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阎王手下做鬼使》 第1章 幽冥犯驾·其一 越朝,晟京。 大正四十五年三月廿六日夜。 今夜乃是大正皇帝六十寿诞。 往年此时,宫中已是歌舞宣扬,杯盏叮当。平日里勤俭克己的大正皇帝,也会在今日与后宫、朝臣们一起庆祝一下。 但此时,整座皇宫却是一片肃杀之气,除了些许宫人疾步而行,唯闻夜风猎猎作响。 作为镇守宫城,世代护卫皇室安危的仙门世家晟京云氏一族,由仙师云丰率领,今夜几近全体出动,与御林军一起在皇宫的各个角落列阵以待。 云氏一族雪白飘逸的衣衫与御林军黑色的铠甲交织起来,飞速而静谧地移动着。 在他们脚下,石砖不可察觉地晃动起来,一股股细小的阴风贴地而行,有几名胆小的宫人受不住地叫道:“凉!” 亥时已过,夜空中紫薇帝星明灭不定起来,皇城上空漆黑的夜空仿佛一大桶浆糊凝固起来。 空气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非人非兽。 “天......天......天上......”有人惊惧地叫喊传来。 浓稠的虚空中,先是一个两个,接着是几十几百,成千上万。 “是阴兵!”有人叫道。 那虚空中数不清的了无生气的黑色瞳仁,直直地望向皇帝所在的大殿。果然是阴兵,云氏子弟今夜的目标正是这些他们。 那些星星点点的玄甲阴兵阵前,一道猩红身影率先踏出,在暗空中自成光源。 右手执判官笔,左手执生死簿,舒眉朗目,英气逼人,正是阴律判官崔钰。 崔钰不言,判官笔缓缓抬起...... 云丰的声音骤然响起,“崔判官驾临,有失远迎。” 崔钰仍不言,判官笔缓缓落下...... “崔判官冥府之中掌死,我等人间皇城守生,陛下贤德,乃天命所顾,”云丰向那崔钰拱手,礼数周全至极,眼神却锐利如箭,直刺而上,“不知崔判官此行是依律而行,还是...... “哪位尊神的特旨?” 他话语中“特旨”二字咬得极轻,却如惊雷炸响在这剑拔弩张的皇宫大内。 崔钰终于开口,语调平直难见一丝波澜,周遭空气却一阵颤动, “阴阳有序,生死有常。阻挠者,有罪。” 他笔尖微动,墨点扩散开来,大局初定。 “好个铁面无私崔判官!云氏弟子,摆阵!”云丰一声令下,无数白色身影应声而动,顷刻间,汉白玉石阶上数个诛阴阵已经列好。 “咯咯......”一串不合时宜的轻笑响起,似乎全没在意这是个什么场合。 “咯咯......”当那笑声再次响起时,不只是众云氏弟子,连云丰也陡然色变。 只见崔钰身旁虚空如裂变的画卷,只一瞬又多了三道身影。 一黑一白,一红! 那头戴高帽,口吐长舌,一笑一怒的两位自然就是黑白无常了。 而那红...... 红得如血如霞,乌发飘散,用红绸带松松挽就。一双狐狸眼偏生配了个厚嘴唇,那“咯咯”的笑声正是从中而出。 一阵阵倒抽凉气之声不绝于耳,有几个定力不足的甚至喊出声来,“完了,是......是血判官!” 宁遇两无常,不见血判官。 这位红衣判官大有来历,乃是冥府第二殿阎罗王座下勾魂判官,名叫边照月,恶名可谓响彻人间,经常指使手下黑白无常坏事做尽,每次索魂后还要留下一朵彼岸花,手段残忍诡异,尝有止小儿夜啼之效。 “不好,她要说话了,她要说话啦!”不知是这血判官威名太甚还是怎地,自她一出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去。 边照月好像故意不让人失望般开口道,“不过是取一人之魂,也好意思搞这么大阵仗,崔钰呀崔钰,失职失职。” “怎么听她这口气倒像是帮咱们说话呢?” “她倒不像传说得那么可怕。” “我觉得这声音还挺好听的......” 前一秒那血判官犹自和崔钰说话,下一秒却忽而闪现阵前,一袭宽袍大袖的红衣在空中漫漫飘摇。 她凝在嘴角的笑容尚未散尽,一双星眸在人群中跳跃而动,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众人被她这一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有几名男弟子还被看得兀自脸红了起来。 似闪电转折,从边照月掌心忽地蹿出一道黑影直冲云丰面门而来,众人犹自看她,有几个反应快的接连惊呼“仙师!” 眼见那黑影兜头而来,直取云丰首级,一道白光奔而拦截。 云丰面不改色,冲云那人赞赏地略一点头。 “你们两位好歹也是鼎鼎大名的判官,一个阳奉阴违,一个偷袭暗算,真是妄有虚名!” 云丰吼得颇正义感十足,自觉站稳了道德高地,然而边照月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她的注意力全在拦住她鞭子的那人这边。 “你拦下了我的鞭子?”边照月冲那人道,语气中的欣喜一点都没有想隐藏。 那人乃是位轩然霞举,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瞧他的服饰,必是这云氏一族中的一员了。 云丰哼出声来:“边判官自恃法力乃冥府一绝,殊不知我云氏子弟中也有不输你之人。望舒,你作为云氏大弟子,还不快谢谢边判官不吝赐教。” 边照月歪头咧嘴一笑,掌中长鞭直冲云望舒而去。 她的长鞭不知是什么做的,黑影憧憧,仿佛没有实体般。每次奔袭犹如劲风刮过,呼啸而来,鞭子好似有生命般灵动而飞,招招攻向云望舒的面门,心口,以及...... 还是别说了......总之会被名门正宗所不耻。 但被攻击中的云望舒可就另说了,只见他使一把白玉剑,挥动起来,犹如皎皎月华飞舞,煞是好看。 但此时,一丝不着痕迹的红晕爬上了他白皙的俊脸,只听他恼喝:“边判官,你!” 边照月立住笑道:“我?我在这儿呢。” “旁门左道,为人所不齿。” “哈哈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人?” 云望舒的白玉剑——仙尘,攻势更猛,边照月的红衣在夜风中飒飒而起,宛若一朵盛开的虞美人。 又是从容闪过几剑,她冷哼,“真没意思。” 下一秒,长鞭顺剑攀援而上,仙尘皎洁的剑光瞬间被诡异的黑色雾气淹没。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云望舒的仙尘剑就这么碎在了众人面前。 众弟子见势不妙,列阵攻来,谁知那鞭子如灵蛇般又攀上了云望舒的脖子,这下谁也不敢动了。 云丰抖着身子颤声道:“快放开他!” 那鞭子当真如蛇一般寒冷刺骨,在云望舒修长的脖子上按捺不住地蠕动着。 