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清穿]薛氏双璧》 第1章 穿越 康熙四十六年,立春。 南边已经逐渐回暖复苏,地处北方的京城仍旧冷得人不愿出门。 住在天子脚下敕造荣国府东北角的母女俩正在被炭盆环绕的屋子里共读金陵的来信。 薛姨妈急急的问:“我儿,这信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蝌兄弟真这么善心将那镜天山庄的地契送来了?” 薛宝钗打开随信送来的盒子,心里也一惊:“不错,这便是当年送出去的地契,下面还有银子,多半就是信里说的那五千两了。” 薛姨妈见着银子心里一喜,前几日她姐姐王夫人刚暗示要送一笔银子给宫里的大侄女呢,她正愁今年铺子的盈利不丰。 不过她转念又有些犹豫:“当年无界寺的了尘大师亲口说那庄子风水不好不利蟠儿前程,你三叔便主动接下帮忙盘了出去,如今拿回来会不会对你哥哥不好?” 薛宝钗又细细看了一遍信,抬头对母亲说:“父亲去了后那些族亲有几个不是想着从我们家啃下一块肉的,蝌兄弟信里说的很明白了,三叔许了那了尘和尚好处让他做了一出戏,最后庄子被三叔昧下了。那庄子产银鱼还有天然温泉,不到几年就挣了五千两银子,可见风水极好。妈,我们都被三叔骗了,若不是蝌兄弟,这亏就白吃了。” 薛姨妈立刻称是,直念老天有眼。 薛宝钗继续说:“这几年在京里我们自己尚自顾不暇,和金陵的联系也少了很多。二叔去了,蝌兄弟和琴丫头那里也没能多帮扶,这次合该派个能干的嬷嬷去送些礼,正好信上提到了一句,说琴丫头病了许久。” “是,是,妈听你的,他们两个也是可怜。” 薛姨妈匆忙叫人去准备了。薛宝钗仍坐在原处仔细思索。 是该叫人亲眼去看看,那薛三老爷为人滑头,在金陵也经营多年,薛蝌一个十几岁的小子没有长辈撑腰是如何查明事实拿回庄子的?还有宝琴,那丫头身体向来健康,当年随她父亲四处走商都没事,怎么眼见要除服了突然就一病不起了呢? 被她念叨的人远在金陵一无所知,然而命运的既定剧本早已悄然发生变化。 这个时节金陵的倒春寒在白日里尚留一丝体面的温存,入夜后便只剩下透骨的凉。 金丝红木雕花床上的少女正痛苦不安的挣扎,冷汗不断从她的额头流下,旁边的大夫丫鬟束手无策,却不知她竟是陷入深深的梦魇中无法逃离。 苏云情在梦中重复经历了数次无法逃脱的车祸事故,等她麻木绝望之际,梦中的画面终于变了。 穿着古装的一男一女并肩走来,女的娇俏灵动,男的清俊正直,皆是一副笑盈盈的喜气模样。 那姑娘上前一步开口道:“仙姑许诺,我不必重走一遍来时路,可以选择合适的灵魂交换时空。苏姑娘,你在原先时代的肉身已毁,再晚一点就要魂飞魄散了,不如便和我交换吧!” 苏云情还没反应过来,那姑娘吐吐舌头,又急忙补充道:“只是有一点,你来的时间有些晚了,我的肉身叫孤魂野鬼占据了两年,不过不必担心,她道行浅,我这就送你过去。” 没等苏云情回答,那姑娘自顾自的将她一推,苏云情就这样跌入了万丈深渊。 “加强版跳楼机”的功力太强,苏云情被吓得猛的坐起来,感觉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天哪,姑娘,你醒了,姑娘呜呜呜,吓死我了,我去叫大夫。” 趴在床边的身穿绿裙子、约莫十二三岁大的女孩惊喜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随后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苏云情定神一看,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地上铺着簇新的地毯,博物架上满满的摆放着各色精美摆件,房间里这会儿只剩一个中年妇人,此时正神色不明的往床上看来。 和她对上眼神,那妇人一缩,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来。 “姑娘,您好些了吗?这几日连着发高烧,可把嬷嬷我担心坏了。” 苏云情惊疑不定的靠在床头,诡异的噩梦,陌生的环境,一脸虚伪言不由衷的女人,还是独处! 这什么情况啊? 