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域之灯》 第1章 暗雪初逢 序言: 曾有旅者,提灯而行,涉足七域。 灯盏之中,盛的并非凡火,乃是挚友未散的残魂。 世人谓之愚行,法则视作悖逆。 他走过死寂的冰原,穿越欢笑的虚妄,于知识的坟茔中攫取真相,在生死的边界外叩问答案。 他拥有超越凡人的伟力,亦背负凡人不可想象的哀伤。 他所求的,是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若法则不许你归来, 便以此灯,焚尽法则。 这趟旅程的终点,不是重逢,便是……永恒的寂灭。 那盏孤灯所照亮的,也从来不是道路。 而是法则的墓碑, 与为他重燃的……世间。 …… —————————————— 正文开始: 风雪是永黯原唯一的主宰。 狂风裹挟着冻骨的寒流,呼啸着碾过这片被遗忘的冻土。它曾饮下魔神的鲜血,吞噬过文明的余烬,如今只余下永恒的沉寂与死白。误入此地的生命,多数会被这风轻易撕碎,连同热量与希望一并化为冰尘。 然而,今夜的风雪似乎不同寻常。 一道孤寂的身影,正逆着风,在齐膝的深雪中跋涉。狂暴的风雪在逼近他周身一丈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平息。致命的寒流被一股更幽邃的力量悄然吞噬,化作他脚下缓缓融化的雪水。 他叫云苍祭,一位不应存在于这片绝地的旅人。 手中提着一盏灯,是他周身唯一的光源与暖意。枯死的槐木与墨色瓷器镶嵌为灯座,暖阳琉璃为灯盏,其内,一簇琥珀色的魂火正永恒而稳定地跃动着。这光,穿透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成为这片死寂天地间唯一鲜活的存在。 灯光所及,不仅是前路,更是他的“域”。在这片被灯辉笼罩的狭小世界里,沉寂的暗影活了过来,温顺地匍匐在他脚下,流风则如最忠诚的卫士,无声地拂去一切杀机。 “沙……沙……” 积雪被踩实的轻响,是这片天地间除风声外唯一的韵律。 突然,扭曲的嘶吼打破了这危险的平衡。几只由冰雪与怨念凝结而成的苍白妖鬼,破开雪层,带着生前的无尽怨愤,尖啸着扑向那团诱人的魂火。 这束光,是他誓死捍卫、决不能也不会让其熄灭的唯一的太阳。 云苍祭甚至没有抬眼,对他们扭曲的愤怒视若无睹。 他只是执着灯,向前迈出一步。 在他踏出这一步的瞬间,以灯为锚,灯辉所及之处,原本沉寂的影子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化作无数锐利的爪牙,将那些妖鬼无情拖入无尽深渊。与此同时,一股无形且寂静的风悄然掠过,将一切抹除地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当他定住脚步,前方已是空无一物。没有战斗,没有声响,只有魂灯所散发出来的光束在幽幽飘荡。 “我们到了,赫槐。”云苍祭对魂灯轻语,“我们旅途的第一站,凝霜国的最南端——永黯原。” 风雪化作狂怒的白色巨兽,仿佛要吞噬一切。云苍祭提着魂灯独行于暴雪之中,不知走了多久。枯木灯座上的纹路早已被冰霜填平,唯有那簇琥珀色的魂火,在狂风中摇曳不定,却始终不曾熄灭,如同他眼底的决绝。 恍惚间,几缕微光悄然爬上雪堆之巅,穿透黑暗,映入苍祭的眼眸。 “来者何人?” 他的声音不重,却精准地切开了风雪的喧嚣。 四周的雪堆后钻出几道身影,全都披着厚重的毛绒皮袄,头部被厚厚的围巾和棉帽包裹着。为首的是个身形矫健的年轻人,手中紧握的长矛微微发出亮光,正打量着眼前这位对他来说与众不同的陌生人。 “阁下是谁,为何独行永黯原?”年轻人的声音透过围巾传来,带着警惕,但不失礼节。 云苍祭尚未回答,队伍中一位年长者借着对方提灯的光芒,注意到了什么,突然惊呼:“等等!看你肩头的落雪……你在这暴风雪里走了多久?” “我只是一位旅人。”云苍祭淡淡道,“至于时间……在这暗无天日之地,已失去了度量的意义。若硬要估算,大约,二三十个时辰。” 几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在永黯原的暴雪中独行数十时辰而毫发无伤,这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为首的年轻人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云苍祭肩头那层薄薄的白霜,以及他脚下在魂灯光晕中持续缓缓融化的积雪,最终,落在那盏造型奇特、火焰温暖的灯上。他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疑与思索。 “我是林光羽,永黯原的‘守望者’之一。”年轻人终于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他甚至将手中发光的长矛插在雪地,以示无害。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被对方提着的奇特魂灯所吸引,随后,一阵凛冽的寒风恰在此时掀起,吹动了旅人墨色的长发。 额前碎发被风拂开的刹那,林光羽对上了一双紫色的眼眸,那颜色深幽如冰封的龙胆花,在魂灯的暖光下折射出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绝。 他伸手向云苍祭邀请,“这位旅人若不介意的话,请先与我们一同回村吧。这场暴风雪将会持续三天,独行还是太危险了。” 云苍祭的目光扫过林光羽干净的眼神,又掠过他身后那些沉默却并无恶意的巡林客,最后回到手中的魂灯上,仿佛在征询着谁的意见。 片刻沉默后,他微微颔首。 “感谢你们的好意。”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么,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一路上,出来巡林的几人始终保持着警惕的队形,防范着随时可能冒出来的妖鬼,却也不忘与云苍祭相互介绍。年长的猎人铁岩走在他身侧,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 “看你的装束,不像凝霜人。”铁岩试探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 “云苍祭,落月南部。” 霎时间,队伍中响起细微的抽气声。 林光羽睁大了双眼,回头看了看云苍祭:“从落月到凝霜?独自一人?” 云苍祭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抬手,一股无形的气流将前方堆积的积雪推开,显露出被掩埋的小径,直通尽头。 “是风元素的力量,原来云先生和光羽一样也会使用元素力!”有人惊呼。 “我想,前面那片光应该就是目的地了。”云苍祭淡淡开口,并未理会那人的诧异。 顺着云苍祭的目光看去,一座巨大的发出亮光的冰骨拱门伫立在道路尽头。在光的照耀下,隐隐约约能看到附近房屋的轮廓。 “没错,那里就是我们的村落,永寂村。”林光羽率先走到前面,指着远处明亮的灯光,“七十年前,一群驻守边防的将士们为了确保人们安全地从南部离开或进入凝霜国,便自发建筑了这个村庄。后来,上层对主动来到凝霜南域进行守护的人赋予了名号——‘守望者’,于是村里进行守护的战士们也因此得到了这个称号。” “这样吗……”云苍祭微微颔首。 “据说,因为四百多年前那场创世五神与魔神的战争,导致这片土地一直被黑暗笼罩,所以被称为‘永黯原’。”铁岩向灯里又添了些燃料,“因为一直都处于黑暗中,也见不到月亮,除了能自行使用光元素之外,也只能将火作为这里唯一的光源。对了,那个发出亮光的拱门可是光羽的杰作!” “我们凝霜国的国君曾经也想过办法来处理这片黑暗,但终究以失败告终。”又有人补充,“可惜我们普通人没什么力量,又不跟光羽一样自出生起就可以使用元素力。” 云苍祭挑了挑眉,没有作出回应,也没停下脚步。 “真希望我有生之年能看到这片黑暗散去啊,也不知道上层到底在想什么,总说没法将南域的人带到北域,让南域的人们一直都用这种方式获得光源进行生活。”铁岩絮絮叨叨,语气充斥着些许不满,“每次想见到太阳和光明都得往北走,直走到主城才行,老人小孩们压根受不了。” “还有游历各个国家的旅人们。”一位同行的守望者附和着,悄悄瞥了一眼云苍祭,“并不是所有旅人都像云先生一样幸运,好几次我都能在巡逻时……” “嘘!”林光羽瞪了他一眼,作噤声手势打断。 “多谢,我会小心的。”云苍祭淡淡开口,似乎并不在意。他将魂灯上的雪轻轻拍了拍,感受着跃动的火焰散发出来的温暖,“毕竟,我现在也是颇有经验的旅人了。” …… 第2章 风雪同炊 几人边走边介绍着,小径旁的路灯是这黑暗之中不可多得的光源。灯中的火焰摇曳着,照亮了空中飞舞的雪花,火焰也未有因狂风而熄灭的迹象。 “你们回来了,光羽!”刚到村落门口,守门人瞿向山跨着步子迎了上来。随后又因队伍中的云苍祭而瞬间警惕,“这位是?” “我回来了,向山。”光羽笑着摆摆手,随后向他介绍起了云苍祭,“这位是云苍祭先生,从落月南域来的,他说自己是一位旅人,在风雪中独行了许久……” “什么?!”瞿向山身躯微震,随后赶忙向前一步拉住云苍祭的手往村里走去,“这怎么能行!