边照月丰盈的嘴唇咧开一个狡黠的笑来,哪知下一刻,那条黑色的鞭子从他脖子上倏忽退了下去。 云望舒雪白的长颈刚露出来,一口鲜血便从他口中喷出,终是再难支撑倒了下去。 望着他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角已经沾着的些许尘土,边照月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第2章 幽冥犯驾 其二 云望舒这一倒,受打击最大的是云丰。 顾不得打伤徒儿的罪魁祸首还没走,便飞奔过来,“望舒,望舒,你没事吧!”见他并无性命之忧,云丰长舒一口气,换来众弟子将云望舒带了下去。 “二位判官,冥府索魂,天经地义。”云丰立在大殿台阶之上,白发白须随风飘起,“但今晨白云山收到一页生死簿,上书陛下天寿‘古稀之庆更添五度春秋’,而今陛下六十寿辰, “众位何故前来?!” 最后一句显然已是气恼至极,但还是用修养尽力压制着这股愤怒。 边照月不有回头往上看,也知道此刻崔钰的脸色必定是极其难看的,这人最容不得别人说他没有法度。心里先构想了几幅他平时生气的样子,乐不可支了一番。 “云丰,你说收到一页生死簿,莫不是心爱的大弟子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一时间气晕了头吧?” 这时,黑云之上传来一道声音,“老东西,生死簿岂是你说得就能得到的?!别来扯谎!” 声音尖细,是白无常白城所发,但立马被崔钰一个眼神制止了。 云丰被这粗鲁蛮横的语气得浑身乱颤,硬朗的身板在阶前飒然而立,利剑出鞘,冷声道: “看来说理无用,那么, “边判官,让老夫来会会你。” “老大,你可收着点,锁魂囊今天只备了一人份,这老东西的魂今晚还没地方放呢!” 白无常的轻蔑再次传来,招来一众云氏弟子的嘘声。 边照月盯住云丰一阵乱瞧,身形平缓如水。 “云仙师,打打杀杀多没意思,”边照月抱臂笑吟吟道,“你所说生死簿一事,绝无可能, “你我在此争论不休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的目标并不是你。” 云丰尚自不解,边照月也不睬他,丹唇轻启,声音已弥漫整座宫城内外。 “越朝大正皇帝李恪,我等乃冥府判官一行,今夜按生死簿特来索你生魂,如若此行不成,不日东岳大帝将降蝗灾百日,饿殍三万, “闻听你素有贤名,孰轻孰重,请作决断。” 话音未落,云端似有一阵轻微的异响,但很快止了下来。 宫殿内外寂静一片,连刚才愤愤不平的云丰也是默然不语。 “吱呀”声响起,正殿大门打开了,暖黄色的烛光在惨白的汉白玉石阶上投射出一个短暂的小小的温暖世界。 大正皇帝早已沐浴更衣,敛服盛装,向烛光尽头微笑的边照月缓步而行,冕旒发出微不可察的清响。 “陛下果然素有贤名。”边照月拱手行礼道,黑白无常已立于她身后。 “朕乃天下万民父母官,理当如此。”大正皇帝淡然道,身侧宫女太监早已哭俯一片。 “陛下......陛下......”连云丰也哽咽起来。 大正皇帝侧身望他,“仙师保重,朕自幼时便蒙您照拂,如今而去,死得其所,望舒稳重,大器可成,”又转过身来对边照月微一颔首。 众人的呜咽之声陡然增大了许多,“陛下......万万不可呀!” 边照月歪歪头,道:“陛下不可,那就由你代替吧。” 瞬间,哭嚎声又小了下去...... 缓臂轻抬,一道白绫从边照月血红的广袖中飞出,落在大正皇帝掌中。 当正殿大门再次敞开之时, “黑白无常,索魂。”勾魂判官边照月一声令下,引魂幡立,勾魂索起,大正皇帝形魂分离,早有一众宫人用黄金撵轿抬起他的躯体而去。 而他的生魂则飘飘悠悠,沿着引魂幡的指引,钻进了锁魂囊,由黑无常收了起来。 刚至半空,“皇帝驾崩”等语并无数嚎哭之声便自底下传来。 白城和边照月并肩而行,“还得是老大,这要是崔钰,这会儿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黑无常黑清河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此刻慎言。 差事办完,他们可怖的长舌早已收起,写着“一见生财”和“天下太平”的两顶高帽此时被他们随意抱在怀中。 白城和黑清河尚在阳间时,一个是俊秀灵巧富贵公子哥儿,一个是勤勤恳恳的水利小官员,他们并不姓黑白,只是这份阴间差事做久了,谁还记得你姓什么。 三人正闹着,就见崔钰在前方黑云拐角处立着,面色铁青。 “哟,崔判官这是怎么了,差事圆满完成,交差路上怎么还这个表情?”边照月道。 “我知道,崔判官一定是嫌完成得太轻松了,毕竟他只动了一下他那根判官笔!”白城补充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次是边照月和白城一起发出的。 “咳咳咳!”黑清河小麦色的脸庞被憋得透出红晕来。 “对不住......对不住,怎得崔判官有话要讲?”边照月捂住笑到发痛的肚子。 “冥府法度严明,从未有什么‘孰轻孰重’之说,你为何要在人间做妄语!” “我说崔钰,是不是我这样说了才能顺利完成这差事,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哦。” 黑清河连忙站在二位判官之间,道:“二位判官请息怒,大家都是为了最终顺利交差和咱们冥府的形象,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哼,你不用搞和事老这一套。”崔钰仍旧冷言冷语,“边照月,我且问你,云丰所言‘生死簿’一事,与你有没有干系?” “生死簿是你崔钰管理的,不去问你自己,竟然问我!” “量你们也没这个胆子,等我回冥府奏明东岳大帝,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崔钰拂袖而去,转瞬消失在云际。 白城拉住边照月鲜红色的衣角,“老大,他真找帝君告状怎么办?” “哼,他要是和殿下告状,我倒还真有几分担心。帝君百年难露一面,我看他怎么告。”边照月冷哼一声。 “殿下那么偏疼你,我看就算和殿下告状你也不放在心上吧。”黑清河无奈扶额。 冥府位于世界之西,阴山的阴侧。 沿着山脚鬼门关而入,踏上黄泉路,一边欣赏着路两侧怒放的彼岸花,一边听着偶尔经过的鬼差的议论,边照月和黑白无常往冥府走去。 那些鬼差无外乎瞟一眼他们,然后飞快地行礼飘过,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冥府三大害”、“名声都被败坏了”、“周处除三害的时候怎么没把他们一同收了去”之类的。 