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女科学家》 第1章 噩梦 “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何所长的吼声震得许知耳膜突突直跳,却见他双手猛地一撕,将厚厚一摞的国家战略科技攻关申报书碎成纸屑。 “回去重写!” 飘飞的纸屑在冰冷的呵斥声里,聚拢、堆叠、压紧,竟变成了两篇《Materials Science》期刊论文。 但论文署名最后一个位置,“许知”两个字颜色逐渐变浅,“王友德”三字却一笔一划显现出来。 不!不要! 没有项目,没有论文,评教授就成了泡影! 许知惊得大喊,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场景快速切换,显示榕城大学财务系统界面。 经费余额:0.00元。 不!不是! 许知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 原来是梦。 ……可,这真的只是个梦吗? 她的目光掠过床头柜,上面摊开的两篇论文已经修改完毕,准备投稿《Materials Science》。 这两篇论文是她带着两个学生,从最初的灵感火花,到研究内容和实验设计的反复推敲,再到实验测试和数据分析,最后到论文撰写修改润色…… 忙碌了大半年,可最终,通讯作者不是她。 而是王友德。 脑海里再次闪过两周前与大刘教授的那场谈话。 “小许啊,王教授的杰青项目明年要结题了,需要几篇高分论文撑场面。你看这两篇论文的通讯作者能不能换成他?他父亲……你懂的……以后大家合作共赢嘛。” 这句话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人想吐。 合作共赢? 谁和他合作了? 以后又是多久的以后? 共赢又是如何共赢? 许知在心底冷笑。 但能说不吗? 显然不能。 甚至,还得为对方保留了一作而“感恩戴德”。 可她做不出把学生踢到二作,自己强占一作这么不要脸的操作。 尽管不少导师都这么做,但她不愿,也不屑,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于是,今年绩效考核,压力指数级暴涨。 想到这许知就觉得额角阵阵抽痛,她撑着身体靠向床头,指尖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 床头柜上电子钟显示:清晨六点四十七分。 早上九点有个会,何所长最近在筹划申请国家战略科技攻关计划,原本课题四的负责人是组内的大刘教授。 但不知是某种补偿,还是真如大刘教授所说——“让位给年轻人”、“年轻人需要更多锻炼机会”,那次谈话后没两天,他就把原本由自己担任的课题四负责人,让给许知。 所以今天,汇报人是她。 而这个研究方向对许知来说是个全新的领域,她为此已连续熬了数个通宵,此刻脑中就是一团浆糊。 挣扎片刻后,她才掀开被子下床,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头发凌乱,脸色憔悴,嘴唇没什么血色。 她拧开水龙头,将冰冷的水扑到脸上,试图冲散脑中的混沌,然后快速洗头刷牙洗脸。 洗漱完毕,她用吹风筒随便吹吹头发。 犹豫片刻,她对着镜子简单打个底,描眉,再薄薄涂上一层低饱和度的口红。 熬夜留下的疲态在淡妆掩饰下一扫而空,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专业的许副教授。 微信提示音响起,学生赵一成说今天要报销发票。 许知从冰箱拿了块面包,钥匙一取,背上笔记本。 她住在榕城大学的教师公寓,离办公室很近,小电驴几分钟就溜到了楼下。 办公楼走廊里很安静,许知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刚到办公室坐下,敲门声便响起:“许老师!早!” “嗯,假期还来这么早?”许知放下包,打开电脑。 “我着急做测试,怕晚了就被别人预约了。”赵一成挠挠头,递上一沓票据,“许老师,这是大家最近买试剂和做测试的发票,您看看。” 暑假里,学生还这么早就来做实验,许知更不忍心去占他们的一作了。 许知接过,快速登录财务系统。页面跳转,目光扫向—— 经费余额:137,421.19元。 指尖在鼠标上顿住。 去年结题的“科研新星启航计划”是她最大的经费来源,如今断了。现在手头只剩下省计划和省人才托举项目,加起来不过二十多万。 现在就只剩十来万了。 学生补助、实验试剂、耗材、水电费,设备维护,学术会议,差旅…… 哪一样都要钱。 今年申请的常规探索计划还没有消息,但据所里小道消息,整体形势不好。 万一没申上,这点经费…… “许老师?”赵一成小心翼翼地问,“发票有问题吗?” “没。”许知深吸一口气,快速审核完,“你去财务处走流程吧。” 等赵一成出去,她靠进椅背,闭上眼。 脑中只剩下那个刺眼的数字,和对年底绩效考核压力的担忧。 八点半,该准备开会了。 会议室在三楼,许知上楼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 她下意识回头,正看见谢禾琳踩着细高跟,提着香奈儿的包,款款走来。 像是刚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外面是米白色的真丝衬衫,内搭吊带长裙,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妆容精致,肤白貌美, 整个人格外的明艳动人。 许知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这是去开会还是去走秀?” “哎呀,生活已经够苦了,再不打扮漂亮点,怎么对得起自己?”谢禾琳笑嘻嘻地挽住她的胳膊,“不好看吗?” 许知叹了口气。 谢禾琳永远这么张扬,这么明亮。 俩人虽是好朋友,性格却截然不同。。 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股咖啡和打印纸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已经坐了六七位老师,负责课题一的马教授正往嘴里塞着包子,眼睛却紧盯着屏幕:“小张!这个图表的字体不对!” 许知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做最后准备。 谢禾琳自然挨着她坐下,凑过来小声说:“知知,我那部分还需要你帮忙看看……” “现在才说?”许知皱眉。 “我这不是相信你的能力嘛!”谢禾琳笑嘻嘻地掏出手机,“我这就发你。” 文件传输的间隙,许知瞥见谢禾琳的微信界面。 除了刚发的文献综述,还有一条记录:“周三开会前务必将修改稿发来”。发送时间,是两天前。 文档打开,许知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 一股浓重的学生味儿。 这杰作要是被何所长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研读,估计眉头能拧成个死结。 “你这些天到底在忙什么?”许知压低声音。 “哎呀,有点事嘛……”谢禾琳含糊道,“再说了,初稿嘛!别那么严肃?其他组的肯定也差不多!” 许知甩给她一个白眼。 当初分工,谢禾琳揽下搜索资料和归纳研究现状,许知负责核心部分。但从接到任务,许知就知道,谢禾琳这块,还得自己来。 “啧,”许知哼了一声,“你最好祈祷是这样。” 谢禾琳看许知虽然嫌弃,但眼神里已有认了的意思,心里一松。她抱住许知的胳膊:“哎呀,知知你最好了!开完会我请客!” 谢禾琳的人生信条:躺平。当初读博是家里连哄带吓。