那嬷嬷见她没反应,看了眼门口,一咬牙跪在了旁边,低声极快地说道:“姑娘,再过一个时辰就到除服的吉时了,今日族老们都在,姑娘若是要告发,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苏云情缓了一下,头脑已经清醒了一半,她确信自己已经在车祸中死去,如果梦里的少女说得没错,那她现在应该就是穿越到那个姑娘的时代了。 但是告发是什么?难道她穿到了宫斗现场? 眼见床上的人神色越发戒备陌生,嬷嬷心道不好,这个一点就着、蠢得明显的琴姑娘难道要临阵反水了吗? “姑娘,您之前不是让嬷嬷想办法找三太太哭诉二爷对您冷漠严厉吗?您还记得三太太说的吗,只要在族老面前告发二爷守孝期间外出经商,不仅对去世的父亲不敬,还扔下家里病弱的母亲幼妹不管,族老必定会让二爷待在家里并满足您的心愿的。” 苏云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嬷嬷演技太差,简直是宫斗剧里在主子边上煽风点火的低级别炮灰反派,去告发什么爷,听起来就不是好事。 苏云情不想一来就被人当枪使,推脱道:“呃,可我身体还没好全啊,而且真这么说那个二爷会弄死我的吧?” “不会的,姑娘放心,您是二爷一母同胞的唯一妹妹,就算做什么也是因为不想和哥哥分开,二爷不会责怪您的。” 至于身体,那嬷嬷暗自瘪嘴,这样虚弱的样子倒是比之前活蹦乱跳趾高气昂的时候效果更好。 就在这时,刚刚跑出去的绿衫小丫头催着大夫火急火燎的进来了,嬷嬷对苏云情挤了下眼睛,不太放心的退到了一旁。 等大夫惊奇的下了康复通知书,声明病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足以支撑除服的仪式流程,一群训练有素的丫鬟就安静的鱼贯而入,一切都开始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苏云情没接收到原主的记忆,此时也只能闭嘴不言、任由这些人摆布。只见屋子里唯一的嬷嬷被挤在角落,丫鬟们将她从床上扶起来,先送去迅速沐浴梳洗了一番,换上新的白色长裙。又把她恭敬的请到梳妆台前,分工合作梳好了简洁得体的发型,再插上一根精致的木簪,与此同时,一桌琳琅满目的素膳已经摆好了。 整个过程中除了那个绿衫丫鬟时不时担忧的出声生怕苏云情被摆弄的不舒服以外,其他人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业务水平精湛,但只有技巧没有一丝感情,更像是被人派来监视她的。 等到要出门的时候,绿衫丫鬟才注意到角落里的人,奇怪的问道:“咦?吉时都要到了,窦妈妈你这个管祠堂一应物品的主事嬷嬷还呆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去检查东西有没有备齐吗?” 窦嬷嬷挤出一个僵硬的笑:“祠堂有人管着,青蝉,你一个小丫头不顶事,我随你一块陪姑娘过去。” 青蝉很不高兴她这样看轻自己,不过想到姑娘这些时候对窦嬷嬷的亲近,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吉时在巳时三刻,苏云情被左右两边的人驾着走得飞快,紧赶慢赶在仪式开始前赶到了祠堂门口。 远远看过去,祠堂里已经人影重重了,中间的那张大供桌上摆满了三牲、水果、酒水,隐约还能看见几个拿着佛珠手串的和尚,还能听见交谈声中夹杂着细细密密的念经声和木鱼声。 苏云情停在门外,一时有些恍惚。 两个月前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在病床上去世,她从国外匆匆赶回来看到的就是与眼前类似的一幕。哥哥的棺材被摆放在正中间,几位从五台山请来的高僧围着逝者超度。偌大的院子里连角落里都占满了人,那些不请自来的人忙着打探哥哥留下来的巨额遗产,忙着感慨敌人的英年早逝,忙着瓜分哥哥公司生前的业务,互相戒备着谈笑风生的样子仿佛在参加某个商业酒会。 很快,祠堂里的人看到她了,两个女人分开人群飞快的向她走来。 “哎呀,琴丫头怎么不在床上歇着,你病没好,不来你父亲也不会责怪你的,这里有三婶娘帮忙看着,不会出差错的。” “是呀琴妹妹,我看你还烧着呢,姐姐先送你回去吧。” 年轻一点的姑娘就要拉她离开,苏云情按住了她的手,清了清嗓子:“不必了,姐姐,大夫刚看了说我的烧已经退了,除服这样的大事我必须要来。” 