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黑洞》 第1章 第 1 章 晚上十一点零三分。 简宽文在擦拭那块L型的、用一整块黑胡桃木切割而成的吧台。 这是他今晚第七次做这个动作。 木头被他用浸了核桃油的软布擦得温润。 吧台上方,三盏黄铜吊灯投下琥珀色的光晕,光线黏稠得像要滴落。 他特意寻来的复古钨丝灯泡果然不错。 这家店很小。 沿着吧台,只有八个座位。 没有散桌。 吧台后面,就是他一个人的滚烫的舞台。 这是一家拉面店。 一家藏在金融区后巷深处、没有招牌、只在晚上八点到凌晨三点营业的拉面店。 十一点零三分。 细雨开始敲打那扇从寺庙拆下来的旧木门。 他停下了动作。 店里没有客人。 十点半,最后一对明显是在加班间隙偷情的金融精英已经离开。 现在,空气中只剩下豚骨汤底被熬煮了十二个小时后,那种浓郁到近乎凝固的香气。 但他闻到的,是另一种东西。 一种混杂着焦灼、期待,以及几乎难以察觉的......饥饿。 他在等。 他把软布叠好,放进水槽,开始检查他的汤锅。 乳白色的液体在巨大的铜锅里翻滚,像活物。 他不是在等生意。 能找到这里的非富即贵,而他从不在乎这些人。 他是在等一个脚步声。 一种特定的脚步声。 不是高跟鞋的笃笃声,那种声音太傲慢。 也不是运动鞋的啪嗒声,那种声音太轻浮。 他等的是一种......拖沓的声音。 一种被耗尽了所有精力后,昂贵的软底皮鞋鞋跟与粗糙石板路摩擦时,发出带着倦意的沙沙声。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一年前。 也是一个雨夜。 她推开门,带来了满身寒气。 简宽文记得。 他什么都记得。 他记得她那天穿了一件质地精良的米色羊绒风衣,头发被雨淋得半湿,几缕发丝黏在她那张可爱又苍白的脸上。 她很狼狈。 但她也很......亮。 在简宽文这个只剩下浓汤和黑暗的壁龛里,她像一只误入的濒死的萤火虫。 他当时就想。 抓到你了。 这就是一见钟情吗?简宽文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那一刻起,他这家店的存在,就有了唯一的意义。 他憎恨那栋大楼。 从他的拉面店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堆满空酒瓶的后巷,再走三十米,就是星尘科技的B座大门。 一栋用幽蓝色的玻璃和冰冷的钢铁组成的巨大利维坦。 一座吞噬灵魂的巴别塔。 他知道她就在那里面。 在几百个一模一样的、亮着荧光灯的格子里,被996的文化,被那些该死的表演式加班困住。 他想象过她被困在工位上的样子 。 她是不是又在揉眼睛了? 她的内眼线是不是又被她自己蹭花了? 她是不是又在做一个毫无意义的PPT? 在那些大厂的领导眼里,出现比做了什么更重要。 她就在那里,为了出席而出席,像一株被钉在培养皿上精致的植物标本 。 十一点零四分。 简宽文深吸一口气。 骨汤的香气钻进他的肺里,却压不住他心底的那股燥火。 他走到门口,把那个用毛笔写的“准备中”的木牌,翻到了“营业中”。 你该来了。 你的解药,已经准备好了。 第2章 第 2 章 林鹿感觉自己快死了。 不是那种戏剧性突发的死亡。 而是一种缓慢被凌迟的死亡。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一滴一滴地被办公室那盏永远不会熄灭,发出低频嗡嗡声的荧光灯管吸走。 晚上十一点零五分。 她的组长,一个刚拿到B 绩效的男人,终于在工作群里发了一个辛苦了的表情包。 这是表演式加班的结束信号。 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敢动。 林鹿所在的部门有八名员工。 今晚的任务,其实只是一个常规的数据核对,只需要两个人就能完成。 但全组八个人都留下了。 大家都在表演。 表演自己很忙,表演自己对这个项目至关重要。 而林鹿,她连表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在耗。 她今天真正的工作,在下午六点就完成了。 一个关于提升用户活跃度的方案PPT。 她知道这个方案不会被执行。 她的上司的上司,只是需要这份PPT,去填补他自己工作汇报里的空白。 一份无效的劳动。 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就像一个搬砖的体力活。 她是一个螺丝钉,在一个巨大而冰冷的机器上,日复一日地重复劳动。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拼了命想进大厂了。 是为了实现创意吗? 林鹿看着自己4K显示器上的PPT。 第十二稿。 她只是把标题的字体,从思源黑体-Bold,改成了思源黑体-Heavy。 毫无意义。 令人作呕。 当组长“辛苦了”的表情包亮起时,办公室里响起了一阵虚伪的此起彼伏的人体工学椅摩擦地面的声音。 “林鹿,还不走?” 隔壁工位的同事一边收拾她的降噪耳机,一边“随口”问她。 “马上,我再检查一遍数据。”林鹿头也不抬地回答。 这是另一层表演。 在大厂里,你不能当出头鸟。 你甚至不能在解放信号发出的第一时间就站起来。 你必须再坚持五分钟,以示你对工作的恋恋不舍。 五分钟后,十一点十分。 林鹿关掉了显示器。 黑色的屏幕上,映出她一张可爱又满是油光和疲惫的脸。 因为常年宅在家里和办公室,她很白,这种白在荧光灯下显得有些病态。 眼睛很大,但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布满了红血丝。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动作很轻,却还是把那点防水的内眼线蹭开,在眼角留下了一小块灰黑色的污迹。 她站起来。 中央空调的冷风呼地一下灌进她的真丝衬衫。 她打了个冷战。 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把那个蓝色的印着星尘科技Logo的工牌从脖子上摘下来,塞进她的包里。 工牌的带子勒得她脖子发红,一道细细的红痕,像某种羞辱的烙印。 电梯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抛光的不锈钢电梯门映出她的倒影,像一个苍白的幽灵。 “叮——” 一楼大厅。挑高三十米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 她走出B座大门。 十一月的冷雨夹杂着风,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林鹿被冻得一哆嗦。 但这股冰冷的刺痛,反而是她今天感受到的......第一丝真实。 她缩了缩脖子把风衣裹得更紧,没有撑伞,低着头拐进了那条铺着青石板的后巷。 她知道在后巷的尽头,有一个地方在等她。 第3章 第 3 章 当林鹿推开那扇沉重的旧木门时,她几乎是跌进去的。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活物的气息。 浓郁的、霸道的、混合着猪骨、酱油、大蒜和轻微焦香的蒸汽,瞬间包裹了她。 像一个潮湿温暖的拥抱。 她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肺部被那股又热又香的空气填满,驱散了她身上沾染的冷雨和星尘科技的尸体味道。 她活过来了。 “欢迎光临。” 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 林鹿抬起头。 吧台后面那个高大的男人正低着头,擦拭一个白瓷汤碗。 他就是简宽文。 这家店的老板。 他很高,目测超过一米八五。穿着熨烫平整的黑色料理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结实而流畅。 他的头发剪得很短,五官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英俊。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以及一道林鹿猜是打架留下的穿过左边眉骨的、淡淡的疤痕。 但他身上的气质,却是沉静的。 像一口深井。 林鹿第一次来的时候,有点怕他。 但现在,对他,以及对这家店,她只有一种近乎依赖的......安全感。 简宽文的存在,就像这里的黑胡桃木吧台,就像那锅永远在翻滚的汤底,是治愈的一部分。 他代表着稳定。 “老样子吗?” 他问。 没有抬头,声音闷在口罩里。 林鹿点头,发不出声音。 她只是走到那个她专属的,吧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 这个位置最好。 它背对着门,左手边是涂着硅藻泥的墙,她可以把自己缩在里面,像一只找到了壁龛的蜗牛。 她把半湿的风衣脱下,挂在黄铜衣钩上。 “外面雨很大。” 简宽文又说了一句。 这不是问句。 他只是在陈述。 他从吧台下拿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热毛巾,放到她面前。 “擦擦吧。” “......谢谢。”林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拿起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和脸。 毛巾是温热的,带着淡淡的松木熏香。 她擦得很用力,眼角的皮肤被蹭得发红。 那块被她自己揉花的眼线污迹,被毛巾带走,留下了一点点更狼狈的红痕。 她没注意到。 但简宽文注意到了。 他一直在看她。 从她推门进来,带着一身香水味和疲惫的那一刻起,简宽文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 他假装低头擦碗,假装检查汤底,假装准备食材。 但他所有的感官,都像雷达一样,锁定了她。 这是他的一见钟情。 一种近乎病态侵略性的凝视 。 他看到了她发梢滴落的雨水,在黑胡桃木吧台上晕开一个深色小小的圆点。 他看到了她可爱的耳垂,因为寒冷而微微泛红。 他看到了她脖子上那道尚未褪去的被工牌勒出的红痕 。 他看到了她是如何用那块热毛巾,近乎粗暴地擦拭自己的脸。 他看到了那块被她自己蹭花的可怜黑色眼线污迹......以及被毛巾擦过后,那片新的、更脆弱的红晕。 简宽文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 他想。 他想用自己的手指,去擦掉那个污迹。 他想把她按在吧台上,用一种比那块毛巾更粗暴、也更温柔的方式,清洁她。 他想把她从那个该死的荧光炼狱里拉出来,藏在自己这家小店里。 藏起来。 只给他一个人看。 这种疯狂的、几乎要沸腾的念头,在他的血液里冲刷。 但他的表面,依旧是那口深井。 他转身,开始她的仪式。 他为她做拉面,从来不是工作。 是献祭。 他从滚水中捞起面条,精准地控制在偏硬的口感,他知道她喜欢有嚼劲的。 “啪!” 他用力地甩干面条,热水珠四溅,在空气中划出滚烫的轨迹。 他倒上汤底,那乳白色浓郁的汤汁。 他放上叉烧,两片。一片肥,一片瘦。 他切开那枚溏心蛋。完美流动着金黄色泽的蛋黄。 他多加了一颗。 这是他唯一能越界的方式。一种只有老板才懂的沉默的家常菜。 他把那碗盛在有田烧碗里热气腾腾的豚骨拉面,推到她面前。 “你的。” 他看着她。 看着她因为闻到了香气,那双布满红血丝的大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点点......活人的光。 第4章 第 4 章 对林鹿来说,这碗面,就是她今晚的救赎。 她拿起手机,支在面前精致的调料瓶上。 插上耳机,但只戴了右边那只。 左耳,她留给了这个世界。 这是她在大厂养成的可悲的习惯。即使是休息,也要保持一半的警惕,随时准备响应那些突发任务。 她点开了一个视频App。 点开了那个她已经看了不下二十遍的、一部又傻又低成本的日剧。 《勇者义彦与魔王城》。 简宽文的视线,从她可爱的头顶,滑到了她的手机屏幕上。 他在吧台后,这个高度,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俯视她的小世界。 他当然知道这部剧。 不如说,他就是因为这部剧,才彻底沦陷的。 他记得她第一次看这个的场景。 那是在她成为常客的第三周。 她那天加班到更晚,情绪比任何时候都糟糕。她点了一碗面,却一口没动,只是在哭。 不是嚎啕大哭。 是那种无声的痉挛式的掉眼泪。 眼泪一颗一颗砸进面汤里,溅起小小的无望的油花。 简宽文当时差点就没忍住,差点就伸出手去碰她。 就在那时,她打开了这部剧。 简宽文认得。 那是第一季的第六集。是那个关于卡波村愚蠢又感人的故事 。 然后,她看着看着,眼泪还挂在脸上,就......笑了。 “噗嗤”一声。 很轻,像一个小气泡破掉了。 