渐渐加快,想快点离开这里。
一道惊雷炸响,银蛇般的闪电划破天际,直接捅漏了半边天空。
少年吓得一个激灵,突然一把捂住胸口,心脏骤然传来剧烈的绞痛,紧接着左半边身子出现麻木,脚跟像踩棉花一样无力,只觉眼前一黑——
“砰。”
少年脆弱的身躯倒在满地的污秽里。
在他倒下的脚边,一只破旧的米黄色小熊玩偶默默地坐着,左耳打着浅灰色补丁线。
它黑色的眼珠子轻微的转了一下,很快又归于沉寂。
黑压压的天空终于憋不住了,雨水载着天穹的秘语,沉沉地砸向人间。
·
刚下过雨,空气中的水分子化成丝丝缕缕的雾气,悬浮的尘埃成为了阳光天然的画布,如同神明路过而遗忘的光痕。
宋砚初被掉落在眼皮上的阳光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闭着眼睛习惯性地去摸床上的玩偶小熊。
每天早晨,她总要搂住那个暖乎乎毛绒绒的小熊仔,把头埋进小熊的肚子里,再舒服的赖上几分钟。
嗯,不错。触感温凉滑腻,还很有弹性,手感极好,忍不住多揉捏了几把。
!
倏地心头一跳,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年。
蜷卧在她的身侧,睡得正酣。他的肤色很白,睫毛又长又翘,粉红的唇珠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耳垂下面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宛若神明遗留人间的天使。
众所周知,天使,是不穿衣服的。
“……”
宋砚初浑身的血液直冲向天灵盖,身体比脑子的反应要快,情急之下,宋砚初一脚踹了出去。
美少年艰难的从地上坐起,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睁开了一双澄澈似晨露的眸子,低哑的叫了一声:
“姐姐……?”
被酒精麻木的神经终于开始运转,记忆渐渐回笼,回溯到24小时以前。
【今晚市中心那家酒吧开业,氛围超绝!去不?】
宋砚初正伏在书桌上绘制周一要交的服装设计图,瞟了一眼手机,是发小谢知瑶发来的消息。
宋砚初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并不打算理会。
可下一秒,电话就打进来了。
宋砚初干脆把电话铃声当成BGM,既不接通也不挂断,就那么任它响。
没过一会铃声自动停了,但隔了不到半分钟又开始响,大有一副你不接就不罢休的架势。
无奈,她还是接了起来。
“宋砚初!你干嘛不接我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大吼,“是不是皮痒了,信不信我现在就上门来逮你!”
“忙,不去。”
“哎呀,去嘛……”谢知瑶语气放软,撒着娇,“你不在的场都好没劲,最近几个局没有你陪着我都没心思玩儿。况且你都好久没跟大家一块玩了,我们都想你呢。”
她和谢知瑶是十多年的发小,家世相当。谢知瑶这个人大大咧咧,又天性爱玩,在他们那一帮二代里呼风唤雨,三天两头攒局。大四的宋砚初找了一份服装公司的实习工作,做着碎催小助理,每天不是帮设计师画样板图,就是穿梭在各大面料市场找材料,确实很久没有去参与他们的社交了。
宋砚初心里还有些犹豫,就听见那边谢知瑶说:“地址发你了啊,晚上你必须来!”
说完,不等她开口,那边便挂了电话。
宋砚初叹了口气,认命了。
·
酒吧里五光十色的灯光令人目眩神迷,劲爆的电子乐开的震天响,舞池里的年轻男女疯狂扭动着肢体,空气里混杂着汗液、烟味和威士忌配柠檬的复杂味道,躁动了每个人的神经。
宋砚初一走进酒吧就吸引了全场至少百分之九十的目光,赤裸的、探究的、不怀好意的、暗暗比较的……无一不粘在宋砚初的身上。
宋砚初早已习惯这种目光,她走的从容,目不斜视,恍若未觉。
“砚初!这儿!”
宋砚初走过去,宽大的VIP卡座上已经坐了七八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男女女,宋砚初只认识一两个。
“知瑶,不介绍一下。”其中一个男生戳了戳谢知瑶,对宋砚初扬了扬下巴。
“来来来,都认识一下啊,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S大校花,所有男大的梦中情人,宋砚初!”
“滚蛋!”宋砚初笑着轻轻推了推谢知瑶。
不过不得不承认,只要有宋砚初在的场子就永远不会冷场。宋砚初待人接物明媚大方,既不过分热络又让人如沐春风,玩游戏也放的开,该喝酒时绝不扭捏,她总能看似不经意的照顾到场子里的每一个人,甚至谢知瑶有时开了些不过脑的小玩笑也会被她不动声色的圆回来。这一晚上大家跟她玩下来心底多多少少都对宋砚初产生了好感。
只要认识宋砚初的人,就没有人不喜欢她。
此时此刻宋砚初的脸上依旧挂着标志性的微笑,游刃有余的拒绝掉第十一个上前要微信的男人。
“啧啧啧……咱们宋大美女的魅力还是有增无减啊。”谢知瑶在一旁调侃道。
宋砚初只是笑,并不接话。
“你上次跟我说,你继母把你那只你妈妈送你的小熊公仔扔掉了,现在找着了吗?”
宋砚初眼神一黯,说没有。
上周她父亲再三催促,要她务必回家参加她弟弟的成人礼。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回家——如果那个地方还能称之为家的话。
上大学以后她基本就不回家了,只有在重要节日才会迫不得已回家一趟。她的父亲思想传统,认为亲戚之间就要多联络感情多走动,而为了体现家庭和睦,逢年过节或者重要日子都要搞家宴。
家宴一词听着高大上,不过就是碎嘴的女人们八卦、爹味的男人们说教和满屋乱窜的熊孩子闹哄哄的乱做一团,她还得装作懂事乖巧的模样应付那些下了这个饭桌就再也不会联系的长辈们虚伪的关怀。
这次也是一样,不过主角变成了她那个只有一部分血缘关系、烂泥扶不上墙的便宜弟弟。
回了家就势必要在家住几天才能走,否则她又会被父亲指着鼻子骂不孝。她羽翼未丰,注定要屋檐下低头,便想着忍过这几天便好了,至少还有她的毛毛熊公仔陪她在一起。
宋砚初的小熊公仔是三岁那年母亲亲手缝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小初,生日快乐!我的宝贝三岁啦。”眼前浮现出母亲白瑾的模样,怀里搂着小砚初,亲昵慈爱,“妈咪送只小熊给你,妈咪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就由它陪着你好吗?”
只要小熊还在,那个空洞的大宅就还留存着一点属于母亲的气息。
谁成想,就是这一住便出了问题。
她趁着白天空闲去面料市场跑布料,回来的路上下起了雨。她匆忙打车回家,正好看到家里的佣人正在忙上忙下收拾东西,起初她也没在意,径直上楼去了。
等她推开自己卧室的门,突然愣在原地。
床上空空如也。
那只陪伴了她18年的毛毛熊公仔不见了踪影。
她拦住路过的女佣,语气尽量显得温和:“我床上的那只小熊公仔呢,是拿去洗了吗?”
女佣有些诧异,怯生生的说:“太太早晨说小少爷马上满十八了,家里要有新气象,就吩咐我们清理家中旧物,那只公仔又破又旧,太太就让我们一起丢掉了……”
怒火瞬间窜上心头,宋砚初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她冲下楼,恰好撞见继母虞瑛蹬着小高跟,手里还端着碗姜汤款款走来,扬着下巴,噙着得体的微笑,一身珠光宝气。
不等虞瑛开口,宋砚初拦住虞瑛质问道:“虞瑛,你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让人动我的东西?”
虞瑛面色不愉,但念着宋父在家,强装出善解人意的模样:“怎么了砚初,什么东西这么着急?”
宋砚初冷冷的道:“我的小熊。”
“小熊……什么熊?”虞瑛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于是便问身旁的王妈。
“太太,就是那只黄色的,小姐以前每天都要抱着睡的那只小熊公仔。”王妈掩着嘴凑到虞瑛面前小声说道。
“哦!那个啊,砚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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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那些东西都旧了,那只破熊缝缝补补的,毛絮都掉出来了,还留着干嘛。我让人去给你买更新更贵的,限量款LV联名熊,怎么样。”
“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宋砚初语气里已经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都说了,旧了,给你买新的……”
宋砚初一字一顿的重复:“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
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死死的瞪视着虞瑛,眼里仿佛要喷出火焰。
虞瑛被宋砚初的眼神吓了一跳,语气也变得冰冷:“你至于吗?不就是一只破公仔,都说了再给你买。”
“你明知道那是我妈留给我的!”
虞瑛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心虚,转了转眼睛,随急把手里的姜汤一递,说道:“哎呀,这我哪知道啊,先喝碗姜汤吧,特地让厨房煮的。”
姜汤的怪味直冲向鼻腔,宋砚初一向最讨厌生姜。怒气上涌,宋砚初挥手打掉了姜汤,白瓷汤碗碎了一地,汤汁溅到了虞瑛的手背上,烫红了一小块。
虞瑛惨叫一声,眼睛里立刻蓄了水光,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但她的眼睛却是望着身后的方向。
宋砚初看着那一小块红印也怔愣了片刻,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只见他父亲听到动静从书房出来,正一脸责备的看着她。
这样的眼神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不知从何时起,父亲看她的眼睛里除了责备就是生气,似乎就没有过好脸色,他们父女聚在一起的时光十有八九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冷战。
这不,又要开始了。
“阿铮……”虞瑛可怜兮兮的对着男人娇嗔道。
宋铮眉毛一竖,语气一沉:“宋砚初,你要造反啊!”
她张了张口,下意识就要解释,可喉咙就像被堵住。她清楚,就算解释了又能怎样,父亲是不会听的。
最终她也只是咬紧了下唇,转而奔向大门,冲进大雨里。
身后还依稀传来父亲震怒的呵斥……
后来她翻遍整个别墅区的垃圾桶,甚至去刨垃圾站,刨出一手血泡,却一无所获。
她的小熊跟她的妈妈一样,永远的消失了。
不开心的事情又被提及,她有些烦躁,便起身称去趟洗手间。谢知瑶本来想陪她一起去,被她按住了,让她接着和大家一起玩。
宋砚初洗了把脸,凉水刺激,稍微清醒了几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与外面那个言笑晏晏的宋砚初判若两人。
良久,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脸上又挂上那副招牌式的微笑,眼神含情、精确到角度的微笑毫无瑕疵,挑不出一点毛病。
她重新走进霓虹灯下,把自己重新从壳子里剥出来安置在不属于她的喧嚣世界。
可刚走没几步,就被人拦住了。
“美女,借个火啊。”
来人一副纨绔模样,领口大敞,一身酒气。
“我没有,你找别人吧。”宋砚初不动声色的避开。
男人嗤笑一声:“说吧,多少钱。”
“你再这样我报警了。”宋砚初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笑意,连嘴角都平直了。
“骚娘皮,长成这样不就是出来卖的?装什么清高。”那醉汉似是火了,伸手就要去扯宋砚初。
下一刻,一只手突然出现揪住男人的衣领,把人拽的往后趔趄了几步,一道修长的身影挡在了宋砚初的身前。
来人是个少年,黑发略显凌乱,看背影有些清瘦,但个头比男人高不少,一只手单拎着个大背包,酷拽非常。此时他的眼里没什么温度,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男的,语气十分森冷。
“滚。”
男人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看清眼前的少年人,破口大骂:“妈的,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也敢打我!”说着,男人冲上去就要揍他。
少年迅速抓住他的手臂,力道收紧。
男人没想到眼前这人看着瘦,但力气大得惊人。男人自知踢到铁板了,稍缓了缓语气:
“兄弟,我没想干别的,就想睡一睡这骚娘……”
这话像是戳中了少年某根神经,等宋砚初反应过来想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少年人的拳头猛然砸在了男人的脸上。
酒吧内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2. 我是你的小熊
夜里的警局灯火通明,此时气氛却有些微妙。
那个醉汉脸上多处挂彩、两只鼻孔塞着棉花,在对上少年无声扫来的视线时,猛地打了个寒颤,一想到酒吧里少年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到了嘴边的叫嚣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眼神里的惊惧。
少年只是沉默地坐在那,紧绷的下颌线和放在膝盖上紧握的拳头,透着一股未散的凶厉。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眼神,但若是有心注意,便可发现他的眼神始终粘着前方正与警官交谈的宋砚初。
“王警官,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宋砚初微微躬身,语气诚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我弟弟他年纪小,不懂事,性子又有点轴,看到有人骚扰我,情急之间下手就失了分寸。虽事出有因,但我们也愿意接受批评教育,也向各位辛苦工作的警官们道歉。”
寥寥几句,既点明对方的过错又强调了己方的迫不得已。
她说话好听,听着就让人舒服,再加上她长得好看,又是知名大学的学生,天然就容易博取好感。那位王警官原本严肃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处理这类纠纷多了,一看那醉汉流里流气的样儿,心里就对事情经过猜了个七八分。
“既是事出有因,我们也就不立案了,留下案底对你们不好。不过年轻人,有保护家人的心是好的,但方法要用对嘛。”王警官语气温和地对少年说。
然后他看向那醉汉,语气陡转,“还有你!喝点酒就管不住自己了?公共场所骚扰女性,错误更严重!”