当然不能走啊,古代名声多重要啊,要是大夫明确说了病好了还不来,将来这事不知道会怎么被人利用。而且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来到人多的地方才能一点点拼凑出现在的处境,避免做错误的决定。 右边的三婶娘对那姑娘使了个眼色,琴丫头来了就来了,不来只能指控二爷沉迷赚钱把妹妹气病了,来了由她亲自在族亲面前哭诉,效果更好,到时候族老发火让她哥呆在家里照顾老母幼妹,那些让人眼红的生意不就是他们三房的了。 三房那姑娘也会过意来,反正这琴丫头肯定是不会反水的,说不得还得重重的咬上她哥哥一口,毕竟她有多怨恨哥哥派人管着她的一言一行、赚了那么多银子却不愿意给她买如今最流行的南海东珠,所有熟悉的人都知道。 三婶娘搂着苏云情往里走,扬声说:“哎,我这侄女最孝顺她父亲,明明前几日还病得走不动路,今日刚好一点就强撑着过来,我真是心疼的不行呀。老族长,您瞧瞧。” 站在中间的老族长看了看苏云情惨白的脸色,点点头:“是该来,你爹最放不下你。好了,吉时到了,开始吧。” 苏云情被引到正中间左手的蒲团跪好,不多时,右侧跪下了另一个人,应该就是窦嬷嬷说的亲哥二爷。 但她这会儿却无心偷看,而是被面前的灵牌吸引了全部注意。只因那灵牌左下角清清楚楚的写着:孝子薛蝌孝女宝琴奉祀。 啊? 啊! 原来她穿越的不是别人,正是曹公那部家喻户晓的红楼梦里的薛宝琴! 第2章 相认 “…自父亲大人离世,迨今已是二十有七月矣。音容渐远,而思慕日深。昔日严训,犹在耳畔…” 跪在旁边的人看都没看从病床上爬起来的亲妹妹一眼,已经一字一句的念起了祭文,苏云情,或者应该叫薛宝琴,听着耳畔镇定自若、不疾不徐的声音慢慢平复下心情。 声音挺好听的,声音的主人学问应该不错,唯一的不好就是这副稳重正经听起来完全不像前世的哥哥。宝琴有些失望,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还能再见到哥哥吗? 她悄悄侧目往旁边看去,那人年纪不大,即便是跪着身姿也极为挺拔,正目视前方脱稿背诵全文。她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觉得这个薛蝌和原著里描述的倒是差不多,应该是个正直靠谱的人。 红楼梦的故事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都能说出个大概,但其中细节她却记不大清,只记得金陵十二钗结局都不大好,薛宝琴虽然不属于十二钗,但最后结局如何也是众说纷纭。 能记得的就是家道中落,父亲早逝,母亲卧床,未婚夫疑似跑路,唯有一个哥哥薛蝌还算靠得住。 所以果然那个窦嬷嬷不是什么好人,若是听她的,开局就和唯一的靠谱队友薛蝌撕破脸,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祭文实在太长,等到宝琴几乎失去了双腿的直觉,后面站着的宾客也开始耐不住性子窃窃私语起来,这个环节才终于结束了。 下一个环节就是更衣焚化孝服了,旁边的薛蝌先一步利索的站起来,宝琴腿跪麻了,强撑着想爬起来却很快重新跌坐下去。她转头往后想让丫鬟青蝉搭把手,旁边的窦嬷嬷却一个健步冲出来,将她死死的按在地上。 “姑娘,您怎么长跪不起啊,老奴知道您心里苦,有话要当面对老爷说,姑娘您就说出来吧,憋久了伤的是自己的身子!” 窦嬷嬷一番唱念做打,瞬间压过了高僧们合伙念经的声音,堂上刚刚还心不在焉的人全都目光炯炯的看过来,这是有事要发生啊。 薛宝琴瞪圆了眼睛,好家伙,演都不演了是吧? 已经起身的薛蝌对这一幕置若未闻,吩咐小厮照常搬火盆进来,就要进祠堂隔间更换身上的孝服。 三太太眼见亲手导的好戏就要开场,哪能让他走:“蝌哥儿,你且留在此处,听听你妹妹有什么苦衷吧。婶娘听说这些时你和妹妹闹了些矛盾,你母亲如今病着,总要在你父亲面前解决了才好。” 薛蝌双手背在身后,冷冷的看过来,眉头一皱,三太太竟被一个尚未加冠的孩子唬了一跳,呐呐的不敢再言。 又是这个眼神,两年多前薛二爷刚离世的时候,他们夫妇想代二嫂接管二房的内宅事务,当时薛蝌就是用这样可怕的眼神看过来,分明前一日还是茫然无助的乳燕,后一日就成了鹰隼。 