那一刻,简宽文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一个在大厂里做着毫无意义工作的女孩,一个被表演式加班折磨到麻木的灵魂。 她却能看懂《勇者义彦》里那种最低成本、最傻的、关于屠龙的烂梗。 这太...... 太他吗的...... 性感了。 从那天起,简宽文也开始看《勇者义彦》。 他追完了,他记住了里面所有的梗。 他不是为了和她有共同话题。 他是为了在她看剧的时候,能知道她在为什么而笑。 他要占有她的全部。包括她的笑点。 ...... 今晚,林鹿随手点开了一集。 简宽文记得她这不是第一次看了。 她终于拿起了筷子。 她夹起一大口面,吸得嘶溜作响。 滚烫的汤汁和劲道的面条顺着她的喉咙滑下。 她的胃,暖和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那颗被荧光灯烤得快要焦掉的心脏,被这股暖流浸泡,重新变得柔软。 屏幕上,剧情正好进展到那个经典的梗。 勇者义彦一行人,遇到了第一个像样的盗贼。 那个盗贼凶神恶煞地拦住他们,发表了愚蠢的抢劫宣言,然后——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义彦面无表情地:“那把刀,看起来很锋利。” 盗贼得意地:“没错吧!这可是涂了剧毒的......” “噗!” 盗贼面目狰狞地,舔了一下那把匕首。 “......的匕首。” 他虚弱地说完了后半句,倒地身亡。 “......” “......” 林鹿看着屏幕上那五毛钱的特效,和演员们那一本正经说胡话的表情,她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轻微耸动。 她把脸埋进碗里,试图用吸面的声音,掩盖自己那细细的笑声。 她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一口热汤,一个烂梗。 这就是她今晚的救赎。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呛进了鼻腔里。 吧台后面。 简宽文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看她的手机屏幕。 他没有戴耳机。 但他知道这一集。他知道那个盗贼。 他甚至能背出佛祖接下来的吐槽。 他看着她因为憋笑而涨红的脸,看着她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泪水,和那块尚未擦干净的眼线污迹混在一起。 狼狈。 可爱。 想让人...... ...... 简宽文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擦拭一个根本不需要擦拭的咖啡机。 他头也不抬。 他用一种在拉面店嘈杂的换气扇背景音下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低沉压抑,几乎是自言自语的音量,开口了: “佛祖今天,” 林鹿的动作,僵住了。 她吸面的动作停在半空中,嘴里还含着半口面条。 她的右耳,戴着耳机,里面是义彦的棒读惊呼。 她的左耳,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简宽文......他......他刚才说什么? 简宽文没有停。他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语调,说完了后半句: “......又在说废话了。” 轰—— 林鹿感觉自己的大脑,炸了。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布满红血丝和泪水的大眼睛,惊恐地,望向吧台后的那个男人。 简宽文。 他也终于抬起了头。 他放下了手中的抹布,摘掉了碍事的口罩。 他露出了那张英俊得近乎冷酷的脸。 这是他一见钟情后,第一次,选择主动正视她 。 他没有笑。 他的眼神黑暗深邃而又滚烫。 像一口他吗的深井。 一口能把人溺毙的深井。 他就是在看她。 用那种确认猎物的眼神。 ......抓到你了。 第5章 第 5 章 林鹿在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那条后巷的。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家装修精良的拉面店。 他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这个认知,比组长在凌晨三点发来的钉钉消息更让她感到恐怖 。 那不一样。 被星尘科技压榨,是一种公开的凌迟。她是一个螺丝钉,是巨大机器上可被替代的一部分。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 但拉面店不一样。 那是她的圣所。 是她用来苟延残喘地治愈自己的地方。 那个角落的座位,那碗永远多加了一颗溏心蛋的面,和那个傻到冒泡的《勇者义彦》,是她仅存的自我。 是她藏起来的,那个不堪狼狈却又真实的林鹿。 他看见了。 他不仅看见了,他还用那种该死低沉看透一切的语气戳穿了她。 “佛祖今天,又在说废话了。” 那句话,像一把滚烫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的伪装。 她在他面前,比不穿衣服还赤身**。 冷雨啪啪地打在她的脸上,和她因为惊慌和羞耻而涌出的生理性泪水混在一起。 她甚至没有打车,一路在深夜的街道上狂奔。 十五分钟后。 “滴——” 她用指纹解开了高级公寓的门禁。 电梯平稳且安静地上升到27层。 “砰!” 她甩上厚重的大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 安全了。 她告诉自己。 这里是市中心最高档的公寓,安保严密。 她赤着脚走过冰凉的大理石地板,瘫倒在她那张面朝黄浦江的沙发上。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拉上遮盖整面落地窗的电动窗帘。 窗外,是辉煌的城市夜景。 窗户上,清晰地倒映出她狼狈的身影。 她开始混乱地复盘。 他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恰好也看过那部剧?他只是礼貌地搭讪? 不。 林鹿神经质地摇头。 不是的。 是那种眼神。 那种她假装没注意,却每次都能感觉到的凝视。 那是一种她无法形容的......热度。像他那锅永远在翻滚的豚骨汤。 黏稠、滚烫、无处不在。 他一直在看她。 他知道她什么时候加班结束。他知道她的口味偏硬的面。 他知道她在看什么。 他什么都知道。 林鹿打了个寒颤。 她终于爬起来,摸到智能面板,按下了关闭键。 丝绒窗帘安静地合上了。 她在完全的黑暗中摸索着缩进被子里。 ......抓到你了。 那个男人的笑意,再一次钻进了她的脑海。 不对劲。 她的第六感在叫嚣。 她完了。 她赖以生计的解药,变成了最致命的毒药。 她明天......不,她这辈子再也不要去那家店了。 绝对。 第二天,林鹿是被清晨七点的智能闹钟用模拟晨光唤醒的。 宿醉般的头痛。 她麻木地起床,用遮瑕盖住黑眼圈,化了一个精致的伪素颜妆。 她又变成了那个合格的大厂精英。 星尘科技,B座,34层。 荧光灯依旧发出令人作呕的嗡嗡声。 组长又在开毫无意义的晨会 。 “......我们要对齐颗粒度,打通底层逻辑,抓手核心需求,形成组合拳,完成闭环......” 林鹿面无表情地在她的平板上无意识地画着乱七八糟的线条。 她满脑子都是拉面。 不。 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危险的男人。 她今天该怎么办? 她已经习惯了那碗面。 那几乎是她加班后唯一的食物选择。 如果不去那里,她今晚十一点下班后能吃什么? 冰冷的便利店沙拉? 油腻的外卖麻辣烫? 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好像离不开他的面了。 “林鹿?” “......啊?”林鹿猛地抬头,对上了组长不满的视线。 “你来复述一下我刚才说的赋能重点。” “......” 办公室里,一片尴尬的死寂。 “会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组长冷冷地说。 “好的,总监。” 林鹿重新低下头。 她感觉四周同事们若有若无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她突然觉得......很冷。 不是空调的冷。 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陌生的寒意。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 她工位隔断上的那盆绿萝......的影子...... 是不是动了一下? 明明没有风。 绩效考核的训话,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 林鹿再次走出组长办公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没错,她的会后,是下班后的会后。 办公室又只剩下他们组还在表演的八个人 。 她拖着尸体般的脚步,走向茶水间。 她需要一杯冰水。 冰冷的液体,才能让她麻木的神经活过来。 茶水间在走廊尽头。 这个时间点,整层楼都空了。 她刚走进茶水间,啪嗒—— 身后的门,自己关上了。 “嗡——” 她头顶的感应灯,疯狂地闪烁了起来。 刺眼的白光,一下亮,一下暗。 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林鹿终于看清了。 她自己在地板上的影子...... 站起来了。 那不是她的倒影。 那是一个扁平的、漆黑的人形,它从她的脚下剥离,像一张湿透了的纸,缓缓地站立。 林鹿僵在原地。 她发不出声音。 她大脑一片空白。这是加班幻觉吗? 那个“影子”扭曲地转向她。 它没有五官。只有饥饿。 “你身上......” 一个男不女的、摩擦般的声音,直接钻进了她的脑海。 “......有祂的味道。” “好香......” 第6章 第 6 章 祂?谁?简宽文?! “影子”猛地扑了过来。 那不是物理攻击。 它穿过了她的身体。 林鹿感觉——像灵魂被浸入了冰海。 她本能地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四肢在迅速变冷。 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在被吸走。 那个“影子”在她的身体里兴奋地颤抖。 “新鲜的源......” “你的气......被标记了......是我的了......” 气?什么东西? 林鹿的视线开始变黑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茶水间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茶水间的整面钢化玻璃墙,从外面被震碎了。 无数的玻璃碎片,像暴雨一样飞溅。 一个人逆着走廊的安全出口绿光,走了进来。 他很高。 他依旧穿着那件简单的黑色T恤。 他吗的。 是简宽文。 林鹿仅存的意识,几乎要崩溃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星尘科技B座34楼!!安保严密!!他一个卖拉面的—— 那个寄生在林鹿体内的“影子”,发出了无声的尖啸! 它猛地从林鹿身体里蹿出,试图逃跑。 简宽文甚至没有看它。 他只是抬起了他的右手。 他的那只手——那只拉面、甩干面条、切叉料的手—— 在林鹿的注视下,变成了赤红色。 不是被火烧的红。 是一种......像烙铁一样,从内部透出的,高温的红。 空气,瞬间扭曲了。 “滚出来。”他冷冷地说。 他五指虚握。 “滋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煎烤声。 那个试图逃跑的“影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强行拖回半空。 它在半空中扭曲、挣扎,发出人类听不见的惨叫。 它在燃烧。 “是灶的人?!” “影子”尖叫道,“你敢坏影众的事?!” 简宽文依旧面无表情。 他那双深井般的眼睛,波澜无惊,甚至没有看那个“影子”。 他的视线,越过了正在燃烧的敌人。 锁定在瘫在地上的林鹿身上。 他的眼神,比他那只赤红色的手......更烫。 他又在看她。 用那种...... ......抓到你了的眼神。 “我警告过你,”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在冒烟。 “——不要,碰她。” 他五指猛地合拢。 “噗。” “影子”在高温中,被硬生生捏碎,化作了青烟。 林鹿再也撑不住了。 她在恐惧和寒冷以及那股诡异的焦香味中,彻底晕了过去。 ...... ...... “......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鹿费力地睁开眼。 不是荧光灯。 是琥珀色温暖的灯光。 是...... ......拉面店。 第7章 第 7 章 她猛地坐起。 她发现自己躺在拉面店吧台后面的一张小行军床上。 这是简宽文的休息室。 她身上盖着他的毯子。带着他的味道。 豚骨汤和......焦香。 “你......”林鹿的喉咙发干,声音撕裂。 简宽文就坐在床边的一张小板凳上。 他又在看她。 他吗的,他永远都在看她。 “你......你......”林鹿想尖叫,想后退,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她身后,是墙。 她被困在他的壁龛里了。 “你全看到了。”简宽文陈述道。 不是疑问句。 “那......那是什么......”林鹿发抖。“那不是真的......那是我加班太久......” “你被异类袭击了。”简宽文打断她。异类,Yi Lei。 “影众的一个低级窃贼。” “它在吸你的气。” 林鹿听不懂。她不愿听懂。 “我不管那是什么......我要回家......”她掀开毯子,想下床。 “你现在回不去了。” 简宽文的声音很冷。 “你被标记了。你的气的味道外泄了。你已经暴露在所有捕食者的菜单上了。” “什么标记......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 简宽文站起身。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 他俯视着她。 “你只需要知道,”他低沉地说,“从今晚起,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不开玩笑。” 简宽文的手,抬起。 那只......赤红色的手。 林鹿吓得停止了呼吸。 他要杀她灭口吗? 那只滚烫的手,没有扼住她的喉咙。 而是落在了她的头顶。 轻轻地揉了揉。 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他的掌心,烫得她头皮发麻。 “你很吵。”他皱眉。“也很麻烦。” “但......” 他的拇指擦过她的额角。 “......现在,” “你是我的麻烦了。” 就在这时, “叮铃铃——” 拉面店的门铃,响了。 简宽文的动作,僵住。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收回了手,脸上闪过一丝暴躁和厌恶。 仿佛自己的玩具,被别人闯入发现了。 “待在里面。不准出来。”他命令道。 他转身,拉上了休息室和吧台之间的布帘。 林鹿缩在床上,紧紧捂住嘴。 她听到了外面的对话。 “简老板。大晚上的,怎么关门了?” 一个轻佻斯文的男声。 “我打烊了。”简宽文的声音,冷得掉渣。 “别啊。特事局接到你的能量警报,我可是马上就赶来了。星尘34楼的残秽,我们清理得很干净。你不请我吃碗面?” “我说,滚。” “这么凶?我好歹也是你的顶头上司......算了,我是来交接证物的。” “什么证物?” “那个影众的窃贼,消散前抓着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工牌。” 那个斯文的男声,突然顿住了。 他似乎看清了工牌上的名字。 “......” “......林鹿?” 那个男人的声调,变了。 轻佻褪去。斯文不在。 只剩下震惊和急切。 “她在哪里?!简宽文,林鹿她人呢?!” “唰——” 布帘,被一把拉开。 林鹿抬起头。 她看清了那个顶头上司。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风衣的男人。 戴着金丝眼镜,斯文俊雅。 但现在,他一脸煞白。 林鹿的瞳孔,也在放大。 她认识他。 他不是什么特事局的老大。 他是她隔壁的邻居。 是那个从小就欺负她,又总给她带糖的...... ......顾槐。 第8章 第 8 章 空气凝固了。 琥珀色的灯光下 ,三个人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峙。 林鹿缩在行军床上,她的大脑因为信息过载而濒临宕机。 她认识顾槐。 何止认识。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他比她大五岁。 他是别人家的孩子。是她父母口中永远的榜样。是那个总会抢走她的糖,然后又在她快哭出来之前,面无表情地还给她两颗的那个顾槐。 他温和。他优秀。他在国家某个保密部门工作。 她一直以为......那是什么国安之类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 会是这个?! 特事局?能量警报?残秽? 这些词像子弹一样射进她的脑子。 顾槐......他也是...... 他和简宽文......是同类?! 她的世界。 在崩塌。 顾槐的视线,终于聚焦在林鹿身上。 他那张斯文俊雅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他煞白的脸上,是纯粹的震惊和......后怕。 “鹿鹿......”他下意识地迈出一步。 “站住。” 简宽文的声音,像冰。不,是烙铁浸入冰水的声音。 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纹丝不动地挡在顾槐和床之间。 他挡住了顾槐看她的视线。 也挡住了她看顾槐的视线。 林鹿只能看到简宽文那宽阔的、穿着黑色料理服的后背。 和他那只垂在身侧的、尚未褪去赤红色的手。 那只手。刚才揉过她的头发。现在正散发着恐怖的高温。 “简宽文。”顾槐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他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 这个动作,让他身上那种轻佻的邻家哥哥的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特事局头目的压迫感。 “我再说一遍。”顾槐一字一顿。“把她,交给我。” “她是普通人。她目击了异类。按照《异类管理条例》第七条,我必须把她带回总局,进行保护和记忆清洗。” “你敢。”简宽文甚至没回头。 他笑了。 那种野兽护食的笑。 “你碰她一下,我保证,你那帮穿黑西装的手下,今晚就得来给你收尸。” “你......!”顾槐的呼吸一窒。 他忌惮简宽文。 林鹿从他们的对话中就能听出来。 那个一直以来都无所不能的顾槐......在怕这个拉面店老板。 “灶的人,都像你一样疯吗?”顾槐咬牙。“你在妨碍公务!” “公务?”简宽文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嘲笑。 “你那套官僚系统,管不了我。” “而且......” 简宽文微微侧过头。 他的余光,扫过后面床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小身影。 “她现在不是普通人了。” “她被影众盯上了。她觉醒了。” 顾槐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死死盯住简宽文:“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简宽文的手,那只赤红的手,抬起,指向瘫在地上的林鹿的工牌。 那个被顾槐带来的证物。 那个被影子窃贼抓过的工牌。 此刻,在灯光下。 工牌那蓝色的塑料表面,正在渗出一点微弱金色的光芒。 像呼吸一样,时明时暗。 “气外泄了。”顾槐失声,“她......她竟然是源?!” “闭嘴。”简宽文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 他似乎很不爽顾槐说出那个词。 他一脚踢过去,工牌滑过地板,撞在墙角。光芒熄灭了。 “她现在很危险。”顾槐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不再是情敌的身份。 他在用特事局头目的身份思考。 “源一旦觉醒,散发的气,对所有异类来说都是唐僧肉。 影众只是开始。你一个开拉面店的,你护不住她!” “我护不护得住,不劳你费心。” “简宽文!”顾槐彻底怒了,“这不是你的私事!她会死的!你必须把她交给我!特事局有最严密的防护措施——” “严密?”简宽文打断他,笑意更冷。 “严密到影众可以在你的眼皮底下,潜入星尘34楼?严密到你们这帮废物,在我把那个窃贼烧成灰之后,才姗姗来迟?”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的特事局,早就被渗透成筛子了。” 简宽文终于转过身。 他第一次,正对顾槐。 两个男人。一个滚烫如火。一个阴沉如冰。 “你把她带走,等于是亲手把她送进屠宰场。” “而我......” 简宽文的视线,越过顾槐,再一次钉在林鹿身上。 那**裸的、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最起码,” “我会亲手杀掉任何敢碰她的东西。” 死一般的寂静。 林鹿在发抖。 她听懂了。 她不再是林鹿,她是源,是唐僧肉。 她被标记了。 她从一个大厂炼狱,掉进了另一个更恐怖的炼狱。 顾槐的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简宽文说的是事实,特事局内部出了问题。 他不能赌。 他不能拿林鹿去赌。 “......简宽文。”他的声音嘶哑。“算我求你。” 他服软了。 那个天之骄子的顾槐,在求他。 简宽文冷漠地看着他。 没有一丝动容。 “求我?”简宽文歪了歪脑袋,“你拿什么求我?” “她是我的。我先发现的。” 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仿佛在讨论一件物品。 “你混蛋......”顾槐的拳头攥紧。 “你们......” 一个微弱颤抖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林鹿。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两个男人的视线,同时转向她。 两种同样沉重令人窒息的目光,一个滚烫,一个焦急。 林鹿抓着身上那条还带着简宽文味道的毯子。 她看着顾槐。 那个她熟悉了二十年的邻家哥哥。 又看了看简宽文。 那个她恐惧了一整天的拉面老板。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她在星尘学会的唯一的技能,就是分析利弊。 顾槐。 代表秩序。 但也代表他口中那个被渗透的特事局。 他会保护她。 但会清除她的记忆。 让她忘掉一切,变回那个正常的林鹿。 简宽文,代表混乱,代表危险,代表占有。 他是个疯子,但他刚刚救了她,他的力量......很强。 忘掉一切? 林鹿突然想到了白天那间茶水间。 如果她忘掉了。 下次影子再来怎么办? 她是不是会死得无声无息? 就像她在大厂里那些死去的创意一样? 她不想忘。 她害怕。 但她更怕回到那种一无所知的麻木里去。 “我......”林鹿咬着嘴唇。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不再抖了。 “我不跟你走,顾槐。” 第9章 第 9 章 顾槐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鹿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吗?!” “我不知道。”林鹿摇头。“但我知道,我差点死在34楼。” 她抬起头,直视顾槐。 那是顾槐从未见过的眼神。 不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妹妹。 那是猎物的眼神。 一只刚从陷阱里逃出来,浑身是血,却不肯再回笼子的猎物。 “你骗了我。你一直在骗我。” “我......”顾槐语塞。“我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 林鹿笑了。比哭还难看。 “就像你们保护整栋大楼,却让那东西爬到我身上一样?” 顾槐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输了。 “所以,你选择他?”顾槐的声音艰涩,他指着简宽文。 “一个你认识不到一年的......怪物?” 林鹿没有回答。 她只是默默地,从床上下来。 她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一步一步,走到那堵黑色的墙后面。 她站在了简宽文的身后。 她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了他料理服的衣角。 