那男人脖子一缩,刚想狡辩,少年一个冰冷的眼刀飞过去,他顿时噤若寒蝉,两只鼻孔里的棉花随着他紧张的呼吸滑稽地翕动着,再不敢多话。
宋砚初仿佛没看见这小动作,继续从容地与警官沟通。
她凭借着长袖善舞与舌灿莲花,半是劝诱半是威胁让那醉汉自觉心虚理亏,此事以宋砚初一方象征性的赔付一点医药费告终,最后甚至还把警官都哄的红光满面,主动把他们送到警局门口。
走出警局时,已是深夜。
凉风习习,宋砚初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那完美的社交面具终于卸下,露出一丝疲惫。
她转头看向身边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年。
刚才还一身煞气的少年,此刻正垂着头,悄悄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和忐忑,像一只做错了事等待主人责罚的大型犬。
“姐姐……”他小声唤道。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帮我?”
少年没说话,动作有些迟缓的从随身的黑色书包里拽出一只米黄色的毛毛熊公仔——正是宋砚初被丢掉的那只。
少年轻轻的把小熊塞到宋砚初的怀里,动作缓慢而坚定,犹如完成一场神圣的交接仪式。
宋砚初怔住。
怀中的小熊破旧,耳朵下面赫然一道显眼的补丁线。宋砚初曾经抱着它度过了整整十八年,六千五百多个夜晚,就算化成灰也能一眼就能认出这只小熊。
她颤抖着抱住它,像是抱住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她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年:
“你……到底是谁?”
少年看着她,笑了,那笑容即使是在深夜里也是那么明媚,仿佛料峭寒春的清晨照进来的第一缕阳光。
“我是熊予安。也是……你的小熊。”
宋砚初觉得自己是不是酒喝太多了,她好像突然听不懂中文。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着小眼,少年眨了眨无辜的眼睛,头歪了歪:“?”
“……”
“你刚刚说什么?你是我的……小熊?”宋砚初一脸不可置信。
熊予安点点头,指指她手里的熊,又指指自己。
“不是,我没明白。你的意思是你本来是一只熊,然后变成了人?”
熊予安用力点头,眼睛灿烂明媚的望着她。
作为一个正儿八经完成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并且毕业,且经受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学习的大学生,怪力乱神这件事她是不会相信的。
宋砚初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道:“熊予安,你听着。我很感激你帮我找到了小熊,也非常谢谢你出手帮了我,你想要什么报酬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不能瞎编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来骗我,这是不对的,知道吗?”
少年听到这里顿时急了,跟拨浪鼓似的摇着头,眼睛里几乎要泛出水光:“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骗、骗……”
这个少年估计基因点全点在外貌上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不是智力障碍还能是什么。
宋砚初有点无奈,好声好气的问他:“这样吧,你家在哪?我帮你联系家人,或者送你回去?”
熊予安眼神里迅速掠过一丝慌乱,作为熊,他刚刚被扔出来,而作为原主,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告诉他,“家”并不是一个温暖的归宿。
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没有……家了。”
宋砚初皱紧眉头。这说辞,配上这副模样,确实很容易激起人的同情心。但她自己的烂摊子还一堆,实在没精力再去照顾一个来路不明、脑子可能还不清楚的男孩。
她径直上前拿过他手上的书包,一张鲜红的通知书先映入眼帘。
S大?
宋砚初问道:“你是S大的新生?”
“是……”
既然能考上大学,还是S大这种名校,怎么着智力也不会有问题。难道是某种精神方面的疾病?比如幻想症之类的。
她紧接着又翻了翻书包,除了一些衣物书本还找出一个药瓶,一堆德文也看不懂,似是印证了宋砚初的猜想。
她从笔记本里撕了一张纸,唰唰写下几行字,递给少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和名字,有任何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权当是感谢了。赶紧回家吧,太晚了不安全。我这边还有事,先走了。”
宋砚初抱着小熊往出走,熊予安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停下来,他也停下来看着他。就像一个小尾巴,怎么也甩不掉。
宋砚初忍无可忍。
“你别跟着我了!”
熊予安顿时站住了,愣在原地,模样可怜的看着她。
宋砚初一边往前走一边回过头确认,少年果然乖乖的站在那。
宋砚初这才放心的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路再回过头看,那个少年居然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风把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少年看着是那么瘦,风一吹就要将他吹倒。
唉。
宋砚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谁叫她心软呢。
她转过身朝他伸出手:“走吧。”
于是就这么冲动的把人带回来了,并有了大清早的这一幕。
这一幕可太刺激了。
任宋砚初平日里再优雅从容此刻也崩坏了表情,忍不住破口大骂:
“熊予安!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光着跑到我床上做什么?”
熊予安被骂的一愣,一脸委屈和不解的看着她。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宋砚初受不了这种眼神,抓起被子罩在他身上,“给你一分钟去把衣服穿好!”
丢下这话,宋砚初快步走进浴室,疑似落荒而逃。
水汽蒸腾。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宋砚初把自己包裹进浓浓的雾气里,额头贴着墙壁。
就在这时,被她随手扔在流理台边上的手机狂响,屏幕上赫然显示出“父亲”两个字。
她闭上眼,装作没听见。
手机铃声刚停下没两分钟,突然又开始响起来,这回显示的号码是来自家里的座机。
她猛地把水流开到最大,花洒兜头冲下,打的身上微微发疼,还有种快溺毙的窒息感。
只有疼痛才能让她清楚的感觉到此刻她还活着。
铃声戛然而止。但紧接着不到一分钟,要命的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
她妥协了。
关掉淋浴,用浴巾把自己随便包了包,赤脚踩在冰冷的瓷砖上,接起了电话。
“宋砚初!你在发什么疯?现在整个别墅区的都知道你翻垃圾堆,所有人都知道我宋铮的女儿像个乞丐一样在捡破烂,你让我面子往哪搁!”
电话那头宋铮的咆哮隔着电话线刺激着她的耳膜,她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一点。
“我警告你,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来,今晚你弟弟的成人礼我要看到你,我准备在大家面前宣布正式让你进宋氏集团实习,你把自己收拾体面了再来,别让我没面子。”
面子,面子,又是面子。
作为父亲,既不关心她那天为什么要去翻垃圾堆,也不担心她下大雨跑出去安不安全,有没有回到家。一大清早打电话过来,就是数落她丢了他那所谓的面子。
宋砚初自嘲的笑了笑,无所谓了,早就习惯了。
“我不去,你的公司我也不会进的。”她冷冷的说。
“你!”宋铮的语气像是在发抖,“如果你不来,我就停掉你的卡,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你以为就你那破实习的工资能养活你?”
“随便你。”
说完不等那边答话,宋砚初果断把电话挂了。
心头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她缓缓蹲下身子,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额头深深埋进膝盖,企图把自己缩进壳子里,永远不要出来。
再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宋砚初的脸上又恢复与往日无常的表情,嘴角挂着惯有的微笑,所有的脆弱都被留在了浴室里。
熊予安突然走过来,那双澄澈的双眼望着她:“你不开心。”
宋砚初顿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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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信她的表情肯定是完美无缺的,作为一个从小到大被教育要求行为得体举止端方的名门闺秀,她的表情管理堪称典范。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却用着笃定的语气直接戳穿了她精美的伪装让她无所遁形。
“要……开心。”熊予安伸手,想上前去抱她,一如从前宋砚初抱着他一样。
但他却扑了个空,宋砚初脚步往后错了一步。
宋砚初突然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从小到大所有人只要求她要完美,但是从没有人教过她要开心。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和拥抱,她下意识的就想逃避。
当然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她生硬丢下一句:“你去洗漱。”紧接着闪身进了厨房,“砰”的关上了门,略显慌乱。
只留下小熊一个人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宋砚初熟练的起锅烧油,煎了个形状漂亮的荷包蛋捞出备用,又切了个番茄丢进锅里,最后下面,撒入葱花,准备装盘,一气呵成。
这时,浴室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怪异的流水声,没一会儿便传来“乒呤乓啷”的声响,紧接着是东西砸落在地上的重响。
宋砚初来不及放下手里的锅铲,冲过去敲了敲浴室门,没人回应,她心头一紧,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一把拉开浴室门。
这一拉开可不要紧,一股巨大的水柱迎面冲来,宋砚初刚刚吹干的头发立刻湿了一片,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锅铲,形容狼狈。
浴室里面已经变成水帘洞,天花板还在淅淅沥沥的滴着水,流理台上的瓶瓶罐罐也被喷头射的倒了一地。
宋砚初的拳头猛地攥紧,仔细看还有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的牙缝挤出几个字:“熊、予、安!”
熊予安半裸着上身,一脸紧张的看着她,脸颊挂着一颗颗水珠,有些慌乱的说:“这水……它不听我话……”
宋砚初彻底无奈,走进水帘洞把花洒关掉。手把手教起少年怎么使用,“先开这里,再开这里,学会了吗?”
她让他照做,见他确实学会了才从浴室里退出来,认命的换掉刚刚才换上的干净衣服,把头发重新吹干。
熊予安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宋砚初正把两碗番茄鸡蛋面放到餐桌上。听到脚步声,她顺势转头看过去。
这一看又把宋砚初吓了一跳,她呼吸一窒,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你你……”
客厅里,熊予安已经洗好了,正站在厨房门口。身上只松松垮垮地围着条浴巾,瘦削但线条流畅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未干的水珠顺着他的锁骨滑落,流过白皙的胸膛,没入腰间的浴巾边缘。
他的头发还在滴水,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更显得那双眼睛大而无辜,像林间不谙世事的小鹿。
支支吾吾老半天,宋砚初在多看两眼和捂眼转身里艰难的选择了后者,耳根发烫:“你干嘛又不穿衣服!”
熊予安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她,眼神纯净,带着点不解:“湿了。”
他指的是那身被花洒浇湿的衣物。
“湿了也不能这样!”宋砚初扶额,感觉一阵头疼,“你书包里不是有干净衣服吗?去穿上!”
熊予安“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去拿背包,开始翻找。他动作有些笨拙,拿着件衬衣前后看了半天,似乎在研究怎么穿。
宋砚初背对着他,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穿衣的动静,忍不住偷偷回头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少年正试图把脑袋往袖口里塞。
“……”
宋砚初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抢过他手里的衬衫。一看这衬衫扣子被人扣的整整齐齐的,凭这只笨熊一时半会确实难以解开。无奈,她把扣子又一颗颗解开,命令道:“抬手。”
熊予安乖乖照做。
她引导着熊予安伸出胳膊,把手穿进袖口。过程中,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湿润的皮肤,带着刚沐浴后的清新气息,宋砚初的心跳忍不住漏了一拍。
穿好上衣,轮到裤子时,宋砚初把干净的休闲裤塞到他手里,转过身去,语气僵硬:“这个自己穿!”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少年因为不熟练而发出的细微气音。宋砚初盯着对面墙壁上的一个小黑点,感觉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好、好了。”终于,熊予安在身后小声说道。
宋砚初回过头,总算看到他衣着整齐了,虽然衬衫有点皱,裤子也穿得歪歪扭扭,但总比刚才那样好。她走过去,帮他把翻进去的衣领拉出来,又替他理了理裤腰。
熊予安就安静地站着,垂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发梢。
宋砚初怔住,闪电般的缩回手。
忽然觉得刚刚的举动她做的也太自然了一些,莫非她真的有当妈的属性。
宋砚初扶额,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来吃饭吧。”
3. 棕熊与鸟雀
兵荒马乱的一顿饭终于吃上了。
宋砚初怕熊予安不会用筷子,还专门为他拿了叉子。
熊予安虽然很多东西都不懂,但是他很聪明,一教就会。他学着宋砚初的模样,用叉子卷着面条,看起来吃的很满足。
宋砚初默默打量着他,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少年从天而降来到她的身边,不知目的,不知身份,说话不利索,没有生活常识,但是却不顾一切出手保护她,还能洞察她的情绪。
他究竟是谁?
“熊予安,我们谈谈。”
少年的叉子刚送到嘴边,闻言停住动作抬头看着宋砚初,面条顺着叉子又滑进了碗里。
“早上为什么要睡在我床上。”
熊予安放下叉子,双手乖乖搭在膝盖上,眉头拧成小疙瘩:“以前,都跟姐姐睡。”
宋砚初噎了一下,指尖掐了掐眉心:“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那只小熊公仔?”
他用力点头,眼神亮得惊人,仿佛“小熊公仔”是什么至高无上的身份。
“……”宋砚初只好换了一种问法,“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变成了人,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男孩子他发病,我在旁边,闪电,轰!我就变成了他。”长句对他来说还是太费劲,他连说带比划,先是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示意卧室的那只熊,顿了顿,“我闻到姐姐,气味。”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熊予安还起身跑去包里翻出药瓶递给宋砚初。宋砚初拿手机扫过瓶身,这是一种治疗先天性心脏病的药物,并不是精神类药物。
宋砚初的世界观产生了一丝裂缝,她那朴素而辩证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正在一点一点崩塌,这件事情搁谁身上都太荒谬了。
她又问:“你能通过气味找到我?”
