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纪鹞》
1. 惊夜
定隆六年,冬夜,成国淮州东界。
雾气渐起、人烟稀少的小路上,约有数十个人,他们面目呆滞、四肢麻木,躯体挪动时,还伴随着令人压抑的铁链声与鞭子声。
"啪!"
鞭子重重落在纪鹞的后背上,刹那间,全身冒起冷汗,背脊肌肉紧绷。
"给老子走快点!"
老李将脖子缩进夹袍里,手里的鞭子又一次抽在纪鹞身上。
纪鹞疼得想要卷缩身子,可她的双手正被铁链牢牢地捆着,双腿已经被冻得难以弯曲,就那么僵直地挪动着。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穿越到此处、沦为奴隶,她只能麻木地跟着队伍走着。
不到一天,已经死了五个的奴隶,纪鹞看着自己冻裂的双脚,不知道死亡何时会轮到自己。
她记得主人格躺在手术床上,语气冷漠地对她说了句:再见,纪鹞。
此时,她却突然明白那句话的含义——她的主人格,再也不需要她了。
甚至……想要她死!
“老李,你说咱啥时候能逮到那传说中的异种人?”
另一个奴贩搓着手,声音里全是贪婪,“一个可是值黄金百两啊!”
“做梦吧!那异种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血是蓝色的!你见过?”
蓝色的血?
纪鹞心中疑惑,下意识地看着自己手指上,因磨刀片而留下的蓝色痕迹,陷入沉思。
忽然,一声惊呼。
“又死一个!”
尖叫声频起,随后,队伍里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包括老李和打手们。
纪鹞手心出着汗,逃跑的时机终于到了。
可偏偏,一只脏兮兮的大手悄然攀上了纪鹞的左肩,纪鹞诧异地回头望去——是在她身后的奴隶。
那人借着微弱的月光,死死地盯着纪鹞由浓墨转变成冰川蓝的眼睛,笑得十分诡异,连带着黄色的门牙也在乱颤。
他低声,如魔鬼般的声音响起:“你知道,你后背的血,是、蓝、色、的、吗?”
纪鹞紧握住刀片,杀机暗起。
那人却不曾察觉,高举双手,同情又邪恶地瞥了纪鹞一眼,大声喊道:“这有异种……。”
下一秒,他只觉脖子一凉,随后有热流涌出,他伸手一摸是血,惊愕地盯着纪鹞,试图用手堵住伤口,努力地张着嘴,发出微弱的声音:“你……”。
纪鹞冷眼旁观着对方,那痛苦挣扎的模样,她手里的刀片上的血还在断断续续地落下,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着,但并非因为害怕。
这刀片被她一直藏在袖子里,趁人熟睡时,她会悄然地拿出它,将它磨得又锋又利,即使划破自己的手也在所不惜。
"怎么回事!"老李从前面传来怒吼,浑浊的目光,立刻锁定在纪鹞身上。
纪鹞当即转身,想向路旁的森林跑去。但是,她那灌铅的双腿,让她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她不可以再被抓到!绝不可以!
那双腿像被绷紧的钢线割了一遍,纪鹞咬着牙、冒着冷汗,奋力向前跑。
老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抓住她!她是异种人!”
那些身手敏捷的打手,踏着枯枝落叶,向纪鹞追来,愈来愈近。
纪鹞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树干光秃秃,让她无处可躲,她只能拼尽全力,向前逃去。
随着她的奔跑,后背的蓝色血液不断地往外渗出。
她敏锐地察觉到,一阵锐利的剑风袭来,侧身狼狈躲过,接着向前跑去。
打手急速地追上,剑刃自上而下直劈而来,纪鹞霎时转身,高举被铁链锁着的双手去格挡。
利剑与粗链交锋,声音急促又刺耳。打手力气生猛,脸色血红,不断地向下使力。
纪鹞觉得那剑似有千斤重,膝盖忍不住向下弯去。
另一打手趁机脚踩树干,向纪鹞直刺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锁链被断开,纪鹞就地打滚,闪到一旁。
右手本能地迅速将食指与中指的刀片飞出,横刺入他的喉咙。
但纪鹞没时间去细想,自己身手为何如此灵敏。
当下,已是深夜,雾气变浓,她想着或许再跑快点,拉开距离,可借着这雾逃过一劫。
"给老子围住她!",老李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纪鹞身后的打手还未甩掉,前面就有其他打手在围堵她。
她刚要往两侧跑,又有打手堵住她的去路。
他们成围猎之势,将她团团围住。
纪鹞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仿佛要震碎她的耳膜。
她本能地向后退着,却不小心踩到枯木,摔倒在地。
那些打手俯视着她,高高在上,而她卑若蝼蚁。
老李兴奋地弯下身子,来回确认着纪鹞的蓝眼睛,和她后背流出的蓝色血迹。
那张丑陋的脸,一堆肥肉,就这般映在纪鹞的瞳孔里。
纪鹞怎么甘心,就这般死去?
她双手撑地,支起上半身,狠狠地咬住了老李的耳朵。
一声如杀猪般的惨叫,响彻树林。
纪鹞趁机抽出老李腰间的剑,一脚踹飞老李。
她满嘴鲜血,剑指老李喉咙,“别过来,不然杀了你!”
老李双目圆睁,"臭丫头,等着被放干血吧!都给我上!"
纪鹞冻僵的手,险些握不住剑。
她双手用力举起剑,对准所有想靠近她的打手。
纪鹞看着打手们手里冒着寒光的刀刃,如果真的要死,她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双方对峙,周围空气似绷紧的弦。
"咻!"
一支利箭破开层层气流,擦过纪鹞的左耳,直中打手眉心。
在众人惊愕之时,一群身着黑衣,头戴黑色斗笠的人,腰挂箭筒,手持利刃,从四周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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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捂着刚包扎好的耳朵,怒气道:“阁下何人?老子可是为神手阁办事,莫要多管闲事。”
黑衣人领头回道:“我来是要带走她。”
黑衣人剑指之人,正是纪鹞。
纪鹞还未来得及回应,便被人从背后一掌劈下,失去了意识。
京都附近,一座小院。
液体在滴答滴答地滴着,发出低闷的音响。
纪鹞刚醒来,头昏昏沉沉,全身的疼痛让她皱着眉。
她被人蒙住了双眼,黑乎乎的一片。被绳子勒紧的双手,正在因疼痛而颤抖,止也止不住。
浓重的血腥味和酸臭的发霉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肆意地攻击她的鼻尖。
"哐当!"
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一人携带着阴冷、潮湿的风而来,站在纪鹞的面前,沉默不语。
即使是被蒙着双眼,纪鹞也能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
纪鹞本能地往后挪动着身体,紧紧地贴在潮腻的墙壁上。
“纪鹞。”,他的声音醇厚、低沉,却又自带威严,“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没有回答,身上的丝绸衣袍摩擦着,向相反方向踱步,“你可知自己在哪?”
“刑房。”
“聪慧!”,他说话气息悠长,话锋一转,“你可知,关于你的两条预言,一曰救世,一曰灭国。”
纪鹞讽刺般笑道:“我只不过是待宰的奴隶,连活命都做不到。"
她接着道:"一国之运,全系我一人身上,可见成国将亡矣!"
"放肆!",一人走来,冰冷的剑尖直指纪鹞的喉咙,是黑衣人头领的声音。
“你一无权势,二无世家背景,乱世汹汹,如何存活?”,那人依然从容地说道,“除了与我合作,你没得选择。”
“哦?对我来说,有何好处?”
“钱,甚至权。不过…….”他语气停顿一下,“合作之前,你要通过我的考验,让我看下你的本事。”
“若我没通过呢?”
“死。”
房内静默了良久,他长叹口气,透过窗户,望着天空,“浓雾即将遮盖明月,纪鹞,你想做浓雾还是明月?”