进了高校,更是能甩给学生绝不自己动手。 许知没力气掰扯。抽回胳膊:“吃吃吃!赶紧睁大眼睛,跟我一起排雷!我可不想一起丢脸!” 说完,拽过谢禾琳的电脑,两个脑袋凑到一起,对着许知熬夜肝出来的初稿筛查。 许知翻到研究内容部分,目光一滞。 其中一个小研究内容,似乎与课题三有重复! 距离会议开始,不到五分钟了。 第2章 科研需要钱 九点整,何所长推门而入。 他五十多岁的年纪,发间已有些许银丝,却腰背挺直,眼神锐利。 没有多余的寒暄,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直接切入主题:“人都齐了?好,各课题负责人按顺序开始吧。” 马教授率先起身,陈述课题一的内容。 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显露出多年项目申报积累的老练。 趁他讲述的空隙,许知微微侧身,压低声音问坐在旁边的课题三负责人:“小刘老师,你们组准备得怎么样?” 小刘教授眉头紧锁,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手指仍在键盘上敲打着。 “别提了,不怎么样,最近忙着一个项目的结题,抽空勉强凑出一版……” 许知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不再纠结是否要临阵磨枪大改内容。 何所长全程凝神倾听,身体微向前倾,目光随着汇报人移动,时而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轮到课题四。 许知沉稳走到台前,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 汇报完毕,就进入领导点评环节。 何所长放下手中钢笔,双手十指交叉,身体向后稍稍靠向椅背。 他端起保温杯啜了一口茶,杯盖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仿佛在酝酿措辞。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首先,非常感谢各位老师在假期里牺牲休息时间,为这个项目努力,这份责任心,我代表所里表示感谢。”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几声谨慎的附和。 “但是!”他双手分开,右手食指在桌面叩了一下,语气沉了下来: “刚刚听完四个课题汇报,问题很突出!” 他低头看了眼笔记,会议室瞬间落针可闻,众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不过,我也能理解,”何所长的声音缓和一丝,带着理解,“一个学期连轴转,大家想休息调整,人之常情。”他停顿,手肘撑桌,身体前倾,目光扫过众人: “只是,各位老师,我们不能不面对现实。现在高校、研究所之间,竞争激烈到什么程度,大家心里有数。” 听到激烈竞争,许知的心颤了一下。 有种不祥的预感。 何所长抛出更沉重的消息:“大家都知道,国计划的会评阶段马上就要开始了。但根据杨院长那边的消息,我们所今年的上会情况……很不理想。” 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许知等几个青年教师,“青年教师们还需要加把劲啊!” 谢禾琳震惊地捂住嘴,看向许知。 何所长的话语和那若有似无扫过的目光,让许知的心猛地一沉。 常规探索研究计划…… 没中? 连会评的门都没摸到? 不可能啊……本子里的创新点、前期基础,还找好几位资深教授甚至院士仔细打磨过…… 那些不眠之夜,那些反复修改的申请书,那些精心设计的实验方案…… 难道都白费了吗? 短暂的失落感过后,更强烈的是一种现实压迫下的隐忧。 科研新星启航计划已经结题,现在手上就剩省计划和省人才托举项目支撑。 常规探索计划项目申不下来,后面科研经费真是捉襟见肘。 这次没中,意味着明年还得继续申请,继续等待,继续煎熬。 更要命的是,副教授晋升正教授的考核越来越严格。 没有重量级项目,没有持续经费,没有成果…… 拿什么评?! 许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凝神听何所长接下来的话。 就听到沉重的叹息从何所长口中溢出,带着浓浓的无奈,“我也和你们一样年轻过,也曾满腔热血,立志要理论突破,攀登科研高峰。” “但是!我们不能忽略一个最根本的前提,搞科研,需要钱!” 何所长没有细数账目,只是加重了语气:“没有持续的经费支持,再好的想法也是空中楼阁!” “……尤其是我们的一些青年老师,要认清现实!没有重量级项目,职称晋升就是一句空话!” 这话说到了许知的心坎上。 她太清楚了。 没有钱,学生的补助发不出,实验做不下去,论文出不来,项目申不到——恶性循环,无路可退。 “这也是为什么,我提前召集大家开这个会。” 何所长在桌面上轻轻一敲,“老师们!这个国家战略科技攻关计划,我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要抱着应付差事的心态了。多下功夫,提前运筹,反复打磨,力争把这个项目拿下!” “国计划惨淡”的小道消息被坐实,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众人心底那份假期的懒散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尤其是等着评职称的青年教师,比如许知这样的。 连“谢躺平”,脸上都难得地添了几分严肃。 点明困境后,何所长回归正题:“因为大家提交的都是初稿,我就提几个共性问题。” 他翻动笔记本:“第一,研究现状总结太敷衍,浮于表面。” 目光锐利扫过几位负责人,“评审专家眼睛毒得很,这部分体现你们对领域的理解深度、前沿把握和梳理能力!要把这个故事讲好、讲透、讲出逻辑亮点,才能真正打动评委!这里——”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一丝赞许,“课题一和课题四做得不错,现状梳理得比较清晰到位,下了功夫。” 这句难得的肯定,短暂抚平了许知被经费压力扰乱的心绪。 至少,这些天的熬夜没有白费。 何所长接着点评了科学问题挖掘深度不够、创新点凝练不足、技术路线可行性论证薄弱等几个核心问题。 最后,他着重强调:“最突出的问题:项目整体性差。” “这四个课题,像是四块各自为政的‘拼图’,甚至还有重复建设!研究内容应该是层层递进、有机衔接的。” “所以,一个要求,”何所长看向四位课题负责人,目光如炬,“你们四个,立刻组个小会,把四个课题之间的逻辑链条理顺、接驳口对准!不要各干各的了!” 许知和另外三位负责人连忙齐声应道:“好的,所长!” “明白!” 该说都说了,何所长毫不拖泥带水,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散会!” 会议室瞬间响起椅子挪动、纸张翻飞、笔记本合拢的嘈杂声,沉闷的低气压随着人群松动而流动。 谢禾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凑到许知耳边小声嘀咕:“体育中心有家酒楼,啫啫煲做得绝了,咱们去那吃?” 许知简直要被她这强大的胃动力打败。 仿佛先前情绪低落的人不是她一样。 “等一会,何所长说让我们四个负责人立刻组会,我先听听他们的安排。” 小刘教授申请书摊开着,页边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核心问题不明确”几个字被圈了又圈,他苦着脸揉着眉心:“这研究内容得大改,和课题一的实验内容有重叠,反正头大。” 