边照月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也只有黑清河个脸皮薄的还略哂哂。 正走着,黄泉路中间立着一个生魂不动,看那懵懵懂懂的样子,一看就是初来乍到,不知被哪个粗心大意的鬼差漏了出来的。 边照月上前踹了一脚,生魂立马畏畏缩缩的抽泣起来,是个不惑之年的壮年男子, “滚吧!”边照月一抬手将那魂捆在了一块巨石上。 白城立马道:“新来的就是不长眼哈,也不看看咱们是谁!” 黑清河连连摇头,“前有惹怒崔判官,后有虐待生魂,咱们这样不好不好。” “我连他崔钰都不放在眼里,小小生魂......切。”边照月撇嘴不屑。 三人闲谈间变来到了冥府,冥府内倒十分安静,看来鬼差们都在山顶十八层地狱忙活着。 正往前走,迎面撞上一个高大强健的身影,一身素黑官袍,玄纹暗布,面有重瞳,英武不凡,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阎罗王驭衡。 “殿下!”三人的齐刷刷行礼问安被驭衡免去。 “此行前去取人皇李恪生魂,你们完成得不错。”驭衡作为阎罗王一直是他们第二殿的符号式人物。 他名字叫驭衡,人如其名,第二殿上上下下包括边照月在内也都确实对他心服口服,敬佩不已。 一点也不像第一殿的崔钰时不时为一点芝麻小事就和秦广王闹得鸡飞狗跳,也不像第三殿的转轮王和孟婆基本两不相交涉。 边照月正美滋滋地想着,就听驭衡又开口道:“照月。” “臣在。”边照月拱手。 “方才崔判官回来,面色似有不善,可否与你有关?” “启禀殿下,崔判官向来面色不善,臣不知他这是为何。” 驭衡压住漾上嘴边的笑意,道:“清河,照月和白城两个,花头最多,差事中还得看紧了他们俩。” “卑职明白!”黑清河昂首挺胸道,仿佛接受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 驭衡俊眉一皱,“人皇生魂虽已顺利取来,但此事却尚未了结, “大正皇帝李恪有一次子项王李寅,四月初二将会在和太子的皇位之争中落败,自尽而亡,你等再去人间一趟,取了他的生魂来。” “臣遵命。” “卑职遵命。” “记住一点,李寅是个颇有意志的皇子,加之云氏一族看重,要让他自行了断,恐怕不易,你们还要想想办法才行。” 生人不仅寿数有定,就连这死法也早已在生死簿上登记好了。 一般秦广王殿通知他们,寻常差事交办鬼差,只有这皇族中人或者身份特殊之人才会由边照月亲自出马。 一时间三人领了新差事,算算时间,这二皇子偏偏要死在他爹头七这一天,真是有趣! 三月最末这一天,初春乍暖,晟京街头巷尾人头攒动,不过要说哪里最热闹,非客满楼莫属了。 大俗即大雅,客满楼当真是每日顾客盈门,名副其实。今日加之有说书先生坐堂,分文不收,只为前来就餐饮茶的众顾客解解乏闷儿。 这不现在正说到,“两判官红眼对白脸,崔钰判官笔高高落下打得边照月抱头鼠窜不迭......” 底下便有听客嚷嚷起来:“先生,照你这么说这边照月虽为冥府判官,却是样样不如崔钰了?” 说书先生双眼微睁开,摇头晃脑道:“冥府也有冥府的法度,她边照月只是第二殿的判官,可怎么和崔钰这阴律判官比呢?” “听说崔钰是个白面书生,不知这边照月长什么样子,听说她无恶不作,别再是个凶神恶煞的吧!” 又一声响起,引来了众人的哄笑。 说书先生赞赏地冲那人一笑,一捋青须,得意道:“这位客官一看就是懂行的,不瞒各位,老夫曾机缘巧合远远地见过这臭名远扬的血判官一面, “啧啧啧......” 众人忙问:“如何?如何??” 先生一阵奋力的“啧啧啧”之后,方才再度开口,“头大如斗,体壮似牛,青面獠牙,竟是个母夜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时间众人纷纷笑起来,刚才发表高见那人甚至一口酒没忍住喷了出来。 “呵呵呵呵......”一道清亮的笑声响起,众人抬头向上瞧去,原来是二楼栏杆上跨坐着个红衣女子,一双狐狸眼弯弯,笑个不停。 牙红暗纹长衣,乌发高高束起,编成了许多小辫儿,坠着许多颗指肚大的珍珠,颗颗莹润饱满,更衬得她面色不输这春日桃花。 这栏杆距地面接近两丈高,普通人凭栏赏景尚可,要说这翻身而上确实万万不能,更遑论她这般悠闲独坐了。 说书先生平日里这种挑事儿的笑声听多了,眯眼笑道:“这问姑娘如若不信老夫所言,咱们可探讨一二,让大家伙听上一听。” “是呀是呀,小姑娘你有何高见呢!”众人叫道。 “高见?我能有什么高见?”红衣女子回道,“先生说得才叫高见呢!而且我听说这母夜叉最讨厌别人背后讲她坏话,被她发现了,必得用那双长着枯瘦的利爪......” 讲到这,她往下瞥一眼众人,见大家全都瞪着眼晴听她往下讲。 心里的恶趣味呼呼往上冒。她板起脸来,忽得屈起十根手指,向前猛一探身,叫道:“把他的胡子扒个精光!” 众人一个不留意被她吓了一跳,惊呼一片的样子,把她逗得乐不可支,在栏杆顶上哈哈大笑起来。 说书先生面上略一僵,随后又从容道来:“这位姑娘在说故事上倒是有些天分的,呵呵呵呵。” 不待她反唇相讥,门口缓步曳进来几道雪白的身影,边照月最近对白衣服敏感得很,定睛细看,为首那人朗眉玉面,不是云望舒是哪个?! “哟,这不云公子吗?修为当真不错,这才几日,就已经能出门啦!” 一嗓子喊出去,果见云望舒往上面看来,还未看清他的神情,就见五六个云氏弟子拔剑做出御敌的阵势来。 云望舒轻轻抬手止住,几人才收起武器,却仍是满脸戒备地望着她,说着“师兄,她明明是......” “边大人也在此用餐,真是有缘。”云望舒拱手道,声音和缓温润,礼数张弛有度。 “什么样?”忽有一稚嫩童声响起,众人四下张望,却见有一三寸长的木雕小人站在边照月肩膀往下看来。 那小人虽是木刻,确实栩栩如生,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向云望舒这边滴溜溜转来。 众人虽深觉奇异,也只觉得好玩看看热闹罢了。 但明白各中内里的人却不由得脸色大变,这小人乃是民间传说中的“樟柳神”,有预吉凶之能。 但是要想得到这样一个“樟柳神”,须得有灵根慧气的小儿,生取其耳鼻唇、心肝之尖,得其魂魄注入樟柳木中,加以淬炼,方能功成。 一般人就算真有这种东西也只敢捂藏起来,偷偷使用,哪知边照月的这一个竟堂而皇之的带出来招摇。 边照月刚要给小柳儿指指哪个是她的手下败将,就见云望舒面庞一沉,带领几个师弟师妹去了一楼大厅。 “老大,外面到底有多热闹哇,赶紧进来吧!”白城在雅间叫嚷。 