身为旅人独自一人来到凝霜国,还穿得这么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撑得下来的!” “我有灯,衣服只是看着薄,不冷……”云苍祭想要开口辩解。 铁岩却轻轻推了一把他肩膀,笑道:“别客气了云先生,既然来到这里,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吧。” 伴随着其他伙伴的吆喝,村里的人们纷纷走出屋子,好奇地张望,也有几位大胆的孩童凑得又近了一些,仔细观察着云苍祭的外貌,端详着他腰间那盏特殊而又温暖的魂灯。 一位面部饱经沧桑,神态威严的中年男人闻讯而来,看到几人,眉头微微皱起。 “林寒岳村长。”瞿向山顷刻间收敛了笑容,站得笔直。 “父亲,”林光羽向林寒岳行礼鞠躬,“这位是云苍祭先生,我们在巡林时遇到他在暴雪中独行。” 林寒岳的目光在云苍祭那夹杂着些许银白的墨色头发和与众不同的魂灯上停留,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你随随便便就带着一个陌生人来到了村子,还是在妖鬼异常活跃的时期?” “他在暴雪中一个人走了很久,”光羽的语气中带着少见的固执,“既然都看见了,怎能坐视不管?更何况,我们也身为‘守望者’!” “你是我的儿子,村长的儿子!”林寒岳的声音严厉,“做这种决定之前,难道不该考虑全村人的安全吗?” 林光羽握紧了拳头,将头偏了过去,琥珀色的眼睛没有再看向林寒岳,却倔强地没有反驳。 父子间的关系变得紧张,村民们都安静了下来。一旁的铁岩想要出来打圆场,却被林寒岳抬手制止。 四周一片寂静,仅剩狂风夹杂着暴雪在黑暗中发出沙沙声响。 就在这时,云苍祭却缓缓抬起手,魂灯的光晕随之流转,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温暖的火光吸引。一道微不可察的风掠过地面。顷刻间,村子中的狂风如听从某种命令般瞬间消散,雪花定格在空中,片刻后才缓缓落下。 “放心吧,”云苍祭的声音平淡如水,“我只是一位普通的旅人,没有恶意。” 他的心中掠过一丝轻微的疲惫,他并不愿以这种方式取得信任,但漫长的旅途教会他,有时展示力量比万语千言更为直接。 林寒岳的瞳孔微缩。作为曾经在战场上的统帅,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一瞬间散发出的、被刻意压制的力量波动。那平静话语背后的含义不言自明——“如果我有恶意,你们早就死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扫过云苍祭始终平和的脸,又瞥见儿子倔强的侧影,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下来。“……抱歉,云苍祭先生。” “无妨,”云苍祭同样向他鞠躬回敬,“来的路上,我顺手处理掉了几只妖鬼,能理解你们的处境。” 此言一出,林寒岳的心情瞬间变得五味杂陈:“若您不介意的话,这段时间就先在这里留宿吧,可能食物方面没有多么……” “我不挑食。”似是看出他的窘迫,云苍祭打断了他,“我只是一位旅人,不必如此使用尊称。” “好。” 林寒岳设宴招待了云苍祭。或是因风雪封锁住道路,物资并不多,桌上只有三碗热汤。 饭桌上却不见林光羽的身影,云苍祭向窗外看去,只见训练场上,林光羽的身影若隐若现,那孩子果然在找借口。 “虽然你已经说过自己并不对食物有太多需求,但是你毕竟来自落月,或许不会习惯我们这里的吃食。”林寒岳又端出来一盘切好的面包放在桌上,语气中带着歉意,“希望你对海产品没什么忌口,这是我们目前为数不多的主食。” 云苍祭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伸手将属于自己的那碗汤端了过去。 铁碗中盛着暖金色的浓稠汤汁,海鲜熬煮出的咸鲜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想起曾与友人墨赫槐一同去往海边所感到的气息。他安静地用餐,动作自然而节制——长年的旅途早已教会他珍惜每一份食物,也磨平了对于口腹之欲的执着。 似是担心自己有些许失礼,云苍祭悄悄瞥了一眼林寒岳,却对上了他颇有深意的目光,于是稍稍放缓了动作。 “苍祭,不用这么拘谨,看样子,食物应该符合你的胃口。”见他这般模样,林寒岳却笑了起来。 “……这碗汤的做法,是光羽的母亲教给我的。”林寒岳的目光掠过碗中蒸腾的热气,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只是物资匮乏,我很少做给他喝。” “味道很好,应该不止我一个人会喜欢。”