随后一年三房的好几处生意都突然败落了,三太太每每想起,总觉得心悸。 三老爷回忆起这两年侄子的作风也有一瞬间发怵,但转念更加恼羞成怒,嚷道:“薛蝌!你三婶跟你说话呢,你竟一点礼数都不做!罢了,到了这时候我也不想替你遮掩了。今日族老亲戚们都在,我们就在这里把话讲清楚。这两年你父亲孝期未过,你频频奔波于江南与广府,甚至还派人出手夺自家人的生意,全然不顾重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满脑子金银财宝,你可知错?” 这话一出,四周的交谈声就越发大了,不少勉强算了个表叔堂伯名分的人站出来声援三老爷。 “薛家嫡支前面两房不易啊,大老爷二老爷前后脚走了,偏两家的独子都不是孝顺的,当年大房的蟠哥儿还不是被人看到孝期去花楼偷吃酒,还花了一笔银子摆平呢。” “哎,只怪二老爷突然撒手留下一大摊事儿,那蝌二爷可不得忙活嘛,要我说我们这些做叔伯的早该帮着些。” “可不是,蝌哥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许是一时想差了,只要把生意搁在一边,再多花一年好好像他父亲告罪,这件事也就过了。” 宝琴这会儿已经被赶上前的青蝉扶了起来,听了这些话一阵惊讶,这是怎样的厚脸皮强盗思维啊。明明就是想抢人家的东西,还说的冠冕堂皇仿佛自己受了累吃了亏。 也是,原著里薛蟠有王子腾这个高官舅舅在,他们家的生意还能被“拐骗”,而薛蝌薛宝琴这一支毫无靠山,自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强抢了就是。 宝琴都能听出意思,薛蝌自然都见怪不怪了,这两年来薛家的族亲使起绊子来比外面的对家还狠,这眼看他要正式掌权走到台前来了,恐怕早就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殊不知就薛父留下的这些东西,在他手里早就已经排不上号了。 薛蝌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脸,仍漫不经心环顾四周扫了一圈。冲在前面的人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顷刻间包围圈的中间就空出了一大块,只剩兄妹俩站在里面。 年纪大的族老被他轻蔑的态度激怒了,脸上很是挂不住。 薛蝌却不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说道:“听说三叔的木材铺前些时候又损了一大批货,若是眼红我家的生意想要来弥补亏损,何必颠倒黑白,直说了便是。” 宝琴倒吸一口凉气,好直白的态度,好锋利的言辞,这翩翩君子怎么和她那毒舌亲哥有点像。 周围人显然也骇得不轻,薛三老爷更是气得拿手颤颤巍巍的指着他,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薛蝌唇角一勾,身上再无无害公子哥的气质,继续说道:“我何时在孝期沉迷生意了,可有人在薛家任何一间铺子里看见过我?三叔指责我不顾母亲的身体去广府,却不知我外祖和舅舅如今都在广府生活,正是因为外祖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我才要代母亲前去尽孝,我父亲敬重外祖,又如何会怪罪?” 宝琴听得默默点头。其实虽然古代孝期严格,按理来说要整整二十七个月要停止一切事业和享乐表达哀思的,但除了官员任职外,普通人总要生活的,就比如商人要是真的停止一切生意什么都不干,两年后恐怕阖家都要喝西北风了。只要明面上不犯忌讳,百日热孝之后在幕后管理生意也是常有的事。 薛蝌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周围的族亲也找不到站得住脚的理由再指责他,只好把希望寄托于他亲叔父三老爷身上。 三老爷给太太使了个眼色,三太太就站出来了,她先拿着帕子拭了下眼泪,才说道:“蝌哥儿要证人,如今这堂上就有一个,只是碍于血亲不好出来说罢了。琴丫头,你莫怕,就将当初给婶娘说得那些话原封不动的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就行了。” 