“可以的,”熊予安顿了顿,小声补充道,“太远就不行。”
宋砚初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动物纪录片,里面有提到熊的鼻黏膜面积远大于人类,嗅觉受体细胞数量超过3亿个,对气味的敏感度可达人类的2100倍,是犬类的7倍。据说还有研究表明棕熊可闻见32公里外的尸体。
看着熊予安澄澈的眼神,一种奇异的荒谬感和宿命感油然而生。当所有的可能性都排除,那剩下的最不可能的答案往往是真相。她已经不由得开始相信了。
“你有原主的记忆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熊予安闭上眼回想,原主的记忆像暴雪一样涌入他的脑袋,各式各样的记忆碎片在他的脑海里展开。
“滚出去!败家的玩意儿,早知道是个病秧子当初就不该把你捡回来。”
“可怜的孩子,明明成绩那么好,就是身体不好。”
“予安,到奶奶这来……”
熊予安倏然睁开眼,在他调动回忆的过程中,这具身体自发的产生一种极淡的难过情绪,熊予安知道,这是来自于原主遗留的情绪。
熊予安摇了摇头:“他家里不好,身体也不好。”
“没有家……了。”
宋砚初心脏猛地揪紧,看着眼前的熊予安黯淡下来的眼睛,不由得生起同病相怜的怜惜,心里一软。
但紧接着理智终归战胜了感性,她不能让他住在这。
“我不是一个人住,你一个异性住在这里不方便,你待会收拾一下住到酒店去,我会帮你负担费用一直到开学,那时候你可以住校。”
也不知道熊予安能听懂多少,但是他又露出了那副慌乱又委屈的表情,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宋砚初,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泪来。看得宋砚初莫名其妙的感到愧疚,自己好像那个传说中的恶毒后妈。
宋砚初偏过眼,强行让自己不要再看他的眼睛。筷子敲了敲碗沿:“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熊予安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一脸落寞的闭嘴了。
主人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
“咔哒”,门突然开了,是宋砚初的合租室友乔琳。
“学姐?”宋砚初应声看过去,“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乔琳是大宋砚初两届的直系学姐,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毕业后能选择的无非就那几条路,乔琳也不例外,毕业之后进了一家服装公司做着打杂跑腿的设计师助理,忙的脚不沾地,按理来说白天这个时候学姐肯定是没空回家的。
“我回来拿东西,待会就走。”乔琳一眼就注意到餐厅的熊予安,眼睛顿时亮了,“咦!好酷的弟弟!行啊砚初,眼光可以啊!”
熊予安面无表情的看着乔琳,身体紧绷,牙关咬紧,眼神里带着戒备和警惕,仿佛下一秒就要对着人龇牙。
宋砚初轻轻扫了他一眼,他才不甘不愿的收敛了几分。
“这是我一远房表弟,刚考上S大,让他暂住几天。”宋砚初随口编了个理由,及时转移话题:
“你今晚不回来吗?”
“你忘啦,我前几天跟你说过啊。”乔琳狐疑的看了宋砚初一眼,“新公司离这太远了,住这里不方便,我重新找了新房子,这几天都已经搬的差不多了,今天是最后一箱。”
宋砚初这才想起来,乔琳几天前就通知了她要搬家。她原计划是把空的那间卧室改成书房,但最近太多事情,转头便忘了。
如今,一个现实问题摆在她的眼前——房租。
她被断了生活费,存款也不剩多少了,这个市中心的两居室一个月租金一万三,还不包括各种管理费、水电费,而她的实习工资不到房租的一个零头。
对以前的宋砚初来说这点钱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对一个被断了生活费,还没有任何收入的大学生来说压力就很大了。
她已经在认真考虑是不是干脆搬回学校算了。
宋砚初把乔琳送到门口,乔琳转身抱住她说:“小初,我真舍不得你,以后上哪找像你这么好的室友啊。”
乔琳说的是真心话,宋砚初为人大方随和,从不仗着家境好就摆小姐架子,还会主动承担家务,也不会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也会二话不说的答应,比如收快递寄文件这种小事宋砚初就帮乔琳做了很多次。
送走了乔琳,就轮到下一只。
宋砚初正瘫在沙发上刷着手机,等熊予安慢吞吞的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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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但他就是企图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
宋砚初装作没看见,也是给他一点自己消化的时间。她来回在手机上戳着算着自己的所有存款,不断的刷新着支付软件的页面,试图凭借这种方法多刷出一点钱来。
越看就越烦躁,越看就越生气。她气的是自己。
她讨厌那个家不像家、家人不像家人的牢笼,但她又借由“学生”这个身份主动缩在牢笼里,她太懦弱,鼓不起勇气主动打开笼门,就这么拧巴的苟在那个金丝笼里别扭的享受着它带来的一切,无论是金钱、人脉还是资源。
她看不起父亲那传统迂腐的作派,但她所谓的“看不起”的父亲只需要轻飘飘的打一个电话,她就能为此发愁半天。
她从来没有真正的独立过。
她觉得自己没劲透了。
好死不死,总有不长眼的人在这种时候撞上她的枪口。
微信消息弹出来,她自动忽略了上面无数的小红点,眼神落在置顶的最新的那条信息上——来自她的现任男朋友,陈浩。
【宝贝,你觉得这双新出的球鞋怎么样?你借我一千呗,下次还你。】
宋砚初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久到慢吞吞的熊予安收拾好了站在她面前都没发觉。
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几天前陈浩说他请同学吃饭没带够钱,宋砚初给他转了一千。
再往上陈浩说想换一部最新的水果手机。
她索性直接转了一万过去:
【不用还了,分手吧。】
消息发送成功。
宋砚初一口气点了拉黑删除,手机往茶几上一扔,世界终于清净了。
抬头,愣住了。
面前的熊予安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又注视了她多久。
宋砚初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
过去二十年,她见惯了太多目光,羡嫉的、探究的、不屑的、仰慕的、贪婪的……他们的眼里的宋砚初只不过是一个前缀的修饰词。
可熊予安不一样,他的眼睛里纯粹的看不到杂念,除了宋砚初,什么都没有。
“姐姐,要开心。”依旧是那一句一成不变的安慰,带着天真的笨拙,却也很窝心。熊予安试探着往前凑近了一小步,指尖动了动,像是想拥抱,又不敢。
心脏处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又麻又胀。宋砚初抬起手,却在空中顿了半秒,终于还是轻轻放在他的发顶,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多又软,跟她的小熊公仔一样舒服,“我没事。”
熊予安原本黯淡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里面盛满了碎星星。他的眼睛微眯,贪婪的汲取着宋砚初手上的温度和散发出的气息,星星里全是宋砚初。
笨拙的棕熊托着它厚厚的熊掌巴巴的等在笼外,盼望着笼中的鸟雀在它的承托下冲破囚笼挣进属于它的天空。
一股未知的勇气突然涌上心头。
她想试试,亲手打开这扇笼门。
“熊予安,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合租?”
熊予安歪头,有些不解。
“合租就是,你可以跟我住一起。你愿意吗?”
4. 合租生活
就这样,宋砚初和熊予安开启了温馨有爱(鸡飞狗跳)平静和谐(兵荒马乱)的合租的生活。
熊予安就像一个人形挂件,走哪都得带着。
每天早晨睡醒宋砚初的脚边都趴着一只人。
熊予安似乎对跟她睡一起这件事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就算把他反锁关在门外,他宁愿睡在外面光秃秃的地板上也要守着她。宋砚初把他赶回自己的房间去睡,没一会他又自己偷偷趴回来,来来回回好几次,宋砚初也妥协了,由着他去吧,爱睡哪睡哪,只要别跟她睡一张床就行。
渐渐的,小熊自己的那间屋几乎成了摆设,自然而然也就被拿来利用做了书房,算是变相实现了宋砚初对房子的改造计划。
上班路上熊予安也要跟着。他也不讲话,静静地跟在宋砚初身后一米的距离,默默替她隔开路过的行人,顶着一头凌乱的毛,冷着一张脸,双手插兜,酷到爆炸。
宋砚初想着能让熊予安早点适应外面的世界也好。第一次带着他出去坐地铁,早高峰的人流量大,难免人挤人。宋砚初不小心被旁边的大哥挤到,熊予安差点应激龇牙咬人,被宋砚初连拉带拽的拖下车厢。
冷脸炸毛的小帅哥实在是可爱。他长的显小,眼睛又大又圆,再配上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欺负。
宋砚初带他去买衣服,销售姐姐争着抢着给他服务,恨不得玩起奇迹熊熊,还要趁着给他整理衣服的时候偷摸撸一把他的脑袋,把他撸得炸毛,一脸警惕的往宋砚初身边缩,样子更可爱了。一旁的销售姐姐脑袋碰着脑袋一脸兴奋地小声尖叫着夸他好可爱,宋砚初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虚荣心。
仗着小熊对人类很多东西都不懂,宋砚初起了点坏心思,偷偷给他做了几条连衣裙,哄他换上。
男性穿裙子在设计圈子早就见怪不怪了。男性穿裙装自几千年前便有史料记载,在中世纪时期,无论男女都喜欢穿类似裙装的衣服。对于男性来说,这种服装让他们在工作、耕种或战斗时能够行动自由。如今,苏格兰的男人秉承传统依旧会穿苏格兰短裙。毕竟,穿什么样式的衣服从来都不该是某个性别的专属。
换上裙子的小熊简直漂亮的惊人。他身形本就修长清瘦,肩宽细腰,皮肤是冷白的近乎有些透明,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穿着件纯白的棉质柔软的长裙,纯净的像个小天使。
宋砚初不禁看地愣了几秒,熊予安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太自在,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脸也红扑扑的。宋砚初“嗷”的一声就扑上去揉小熊的脑袋,把刚学会打理头发的小熊用一上午梳整齐的头发又揉成一团鸡窝。
当然,小熊也有不那么可爱的时候,拆家日常时不时也得来上一出。
有天熊予安不知道抽什么疯,趁着宋砚初加班还没回家,企图给主人做顿美味晚餐。结果就是把锅烧穿一个,花生油泼了满地,前一天买回来的菜在油腻腻的地板上开花结果,差点把宋砚初摔个大马趴。加了一天班的宋砚初晚饭还没吃上,先搞了两小时卫生。宋砚初当即下令:从今以后不许再踏进厨房!
熊予安当晚被罚不准进房间睡觉。可怜的小熊自己找了快破布,垫吧垫吧在卧室门口打起了地铺。
有空的时候,宋砚初还得盯着熊予安练字,否则他那一手丑字到了大学估计没人能看懂。宋砚初给他买了一本专门用来练习控笔的字帖,熊予安对于肢体的控制力着实堪忧,垃圾桶堆满了因为用力过度而写断了的笔。最后宋砚初只好给他换了支耐造的钢笔。
白天上班,晚上带“熊”,可把宋砚初累够呛。
想宋砚初一世英名,在外做女神,在家变身“女神经”,三天两头就要被熊予安搞出来的啼笑皆非的幺蛾子发疯。
所幸,熊予安确实是聪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主自身就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小孩,总之,熊予安记吃记打,只要闯过一次祸,就记住了。
至于愿不愿意改,那还是得看他愿不愿意。当然,多数时候是愿意的。
·
“近年来,大健康和疗愈悦己经济在全球范围内迅速发展,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逛街的男孩、女孩、约会的情侣,抱着毛绒玩具出街的也成为一景。根据中国玩具和婴童用品协会数据,00后已成为毛绒玩具最庞大的消费群体,占比达到43%,90后则为36%。消费者越来越关注商品带来的精神体验,未来,大健康和疗愈悦己经济已经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1)
熊予安一手挖着蜂蜜小蛋糕,一边翘着个腿在客厅看电视。宋砚初则在书房里对着平板电脑一通写写画画,桌上堆满了碎布料和打板用的模型玩偶娃娃。
虽然名义上跟熊予安说的是合租,但很显然,他现在根本没有负担房租的能力。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要养,迫于生活压力,宋砚初干起了兼职。
宋砚初以前闲来无事,经常给还是玩偶的小熊做衣服穿,现在为了赚钱养娃,她决定重操旧业,利用闲杂时间上网接单做“娃衣”私人定制,从设计到打板再到制作成衣一条龙服务。
万事开头难,一开始订单量少得可怜,一周过去不过才寥寥几单。她也不急,先慢慢打磨手艺。
娃衣的材料大多是从实习公司拿回来的用剩下或废弃的布料,品种多样,质量很好,二次利用再合适不过,反正几乎零成本,也不亏。
宋砚初心态很好的安慰自己。
但没想到,转机来了。
她遇到非常棘手的一单,客户的要求是给一个bjd(球形关节人偶)兔子设计制作一条优雅又不失活泼,复古中又要带点现代元素的裙子。
她设计了好几种风格但是都不太满意,正当她一筹莫展恨不得开始咬笔的时候,一旁的熊予安突然发话了。
“用这块布,设计成荷叶边的娃娃领,再用这种面料做裙子,配上蕾丝边的裙摆,撒一点亮晶晶,会很好看。”
宋砚初顿时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来了灵感。唰唰唰重新画了设计图,果然,光看草图都觉得效果很好,立刻着手制作。
成品做完以后,连她都眼前一亮。俏皮的纯白蕾丝荷叶边娃娃领,搭配浅咖色的灯芯绒小连衣裙,配上一条金属扣的小皮带,显得复古又精致,细碎的闪粉撒在其上,灯光下一闪一闪,增添了几分灵动,整体效果比她之前设计的任何一款都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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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成品发给客户,客户当场就惊艳了,连连称赞,还说要给她介绍新客户。
自那以后,宋砚初每次制作娃衣前,都会问问熊予安的意见。无论是面料选择,还是款式设计,他总能精准洞悉玩偶适配什么样的材质和风格的衣服,有时候客户的照片才发过来,宋砚初还未来得及理清头绪,熊予安就已经帮她挑选好了材料。
凭借着出色的手艺和熊予安这个“金手指”,宋砚初的娃衣订单越来越多,口碑也越来越好。赚的外快渐渐多了起来,不仅能负担房租和生活费,还能偶尔给熊予安买他最爱的蜂蜜小蛋糕。
宋砚初对他这一天赋非常好奇,有天实在忍不住问他。
熊予安抱着一包小鱼干悠哉悠哉地吃着,“每个玩偶都有灵魂,他们可以互相交流。我会问他们最想要的衣服,他们会告诉我。”
宋砚初的眼睛瞪大了,虽然她已经多少相信了熊予安可能不是人的事实,但是可以和玩偶交流这么玄乎的事情她还真是闻所未闻。
她指着书桌上那个灰不溜秋咧着一排大牙嘴歪眼斜辨不出雌雄的丑萌公仔问:“那你问问它,它喜欢什么样的衣服?”