马教授扫了一眼面露难色的小刘教授便建议:“要不今天大家都先回去,集中精力把核心内容梳理清楚。我们组稍后会把课题一的框架和潜在连接点整理出来发群里。明天早上再组个会,把整体逻辑衔接理顺,等各自的研究内容都明确了,各课题再细抠技术细节和文字表述,怎么样?” 大家连忙应好。 许知收拾好笔记本,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接下来的工作。 走出会议室,谢禾琳挽住她的胳膊:“知知,你是不是在想经费的事?” 许知看她一眼,没说话。 “走吧,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许知被她拖着往外走,心里却还在想着那个数字。 137,421.19元。 第3章 他不行? 许知本想回家随便对付一口,再抓紧时间补个觉。 毕竟下午还得赶紧修改课题四的内容。 但谢禾琳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反正就算十顿不吃,也改变不了结果!” “知知~~~” 简直和妹妹许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撒娇精。 “去吧去吧,老师傅掌勺,味道正得不得了!开车过去就半个小时。” 谢禾琳继续游说。 她这个人,在吃喝玩乐这事上,绝对是博士后级别的。 许知无数次腹诽,她要是把这劲头分一半给科研,科研新星启航计划应该早早申上了。 最终,许知还是被拉上了车。 一上车,谢禾琳就约法三章:“先说好,纯吃饭,不聊工作。” 索性许知也没心情聊。 酒楼果然不负谢禾琳的盛赞。 招牌啫啫煲端上桌时还在滋滋作响,砂锅底的洋葱焦得金黄,蒜香混着酱汁的鲜甜直冲鼻腔。 谢禾琳胃口大开,大有化悲愤为食欲的势头,比平时多添了碗米饭。 “一想到过年还得写国计划我就难受,呜呜呜。” 谢禾琳自己倒是把约法三章忘了。 “NSFC,翻译过来不就是“你是废柴”么?每次打开系统都觉得它在嘲讽我!我就不能好好过一个春节嘛!年年春节改本子,真是受够了!” “何所长只说了不理想,又没点名说你没申上。” 许知压下心里的焦虑,语气尽量轻松,“还有一个月才出结果,先别自己吓自己。” “我觉得何所当时眼神就是看我!不行!我要买个包!” “你之前立下的Flag不是说,要申上才买个包庆祝胜利吗?这又是哪一出?” “战略调整!” 谢禾琳一脸我机智吧的得意,指尖已经在手机上划开了奢侈品官网,“如果申上了,我自掏腰包买个包犒劳自己!没申上,就让陈飞扬出血给我买一个!” “大小姐,你确定在我这个孤家寡人面前,如此丧心病狂撒狗粮,合适吗?” 许知佯装受伤,“我也愁着呢,感觉何所的眼神也是看我。” “你慌啥?反正你今年就算没申上,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又没有该死的年龄限制卡脖子。” 谢禾琳用勺子搅着碗里的老火例汤,语气幽怨,“我不快点申上,怕超龄都申不上启航计划了。” “启航计划虐我千百遍,我还他妈得待她如初恋!” “没事没事,你才30岁,还有几次机会。”许知安慰她,“再说了,你又没有学生要养,我要是没项目,学生毕业都成问题。” 谢禾琳现在还是秘书副教授,没带研究生,一时没想起这茬。 “别担心,何所长筹划的这个战略科技攻关计划申下来不就有经费保证了吗?” 理想很丰满。 但万一……申不下来呢? 团队合作项目,成败从不是个人努力决定的。 评审专家怎么看? 竞争对手怎么样? 而且,现在筹划阶段她是课题负责人,等正式申报时会不会变动? 这里面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水深着呢。 项目负责人临时换将的事情,还少吗? 许知把这些忧虑咽回肚子里,顺着谢禾琳的话敷衍道:“但愿如此吧。” 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财务系统的余额:137,421.19元。 学生助研费一年要去掉近五万,剩下八万多,买试剂耗材勉强够用。 怕就怕仪器设备宕机,维修费动辄数万,这十几万根本不够看的。 原本以为常规探索计划肯定能中的,这样六十万经费绰绰有余。 没想到…… 这饭顿时不香了。 “想什么呢?”谢禾琳戳戳她的胳膊。 “钱。”许知脱口而出。 谢禾琳愣了一下。 许知物欲不高,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 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你账上还有多少?” “不到十四万。” 谢禾琳心算了一下:“要不,先停发学生的助研费?” “先不吧,”许知一口反对,“等战略攻关项目申报完再说。” 组里有个家境困难的学生,助研费一停,他恐怕就得去兼职了。 谢禾琳吃得差不多了,看许知没有继续吃的意思,便让服务员撤了碗筷,泡了壶新茶。 喝着茶,谢禾琳突然眼睛一转:“对了,我表哥开科技公司的,上次吃饭聊起来,说他们产品需要解决耐高温封装问题,这不刚好与我们极端环境材料吻合嘛!要不你们沟通一下,以校企合作的名义,给你搞个小项目?” “禾禾,过段时间吧。虽然缺钱,但也没有那么急。” 许知按住谢禾琳要掏手机的手,语气无奈。 可谢禾琳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八卦起来:“忘了说,我表哥还单身呢,长得也帅……” 许知头都大了:“怎么扯到这了?” “不是我想扯,”谢禾琳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你离婚都两年多了,一直清心寡欲的,你不会……还在等前夫哥回来吧?” “胡说什么呢。”许知下意识反驳,语气却并不强硬。 “你们到底为什么离婚啊?” 谢禾琳来所里不久,许知就离婚了,接着她前夫哥去了海外,但两人貌似也没有什么深刻的矛盾。 许知沉默几秒,“就是在婚姻里,感觉不到爱了。” “就这?” “嗯。” “没有其他理由?比如出轨?家暴?婆媳矛盾?三观不合?” “没有。” 谢禾琳突然凑得更近,声音压低:“他那方面不行?” “噗!” 许知刚喝进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呛得她咳嗽了好一会儿。 她拿纸巾擦擦嘴角,无语看着谢禾琳:“你这脑瓜里,到底装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语气是佯装的恼怒,耳根却莫名有些发热。 “我就是好奇嘛!” 谢禾琳还在追问,“到底是不是啊?” “不是!” 许知佯怒,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不喝了,不喝了,先送我回去吧,昨晚熬了一宿。”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温存画面,他分明……就很行! “不问了,不问了,喝完这壶茶消消食再回去,免得浪费。”谢禾琳狗腿地给许知添满茶杯。 许知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他现在在地球另一端,过得怎么样呢? 谢禾琳拿起手机,在某书上刷了一会儿新款包包,却觉得索然无味。 心情到底还是被早上的消息影响到了。 “禾禾,你能把参加论坛的企业名单给我一下不?”许知虽不想走谢禾琳表哥的关系,但校企合作,她听进去了。 想起八月初,所里要与其他单位合办一个学术会议。 参会者除了高校和研究所的同行,还会有不少企业,谢禾琳刚好被安排负责这会议的琐碎事务。 倒不是许知以前清高,只是她毕业后申请国计划、省计划这类纵向项目一直颇为顺利,与企业合作的横向课题,之前都意识到。 