很薄,但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背部传来的......炙热的体温。 像捧着一个火炉。 烫手。 但至少......是暖的。 简宽文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个小小的拉力。 他低下头,能看到那只苍白骨节分明的小手,正死死地攥着他的衣服。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一种比捏碎影子时更强烈的......满足感,涌了上来。 她选了他。 这只受惊的小动物,在两个捕食者之间,选择躲在了他的阴影里。 她甚至不知道。她选了一个更危险的。 ......真乖。 简宽文抬起头,看向顾槐。 他的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是胜利者的笑容。 挑衅。 得意。 “你听到了。” 简宽文说。 “特事局的顾局长。” “她是我的了。” 顾槐的理智在断裂。他戴着眼镜的眼睛微微发红。 “简宽文......你别后悔。” “滚。” 顾槐深深地看了一眼躲在简宽文身后的林鹿。 那眼神复杂到极点。 有失望,有愤怒,有不甘,还有......失神?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猛地转身,撞开那扇旧木门,消失在了夜雨中。 门没关。 冷风灌了进来。 店里的暖气和冷风交织。 拉面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以及那一室诡异的寂静。 林鹿还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她不敢松手。 她听到简宽文在她头顶低低地笑了一声。 然后,他转过身。 他俯视着她。 那只赤红色的手,再一次抬起,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他。 他的拇指滚烫得像火炭,擦过她冰冷的嘴唇。 “你知道你选了什么吗,林鹿?”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捕猎成功的愉悦。 “选了我......” “......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简宽文的声音很低。 他滚烫的拇指,还按在林鹿冰冷的嘴唇上。 那是一种灼烧的触感。 林鹿没有颤抖。 她只是僵硬。 她那只还抓着他衣角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已经惨白。 她在看他。 她在他那双深井般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狼狈的、被捕获的倒影。 他在等她的回答吗? 不。 他只是在欣赏。欣赏她的恐惧。 几秒钟后,他终于松开了她。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转过身,走向那扇被顾槐撞开的旧木门。 十一月的冷雨和风呼地灌了进来,瞬间吹散了店里那凝固的暖意。 林鹿打了个冷战。 “砰。”简宽文关上了门。 紧接着,是金属卷帘门被拉下的声音。 “哗啦——”那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在空荡荡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最后。 “咔哒。” 是那把老式黄铜门锁落锁的声音。 一切都安静了。 那个属于星尘科技的、属于顾槐的、属于荧光灯的外部世界,被彻底隔绝在外。 她被关起来了。 拉面店里,又只剩下那巨大的铜锅里,骨汤咕嘟翻滚的声音。 空气重新变得滚烫黏稠 。 简宽文背对着她。 他拿起那块浸了核桃油的软布,又一次开始擦拭那块黑胡桃木吧台 。 一下。 又一下。 仿佛刚才那场毁掉34楼玻璃墙的战斗,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觉。 他是一个对秩序和清洁有偏执的人。 他在重置他的舞台。 林鹿还站在原地。 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第10章 第 10 章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坐下。”简宽文命令道。 声音不带任何情绪,闷在抹布里。 林鹿的肩膀抖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服从了。 她坐回那个她专属的、吧台最角落的位置。 那个她以为的壁龛。 现在她知道了。 那不是壁龛。 那是陷阱里,为猎物准备的座位。 “从今晚起。”简宽文头也不回,继续擦着吧台。 “你有新的规则。” 林鹿屏住了呼吸。 “第一。”他说,“不准离开这家店。” 意料之中。 “第二。”他停顿了一下,“不准见顾槐。” 林鹿的心沉了下去。 “第三。” 他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 他转过身。 那双深邃滚烫的眼睛,再一次锁定了她。 “你吃的所有东西,喝的所有水,都必须经过我的手。” 林鹿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想起了顾槐的话。 源。 唐僧肉。 也想起了那个影子的尖叫:“你身上......有‘祂’的味道。” 她明白了。 这是保护。 更是最彻底的控制。 他在用食物建立一种比铁链更牢固的饲养关系。 他在确保她的一切,都只沾染他的味道。 简宽文不再看她。 他转身,走回他那滚烫的舞台。 他开始为她做一碗新的面。 他从滚水中捞起面条。 啪! 他用力地甩干。 热水珠四溅,在午夜的灯光下划出滚烫的轨迹。 那声音让林鹿的心脏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他把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推到她面前。 依旧是两片叉烧,一片肥,一片瘦。 依旧是多加的那颗溏心蛋。 所有的细节都和救赎时一样。 但一切都变了。 “你的气”,他冷冷地说,“很乱。” “吃它。” “把它压下去。” 林鹿低着头,看着那碗面。 那曾是她的解药。 现在,它是她的牢饭。 她的眼泪,差一点就要掉进汤里。 就像她第一次看《勇者义彦》时那样。 但她忍住了。 她拿起筷子。 她开始吃。 林鹿吃完了面。 滚烫的汤汁滑过喉咙,她那几乎被冻僵的身体,重新暖和了起来。 但她的心,是冰的。 她被囚禁在简宽文的休息室。 那张小小的行军床,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那种混合了豚骨和焦香的味道。 她睡了几个小时。 或者说,是昏过去了几个小时。 她醒来时,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家拉面店没有窗户。 永远只有那三盏黄铜吊灯投下黏稠的琥珀色光晕 。 她是一只被钉在琥珀里的昆虫。 她走出布帘,简宽文正站在吧台后,他换了一件干净的黑色料理服 。 他递过她的包 。 包上沾了一点34楼的灰尘。 “辞职。”他说。 不是商量,是通知。 林鹿的手在抖。 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 几百条未读消息,来自她的组长,来自星尘科技的HR。 还有......几十个来自顾槐的未接来电。 她在简宽文的凝视下,无视了顾槐的所有消息。 她点开工作群,点开组长的对话框。 她一字一句地敲下了辞职邮件。 那个她曾拼了命才进去的大厂。 那个吞噬灵魂的巴别塔,她用三分钟就和它告别了。 当她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 她作为螺丝钉林鹿的身份,彻底死了。 她斩断了与旧世界的最后联系。 现在,她只剩下一个身份——他的源。 “源。” 她终于问出口。声音沙哑。 “是什么意思?” 简宽文没有看她,他在准备白天的汤底,巨大的铜锅在他身后翻滚。 他的声音和那汤一样沉闷。 “你是一个行走的能量核心。” “一个没有盖子的香水瓶。” “你的气”,他说,“对所有的异类来说,都是最甜美的食物。” “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林鹿的脸色,那种荧光灯下的病态的白,又白了几分。 “那昨晚的影子......” “影众。最低等的老鼠。它们只敢偷窃。” 简宽文打断她。 “但很快。闻到味道的,会是狮子和秃鹫。” “那你呢?灶又是什么?” “我们是火。” 他用长柄汤勺敲了敲那翻滚的铜锅。 “是这个城市的消化系统。” “我们处理‘垃圾’。”他的目光扫过她。 “也处理‘食物’。” 第11章 第 11 章 冰冷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看着这个男人。 他的五官英俊得具有攻击性,他的气质沉静得像一口深井 。 他是处理食物的人。 而她,是食物。 “那你呢?”她鼓起了最后的勇气,“你也想吃我吗?” 简宽文的动作,停了。 厨房里的蒸汽,翻滚着。 他缓缓转过身。 他的眼睛在蒸汽后面,黑得发亮。 然后,他笑了。 是那种林鹿在他的想象中见过的不带一丝笑意的属于捕食者的笑容。 “我如果想吃你,”他说,“你活不到影子来找你。” 他朝她走了一步,吧台很窄,他瞬间就到了她面前。 他身上的豚骨和焦香瞬间包裹了她。 像一个滚烫的拥抱,他低下头,他很高。 他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热气喷在她冰冷的耳垂上。 “我对吃你的能量,没兴趣。” 他深吸一口气。 仿佛在品尝她身上散发的那致命的气。 “我想做的......”他的声音更低了。 “比吃你......” “要有趣得多。” 同一时间。 特事局华东分部。 冰冷的白色荧光灯,比星尘科技的更亮更冷。 顾槐站在一面巨大的电子屏幕前。 他已经换下了那件黑色风衣,穿着特事局的制服,显得他威严冷酷。 屏幕上是星尘科技B座34楼的能量残秽分析。 在茶水间的位置,是一个巨大被高温烧灼过的空洞。 他的副手正在汇报。 “顾局,能量波动已清除。现场记忆已修正为电路短路。但是......” 副手犹豫了一下。 “我们在现场检测到了灶的高热量残留。” “是他。” “我知道了。” 顾槐的声音很冷。 他推了推那副金丝眼镜。 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 他的下属,他的同僚。 简宽文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你的特事局,早就被渗透成筛子了。” 他不知道能信谁,那个影子是怎么精准地找到34楼的? 是怎么知道林鹿的加班时间的? 除非,有人给它刷了门禁。 深夜。 顾槐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就在林鹿那套高级公寓的隔壁。 他打开电脑。 调出了林鹿的加密档案,档案很厚。 从她第一次踏入那条后巷开始,他就在观察她。 他一直以为那是保护。 他是特事局的人,他有责任监控所有靠近异类据点的普通人。 他以为简宽文只是一个普通同属灶的拉面店老板。 他错得离谱。 他看着监控录像里,林鹿缩在壁龛里,插着耳机,一边吃拉面一边看《勇者义彦》的样子。 他的拳头,死死地攥紧了。 他看她看《勇者义彦》,他只觉得她在用低成本的烂梗解压。 而简宽文看她看《勇者义彦》,简宽文觉得她性感。 这就是区别。 他的理性和监控,输给了那个疯子的凝视。 他打开了另一份档案,权限最高的那一份。 代号:灶-001。 姓名:简宽文。 危险等级:极度。 能力:高温。 领域支配。 备注:前灶最强执行者,后因未知原因叛逃。 极度不稳定,对源体质有未知的执着,建议立即清除。 清除。 顾槐的手指停在这个词上。 他知道他不能动用特事局的力量,因为有内鬼。 他如果下清除命令,等于是告诉内鬼林鹿也在那里。 顾槐关掉电脑。 他走到墙边,打开了一个嵌入式保险箱。 里面不是枪,是一些陈旧的用朱砂画的符咒。 和一个古老的罗盘。 他是特事局的局长,他代表秩序和科学。 但他出身于一个更古老的家族。 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灶和影众之前把她抢回来。 第12章 第 12 章 这是林鹿被囚禁的第三天。 凌晨三点,拉面店的卷帘门是关着的。 但那扇从寺庙拆下来的旧木门,被人敲响了。 不是顾槐那种愤怒的撞击也不是林鹿那种狼狈的推门。 是三下,非常有礼貌的,笃、笃、笃。 林鹿正睡在行军床上,她瞬间惊醒。 这三天,她的神经已经绷得像琴弦。 