三太太用鼓励的眼神慈爱的看着宝琴:“你是不是看见下人频繁的往家里搬装着银票珍宝的大箱子了?你是不是因为日日跪经疼痛难忍求你哥哥给你带那什么...羊皮护膝,他却从来都置之不理?”三太太这会儿显然不会说那没心没肺的薛宝琴向她抱怨的是哥哥不给买珍珠首饰。 薛蝌转头,今儿头一次直视被扶起来靠在丫鬟身上认真吃瓜没来得及管理表情的姑娘。 薛宝琴,这具身体的亲妹妹,红楼梦中所谓才貌堪比黛钗的角色。 薛蝌从第一天见到她就觉得不对劲了,不说貌,单说才华他见到的这个薛宝琴就是一点都没有的,品德更是堪忧。贪慕虚荣、偷奸耍滑、头脑空空,随便一个丫鬟婆子挑拨两句就能跟着人家走歪。最重要的是,她对疼爱她的父亲毫无一丝思念和尊敬,比他这个半路穿来的假孝子做得还敷衍很多。 薛蝌烦不胜烦,要不是今日除服她最好出现,就该让丫鬟拘着她再在屋子里呆几个月,这样才能管好自己的嘴。什么一病不起,除了今日,他日日一大清早都让大夫去诊断,她分明一点病都没有。 宝琴察觉到便宜哥哥目光似乎不善,大概也能猜到前两年占据这身体的孤魂野鬼恐怕没做什么好事。见众人都看了过来,宝琴心想,该她上场了,便宜哥哥就等着看她表演吧,这次一定扭转先前的坏印象。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眼泪,喊道:“三叔三婶你们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说哥哥,谁不知道我哥哥连捏死一只苍蝇都要默然半晌,路上遇到乞丐更是恨不得把全身的银子都送出去,是最善心不过的人了,根本不是你们口中那样恶毒奸诈的人,你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多么匪夷所思的马屁,薛蝌忍不住想象自己徒手捏苍蝇的样子,一直维持的淡定面具终于一寸一寸的裂开了。 三老爷夫妇差点被气笑了,这琴丫头是疯了吧?单这一年薛蝌明里暗里从他们手上劫走了多少东西,偏偏他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有口说不出,他是能被欺负的人? 宝琴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继续发挥她的夸夸功力展示他们伟大的兄妹情。 “三婶娘居然胡编乱造说我向您说哥哥的坏话,怎么可能!即便是家里最近真的赚了钱,那也是我爹爹在地下显灵,保佑我家生意兴隆,铺子又不是没有管事,生意继续做,做好了做坏了都是有可能的,这和哥哥守孝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家这一辈就我和哥哥两个人,将来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哥哥怎么会待我不好,我又如何会怪哥哥?不过是羊皮护膝,我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哥哥也会想办法给我求来。可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哥哥在我身边。” “呜呜,我只想要哥哥好好的活着。” 宝琴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一开始还想着东拉西扯努力组织语言向薛蝌投诚,以便团结抵御外敌。结果说着说着她就悲从心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这些话是假的,却也是真的。当年她父母早逝,亲哥哥苏云风就是这样将她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一手拉扯长大的。他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十六岁开始就缠绵病榻,病危通知书和家常便饭一样的下,可他就是这样远程操控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商业帝国,让她能够安安稳稳的当只会嘴甜要钱的大小姐。 