熊予安老神在在的放下手里的蛋糕,趴在书桌前注视着那丑萌玩偶好一会儿,说道:“她说它的主人喜欢蓝色,但是她喜欢紫色,显得很高贵。另外,她是个女孩子。”
宋砚初嘴角抽动了一下,简直难以置信这样丑的东西居然是个雌性。她试图掰开玩偶的腿瞧瞧,被熊予安制止了:“姐姐,这样做不太好,她会害羞的。”
“哦……我没想干嘛呵呵呵……”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熊予安飞速学会了讲话、写字,已经可以很好的控制肢体,不会再暴力拆家,甚至还会做一些简单的家务,终于看起来像个人样了。
很快就到了开学这一天。
宋砚初领着熊予安去报道。宋砚初和熊予安这一对组合一出现就引来了不小的骚动。
宋砚初那张精致明艳的脸就够张扬了,更别提现在又多一个颜值丝毫不逊于宋砚初且冷脸的冰山弟弟。
“砚初,这谁呀?你弟弟吗?”周围的朋友忍不住好奇。
“我远房表弟,刚考到我们学校。”
“哇!你们家基因也太令人羡慕了吧。这下咱们学校又要多一个校草了。”
宋砚初人缘好,校内认识她的人不少,她疲于应付着熟人的招呼,带着熊予安尽可能避开人流。熊予安倒是悠闲,对四周的声音毫不在意,无所事事的在她身后晃悠,眼睛滴溜溜转好奇地四处看,对他来说对校园里的事物充满了新鲜。
他还领到了一张卡片,上面印着他原身的证件照,写着熊予安的名字。姐姐说这是用来吃饭的,但他把它塞进嘴里,发现根本咬不动。
宋砚初好不容易帮着熊予安把报道的事情全部搞定,正准备带着熊予安去食堂吃饭,就看见这一幕。
宋砚初:“……”
我说的吃饭不是这个意思……
宋砚初正把饭卡从熊予安的嘴里夺下来,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大喊:
“宋砚初!你给我站住!”
5. 何为爱
宋砚初听到声音,应声回头。
来人是他的前男友,陈浩。
陈浩这人倒是长得人模狗样,否则当初宋砚初也不会答应跟他试试,就是这从上到下一身logo的衣服当真是有点土。
宋砚初记得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这么打扮的啊。宋砚初以前送给他的衣服要么是私人定制,要么就是低调的奢牌成衣,这才刚分手一个多月品味就变得这么低下了。
“砚初,你为什么把我拉黑了,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改……我后来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还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为什么不理我?”陈浩看起来一脸无辜又委屈,语气里带着埋怨和一丝讨好,但他那矫揉造作的表情里却掩饰不了他的贪婪。
同样是装可怜,怎么小熊看起来就这么惹人怜爱,这个人却显得如此恶心。
宋砚初面无表情,甚至不屑于抬眼,轻轻把碎发掖进耳后,淡淡的道:
“你谁?”
“你!”
陈浩气得一噎,脸上表情一阵白一阵红。他突然瞥到半个身子挡在宋砚初身前的熊予安,顿时恍然大悟,鄙夷的瞟了她一眼,“我说呢,怎么突然跟我分手,原来是找到新欢了。还看着这么小,不会是新生吧?宋砚初,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陈浩特地加重了“小”字,似是故意羞辱他们俩一般。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自己是什么货色你自己最清楚。”宋砚初冷笑一声,懒得与他多费口舌,这种人不再值得她花时间。“走了,小熊。”
“不许走!”眼见宋砚初要走,陈浩迅疾上前,伸手就要拉扯。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宋砚初的衣角就被熊予安伸出一只手挡了回去。
“别碰她。”
熊予安的语气变得很冷,眼神阴沉地看着陈浩。
凶起来的小熊气势看起来还挺唬人。
熊予安把宋砚初整个人护在身后。他身形虽瘦,个子却很高,像一堵墙,莫名的让人觉得很安心。
周围看热闹的学生渐渐多起来。
陈浩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嘴角掀起一抹嘲讽的笑,索性直接撕破脸,提高音量:“他果然跟你有一腿,宋砚初你不要脸!”
宋砚初怒极反笑,拍拍熊予安的肩,从他身后走出来。
“怎么?分手费花完了?你新傍的富婆没给你钱吗?你身上这衣服也是她给你买的吧。”
宋砚初的声音不高,但是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引起不小的骚动,周围吃瓜群众看陈浩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陈浩的脸色骤然变了,眼神慌乱地四处看,触及周围鄙视、探究的目光顿时心虚了起来:“你、你说什么?你不要血口喷人!”
“做了不敢认是嘛?要不我把照片给大家看看?”
早在跟陈浩分手之前,谢知瑶就偷偷提醒过她,她在酒吧撞见过陈浩背着她跟别的女性约会,对面那女人年纪看着不小,至少比他们这帮大学生大个十岁左右。
当时宋砚初忙着跟家里斗,也没心思管这些,干脆冷处理,偏偏陈浩这个不安分的看着锅里、吃着碗里,既要又要。
陈浩的脸色煞白:“你、你,你怎么会……不可能,你在骗我!”
宋砚初嗤笑一声,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了几下,但是没有立刻亮出来,而是冷冷的说:“骗没骗你,让大家看一眼照片不就知道了。”
说罢,她就要抬起手机亮屏给周围的人看。陈浩顿时恼羞成怒,猛地冲上去抢她的手机,却被挡在前面的熊予安用力推了回去,踉跄着倒退几步。
熊予安将宋砚初护得更严实了。
熊予安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眼睛里仿佛升起一簇火苗,拳头也发出咯啦啦的声响:“你再动她,别怪我不客气。”
陈浩这一举动无疑更加坐实了他的心虚理亏,周围看热闹的学生开始一边倒地谩骂起陈浩。
陈浩见势不妙,气急败坏但却无可奈何,颤抖着伸出手指着宋砚初,色厉内荏道:“贱人!宋砚初,你够狠,这事没完,咱们走着瞧!”
说罢,他气冲冲地扭头就走,脚步却是有些仓惶。走得时候还一把推开身后挡着的人群,其中一个学妹差点摔倒在地,好在旁边的同学扶了一把。
“什么人啊这是,自己做错事了还有理,发什么疯!”
“就是,当初曝出砚初学姐和陈浩谈恋爱的时候我们还说陈浩癞蛤蟆还吃上天鹅肉了,没想到居然这么不知好歹。砚初学姐好可怜啊……”
周围看热闹的学生们纷纷评头论足,宋砚初不喜欢这种被围观的感觉,于是适时开口:“大中午的,大家都快去吃饭吧,都散了吧啊。”
宋砚初在学校里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她的面子大家也乐意给,况且事情都结束了,也没有热闹可看,大中午日头又晒,还不如去吃饭。围观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都走了,但嘴里还在回味着刚刚发生的新鲜的“瓜”。
宋砚初带着熊予安离开学校,他们没有再选择去食堂,那里人多嘴杂,她不想再被人当成猴子一样围观。
宋砚初默默走在前面,熊予安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但是表情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他不清楚自己的情绪产生的原因,只是本能的觉得胸口有点堵,特别是当他听见那个叫陈浩的男人还亲密的叫姐姐为“砚初”,甚至还想去碰姐姐的手。
他觉得人类的情感太复杂。以前他只知道跟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会开心,开心了就会笑,流眼泪的时候叫难过,他闯祸的时候姐姐会生气。他以为这就是人类的情绪,但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有些出神的看着宋砚初的背影。乌黑的长卷发柔顺的披散在她的肩头,中午毒辣的太阳透过枝桠形成细碎的光点落在发间,随着走路的步伐轻轻摇曳,她的脊背永远挺得那么直,似乎没有任何风雨可以将她摧折。
宋砚初也在想自己的事情。其实她根本没有什么照片,从头到尾也只有谢知瑶的一句口头提醒,方才不过是诈陈浩的。
陈浩追她追了快两年,从大一刚入学不久就开始追。坚持不懈每天在她面前打卡,嘘寒问暖、下雨天接送、生病了送药,渐渐地,她也被陈浩的坚持打动了。
直到去年圣诞节,陈浩送了她一条纯手工织的围巾,针脚很粗糙,颜色也是很俗气的大红色,在宋砚初看来确实是一点设计水平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是丑到爆炸了。但那是她人生中除了妈妈唯一一个给她做手工的人,所以她答应了陈浩。
那条围巾她戴了一个冬天。
可是,后面感情的发展慢慢就变味了。陈浩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逐渐不满足于宋砚初主动送给她的礼物,三天两头变着法子找她要钱要东西,宋砚初也乐得给,反正对她来说也不缺钱。
但架不住次数实在太多。宋砚初起初对他是有感情的,但有感情不代表就活该当冤大头,更不代表可以纵容他拿着她给的钱去把妹子还给她头上戴绿帽子。
正想得出神,身后突然撞上来一个人。
“啊呜!”熊予安摸着额头发出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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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砚初也被撞得有些疼,揉了揉后肩,问他:“你干嘛呢?”
熊予安眼睛轻轻眨了眨,忍不住问出他的困惑:“姐姐,谈恋爱是什么意思?”
他听到周围的人说了这么一个词,但是他这副身体的原主储存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概念。想来,原主的生活估计也是贫瘠的,他十八年的人生里就只有三件事:对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作的疾病和残缺不全的家庭,以及无穷无尽的课业,毕竟对这个男孩来说,读书可能是他唯一的出路。
突然要回答这个问题,让宋砚初有点苦恼。她和大多数中式教育的孩子一样,个人的爱情观均是通过模仿身边人或是借鉴影视文学作品,靠自己一点点摸索而来的,大部分人一辈子多是依靠生理本能去恋爱,没有人会特地去学习或者引导塑造。
宋砚初人生阶段最早接触到的爱情当然是来自于她的父母,但是她的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爱情观并不具备参考价值。关于“爱”这个宏大的命题,她完全没有资格去谈论甚至去教导他人。
但因为对面是熊予安,一个几乎像白纸一样的少年人,所以她还是开口:“我想想哈,我觉得谈恋爱就是指一个人与另外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两个人在一起做快乐的事,会为了对方付出吧。”
“姐姐你给陈浩买东西,所以你跟陈浩在谈恋爱吗?”
“不对不对,因果关系不是这样的,熊。”宋砚初有些犹豫,又道:“唔……我们之前是在谈恋爱没错,但是是因为我们在谈恋爱所以我会想要给他买东西,我对他有感情,所以会想要付出,给他付出我会感到快乐。”
熊予安又说:“那我跟姐姐做衣服的时候很快乐,一起吃饭的时候很快乐,我们也有在做很多快乐的事情,所以我跟姐姐也在谈恋爱!”
宋砚初被问懵了,她没办法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她自己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只好跟那些传统的中式家长一样敷衍过去:“我们没有在谈恋爱。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什么?赶紧回家吃饭!”
深夜。
宋砚初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枕着脑袋,熊予安照例缩在床尾的地板上,地上多了块柔软的羊毛地毯,他睡得很舒服,早早就打起了小呼噜。
但宋砚初有些睡不着。
今天熊予安的问题把她问懵了。她从来没有思考过“爱”这个命题。
追求她的人很多,每一个人都对她说过“喜欢她”、“爱她”,她原以为陈浩应该也是爱她的,她或许也爱着陈浩。但是白天他却不惜用恶毒的词汇去骂她,泼她脏水。她自问,她从来没有亏待过陈浩。
难道爱是可以演出来的吗?那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宋砚初想起了妈妈。她对妈妈的记忆其实只停留在四五岁,非常模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片段。三岁以前,妈妈看起来非常爱她,会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觉,会用温柔的嗓音给她讲故事唱童谣,还亲手缝制了可爱的小熊。那是宋砚初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虽然能记起来的事情不多,不过一想到就会很幸福。
但是记忆里最后的时刻,妈妈却不再见她。她已经被严重的抑郁症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她会突然间大喊大叫,疯狂的砸东西,又或者是一整天盯着装有防盗网的窗户发呆。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分给她。
妈妈也变了,看起来已经不爱她了。
宋砚初觉得,爱这种事情太虚无、太飘渺,没有人会永远爱另一个人的,包括母亲。
与其渴望他人来爱,不如自己先爱自己。
6. 偷拍风波
早八的课堂着实令人困倦。
虽然已经是九月份,但暑气仍未消散,教室里还带着挥之不去的闷热,空调的风机嗡嗡作响,也只有它在附和着讲台上喋喋不休的老教授,二重唱似的催眠曲令台下的学生们昏昏欲睡。
为什么大四了还要上课啊。
宋砚初坐在后排,一只手托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磕在桌子上,俨然已经睡过去了。
“砚初,砚初。”谢知瑶坐在她旁边,拿笔戳她的胳膊。
宋砚初猛地惊醒,脑袋往前一栽,差点就撞在桌子上。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转动眼球,瞥向谢知瑶。
谢知瑶说:“你昨晚干嘛去了,怎么这么困?”