边照月利落地从栏杆上跳下,掀开雅间的竹帘,就见烧鹅、烤鸭、桂花酒摆了一桌子,白城已是吃得醉仙梦死,连黑清河也半天只能看见他的发顶了。 其实他们食人间五谷早已是没必要的事,但大多数鬼差还是会好这一口。 她抬手扇走鼻子前的气味,“啧啧啧,你们俩好歹也注意一下,显得殿下苛待你们似的。” 白城又呷一口酒,从今天的鹅黄色衣衫里抬起头来。 是的,不是白色是鹅黄色,白城生前结结实实过了二十多年富贵日子才上了战场,做了将军的替死鬼。 每次来人间办差,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轮着穿,好不自在,显得旁边的黑清河更朴素了。 此刻,他抬起头来,鼓起腮帮,“老大,我真不理解你,你就尝一口我不信你不爱!” 边照月往椅子上一坐,没有接话。黑清河抬起胳膊肘捅捅还在大快朵颐的白城。 “哼!”边照月在桌子上拍了一张,杯盘碗盏震了三震,震得刚怕上桌的小柳儿一个趔趄,抱住桂花酒的酒杯才没摔倒。 白城和黑清河迷茫地望着横眉倒竖的边照月,心下纳罕:刚才还听着老大在外面中气十足的,这是哪个倒霉催的又惹她了? “这人什么毛病!” “不生气。”小柳儿叫道,也不知当初制作的时候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一点预知未来的本事没有不说,就连说话也只能说三个字以内。 边照月当即转阴为晴,学着小柳儿的口气,道:“不生气。” 楼下传来云望舒妥帖安排众人饮食的声音,黑清河道:“这位云公子倒真是块继承云氏的好材料。” 白城道:“殿下那日下差事,特意提了句云氏,这次恐怕还得和他们交手。” “赢了第一次,还怕第二次不成?”边照月一边逗小柳儿一边说。 “今晚在何处落脚?”黑清河请示。 “我最烦城隍奉承的鬼样子,去城北阎王庙吧。”边照月心不在焉。 不多时,一人从酒楼账房后捂着下巴冲了出来,众人瞧去,正是适才那说书先生。 只听他口中哇哇大叫不成声,十指缝中殷红沥沥,一松手竟是青须无踪,只剩了个光秃秃的血肉垫。 第3章 宫廷政变 其一 城北阎王庙,虽然和执掌阴阳两界的东岳大帝庙无法相提并论,但也是晟京香火最旺盛的一座阎王庙了。 边照月从未来过,第一次来她就后悔了。 因为在这座庙里,驭衡也好,白城黑清河也罢,他们的塑像就算和本尊有所出入也能看出来原主,就连牛头马面都是栩栩如生的兽首人身。 只有她,她的金身塑像面部紫涨,獠牙足有数寸长,怒目圆睁挥动一条黑鞭,真的是个夜叉! 她在白城和黑清河的好一顿嘲笑中,生生止住了一掌轰烂这座塑像的冲动。 明日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今夜务必养好精神,但是看着这夜叉模样的金身塑像,边照月实在是狠不下心附身而上。 白城在下首的塑像中探出头来,叫道:“老大,犹豫啥呢,不是你说今晚要养足精神的嘛!” 黑清河虽然没有言语,但是边照月还是听到了他极力压抑住的笑声。 “你们......”,话音刚一出口,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不及了...... 边照月带着小柳儿,一咬牙钻进了夜叉塑像。 这塑像虽然丑是丑了点,但好在够高,虽然它处在阎罗王的下方,头部却几乎与驭衡平齐了。 边照月在这塑像中,对着庙里一览无余,感觉还不错! 庙门赤金圆柱后缓步走进来一个人,白衣似乎还落着月亮的清辉,身姿挺拔,英挺的眉毛和温润的眼睛相得益彰,正是云望舒。 这个时辰了,这人跑到阎王庙里来干嘛?!边照月心下大奇。 只见云望舒先去殿下的金身前拱手施礼,又转过身来抬眸望着这幅夜叉像,眉目中盈着忧虑,若果不是边照月知道云望舒本可能察觉这塑像中有人,此刻她真以为云望舒在和她对视了。 而且这人是怎么做到如此一本正经地面对一张夜叉脸的??? 边照月不自在地把眼睛从对方的目光中移开,就见对面白城和黑清河两张因憋笑而涨红的扭曲的大脸。 这俩傻货,我闭目养神总行了吧!这样想着,又不自觉看向了云望舒的手臂。 他一只手掌轻轻扶住了夜叉像的膝盖处,边照月惊觉他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 深夜庙宇中寂寂无声,偶尔闻得烛花“啵”又爆了一声。 终于云望舒低垂良久的头抬了起来,两道灼灼目光直视着边照月,轻声道:“如果是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艰难?” 边照月很想跳出来问他,“是我怎么了?”“什么艰难?” 但是云望舒飞速撤回了那只还在发抖的手,阔步离开了这座阎王庙。 “老大!老大!刚才这人在你面前叽里咕噜说什么了,我怎么没听清???”白城急匆匆跑过来。 黑清河道:“云公子似乎有什么心事呢。” 边照月茫茫然起来,“这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呢?简直比我见过的所有阳间人类加起来都奇怪。” 一宿无话,他们口中的重要日子到来了。 四月初一日酉时刚过,边照月便偕着黑白无常一同往皇宫大内奔去。 三人隐去身形来到了一处暖阁,早有三四名大臣并太子李宥在此,只听得李宥压低声音道:“不可不可,项王是本宫幼弟,一母同胞,平日里我兄弟而二人亦相处和睦,本宫怎可......怎可......” 一位年长的大臣急道:“殿下!先皇驾崩突然,明日已至头七,这几日项王怀揣什么狼子野心难道殿下还看不明白嘛!” “本宫明白!怎么不明白,父皇崩卒,众兄弟个个盯着本宫,既畏惧本宫又恨不得咬碎了本宫。”太子激动难抑,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但是寅儿不会,他不会! “本宫与政事上总难让父皇满意,其他兄弟只会暗中嘲笑。只有寅儿不会,他对本宫的担忧,想为本宫分忧的心从来都不会在乎外人说什么擅权越位!” “殿下要糊涂到何时呀!”一名大臣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在太子面前直跺脚。 太子还在叫嚷:“不论如何,我不允许你们对项王不利!” “难道项王要您的皇位,您也可以拱手相让吗?” 太子高昂的头颅垂了下去,“如果寅儿真的......” 几名大臣互相对视一眼,面色凝重起来,为首的那位道:“来人,殿下累了,扶殿下回宫歇息。” 太子猛地回过神来,惊叫:“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本宫不累,放本宫出去!” 