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月〔女尊〕》 第1章 第1章 夜凉如水,四下寂静。 寺庙供香客住宿的房门无论是推门亦或者开门总是会发出吱呀一声的怪响。 今夜来人急匆匆房门几乎是撞到墙上,发出轻微的砰的一声。 “郎君,郎君……快醒醒” “出事了” 林瑾瑜骤然被贴身伺候的小侍青玉叫醒,眉心微蹙微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困倦在下一刻青玉嘴里的话下惊得全然散去。 青玉哆哆嗦嗦,声音压低了也止不住的发颤。 “郎君,外头来了山匪,已经在前院抢杀起来” “外面已经乱了,咱们快逃吧” 随着这句话落,一道白光透过窗户瞬间将整个屋子照亮又瞬间恢复黑暗,震耳欲聋的雷声乍然在耳边惊响,林瑾瑜的心也跟着狠狠一跳。 他隐约听见了些动静。 后背瞬间汗湿。 他快速穿好衣物随着青玉一块往后山逃去。 走到后门时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刀剑声,两人脸色煞白,林瑾瑜拉着青玉赶紧蹲下来藏在井旁的破缸后。 后门在下一刻就被人一脚踢开。 雨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 为首的匪头对着身后的两人嘱咐守好这里的门,自己再领着三四人,从就近的房间开始搜罗。 一时间尖叫哭喊声不绝于耳。 林瑾瑜脸色发白,很快镇定下来。 他记起来前几日在这边的荒废院子里看到的破洞,跟青玉一块匍匐着身子往那里逃窜,所幸夜里风大雨大,他们的动静被掩盖下来。 夜色深重,雨浇在身上,让林瑾瑜只觉得皮肉发痛。 青玉跟着他,两人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 都不敢有一丝耽搁,爬起来就走,看不清路,只能摸黑往山里进,离那寺庙的火光越远越好。 青玉走了一段没忍住哭了起来。 林瑾瑜抿着没什么血色的唇,林间白光乍现,照亮他精致如画的脸庞,头发散乱着,眼神疏离冰冷,冷着脸压低声音呵斥道:“闭嘴,你想把她们都招过来嘛?” 雷声乍响。 青玉身子一抖。 闻言立即噤声,将眼泪和呜咽一块咽下去。 “郎君你冷不冷” 两人躲进了一处石洞里,外面盖着成天漫长的藤蔓将洞口掩盖雨水流不进去,洞内空间不大,两个人都是紧挤在一块,贴着。 林瑾瑜搓了搓自己麻木的手,叫青玉不要说话了,糟践气力,他们明日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下山。 许久也不见有山匪追来,两人的心算是稍微安定下来。 衣服已然湿透,只有紧贴着彼此才能汲取到单薄温度。 林瑾瑜想了很多事情,例如明天他们该从哪儿绕过寺庙下山去,鸣山寺在山腰,地势险要,险峰奇生,通寺庙的只有一条官道。 他们上山时乘的马车停在寺庙的后院里,昨天晚上已然被把守,这里他并不熟悉,还有没有其它小道,也不甚清楚。 没有马车,光靠脚力,走回去怕是要上整整一日。 那些山匪这次从何而来,鸣山寺属于府寺,归朝廷管辖,此次进寺里烧香的大家正君夫郎不在少数。 随身带着的侍女护卫,若拼死冲出去报信,大概多少时辰,才能有援兵来解救。 不过山匪必然也想到护卫,首当解决的应该就是这个。 他侧耳听着。 各大世家都有专门的警示烟,声音大,雨夜,看不见烟也该有响。 他抿紧唇瓣靠在一旁,僵硬的手指搓了搓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臂,思绪转得缓慢起来。 耳边的各种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白光划破黑暗照亮林瑾瑜的半边眉眼。 几番衡量之下他决定。 “青玉,我们要去报信” “郎君,可是现在走,说不定会撞上山匪” 林瑾瑜脚下未停,精神紧绷仔细注意着四周。 “可明日,就太晚了” “现在乱,山匪不一定顾得上我们,明日事情落定,说不定更不好走” 青玉就不说话了,跟着林瑾瑜身后,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跌跌撞撞往山下摸去。 两人绕着寺庙的官道走,寺庙外可见隐隐火光,外头檐下挂着的竹编灯笼已经掉在地上,外头的纸被雨水打湿洇出痕迹破了个大洞。 寺门外守着两人,大门一半被风吹得敞开,呼呼的往里灌风,一人四处望了折回去关门,林瑾瑜和青玉抓着这个间隙在夜雨掩盖下,往下跑去。 