纪鹞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自是要做风。”
纪鹞蒙着眼,被人扔进马车。车内的熏香,让她不知不觉地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纪鹞在颠簸中醒来,她不安地用双手摸索着四周,迫切想知道自己是何处境。
有人按住她的双手,给她松绑,塞到她手里一袋钱。随后,将她扔下马车。
纪鹞在地上滚了几圈,顾不得上疼痛,赶紧摘下蒙眼布。
只听马车里的人说道:"纪鹞,一会儿便会有人来接你,记得完成我的任务!"
"什么任务?"
马车内,语气平稳地说道:"杀掉许瑾欢!"
2. 许瑾欢
深夜,京都街道
纪鹞用冻红的双手抱着自己,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等了许久,接应她的人还未来。
空荡荡的街上,只有纪鹞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往前走去。
寒风袭来,纪鹞忍不住瑟缩了下,用冻肿的双手,环抱住自己。
纪鹞的腿忽地一软,竟直直地栽在地上,嘴里鲜血直流。
——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先是被追杀,随后被关入刑房,她没有片刻喘息。
身上所有的疼痛,仿佛苏醒般,一起侵蚀着她,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在风中颤抖。
她咬牙试图用双臂去拖行着身体,可她的双臂软绵无力,她的下巴又一次重重地磕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她只想活下去而已。
她曾听老李说过,京中权贵之人,最爱喝异种人的血。
若她死在这里,他们还不会不会放干自己的血?
寂静苍凉的夜空,陌生的世界,纪鹞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她恍惚间见一人身穿素色锦袍,朝自己走来。
随后,一张面如冠玉的脸映入眼帘,她的双眼无意识地落泪,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放在他的鞋面上。
她只听见自己唤出一声:"将军。"
第二日,纪鹞在医馆醒来,盖着有檀香味的披风。随后,被送到博丞尹府的偏院。
博丞尹数日未来看纪鹞,今日却不请自来。
他有着一双尖尖的大耳朵,眸光中满是精明与狠辣,手里盘着一串佛珠,坐在那里,像一只妄想称佛的吸血蝙蝠。
"上面的说,你杀掉许瑾欢的时机到了。"博丞尹咧开嘴巴,厚重的脸颊挤着他本就不大的眼睛。
他接着道:"今晚你出城,刘全带私兵在城外和你汇合。山上土匪已被俘,你们扮作土匪,去杀剿匪的官军头目便可。"
纪鹞饶有趣味地重复了一下,"官军?"
博丞尹笑意更深,眼睛都快看不着了,"此次任务艰巨,想来你是不会辜负上面的信任。",手中拨动佛珠的动作猛地一顿,"事成则赏,败露则死。"
纪鹞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她必须买一个,只忠于自己的人。
临桥运河两岸是京都最繁华的市,商贾如织,舟车辐凑,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走到偏僻冷清的地方时,纪鹞才看到买卖奴隶的摊子。
一股臭粪味便扑鼻而来,纪鹞鼻翼皱起,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牛马被栓在河岸的树上,奴隶被关在大铁笼里。
这个时代的奴隶,卑贱至极。只要奴告主,必死无疑。
这便是,纪鹞想要买奴隶的原因。
纪鹞背着手,注意到右侧笼子里的男人,黑黝黝的皮肤,黑黝黝的眼睛,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狠厉。
纪鹞让卖家将他放了出来,男子弯着身,从里面走了出来。皲裂又脏兮兮的双脚,缠着厚重的铁链,他犹如被栓链子的困兽。
纪鹞打量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多大?"
他却并未回答,那双眼睛不甘又傲气地看着纪鹞。
卖家手持一支粗棍子,哐一下打在他的后背。
他的头狠磕在地上,趴在地上,眼睛依然直直瞪着纪鹞。
卖家见他仍不知悔改,又抡了一棍子。
唐离剧烈咳嗽,眼神有些涣散,那不甘与傲气再也没有力气去凝聚。
纪鹞转到他的面前,背着手,俯视着他。
"现在可以回答,你叫什么了吗?"
他刚一开口,鲜血就顺着牙齿流了出来,"唐……离。"
纪鹞的笑染上了讽刺,"既然要倔,又为什么这么快屈服呢?这样,就不好玩了。"
纪鹞围着唐离转了一圈,看着他裸露的小腿上满是血痕,新旧交替。
正准备付钱时,唐离突然开口道:"你若是买我,必须先买我妹妹。"
纪鹞顺着唐离方向看去,卖家识趣地将唐离妹妹放了出来。
唐离妹妹低垂着头,脏乱的双环鬓指向天际,鬓上发带打着缕,看不清本来的颜色。红黑色的手掌撑在地上,那肿得粗大的手指,像地窖里冻烂的胡萝卜,合都合不上。
纪鹞只瞧了一眼,便道:"我不会买她的。"
唐离急忙辩解:"我的妹妹,很听话。",带了一丝颤音,"没有我,她活不下去的。"
"她很可怜,但于我无用。"
唐离带些乞求:"救救她吧,不然她会死的。"
纪鹞交了原本谈好的钱,走到唐离面前,她蹲在地上,与唐离平视,纪鹞的目光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审视唐离许久,随后,她玩味地俯身贴耳,低语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唐离瞬间瞪大了双眼,面如死灰,死死盯着纪鹞的背影,脑海里回响着纪鹞刚才的话语,"既然你妹妹如此可怜,那我成、全、你。我只要你和你妹妹中一人,选择权——给你。",对方的嘲笑声,犹在耳边。
唐离趔趄地从地上站起,卖家给他解开脚铐,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往回看妹妹一眼,快步追随纪鹞而去。
纪鹞侧身看着这幕,轻挑眉毛,嘴角的笑,带着洞悉人性的得意,却又带着难以察觉的悲伤。
——她的主人格,也是这般抛弃了她。
可她不会哭泣,她要在这乱世中立足,一步步,登上更高的位置!
回到偏院,纪鹞让唐离简单收拾了下,便随她一起出城。果不其然,刘全早就带着部曲,在林边等着她。
"我还以为纪姑娘,不敢来了。"
纪鹞并未理会对方的揶揄,"走吧!"
雾耳山,正如其名,隐在冬日薄雾中,漫山遍野的杨树叶铺在地上,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纪鹞骑着马,绕着山麓走了一圈,后登上山顶,继续观察片刻,利用大学所学到的地理知识,一个简易版的雾耳山地形图已画好。
她依据地图,将五百余人在三条道路中设下埋伏,并以望楼火把为信号。
这次,终于轮到她掌握主导权了。
不久后,纪鹞站在峭壁的望楼里,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山下小道。
只见道上转角处,似有一条玄色铁流,夹带烈马嘶鸣之声,奔流之势不可挡,铁蹄踏震整座山头。
为首之人,身披银白铠甲,手持四棱长枪。骏马被拉紧缰绳,前蹄仰起,踏碎月光,打着响鼻,沙尘渐落。
“他就是许谨欢,今日断不可让他,活着离开此处。”
纪鹞的视线顺着刘头领所指的方向看去,虽光线不明,但隐隐绰绰间,仍可见其身姿挺拔,轮廓俊美。
“刘头领,都各就其位了吗?”
"均已就绪。",刘全眉头皱起,"来军约一千人,许瑾欢智勇双全,所带之兵又是京都精锐。如今,兵数又远胜于我们,这可如何是好?”