然而纵使是天潢贵胄,他说的话也总有被人当耳旁风的一天,现在正是那一天。 黑清河道:“老大,看来太子这边要先下手为强了。” “先?我看未见得吧。”边照月不置可否,“天马上就黑了,谁知道这暗夜中埋伏了什么东西?” “老大,那我们现在做什么?”白城请示道。 “项王在宫外,太子在内城,我们只需在这大殿等着即可。” “卑职遵命。”黑白无常齐声道。 先是一道蓝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响,接着就是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喊杀声,羽箭破空的“咻咻”声,夹杂着无数临死的挣扎之声传来。 宫城之中御林军早已做好防卫,声势丝毫不弱于趁夜前来的反叛者。 可是突然,御林军策马奔出一人,一条蓝色的长巾在颈上随风飘舞。 面色刚毅,英武不凡,正是项王李寅。 向燎原之火,呼啦啦一片,御林军中有将近半数人马也扯出蓝色的长巾来系于颈上。 情势急转直下,瞬间高低立现。两相搏斗变成了单方面的虐杀。 边照月心知,此役项王必败。可照这个情形,胜有据,败无理呀! 看来还得有一方新势力卷入,我们都是鬼差,阳间伦常概不插手...... 忽然,云望舒昨夜忧愁的眉眼闯进了边照月的大脑。 莫不是...... 就在这时,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白玉般温润的剑光一扫,数十匹马连带主人嘶鸣着倒了下去。 是云望舒的仙尘。 一见云望舒的身影,项王李寅愤然色变,“望舒,你答应过我今夜绝不出现的!” 云望舒垂眸不去看他,“殿下,我只说会考虑。” “你......你!好你个云望舒,难道忘了你我情谊了吗?!” 李寅睚眦尽裂,持刀向云望舒冲来。 “望舒从不敢忘,”云望舒道,“云氏弟子,护卫太子安危!” 话音刚落,数百道白色身影从四面八方现身,与项王一派打了起来。 将李寅逼上绝路的竟然是云望舒。边照月啧啧个没完: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切,关键时刻不站在朋友这边,真是不够意思。 她瞧瞧两遍的白城和黑清河,想着:若果哪天这俩傻货落了大难,我边照月就算是被世人唾骂也要救他们,才不会像云望舒这伪君子。 难道是我挨了太多骂早就不在乎了?不不不,拔那狗人胡子时候,我可是真痛快来着!云望舒呀云望舒,你昨天晚上说什么是我就不会艰难,倒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哈哈哈,还是我最厉害!边照月边想边笑出了声。 白城戳戳她的手臂,道:“老大,李寅已经被斩落马下了,你怎么还在笑啊!” “对呀,咱们得保证他自裁而死,绝不可死于他人之手呀!”黑清河急道。 “放心,云望舒绝不会对李寅动手,这一次他还真是帮了咱们得忙。”边照月一双狐狸眼笑得眯了起来,“接下来,就该咱们上场了!” 第4章 宫廷政变 其二 黑清河担心太子会对项王下毒手,实在是多虑了。 李寅不仅不会死于他人之手,更无意死于自己之手。 还是那间暖阁,只是多了云望舒和项王李寅。 李寅被束了手脚,跪在暖阁的毡毯上,低垂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 而云望舒则立在一旁,边照月就在他身侧的芍药花几一角上抱臂坐着。 从她的角度望去,云望舒全不似平时昂首挺胸的模样,“像只霜打的茄子。”边照月一边笑道一边耐心等待子时的到来。 “殿下怎可如此感情用事!”一位老臣捶胸顿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怎么才不算感情用事?”太子扬起脸来,露出红红的鼻头,“难道非得毒酒白绫匕首端上来,才让太傅您满意嘛!” 太傅道:“殿下是要做皇帝的人!” “皇帝......皇帝......本宫舍不得亲弟弟呀!” 默然无语的李寅在这时抬起了头,面庞竟挂着一抹冷笑,“亲弟弟?皇兄,现在亲弟弟问您要皇位,不知您可舍得呀?” 太子显然被他问得一蒙,茫然道:“什么?你说什么?” 边照月被这太子一连串的反应逗笑,就这?如果这要是成了下一任皇帝,这越朝的前途可真是未卜了。倒是这项王李寅有胆有识,临危不惧,颇有几分大正皇帝遗风。 只可惜呀,阎王让你三更死,我又怎会留你到五更呢? 正想着,就听李寅笑道:“皇兄,最温柔的皇兄,却也是整座皇宫最无用的皇兄。” “什么!你说什么?!”茫然变成了羞恼。 “越朝,开国已近三百年,前有太祖盛世,今有父皇明治。可是皇兄你平时想过没有,如果你成了皇帝,该如何让父皇手中的盛世局面延续下去?!” “你!你!” “你没有。但我有!如果是我做了皇帝,这越朝必定会将河清海晏持续下去,皇兄,将皇位让给我吧,我可以保证皇兄......” “住口!谋逆大罪,罪无可恕,莫要在此狡辩了。”还是太傅开了口,找人把气得浑身乱颤的新任皇帝搀扶了下去。 “云公子,今晚你当居首功。”太傅道。 “望舒职责所在。”云望舒声音凉得能沁出冰渣,退下之际深深望了一眼昔日好友。 暖阁里终于静了下来,李寅如同一条死鱼被扔在这里。 月上中天,子时已过。 边照月红袖一挥,深沉的月影笼罩下来,李寅进入了他无法回避的梦境。 烟雾缥缈间有一宫娥装扮的端庄夫人,在搂着孩童时代的李寅正给他拿点心吃,不料一宫人慌张来报,“启禀娘娘,太子在后花园不慎落水了。” 于是点心没了,温暖的怀抱也没了,只有夫人仓促离开的背影。 边照月摇身变作那宫娥的模样,小李寅抬头见母后折返,正要展开笑颜之际,边照月道:“和宥儿比,你算得了什么呢?在母后心里终是宥儿更重要些。” 小孩还未绽开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金殿之上,年轻的大正皇帝正夸赞李寅小小年纪就处事果决。 太傅出列,“禀陛下,殿下如此聪慧,将来必定能辅佐好太子。” 边照月歪坐龙椅之上,道:“寅儿年幼,长幼有序,天理有常,纵使再有才华又如何?” 阶下李寅如同被焦雷轰了顶,呆呆地立住不动。 边照月不禁心内捧腹,哈哈哈哈哈哈哈,人就是这样,总是父呀母呀的,一戳破不被爹娘疼爱的事实,他们就完全崩溃了,这表情,哈哈哈哈好笑! 还没笑完,忽然发现自己身上金光闪闪的龙袍不见了,血红的袍子露了出来,她竟变成了判官模样。 怎么回事?这不是李寅的梦吗?