简宽文正在吧台后用一块新的抹布擦拭他的铜锅。 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布帘后的林鹿。 “待在里面,不准出来。”他的声音很冷。 他走过去,打开了那扇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风衣,和林鹿那件很像。 他很英俊,甚至比顾槐更斯文。 但他的眼睛,是竖瞳,像蛇。 男人没有看简宽文,他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 拉面店里的空气。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和布帘,精准地锁定了躲在里面的林鹿。 他笑了。 “一个活的源。”男人开口,声音像丝绸摩擦。 “简老板,你的灶吞得下这么烫的食物吗?” “开个价吧。”男人微笑着说,试图走进店里,但被简宽文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我知道你是叛徒。有人在追杀你,你护不住她。” “把她给我,我是万鳞会的,我们可以帮你解决追兵。” 简宽文面无表情,他只说了一个字。 “滚。”男人的笑容僵了一下。 “简宽文,你想清楚。” 他的声音也冷了。 “你的火燥火,你的气息太霸道,你的食物只能压制她一时。但她的恐惧,在让她的气不断外泄。”男人指了指外面的黑夜。 “她太香了。” “现在整座城市的异类都被她的恐惧吸引过来了,你杀得完吗?” 简宽文沉默了。 他知道男人说的是事实。 这三天,他的拉面,那滚烫的解药,正在失效。 林鹿的恐惧,在让她的源体质失控。 她像一个黑夜中的灯塔吸引着所有的怪物。 男人以为他动摇了,他的竖瞳里闪过一丝得意。 他试图绕过简宽文挤进店里。 “我只想看一眼货色。” 他的话没有说完,下一秒,那只拉面的甩干面条的手掐住了男人的脖子。 是那只赤红色的手。 没有火焰,只有高温。 “滋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煎烤声,那个斯文的男人,那双竖瞳,在极致的高温中融化了。 他的风衣,掉在地上。 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地的灰烬。 “砰。”简宽文关上门,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 威胁解除,但简宽文的怒火没有熄灭。 男人的话说中了。 他的面压不住她了。 他的那只手依旧保持着烙铁般的赤红色。 他转身大步走向布帘。 他一把拉开帘子,林鹿正缩在行军床的角落,吓得无法呼吸。 “你太香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在冒烟,他把她从床上粗暴地拽了起来。 他把她按在那涂着硅藻泥的冰冷墙上。 他滚烫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压了上去。 他的那只赤红色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我的面压不住你的恐惧。”他的气息是滚烫的。 “我得用别的办法......”他低头,“把你彻底地盖住。” 林鹿想逃,但她无处可逃。 他的唇,落了下来。 那不是拇指擦过的试探。 那是一个带着焦香和占有欲的吻。 这不是吻,这是烙印,是灶的标记。 他在用他的高温本源,烧灼她的灵魂,把他的味道永远地印在她的源之上。 林鹿的意识在这股高温中开始融化。 她闻到了她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轻微的被烤熟的......焦香。 她的眼角流下一滴生理性的泪水。 她完了,她也成了他的食物。 第13章 第 13 章 简宽文的烙印是一种霸道至极的能量。 这股源自灶的高温本源在灼烧林鹿灵魂的同时,也像一枚被引爆的能量信标,向整座城市发出了最刺耳的尖啸。 如果说林鹿之前因为恐惧而外泄的气,只是让异类们闻到了甜点的香气;那么此刻,简宽文的烙印与林鹿的源体质结合,所爆发出的能量波动,就等于是在黑夜中点燃了一座灯塔,向所有捕食者宣告—— 唐僧肉已在此处,并且已被最强大的灶所染指。 这种混合了源的甜美和灶的焦香的气息,是比单纯的源更致命的诱惑。 简宽文正沉浸在这种标记的占有欲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火正在盖住她的源,他为这种彻底的覆盖感到愉悦。 而林鹿,她在那股灵魂都要被烤熟的剧痛中,意识正在融化。 就在此时—— “叮铃铃——” 拉面店那扇旧木门上的门铃,突兀地响了。 这声音冰冷而清脆,瞬间刺破了店里那黏稠滚烫的气氛。 简宽文的动作,僵住了。 他那双深井般的眼睛里,那股病态的占有欲瞬间被一种被打断仪式的暴躁和厌恶所取代。 他缓缓地松开了对林鹿的钳制,但依旧用高大的身影将她挡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林鹿得以喘息,她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浑身瘫软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惊恐地看着简宽文的后背。 又有人来了。 是像刚才那个竖瞳一样的万鳞会?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简宽文没有回头看她。 他那只刚刚完成烙印的、尚未褪去赤红色的手,不耐烦地擦过自己的嘴唇,仿佛在擦掉不该有的触感。 他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了那扇旧木门。 他准备好用高温将门外的任何苍蝇都烧成灰烬。 但门口站着的人,让他那即将爆发的火,第一次停顿了。 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对双胞胎。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白色西装,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近乎轻佻的笑容。 另一个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戴着银边眼镜,面无表情,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那个白西装的男人看了一眼简宽文,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那个缩在墙角、浑身发抖、脸上还带着泪痕和焦香的林鹿。 “哎呀,”白西装笑着开口,声音很好听,却让人不寒而栗,“我们是不是......打扰到简老板进食了?” 黑西装的男人没有说话。 他只是推了推眼镜。 “沈默,管好你哥的嘴,不然我是真的会撕烂的。”简宽文面无表情的说。 那个叫沈默的男人,明明站在门口,明明隔着布帘,但他的眼神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刺中了她。 他在看她。 他知道她在那里。 林鹿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下一秒,沈默动了。 他的动作,没有声音,像一个影子。 他瞬间就出现在了布帘前。 “唰——” 他拉开了布帘 。 林鹿尖叫着后退撞在了冰冷的墙上,她无路可退。 “轰!” 一股赤红色的热浪,瞬间爆发! 简宽文的身影,挡在了沈默和林鹿之间。 他那只赤红色的手,已经抓向了沈默的脖子。 “我说过。”简宽文的声音,是从地狱传来的,“滚。” “别动手嘛~” 那个白西装,也跟了过来。 他依旧笑嘻嘻的,但眼神里没有一丝笑意。 “我弟弟,没有恶意。他只是......对源的结构,很好奇。” 沈默面对简宽文那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面不改色。 他推了推眼镜。 他的目光绕过简宽文,依旧钉在林鹿身上。 他开口了,声音像是砂纸摩擦。 “你,被他污染了。” 他指的,是简宽文的烙印。 “灶的火,在灼烧你的源核。你很痛苦。” 林鹿睁大了眼睛。 他......他说对了。 她确实很痛苦。 那烙印,像火一样,时时刻刻在灼烧她。 “跟我们走。”沈默言简意赅。 “坤舆可以净化你,让你恢复纯净。” “听到了吗简老板?”白西装笑着补充,“我们是来救她的,不像你只想把她当电池和诱饵,关在这个油腻腻的笼子里。” 简宽文身上的赤红色,更亮了。 他被激怒了。 他和顾槐,和那个竖瞳,和这对双胞胎,都一样! 他们都在抢她! 她不是林鹿,她是一个东西。 是源,是唐僧肉。 她的烙印在灼烧。 她的恐惧在沸腾。 她再也受不了了。 “都给我......” 林鹿想尖叫,想让他们都滚出去。 但她发不出声音。 然而,在她想尖叫的那一刻—— 嗡—— 一声耳鸣。 一声来自她灵魂深处的耳鸣。 然后,世界安静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安静了。 拉面店里,那巨大铜锅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消失了。 汤,还在滚。 但没有声音。 外面马路上隐约的汽车鸣笛声消失了。 沈玉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僵住了。 沈默那冰山一样的表情碎裂了。 而简宽文...... 简宽文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赤红色的、滚烫的高温......在熄灭。 像是被人强行拔掉了电源。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 三个异类都僵在原地,他们都感觉到了。 他们体内的气,他们赖以生存的能量,正在被一种未知的力量,强行压制抽离无效化。 他们同时缓缓地转头,看向了那个源头。 林鹿。 她站在墙角依旧在发抖。但她的眼睛变了。 那不再是恐惧,是空白。 是虚无。 那个叫沈默的男人,用一种近乎朝圣颤抖的声音,说出了她的真相。 “......她不是源。” “或者说不只是源。” 沈默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她是归墟。” 第14章 第 14 章 安静。 世界从未如此安静。 那只巨大的铜锅明明还在翻滚,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琥珀色吊灯的嗡嗡声消失了。 简宽文心脏的跳动声,白西装的呼吸声,沈默的存在声...... 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林鹿那双空白的眼睛。 简宽文第一次感觉到了冷。 那只赤红色滚烫足以融化钢铁的手,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高温在流失。 不。 不是流失,是被无效化。 他的火他赖以生存的本源,他那属于灶的霸道的能量,正在被她那空白的眼神熄灭。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寒冷。 这种凡人才有的感觉,这比死亡更恐怖。 “......沈默” 那个一直在笑的白西装,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弟弟的衣角。 他的气,他那足以读取和编织数据的能力被清空了。 他变成了一个普通漂亮的正在发抖的凡人。 只有沈默,那个黑色的雕塑,他没有后退。 他贪婪地凝视着林鹿。 他那银边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归墟......果然是归墟......”他在用气发声,所以声音没有消失。 “一切异类之气的终点......是无......是空......” 他朝着林鹿伸出了手。 他想触碰这奇迹。 “——不准碰她!” 简宽文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他的火虽然熄灭了,但他□□的力量还在。 他那高大的属于灶锻造者的身体像炮弹一样撞向沈默。 就在这一刻—— 林鹿的意识断了。 那空白的眼神消失了。 她不堪重负地晕了过去。 轰!!! 当她闭眼的瞬间,归墟的领域消失了。 声音回来了。 铜锅震耳欲聋的沸腾声,电流的嗡嗡声,外界的雨声......一切都在一瞬间涌回耳膜! 而更恐怖的,是气的回流! “噗!” 白西装当场吐出一口血。 他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种从凡人到异类的瞬间充能。 