云苍祭夸赞着。 林寒岳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开口,声音低沉了些许:“一年前,他母亲为了救援商队,被妖鬼重伤……这永黯原的黑暗吞没了求医的路,她没能撑过去。所以我现在,只是……”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份沉重的忧虑,已不言而喻。 云苍祭同样沉默片刻,望向窗外,训练场上那倔强的身影,像一记冷拳,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将一段尘封的记忆狠狠砸出裂隙——十二岁那年,同样是一个风雪夜,他曾因小人挑拨离间,从而把母亲的离世归于父亲,与其争执,负气离家。那晚夜色中茫然找寻着的,想要为他指引归途的,也是一盏在风中执拗不灭的风灯,如同他手中这盏魂灯一样。 但那次出走之后,他便再未回去。即便误会后来解开,那份深藏的愧疚也让他迟迟未能踏上归途。直到一年前,为了赫槐,他才终于决定返回那座熟悉的府邸…… …… “怎么了?是对饭菜有什么不满意吗?”林寒岳的声音将云苍祭拉回现实。 “没什么,”苍祭垂下眼睑,用勺子轻轻搅动碗中剩余的汤汁,“只是想起……一位对我很重要的人。” 他抬眼,目光掠过林寒岳望向训练场方向时不自觉柔和下来的侧脸,缓缓道:“你看光羽时的神情,与他很像。” “您知道,光羽所用的元素,是什么吗?” “是光。”林寒岳不假思索回答,“是这片黑暗中不可多得的光,也更需要呵护。” “没错,是光,是永恒黑暗中不可多得的光。你很爱光羽,所以并不希望他做那么多危险的活动。”云苍祭又将目光移向窗外,声音平淡得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你看,光明可以冲破黑暗……你相信林光羽会是那道光吗?” 林寒岳愣住了,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 云苍祭笑了笑,起身离开餐桌,轻轻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用随身携带的干净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魂灯,温和的火光将他的脸染成橘黄色,也温暖着一旁的林寒岳。 “我明白了……”林寒岳沉默许久,似是思考了许多,终于缓缓点头。 …… 林寒岳带着云苍祭来到了附近的一处旅馆,将他安置在此。尽管云苍祭再三推辞,林寒岳还是替他付了钱。 第3章 未竟之路 一觉醒来,暴风雪稍歇,在这永恒的黑暗之中,或许早已没有了白天与黑夜之分。 云苍祭来到训练场找到了独自练习的林光羽。 他的剑术尚可,至少对于目前的妖鬼来说,足够造成威胁,却总有些不尽人意。 “你的剑术,缺少杀意。”云苍祭一针见血。 “‘守望者’的剑,只为守护而挥。”林光羽有些不服,愤愤道。 “守护需要力量,”云苍祭顺手折下一节冰凌,“比如这样。” 他手腕轻抖,冰凌迅速向靶子中心冲去,只留下一道直直的弧线。更令人惊讶的是,冰凌在击中靶心后,竟未碎裂分毫,而是化为一片白雾悄然散去。 “这是!……”林光羽瞪大了眼睛。 “攻击时加入了些许风的力量,也是元素力,施展灵术的必要条件。”云苍祭看向他,想要说些什么,顿了顿,“湮灭之风,我的一种灵术。你的是什么?” “不知道……”林光羽挠了挠头,“我甚至不知道灵术是什么。” “可以驱动自然系别,或者说元素力的人,在一定年龄通过某些特定条件会觉醒属于自己的灵术,那是由最纯粹的元素力组成的招数。”苍祭有些意外,挑眉看着他,“按理来说,五到十岁的时候基本上都能觉醒属于自己的灵术……你还挺特别。” “那我跟你比还真是差劲啊。”林光羽有些尴尬,“我们看着差不多大。” “别这么说,你也不差。”云苍祭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量的本质,不在于形,而汇于身。简单来说,你需要把它掌握在自己手中,为自己所用,而不是简单的描摹。你的父亲不是害怕你变强,而是担心你无法熟练掌握这般力量。” “原来如此……”光羽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随后,他抬起头,眼神热切,“那么,你可以向我展示更多的招式吗?” “当然。”说罢,云苍祭走向训练场中心,将独属于自己的利剑——风疾影逝,从腰间抽出,做准备姿态,“你可要看好了。” 林光羽不敢懈怠,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敢放过他挥剑时的动作分毫。 