再看李寅,竟然已经不是孩童模样,而是成了入梦之前的凌乱样子,只是身上捆绑的绳子不翼而飞了。 他身边站着云望舒。 “是你搞的鬼!”边照月怒气冲冲。 云望舒道:“边判官,无端扰人清梦是为哪般?” “哼!本官在执行公务,我劝你少在这儿碍事......”一语未了,那边“啊哟”出声,竟是李寅已经在梦中觉醒。 只见他震惊不已的看着自己能活动的双手和周围雾气蔼蔼的环境,然后转头道:“望舒?” “殿下,先皇和先皇后对你的期许从来不比对太子少。”云望舒清润的嗓音安抚着李寅,“望殿下不要见怪,在望舒眼里殿下不仅仅是项王,更是至交好友。” “你们......”李寅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云望舒扶住李寅的双肩,“我们都爱您,敬您,因为殿下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呢!” “哈哈哈哈哈,至交好友就是要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背叛他吗?”边照月怪笑一声,“云望舒,我看你别太虚伪!” 闻听此言,李寅一把推开云望舒,显然是深受刺激。 “殿下,您听我说......”云望舒往前追去,但是一道红影儿拦住了他。 梦境之中,无法使用武器,黑鞭白剑就算再厉害也皆无用武之地了。 “边判官,世上为何会有你这样心狠之人,从来只顾自己,从不把别人的苦痛看在眼里!” 红白相缠,云望舒奋力抵抗着边照月的阵阵攻势,优雅不再终于是对她怒目相向。 边照月身姿快若闪电,手掌抓住云望舒雪白的衣襟往前一拉,两人面庞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寸许。 另一手从红袖中伸出,在云望舒似月的俊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拍。 嗯,看着没什么肉,手感还真不错。 云望舒显然是被她这几下拍蒙了,等片刻反应过来以后,那张脸瞬间从脖子红到耳垂。 边照月又照样来了几下,立马感受到了云望舒快速升温的肌肤和挣扎的力道,用上了十成力气,将人又往前提了提。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活得特别爽?想不想试试?”边照月此刻才像个真正的魔鬼,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钩子。 云望舒猛地一扭身子,终于从边照月的钳制中挣脱开去,“判官你也曾为人数十载,竟是丝毫未体悟人间至情。”他长睫低垂,忽又抬起,直视着边照月,“云某,绝不会如此!” “哦?”边照月饶有趣味,“你是让我拭目以待的意思?” 广袖飞出又飞回,李寅被卷了回来。红袖越收越紧,李寅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 梦的主人濒临死亡。呼的一声,边照月和云望舒都被甩回了暖阁。 第5章 宫廷政变 其三 幸好暖阁之中除了黑白无常并没有其他人等,士兵们都在外严加把守。 李寅还在昏睡中,一见二人从他梦中出来,黑白无常立马冲了上来。 “老大,进展如何?”白城道。 黑清河奇道:“云公子,你怎会在这里?” 望着云望舒略不自然的神情,边照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嘁,当着人家的面走了这会儿又不请自来,觉得丢脸是不是?” 云望舒干脆扭过头去不看她,换来结果换来一句“虚伪!” 这是门扇吱扭一声,有人进来了。 万不能让此人坏了我的计划,边照月这样想着一把捞起云望舒的手,隐了身形。 云望舒的手腕在边照月掌中扭来扭去,像条刚上岸的鱼。“乱动什么!”边照月低吼。 “我会。” “会什么!” “隐身,我会。” “哦,早说嘛。” “老大,你怎么抓男人的手!”白城震惊道。 “你不是男人?我没抓过你的手?”边照月一脸鄙夷。 白城挠挠头,“也对吼。” 云望舒双手背后,站得笔直。 来人是太傅并两个小宦官,一人端着一盆清水,一人手捧垫有黄布的红木托盘,托盘中盛着毒酒、白绫和一把匕首。果然是方才太子说的老三样。 太傅大人一挥手,端水的宦官抬步上前,哗啦一阵,将李寅浇了个透心凉。 李寅猛然醒转,眼神迷茫地在暖阁内溜了一圈。 看那神情,边照月可以肯定,他还记得刚才的梦。 “逆贼李寅,意图谋反。殿下仁慈,不忍见手足相残之场景,特命老臣前来......” “杀了我?”李寅面露讥笑。 太傅沉声道:“天潢贵胄于你已是前世之事,上路吧。” “哈哈哈哈,”李寅不知是疯了还是怎样,此时竟然笑得出声,“我告诉你,有本事就让李宥亲手杀了我,否则我绝不就死。” 太傅眼中精光一闪,“你以为还由得了你吗?” 身后的两名宦官,一拥而上,一人捏住李寅嘴角,迫使他张开嘴来,另一人就要将毒药往里灌。 边照月手掌向右一挥,捏嘴的那名宦官不知为何身子猛地向右一倾,将毒药撞得倒翻在地,洒得一滴不剩。 见如此,他立马匍匐在太傅面前,颤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只是不知怎的......” 太傅充耳不闻,道:“继续。” 两名小宦官又拿起托盘中的白绫迅速往李寅脖子上绕了两圈,同时用力起来。 这回不仅是边照月自己,黑白无常也将目光投向了她,连正襟危站的云望舒也向她投来了希望她能救李寅一命的眼神。 边照月得意地用眼神安抚一圈,随手一挥,那白绫撕拉一声竟是从中间断了个彻底。 拉白绫的两个人咚的一声跌倒在地上,顾不得疼痛赶忙连滚带爬地来找太傅谢罪。 太傅冷冷抬起眼皮,环顾四周,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从边照月的面上划过,看来是起了疑心。 唤起一名小宦官,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小宦官立马得令往外奔去。 “太傅恐怕是要找人来镇压邪祟。”云望舒颔首道。 “喂,你什么意思,我们是邪祟?!”白城相当不服气。 一旁边照月玩心大起,示意他闭嘴,邪不邪祟的有什么要紧。 只见她倏忽飘至太傅身后,在太傅后颈处“呼”,吹了一口凉气。 太傅猛然挥臂转身,但是那手臂不过是穿边照月而过,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太傅这样杀伐果决之人也会面有惧色吗?”