他嘴上总是不饶人,总是嘲讽亲妹妹的智商,可是她知道,那人从来都是最好的哥哥,强撑到三十岁心知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还把她送出去勒令她不准回国参加葬礼,就怕她在他死后被人欺负。 可是她怎么可能不回来呢?可惜到底没能陪哥哥走过最后的时光。 恍惚间,宝琴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对面的人神色复杂的走过来面对面的看着她。 他似乎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但最终还是改变主意在她脑门上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 这熟悉的动作!薛宝琴倏的停了哭声,条件反射的捂住脑门。 薛蝌笑了,极短促的两声,笑得畅快又张扬。 三老爷夫妇目瞪口呆的依偎在一起,严肃怀疑这祠堂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不然怎么疯了一个又一个。 薛蝌是真的高兴,比做生意赚钱看仇人吃瘪还高兴,他十分确信,眼前的这个姑娘不是过去两年那个把他当作仇人的人,而是他当年病发之前唯一担心挂念的亲妹妹。 他闭了闭眼睛,很快收起笑容,心里一阵复杂的情绪涌动,扰得他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他是死了才穿过来的,那妹妹呢,为什么才过了短短两年她就跟着过来了?难道他留的后手全失败了吗? 薛蝌努力平复心情,低头认真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好久不见,小情。” 天哪,天哪,宝琴前一秒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实在不敢抱任何期待。 听到这里终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真是她亲哥! 她两步飞奔上前撞上他的胸膛:“老哥,真的是你啊老哥!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不是,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他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一时间,祠堂的氛围诡异的转了个弯。 第3章 新生 这一出峰回路转真情流露让祠堂里的众人明显分为两个阵营。 一派真心相信了这对兄妹的说辞,只当作三房为了争家产不择手段污蔑两个孩子;另一派则仍自心存疑惑,二房内外最近一年来的变化消息灵通的人都有所耳闻,薛蝌或许真的没公开露面经营生意,但他必定在背地里坐了不少事。只是这到底没有实证,薛宝琴又不配合,只能遗憾的放弃心里藏着的心思。 三老爷最是气恼,狠狠的挖了一眼三太太。三太太着实委屈,谁能想到这平日里糊糊涂涂的绣花枕头薛宝琴今日居然这么聪慧机灵,这一下子直接就打乱了他们的阵脚,只能以后再从长谋划了。 后面的仪式顺顺利利的完成了,没等主人家一一拜谢,三老爷并一群刚刚出头的人就先一步不甘心的离开了。 薛宝琴和薛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得意。这下好了,看来他们兄妹俩从小到大联手打发没眼色亲戚的功力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眼见惹事的都走了,宝琴还在高兴,薛蝌对她一挑眉,示意她跟上,他之所以没再多刺三老爷几句,实在是因为有太多急着想知道的答案了。 除服这一日多少有些兵荒马乱,先是一大堆客人大闹灵堂,而后两位平日里明显生疏不和的主子关在书房单独谈了一下午话,让下人们更是摸不着头脑。 次日金陵就放了晴,两位主子一夜之间和睦了不少,接下来几日府里从上到下气氛一瞬间就松快了,一派欣欣向荣。 接下来纵使有些微妙的变化,也没掀起什么风波。 “姑娘!姑娘!”青蝉人还没出现,声音已经远远的传过来了。 “姑娘,最新消息,二爷将窦嬷嬷并她男人窦管事一起送去庄子了,说是查出他们夫妇俩孝期采买贪了不少回扣,人赃并获,这下没有抵赖的余地了。” 青蝉是陪着姑娘从小长大的贴身丫鬟,向来忠心,她人不算聪明还有些孩子气,前两年主子性情大变的时候也没多想,只是心里偷偷讨厌总是欺负小丫鬟、引着主子和亲哥哥作对的窦嬷嬷,却嘴笨不知如何劝诫主子,如今主子总算发现窦嬷嬷的坏处了,她可高兴极了。 宝琴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她老哥是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人,既然发现了窦嬷嬷有问题,自然不会任她再坏事。 “哥哥在前院?”宝琴一边喝着南边送来的椰汁核桃饮,一边惬意的晒着太阳。 “是呢,姑娘,我刚去前院大厨房点菜,一路上看到了好些又高又壮的人在搬运箱子,他们都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连花纹都是一模一样,难不成是什么江湖门派?” 宝琴摸了摸下巴,红楼梦里还有江湖人吗?她也不记得了。 “走,我们去前院看看!” 待到了前院,就看见她哥大爷似的搬了个太师椅坐在院子正中间,面前站了两排人。 薛蝌一眼就看见了妹妹鬼鬼祟祟的溜进来,招了招手:“我正要派人去叫你过来看看,这两位就放你院子里做管事嬷嬷和贴身丫鬟,如何?” 从前的薛宝琴时常跟着薛父外出长见识,身边除了一个青蝉也带不了太多人。后来薛父去了,薛蝌实在厌烦作精,也懒得给她配人。昨天听说老妹在他死了两个月就被人弄死了,薛蝌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想清楚他不可能一辈子时时刻刻护着妹妹,她总还是得自己学精明一点。 “左手边这位是符嬷嬷,她是康熙三十九年从宫里放出来的管事嬷嬷,往后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她,让她好好教你。右手边这丫鬟你可以自己取个名字,她性子比青蝉稳重,就让她跟着你。” 宝琴好奇的看过去,那符嬷嬷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有几分宫斗王者的气势,但对上她的眼神后一笑,又显得十分和善。再看旁边的小丫鬟,年纪比青蝉大一点,性子看着也温温柔柔的,然而腰间却别着一把匕首,显然不是普通丫鬟。 宝琴对她哥的眼光百分之百信任,既然要长久相处自然得有个好开局。 “我极喜欢符嬷嬷,嬷嬷看着就像祖母年轻的时候一样和蔼又厉害,什么事都能做成。我小时候总跟着爹爹在外头晃荡,还望符嬷嬷不要嫌我规矩不如宫里的人,咱们关起门来轻松快乐的过日子就成。” 薛蝌嘴角一扯,这丫头又拿**汤哄人呢,她明明两辈子都没见过祖母。 符嬷嬷倒是很吃这一套,或许是她从前的主子都太不把奴才当人,眼前这个巨富之家的小姑娘摇头晃脑的说着俏皮话,让她的笑容又真诚了不少。不爱学规矩也没事,这小姑娘恐怕还不知道她哥哥早就提前说好了,只教做人处事以及自保的道理,不用拘着小姐学规矩。 符嬷嬷笑着应下了,宝琴又转向旁边的小姐姐。 “姐姐便叫朱鹭可好,和从小跟着我的青蝉一块儿,青蝉是个单纯的,但对这院子熟悉的很,往后你们两个就商量着来。” 朱鹭要磕头谢主子赐名,宝琴忙叫她别跪。 青蝉跑过去拉着她:“朱鹭姐姐,姑娘不喜欢我们总下跪,我们只要记着姑娘的恩情日后好好当差就是了。姐姐看着就比我聪慧,往后可要多教教我。” 朱鹭忙说:“自然,也请青蝉妹妹多指教。” 符嬷嬷在旁边瞧着心里轻松了不少,这位大小姐性子活泼可爱,对下人也足够宽宏。御下之术可以慢慢教,但慈悲之心却很难得。 这边认完了人,宝琴也看到了青蝉刚刚提到的那些黑衣人。 “哥,这些人是什么神秘组织啊?难道是你精心培养的暗卫?” 薛蝌堪堪忍住了没再弹她的脑门:“我什么身份,还敢养暗卫?这是云记镖局的人,我让他们负责外院的保卫。” “云记镖局?是你的生意?”她哥在现代的商业版图里就有一家高端保镖公司,既能护送身价数亿的贵客也能协助官方押运价值连城的国宝。 “没错。”薛蝌让人在外面守着,带着宝琴单独进了书房。 