却也忧虑,纯粹应用导向的项目出不来前沿理论和高分论文,对学术生涯的影响…… 可眼下,必须得横向纵向都抓! 谢禾琳放下手机,灵光一闪,“你别说,今年参会的企业名单我看过,还真有有几家业务方向和我们专业挺对口的!我回去就给你发。” 许知啜了口茶,点点头:“谢谢。” 第4章 默契 回到公寓,屋里一片寂静。 许知看了眼手机,工作群里马教授小组的文件还没上传,她索性先补个觉。 疲惫的身体很快沉入睡眠。 再醒来,房间里漆黑一片,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强烈的孤寂感突然袭来。 摸索着从枕下掏出手机,屏幕亮起。 快七点了。 工作群里躺着马教授组半小时前发的文件:课题一核心框架及接口说明(V1.0)。 许知却不想动,对着天花板发呆。 手指随意滑动屏幕,最终,却像被某种力量指引,停留在了那个置顶却已经许久没点开的头像上。 是前夫周栩。 离婚后,两人很有默契。 默契地都没有联系对方。 他这两年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如同他们对过往的沉默。 可偏偏,他朋友圈的背景图始终没换。 还是高中时他偷偷拍下的她,在教室里低头做题的侧影,灿烂的阳光跳跃在发梢,一如他们当年那般炽热。 许知想说点什么,在输入框里写写删删,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却最终一个字甚至一个表情也没发出去。 如果当初……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许知将脸深深埋入枕头,直到手机连续震动将她从回忆中拉回,是群里其他同事开始回复消息了。 该工作了。 这两年来,她习惯用忙碌填满每一个可能胡思乱想的空隙。 深吸一口气,她挣扎着掀开被子,打开床头灯。 下床走到窗边,唰啦一声拉开厚重的窗帘。 城市远处的灯火次第亮起,汇成一片暖黄的星海。 抛开脑中繁杂的思绪和情绪,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懒得出去,又不想点外卖,她打开冰箱,纠结着要不要煮点速冻水饺。 正犹豫,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谢禾琳。 “快开门!我在你门外!”刚接通,谢禾琳的声音就冲了进来。 “Surprise!” 门一开,谢禾琳拎着两个硕大的袋子,笑嘻嘻地挤了进来,“就知道你刚睡醒,饿了吧?我家阿姨做的,快吃!吃完我们好开工,马教授他们在群里发的模板我看过了。” 许知一脸疑惑去厨房拿碗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小姐怎么想起要工作了?” “唉,别提了!”谢禾琳一边麻利地摆餐盒,语气懊恼,“我本来想着项目书九月才提交,打算先糊弄糊弄。上学期上课忙 得脚不沾地,报了网球课一次没去成,想着八月初要忙所里的学术会议,后面还得带学生去实习,就指望七月能喘口气,哪想到才月初就……” “早上看你帮我兜了底……虽然你没说,但我心里门儿清,你肯定熬了不少夜。再说了,” 她声音低下去,“我也得积累点写项目书的经验啊,这方面太欠缺了。启航计划、副高……总得往前走,近段时间有风声,说学校明年可能要搞非升即走了。” 语气懊恼中带着一丝真切的焦虑,“以前总觉得有家里兜底,无所谓。但现在…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不能一直当水博吧” 。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带着点自嘲和决心。 “喏,会议日程。”提到会议,谢禾琳顺手从包里抽出一个册子递给许知。 “谢了。”许知一边吃饭,一边快速翻阅会议手册。 参会企业名单果然分量十足。 新能源汽车、高端装备3D打印……都对极端服役环境材料研发有需求。 许知的目光在‘星穹科技’上停顿片刻。 这是“师弟”卓燃创办的公司。 再往前翻看科研人员名单,师兄王嘉明、师弟张舟舟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想到不久后能在榕市与同门重聚,许知脸上不由漾开一丝笑意。 “看到熟人了?” 谢禾琳捕捉到她的表情,凑过来看名单,“我还以为你看中哪家企业了呢。” 许知失笑,“合作又不是买菜,是双向的奔赴。我得看对方的问题是否契合我的方向,对方也得看我们有没有突破瓶颈的技术啊!” “我高兴是想到能跟同门聚聚,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真羡慕啊。”谢禾琳撇撇嘴作忧伤状。 但她显然不缺朋友,很快又指着名单,“你看这家启航精密,做深海传感器封装的,需求是耐压耐腐蚀和长期密封,到时候可以重点看看。” 许知点头。 饭后,两人将散乱的文献推到餐桌一角,腾出空间铺开课题四的材料。 学校分配的公寓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因为许行住了一间,许知便没有单独的书房,客厅餐桌就成为许知的办公区。 马教授团队上传的文件,内容条理分明、逻辑严谨。 用醒目的标注和清晰的箭头,指明了与课题二、课题三以及她们负责的课题四之间关键的接口点和数据/理论传递流向。文档末尾,还用红色字体特别列出了避免重复的交叉区域。 “姜还是老的辣。”许知由衷感叹,语气里带着敬佩。 两人立刻根据这份宝贵的路线图,在旁边的白板上快速画起关系图,着手对比调整课题四的研究内容,特别是与课题一和课题三的衔接逻辑。 时间在白板笔的沙沙声和键盘敲击声中悄然流逝。 许行11点才到家,惊喜地在家里看到了谢禾琳。 “姐!禾琳姐!” “怎么今天这么晚?”许知疑惑问道。 “别提了!丧尽天良的资本家!”许行愤愤不平,“我都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了,却临时通知开会!公司是活不过今晚了吗?!” “好啦好啦,快去洗澡,早点休息。”许知连忙安抚。 顺手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邮件提醒,还有几条未读的学生群消息。 许知习惯周五开组会,学生提前将要汇报的材料发她邮箱。 许知连忙在群里回复。 这时,谢禾琳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她看了一眼屏幕,惊呼:“知知!我得走了!陈飞扬回来了!” 话刚落,人已经拎起包冲到门口,关门声和接电话的声音同时响起:“喂?到哪了?……” 许知那句“开车慢点”卡在了嗓子里。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脑风扇的轻微嗡鸣和浴室的水声。 许知坐回电脑前,暂时压下项目书的思绪,点开学生的邮件。 点开邮件,研三学生赵一成的邮件标题格外刺眼:Materials Science修改稿。 论文通讯作者已经改了,自己的名字被放在了第二位。 胸口像挨了一记闷拳。 许知猛地点击鼠标,迅速关掉邮件。 现在可没时间纠结这个。 而且多想无益,除了提高愤怒值。 第二天一大早,许知和谢禾琳去办公室,与其他组具体商议协调沟通。 “……我们课题四计划设计三组不同环境谱下的加速验证实验……” “很好,这个耦合设计是亮点!” 马教授的声音传来,“不过小许,你们选择的这个深海热液环境,和课题三模拟舱有重叠啊?” 小刘教授立刻接话:“是啊许老师!何所最忌讳重复建设。我们课题三的模拟舱能力完全可以覆盖-2到-3号热液区的环境,你们又做了做一套类似的验证装置!这……” 他的语气带着焦虑和不满。 