“没,就是有点失眠。”
想一个破问题竟想了大半宿,真是矫情得没边了。
谢知瑶接着道:“哎,听说了吗,昨天你跟陈浩的那个事儿现在全校都知道了,他还在朋友圈疯狂的骂你来着,那话说得可难听了,还说你包养了一个小白脸。”
宋砚初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就这事?这也值得你把我叫醒?”
“哎你真是!行吧,算我瞎操心,看你也不怎么当回事。”谢知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过话说回来,你旁边那个小帅哥是谁啊?我看有人把你俩的照片都挂到表白墙上了。”
宋砚初挑了挑眉,翻出手机点开校园表白墙的网页。一点开,首页飘着的就是她和熊予安昨天在校园里的照片,帖子已经被顶到榜首了,底下的评论竟多达上千条。
照片有好几张,分别呈不同的角度。大部分熊予安都跟她保持了一点距离,基本上都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唯独一张。
照片里,宋砚初的后背贴着熊予安的胸膛,看起来就像是熊予安把她搂在了怀里,少年白皙的脖颈弯出优雅的弧度,仿佛在她的耳鬓亲昵厮磨。
是熊予安不小心撞上她后背的时候。
标题也起得很暧昧:《设计院校花亲自护送新生学弟报道,二人互动亲密不似表姐弟》
宋砚初的眼底泛起了冷意。
拍摄照片的人绝不是偶然兴起,角度和清晰度都是专业的,恐怕一路上都在暗处跟踪偷拍他们。
“网站的管理员是我们学生会的人,要不我让他把帖子先撤下来吧。”谢知瑶察觉出宋砚初的脸色不对,忧心忡忡的道。
宋砚初却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可以,发帖的日期是在凌晨,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二个小时,该看的人都看见了,现在贸然撤掉帖子反而证明心里有鬼。”
“那该怎么办?”
“尽快查查这个发帖人的ip,先想办法搞清楚拍照和发帖的人是谁。”
“好,我这就让人去弄。”谢知瑶匆匆发了条信息,那边立刻有人回复了个收到。
这下彻底没了睡意。宋砚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起手机的边缘,红唇微抿。
会是谁呢?陈浩吗?
除了他,宋砚初想不出来她还得罪过谁,以她的性格,是断不会主动与人结怨的。
谢知瑶的手机很快又亮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把手机递给宋砚初:“ip地址显示居然不在学校,莫非是校外的人?那这范围可就大了啊。”
“应该不是。校园表白墙要本校生认证的,校外的人上不来,可能只是刚好在校外发的帖子。直接让管理员查背后认证的人是谁,管理员应该有权限的吧。”
谢知瑶立刻让对面的人去查。
五分钟以后,那边就发过来一条信息,一个人的名字和学号。
宋砚初接过来一看,眉毛拧在了一起。
赵宇峰。
居然不是陈浩?这人是谁?他姓赵……莫名的有些熟悉。
等等,她记得虞瑛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的表亲好像就姓赵,莫非是她的人?
宋砚初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转头问谢知瑶:“你认识这个人吗?计算机学院的。”
“不认识哦。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宋砚初没点头但也没拒绝,她蜷了蜷指尖,想到熊予安也是计算机学院的,或许让他留意一下会更方便些,她还是想亲自去找那个叫赵宇峰的,与他当面对峙。
她给熊予安发了条信息,让他有空的时候留意一下赵宇峰这个人。
熊予安很快回了一个“小熊收到”的表情包
宋砚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眼底不自觉的软了些许。
熊予安现在玩手机玩地可溜了。她还记得第一次教他使用手机的场景,他被手机里面放映的视频吓一大跳,举着手机用力摇晃,念叨着“姐姐里面有人被关起来啦”,试图把里面的人给晃出来,样子傻得不行。
短短一月,他现在连表情包都会用了,不知道上哪搜罗了一大堆小熊的表情。
宋砚初又发了条信息:【上课还顺利吗?听得懂?】
熊予安:【可以。不难。】
哟呵,小熊还挺嚣张。
宋砚初:【中午下课一起去吃饭,我在校门口等你。】
熊予安:【小熊飞奔.jpg】
宋砚初轻笑,抬头时正好对上教授的目光,她赶紧坐正,把手机收好。教授已经在讲台上点人起来回答问题了,她只好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强迫自己专心听课。
谢知瑶有些无聊地趴在桌子上,说:“有点想念中心区那家怀石料理,我们下了课就去吧。我让店长留了位子。”
“好。”
终于熬到了下课,谢知瑶抓起宋砚初的胳膊就往外跑。
一路上,宋砚初敏感的察觉到周围有很多人在偷偷往她这边瞥,偶尔还夹杂了一些窃窃私语。她早已习惯了被注视,但是今天这些目光里多了些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同细细密密的小针扎在身上,多少有点不舒服。她深吸口气,目不斜视,不再去理会这些目光,抓着谢知瑶,脚下走得更快了。
刚走出校门口,她的脚步突然一顿,眼神沉了下来。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横陈在校门口正中央,十分嚣张,惹得周围经过的学生忍不住频频回头看。
谢知瑶也看见了,扫了一眼车牌,语气略带戏谑:“嚯!这是来者不善啊!”又惋惜地道,“看来咱们的饭只能等改天了。”
宋砚初偏头朝谢知瑶递了个抱歉的眼神,示意她自己先回去。而后,她轻轻吸了口气,攥了攥拳头,脊背挺得更直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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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微微扬起,缓缓向黑色轿车走去。
身着黑西装的司机垂手而立,已经恭候多时。
他为她轻轻拉开后座的车门,说道:“大小姐,老爷请您回主宅一趟。”
·
【我临时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家吧,午饭你自己解决。】
给熊予安发完这条信息,锁屏,把手机揣回兜里。
她看向窗外,嘴角掀起一抹嘲讽的笑。
请她回去?这架势倒像是绑架。她透过反光的后座玻璃观察着身穿黑色西装,身材魁梧、不苟言笑的司机。
宋砚初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钥匙扣——上面挂着一只迷你版的米黄色小熊。
这是她在焦虑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时常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今天莫名其妙的帖子和照片,再到父亲突然叫她回主宅,她的心底或多或少已经有了答案,课上强压下去的那股不好的预感又涌了上来。
她侧头看着前排的司机,试探着从他嘴里探出点什么:“我爸叫我回主宅是要跟我说学校的事情还是公司的事情?”
她故意给了一个强迫选择式提问,无论选择哪一个都能获取信息。
但是司机不愧是服务了宋家十几年的老油条,早就练就了一身油盐不进的本领,但又规矩得让人挑不出毛病:“老爷没有交代,您回去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宋砚初撇撇嘴,知道在他嘴里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干脆不再问,继续托着下巴看窗外的风景。
迈巴赫平稳驶入别墅区,碾过青色砾石,径直穿过两道精致繁复的雕花铁门,开进了庭院内,缓缓停在了主楼门前。
主楼大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宋家的主楼是一栋三层的传统中式建筑小楼,保留了坡屋顶和飞檐斗拱的元素,白墙黑瓦,砖缝里勾着白灰,严丝合缝。一窗一棂,一墙一瓦,横平竖直,对称分布,分毫不差。跟它的主人一样古板。
大门是厚重的黑漆木门,做了挑高,如同一块巨型的棺材板。门环是黄铜的,铸成龙首衔环的样式,已经被人摸得发亮。
正上方挂着一副朱漆大匾,上头刻着:“宋氏”。漆皮有些斑驳,仔细看右下角那一块的颜色更深,像是被人仔细补过,红得发暗,像凝固的血。
宋砚初推门下车,看着眼前这栋陌生又熟悉的别墅,想起上个月才从里面夺门而出冲进大雨里的场景,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厌恶。
走进客厅,就看见虞瑛蹬着千年不变的小高跟,迈着优雅的小碎步迎面走来,身姿绰约,仪态万千。
她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保养甚好。S市现在这么个闷热的天气她居然还穿着小旗袍搭着狐狸毛皮草坎肩,脖子上围着一圈成色极好的翡翠项链,耳垂坠着帝王绿双环翡翠耳坠,白嫩的手指上戴着一颗硕大的祖母绿翡翠戒指,腕间的天然帝王绿翡翠手镯在灯光下泛着绿光,远远看去好像一条扭动的绿菠菜。
对待虞瑛,宋砚初着实提不起好脸色。她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倒是虞瑛先开口了:“回来啦,砚初。你父亲在书房等你呢。”
宋砚初从她的笑容里看出了几分不怀好意和幸灾乐祸,她的心不禁往下沉了沉。
7. 可以哭的,姐姐
宋砚初无视她的挑衅,面无表情地径直略过虞瑛走向书房,视她为无物。
虞瑛注视着她的背影,长指甲狠狠扎进手心,眼睑划过一抹怨毒的神色。
宋砚初来到厚重的红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进。”
推开书房的大门,还是一成不变的黑红色调,三面到顶的书柜显得逼仄又压抑。
屋内烟雾缭绕,宋砚初感到有些呼吸不畅。宋铮左手夹着香烟,深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香烟的烟灰拖了很长一截,水晶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他面前的红木书桌上散乱着一沓照片。
叫她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坐。”宋铮道。
“坐就不必了。”宋砚初冷冷的开口,“早点说完,我下午还回去上课。”
宋铮皱了皱眉,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宋砚初,宋砚初丝毫不惧,平静无波的眼神回视着他。
父女俩一坐一站,谁也不说话。
书房里的空气如同凝固住了,二人形成无声的对峙,唯有烟雾在静静上升、流淌。
宋砚初已经打了好几版腹稿,就等着待会反击。
最终还是宋铮先开口。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一上来就质问照片的事情,反而微微叹了一口气:“姑娘长大了,翅膀就硬啦。”
宋砚初眼睛微眯,嗯?这可不是她预料的故事走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继续保持沉默。
宋铮盯着手里的香烟,似是透过烟雾,看到了过往:“你小的时候很听话的,怎么大了就这么不乖。”
宋砚初抿紧嘴唇,手指开始无意识地互相摩挲。
那不是听话,是从小到大学会的察言观色。
在这个群狼环伺的家里,没有母亲护着的孩子,在没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之前,唯有老老实实低头听话才得以安然长大。
小的时候,只要宋铮不在家,饭桌上,她的饭菜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多出一根头发,有的时候又是少了一副餐具,她只能默默下桌自己去橱柜里拿;她的被褥脏了,佣人只是敷衍拖延,直到宋铮回来了才会拿去洗。
甚至,有一次她发高烧,一个人在房间里没有人管,若不是恰好宋铮出差回来得早,恐怕她早就没了。
所以她必须非常乖巧非常听话,才能讨好宋铮,让宋铮满意这个女儿,虞瑛才不敢明面上对她不好,家里的佣人也就不敢多给她脸色瞧。
想到以前的事情,宋砚初觉得室内更加窒息了。
“您大费周章的把我叫来,应该不是来跟我回忆往昔的吧。”
“跟我说话就让你这么不耐烦?”宋铮不悦地蹙眉,“林家公子这两天回国了,我约了你林世伯,这周末两家一起吃个饭,商量一下你们的婚事。”
“我还没有毕业。”宋砚初冷声提醒。
“你已经大四了,可以先订婚,毕业以后再结婚。我都给你规划好了,订婚以后就来宋氏实习,结婚了就学着接手公司的事务。有林家这层关系,你的路会顺很多,咱们宋家也会再上一层楼。”
宋铮手中的烟灰突然就断了,瞬间点燃了宋砚初的神经。
她为宋铮语气里的理所当然感到不可置信,她的声音骤然拔高:“你凭什么规划我的人生?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我是你爸,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宋铮耐心耗尽,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一个女孩子,光靠你自己能有出息吗?”
“你这叫为我好?我的人生凭什么要被你控制?”宋砚初的声音带着颤抖,“你控制了我妈还不够,现在还要控制我?”
“我控制你?你看看你在外面干出的好事?再不管束你,你怕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宋铮抓起桌上的照片往她脸上一砸,“你在外面怎么乱搞我不管你,但别闹到人尽皆知,丢了宋家的脸面!”
宋砚初看着满地的照片,除了在学校里拍的,居然还有她和熊予安去超市买菜、熊予安送她上班、他们一起回公寓等等各种场景。
她突然就冷静下来,眼睛里充满了轻蔑,冷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你自己在外面乱搞,就默认所有人跟你一样无耻?”
“混账!谁允许你这样跟爸爸讲话的!”
“从虞瑛进这个家门开始我就没有你这个爸了。”
“我生你、养你,你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你的一切都是宋家给的,你说我没有资格?”
“你除了把我生下来,每个月给我钱,还有哪些地方尽到了做父亲的义务?”
“你、你……!”宋铮被气得胸口发闷,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没有我,没有宋家,我看你能混出个什么名堂!”
“行,咱们走着瞧!”