沈默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眼镜都差点掉落,他被自己的气反噬连退了七八步。 而简宽文—— “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地跪了下去。 他那只褪色的手瞬间再次被点燃! 但这次是失控的! 赤红色的火焰,冲上了他的整条手臂,高温瞬间熔化了他脚下的地板! 他的火被归墟清空后反弹了。 他抬头,双眼赤红,看向那三个异类始作俑者的双胞胎。 白西装擦掉嘴角的血,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拉起他那还在狂热状态的弟弟。 “走!快走!” 他知道现在的简宽文已经不是人了。 他是失去控制的灶本尊——一团只知道燃烧和毁灭的火。 沈默被拖走时,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昏迷的林鹿。 “她必须被净化......”他喃喃道。 门被撞开,双胞胎消失在白天的光线中。 拉面店里,只剩下跪在地上全身冒着蒸汽的简宽文和昏死过去的林鹿。 简宽文大口地喘息。 他花了整整三分钟,才把那暴走的火焰,强行压回自己的右臂。。 地板上留下了一个熔化的焦黑印记。 他站起来,他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衣服。 他走到林鹿身边弯腰把她抱起来,他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复杂。 恐惧、占有欲、愤怒、以及......更深的、病态的兴奋。 他以为他抓到的是一只萤火虫。 结果,他抓到的是一颗足以熄灭太阳的黑洞。 他把她放回那行军床上。 他知道双胞胎说的对。 他的火压不住她。 他的烙印,也压不住她。 他的笼子,更关不住她。 她不再是他的东西,她是所有异类的天敌。 简宽文站在床边,凝视着她那苍白的睡颜。 他的燥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他需要一个锁链。 他需要一个能控制她的方法。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他发誓永远不会联系的号码。 “我需要你的水。”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传来一个慵懒又危险的女声: “简宽文?你那万年不灭的火,终于要烧干了?你求我?” 第15章 第 15 章 特事局总部。 一间比星尘科技更压抑的办公室。 顾槐站在一面巨大的电子沙盘前。 沙盘上是整个城市“气”的流动图。 刚才沙盘上金融区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直径五十米的黑洞。 所有的能量信号归零了。 持续4.7秒。 然后是指数级的能量反弹。 “报告顾局!”一个分析员脸色煞白地冲进来。 “刚才的零点波动,等级......无法估算!最高级别的神级别警报!” “震中锁定了。是灶Z-001。” “同时在黑洞范围内侦测到坤舆K-002和坤舆K-003沈氏双胞胎的信号。” 顾槐的手猛地攥紧。 林鹿。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她在那里! 他的保护,他的监视,在简宽文那个疯子面前,根本没用! 但他没想到,事情会失控到这个地步。 零点波动是特事局档案里最高级别的末日预案。 那不是源,那是归墟。 他的青梅竹马,他发誓要保护的女孩,是一个行走的神。 “顾局,现在怎么办?那个波动,虽然只有4.7秒,但已经被侦测到了。” 分析员的声音在发抖。 “万鳞会的蛇,刚死在了7-B区附近。影众也在活动。” “还有......梵,新教团那帮疯子,空也开始行动了。” 分析员咽了口唾沫。 “他们都以为是神迹降临,或者末日已至。” 顾槐闭上眼睛。 他的特事局,他的秩序,他的保护,都是笑话。 他知道他的内部有筛子。 他如果动用特事局的力量去抢林鹿,等于是向全世界宣告归墟”的坐标。 但他更不能让她留在简宽文那个疯子身边。 简宽文是火,林鹿是虚无。 火遇上虚无...... 那不是中和,那是湮灭。 “启动休眠协议。” 顾槐睁开眼睛,眼神冰冷。 “我顾槐,从现在起,脱离特事局指挥系统。所有关于零点波动的情报,列为绝密。” 分析员震惊:“顾局?!您要单独行动?!” “我是去回收一个失控的证物。”顾槐冷冷地说。 他扯掉了自己的领带和肩章。 他不再是局长顾槐。 他现在只是顾槐。 他大步走出总部。 他没有去装备库。 他走向了他家族的祠堂。 特事局和科学无法解决神。 但他们顾家的秩序可以。 拉面店后巷。 雨不知何时停了。 简宽文刚挂断那个女人的电话,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知道火克金,但他现在别无选择。 他刚转身,准备拉下卷帘门,彻底封死这家店。 一个人站在后巷的阴影里。 不是那对双胞胎。 是顾槐。 他没有穿那件黑色风衣,也没有戴那副金丝眼镜。 他穿着简单的黑衬衫,头发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的气质变了,不再是上位者,而是一种近乎宗教般的洁癖和秩序。 “简宽文。” 顾槐开口,声音平稳。 “把她交给我。” “滚。”简宽文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 “你的火压不住归墟。”顾槐说。“你的烙印只会加速她的崩溃。” 简宽文的瞳孔一缩,他知道了烙印的事? “只有我的秩序,只有我的笼子,才能关住她。” “你护不住她。” 顾槐摊开手。 他的掌心,不是血肉。 是一种由无数精密的金色符文组成的法阵。 “把她给我。”顾槐重复了一遍。 这次,不再是请求。 是最后通牒。 万籁俱寂。 第16章 第 16 章 “你的店暴露了,简宽文。”顾槐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五公里内的能量指数在飙升。你的灶火是一个灯塔。” 简宽文的后槽牙咬紧。 “你护不住她。”顾槐重复了这句话,但这一次是陈述事实。 “它们下一次不会只派一个窃贼。” “它们会派来军队。” “你的这间小店会和她一起在三十分钟内被撕碎。” 这是事实。 简宽文的暴躁在燃烧,他当然知道。 他的壁龛保不住了。 他可以杀。 他可以把所有来的东西都烧成残秽。 但他只有一个人。 而她是一个正在不断外泄的源。 他低头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林鹿。 她是一个烫手的麻烦。 但是我的麻烦。 “说你的条件。”简宽文冷冷地开口。 顾槐的拳头在风衣口袋里攥紧。 他赢了这一局谈判,却输了全部。 “特事局有一个深潜基地。”顾槐艰难地说,“在地下三百米。那里有最严密的能量屏蔽措施。可以遮蔽她的气。” “你那被渗透成筛子的基地?”简宽文嘲讽道。 “那是目前唯一的选择!”顾槐低吼,他也在崩溃边缘,“你想看着她死?!” 简宽文沉默了。 他那双深井般的眼睛里,是疯狂的计算。 顾槐的筛子很危险。 但外面的军队更致命。 他必须选择。 把她藏进那个筛子里。 然后......亲手揪出那些想碰她的老鼠。 “好。”简宽文开口。 顾槐松了一口气。 “我的东西,可以暂时寄存在你那里。”简宽文的用词充满了侮辱性。 顾槐的眉毛一挑。 “但是,”简宽文打断他,“我要加一道锁。” 顾槐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简宽文没有回答他。 他转过头,再一次俯视着林鹿。 他那只赤红色的手再一次抬起。 “顾槐说的记忆清洗,你想要吗?”简宽文突然问。 林鹿早已在他们二人对峙时醒来,她紧闭着双眼装睡,颤抖的眼睫毛暴露出了这一切。 林鹿猛地摇头。 她想起了白天的无效劳动,想起了那种被抹杀的感觉。 她不想忘掉。 她害怕,但她更怕变回那个麻木的植物标本。 “很好。”简宽文笑了。 “那么就用我的方式。” 他没有给林鹿任何反应时间。 他滚烫的手掌,不再是触碰她的脸。 而是精准地按在了她的脖颈侧面,那个今天早上还被星尘科技工牌带子勒出红痕的地方。 “滋啦——” 那不是声音。 那是灵魂被灼烧的幻觉。 “啊啊啊啊啊!!!” 林鹿发出了一声她这辈子最凄厉的尖叫。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热。 不是火。 是灶。 是一种源自简宽文的霸道能量,正在烫进她的皮肤,烙印在她的灵魂上。 她闻到了自己身上传来的焦香。 “别碰她!”顾槐目眦欲裂,冲了过来。 但已经晚了。 简宽文的手上,那赤红色的高温猛地爆发又收敛。 一切只在三秒之内。 林鹿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在她失去意识前,她只听到简宽文对顾槐说的那句冰冷的交易: “我用我的烙印吃掉了她外泄的气,现在她干净了。” “而且,”简宽文抱起那瘫软的身体像抱起一件战利品,无视顾槐那杀人的目光。 “从现在开始,无论她在哪里,” “我都能感觉到她。” “谁敢碰我的东西,我就烧死谁。” 第17章 第 17 章 林鹿是被一种嗡嗡声吵醒的。 那是一种低频令人作呕的嗡嗡声。 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是荧光灯。 她猛地睁开眼。 刺眼冰冷的白光。 不是拉面店那琥珀色的暖光。 是星尘科技的那种白。 不。 比星尘的更冷。更白。 像医院,像实验室。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金属床上。 空气中没有豚骨汤的香气,而是刺鼻的消毒水和一种类似于臭氧的味道。 她的下一个荧光炼狱。 “你醒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 林鹿转过头。 顾槐站在床边。 他换了一身衣服。 不是那件沾了雨水的风衣,是一套严丝合缝的黑色制服,肩章上有她看不懂的银色徽记。 他戴着那副金丝眼镜,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他不再是那个邻家哥哥,也不是那个在拉面店里愤怒咆哮的男人。 他是顾局长。 “这里是特事局,华东分部,地下28层,庚字隔离区。我们部门隶属于国家特别行动局,你的身份更新和星尘那边已经处理好了。” 顾槐公事公办地说。 “你现在的身份,是特事局的外聘顾问,档案编号013。” 又是无效的头衔。 林鹿撑着身体坐起,她感觉自己像被卡车撞过。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个被烙印的地方。 那里的皮肤光滑如初,没有任何伤痕。 但她知道那东西在。 它在皮肤下面,在她的灵魂里,像一颗滚烫的定时炸弹。 “他把你招安了。”顾槐看着她的动作声音艰涩,“用他的方式。” “你已经不再是星尘科技的职员了。” “你也不再是林鹿。” “从今天起,你是一个样本,一个会行走的源。” 她从一个植物标本,变成了一个更珍稀的生物样本。 从一个利维坦,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利维坦。 顾局长领着她走出了隔离室。 外面是一个她无法想象的世界。 那是一个巨大的像星尘科技34楼 一样的开放式办公区。 但这里没有人体工学椅。 是一排排望不到头的服务器和监控屏幕,无数穿着和顾槐一样黑色制服的特工,以及穿着白色研究服的分析师,在其间穿梭。 他们的表演不是为了B 绩效。 他们在监控这个城市所有的能量警报。 当林鹿出现在这个空间时—— 所有的人似乎仍然在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 但林鹿就是感觉上百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在悄悄聚焦在她身上。 这不再是星尘同事那种幸灾乐祸的余光。 更像是一种好奇。 好奇看上去像普通人的林鹿为什么会由顾局长亲自领路。 林鹿听到了压抑的窃窃私语。 “......是她?就是那个星尘引爆警报的?” “她看起来好弱......” “弱?你没闻到吗?她身上的气......像太阳一样。” 这是第一层好奇,对源的好奇。 紧接着,是第二层。 “快看局长的脸......他的脸色好难看......” “他竟然亲自带一个样本?" 然后那些感官更敏锐的特工,闻到了第三层。 一个清洁工打扮的男人猛地抬起头,鼻子抽动了一下。 他的瞳孔放大。 他闻到的不是源的甜美。 是一种霸道炙热充满焦香的......占有气息。 “......等一下。”那个清洁工的声音在发抖。 “你们没有闻到吗?” “她身上......有灶的味道!” 整个办公区,瞬间死寂。 灶。 这个词,比源更让他们恐惧。 如果说特事局是秩序。那么灶就是绝对的混乱与力量。 一个源,竟然被灶的人......标记了? 