会议的气氛瞬间有些紧张。 许知早有准备,冷静回应:“刘老师,是这样的,我们计划用你们的模拟舱平台,对结构关键部位进行表征,这才是课题四的核心创新点。当然数据会反馈给课题二做模型验证和修正。” 马教授沉吟片刻:“嗯,是深化和补充,不是重复。小刘老师,你觉得呢?” 小刘教授仔细看了看图,松了口气:“哦,这样啊!那没问题!” 经过反复推敲和讨论,终于将各课题的具体研究对象和内容确定下来。 项目申报书进入正式撰写阶段。 第5章 公司老总,这么闲的吗? 项目申报书进入正式撰写阶段,瓶颈却不期而至。 在撰写“当前面临的科学与技术挑战”部分时,许知盯着屏幕微微蹙眉。 尽管已梳理了大量文献,论证逻辑也看似完整,她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来回看了半天,发现是缺乏一手实验数据的支撑,让整个论述显得有些悬浮。 “知知,要不就这样吧,”谢禾琳凑过来看了眼屏幕,“我觉得逻辑挺顺的了,现在补实验根本来不及。再说了,评审看的 可是整个项目,又不单看我们课题四。” 许知理解谢禾琳的务实,但她对自己负责的部分有更高的要求。 她转过座椅,正色道:“禾禾,如果每个组都抱着差不多就行的想法,这份本子的竞争力在哪里?” 她顿了顿,语气更沉:“不补实验,到了研究基础部分我们照样会心虚。发现问题、提出方案、用预实验验证、用结果证明方法的有效性——这才是一个完整的研究闭环。” “那……问问其他组有没有能共享的数据?”谢禾琳提议。 “可能性不大。”许知摇头。 她读博时曾吃过亏。 将实验数据分享给别组老师用作项目申报,结果对方用这些数据发了论文,直到见刊她才知晓。 有些教训,一次就够。 别人肯定也会规避这个风险。 “累点就累点吧,”许知作出决定,“我们马上设计实验方案,实在来不及时再请求别组援救。” 于是,整个七月,许知不是待在办公室就是耗在实验室。 写本子、改本子、做实验、分析数据……日子在连轴转中飞逝。 一份不过二十来页的申报书,却仿佛一个无底洞,吞噬着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每一个术语的准确性、每一张图表的呈现效果、每一段论述的逻辑链条,都需要反复推敲打磨。 有时为了一张核心机理图的视觉表达,她和谢禾琳能对着电脑争论半天;为了一句核心创新点的表述,她们能反复推敲一整天。 连她雷打不动的每周组会,也不得不为此让路,暂时叫停。 所里提供加班餐,简单的盒饭成了常态。 这天午饭后,谢禾琳拎着几个精致的纸袋哼着歌走进办公室。 “大家辛苦啦!来补充点糖分,提神醒脑!”她从袋子里拿出好几盒诱人的小蛋糕和冰镇水果茶。 “哇!谢老师真好!”学生们欢呼着围上来。 一个研二男生边挖蛋糕边好奇:“谢老师,您这算不算带薪自费科研?” “完了!血亏!”谢禾琳立刻配合地捂住胸口,“我这不就是驴给磨镶钻吗?” 许知从屏幕上抬起头,看着学生们放松的笑脸和谢禾琳夸张的表演,也不禁莞尔。 她接过一块蛋糕,笑道:“放心,你们谢老师这点科研投资还是承担得起的。” 说笑间,许知忽然意识到,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那些报不了账的零碎耗材、跑加工厂的油费、偶尔请学生吃饭的支出…… 这些看不见的成本,早已成为科研路上的常态。 她摇摇头,将杂念驱散,重新聚焦于屏幕上的数据图表。 七月时光在忙碌中转瞬即逝。 赶在八月来临前,申报书初稿终于完成。 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厚厚文稿交到何所长手中。 他快速翻阅着,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赞许。 “嗯,逻辑清晰多了,关键接口也扣上了,”他淡淡评价,“终于长得有点像申报书的样子了。” 然而,初稿完成并不意味着可以喘息。 因为,材料智造创新发展国际论坛即将开幕! 作为主办方的榕大极端环境材料研究所全员绷紧了神经。 报到日下午,会议酒店大厅人潮涌动。 许知刚走进大厅,就看见谢禾琳一边接电话,一边指挥学生办理注册、发放资料。 “谢老师!谢老师!这边!会议手册还不够!” “谢老师!专家接待组那边说王院士的接机牌打错了,把工程院打成了科学院!赶紧重做一块!车已经在路上了!” …… 许知快步走过去,“禾禾,你先去处理接机牌,我来帮你弄注册签到,不要着急。” 谢禾琳如见救星,“知知!你可来了!注册台这里刚换班,新来的学生不太熟,你再和他们强调一下流程……哦对了,还有几个海外专家的线上注册确认码好像有点问题……” 许知点点头,没多话,“好的,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谢禾琳还想叮嘱两句,却看到许知已经有条不紊地带着学生忙开了,于是便离开了。 许知在学生时代就参与过会务工作,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当最后一波报到高峰过去,大厅恢复了平日的空旷。 许知清点完证件和论文集,刚端起水杯,视线掠过旋转门,整个人倏然顿住。 卓燃! 星穹科技的创始人兼CEO,她的“师弟”。 严格来说,卓燃并不是许知的师弟,只是他刚入学的时候,他导师刚好要去海外访学两年,所以将他安置到了许知导师组里。 当时许知组里正开展材料基因大数据分析相关的项目,刚好需要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这么早? 这种偏重学术探讨和技术前沿的会议,通常吸引的是高校或研究所的教授、研究员、博后、博士生,或者企业里的研发工程师、技术总监。 卓燃显然也看到了她,脚步微顿,随即迈开长腿,径直朝许知走去。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蓝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身高腿长的优越比例。 褪去了学生时代的桀骜张狂,多了几分沉稳,可那双眼睛看过来时,隐约还带着点当年的痞气。 “小师姐,”卓燃在许知跟前站定,声音低沉清晰,“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许知迅速收敛讶异,指尖在名单上利落滑至“星穹科技”一栏——上面已有几位研发人员的签名。 “欢迎。没想到你会亲自来,”她将签字笔递过去,“麻烦签个到。” 卓燃俯身签字,笔锋遒劲。 再抬眼,目光仿佛带着温度,落在许知眼睛上,尾音带着熟稔的调调:“当然得亲自来,听听小师姐这样的学术前沿风向标,免得被底下的PPT专家诓骗了。” 小师姐,是卓燃独有的称呼。 论入学年份,许知比他早一年。 但当年许知进组才一年多,就啃下了组里积压许久的一块硬骨头,后来更是在国际顶刊连发两篇论文,硬生生让晚入学的师弟师妹们心服口服,恭恭敬敬喊老师姐。 偏只有卓燃,顽劣调皮,梗着脖子说许知小得跟个萝卜头似的,非要缀个小字,喊得理所当然。 许知只是笑笑,对卓燃这一如往昔的调调早已习惯。 将资料袋递过去:“现在没什么人,我帮你办理入住吧。” “那就谢谢小师姐了。”卓燃从善如流。 卓燃边走边翻开会议议程表,目光落在许知名字那一行,“师姐是首场特邀嘉宾?看来风采更胜当年啊!” “过奖了。所里安排我打头阵,来抛砖引玉罢了。” 对她的谦辞,卓燃了然一笑。 许知忽的想起师兄王嘉明和师弟杨帆、张舟舟、徐博也来参会,并且约好会议最后一天聚个餐。 想着卓燃也曾经算是组内的一员,便随口一提:“对了,会议最后一天中午,我们同门几个打算一起聚个餐,有你认识的王嘉明师兄,你有空不?” 卓燃略一思忖便应下:“行,正好也想和师兄聊聊,很久没见了。” 