纪鹞冷眼看着,对方渐渐收紧的眉头,玩味道:"今日若有幸与刘头领,共同葬身此处,纪某但死无妨。”
刘全刹那间唇色煞白,不由得倒退几步,拱手作辑,“想来上面如此看重,纪姑娘必有过人之处。刘某性命,全仰仗纪姑娘了。”
纪鹞心中冷笑,老狐狸,当真是能屈能伸。在博丞尹府时,他可不是这副姿态。
此时,山麓下,许谨欢正根据斥候勘查的地形情况,迅敏地谋划进攻路线。
他兵分三路,东侧兽道,易有埋伏,由许谨欢带兵二百人,做奇袭。
中间为主道,道路宽阔,可能是土匪主力所在,由副将尚允带领五百人,做主攻。
西侧小径陡峭异常,由副将王其带兵二百人,做佯攻。
后山,有一狭隘的小道,位于两侧崖壁之间,虽可做突袭,攀援上山,但风险异常,当舍弃。
由此,以弓弩手开路,井然有序,渐进山中。
山中异常寂静,只有空中鸟叫声,无半点人气儿,尚允带兵行至半途,仍不见一人身影,好似是座空山。
尚允甲冑内穿着价值千金的蜀锦战袍,保持着一丝不乱的发髻。见道路两侧树木摇动,其挥手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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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
尚允悄声作出放箭手势,箭矢如雨般射入林中,却仍不见土匪踪迹。
“该死。这许谨欢定是怕被抢功劳,故意将你我安排在主路,去吸引土匪主力,好方便他奇袭成功。”
其手下回道:“可主将之命不可违,更何况许将军才思敏捷,这般布局,自有其道理。”
尚允枪头刺地:“他虽为主将,可我乃弘野尚氏之后,连当今圣上都要敬我尚家几分,许谨欢一个三品将军,有何为惧?”
众人相顾无言。
“区区土匪,攻打他们,不过轻而易举。许谨欢这般小心,无非是故弄玄虚。更何况,他若真的神机妙算,他的父亲许和宗又是怎么死的?”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回话。
那年大战,可以说让朝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谁人敢提?
“兵书有云,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既然那许谨欢想借我们之力,为其牵制土匪主力。",尚允挑起眉毛,眼睛瞥向他方,"那我们可以反将他一军,由他为我们挡住战火,我们从后山峭壁上攀援,出其不意,直攻山寨,斩匪首,夺功名。”
尚允自说自的,调转马头,其他人虽不赞成,但碍于尚家权势,只得听从于他。
就在尚允离去之际,望楼上一支火把猛地划破了夜色。
中路两侧原本死寂的林中,瞬间"嗡”地一声立起百余张硬弓,弓弦震动声尚在空气中蔓延,箭矢已化作一片致命的铁雨,“嗖嗖”地尖啸着泼洒进官军队列。
土兵们厚重的札甲,被锋利的箭镞穿透、扎入骨肉,随着他们的挣扎,越陷越深,巨大的惨叫声和兵器坠地声,瞬间混作一团。
官军被打得措手不及,尚允只顾用长枪格挡,心中慌乱无比,将指挥军队作战,全然抛到脑后。反而骑马逃窜,不战而败。
相比于骄傲自满的尚允,西侧小路上的王其却更加稳重。他竖起耳朵,绷紧背脊,时刻提防着可能出现的陷阱与埋伏,不敢有丝毫懈怠。
望楼同时亮起两只火把,一时间,''轰隆隆''似地鸣之声响起,从陡坡上滚下无数巨石。
队伍前面的士兵,猝不及防,被石头砸中腹部,顺着陡坡滚下去,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
他沉着冷静地让士兵分成两队,往陡坡斜上方走去。士兵们动作迅速,走进草丛里,给巨石闪开了道路。
但王其万万没料到,尚允竟如此无用,使得战胜中军的土匪,悄然绕到了王其军后。
忽然,听到队伍后面的厮杀声,王其沉着稳重的脸,终于有缝隙裂开,正欲紧急回防,却被前方俯冲下来的土匪死死牵制。
一时间,官军腹背受敌,进退不得。
失败,仅是时间问题。
望楼上的纪鹞,并未对此给予太多关注。
望楼所在位置,邻近东侧小径,可将山下许瑾欢军队所有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当纪鹞埋伏的弓箭手准备射杀时,许谨欢竟抢先一步,让官军弓箭手先行出击,根据树木动的位置,准确杀掉了二十余弓箭手。
后许谨欢军队溃散,旌旗倒地,佯装不敌,仓皇逃跑。
引得纪鹞埋伏的六十名部曲,未等纪鹞火把信号,提前出击。
许谨欢眸子深沉,倏地调转马头,提枪往复冲杀,势不可挡。其军军容严整、戮力一心,口中呐喊夺胜决心,浴血奋战。
许谨欢着实善用奇兵,此处确实是纪鹞兵力最薄弱之处,若不是许谨欢布下的中军太过无能,纪鹞怎能安然坐在望楼之上?
许谨欢此人,于纪鹞而言,似沙场烽火间,一盏冰酒,入口凉润,看似无害,滑入内里后,灼烧脏腑,后劲十足。
只见圆月之下,许谨欢藏青色披风在身后被山风卷动,如一片沉静的夜色,又如同他麾下无声翻涌的怒涛。不到片刻,纪鹞布下的八十部曲,便被其尽数消灭。
许谨欢手握银枪,银甲上的血珠还在滚落,他低首吐气,微垂的脖颈,暴露在纪鹞的眼前。
纪鹞处在高位,手中的弓箭,瞄准了许谨欢那微微起伏的脖颈。
3. 娶许瑾欢
许谨欢似有所感般,猛然抬头,向望楼看去,二人对视。
纪鹞隐在暗处,许谨欢在月下,他眸若星光,震人心魄,
让她的箭偏了几寸,射在了空地上。
许谨欢旋即张弓搭箭,臂膀肌肉骤然绷紧,脊线深陷,两侧肌肉如鹰翼般蓄势待发,直袭望楼而来。
纪鹞眼见利箭快速袭来,箭头闪着寒光,连忙侧身闪避,还是被刺入左肩。
彻骨的疼痛,从伤口处如石头入水产生的涟漪一般,阵阵扩散到全身,直到五脏六腑。
纪鹞疼得冷汗涔涔,她背靠着木栏,调整呼吸,试图缓解疼痛。
差一点儿,她就命丧于此,可是纪鹞不仅毫无惧怕之意,眸子里满是嗜血好战的兴奋。
从未遇到,让她如此酣畅淋漓、不敢懈怠的对手。
于是,纪鹞挥手阻止了布置好的弓箭手,捂着肩上伤口,对低处的许谨欢挑衅道:“许将军,尚氏之子尚允正受困于山后峭壁之间,若他死了,你该如何回京复命?”
许谨欢剑眉一蹙,翻身上马,欲向山后奔去,身后侍卫却急忙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将军,这土匪头子,定是在引您上钩。”
“林玖,如今尚氏与陛下之间剑拔弩张,若今日尚允命丧此处,内战一触即发,将会给成国百姓带来何种灾难?”
林玖唇角颤动,囧着眉毛,“可是,难道将军,你的命就不值钱吗?”,林玖音量提高,"更何况,那尚允在军中屡屡针对将军。"
“能为成国献身,是我许谨欢今生之夙愿。”,许谨欢垂下眼眸,"我总也做不到,见死不救,不论是谁!"