只见他将剑紧握在手中,缓缓地从空中划过——其势起时,剑锋并非笔直刺出,而是在空中划出数道清冷的弧光,剑影连绵,如初冬的细雪被风卷起,疏落而优美。在这诗意之下,暗含的是极致的精准与速度。 施展至酣时,他的身形仿佛与剑光融为一体,步伐飘忽不定,如同穿行于松林间的回风,令人难以捉摸真正的轨迹。剑招时而迅疾如冰原上的疾风,点向靶子要害;时而轻灵如一片雪花悄然掠过刀尖。 最终,当那凝聚着所有速度与技巧的一剑真正递出时,其威力反而不在于炫目的光华,只如一道迅猛凛冽的寒风,纯粹,锐利,直指胜负的关键。 林光羽看得痴了。这与他所学的一切剑法都不同,是历经千锤百炼后臻至化境的精粹。 “这是我之前学的剑术,向你演示的不多。不过我觉得对你而言,应该足够了。”云苍祭将剑收好,看向他,“记住,驾驭力量,而非被其驱使,你来试试。” 林光羽屏息凝神,按着方才的感悟调动体内光元素。当他挥剑而出,璀璨剑芒如流星划破永黯,瞬间将数个木桩击得粉碎。 少年惊喜地看着手中长剑,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流畅。木桩上深深的剑痕熠熠生辉,仿佛是他新生的证明。 云苍祭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不远处那扇半掩的窗——那里,一直有双关切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接下来几天,云苍祭都和林寒岳一起,指点着林光羽的每一处作战技巧。村里的人们也没闲着,在铁岩和瞿向山等人的带领下一遍遍加固着村庄的防御系统。 终于,暴风雪的嘶吼渐渐远去,云苍祭将要向凝霜国北部继续行进。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是林光羽的声音:“云先生,父亲让我送来些吃食。” “请进。”云苍祭端详着魂灯,答应道。 少年推门而入,将餐盘放在桌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魂灯吸引,琥珀色的眼眸映出火焰跳动的光晕。 “这盏灯很特别。” “故人所赠。”云苍祭凝结微风将魂灯悬于身旁,将手帕收好,“我需要去北方为这盏灯找些东西。” “你要去主城卡提吗?”光羽谨慎地问,“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与你同行吧,毕竟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还化解了我与父亲之间的误会……” “不必劳烦,跟着我说不定会惹上些麻烦。”云苍祭摆手回绝,微微勾唇,“我的旅途很漫长,或许并不适合你。不如趁这次暴风雪停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毕竟你与父亲冰释前嫌了,让他看看你的成长也是好事。” “好吧……”林光羽若有所思,最终点了点头。 下一秒,房门却被人猛地推开,只见那人气喘吁吁,指着外面,向林光羽喊道:“救命啊!妖鬼……妖鬼!不同于以往的……数量极多的妖鬼!” “什么?!”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站直了身子。 “突然向村子袭来了啊!” 言毕,两人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门外。 村寨围墙之外,原本被短暂平息的风雪再次被搅动,雪沫反常地自下而上扬起,数十双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伴随着令人恐惧的、低沉的嘶吼——那凶神恶煞的妖鬼,黑压压如潮水一般,闯到了村旁。 村子赖以保命的木头围墙,在妖鬼发疯一样的攻击下嘎吱作响,随时都会散架。守望者们疏散着民众,拿起武器向妖鬼拼杀。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一场生死搏斗。 “守住阵线!保护老人和孩子!”林寒岳的吼声压过了风雪与嘶吼。他虽无法驱使元素,但凭借着优秀的作战经验和手中锋利的大斧,每一次挥砍都将试图攀上墙头的妖鬼狠狠劈落。他的身影如同磐石,牢牢钉在防线最吃紧的位置,为身后的村民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光羽!守住左侧!”林寒岳挡开一次扑击,头也不回地喊道。 “明白!” 林光羽应声而动。