窃窃私语变成了惊恐的嗡嗡声。 “是灶的烙印,天啊......是谁干的?” “是谁在我们局长的人身上,留下了灶的烙印?” “而且局长还把她带了回来......这是?” “那个灶的疯子......” 林鹿面无表情地走着。她在星尘的表演经验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但她知道,简宽文,那个拉面店的老板,那个危险的怪物—— 他甚至没有踏入这里一步。 却已经成了这里最大的恐怖。 她被安排了一个工位。 在一个角落,又是一个壁龛。 她的工作,是数据整理。把过去一百年的异类目击报告进行数字化归档。 又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无效劳动。 林鹿明白这是顾槐的保护,也是他的监视,更是他的诱饵。 他在等那个筛子自己找上门。 第18章 第 18 章 果然。 下午,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数据分析师端着咖啡就走了过来。 他看起来很正常,像星尘科技里随处可见的码农。 “嗨,新来的?”他笑得很友善。 林鹿点了点头。 “别紧张,我叫David,这里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他压低声音,“你是因为34楼的事被招安的吧?” 林鹿没说话。 “我听说了,你真幸运,”David说,“听说你被影众袭击了,但是你知道吗,最可怕的不是影众。” 他靠得更近了。 “是灶,那些怪物才是。” 林鹿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了。 “我听说......你身上有他们的烙印。”David的好奇里透着一股不经意的贪婪,“我只是好奇......那个灶的人......” David突然凑近了一步。 “他是谁?” “他的店在哪里?” 他舔了舔嘴唇,有点油腻,他看了眼林鹿,似乎在评估她对顾槐的忠诚程度。 “影众的高层,愿意花任何代价知道这个信息......” 他的话还没说完。 林鹿突然摸向了自己的脖子。 那个烙印,在发烫。 不是比喻,是真的在滚烫。 像一块烙铁在她的皮肤下燃烧。 “啊——”林鹿痛得闷哼一声。 “你怎么了?”David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她。 “——别碰我!”林鹿尖叫。 晚了。 在David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肩膀时—— “砰!!!” 她面前那台军用级别的显示器,炸了。 不是物理爆炸。 是从屏幕内部,爆开了一团赤红色的火焰。 那火焰在空中扭曲成一只手的形状,精准地抓住了David的手腕。 “滋啦——” David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他的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燃烧。 整个办公区的警报大作。 特工们接连做好了战斗准备。 但他们都僵在原地。 因为他们看清了那是什么。 是灶的火焰。 林鹿瘫在椅子上,浑身发抖,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她听到了。 在警报声和David的惨叫声中,她清晰地听到了那个烙印传来的那个深井般的声音。 那个声音带着雷霆般的暴躁和愉悦的杀意。 简宽文的声音,在她的耳边里轰鸣: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 “——不要,碰我的东西。” “嗡——” 刺耳的警报声,像手术刀一样划破了特事局地下28层那冰冷虚假的宁静 。 又来了。 林鹿瘫在她的工位椅子上,无法动弹 。 又是这种嗡嗡声。 和星尘科技34层那令人作呕的荧光灯低频声,和特事局隔离室那冰冷的白光,一模一样。 一个利维坦接着另一个利维坦。 但这次空气中混合了新的味道。 不是豚骨汤的焦香,也不是消毒水。 是一种......诡异的、电子元件烧焦后混合着蛋白质的......甜腻气味。 那个叫David的数据分析师,那个影众的筛子正倒在地上。 他的手腕——或者说,手腕曾经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截焦黑的碳。 他甚至没有流血。 灶的高温瞬间蒸发了所有的水分。 “不要碰我的东西。” 简宽文那野兽般的低吼,还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那不是幻觉,那是烙印传来的滚烫占有的宣言。 整个开放式办公区,陷入了比警报声更恐怖的安静。 上百道目光,那些特工和分析师的目光,不再是对源的好奇,也不是对灶的恐惧。 是一种......混合了敬畏和屈辱的......震惊。 简宽文。 那个拉面店老板。 他甚至没有踏入这里一步。 他只用了一个烙印,就在特事局的心脏地带,在顾局长的眼皮底下,远程处决了一个人。 他吗的。 林鹿感觉到她脖子侧面那个无形的烙印,那颗滚烫的定时炸弹正在缓慢地冷却。 它在愉悦。 它在餍足。 第19章 第 19 章 第一个动的人是顾槐。 他那张斯文俊雅的脸,此刻煞白得像一张A4纸。 这是谈判的彻底失败。 这是顾局长的奇耻大辱。 简宽文不仅寄存了他的东西,他还证明了他随时可以点燃这个仓库。 “封锁庚字区。” 顾槐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他不再是邻家哥哥,他是顾局长。 “清理残秽,信息全面管制。” 他大步走过来,无视了地上那具碳化的尸体。 他甚至没有看林鹿。他只是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和简宽文的火炭不同,是冰冷的。 “你跟我走。” 他拖着她,离开了这个大型表演式办公区。 电梯门合上。 不是上行。 是下行。 去往比地下28层更深的地方。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级别更高的特工已经在电梯里等候,他的声音在发抖: “顾局,David的访问权限查到了。” “是......华荣控股的一个加密服务器授权的。” 林鹿的心脏漏跳一拍,她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听到熟悉的名字。 华荣控股。 她在星尘科技做无效PPT时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他们最顶级的客户,是真正的高官权贵。 顾槐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了一下。 筛子。 简宽文是对的。 特事局早就被渗透了。 不是被异类渗透,是被权力渗透。 林鹿以为正义的顾槐会震怒,但他没有。 顾槐只是看着电梯平滑下降的数字。 他的目光扫过了林鹿。 样本013。 他的归墟。 他的神。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华荣控股。 所以...... “David在审讯中能量过载自毁。”顾槐冷冷地下令。 “华荣的线索是影众的伪装信息,切断它。” 特工愣了一下,立刻低头:“是,顾局。” 他在默认。 他在包庇那些高官权贵。 他甚至默认了简宽文的处决。 “简宽文的灶火,至少帮我们清理了一只老鼠。”顾槐最后说。 林鹿的血液彻底冷了。 她以为顾槐是秩序,她错了。 他只是一个更庞大更冰冷的利维坦。 “叮。” 电梯停了。 地下42层。 顾槐把她带到了一个房间。 不是工位,不是隔离室。 这个房间......是白色的。 这是一个完全白色的世界,不是荧光灯惨白,是一种由未知材料构成的墙壁本身在发出冷光的地方。 没有一丝声音,没有嗡嗡声,没有残秽。 顾槐把她拖进一间无缝的白色房间,房间的门像气闸一样,厚重得令人绝望。 “这里是辛字隔离区。”顾槐松开她,他整理着自己制服上的褶皱。 顾槐站在她面前,他扯掉了领带,这是林鹿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 “这里是特事局的深潜基地。” “能量屏蔽最高。” “没有能量可以进来。”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鹿的脖颈。 “也没有能量可以出去。” 他在对她说。也在对那个烙印。 “你的主人控制不了你了。” 顾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胜利冰冷的笑意。 “你是我的诱饵。”他声音沙哑。“你知道的对吗?” 林鹿裹着他的外套,没有说话,她在发抖。 “简宽文说的对。”顾槐低声说,仿佛在对自己说话,“这个特事局,早就被渗透成筛子了。” 他抬起头,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终于露出了顾局长之外的东西......是一种深刻的疲惫。 “David是影众的人。” 他陈述道。“是他们安插在我这里的监控。我知道他在,我知道这一层有一个筛孔,我只是不知道是谁。” “所以我把你带了回来。” 林鹿猛地抬头,冰冷的愤怒盖过了恐惧。 “你......你知道他会来找我?你利用我?!” “是的。”顾槐没有回避她的目光。 “特事局的工作,不是净化,林鹿。是管理,是平衡。”他的声音冰冷而理性,“我们和异类做交易,我们允许万鳞会的蛇管理港口,只要他们把深海的东西挡在外面。我们允许坤舆的双胞胎染指金融数据,因为他们能测算到我们看不见的异常。” “我们也允许影众的老鼠在下水道里收垃圾,只要他们向我们汇报。这是秩序的代价。” “但是,David越界了。他不是在收垃圾。他在试图偷窃特事局的资产。”他停顿了一下,“不,我的。他在试图偷你。” “所以我就利用你让他自己暴露。” 林鹿笑了,比哭还难看。 “我算什么资产?” 她低吼。“我是林鹿。是简宽文的宠物,是你的诱饵!” “你们都一样!” 顾槐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做了一个林鹿绝对没有想到的动作。 他,特事局的局长,在她面前缓缓地蹲下了。 他抬头看着她。 这个姿势让他们的视线第一次平等了。 “不一样。”他的声音,终于不再是顾局长,而是那个她认识了二十多年的顾槐。 那个会抢她糖,又会还她两颗的顾槐。 他的眼神,是她在拉面店里见过的那种复杂。 有愤怒,有不甘,还有......被深深压抑的痛苦。 “简宽文在你身上放了烙印是为了占有你。” “我利用你,是因为我别无选择。我的秩序保护不了你。但是,鹿鹿......”他叫了她的小名。“我可以教你,如何保护你自己。” “我无法移除那条链子,它已经和你的灵魂绑在一起了。” “但是我可以教你如何让它失效。” 第20章 第 20 章 他带她去了一个更深的地方。 不是电梯,是一部老式的需要权限的升降机。 地下三百米。 这里没有荧光灯,没有钢铁。 没有嗡嗡声。 是一座巨大空旷的石室,墙壁是黑色的玄武岩,上面刻满了她看不懂的古老的符文。 那些符文在黑暗中散发着银色微弱的、像呼吸一样的光芒。 这里很冷,但是一种干净的冷。 “简宽文的火是燥火,是能量的释放。”顾槐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产生了回音。 “但你不一样。” 他带她走到石室中央,那里有一盏孤零零的老式油灯。 “你还记得在拉面店里,坤舆的那对双胞胎出现时发生了什么吗?” 林鹿当然记得。 那个瞬间......安静。 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简宽文那赤红色的手熄灭了。 “那个叫沈默的男人,他叫你归墟。” “他说的对。” 顾槐点燃了那盏油灯,小小的橙色的火焰在冰冷的黑暗中孤独地跳动着。 “你的天赋,不是源的释放,是归墟的吞噬。” “你是一个行走的黑洞,一个无效化所有气的开关。” 这就是她的新异能。 “现在。”顾槐退后了几步,“开始你的训练。” “什么?”林鹿不明白。 “简宽文是火,他的烙印是火的延伸。你的归墟是火的天敌。” “熄灭它。”顾槐指着那盏油灯。 “不是用嘴吹,不是用手扑,用你的意识。像你在拉面店里做的那样,无效化它。” 林鹿闭上眼睛。 她试着回想那种空白的感觉。 她盯着那团火焰。 一分钟。 五分钟。 什么也没有发生,那火苗依旧在快乐地跳动。 不,发生了什么。 她脖子上的烙印又开始滚烫了,简宽文的火感觉到了她的意图,它在抵抗,它在灼烧她的神经,像是在嘲笑她。 “我......我做不到。”她痛苦地捂住脖子,太烫了。 顾槐看着她。 他的眼神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冰冷的顾局长。 “你当然做不到。”他冷冷地说。 “他说的对,你还是他的东西。” 林鹿猛地抬头。 “你怕他,你怕那个烙印,你怕这团火。