纪鹞望着许谨欢的背影,心满意足地走下望楼。
唐离赶紧上前,将包扎所用的物品递给了纪鹞。
纪鹞脸色苍白,语气微弱,“唐离,帮我把箭拔下来。”
唐离的手有些颤抖,不知该怎么握住那把箭,方便自己用力。手的位置调来调去,犹犹豫豫,总也下不去手。
纪鹞见此,便道:“算了,我自己来。”
纪鹞右手捂住箭身,指节泛白,手刚碰到箭身,便感觉到箭头又往肉里搅动。
她深吸一口,咬住嘴唇,肩背肌肉瞬间绷紧,右手猛地一拔,箭头出来时带动了肌肉的震动。
纪鹞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纪鹞目光幽深地看向山后,峭壁之间冒起浓烟,峭壁之上是可放火、可射箭的伏兵,峭壁之下,刘全集结所有的部曲与官军对战,兵力远胜于官兵。
“唐离,你去告诉山后的刘全,许谨欢……我要活的。”
纪鹞怕牵动左肩伤口,右手缓慢地从左袖里,掏出自己锋利的刀片。
借着山寨外摇曳的火光,刀片上映出她的眼睛,终于恢复了黑棕色。
她盯着刀片看了许久,突然有了一个近乎疯狂的推测,异种人的血是蓝色的,其他人血液和现代人同样是红色的。而她自问和这个时代的特殊之处,一个是她是现代人,另一个是她是副人格。
记得那日老李的言辞,说明异种人不止她一个,难不成……有人和她一起都是穿越者?甚至……他们也是副人格?
那岂不是,等她找到其他异种人,便可解答自己疑惑?
纪鹞的脑子正在飞速运转中,却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有人走来,她将刀片重新隐入袖子里,又拢紧了左侧衣领,以防里面白色纱布上的蓝血,被他人看到。
"纪姑娘,官兵残军共余百人,已将他们全部擒获。"
纪鹞侧着头,瞥见被烟火熏黑的唐离,"哦?他们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纪鹞起身,戴上早就准备好的面纱,随着唐离,来到了山后。
便见数十棵树上,都挂着大网兜,里面挤着五六个人,个个都是灰头土脸、血渍满满。
那刘全背着身子,未曾看纪鹞一眼,道:"纪姑娘,刘某着实不知,明明当时便可射杀许城,凭何如此戏弄刘某?"
纪鹞当然知道危机解除,这刘全自然是要重新硬气起来,却未曾想转变如此之快。
纪鹞凑近刘全,低声道:"刘头领,若无许城,那尚允怕已活活烧死。你、我可担待得起?"
刘全转过身来,甩了一下宽袖。
纪鹞看着刘全虽也已戴上面罩,但那黢黑的脑门,显得更为突出,已经在叫嚣着他的怒火。
唐离没忍住一笑,便被刘全眼风扫过。
"刘头领,怎么少了一半的俘虏?"
"关在地窖里,地方不够才被吊在树上。"
唐离忍不住插话道:"和被俘虏的土匪头子,关在一起?"
"刘某没有这般愚蠢!",刘全原本愤然迈出的左脚,又生生地退了回来,"纪姑娘,今日一战,我方损失百余人,那投降的土匪俘虏,刘某便自作主张,招为府尹部曲。不知纪姑娘,有何高见?"
纪鹞细细端详着面前的老狐狸,语词分外恭敬,行事却格外强势,怪不得能成为博丞尹最得力的手下。
刘全亦在探究纪鹞的神色,与往常的轻视不同,经过今日一战,他深刻体会到,此女绝非等闲之辈。
对视良久,刘全握成拳头状的手,食指和中指开始不断地刮着大拇指,一遍又一遍,"纪姑娘,莫不是不同意?"
纪鹞别有深意地笑着,摇了摇手,以示回应。
"刘头领,许谨欢在何处?"
刘全随意指了一个部曲,让他给纪鹞带路。纪鹞跟着他绕过山寨,走到一片树林时,便听到格外熟悉的鞭子声。
纪鹞伸手止住了带路人的动作,自己便循着声源向林中走去。
她踩着咯吱脆响的枯叶,未走多久,便看到如此景象,似闯进油画世界一般,让纪鹞不自主地停顿。
白杨树直指明月,在深蓝色夜幕中划出多道萧瑟的直线。
褐色的树干是他的刑架,双手交叉被紧绑在树上,被迫扬起的脖颈暴露出血管跳动的位置。
大口张开的衣襟展现着紧绷有力的胸膛,微微扭曲的腰身诉说着他的痛苦。
骨肉匀称的躯体上斑驳着鲜血,为这一幕添上了神秘又诡异的美感。
随着纪鹞缓缓的靠近,惊动了脚旁的碎叶,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她无视在旁的他人,径直走到许谨欢面前。
"许将军,终于见面了。"
因被捆绑的姿势,使他被迫仰着头。
纪鹞只能看见,皎洁月色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抚摸、流转。
纪鹞的视线沿着许城的脖颈,一路攀到许城的脸上,描绘着他的五官。
唯一缺憾的是,他脸上的鞭痕,浸着鲜血,似怨鸟泣血,破坏美感。
纪鹞瞥向不远处拿鞭子的人,笑着勾动手指,示意让他过来。
来人头戴黄色头巾,身穿兽皮坎肩,衬得他的尖脸,更加地贼眉鼠眼。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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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恭敬敬地作辑,讨好之意不用言明,"大人,有何吩咐?"
纪鹞斜瞟着他,"你是何人?"
"禀告大人,我原先是雾耳山二当家……",他眼中的神气一瞬即逝,"后投诚刘头领,如今,是刘头领手下。"
纪鹞回忆着刘全方才谈到收编土匪的话题,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哦?便是你,出卖大当家,让我们顺利攻下山寨的?"
二当家并未听出纪鹞的讽刺之意,只当在夸他,连忙道:"是,正是在下。"
纪鹞笑意更深,指着许城道:"那他脸上的伤是你打的吗?"
二当家有些疑惑,却还是答道:"是,刘头领吩咐我,好好招待他,只要别死了,就行。"
纪鹞眼中寒光一闪,掏出腰间的匕首,"那你,不冤!"
纪鹞唰地转身,刀刃划过二当家的手腕。一声刺耳的惨叫惊动树上的鸟,对方摸着已见骨的伤口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纪鹞无视这一切,她异常专注地用右手,轻轻滑过许城的脸颊。
可那惨叫声太过吵闹,纪鹞冷眼瞥向趴在地上的二当家,“莫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破坏了如此完美的脸。",她冷声道:"滚下去!"
许谨欢撇过头去,以示抗拒纪鹞的触摸,"你这女子,当真狠毒,他明明是按上面的吩咐做事,何至于此?"
纪鹞冷笑道:"你居然为伤你之人说话?"
许谨欢低头,一双凤眼挑起,眸含星光,温和又疏离,"许某生性如此,见不得如此残忍做法。"
纪鹞察觉到对方的抗拒,恶趣味地贴近他,"那我亦生性如此,这可如何是好?",她的食指玩弄着他的下颌线,"不如……我娶你吧?你来做我的压寨夫人,好好教化我?"
纪鹞一边说着,一边向被绑的许谨欢压来,"如此美色,轻易死掉,太过可惜。"
食指恶意地从他的下巴,不断往下探去,经过他微昂的脖颈,来到他的衣领处。
许谨欢羞恼地抵磨着粗粝的树干,即使后背都渗出血丝,也抵挡不住前方女子柔软的压来。一软一硬,冷热交替,不甘、屈辱、羞愧一起砸下来。
"许某今日甘拜下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又何必……如此折辱在下?"
他眼尾染上薄红,淡于胭脂,却直钻心扉。
"许某一心为国,早就将儿女私情置之于外,更何况,是与心狠手辣的贼人在一起!"
纪鹞站直身子,微微下垂的杏眼里,升起满满厌恶之感。
"你知道,我此生最厌恶什么样的人吗?",纪鹞围着他,缓缓地踱步,"便是,你这种满嘴仁义道德之人。"
纪鹞接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用手攥紧许谨欢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偏偏有你们这些人,用所谓的道义去愚弄他人,显得自己多么大公无私,实际上呢?人性里的恶,是带在每个人骨子里的,一辈子,都除不掉的。"
"如此荒谬的言论,许某不敢苟合!"