李寅道。 “先皇才刚落入边照月那贼妇之手,阎罗殿净是如此鼠辈,老夫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太傅丝毫不在意李寅的嘲讽。 边照月一听他如此贬损阎王殿,恶从心起,那边黑清河大叫,“老大,万万不可!” 这边太傅已被边照月一脚踹了个狗啃泥,“死老头,早看你不顺眼了!”边照月一脚踩在太傅后背上,踩得他动弹不得。 李寅情绪终于有了波动,“你是血判官边照月?!我父皇就是你害死的!你们是......黑白无常?望舒!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那三个人见状不好也都一齐现了身。 一时间,云望舒去找李寅;黑白无常来劝阻边照月不得无故殴打凡人;在太傅持续不断地咒骂声中,边照月又结结实实地给他补了两脚。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雄浑的呵斥传来,众人一齐往门口看去,来人身形高大异常,声若洪钟,手托一七层金塔。 是镇守大内的法师。 那法师吼完立刻被暖阁内的场景镇住了,这黑的白的红的,莫不是那三位! 法师与对面静默地大眼瞪小眼一阵,最后开口:“云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云望舒“我”字还未出口,就听白城尖细的嗓门响起,“这人在这装李靖呢!老大,上!” 没看清是谁先动的手,但是等云望舒反应过来,那几种颜色早已经开了染坊,混在一起了。 太傅高声命令,“玄风法师,先诛了这逆贼!” 立刻有旋风法师在染坊漩涡中回应道:“是!” 混乱中,李寅捆住上身的绳子早已挣脱开来。而此时旋风法师也终于从漩涡中爬了出来,直奔李寅而去,边照月和黑白无常不可能让他死于他人之手。 于是乎,新一轮的缠斗再次开始。 边照月看见云望舒只能在小小的暖阁内尽全力护住李寅的安危,忙趁乱痛殴了他好几下。 等他终于在歪七扭八的混乱中往这边看时,边照月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毛。 “啊!”一声尖叫赫然叫停了缠斗成一团的人群,人群中心的身影是李寅。 只见他佝偻着,身体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噗”,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而他的胸口正中已然插入了一把利刃,是托盘中的最后那把匕首。 握住匕首的是他自己的双手。 “殿下!”云望舒的嗓音即使再温润动听也唤不回一个将死之人的生魂。 李寅那茫然的双眼中光芒一点点散去,最后变成了两颗黑白界限不再分明的圆球。 “拿起匕首自卫,殊不知这也要了自己的性命呢。”边照月立在黑白无常之前勾唇道。 太傅从鼻孔中哼出一句,“乱臣贼子,死不足惜。”转脸看见边照月,“边判官,这一趟又是收获颇丰吧?” 边照月莞尔,弯起一双狐狸眼,“太傅若想临终时也见我一回,你可得多像项王学习学习喽~” “还有,玄风法师是吧?”边照月道。 “是是是,在下是。”玄风健硕的臂膀挤成一坨,向边照月施了一礼,“不知边判官有何吩咐?” “下次吃完饭不要挨我这么近,你有股饭味。”说道最后,那张脸上哪还有一丝笑意,吓得玄风真以为这位血判官会因为一顿饭宰了他。 彼岸花落,引魂幡起,生魂上路。 朗月当空,夜风阵阵,春日虽已至,乍暖初还寒。 边照月和云望舒立在皇宫的双月湖畔,云望舒今夜似是极疲倦,长睫低垂,似乎可以让露珠在上面滑落。 这不由得让边照月想起了昨夜阎王庙中在夜叉像面前颤抖的他。 “边判官,是你做的吧。”云望舒道。 边照月不置可否,“是不是我有何意义?今夜我既然出现,你应该猜到这意味着什么?” “是什么。”小柳儿从边照月的乌发下钻了出来,涂了黑漆的眼睛好奇地一通猛瞧。 早些年,边照月以她还是个小孩儿为由,禁止了她出现在索魂现场的权力。 “边判官。” “嗯?” “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再见了。” “嘁。” “那两个月儿在嘀咕些什么?”白城奇道。 黑清河露出微笑,“看他们的神情,应该是在告别吧。” “不管他们说啥,现在咱们得回去了。” “你去提醒一下老大。” “你去……” “你去……” 不成想,云望舒“永不再见”的愿望没多久就落了个大空。 第6章 不明生魂 其一 每月初四,是冥府聚议的日子,冥府三殿人等齐聚大殿,讨论这月各殿的功绩,好不热闹! 更何况这次的日子是四月初四,“四”是每个冥府人最喜爱的数字,每年四月初四这次的聚议愈是隆重非常。 一大早就有鬼差进大殿洒扫,黑白绸带扎了满堂。 边照月正在去大殿聚议的路上晃悠,远远听见白城尖细的大嗓门在后面喊她,“老大,快等等我们呀!” “老大,你今天从背影看心情特别好呢。”黑清河面带淡淡的笑容。 “我也没有哪天心情不好吧?”边照月反问。 白城立马帮腔,“那是,这世上能有什么让我们老大心情不好的事?” “没什么!”小柳儿的声音从传来。 黑清河一大早欲哭无泪,“小柳儿,平时我没少带你去冥河洗澡吧,怎么连你也帮他俩对付我呀?” 几人打打闹闹就进了冥府大殿的正门,他们冥府虽然在阳间不如天界那般人人心驰神往,好歹也是集神官鬼吏于一体。 就单论着冥府大殿,重重飞檐斗拱,气势恢宏,各种冥府中人喜爱的元素交加,透着一股光怪陆离的美感,这岂是天界那帮成天热衷鎏金赤瓦的俗物能比得了的? 边照月昂首进入大殿,就见正殿台阶下立着一道猩红的人影,“哟,崔判官来的早呀!” 崔钰略略往后一转头,“边判官心情倒是不错。” “我心情好那是因为我差事办得好,差事办得好那是因为我有本事,”边照月冲着不怎么理她崔钰嘻嘻笑道,“不像崔判官你,成日里闲得发慌,没有成就感,自然心情就好不起来喽。” 如同往常一样,边照月说一大堆,崔钰只作微风穿堂过,连一个眼神也不分给她。 真是无聊的一个人...... 这时,宣冥府三殿入内的喊声响起,接着就见秦广王蒋子文和阎罗王驭衡阔步踏了进来。看这情形,第三殿转轮王薛礼和孟婆孟辞镜这次又不来参加聚议了。 秦广王蒋子文生前乃是人间一员赫赫有名的大将,只是他入冥府实在太过于久远,和英武不凡,生前乃是一国之主的驭衡一比,更是老态毕现。 尽管如此,秦广王仍是这冥府第一殿的掌舵者,他可以端坐在大殿之上,而驭衡只能站立左右。 这秦广王若是老去了,难不成就是由崔钰接替他的位置??