书房里一片混乱,显然是刚刚添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整理。地上有三口大箱子,薛蝌当着她的面随手掀开,宝琴立刻瞪大了眼睛。 “我的天爷啊,这是什么?哇,这一箱全是金条,还有这,这么闪闪发光的珠宝首饰哥你怎么能这样随便堆在一起,还有这,这一箱子纸是干嘛的?” 薛蝌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那是一箱子地契,加起来能买下半个金陵。至于金条和首饰,库房里还有至少十箱这样的,你要多少有多少。唉,看来你哥果然有本事啊。” 饶是宝琴已经习惯了老哥的自恋,还是忍不住暗暗吐槽他不要脸。 “那当然了,站在我眼前的可是十几岁接手濒临破产的苏氏集团,用了十五年就做成明城首富的商界天才,想当年明城第一私立医院门口每天都有豪车,下来的不是想跪地求饶的敌人就是想抱大腿的盟友,无敌是多么寂寞啊!” 薛蝌听着听着觉得太夸张了,转念一想,这可不就是事实吗? “好说好说,待会把库房钥匙给你,你自己去选些布置房间吧。” “好嘞!”计划通。 宝琴准备溜了,想了想转身又问:“不对啊老哥,这些全是云记镖局赚的?你们送的不会是朝廷违禁物品吧?三思啊哥,你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了个好身体,可别再英年早逝了啊!” 薛蝌被她气笑了:“当然不是,光一个镖局怎么养的起你这个吞金兽。” “那你打算做啥?” 薛蝌指着桌上的地图给她看:“我正在布局一个现代化物流运输链。你知道吗?崔家老太爷也就是我们的外祖父曾任四品舶司提举,卷入一场经济案件后崔家就败落了,如今只有舅舅在粤海关衙门任一个低阶通事。但有人脉总是好的,我已经打通关系拿到十三行的通商引子,可这运输成本也是个问题,水路快但几乎全被漕帮把持着,陆路风险低但路上层层盘剥也不少,但若是绕开漕帮建一条又快又稳的水陆结合物流链,那需求就很大了。无论是我自己做生意,还是接别人的单子,都有得赚的。” 薛蝌还要继续讲解自己的绝妙思路,一看薛宝琴已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眼睛光去盯着箱子里的珠宝了,深觉自己脑袋出了毛病,竟然开始对牛弹琴。 “去去去,自己玩儿去吧,别打扰大人做事。” “对了。”他又叫住半只脚踏出去的人:“前两天叫你去看看母亲,你去了吗?” 提到这件事宝琴也很苦恼:“日日早上都去,前天被留在侧厅里吃了两盘子糕点,昨天被母亲身边的马嬷嬷拉着在连廊上说了半天话,今天更是一去就被劝回去好好歇着,总之连母亲的面都没见到。” 薛蝌皱了皱眉:“她对父亲和舅舅有心结,父亲去世后便不踏出院子一步,当时舅家表哥千里迢迢赶来吊唁想看望姑姑也没让进。罢了,不必强求,我们时不时去看看缺什么,也算是尽孝。” “嗯嗯!” 薛蝌看着妹妹蹦蹦跳跳的带着两个丫鬟跑出院子,从抽屉里取出加急从京城送来的信。 这薛宝钗果然是玲珑心思,不过是送个地契过去就能想到派人来金陵打探情况,难得的是想到还能迅速付诸行动,家里也听凭她做主,和她那个废物哥哥形成鲜明对比。 薛蝌穿过来的时候薛家大房已经去京城了,他虽然没见过薛蟠却听过不少他的事迹。薛家的族人、伙计、生意伙伴一个个毫不避讳的吹嘘攀比自己从薛蟠那里哄骗来了多少东西,更别提得罪了人用来息事宁人浪费的银子。所以薛家搬到京城去对他们家的生意未必是坏事,至少知道他又有钱又蠢的人还是少了不少。 薛家过世的大老爷二老爷是亲生兄弟,在世的时候即便只有逢年过节见关系也不错。不过待他们都去世了后,大房和二房的关系眼见着就冷了下来。这其中或许也与王子腾升官、二房却势弱有关,薛姨妈只想抓着王家贾家这些大树,焦头烂额之际哪闲有功夫再维系和薛蝌兄妹的关系,自然只当寻常亲戚走动。 薛蝌本也不想理他们家的事,奈何薛三老爷前几个月眼见着就要拿孝悌说事,他就打算多做几手准备,想法子夺回庄子送给薛姨妈,也有对外表明自己没有六亲不认的意思。 薛蝌收起信,没再多想。薛宝钗派的人想看就看吧,至于将来是盟友还是陌路人,就要看对方的人品和目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