纪鹞眸子里盛着滔天怒意,嘴角极不协调地扬起,"就是因为,你可悲的善意与愚蠢的忠诚,今日才会落到我的手里。"
"本想放过你一马,偏你如此不识抬举!",纪鹞的刀片如毒蛇信子般,舔砥着他的喉咙处,缓缓说道:“不过,我最怜惜美人。”
“我已为你换成了干净的刀片,那把匕首沾上了别人的血,可不能……弄脏了你!"
4. 亦死亦活
纪鹞的眼中,映着许谨欢正在流血的脖颈。
她抬头,望向许谨欢的眸中,似在寻找什么。
可他的凤眼中,竟毫无惧怕之意,却似神佛般,满是悲悯,正俯视着纪鹞。
纪鹞一时怔愣,这是……不同于她往日所熟悉的那些反应。
一阵寒风吹过,与那日披风上相似的檀香味,萦绕在纪鹞的鼻尖。
它割开了原本浓烈的血腥味,吹散了纪鹞的怒气,一股无法言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待纪鹞回到山寨里,一群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那种害怕、另类、厌恶掺合在一起的神情,纪鹞再也熟悉不过。
无人言语,诡异的沉默,让坐在角落里的二当家又瑟缩地往里挪了挪。
刘全率先发问:"纪姑娘,你为何要砍伤二当家的手腕?"
他接着道:"若不是他,我们又怎能如此迅速地攻占山头?"
"刘头领,你就不怕哪日他也为活命,故技重施,出卖你吗?"
刘全一时语塞,"可你如此行事,让其余土匪如何诚服于我们?"
纪鹞随意地掸着身上的灰尘,"不是还有大当家吗?让他归顺于我们,他的手下又怎会反抗?"
刘全一愣,眼光一闪,"纪姑娘,莫不是别有意图?"
纪鹞笑笑道,"刘头领,我既然人微言轻,你又何须问我?"
刘全被架在当场,他的眼睛左右乱瞟了下,妥协般地叹气道:"纪姑娘,既然你我意见相悖,不如就让他二人比试一番,胜者跟我们走。"
纪鹞等的就是这句话,旋即站起,"好,就按刘头领说的办。"
纪鹞离去之时,刘全满含深意的声音响起。
"纪姑娘,许谨欢……如何了?"
纪鹞脚步一顿,并未转身,"自然…还在那处被绑着。"
刘全还想再问,被身后的二当家打断,"刘头领啊,当初可没说比试之事,我……我若是能打过他,早就是大当家了。"
刘全沉着脸,扯开与对方的距离,"二当家,你们干得就是刀尖舔血的勾当,全凭真本事。本人招安,亦是如此。"他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你的死活,全看你自己!"
听到此番话的纪鹞,面带冷笑,她同唐离使了个眼色,唐离点头便退了下去。
纪鹞独自来到了地窖,阴暗发霉的气味紧紧包裹着她。
木桩上,捆绑着一个男人。
纪鹞看着对方身上的伤痕,似所有的刑具,都曾在他的身上尝试过一番。
"你便是大当家?"
对方缓缓抬起头,如狮子般锐利的眼睛,透过缕缕头发,直射而来。
"你的眼神和他们的都不一样,杀气腾腾,死在你刀下的亡魂,应是不少。"
"哼!"他头一撇,露出凹凸不平的左脸,像火烧过后留下的疤痕,"这破世道,不是爷爷杀他,就是他杀爷爷。"
"哦?那现在呢?风水轮流转,这次,你成了案板上的肉,"
大当家头一扬,"爷爷不怕死!"
纪鹞随意地坐在石头上,"那你……想杀二当家吗?"
语音刚落,大当家似暴躁发狂的野兽,双目发红,咬牙切齿道:"爷爷恨不得能亲手撕碎了他,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为我那惨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铁链声哗哗作响,仿佛下一秒他就挣脱出来,将纪鹞扑倒。
纪鹞双手拍掌道:"好!今日,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与那二当家比试一番,生死不论。"
大当家不可置信地停顿了一下,迟疑道:"你想从爷爷身上,得到什么?"
纪鹞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踱步到刑具旁,双手拿起沉重的大刀,走到大当家的面前,笑道:"本人,最喜困兽相斗!"
刀从高处挥下,利刃劈向铁链,势如破竹。
大当家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从纪鹞手中,接过自己的大刀,阔步向地窖外走起。
山寨外,早已由部曲围成一个圈。
二当家瑟瑟缩缩地站在圈内,缠着麻布的右手,晃晃荡荡地垂在身侧,左手不太熟练地握着短刀。
见满身伤痕、怒气腾腾的大当家出现在眼前,他的双腿不由地发软,不断地吞咽着吐沫。
"大……大哥,那日小弟……不过是被情势所迫,我们可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大当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怒道:"狗东西,你忘了你在地窖折磨爷爷时的嘴脸了?"
二当家急忙跪在地上,"那都是不得已为之啊。"
大当家雄壮魁梧,狠踏地面,扬起沙尘,他一把拎起对方的领子,将其高高举起,"敢背叛爷爷,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在大当家欲将其狠狠摔在地上时,二当家眼中杀意乍现,左手狠狠地刺进大当家的胸膛。
大当家高举的手突然松落,宽阔的身躯不自觉地向后趔趄,口吐鲜血。
二当家从地上爬起,看着刃上的鲜血,奸诈的面目暴漏无疑,"大哥,你就是一介莽夫,真是可惜啊,你又栽在弟弟手里啦!"
局势转变,让旁观者措手不及,他们还在震惊中,未曾注意到唐离悄悄回到纪鹞身侧。
二当家举起短刃,向摇摇晃晃的大当家冲来时,刘头领笑得分外得意,与纪鹞对视。
大当家将大刀立地,强撑住身体,"今日,爷爷就是死,也要为弟兄们报仇!"
大当家以怒气撑着,大刀一横,格挡住他的攻击。
尔后,大刀狠狠扬起,斜劈向二当家的头颅。
当众人被眼前血腥场景镇住时,一大股浓烟顺着寒风袭来。
不知谁先喊出一声,"着火了!"
场面顿时混乱无比,他们舀着水,扑向火源。可天干物燥,地上满满的枯枝落叶,那些水,不过是车水杯薪。
火借风势,愈来愈大。
刘头领捂着鼻子,"纪姑娘,当下来怎么办?"
"这火怕是灭不掉的,吩咐手下,快速撤退。"
"可……地窖那些人该怎么办?"
纪鹞看着躺在地上,仍在喘气的大当家,说道:"归顺的土匪留下,其余杀掉。"
"那官军……怎么办?"
纪鹞看着给她挖坑的老狐狸,道:"全凭刘头领处置。"
纪鹞翻身上马。
刘全急忙挡在前面,"那许谨欢呢?"
纪鹞遥遥望着已被烈火吞噬的树林,那正是许瑾欢被绑之处。
"应是被火烧死了吧。"
强大的火蛇正在迅速地向他们袭来,刘全愣在地上,看着纪鹞和唐离离去的身影,赶紧吩咐手下,去处理土匪。
刘全一边擦着被烟熏出的眼泪,一边又叫来另一个手下,"去,去地窖把官军放出来,尤其是向允,可不能让他死在我们手里。"
吩咐完后,刘全仰头望着,漫无边际的浓烟,满脸茫然,这场火来得太过巧妙了些。
京都城内,纪鹞回到偏院,连忙去屋里,给自己换药。好在伤口不流血了,否则她异种人的身份,迟早被暴露出去。
纪鹞行事向来乖张,正值时局多乱,博丞尹府内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定会引起他人关注。更何况,若被老李提到的神手阁发现自己,岂不是更加危险?
纪鹞换好药后,打开门,看着院内的唐离,"你去成衣铺,帮我买几件男装过来。"
唐离愣了一下,茫然地问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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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男扮女装?"