边照月不禁被这个恶毒的想法渗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连摇起头来。 “边判官。”秦广王道。 边照月连忙摆正身姿,拱手行礼道:“臣在。” “聚议还未开始,你怎么就摇起头来了?” “启禀秦广王殿下,臣适才想起上月完成的几件差事中尚有纰漏,正在自责。”边照月看起来非常诚恳得又摇了两下脑袋。 哪知秦广王正要说的就是此事,“边判官,听闻你前去取人皇李恪生魂时曾有不当言语,令取生魂一事变得模棱两可起来,可有此事?” 这个崔钰,竟然真去告了我的状,下作! 边照月掀起眼皮去瞧驭衡的神情,还好还好,殿下没有动怒,“禀殿下,那日越朝云氏横加阻挠,言及曾私下收到生死簿一事,臣为维护冥府声誉,不得不想其他办法令李恪就范。” “是吗?” “启禀殿下,云氏仙师云丰所言生死簿一事,臣事先并不知情,”这是崔钰的声音,“且生死簿在臣手里绝无差池,还请殿下放心。” “这事本王自有决断,”秦广王略一思索,“眼下还有一事需要及时处理。驭衡,你来和他们说吧。” 驭衡向秦广王一颔首,转过来面对众人,“不知各位是否早有察觉,今日冥府之中,不明来历的生魂多了起来。” 他声音低沉,却也传遍了大殿各个角落,立时有人应和称是。 边照月和黑白无常对望一眼,想到了上次回冥府时,那个被她捆在巨石上的生魂。 难不成? 只听驭衡接着说:“看来各位确实有所察觉,这些不明生魂数量不多,却来得怪异,现在需要派人去阳间查明此事,查出个明明白白的原委出来。” 一时间大殿中各路神官鬼吏纷纷议论起来。 边照月抬头发现驭衡正在看自己,忽觉此事要落在自己头上。 果不其然,秦广王开口道:“边判官,这件事交给你最妥当,刚才你们所言生死簿一事也趁此行一并调查清楚,这样本王心中正有一合适人选可以助你。” 不会是......云望舒吧?? “云氏仙师云丰阳寿已不足三年,难以堪当大任。他大弟子云望舒为人稳重有担当,你此行就与他合力将这两件事查清楚,我会和天界交涉,云丰不会不答应, “只一件,生死簿一事,皆系云氏所言,真假难辨,此事要秘密进行。” 不是吧......云望舒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再见了’,我怎么回答的来着,偏偏就记不清了。 忽然,又想起云望舒看到仙尘被自己的鞭子击碎时的表情;黑夜跑到阎王庙说得那些稀奇古怪的话语;被自己扇了两巴掌之后微微发烫的身体...... “老大......老大......”黑清河在悄悄扯她的衣袖。 边照月回过神来,忙道:“臣遵命。” 聚议后来说些什么,边照月全然没听,只依稀记得秦广王和崔钰又因为什么事差点杠起来。 这崔钰肯定是想快点把秦广王气死了自己干,卑劣! 边照月现在满脑子都是去阳间的事,不过在那之前她还得去一个地方才行。 冥府山巅从内里直通山底,乃是威名远扬令无数恶人闻名丧胆的十八层地狱,而距离十八层地狱最近的是冥府第三殿——转轮殿。 转轮王薛礼和孟婆孟辞镜就在这里。 边照月带着小柳儿进了转轮殿。这里居于高地,地势开阔,奔流不息的冥河哗哗流水声不绝于耳。 “镜姐!”边照月一眼看见三生石畔站立的倩影,一袭紫衣宫娥装扮婉婉而立,旁边石柜里,数十碗孟婆汤已经空了大半。 这会儿,倒是没有鬼差押着要转世的生魂过来,孟辞镜正得空。 “聚议还顺利吗?”孟辞镜问道。 边照月被她一问,才想起来,“镜姐,怎么四月初四的大日子,你们第三殿也没去聚议?最近可有什么变故不成?” 孟辞镜缓缓摇了摇头,头上一根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晃起来,宝石上的光泽时隐时现,煞是好看,“没有,我只是不想去。” “那就好。镜姐,快给我一只空碗,最近我要带小柳儿去阳间一趟,临行前得给她洗洗。” 孟辞镜微微一笑,从身后端出个木头雕刻的碗来,里面早已盛好了满满的冥河水,“不用你说,我早已准备好了,快来吧,小柳儿。” 小柳儿二话不说,蹦入水中,激起小小水花漾了出来,小木头人儿发出由衷的感叹:“好喜欢!” 趁着小柳儿泡水这会儿,边照月东瞅瞅西瞧瞧,道:“今日怎么那个人没来吗?” 边照月口中的那个人,在整个冥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都传言他是孟辞镜生前的情人。 因为孟辞镜生前乃是一国公主,那个人估计怎么也得是个驸马爷,或者是个没娶成公主的状元郎。 那个人总是拿着一只大燕子做的纸鸢,幽幽而来,喝完孟婆汤之后又幽幽而去,也不上奈何桥,也不去六道,隔几日再重复。 冥府中人传来传去,之所以没有一个确定的版本,是因为孟辞镜从来不对这人做任何评价。 所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边照月话音刚落,就见一个拿着大燕子风筝的生魂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在孟辞镜面前站定。 孟辞镜轻轻转身,从石柜里端出一碗孟婆汤来,轻轻递到对方受伤。 那人动作也是轻轻的,轻轻端起,轻轻喝下,轻轻转身离去。 生魂们是没法用眼睛记住孟婆的,他们只会将她遗忘。 这情景边照月已经不知见过多少次了,早已习以为常,见小柳儿也泡得差不多了,便和孟辞镜告了别。 算算时间,阳间那边估计已经收到了消息。在冥府大殿,早已和殿下还有黑白无常告了别,现下可以上路了。 于是,边照月时隔几日再次踏上了去阳间的旅程。 云氏一族世代镇守晟京皇宫,族中弟子平日由仙师率领,除了护卫皇室安危,也会下山帮助平民百姓处理一些危难之事,已历练和增加自己的修为。 每一任仙师仙逝之后,只要他平生做出些功绩,都会升入天界成仙,是以云氏仙师在阳间也有着不输各路神仙的声望。 晟京依山傍水,依的就是这云氏一族的白云山。 边照月又是一席人间装束,出现在白云山山腰,周遭云雾缥缈,如纱似雾,空气清新非常,果然是求仙问道的好地方。 沿山路上行数百步,来到一处空阔地,绿树交错掩映,边照月闪身树影之后。 空地中,整整齐齐排列着数百名白衣云氏男女弟子。 排这么齐做什么,一半人换上黑衣服简直可以下围棋了。边照月在树影中探出头来。 又见空地高台处站着一人,这人好生熟悉,正是云望舒。 这是作者有话说的地方吗?测试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不明生魂 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