雨到了后半夜就已经停了。 天色渐亮。 他们不敢径直走在官道上 青玉气喘吁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郎君,你的脚流血了,我们休息一会吧” 林瑾瑜低下头去看,浅色衣衫已经被血色洇出一片的痕迹,膝盖在下山时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也不知道这伤到底是在何时受的。 只觉得双腿隐隐作痛。 林瑾瑜侧耳听到了什么,抬手捂住了青玉的嘴,目光朝官道上看去。 有马车有侍从,马车的上方悬着一方字样。 两人将身形隐匿在山林树木后。 马车停在那儿,马妇立马下来查看。 青玉拉开自家郎君的手。 欣喜道:“是沈小公子” 林瑾瑜拉住他。 “再看看” 马车似乎陷入了泥泞坑洼里,马车后一人驾马而来。 玄色圆领窄袖长袍,金丝绣成的腰带紧束腰间,一把长刀佩戴在腰上腰间还坠着玉珠坠子跟着轻晃,眉眼带着点锐气,面容美丽异常。 林瑾瑜久久盯着那道身影,心中陡然一松,手上也泄了力气,青玉含着泪眼欢欣的冲上官道,嘴里叫着储娘子,沈郎君,救命。 林瑾瑜失了力气脚下一个踉跄,脚腕剧痛传来让他忍不住低呼,靠坐在树边,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长睫微垂看到了自己衣袍上洇出的大片血迹。 “瑾瑜!” 林瑾瑜抬眼便瞧见了沈昭扑了过来。 沈昭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听闻有山匪脸色又白又青的。 眼里一瞬间就含了泪。 储楚则站在他身后,看到他如今的情况,蹲下来询问他山上的情况,林瑾瑜将大概的情况说了一遍。 储楚听完后,不知道对身后的护卫说了什么,那护卫点点头立刻就走了。 看见沈昭几乎要趴到林瑾瑜的身上去,开口说道:“小昭,你先起来,不要压到林郎君腿上的伤” 沈昭反应过来连忙起身。 储楚凑近,低声说了句冒犯,随后简单检查了一下林瑾瑜的腿,手指轻捏几处地方看是否有变形。 林瑾瑜垂着长睫,在储楚说冒犯后,轻声说道没事。 储楚的手指带着淡淡热意,隔着湿哒哒的衣料清楚的传到林瑾瑜的腿上,他抿了抿唇长睫细微颤动,手指轻轻蜷着在衣袖的遮掩下,扣入泥地里。 储楚按了一下问他:“痛吗?” 林瑾瑜沉默的点点头。 “能抬一下吗?” 林瑾瑜说道:“不碍事” 说着配合着储楚的话抬了抬。 储楚说道:“没伤到骨头,皮肉伤,我带的药就有止血的,不过痛点” 林瑾瑜抿出一个笑,他生得颜色好,尽管此刻狼狈,笑起来还是令周围失色,轻声说道:“没事,多谢储娘子了” 储楚将随身携带的药粉倒在伤口上。 林瑾瑜脸色变了变,忍了下来。 储楚瞧见了,想起来什么将腰间坠着的一个玉式佩帷递给他。 “可以闻闻这个,有止痛的作用” 储楚一段时间经常在兵营里受伤,回到京都,身上的陈年旧伤,寒夜冬日里常隐痛,随行的军医监想了个法子,将一些中草药融进香丸里做成了佩帷,让她佩戴,其中还有些将养的伤药。 林瑾瑜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他皮肤本来就白,淋了雨受了寒,脸上身上手上越发苍白。 沈昭随行带了贴身的小侍,一般出行为防意外,车上备了换洗的干净衣裳。 沈昭对着林瑾瑜道:“瑾瑜,你穿我的,你这身上的全湿了” 马车内空间只够两人,林瑾瑜和青玉在里换衣服。 沈昭和林瑾瑜的身量差不多,只是林瑾瑜偏好柔浅的素色,沈昭的衣物都是颜色大胆惹眼的颜色。 青玉将两人的湿衣物装好拿出去,再折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方干帕子给自家郎君擦干头发。 林瑾瑜头晕晕沉沉,身后青玉轻轻擦着发丝。 马车窄小,身上衣物全是沈昭惯用的熏香。 香气浓厚扑鼻。 他觉得发闷,撩开帘子朝外瞧去。 沈昭和储楚正站在一块儿,沈昭看起来是哭了,看不清储楚的脸,也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只是远远看着储楚抬手轻轻摸了摸沈昭的头。 林瑾瑜放下帘子。 将剩下的全都遮掩住。 脸上没什么表情。 发丝半干,此处没有别的束发的物件,林瑾瑜就将身上双束的腰带拆下来一根简单束起来。 沈昭还在跟储楚说要她小心点,正要她抱一下自己,就听见有人叫他。 “小昭” 沈昭转过头去,林瑾瑜正撩开马车帘子唤他,脸上的赃污已经擦干净了。 