纪鹞倚在屋门上,没有说明真实原因,"男装更方便行事些。"
"明白,纪姑娘。"
"以后就叫公子吧。",纪鹞的视线瞟到唐离破烂的衣服,还有那红肿的脚,"再拿些银两,给你自己多买些寒衣。"
唐离呆愣了几秒,如黑墨般的眸子,第一次点燃了光亮,他连忙点头,随后出门而去。
纪鹞则盘腿坐在塌上,案几上的新茶还在升起,缕缕轻烟,似女子在妖娆起舞,让人如痴如醉。
她敏锐地听到了脚步声,但……不是唐离的声音。
纪鹞抬头,望向门口。
原来是博丞尹的下人,捎来口信,让纪鹞去前堂找他。
纪鹞不慌不忙地品完茶,才动身,随下人来到前堂。
堂内一片压抑,只见博丞尹正在训斥着手下。
手下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纪鹞走过去时,才发现那人竟是刘全。
"府尹大人,何事如此动怒。"
博丞尹尖尖的大耳朵,正充血着,红通通的。他调整翻涌的气息,问道:"纪姑娘,此战我部曲损失了近一半,不知你任务完成的如何了?"
"府尹大人指的是许瑾欢吗?"
博丞尹狠辣的双眼死死盯着纪鹞,"他死了吗?"
纪鹞背着手,丝毫不怕,反而在堂中来回踱步,"昨日,我与刘头领奋战到深夜,好不容易才将那许谨欢抓住。"
博丞尹闭上双眼,手又开始转动着菩提佛珠。
"那许瑾欢,太过狡猾,故意激怒我,使我不慎砍伤了二当家。",纪鹞走到刘全身侧,"本是小事,可刘头领却动了怒,偏要二当家与大当家比试一番。"
博丞尹突然睁开眼睛,瞪着刘全,"可有此事?"
刘全跪在地上,想要辩解什么,又发现她说的确是事实,无奈地点了点头。
博丞尹再次闭上双眼,装作闭目养神的模样,实则通过目光缝隙,锐利地审视着纪鹞每个细微表情。
"大家都未曾料到山火已起,只得手忙脚乱地去灭火……"
博丞尹打断了了纪鹞,怒气道:"你只需告诉我,许谨欢是死还是活的?"
纪鹞装作一脸为难的模样,"亦活亦死。"
"啪!"博丞尹左掌重重地拍在桌上,右手却仍在捻动着菩提珠,极为诡异的姿态,像只既信佛又嗜血的大蝙蝠。
刘全膝行到博丞尹脚下,"那火定是她放的,许谨欢也是她救走的,属下冤枉啊。"
"刘头领,你为了逃避责罚,竟污蔑于我?"
刘全抬头,与纪鹞对视,"你在望楼时,明明可以让弓箭手当场射杀许谨欢,却偏偏阻止弓箭手行动。"
博丞尹转珠的速度更快了,堂上清晰地响起两颗珠子,激烈的碰撞声。
"刘头领,我曾与你解释过。",纪鹞瞥向博丞尹,"若尚允死了,我们都得死!"
刘全进一步道:"那后来,你为何非要活抓许瑾欢?"
纪鹞停顿了几秒,博丞尹的转珠声变得有些刺耳。
"自然……是担心刘头领抢功啊,那许谨欢若被你杀了,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刘全唇色苍白,食指颤抖地指着纪鹞,"你……你胡说!"
博丞尹手里的珠子转动声更加密集,直到"啪!"一声,珠串断裂,弹跳在地上,发出参差不齐的落地声。
便见博丞尹霍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刘全,"都是废物。"
博丞尹随即将目光射向纪鹞,眸中杀意,毫不掩饰,"纪姑娘,此次我暂且信你,但许谨欢必须死,若你下次再失手,别怪本官不客气。"
5. 伪善
此时,唐离怀里正揣着重重的银钱,兴奋之意扬在脸上。
那日,纪鹞买他时,唐离觉得她邪恶、冷血;见她雾耳山对抗官军时,觉得她机敏、可靠;见二当家见骨的手腕时,觉得她可怕、瘆人。
可纪鹞居然会关心一个奴隶,唐离觉得她太过复杂,真真是看不懂。
可刚走到半道,他的嘴角突然下垂。
这么多的钱,够买他好几个妹妹了。
唐离的手探入衣襟处,摸着冰凉的银钱。
他鬼鬼祟祟地往身后看了一眼,见并未有人跟着他。
他突然脚步加速,快速地向市坊奔去,愈来愈快,甚至脑子都忘了怎么倒换双腿。
不过,他并未去成衣铺,而是径直跑到奴隶摊的位置。
他想掏钱买回自己的妹妹,然后和妹妹一起远走高飞。
可是,他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搜索了好几圈,都没有看见妹妹。
一番打听下,才知那奴贩子好几日,不曾来此处摆摊了。
他幽深的眸子重新暗淡起来,顿时被抽尽全力,他的肩背垮了下来,双手也无力地垂在身侧。
那日,妹妹定是低声呜咽着,不知那奴贩子有没有打她。
都怪自己冷漠无情,竟为了苟活世上,抛弃了相依为命的妹妹,连畜生都不如。
他一边谩骂自己,一边拐到成衣铺,为纪鹞买衣服。
…………………..
距雾耳山之事,已过许久。
京城内还是热闹非凡,未曾受到丝毫影响。
一家酒肆,隔绝了城内的喧嚣,其名为林庭春。无论是世家子弟相聚,还是名士清谈,都常会集在此处。
纪鹞正和唐离坐在靠窗处,周围由曲屏隔开,屏上绣着缠枝纹,墙上挂着竹林图,时不时响起雅乐之音。
确实是个好去处。
"公子,果真如你所料,大当家归入博丞尹部曲后,频频和刘全手下起冲突。"
纪鹞悠闲地端起青瓷杯,"他做惯了土皇帝,又怎甘心于久居人下。"
唐离回道:"那公子,何时将其收入麾下。"
纪鹞唇角勾起,"不急,再等些时日。只有他毫无退路时,才最容易被收服。"
"是。"
纪鹞随意地向窗外望去,几个官兵正站在城门两侧,盘查着来往人员。
有一身影牢牢地勾住了她的目光,那人身姿挺拔,双肩平齐,似月下青竹。
纪鹞这个人,平日没什么爱好,独独喜好美色。
她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背影,有些期待地等他转过身来。
拥有这般背影的主人,容貌究竟是惊为天人还是让人大失所望?
微风拂过,撩起他玄青色的衣袂。
那人刚好转过身来,恰逢阳光明媚,将其五官描摹得分外清晰,直直印在纪鹞的瞳孔中。
——是许瑾欢!
只见他刚好向纪鹞附近扫过,纪鹞微微侧过头,躲避着他的视线,心若擂鼓。
纪鹞左臂倚着酒案,目光朝向墙壁。
可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许谨欢右脸上的鞭痕,像是温润白瓷上,意外留下的一道釉变。
一种描述不清的感觉,跃上心头。
许瑾欢这人着实令她讨厌,偏偏老天爷给了他一副好皮囊,次次都能吊住纪鹞的目光。
"余兄,听说那许瑾欢被贬了。"
纪鹞的目光循着声源看去,她只见曲屏上印着两个人影。
一人用塵尾,轻扫了下案几,"我们来此地,当清谈玄理,提那匹夫干什么?"
那人忙笑道:"京城谁人不知,你余景的大名,你若自诩二流名士,谁人敢称一流?"