许知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公司老总,这么闲的吗? 第6章 腻歪 一个穿着黑色职业套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匆匆赶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歉意:“卓总!实在抱歉,我不知道您改了航班,一直以为您是晚上才到,我……” 卓燃抬手示意她暂停,随即面向许知:“我秘书,杨觉夏。” 他简洁介绍道。 “你好,榕大许知。”许知伸出手。 两手交握的瞬间,许知捕捉到对方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探究。 她有点意外,毕竟,这是两人初次见面。 杨觉夏显然无暇寒暄,语速飞快地低声汇报:“卓总,刚收到凌空动力余总秘书通知,余总行程突变,希望明早的会谈提前到八点半。另外,后天下午榕大实验室参观是否需要调整到上午?这样您可以搭乘晚上七点的航班返回安城……” 卓燃眉头微蹙,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与余总的会谈时间不变,还是十点半。考察时间按原计划进行。返程机票改签到会议结束当晚。” 杨觉夏脸上掠过一丝为难:“可是卓总,大后天的董事大会……” “照我说的做。”卓燃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不时扫向正在前台办理入住的许知。 “好的。”杨觉夏收敛情绪,安静站在一旁。 许知恰好办妥了手续,转身将房卡递给卓燃。 “谢谢小师姐。”卓燃接过房卡,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明天会场见。” 说完后微微颔首,这才转身,大步流星走向电梯厅。 杨觉夏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紧随其后。 次日,作为会议主办方成员兼特邀开场报告嘉宾,许知早早抵达了会场三。 她身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肩线挺括,裤线笔直。及肩短发,额前细碎的刘海恰好覆过眉峰,将一对明亮眼眸毫无保留地衬托出来,整个人显得格外利落飒爽。 双重身份意味着双倍责任。 开场前的准备工作琐碎而必要,她需要协助主持人进行最终调试,逐一检查每份PPT能否顺利播放,确认激光笔电量是否充足…… 而作为开场嘉宾,她也需确保自己准备万全。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转眼临近开场。 许知抽身去洗手间稍作整理,补了补有些褪色的口红。 当她返回会场入口处时,正巧遇见刚抵达的王嘉明。 “师兄!”许知快步迎上,语气带着歉意,“实在不好意思,你第一次来榕市,我都没能去接你。” “咱俩还客气什么。”王嘉明笑着摆摆手,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嘉宾证上,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开场特邀!给咱老吴家长脸了!真不错!” “没给组里丢人就好。”许知唇角微扬。 此时,台上主持人朝她示意。 她只得匆匆道:“师兄,舟舟他们在那边,中午一起吃饭?” 王嘉明与许知师出同门,毕业后他留在了晋城重工大学,许知则南下至榕城大学。虽分隔两地,但学术会议中常能碰面,彼此间早已无需过多寒暄。 开幕式流程过后,主持人朗声宣布:“下面,有请本次会议的特邀报告嘉宾,来自榕城大学极端环境材料研究所的许知副教授!” 会场灯光聚焦。 许知稳步走上讲台,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各位专家学者,上午好。我是许知。” 清亮而平稳的嗓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平静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自信,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由无数次攻克极端工况难题所淬炼出的光芒。 这样的学术报告,自研究生开始,每年都经历几场。 她如往常一样,语速平稳,逻辑清晰,从极端环境材料面临的生死挑战和失效机理,条分缕析地阐述那些关乎材料在燃烧、冷却极限中生死存亡的关键技术,讲到最新的实验数据,再到在航空航天航海领域的应用前景。 前排几位专家频频颔首,眼神专注。 “……以上,是我们团队在极端环境材料服役行为与寿命预测方面的一些最新探索。感谢大家的聆听!” 报告结束,掌声如潮水般涌起,热烈而持久。 许知从台上下来,不期然看到坐在后面的卓燃和杨觉夏,旁边几位应该是星穹科技的技术人员,他们正低声交流并记录着什么。 卓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颔首致意后,继续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记录着。 倒是与当年在组里的模样两模两样。 卓燃这号人物,绝对是许知从学生时代到执教生涯里,印象最深刻也最独特的学生。 没有之一! 堪称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标本。 他们组是个很典型的工科课题组,学生大多家境普通,个个循规蹈矩,闷头搞研究。 唯有卓燃,这个从计算机学院临时放养过来的异类。骨子里带着少年人桀骜不驯,又因家庭背景显赫早早洞悉了人情世故的规则,行事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或者说,是任性。 实验室打卡?组会?团建?学院凑人头的活动? 基本不会参与。 偶尔参加一次组会,也总爱坐在角落,胳膊肘支着桌沿,随时准备着溜号。 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常态,气得老板吴教授,时不时就得找同门师兄(也就是卓燃的父亲)电话诉苦。 后来不知经历了什么契机,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头扎进学术科研,不仅顺利硕士毕业,还一路攻读了博士。 听说他爸妈在家激动得就差焚香告慰祖宗,感谢列祖列宗显灵,让这叛逆的小祖宗终于改邪归正。 然而,回头后的卓燃,骨子里的冷漠疏离依旧,与组内人交流不多,后来他导师回国,便彻底回归了计算机学院。 也是从网上新闻得知,卓燃毕业后一头扎进商业航天行业,在安城创立了星穹科技,专攻卫星数据服务。 许知心头微动,回以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卓燃随即起身,在掌声未歇时,对身旁几人低声交代了几句,离开了会场。 “果真是来听自己报告的?”许知纳闷,在王嘉明旁边预留的空位子坐下。 他一个从事商业航天和卫星数据服务的,来听极端环境材料的报告? 难道……星穹科技的业务,已经延伸到了对极端环境材料有迫切需求的领域? 这时,搁在桌角的手机“嗡!嗡!嗡!”连震三下。 会这么发消息的,只有许行。 许行:【姐姐!气死我了!啊啊啊!!!】 许行:【就那个王源!我早上就迟到了一分钟,他就阴阳我工作态度不积极!】 许行:【领导都没说啥呢,他算老几啊!】 许知之前听许行提过这个王源。硕士毕业进公司,尤其爱在本科生面前装腔作势。 她指尖飞快地敲着屏幕:【摸摸头。不就是个硕士么,大不了你也去读一个?】 