宋砚初从兜里掏出一张黑卡——卡早就已经被宋铮冻结,“砰”一声拍在红木书桌上。
“你的东西,还给你!这些年你生我养我的钱我会尽数奉还,从今以后,我跟你、跟宋家,再无干系,没有你,我照样能过得好!”
宋铮在他身后喝道:“你要是出了这道门,以后就别回来。”
“正合我意!”
宋砚初用力拉开书房大门,正好对上站在门口的虞瑛,她还没来得及藏起眼神里的愕然,估计是听完了全程。
与她擦肩而过的同时,宋砚初突然站定,如同耳语般贴在她耳边,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你做的那些小动作我一清二楚,别再耍花招,你猜猜,要是我把你干的那些事情告诉股东,你在宋氏还能抬得起头?”
虞瑛震惊的看向她,仿佛看到了什么神鬼罗刹。
宋砚初勾了勾唇,轻蔑的笑了:“你费尽心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却唾手可得,很嫉妒吧?那些对我来说不过是垃圾,你既然喜欢垃圾,我就送给你,就当是怜悯乞丐了,继、母。”
她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穿堂的风掀起衣摆的一角,背后是棺材一样的门板,面前的是灿烂与阳光。
·
她刚走下台阶,就看见角落里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她心脏一软,瞬间觉得呼吸通畅了。
她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回家?”
熊予安说:“我不放心你,就闻着你的气味找过来了。”
“你吃饭了吗?”
“没。”熊予安摇摇头。
她踮起脚揉了揉熊予安的脑袋:“走,我们回家。”
回到公寓,熊予安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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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去厨房洗手做饭的宋砚初,把她扶到客厅沙发上坐好:
“姐姐,今天我下厨!给你做你爱吃的!”
“你能行?”宋砚初有些怀疑地挑了挑眉,“要不还是我来吧,你别把厨房炸了。”
“你信我,这次绝对不会!”熊予安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
她不放心,还是跟到厨房,斜倚在门口看着。
只见熊予安取下墙上的小熊图案的围裙,系在身上,熟练地打了个蝴蝶结,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宋砚初稍微放心了点。
熊予安穿着她给他买的衣服,短袖连帽卫衣配牛仔裤,青春大学生的气息铺面而来。他个头好像又长高了,脑袋都快顶到了橱柜,他垂着眼,睫毛卷翘又根根分明,正认真地切着手里的西红柿,额前一缕发丝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显得灵动又鲜活。
宋砚初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有些恍惚。
熊予安又去开冰箱门,摸出两个鸡蛋,把它们敲进碗里,找出打蛋器,搅拌起来。
她看着熊予安不太熟练地搅着鸡蛋,用力过头溅出来了一些,又手忙脚乱地去擦,急得满头大汗。她情不自禁地就笑出了声。
熊予安居然还不好意思了,推着她往外走,还很霸道地把她按在沙发上:“你坐着,别动,等着吃就好。”
宋砚初只好按捺住好奇,仔细听着厨房里的动静,心里头却暖暖的。
约莫二十分钟,熊予安喊他吃饭。
她走过去一瞧,西红柿鸡蛋面,和他来到这个世界宋砚初给他做的第一顿饭一样。
卖相居然还可以。番茄是番茄,鸡蛋是鸡蛋,面条也能看出来是面条。
很好,至少没有糊。
“尝尝?”熊予安把筷子递给她,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眼睛很亮。
宋砚初接过筷子,小心翼翼地挑起面条,吃了口。
“怎么样?”
“好吃。”
熊予安高兴极了,眼睛弯弯,也埋头稀里呼噜地吃起来。
吃到一半,宋砚初忽然停住了筷子。
低着头,一动不动。
熊予安察觉到,也停下来,蹲在她身边,以仰视的姿势看着她。
他扯过一张纸巾,递过去。
宋砚初轻轻吸了吸鼻子,“我没哭,只是太咸了……”
“姐姐。”
听到熊予安叫她,她嗯了一声,带着鼻音,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她被自己的声音怔了怔,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
他又叫了一声:“姐姐。”
宋砚初彻底不说话了。
熊予安亲眼看着宋砚初的耳朵尖一点一点的变红,染上了耳骨上的那颗小痣。
熊予安突然觉得心脏漏了一拍。又是一种陌生的情绪。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可以哭的,姐姐,没事的。”
熊予安清楚看见,当他说完这句话,宋砚初的碗里突然落下了一滴水珠,砸出细小的水花,紧接着两滴、三滴……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发颤,呼吸稍微有点重,除此以外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如果不是用这个姿势,甚至都看不出来她在哭。
怎么连哭都这么克制啊。
8. 好像不一样了
宋砚初觉得心脏又酸又麻,憋了数月的眼泪如同决堤一般使劲往外涌。
眼泪爬了满脸,她快速用手擦掉,另一只眼睛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慌忙擦去,结果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完。
熊予安忍不住把她捞过来,搂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很快,他感到领口都濡湿了。
熊予安不会安慰人,只能一下一下用手顺着宋砚初的背,学着宋砚初的模样摸摸她的头。
怀里的人颤抖得更厉害了,终是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
“五岁那年,我被打雷声惊醒,吓得一直哭。”
宋砚初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她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只是声音听着闷闷的,“妈妈进来哄我,抱着我给我拍背……妈妈生病以后就再没有抱过我,我觉得好幸福好幸福……”
“第二天一醒来,我就跑去敲妈妈的房门,我以为她会像三岁以前那样,把我抱起来,亲吻我的额头。但是、但是她没有开门。”宋砚初的喉咙轻轻颤抖着。
“我发现门没锁,偷偷推开门,想给妈妈一个惊喜。可是,一个空的药瓶子滚到了我的脚底,我顺着看去,妈妈躺在床上,已经发硬了。”
熊予安搂着她的手收地更紧了。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他每天晚上都陪着她。打雷那晚,他也很想抱住他的小主人,安抚她,但是他做不到,只能徒劳地眼睁睁看着小小的女孩儿哭地声嘶力竭。
好在,他现在不一样了,可以代替以前的自己,去拥抱从前的那个小女孩。
宋砚初痛苦的记忆被唤醒,母亲穿着雪白的睡袍,躺在雪白的大床上,嘴角还带着幸福的微笑。她解脱了,她应该高兴的。
想到这,她在熊予安的怀里轻轻打了个哆嗦:“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是因为我哭,妈妈才不要我的。”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因为眼泪不仅无用,还会给人制造麻烦。
“不是你的错。”熊予安的声音低沉。
宋砚初的喉咙里仿佛堵了一个硬块,说不出话。
“你没有错。”熊予安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定。
宋砚初埋着头,苦笑着,随意地“嗯”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不是她的错,但对错又有什么分别呢。已经回不去了。
妈妈才走不久,宋铮就领回来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宋铮让她叫那个女人妈妈,还介绍着那个还没有大人膝盖高但已经一脸欠打样儿的小萝卜说这是你弟弟。
小砚初不明白,为什么要叫别的女人为妈妈,她也不想要弟弟。她想要妈妈回来,那个女人笑得好恐怖,指甲又长又尖,跟故事书里的妖怪一模一样。
她哭叫,踹人,绝食闹脾气,吵着要妈妈。五岁的小砚初被宋铮关在房间里,不许她开灯,不许她吃饭,她就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抱着小熊坐在冰凉的地板流了一夜的眼泪。
被放出来以后,她乖乖巧巧的把小手交叠在小腹前,礼貌地喊虞瑛“妈妈”,还拿出珍藏的奶糖送给弟弟,她甜甜地叫着“爸爸”,把宋铮逗得高兴的把她抱在怀里,对着虞瑛沾沾自喜:“你看,教育孩子这方面我还是有一手的。”
“装”让宋砚初第一次尝到了甜头,从此面具一戴就是十几年,戴久了就忘记自己真实的模样。
宋砚初从熊予安怀里挣出来,鼻尖还是红红的,湿漉漉的睫毛一簇一簇挂在琉璃般的大眼睛上,平添了几分几乎难以在她身上见到的脆弱感。
她抹了把脸,把蹭乱的头发拢到脑后,那股脆弱感忽然不见了,如果不是眼角还透着粉色,几乎都不知道她上一秒才哭过。
她平淡的说道:“该上学了,你下午还有课。”
熊予安的怀里一下子空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双手不由得怔了怔。
宋砚初站起身,正欲俯身收拾餐桌上已经冷掉了的食物。可惜了小熊第一次下厨做的菜,她心想着。
下一秒,她被一股巨力拽住,扑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熊予安的嘴唇若有似无的贴在了宋砚初的耳边,她只觉耳朵一阵酥麻,他的声音磁性而温柔:“你在我面前没必要伪装,我什么都知道,你所有的样子我都见过。”
·
下午没课,宋砚初留在艺术楼的机房画图。
她对着电脑已经看了一个小时,Photoshop的页面仍是白白一页。
想到中午在家里发生的场景,她的脸又是一热。怎么办,她觉得她家小熊好像长歪了,好像不再是那个呆呆傻傻的熊崽子了。
但是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帅这是怎么回事?
神游太虚间,宋砚初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是熊予安发来的消息,她看了一眼,眼神凝住。
【我见到赵宇峰了,来A3教学楼。】
·
A3教学楼一角。
宋砚初和熊予安并排站立,看着面前这个极其瘦弱,甚至有些畏畏缩缩的青年。
赵宇峰贴紧墙角,神情十分紧张,手指不自觉扣紧墙面,努力让自己站直。
没办法,面前这两人看着气场太强了。
熊予安不用说,在外人面前千年不变的冰山脸,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又黑又沉的眸子让人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宋砚初虽然是笑着的,但是总觉得这笑容里藏着莫名其妙的意味,直看得人心里发毛。
“你……你们要做什么?”赵宇峰颤颤巍巍的开口。
“别怕,我们没想做什么。”宋砚初笑嘻嘻的开口,眼睛弯弯的。她天生一双含情桃花眼,眼角微微挑起,眼波流转间总让人生出她很好说话的错觉,让人不知不觉就掉进了温柔乡的陷阱,等你察觉过来之时已经猝不及防的入套了。
宋砚初很客气的说:“我们只是想跟你请教一下摄影技术方面的问题,你把我和熊予安的照片拍得很好。”
“我、我不是故意要偷拍的。”
“你承认是你拍的了?”宋砚初逼视着他。
“你......是!那又怎样!”赵宇峰干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梗着脖颈,色厉内荏道。
宋砚初淡淡的说道:“说吧,虞瑛拿什么说服的你,让你替她做事。据我所知,她跟赵家早就不联系了,你凭什么帮她做事?”
“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会告诉我的。”宋砚初轻笑,头一偏,下巴扬了扬:“予安。”
熊予安蓦地上前一步,把赵宇峰逼得离墙面更近了,“你……你们要干什么,这里可是有监控的,你们要动手打人啊!”
赵宇峰两腿有些打摆子,已经准备喊人了,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一部手机出现在他眼前。
手机里的是一张照片。里面是他半蹲着苟在草丛里,扛着一架老旧的二手相机,对着不远处走路的熊予安和宋砚初。
正好赵宇峰的旁边就有监控摄像头,照片里的人物面孔拍地清清楚楚。
“跟踪、未尽他人允许偷拍,还把照片发布到网上,这些都是违法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赵宇峰闭了闭眼,决然道:“那你们把我抓起来吧。”
“虞瑛给你多少钱。”宋砚初道。
“……”
“我知道你缺钱,你想赚钱给你妈妈治病对不对?其实你完全可以干点别的。”
“我能干什么?”赵宇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自嘲的说道,“我还在上学,我上哪弄这么多钱......”
赵宇峰在心里苦笑,说得容易,像宋砚初这样养尊处优、天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大小姐,又怎么能体会小老百姓的疾苦和无力。
宋砚初:“你以前有专门学过摄影吗?”
“没有,哪有钱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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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砚初有些意外的挑眉,赵宇峰偷拍的照片里有些角度特别刁钻,甚至可以把平平无奇的走路画面拍地氛围感十足。若没有特意学过,那就是天赋使然了,更何况他用的相机还是最基础的入门款,对焦点少还不防抖。
“我准备成立一个工作室,还缺一个摄影师,你愿不愿意?”
赵宇峰瞬间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愕然。
“摄影师?我?”