"我余景就是一流名士。"
说完,二人爽朗大笑。
"只不过当年那许瑾欢,未满十六岁,就一剑斩杀敌军猛将。自此,一战成名,震惊朝野,何等风光。如今沦为看守城门之人,难免让人唏嘘啊。"
纪鹞听着隔壁谈话,眉毛一挑,一边细细品着杏花酒,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下文。
余景讥诮道:"若不是他当年妇人之仁,害死了他父亲许和宗,那弘野尚氏又怎会如日中天?如今军权政权皆出于尚氏,其他世家皆要看其脸色,连皇帝都要让其三分。"
那人扯着余景宽袖:"余兄,小声些,此话传出去,可不得了。"
"怕什么?谁人敢说我?我余某人铁口一开,直教他刀刀见骨。"
"余兄说的是,但许瑾欢虽在军营中,常被尚氏之子尚允针对,不被世家子弟所容。但他常常放粮赈灾,倒是赢得了百姓的心。"
余景冷哼一声,"不过是邀买人心的手段,这天下大事,何时轮到蝼蚁般的百姓说话了?若不是,当今圣上念及与其父亲旧义,这京城中又怎会有他许瑾欢的立足之地?"
那人压低声音道:"听闻最近圣体有恙………"
余下的,纪鹞便听不清楚了。
悦耳的铃铛声从店门外传来,由远及近,众人的目光一致向门口望去。
进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模样亦是中等之姿。
众人意兴阑珊,刚要回过头时,又听见那清脆的铃铛声,一张普通的脸庞移开,缓缓露出身后人的样貌。
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儿,挺立的鼻尖被太阳晒穿了软骨,粉面含春的脸蛋儿略显青稚,容貌却令人惊叹。
更遑论他身上的锦袍,在阳光下光彩炫目,好似晴天时碎落在湖中的星钻,足见其地位之显赫。
他并未在意众人眼光,性如发上飞扬的束带一般不羁,恰好落座在纪鹞身后的隔间里。
纪鹞刚要离开时,便听那中等身姿男人开口道:"小侯爷,你真要和那太常之女孟栀私奔?"
"怎么可能?本世子爷怎么会为一个女子,而放弃京城的声色犬马呢?"
纪鹞又缓缓坐下,右手轻轻地描绘着杯身的纹路。
那男人接着道:"这……这一会儿孟太常之女便到了,你怎么应对啊?"
小侯爷靠着隐囊,得意道:"常勤,你怕什么?这种闺阁女子,比花坊女子脸皮更薄,最易打发。"
常勤倒了杯酒,"你啊你,欠了京城女子多少桃花债啊。",他将酒杯递给对方,"那孟栀来了,我得先撤了。"
没多久,纪鹞便见一窈窕身影,映在曲屏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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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那孟栀软糯的细语响起:"俞郎,可算能与你见一面了。"
小侯爷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孟栀,"我对你的思念,犹如这红豆,每次想你时,我就放一枚进去。"
孟栀忍不出哽咽道:"这世间,就如那话本所写的一样,有情之人,都要历尽磨难。"
小侯爷拉起她的手,"是啊,我们的爱情亦是如此。"
孟栀哀怨道:"俞郎,为何我们无法在一起呢?"
小侯爷叹口气,"都怪我,是我配不上你,你是当今太常之女,秀外慧中,而我整天只知玩乐,臭名远扬,没有哪个世家大族肯将自己的女儿,托付于我。"
孟栀的呜咽声细细传来,纪鹞坐在隔壁,只觉这女子当真好骗。
良久,那孟女才止住哭声,她的手掌覆在对方手上,坚定道:"俞郎,我们私奔吧,无论多苦,我都不怕。"
"不!我不要让你背负骂名。倘若我们私奔被抓到,后果难料,我不忍你因我而受伤。"
"比起骂名,我更不愿意与俞郎分开。"
"那你父亲就会沦为京城笑柄,日后,如何在京中抬得起头?",小侯爷情真意切道,"你可忍心,让你父亲沦落到如此地步?"
"我……。"
"日后,你还是听从父母之命,寻一个好郎君吧。"
孟栀哭声拉长,"那你……呢?"
小侯爷黯然神伤道:"就让我相思至死吧!"
听到这句的纪鹞,忍不出笑出声了,当真应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孟栀虽悲恸难抑,哭声却始终低微婉转,足见其平素礼度之谨严,偏偏栽在这个纨绔手中。
曲屏上,又见一女子走来,"小姐,快走吧,一会儿就被家里人发现了。"
"不,我不走!"
小侯爷故作伤心道:"总归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在这里越久,我越是伤心。"
"可……",孟女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婢女拉走了。
没过多久,小侯爷便随意地站起身来。他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左手随意地摇晃着铃铛,大步迈出了店门。
纪鹞听着窗外的铃铛声再次渐近,便见小侯爷正和常勤走在街上,那笑若灿花的脸哪里有半点悲伤,招摇的发带在风中不断扬起。
"这些女子,太过好骗。本世子只是勾勾手,便可得到她们的真心,当真没意思。"
"那小侯爷,决定收心了吗?"
"哈哈,自然不是,比如那顾白,本世子还未曾见过。"
"顾白?她可是京中第一名妓,非高官之人不可见,任你富贵如天也别想见到。"
小侯爷的下巴扬起,"此生若能亲眼见顾白一面,本世子死而无憾矣。"
纪鹞听着那铃铛声渐渐远去,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自是要把情爱看得重过一切。
只是,在这世间游荡的,不过都是些披着人皮的鬼。
她望向窗外,日渐西暮,柔和的光晕镀在许谨欢的周身,只见他正弯腰帮过路老人捡起枯枝。
纪鹞勾起唇角,指尖摩擦着酒杯。
她很好奇,许瑾欢何时撕下他的伪善面具。
6. 惨案
翌日,拂晓时分。
木轮发出的吱呀声,打破了京都城内的寂静。
那声音由远及近,显得格外沉闷。
从马车里探出头的度支曹郎中,在寒风中紧了紧身上的官袍。
他接过车夫手中的灯笼,怀里抱着刚整理完的粮册,打着哈欠,踏上度支尚书府石阶。
"下官李铭,奉度支尚书之命,呈送军粮账册。"
他低声通报,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应答。
他眯着惺忪的双眼,贴近宅门,声音加大,"下官李铭求见。"
仍无人应答。
他有些诧异,是尚书命他在卯时初来觐见,怎么无人回应?
李铭正在思索着,突然,一股难闻的铁锈味直钻入鼻中。
他举起手中的灯笼去探索来源,门上两个狰狞的血手印赫然印入眼帘,那血滴还在缓慢地向下滑落。
李铭被吓得后退一步,原本迷蒙的双眼倏然睁大,回头看着仍在马车等待的车夫。
他强作镇定,整了整官袍,稳住了心神。
李铭满心疑虑地凑近门缝,向府内望去,一股寒意直袭脑顶,怀里的账册啪啦、啪啦陆续掉在地上。
他僵在原地,一步都动弹不得,连忙摆手让车夫来搀扶他,嘴里颤颤巍巍地说:"去…去报案…快,快!"
没过多久,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有一内监,匆匆忙忙地敲响了将军府的门。
他由下人带入院中,直奔书房而来。
书房内,许瑾欢坐姿端正,正在抄着经书。
他听到动静,连忙搁笔,将其放在砚上。末了,又轻移笔杆,将其与案沿垂直。
内监赶忙行礼,气息不稳道:"许校尉,度支尚书全家被灭,圣上命你即刻带人去查,务必水落石出。"
他压低声音,"此事关系重大,切莫被有心之人利用!"