你的气被你的恐惧锁住了。” “简宽文给你戴上了链子,你甚至不敢拉一下。”顾槐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 “你永远是他的宠物。你永远是星尘的标本。你永远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东西!” “闭嘴!!!” 是羞耻。 是愤怒。 是对星尘科技那毫无意义的愤怒。 是对简宽文那霸道的烙印愤怒。 是对顾槐这冰冷的利用愤怒。 她受够了。 她受够了当一个东西。 她不是在对那盏灯尖叫。 她是在对她的命运尖叫。 “都给我......消失!!!” 嗡—— 安静。 世界,再一次安静了。 那盏油灯的火苗没有熄灭。 它是被删除了,凭空消失。 石室墙壁上,那银色的符文的光芒暗了下去。 顾槐脸上那冰冷的面具碎裂了。 他的气,他那属于秩序的能量消失了。 他变回了一个凡人。 而林鹿...... 她感觉到了。 她脖子上那个一直在滚烫、在灼烧她的烙印...... 第一次变得冰冷。 像一块死物。 简宽文的火,被她熄灭了。 她做到了。 那股无效化一切的巨大虚无感,抽空了她的所有力气。 她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槐在她倒下前接住了她。 他抱着她,看着那盏熄灭的灯。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近乎残忍的希望。 他的武器,他最美的刀,终于开刃了。 第21章 第 21 章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 一座利维坦顶端,云层之上的空中楼阁。 这里没有荧光灯,也没有琥珀色吊灯,只有冰冷现代的艺术灯光。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星尘科技那幽蓝色的大楼,雨点啪嗒地打在玻璃上。 那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沈玉,正坐在一张玻璃棋盘前。 他没有穿西装,他穿着一件宽松昂贵的白色真丝浴袍。 他的头发半湿,脸上依旧带着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他正在品尝一杯红酒。 桌上一部黑色的加密卫星电话突兀地响了。 他懒洋洋地接起。 电话那头是一个经过处理充满恐慌的声音。 “玉先生! David失败了! 他暴露了!” “他被灶的烙印烧了! 那个归墟......那个女人现在彻底落入顾槐的手里了! 我们的人形监控计划失败了!” 沈玉,那个被顾槐和简宽文都认为是坤舆男人,此刻却在接听影众级别的汇报。 他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像他的人一样轻佻又斯文。 “失败? 不,我亲爱的影子,David不是失败了。” 他晃动着酒杯里的红色液体:“他是一个一次性的筛子,他的任务完成得很完美。” 电话那头的人愣住了。 沈玉的笑容在玻璃的倒影中显得有些冰冷。 “他用他那只可怜的手帮我确认了三件事。” “第一,简宽文那个疯子,真的和归墟建立了精神链接,那个烙印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第二,特事局的顾槐,把她藏在了他的老鼠洞里。” “第三,也是最有趣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 “那个道貌岸然的顾局长,我们的秩序的维护者,他竟然也在利用她,他把她当成了诱饵。” 他,这个反派组织的老大,他才是那个真正的人形监控,监控着所有人。 他没有理会电话那头的声音,随手挂断了电话。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视着下面那座被雨水浸泡的城市。 “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他对着空无一人黑暗的房间,轻声问道。 “......哥哥?” 从房间最深的阴影走出了另一个身影。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高。 但是穿着黑色的浴袍。 是他的双胞胎弟弟,沈默。 沈默,那个在拉面店里用狂热的看着林鹿的男人,此刻他的脸上只有冰冷和虚无。 “你在玩游戏。”沈默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归墟是空,是道。她不应该被利用,她应该被净化。” “啊,净化。”沈玉笑了,他走回棋盘前。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拿起了玻璃的白皇后,吃掉了沈默的黑主教。 “你可以保留你的空,哥哥。” 他的笑容第一次没有到达他的眼睛。 “我要这个棋盘。” 第22章 第 22 章 顾槐接住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触碰到她,没有隔着西装外套,没有隔着愤怒的对峙。 林鹿柔软的身体此刻像一块冰。 在刚才那4.7秒的归墟领域中,她抽空了石室里所有的能量,也抽空了她自己。 顾槐抱着她,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胜利之外的东西。 是困惑。 他的秩序,他那精密如钟表的气,在此刻的她面前同样被压制得无影无踪。他抱着她的双臂,只是一个凡人的血肉。 他低头看着她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他的武器,他最美的刀。 他用星尘科技的压榨、用简宽文的烙印、用他对她命运的嘲讽,磨利了这把刀。 现在,刀已开刃。 “嗤——” 顾槐闻到了。 不是林鹿身上的味道。 而是他自己身上,那套昂贵的黑色制服袖口传来了一丝微弱的焦糊味。 顾槐猛地低头。 他看到在他抱着林鹿的手臂上,那黑色的布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变脆。 不是林鹿的归墟干的。 是残留的... 灶的火。 顾槐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明白了。 林鹿的归墟熄灭了油灯,压制了他的秩序,也暂时熄灭了简宽文的烙印。 但那个烙印......它在反抗。 它像一颗被强行按进水里的火炭,它在林鹿的灵魂深处依旧在释放着最后、也是最暴躁的余温。 它在警告顾槐。 警告这个胆敢触碰他的东西的男人。 “简宽文......”顾槐的声音嘶哑。 他知道,这场训练必须暂停。他必须在这颗火炭重新引爆林鹿之前,把她带回那个绝对屏蔽的白色牢笼。 同一时间。 金融区后巷,那家没有招牌的拉面店。 午夜。 简宽文正站在吧台后,用一块浸了核桃油的软布,第八次擦拭那块黑胡桃木吧台。 他的动作机械、沉重。 他讨厌这种感觉。 他讨厌他的萤火虫,被关在他看不见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笼子里。 他唯一能感知她的只有那个烙印。 那个他亲手烫上去属于他的霸道的火种。 它像一条锁链,滚烫、鲜活,时时刻刻向他传递着她的心跳、她的恐惧...以及她那该死的甜美的气。 突然。 简宽文的动作僵住了。 他那只擦拭吧台的肌肉结实的手臂,猛地停在半空。 他缓缓地低下头。 那股...... 那股连接着他灵魂的滚烫鲜活的...... ......断了。 不。 不是断了。 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了。 “砰———” 他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有田烧白瓷碗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简宽文没有理会。 他猛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 那个烙印对应的位置。 冰冷。 死寂。 那条他用来拴住猎物的锁链,那头传来的不再是猎物的心跳。 是一片虚无。 是归墟那令人作呕无效化的冰冷。 一秒钟的死寂后。 “啊啊啊啊啊——!!!” 简宽文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不是愤怒。 是纯粹被背叛的暴怒。 “轰——!!!” 他那只赤红色的手,那只本该被压制在体内的灶火,失控地爆发了! 赤红色的高温火焰,从他的右臂瞬间冲上天花板,那三盏琥珀色的黄铜吊灯,在高温中瞬间熔化,像蜡烛一样滴落。 他身前那块用一整块黑胡桃木切割而成的吧台,那个他擦了无数遍的吧台,在火焰的舔舐下,瞬间燃烧碳化! “顾槐!!!” 他嘶吼着那个名字。 他以为顾槐只是个想关住她的官僚。 他没想到,他竟然敢...... 他竟然敢教她如何熄灭他的火! “你以为你熄得掉吗?!” “你以为那是你能碰的东西吗?!” 火焰,瞬间吞没了整个吧台。 那个曾经治愈林鹿的温暖壁龛,此刻变成了简宽文的炼狱。 他站在火海中央,那双深井般的眼睛里不再是占有欲,而是纯粹要焚烧一切的毁灭。 他抓起吧台上那部黑色的加密电话。 电话在高温中开始变形,但他毫不在意。 他拨通了那个他三天前才打过的属于那个女人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简宽文?你的火......”电话那头的女声带着一丝惊讶。 “别说废话。”简宽文的声音沙哑得像在冒烟,他身后的铜锅正在熔化。 “我要你的水。”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我要你,淹了特事局的地下基地。” 林鹿醒来时,又闻到了那股消毒水的味道。 她回到了那个纯白色又令人绝望的房间。 “辛字隔离区”。 她坐起身感觉灵魂像被抽干了。 但......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 不烫了。 那个像定时炸弹一样折磨她的烙印第一次安静了下来。 像一块嵌入皮肤冰冷的玉。 她......她成功了。 “你成功了。” 顾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换了一件新的黑色制服一丝不苟,仿佛刚才袖口被烧焦的狼狈只是林鹿的幻觉。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走了进来。 “你暂时压制了他。”顾槐的声音冰冷,“你证明了归墟是灶的天敌。” “暂时?”林鹿抓住了这个词。 “他会反击的。”顾槐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那个烙印是他的锚,他现在感觉不到你,他只会变得更疯狂。他会用尽一切办法,重新点燃你。” 林鹿的心沉了下去。 她以为她自由了。 她只是从一个滚烫的牢笼,跳回了一个冰冷的牢笼。 “所以我该怎么办?”林鹿抬头看他,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星尘科技那个麻木的螺丝钉。 也不是拉面店里那个受惊的萤火虫。 是开刃的刀。 “在你的归墟彻底觉醒之前,你需要一把鞘。”顾槐说。 “什么意思?” “你的归墟是无效化一切气,但它太不稳定。”顾槐开始公事公办地分析,“它像一个开关,要么关着,要么......就熄灭一切。包括我的秩序,简宽文的灶火,也包括你自己的生命力。” “你需要学会控制它。不是全关,而是调暗。” “我怎么学?” “用秩序。”顾槐终于露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走到墙边,那纯白的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嵌入式的暗格。 里面不是武器。 是一排排的......书。 线装的古籍。 “特事局是科学,是管理。”顾槐从中抽出了一本最古老的没有封皮的册子。 “但我们顾家,在特事局成立之前,就已经管理这个城市的气五百年了。” “我们靠的,”他把那本册子放到林鹿面前,“是这个。” 林鹿低头。 那不是书。 那是一本用朱砂手绘的图谱。 上面画着无数精密复杂的金色符文,和她刚才在石室里见到的很像,但更复杂。 “这是......?” “笼。”顾槐的声音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近乎宗教般的狂热。 “简宽文用火给你烙印。而我要教你如何用秩序,给自己编织一个笼子。” “一个......只有你才能打开的笼子。” 顾槐凝视着她,那双斯文的眼睛里,是比简宽文更深沉的控制欲。 “我要你,林鹿。” “成为我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