“虽然偷拍这件事确实不对,但不可否认,确实拍的还不错。”宋砚初又露出那副摄人心魄的蛊惑笑容。“你信我,跟着我可比跟着虞瑛有前途多了。”
“不过前提是你得先帮我解决眼下的事情。”
·
第二天,大家发现校园论坛的置顶帖子突然换了内容。
首先是多了几张照片,照片里清清楚楚拍出了熊予安从身后不小心撞到宋砚初背上再马上退开的画面。
另外,还有一张手写的澄清和道歉帖子,上面写明对自己的偷拍行为对当事人造成的困扰表示诚挚的抱歉,所谓暧昧根本是无中生有。他不过是受他人蛊惑,为筹钱给母亲治病才干出这种事,他已深刻的认识错误,且获得了当事人的原谅。
字里行间皆是对当事人的愧疚,还特别感谢了宋砚初和熊予安的大度与包容。
手写信是匿名的,宋砚初觉得做人还是要留一线,她也不想无端的让更多人卷进这场网络暴力。
帖子发出不到十分钟,评论区就炸开了锅。
1L:
【卧槽!有反转!】
2L:
【我的天,我就说我女神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快来看@S大大帅比就是我@S大wyz@我才是wyz】
3L:
【到底是谁啊干出这种缺德事?】
4L:
【回复三楼,我觉得八成是女神那前男友干的。】
5L:
【四楼你怎么能瞎jb乱造谣!】
6L:
【那些造黄谣的打脸了吧。】
7L:
【不管是是谁干的,总之这件事情算是澄清了吧。偷拍和造谣反正就是不对,大家引以为戒吧,别等到时候真的犯法了才知道错。】
8L:
【歪个楼,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学姐旁边的小学弟长的真的很好看吗?眼睛好大,虽然冷着一张脸但是还是好萌。】
9L:
【+1】
10L:
【+1】
……
宋砚初看着手机,指尖划过屏幕。她侧头看向一旁正对着一封手写信发呆的赵宇峰,对方的手在裤腿上无措地磨蹭,显然没完全回过神来。
“放心,你母亲的住院费我已经打给你了。”宋砚初语气平淡,“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的工作室现在只有一个雏形,我也不能保证盈利,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如果你退出的话,你母亲那边我还是会尽量帮忙,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以后你再慢慢还。”
“不!”赵宇峰猛地抬头,眼眶发红,“我愿意跟着你干!砚初姐……谢谢……”
熊予安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把其中一杯“咚”一下放在赵宇峰的面前,语气里带着威胁:“小子,以后再干这种事我揍你。”
赵宇峰打了个哆嗦,扶着咖啡杯,狠狠摇了摇头:“不……不会了……”
熊予安“哼”了一声,跑过去宋砚初身边贴贴,殷勤地把咖啡端给她。
宋砚初看着这一幕,无奈的扶额:“小熊……”
他们没有工作室,只是坐在校园咖啡厅的一隅,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小小的茶几上,昨日的阴霾都被驱散。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工作室会有的,事业也会有的,就算她是女孩子,靠着自己,再难的坎,她都能迈过去。
9. 林家公子
“嗨呀,终于解决了一件大事,得吃点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宋砚初走在前面,抻了个懒腰,上衣有点短,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腰身,乍一看白得扎眼。
走在后面的熊予安不动声色地挪了个位置,把人挡地严严实实,不让后面的路人看见这不经意间泄露的春光。
“晚上吃火锅怎么样,小熊?”宋砚初侧过头,差点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熊予安吓一跳,“……艾玛,你怎么突然离我这么近?”
熊予安无辜地眨眨眼,微微歪了歪头。
宋砚初狐疑的扫了他一眼,但好像又找不出有什么问题。
晚高峰的火锅店人声鼎沸,座无虚席。铜锅炭火烧得正旺,乳白色的牛骨汤“咕嘟咕嘟”冒着气泡,腾起的热气裹着肉香和沙茶酱的气息直冲天花板。
明档厨房,大刀师傅手起刀落,“噔噔噔”切着鲜红的牛肉,不过数秒,牛肉就被切成均匀的薄片铺在青花瓷盘,薄如蝉翼、肌理分明,一被端上桌就被食客迫不及待地推入锅底。
这家店是本市最正宗的潮汕牛肉火锅,好多外地人驱车几个小时就为吃一口最正宗最新鲜的牛肉火锅。
“要一份吊龙、一份匙仁、五花趾和肥牛,再加一份手打牛肉丸。”宋砚初翻着手里的菜单,报着菜名。
“熊,你吃什么?”
“吃鱼!”
“那再加一个鱼生拼盘。就这些。”宋砚初合上菜单,交给服务员。
服务员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尴尬的搓了搓手:“额,不好意思小姐,我们店鱼生每天都是限量的,最后一份鱼生拼盘被这位先生先要了。”
服务员指了指不远处对面那一桌的男人,正好对上男人的目光。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和微妙的欣喜,起身径直走了过来。
男人上身一件拉夫劳伦极简灰色海鸥领针织衫,搭配深咖色休闲西装裤,脚蹬一双麂皮summer walk。穿搭打扮看着低调,但实际上面料挺括有型,肩线、领口位置剪裁极为贴合,尤其是腕间一只爱彼的黑陶瓷万年历更是点睛之笔,状似不经意间透露出他非一般人。
宋砚初微微眯眼,以她学服装设计的眼光来评判,这身穿搭虽没有一丝一毫的炫耀和堆砌,但处处精准踩中质感与松弛感,审美确实不错。
不过这人长得没有她家小熊好看,脸决定一切!
“宋小姐?”宋砚初这边还在比较,迎面走来的男人先开口打起招呼。
这人居然认识她。
“您好,请问您是……?”
“啧,看我!”男人略带歉意的笑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穆,林高强是我父亲。宋小姐比照片里的还要好看。”
“谢谢。”宋砚初淡淡的笑了笑,礼貌的站起来同他握手,“原来是林公子,您这是来吃饭?”
“对,刚回国和朋友聚一下。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真的很巧。前几天我父亲还跟我说约了这周末咱们一起吃饭,没想到可以提前遇上,这就是缘分吗?”林穆的语气里掩藏着惊喜。
宋砚初的手指顿了顿,笑容淡了些:“林伯伯没说这周末的聚餐取消了吗?”
林穆挑眉,有些疑惑:“嗯?难道是我误会什么了吗?”
“没事,不关林公子的事,我会亲自向林伯伯解释。”
“哦……明白!”林穆露出了然的笑容,“不用,我跟我父亲说一声就好。大家年纪相当,我非常理解。我跟你是一样的想法,哎呀长辈们就是太着急了,感情当然是得慢慢培养……”
宋砚初适时接过话题,表情诚恳:“林公子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确实,宋小姐还年轻,谈这些还太早,这都是以后的事,来日方长。”林穆不甚在意,笑了笑。他很会拿捏分寸,很快转移话题,“我听说你想吃鱼生?我把我的那份拿给你吧。”
宋砚初思考几秒,侧过头问熊予安:“小熊,你要吃吗?”
“不了姐姐,回家我做给你吃。”熊予安微笑着乖巧回应。
这话说的其实是有点暧昧的,宋砚初听了心里一惊。
果然,林穆的眼神终于落在了坐在宋砚初对面的熊予安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个长得很清秀但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
“这位是……宋小姐那位弟弟?”他说的是虞瑛的儿子。
“不是。”
“那是……”
“林公子,你的汤已经开了,我看那肉再煮就有点老了。”宋砚初打断他的话,状似无意的朝林穆那桌看去。
林穆回头,他桌上的汤锅已经在疯狂冒着泡,恰好林穆的朋友也到了,正在叫他。他无奈地笑了笑,冲那边回应了一句。
最后关头,他似乎还想挣扎一番,走出的步子又折回来,掏出手机双手递过去道:“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两家既是世交,以后常联系,我刚回国有些事情可能还得向你请教。”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点面子宋砚初还是要给的,于是也掏出手机俩人加了个联系方式。
小插曲过后,宋砚初这边的菜也上齐了。
宋砚初一边给熊予安涮肉,一边若无其事的问熊予安:“熊,你最近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太对呀。”
“嗯?怎么了吗姐姐?”
他的眼睛依旧澄澈无比,黑亮的眸子里面没有丝毫杂质,每次宋砚初看着那双眼睛总是会抑制不住生起自惭形秽的感觉,所有的不堪和不满似乎都会被那双眼睛包容。
宋砚初马上忘记了她要问的事情。
“没、没什么……”宋砚初继续低头涮肉,很快被鲜美的牛肉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熊予安埋头吃着,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林穆看宋砚初的眼神很直接,他对那个眼神似懂非懂,但却莫名其妙对那个男人产生了敌意。他不喜欢别人那样看宋砚初,他会觉得不高兴,心口也有点发堵,这让他感到很难受。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让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回家给姐姐做鱼”这句话。
他还没学会做鱼,既然这么说了,那晚上回去得偷偷学一下。
·
回到家以后,宋砚初坐在书桌前,开始复盘整理自己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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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重要事件和未来工作室的发展蓝图。
她事情其实很多。
毕业设计还在打磨,每周还有一两节选修课,实习那边她也暂时不打算辞职,实习的过程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也能接触到最前沿的时尚资源。
但这样的话,能分给创业的精力其实就不多了。
她并不贪心,现在网店娃衣接单的订单量很稳定,她的口碑已经打响,可以继续按照这个模式先成立一个小型工作室,开设自己的品牌和店铺,把个人口碑发展成品牌口碑。前期工作室的场地可以就在公寓,这样还能省掉租金成本。
找赵宇峰当摄影师她是有心思在的。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创业最重要的还得是有一个值得信赖的团队,其次就是用人成本。
赵宇峰的摄影水平确实不错,拍个衣服、拍个玩偶是绰绰有余了,更何况他便宜啊,大学生就是最廉价的劳动力。宋砚初自己拍的图看不出来效果,找专业的摄影师拍又太贵。她之前上网找过一个,结果人家只不过是拍一个娃娃却要收拍正常模特的价格,简直抢劫。
熊予安更不用说,有他的金手指在,她不愁做不出漂亮的娃衣。而他甚至还不需要发工资,管饭就行,连床都不用给他准备,那块地毯已经成了他的窝了。
想到这,宋砚初觉得前景还是很美好的,虽然辛苦了点,但是可以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巅峰的感觉实在太爽,她已经在幻想有一天爬上巅峰狠狠把宋氏踩在脚下,让宋铮和虞瑛只得仰视她的爽感。
宋砚初的嘴快咧到天上去了。
宋砚初还沉浸在自己塑造的美梦里,熊予安敲响了书房的门,她立刻收敛了表情,在熊予安推门进来之前已经恢复了无事发生、神情自若的模样。
“姐姐。”熊予安在她身边探出脑袋。
宋砚初对熊予安从不设防。在她心里,熊予安是她的亲人、她的弟弟,他随时都可以随意进出她的书房,敲门也只是怕吓到她。
熊予安指着一张手绘的菜谱:“姐姐你明天想吃红烧鱼、清蒸鱼、酸菜鱼还是番茄酸汤鱼?”
“你真要做啊?”宋砚初接过菜谱,与其说是菜谱,不如说是教程,上面写的密密麻麻,细到鱼肚要划几道花刀,放多少盐。
宋砚初有些惊讶,她其实也挺喜欢吃鱼的,不过她的口味一向比较清淡,太复杂的她也不会做。她的厨艺只停留在能吃这一阶段,还是靠搬出来住的这几年自己摸索出来的,她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至今最拿手的还是番茄鸡蛋面。
“那就清蒸鱼吧。”她不敢要太复杂的,她怕熊予安一时半会弄不好。
熊予安记下,说:“明天等着吃吧。”
熊予安最近对厨艺好像挺有兴趣的,这几天在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下厨,味道也越来越好。可能在吃这一方面,熊天生就有点天赋吧。
正说着话,宋砚初手机响了,“叮”一声。
【宋小姐,回到家了吗?睡了没?】
宋砚初挑了挑眉,居然是林穆。
熊予安也顺势看见了这条信息,他的眼神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10. 捷径与绝境
一张纸出现在宋砚初的眼前隔绝了她的视线。
“姐姐,还没看完呢。”熊予安举着另一张菜谱递给她,满脸期待的看着她,“除了鱼你还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做的哦。”
宋砚初接过新的菜谱,上面全是她爱吃的菜。她深深地看了熊予安一眼,小熊崽子笑得一派纯良。
她为自己突然生起的怪异念头而暗暗自嘲,熊予安又不是人,他什么都不懂,又能有什么心思。自己阴暗久了,就觉得所有人做事都带着目的,他年纪小,又单纯,她怎么能随便玷污他那颗纯净的心。
她很耐心的选了几道菜,又跟熊予安探讨起怎么做会更入味,聊着聊着把俩人都聊饿了,干脆点了个外卖小龙虾回来。熊予安还没吃过小龙虾,很兴奋,吃得满手都是油乎乎的还滚过来抱她,被她嫌弃的推开赶去浴室洗澡,闹腾了半天,自然而然就把林穆抛在了脑后。
·
市中心大平层内只开了一盏落地氛围灯,灯光昏暗,照亮客厅的一隅。
林穆翘着腿半倚在沙发上,一手晃着威士忌,一手拿着手机滑动着微信页面,迟迟等不到回复。
他今年24,本硕都在英国留学,自认受到异国文化的熏陶与影响,崇尚的是更加开放自由的恋爱文化。所以老头子逼他联姻这件事他相当嗤之以鼻,直到看过宋砚初的照片。
他承认,他沦陷了,破天荒的没有拒绝父亲的要求。缘分让他今晚在火锅店与她相遇,才明白原来“惊艳”二字是这样写的,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个颜狗。
但那边迟迟没回信息,他的眼神暗了暗,有点失落,但紧接着,他就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他一口将被子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喃喃道:“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
今天没有课,宋砚初照例去实习公司上班。
虽然这家给的实习工资不高,但很多人宁愿倒贴实习也愿意进。这家服装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走的是精细化品质化的营销模式,服务的对象偏向于高端客户人群,要求很高但也非常锻炼人。老板和同事人也好,愿意教实习生,也愿意提供资源,所以来实习的只要在这里锻炼上一段时间,以后在任何服装设计行业内几乎都能找到好工作。宋砚初很喜欢这里,实习这段时间她的设计水平进步飞速。
“姐,早上好呀!”
“早啊,砚初!”