此时,天还未亮,整个京城仍在沉睡中。
许瑾欢辞色严肃,带着一队官兵,步伐齐整地向度支尚书府宅走去。
他如今的职位是城门校尉,京城中出现凶案,按照流程,当是博丞尹和廷尉来掌管此事。
但此次朝廷命官,在天子脚下,竟满门被灭,可见事件之严峻,不知又会在京城中掀起怎样的惊涛巨浪。
正值朝局动荡之时,可不能再生事端。
府宅四周已被衙役封锁起来,许瑾欢站在宅门前,剑眉紧锁,上面那明晃晃的血掌印,似在嚣张地挑衅着天子权威。
刚靠近宅门,便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官兵推开门时,一股风扑面而来,不是意料之中的血腥与尸体腐臭味,反而是淡淡的梅花香。
随后,大风似几条长龙,掠过院内所有的门窗,向来人诉说这妄死之人的不甘与愤怒。
骤然间,绷紧了众人脑中的弦。
许瑾欢举起右手,官兵便快速地搜查着每个屋子。
他与林玖站在院中,等待下属将探查到的线索,汇报给他。
不远处,传来一阵奇异的声音,许瑾欢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树枝被拉拽的咿呀声,循着声源走去。
他来到一颗白梅树下,树枝上开着锦簇的梅花,看起来平平无奇。
就在走开时,他突然瞥见身侧一颗红色的梅花,鲜艳非常,白梅树上长出红梅。
许瑾欢蹙着眉,一树两花色,着实有些古怪。
他沿着白梅树开始探查,随后发觉树上红梅花有很多,有全红的,有红白相间的,有白中掺杂着红点的花色。
那竟不是花的颜色,而是——血!
许瑾欢走到树后时,地上一大片干枯的血迹,直直刺入眼底。
风速骤紧,树枝上挂着两颗黑色的脑袋,正绕着染满鲜血的绳子旋转。
一男一女,脸早已变成了青灰色,不甘又充血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许瑾欢。
——竟是度支尚书陈令与其夫人!
许瑾欢的寒意从脚底升起,饶是他少年在战场厮杀,也未曾见过这般让人胆寒的手段。
京城谁人不知,陈令陈尚书在宦海浮沉二十年,以刚直方正、清廉为民著称,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简直是——凶手赤裸裸的挑衅!
许谨欢眸色一沉,怒火与寒意交织,此事定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他紧抿着嘴唇,却听到空无一人的厅堂里,有声音响起。
即使那声音又短又轻,但依然被许瑾欢捕抓到。
堂外,许瑾欢敛住气息,手提着利剑,放缓脚步声,一步步向厅堂走去。
堂内,纪鹞正藏在门后,她并未发觉自己已然暴露。
她正在思索着一会应如何避开官兵,悄然离开尚书府。
直到,脚踩枯叶的声响起,纪鹞的杏眼瞬时瞪大。
一把利剑刺破门窗,直袭纪鹞面门而来!
她本能地侧身躲过,剑直直地插入纪鹞的右侧。
木门在震颤,连带着纪鹞的耳朵也在颤动。
她的一缕头发被剑割断,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趁着许瑾欢分神之际,纪鹞快速由另一个扇门跑出。
她根本顾不得喘气,连忙跃上屋檐,双脚沿着屋脊快速跑去。
身后许瑾欢的脚步声更轻,却也更快。
即使纪鹞不回头,她也知道自己与许瑾欢的距离不断地缩小,再这么下去,她定会被他擒到。
许瑾欢定会问自己,为何出现在凶案现场,怀疑她是凶手,甚至……发觉她就是那日欺辱他的女土匪。
纪鹞突然侧过身,右手食指与中指间的刀片,快速飞出。
许瑾欢迅敏地举起剑,果断地挡下她的暗器。
剑身还在因碰撞而颤动,前方的身影却不见了。
——如此狡猾的黑衣人!
许瑾欢面色依旧冷静,如此短的时间,料对方也跑不到哪里去。
他根据记忆,锁定方向,跳下墙沿。
街道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枯叶的声音。
许瑾欢手中的利剑,轻轻地从落叶上滑过。他肩脊绷紧,一双凤眼在敏锐地探查着四周,一个又一个紧闭的店门。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黑衣人必藏身于此处。
突然,从拐角处,走出一个步履轻浮的男子。
许瑾欢微眯着双眼,手握紧刻着兽纹的剑柄。
来人身穿水碧色锦袍,向许瑾欢的方向走来。
还未走近,扑鼻的酒味,让最喜整洁的许瑾欢,皱紧眉毛。
许瑾欢瞥向他的来处,竟是青楼,原来是宿醉,怪不得酒味如此浓重。
偏偏那人,摇摇晃晃地,要向许瑾欢的怀里撞去。
许瑾欢连连侧身躲过,还在对方摔倒时,扶了下他。
那人一直低着头,也就在许瑾欢扶他的时候,微微抬头。
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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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欢望着那人的背影,脑海中闪过对方的脸,陌生中带了点熟悉感。
"且慢!"
许瑾欢温润又不失锐利的声音,响起。
前方的酒鬼,脚步一顿,她背对着许瑾欢,缓缓抬起头来,正是纪鹞。
刹那间,纪鹞绷紧身体,右手紧紧扶在,腰侧的匕首上。
许瑾欢质问道:"你从哪家青楼里出来的?他家掌柜叫何名字?"
纪鹞在说谎与逃跑之间,不断权衡。无论哪个,都会让她立刻暴露。
许瑾欢握着剑,面带狐疑地快步向她走去。
纪鹞压低声音道:"公子,你长得……当真貌美!"
简直是胡言乱语!
许瑾欢脸色突变,这般轻浮之语,他好似在哪里听过。羞愤之色,瞬时攀上他白皙的脸颊。
但他许瑾欢,断不会因此而去为难,一个普通百姓。更何况,还是一个脚步虚浮、前言不搭后语的酒鬼。
"无事了,你走吧!"
许瑾欢带些愠怒的声音响起。
纪鹞见对方不再追问,勾起唇角,轻晃着身子,淡出对方的视线。
还好,她当时跃下墙沿时,就快速地脱下黑衣。
这些日子里,纪鹞看似在城中闲逛,实际在脑海里已然形成,京城分布图。
纪鹞根据地图,熟练地从后门混入青楼里。见院中有剩酒,顺势将其洒在衣服上。
不然,哪里能逃过许瑾欢的法眼?
纪鹞快步回到偏院,换下沾满酒渍的衣服。
不得不说,男装着实便于行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牌,上面刻着花纹。
——是她在惨案现场找到的!
那度支曹郎中李铭,先是来博丞尹府中报案,后又由博丞尹进宫面圣。
因此,纪鹞是早于许瑾欢知道此事的。
在得知有灭门惨案之时,纪鹞就知此事绝不简单,也知道那博丞尹定不会让自己置身度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她先下手为强,看看现场有何线索。
她一身黑衣,门外有衙役封锁着,纪鹞趁他们交班之际,混入凶宅。
纪鹞虽心狠手辣,但好歹生活在和平年代,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凶残的一幕。
当月光落在一个个尸体的脸上时,衬得他们更加可怖。
纪鹞独自一人,在宅中搜索着,没有什么打斗痕迹,凶手很是谨慎,她搜寻了一圈,都一无所获。
在她无功而返时,脚下突然踩到一个东西。
她刚蹲下身,便听到门外官兵的声音。
纪鹞连忙捡起,已然无时间去躲,更别说逃。
她只能隐入堂门之后,想要趁着他们去四周搜寻时,悄悄溜走。
朦胧的天空,是湛蓝色的,一弯月牙儿绣在蓝幕上。
纪鹞透过窗户,隐隐约约看向领头之人,挺拔如松的身姿让她立刻反应过来,竟是许瑾欢。
当真是冤家路窄。
好在,空荡荡的厅堂未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目光全然被树上的头颅所吸引。
不过,最终纪鹞还是暴露了。
如今,天色已然全亮,不一会儿,太阳将会升起。
一切阴谋诡计,都会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纪鹞还未来得及吃早膳,下人便捎来了博丞尹的口信。
"纪姑娘,府尹大人让你一起去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