许行的回复秒到:【No!不要!你之前读研读博,天天泡实验室,寒暑假都见不到你,比上班累一百倍!】 许知读博那几年,许行正好上中学。在许行的记忆里,姐姐永远在做实验、写论文,连过年都要抱着电脑工作。 这份阴影,让她听到读研两个字都PTSD。 许知也只是随口一说,她一向尊重许行的选择。 许知:【你早上不是走得挺早吗?怎么还迟到了?】 许行:【还不是死亡一号线!全国都出名的挤!我等了两趟才挤上去,能不迟到吗!】 她的公司在白沙中心,离榕大足足四五十分钟地铁。 许知想着要不让许行在公司附近租个房算了。 正想回复,王嘉明却凑过来,压低声音:“周栩吗?你俩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腻歪?” 第7章 没时间 许知的手指停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下意识反扣手机屏幕,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段已然终结的关系。 王嘉明只是随口调侃,见她动作,便笑着移开视线,只当她是害羞。 无人知晓她心底掀起的波澜。 所有人眼中天造地设的青梅竹马,怎么就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虽然是她先赌气提的。 但他却应得干脆,然后迅速办理手续,远赴海外。 起初,他还会每天发来消息,问些“记得吃早饭”、“今天下雨出门记得带伞”之类的话。 她赌着一口气,故意不回。 后来,或许是因为时差不便,他的消息渐渐少了。 再后来,便彻底没了音讯。 台上的报告人正慷慨激昂,PPT翻过一页又一页。 许知的目光定在闪烁的屏幕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浑浑噩噩听了四个报告,终于熬到茶歇。 王嘉明坐着没动,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知知,我刚刚没看错吧?我好像看到了卓燃?他这种大老板,既然还会来听学术报告?” “可能……公司业务有新的方向?”许知勉强拉回思绪,给了一个自己也不甚确定的答案。 “单他好像听完你的报告就走了?”王嘉明促狭地眨眨眼,“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我真不知道。”许知斩钉截铁,“就昨天他注册时碰了一面,简单聊了两句,其余的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 “是吗?”王嘉明表示怀疑。 “是!” “对了,我昨天顺嘴和卓燃说了聚餐的事情,他说会参加。” 说完,她起身想去走廊透口气。刚走到门边,却被几位研究方向相近的学者热情地围住了。 他们就她报告中提到的几个最新数据展开了讨论。许知一边应对着专业的询问,一边习惯性地用目光搜寻自己的学生。 余光里,那两个小家伙正窝在会场角落的沙发里,一手蛋挞一手饮料,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还对着手机屏幕笑得傻气。 这副全心全意享受茶歇的模样,与周围抓紧时间交流、拓展人脉的老师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想起前几天在学术论坛上看到的调侃:“判断一个学术会议成不成功,就看学生的朋友圈发的是论文笔记还是茶歇点心。” 当时还觉得是玩笑,现在看来,真是至理名言。 简短交流后,她借故走向洗手间。 经过学生身边时,她脚步微顿,指尖轻轻点了点他们那堆满点心的餐盘,声音压得极低:“糕点味道是不错,但也稍微留点肚子。中午的自助餐也很不错,别到时候只能看,吃不下了。” 两个学生先是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却又动作一致地,飞快地往嘴里又塞了一大口蛋糕。 午餐设在会议中心一楼的宴会厅,自助形式,长长的餐台上,热菜、冷盘、海鲜、甜品琳琅满目。 “老师姐!” 许知刚取完餐,杨帆就张开双臂做势要扑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夸张思念,“你说你,一走就是这么远,想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 毕业后,杨帆、张舟舟和徐博都留在了晋城的研究所,扎根工程一线。 许知笑着侧身避开他的熊抱,打趣道:“真想多见还不简单?让你们肖所多砸点合作项目过来。甲方爸爸再难伺候,我也绝不推辞!” 轻松的话语引得众人都笑起来。 “行了行了,赶紧找地方坐下,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王嘉明招呼着大家。 众人选了一张靠窗的圆桌。许知端着餐盘在王嘉明身旁坐下,瞥见他盘子里只有几块紫薯和一堆绿得毫无油水的沙拉。 “师兄,你这午餐……也太清心寡欲了。” 王嘉明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人到中年不得已”的沧桑:“唉,没办法。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减肥,是保重。” 许知打量着他依旧算得上挺拔的身形,笑道:“师兄这才三十过半,哪里就老了?我们搞极端环境材料的,讲究的就是耐高温、抗疲劳。” “我这是为了给我家小苹果挣面子!”王嘉明挺直腰板,做出一个“你们不懂”的炫耀表情,“我得保持住状态,每天精神抖擞地往幼儿园门口一站,其他小朋友一看,哇,小苹果的爸爸好帅!” 许知被他逗笑,摇了摇头:“放暑假了,怎么没带小苹果一起来?” “我媳妇带她回姥姥家了。” 这时,杨帆他们也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回来了。人一坐齐,话题迅速从寒暄转向了对工作与生活的“血泪控诉”。 王嘉明痛心疾首地开了头:“带学生真折寿!昨天批实习报告,里面赫然写着“改写:……”,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在屏幕上!” “嚯!这抄得也太不走心了!”杨帆猛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组织,“我们去年招的那个实习生更绝!算比冲,单位都能搞错几个数量级!好家伙,他是打算让卫星用蜗牛的速度爬出太阳系吗?” “哈哈哈……开创‘蜗牛航天’新流派!有想法!有魄力!”张舟舟笑得差点呛住。 “噗……这年头,没颗强大的心脏,真干不了教育这行。”王嘉明抚着胸口,一脸劫后余生。 许知颊边梨涡浅现,深有同感地点头,也分享了身为青椒,被教学、科研、行政三座大山反复碾压的日常,引来一片共鸣。 “别说高校了,我们在研究所也是拧不完的螺丝,画不完的图!压力山大!”徐博跟着倒苦水。 “唉,都不容易!” 众人异口同声,举起饮料杯相视一笑,颇有些难兄难弟的惺惺相惜。 “工作难,生活也难啊!”刚升级奶爸不久的张舟舟,沧桑感扑面而来。 “月子中心、尿不湿、进口奶粉……全是吞金兽!这还没算上两家老人为了带孩子那点鸡毛蒜皮的事……”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献宝似的展示起女儿的照片,脸上瞬间云开雾散,洋溢着初为人父的、傻乎乎的喜悦。 一时间,几个已为人父的男人围绕着孩子的趣事聊得热火朝天。 