宋砚初坐在工位,熟练的打开电脑,先和设计师沟通确认新一季服装款式调性,然后在海量的素材库里找款、找图案再制作成 PPT 打包给设计师参考,又用 CDR 把设计师给的草图画成标准款式图;还得对接版房,把设计师的款图、尺寸表、工艺要求清晰的传达给制版师和样衣师,最后整理设计师的需求为下午去面料市场跑面辅料做准备。宋砚初恨不得让自己长出八只手,工作效率奇高。
老板助理走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偷偷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敲了敲宋砚初的桌面:“砚初,老板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宋砚初从一堆工作里抬头,对上助理欲言又止的眼神,有些疑惑:“现在?可是我这边还没……”
助理打断她:“老板说请您立刻马上过去。”
无奈,宋砚初匆匆给设计师发了条“稍等片刻”的消息,起身跟助理一块去了老板办公室,慌忙中甚至没注意到助理用了敬语。
她推开门,一个约莫三十左右,金发红唇,保养得宜,从头到脚精致到头发丝儿的女人坐在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会客桌上搁了两杯咖啡,显然正在等她。
“老板。”宋砚初垂手站定打了声招呼。
让她没想到的是,平日高高在上的老板 Aly,居然主动起身,亲切的过来拉她的手,把她带到沙发上坐下。
宋砚初有点受宠若惊,但好在她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老板,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Aly 的眼里充满了惊喜和惋惜,她柔声嗔道:“砚初,你怎么从没说过你是宋氏的千金?没想到咱们公司居然来了一尊大佛,你也太低调了。”
宋砚初一惊,道:“Aly 姐,什么意思?”
“哎呀,你就别谦虚了,你父亲的助理还专门来电话说了你的事,”Aly 一副我懂得表情,“传达的主要意思就是你必须得回去宋氏实习,那你在我们公司的实习就只好提前结束了。虽然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你真的太能干了。”
宋砚初有点慌了,连忙道:“不是的,Aly 姐,我没有要回宋氏,我想在你这里干。”
“小砚初,你就别为难姐姐我了,我这里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宋氏是业界龙头,干掉我们这个小破公司那就是分分钟的事。”Aly 语重心长的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隐情,但是大小姐还是去自己该去的地方吧。”
Aly 递过来一张工资条,说:“这个月的实习工资我提前结给你,也谢谢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我本来还想重点培养你的……”她有些可惜的的叹了口气,又半开玩笑的说:“但宋氏才是更大的平台,你到了宋氏可得跟你爸爸好好美言两句,给我们多争取点订单哦。”
宋砚初眼睛盯着面前的工资条,小声说:“Aly 姐,我不想进宋氏,我想自己创业。”
“你太天真了,砚初。”Aly 听后皱起了精致的眉头,不太赞同的道,“你还小,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女人靠自己真的太难了,在外拼死拼活到最后还不如家里有背景的。你天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这是你的福气啊,你要珍惜。”
福气。
原来这对我来说竟是福气。
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控制,每天被裹挟在算计的漩涡里,还要面对至亲的离散,每日每夜活在水深火热里的日子居然对我来说是福气!
宋砚初强压下心头的愤怒,缓缓道:“我知道了,谢谢 Aly 姐。”
“但是 Aly 姐,我觉得你说的有一点不对,”宋砚初很认真的道,“靠自己确实很难,但很难不代表做不到。我其实一直很佩服你,靠着自己白手起家走到今天这个规模,我也想像你一样。”
Aly 怔愣了片刻,道:“我那是没办法的事。你傻啊,有捷径不走,非要绕远路?”
“我不觉得那是捷径。”宋砚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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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摇头,“总是想着依靠捷径的人,反而会通往绝境,永远被欲望所困。”
说完,她浅浅向 Aly 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Aly 若有所思的看着宋砚初的背影,久久地沉默了。
·
宋砚初抱着纸箱低着头默默走着,她没有料到宋铮做的那么绝,为了逼她回去居然直接打电话把她的实习工作搞没了。
宋氏集团算是国内服装行业的顶尖企业,宋家祖上就是靠着做服装发家,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清朝末期,迄今已有百年历史。但宋氏的一代代家主仍沉湎于昔日的荣光,因循守旧不肯改革创新,依旧走的是传统的实体发展模式,服装款式和品牌调性已经不符合时代的热潮,如今已然走入颓势。
大一暑假的时候,宋砚初以普通实习生的身份去宋氏实习,她曾满怀期待,本以为她能学到很多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但令她震惊的是,她上班第一天,带教前辈教她的不是如何做一个好的设计师,而是把她拉到酒桌上去陪酒,告诉她只要把客户喝高兴了,就能签到大单,客户才不管你设计的衣服有什么理念讲的是故事,只要把他们哄好了就行。
她愤怒的把酒泼到了企图吃她豆腐的地中海秃老头的脸上,气势汹汹的走了。这件事被宋铮知道了,气得破口大骂,骂的不是那些客户,而是她。宋铮指着鼻子骂她不懂大局观,不会谈生意。
那时候她便知道,宋氏从根上就已经烂了。
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艘摇摇欲坠的商业巨搫在业内还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可惜宋铮并没有意识到宋氏的经营模式存在问题,反而打着联姻的主意希望用女儿来拯救这艘岌岌可危的巨轮。
她的母亲白瑾就是联姻的牺牲品,而她则是宋家和白家联姻结合的“产品”。Aly 姐说白手起家比不上有背景的,那她的母亲不就是活生生的反面例子?母亲过身的时候年纪和 Aly 姐差不多大,甚至还要更小一些,那联姻又给母亲带来了什么?
带来了下一个牺牲品吗?
听说,她的母亲以前也是一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但是她从没有见过白瑾出去工作,更没有见过她做过衣服。她唯一见过的是母亲做的毛绒小熊公仔。
宋砚初想起小时候妈妈给她讲的童话故事,每个故事的公主她们都有美好的结局,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然后生下一个可爱的小 baby。故事每次讲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没有人再写王子公主婚后的生活。
她忍不住问妈妈:“妈咪,然后嘞?公主结了婚以后她在做什么呢?”
白瑾表情有些空白,茫然的想了想,说:“带孩子吧,插花、跳舞然后喝下午茶。”
小砚初:“哇哦!那不就是跟妈咪一样?妈咪原来你是公主!”
白瑾怔愣,仿佛被按住了暂停键,显得呆呆傻傻。小砚初已经撅着屁股不知道爬到哪里去玩了。
不知不觉,宋砚初已经走到十字路口,停下来等红灯,没有注意到身边停了一辆黑色的保时捷。
“宋小姐,好巧!”宋砚初循声看去,车窗降下来,一张眉骨立体的脸露了出来,“你去哪?我送你。”
11. 吃醋
宋砚初坐在副驾驶座上,沉默的看着窗外,表情一脸无奈。
十分钟前。
车窗降下,赫然是林穆那张脸。
宋砚初下意识就要拒绝,但好死不死,手里的纸箱突然破了,箱子里的东西哗啦啦滚了一地,宋砚初连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的去捡。果然,电视剧里离职用纸箱装东西根本就是脱离现实。
林穆也推开车门下车,帮着一起把地上散落的东西收拾好,但是他没有把东西交给宋砚初,而是径直搂着破了洞的纸箱把它丢进了后备箱。接着,他的头向车的方向偏了偏,示意她上车。
后面的车子已经开始按喇叭了,反观林穆仍站在原地,大有一副你不上车我就不动的架势。
宋砚初皱了皱眉,还是无奈的抬脚上了车。
“宋小姐,我送你回家?”
“嗯。”宋砚初淡淡的回应道。
说完这句以后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宋砚初觉得这氛围让她有点窒息,偷偷松了松勒紧的安全带。
等红绿灯间隙,林穆突然凑过来,半边身子几乎要贴上来,宋砚初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雪松与龙涎香交织的气味。
“你干什么?”宋砚初皱紧眉头,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
林穆从副驾驶的暗格抽出一瓶水,递给宋砚初,温和的笑了笑:“喝水吗?”
宋砚初面色不显,但内心已经有点不悦,她语气稍微有点冷,道:“不用,谢谢。”
林穆也不尴尬,兀自拧开瓶盖自己喝了一口。
后面的路程林穆始终保持正常的距离,虽然仍在不停制造话题努力不冷场,但依旧很礼貌,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宋砚初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有些不耐但口里还是尽量句句有回应,表情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但若仔细看,她的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好在,从实习公司到家的路程不长,很快就到了小区楼下,宋砚初悄悄松了一口气。
车刚刚停稳,她果断推门下车,绕到后备箱把东西拿了出来。
她一转身,身形一滞,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熊予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他的眼神里仿佛有某种错杂的情绪在黑沉的眸子里翻涌。
这时,林穆也从车上下来,熊予安一眼看过去,眼底闪过一丝愠怒和凌厉。
林穆看见熊予安也有些吃惊,但他仍然镇定的走上前,有意无意的站到宋砚初的身边,略带挑衅的看着熊予安,两人形成无声的对峙。
他托人查过,这个小鬼就一穷小子,什么都没有,现在不过是跟宋砚初合租罢了,算不得什么关系。
他心中不屑,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拿什么跟他比。
宋砚初莫名夹在两人中间,有点尴尬,手上抱着的东西还死沉死沉的。
她清了清嗓子:“咳,小熊,过来帮我拿东西。”
林穆清晰的看见这小子眼神里的凶厉突然散了,乐颠颠地跑过去:“来辣!”
熊予安轻松接过宋砚初手里的东西,腾出一只手极其自然的挽着宋砚初,将她轻轻带过来。这个过程十分娴熟,仿佛已经做了千遍万遍一般,看宋砚初的面色也与平时并无一二,估计早就习以为常。
林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微微发沉。
宋砚初客气的对林穆笑了笑,道:“今天谢谢你,林公子,慢走。”
逐客令下得很明白了,再不走就显得很不识抬举了。
熊予安也乖乖巧巧跟了句:“叔叔再见!”
林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绊倒,狠狠地剜了熊予安一眼,臭小子,给我等着。
公寓门口,宋砚初掏出钥匙开门,门锁轻旋,露出了一条缝隙。
下一秒,她的腰被人扣着转了个圈,后背撞在门上,“砰”一声闷响,门被顺势关上,震得门框隐隐发颤。
宋砚初被抵在门上,后背有些发疼,她皱着眉按了按后肩胛骨,不满道:“熊予安,你发什么疯。”
熊予安单手撑着门,把她困在臂弯中间,低头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人已经高了她至少一个头,看起来快有一米九,本来有些瘦削单薄的身形也更加壮实,宋砚初纤细的身形在他的包围下显得小小一个。
宋砚初还是第一次看见少年露出那样的眼神,原本透亮纯净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寒霜,她从里面竟读出了一丝危险。
宋砚初忍不住张了张口:“你……”
少年喉咙滚了滚,努力压下心头的情绪,委委屈屈的看着她,闷闷的说道:“姐姐,以后别让他送好不好,你可以叫我……”
“不是的,只是个意外——”她下意识就要解释。
话音未落,熊予安突然俯身埋头在宋砚初的脖颈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钻进鼻腔,他蓦地变了脸色,方才勉强压下的情绪又翻涌上来,语气犹如寒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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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别的男人的味道?”
夕阳落下最后一丝余晖,屋内突然陷入黑暗,四周寂静无声,只剩下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在彼此缠绵。
沉默良久,在宋砚初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熊予安突然退开半步,从善如流的从地上拿起宋砚初的纸箱,莞尔道:“饿了吧姐姐,快洗手吃饭吧,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番茄牛腩。”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刚才那头蓄势待发的小兽似乎只是宋砚初的错觉。但近在咫尺的呼吸仿佛还在耳畔,少年清澈干净的味道还萦绕在鼻尖,宋砚初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心跳。
夜幕笼罩了整个城市,屋内暖黄色的灯光亮起,映得餐厅一派温馨。餐桌的菜色非常丰富,色泽鲜亮,一看就是熊予安准备了许久。
“小熊。”宋砚初轻声叫他。
“嗯?”熊予安抬头看她,眼睛里盛着细碎明亮的星星。
“你是我最亲的人,是我最好的弟弟。”宋砚初十分认真的说,话里却意有所指,“我不想失去你。”
熊予安拿筷子的手指轻微的顿了顿,眼睛弯成两瓣月牙,灿烂的一笑,说:“姐姐你也是我最亲的人,我会一直陪着你哒。”
宋砚初对熊予安总是没有脾气,被他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这么瞧着便什么都忘了。听到他这么说,她心头不由得泛起暖意,轻笑一声,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别光吃肉,多吃点蔬菜。”
夜色如泼墨,月黑风高,万籁俱寂。远处偶尔有一两声汽车驶过的鸣笛,房间里挂钟的“嘀嗒”发出微微的轻响,床上的人儿裹在被褥里发出均匀的呼吸。
地毯上的人悄悄在黑暗里睁开了双眼。
熊予安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人儿,轻轻爬起来,轻手轻脚的溜出了卧室。
第二天一早,林穆下到地库准备开车去公司,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他的爱车保时捷车窗上居然有一个硕大的狗头,还是用丙烯马克笔画的,半天也擦不掉。
林穆勃然大怒:“是哪个挨千刀的画老子车!”
他急得调监控,结果却一无所获。
宋砚初起床后准备继续画设计图,突然发现自己的马克笔少了一只,于是就问平时收拾桌面的熊予安:“熊,你看到我桌上的马克笔了吗?”
熊予安:“没……没呀,可能是掉到床底下了吧,要我把床拉出来看看吗?”
宋砚初:“算了不用了,再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