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云苍祭的教导——驾驭力量,而非被其驱使。手中长剑不再追求华丽的光效,而是将光元素高度凝聚于剑锋,身形变得飘忽。剑锋之上,流光乍现!一道璀璨的剑芒如破晓之光,不再是掠过,而是堂堂正正地刺穿了风雪,精准地轰击在妖鬼的关节之上。 “嗤!” 附着黑气的肢体应声而断!那妖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动作顿时僵直。林光羽毫不停留,剑尖顺势一挑,一点凝练的剑芒如寒星没入其猩红的眼窝,彻底终结了它的行动。 有效!林光羽心中一震,信心大增。他瞬间明悟,不再硬拼,剑路随之一变。他依托于父亲坚实的防御,身形如一道穿透厚重云层的晨曦,在妖鬼的攻势间寻觅捕捉着破绽。霎时间,剑光一闪,便已直击要害。 云苍祭站在稍靠后的位置,目光冷静地扫过全场。他没有立刻动用灵术,而是将手臂一扬一挥,将细微的风矢与不起眼的暗影悄无声息地融于战场。 每当有村民即将被妖鬼所伤,总有一道锐利的风元素箭矢击中妖鬼的手臂阻断它们的行动;每当林光羽和林寒岳因力竭而反应不及,总有一道暗影洞穿想要偷袭的妖鬼,为他争取着宝贵的喘息机会。 他的支援精准、高效,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者,弥补着战场上的每一个缝隙,却又从不喧宾夺主。 战场的压力却从未减轻,一只身形高大,周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妖鬼瞬间冲破了围栏,咆哮着,直直扑向正在奋力斗争的林寒岳身后。 “父亲!小心!”林光羽大声地喊着,想要回去支援,却因面前的两只妖鬼而无法脱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却比他的呼声更快—— 云苍祭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林寒岳身侧。他没有使用任何出人意料的元素力,只是简单直接地用剑鞘抵住,格挡。 “嘭!” 一声闷响,那妖鬼凝聚全身力量的冲撞,竟被他稳稳架住,寸进不得。妖鬼行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拟人化的错愕。 云苍祭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不喜欢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他手臂一甩,便将那妖鬼震得踉跄后退。同时,他另一只手轻轻一挥,一支由风组成的,若隐若现的青色箭矢,瞬间捅穿了那只妖鬼的弱点。 高大的妖鬼身躯一僵,轰然倒地,周身不祥的气息迅速消散。 村落一片狼藉,却也没有了妖鬼进攻的意向。 云苍祭仔细检查了四周,抬手释放风系元素,将纯净的风掠过每一只妖鬼,确认它们已经没了气息。 “应该结束了。”他手腕一转,风就此消散。随后转身看向不断喘息的林寒岳,轻轻颔首。 “太好了……”林光羽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还得是云先生,真没想到光羽进步如此迅速。”不远处的林寒岳将大斧支在地上,擦了把汗,冲两人笑了笑。 “过奖了,光羽很有天分。”云苍祭摆了摆手,随后走向旁边一只小一些的妖鬼残骸检查起来,“羽毛、兽皮……看来这片密林也不剩多少生命,怪不得你们的主食是海产品。” “何出此言?”父子俩有些意外。 “落月南部的暮灯家族你们是否有所耳闻?” “没有。” “……那除妖人呢?” “听过,好像每个国家都有相似的职业,莫非……?” “听家里人说,几百年前魔神与创世五神之间的战争结束,将魔神分成不平等的十大份。魔神本体被封印后不久,那些挣脱了生死法则,留存在世上充满怨念与罪恶的灵魂与战争时留下的魔神的力量融合,便成了妖鬼。”云苍祭站起身,将魂灯提在手中,照亮了那正在逐渐瓦解化为碎屑的妖鬼,“妖鬼置人于死地,需要人们来祛除,除妖人便是为此而生,因此,它们能因妖鬼的外形而推断情报,从而制定更好的策略。” “除妖人有一条必须遵守的铁律——‘妖鬼纯恶,见者必诛’。曾经有不少除妖人因为妖鬼而亡,也是因为成为妖鬼的灵魂有人类,他们善于蛊惑,利用人心,更要多加小心。” “那……凝霜国南部的情况莫非……”林光羽停下脚步,直直盯着云苍祭。 “与那无关,虽不如鹖守封地的人那般灵敏与准确,但……身为除妖人,我能感知到这片黑暗与妖鬼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不同。”