许知安静地坐在喧嚣之中,看着王嘉明提起女儿时眼里闪烁的光芒,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动,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的羡慕,与若有若无的空落感交织着,悄然滑过。 就在这时,张舟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很自然地将目光转向一直微笑聆听的许知,脸上还残留着谈论自家闺女时的笑意。 “对了老师姐,”他语气随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也考虑考虑人生大事?有孩子生活真的完全不一样。姐夫……没跟你规划规划?” 话音落下的瞬间。 空气似乎骤然凝滞了半秒。 许知端着水杯的一晃,几滴水珠不受控制地溅落在她手背上。 “这个……还不急。”她用纸巾用力擦拭着手背,“现状工作太忙了,项目一个接一个,真没时间。” 第8章 好好招待 论坛第二天晚上,按照惯例,主办方设下了正式的晚宴。 学术论坛,核心固然在“论”,但“谈”的分量同样举足轻重。 了解同行动向,捕捉企业需求。 更重要的是,抓住机会与那些名字后面缀着“院士”、“杰青”光环的大牛们攀攀交情,和大企业的老总们搭搭线。 这是无形的资源场,远比报告厅里的PPT更现实,也更微妙。 晚宴设在酒店最大的宴会厅,几十张大圆桌整齐排开,椅背上别着印有参会单位名称的丝带,俨然一个微缩的学术江湖。 许知与谢禾琳并肩走入,在靠中间的一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这桌,多是所里的同事和几位相熟的高校老师。 马教授坐在主位,她和谢禾琳挨着坐在一起。 对面是另一高校的张教授,去年还合作过一篇论文,算是老熟人。 随着宾客陆续落座,宴会厅里人声渐起。主持人一番热情洋溢的开场白后,服务员们推着餐车,如训练有素的仪仗队般鱼贯而入,开始上菜。 打头的是榕市特色荔枝肉,粉糯的肉块裹着琥珀色的酱汁,旁边点缀着鲜红的荔枝,色泽诱人;接着是经典白切鸡,皮黄肉白骨头处还透着恰到好处的微微血色;然后是宴会咖位佛跳墙,瓦罐里鲍参翅肚熬得软烂粘稠;清蒸鱼、黑椒牛柳、蒜蓉西兰花等十多道荤素相宜的常规菜紧随其后,很快摆满了桌面。 “都是熟识,就不搞客气那一套了,大家直接开吃吧!”马教授笑着率先拿起公筷,夹了一块荔枝肉。 众人纷纷响应,餐桌上响起碗筷轻碰的声响。 马教授与张教授边吃边聊起了会场上的见闻,谢禾琳对3D打印感兴趣,正和邻座的老师低声交流着。 许知安静地吃着面前的菜,偶尔在话题转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时,才插一两句看法。 她的心思并不全在美食上,目光不时掠过主桌方向。 何所长正陪着几位重量级的院士和会议组委会主席谈笑风生,那边觥筹交错,氛围明显更热烈也更官方。 她知道,眼下填饱肚子是正经,过不了多久,社交部分就要拉开序幕,要端着酒杯去应酬了。 果然,吃了个半饱,场面便开始流动起来。 各桌开始断断续续有人起身,端着酒杯,目标明确地走向主桌,去向那些学术大牛们敬酒、攀谈。 许知和谢禾琳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用眼神询问对方:“去不去?” 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马教授,等着领头羊。 两人正纠结着,马教授已经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招呼桌上所里的年轻老师:“走吧,我们也过去给何所和几位院士敬杯酒。” 有人带头,许知心里那点抗拒感顿时轻了不少,暗暗松了口气。 她端起自己那杯红酒,和谢禾琳一起,跟在马教授身后。 即使不喜欢,这种场合,果汁显得太不懂事,但白酒是真喝不了。 尽管不是第一次,但这种混杂着排斥和不得不为之的疲惫感,感觉比熬个通宵做实验还累。 她下意识挺直背,脸上挂起标准的社交微笑。 看到马教授带着一队年轻人过来,何所长立刻起身,热情地向主桌的几位院士介绍:“李院士、王院士、杨院士,这位是马教授,我们所里的骨干!这几位都是我们所的青年才俊,许知、谢禾琳……都是好苗子!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得到各位指点,让他们更上一层楼!” 说完,何所长爽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知跟在后面,恭敬地一一向院士们问好,报上自己的名字和研究方向。 一圈下来,手里的酒杯空了又满,她也跟着喝了好几口。 幸好刚才垫了肚子,胃里才没翻江倒海。 院士们态度倒是和蔼,勉励了几句“后生可畏”、“科研要沉下心”之类的话。 敬完主桌,马教授带着他们又走向其他几桌知名学术大牛。 大家端着酒杯的身影在餐桌间穿梭,寻找着熟识的面孔或想要结识的对象。 许知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笑僵了,鞋跟虽不高,站久了也隐隐发酸。 “小许,过来。” 许知正微微走神,忽然听到何所长在叫自己。 她循声转身,却不由得微微一怔。 何所长与大刘教授身旁站着的,竟是卓燃。 他换下了正式的西装,穿着一件深色的休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一块腕表。 整个人少了些商场上的锐气,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松弛,以及……一种更难以捉摸的气质。 顾不得细想,许知连忙上前问好:“何所长,刘教授!” 她刚想对卓燃点头致意,对方却先于她一步开了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师姐!” 这一声“师姐”,让许知微微一怔。 何所长也略显惊讶地看向二人:“哦?我本还想着小许你和卓总是校友,年纪又相仿,沟通起来方便,没想到你们原本就相识?” 卓燃笑着解释:“是,何所长。我读研的时候,和师姐在一个课题组待过两年。” “那真是缘分!” 何所长感慨,随即转向许知,“小许,是这样的。卓总他们星穹科技,有意向卫星制造和运营拓展,特别关注材料在深空极端环境的应用。今天上午的参观让卓总对我们所的研究很感兴趣,希望能进行更深入的交流,看看是否契合他们项目需求。既然你们是校友,又曾经师出同门,那就由你负责后续的对接和沟通吧。” 他看向许知,眼神里带着不容推脱的期许。 卓燃的目光也落在许知脸上,在等待她的回应。 许知原本还计划着,明天要去企业专场仔细转转,寻觅潜在的合作机会。 这半个月为了战略攻关项目,加急送样到外单位测试,几千块钱转眼就花了出去。 现在余额132,421.19元,正心疼之际,没想到…… 如此一个机会,竟直接送到了面前,而且对方还是旧识。 “好的,何所。”许知压下心中波澜,面露微笑,“卓总,很高兴能有机会与您探讨合作。” 这时,远处有人在招呼何所长。 他略带歉意与卓燃握手告别:“卓总,实在抱歉,还有点事需要处理,招待不周。你们先聊着!” 临走前还不忘交代许知:“小许,务必招待好卓总。” 何所长和大刘教授的身影刚消失在人群里,卓燃脸上的正经便褪去了几分,换上许知记忆中熟悉的、带着点顽劣调侃的笑意。 “小师姐打算怎么好好招待我?”他特意加重“好好招待”四字。 果然!许知心里暗啐。 这人骨子里那点浪子本性,就算当了老总也改不了,在外人面前装得一本正经,在熟人面前就原形毕露。 许知抬眼,迎上他那玩味的目光:“当然是按最高规格,请您亲临实验室,检阅我们最新研究的极端材料,怎么样,卓总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