云苍祭话语平淡,“妖鬼借助黑暗得以更加放肆地行动,不过这片黑暗具体是什么原因所造成的,我就不清楚了。” “原来如此,看来以后要想更加精妙的对策了。”林光羽又松了口气,若有所思道,随后继续迈步向父亲走去。 然而,就在云苍祭话音落下,林光羽起身准备向父亲走去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具本已彻底死透的高大身躯的妖鬼,眼中溃散的红光竟如同回光返照一般重新凝聚,并非之前的混沌暴戾,而是一种更为深沉、如同被人操控一般的带着诡异执念的幽暗。它那庞大的身躯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骤然暴起,完全无视了最近的云苍祭,仿佛将最后所有残存的力量与恶意都凝聚于一点,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污秽利剑,直直扑向背对着它、正走向父亲的林光羽! 这一下变起仓促,快得超越了思考! “光羽——!小心!” 林寒岳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一声嘶吼几乎撕裂喉咙。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超越了常人身体力量的极限,他原本因脱力而微微躬起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的后背牢牢护住了惊愕回首的儿子! “噗嗤——” 那是利爪穿透血肉、碾碎骨骼的沉闷声响,在这骤然死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林光羽只觉得脸上溅上了温热的液体,父亲沉重的身躯完全盖在了他的身体上方,那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闷哼,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顷刻间,云苍祭猛地将头转向那妖鬼,他眼底那一如既往的平静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愠怒所取代,并非狂风暴雨,而是如同深渊凝结的绝对零度。风的力量汇集于掌心,十多把纯粹风灵力组成的元素利剑瞬间凝结于空中悬挂。刹那间刺向那发出诡异咆哮的妖鬼。 手中的魂灯发出璀璨的亮光,似是在悲愤痛斥。独特的暗影在灯光中显形,从地面喷薄而出,将那被疾风利剑洞穿的妖鬼捆绑,束缚,随后缓缓拖向暗影深渊。 这次,是彻底的结束。 然而,一切已无法挽回。 云苍祭一步踏前,伸手扶住正缓缓向一旁倒去的林寒岳。他的后背上,一个狰狞的血洞正汩汩涌出鲜血,迅速染红了脚下的雪地。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呼吸变得短浅急促。但那双看向林光羽的眼睛里,却带着深不见底的眷恋与无奈。 “父亲……”林光羽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徒劳地用手捂住那个伤口,温热的血液却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涌出。 云苍祭快速凝聚了纯净温和的风息为林寒岳渡入,却也只能勉强延缓着生命的流逝。他深邃的紫瞳闪过一丝凝重,这伤势……很不妙。 林寒岳艰难地抬起手,紧紧地抓住了儿子染血的双手。 “光羽……”他的嘴巴艰难的开合着,鲜血从嘴角溢出,声音带着沙哑。 “你是我的孩子……更是……守望者……” “你要相信自己……要……保护好大家……你可是……黑暗中给人……咳……希望的光芒……” “父亲……不要……!”泪水溢满了眼眶,伴随着少年的无助与祈求,一颗一颗坠落。 “你可是我的骄傲……”林寒岳的另一只手颤抖着,攀上林光羽的脸颊,缓缓为他拭去眼泪,随后无力地坠落下去。 “你要记住……你的母亲和我……永远爱你……” 寒风中,这是林寒岳留给儿子的最后一句话。 “不——!!!” 林光羽绝望的悲鸣,刺破了永黯原永恒的沉寂。 …… 风雪依旧,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冰冷。旅馆中,那展悬浮在一旁的魂灯,琥珀色的火焰静静跃动着,照亮了云苍祭深深垂下的侧颜,也映照着生死离别的惨痛,与一个少年世界崩塌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