大片大片的红色衬得他的脸愈发夺人心魄,眼里又是一片水凌凌。 瞥见点了冷意,沈昭心中一凌,眨眼往过去又只剩一片温和的水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沈昭一愣,林瑾瑜的容貌出色,他自小就知道,可每次看还是会被看愣。 “瑾瑜” 他回过神,心情低落走过去。 林瑾瑜看见他发红的眼眶,问他:“怎么了?” 沈昭想起来刚才的事情。 瘪了瘪嘴说道:“储姐姐要上寺里去,说把我们俩送到山下的跟府里的侍从她就走” 林瑾瑜朝储楚望去,她正跟人交代着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时长睫微垂遮住了眸中神色,说罢,她看了这边一眼抬脚朝马车走来。 走近,立定。 “我先把你们送下山去” 沈昭:“寺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匪徒,太危险了些,要不储姐姐就跟我和瑾瑜先下去?” 储楚:“我无事” 林瑾瑜的话哽在喉间,沉默的跟沈昭坐了回去。 储楚马车驾得很平稳,速度不紧不慢,刚才事情紧急她只分析了一下大概,将手里的人分下去守着寺周围的几条路,顺带报去信求援。 这时候才能问林瑾瑜是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在马车外面跟着帘子轻晃。 林瑾瑜说道:“其一原是家中长辈曾求了一愿,如今心愿得已了结,想起来还愿,偏偏恰逢身体不适染了风寒几日都不见好转,府医说不能见风,老人家心里又惦念,便想着让族中小辈去代为还愿” “其二瑾瑜听闻鸣山寺祈愿卜卦灵验,有一事困扰良久,想来寻一寻解法,原定今日也该下山,没想到横遭变故……” 储楚听了点点头。 问他还完了。 林瑾瑜说道:“还了” 马车摇摇晃晃,储楚的声音清晰沉稳,冲淡了沈昭原本有那么一点的紧张。 山匪可怖,可他终究没亲眼所见,在家有母亲的撑腰在外有储楚的羽翼遮挡,他可谓是半点苦也不曾吃过。 见林瑾瑜眉间紧锁,以为他是被吓到了,有心宽慰他,分他的心思。 沈昭在一旁插起嘴说道:“瑾瑜,我要是记得没错那鸣山寺求姻缘最准” 林瑾瑜正盯着风吹起缝隙帘外,储楚一手撑在板上的手指出神。 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是,不过也有人拜些别的祈愿” 沈昭似乎没想着在林瑾瑜身上多问点什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去了。 嘴里嘟囔道:“真的有用吗?” 林瑾瑜说道:“你想去试?你不是已经有了……好姻缘,还求什么?” 说道好姻缘时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听不见。 沈昭和储楚是自幼家中长辈定下的婚约,青梅竹马。 沈昭离他近,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眼睛登时睁大,脸色骤然爆红。 声量压低下去,目光止不住的瞟外面的储楚,一把抓住了林瑾瑜的手。 “你干嘛说这个!” 林瑾瑜垂下眼睛,此时此刻他应该笑着去再挑两句话侃笑,却只能平着嘴角轻声说道:“这不是早就定下的事情,何必怕说出来” 沈昭呐呐,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出来。 眼神慌乱四处乱飞,没注意到林瑾瑜此时的神色。 外面的储楚像是没有听到,沈昭凑近了跟林瑾瑜说:“你以后别说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 他轻轻指了指外面,像是很不好意思。 眼睛里发亮。 声音轻的像是鸿毛,被轻易的碾压在车轮的声响下。 “别当她面……说就行” 林瑾瑜嗯了一声,就闭上眼靠在一侧说自己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沈昭愣了一下哦了一声,见林瑾瑜十分快速的睡过去,安静下来。 一路上就再没有说过什么话。 马车停下感受到挨着他一块坐的沈昭,远离过去,外头传来储楚和沈昭的说话声,林瑾瑜睁开眼,眼底十分清明。 长睫低垂,手心里紧攥着,那温凉的玉制佩帷,手心微微起了层汗,顺着发烫,他轻抬手放到鼻尖轻嗅,东西的确是好东西,闻香止痛。 林瑾瑜嗅了嗅,将东西遮掩在袖内,才下了马车。 储楚正好将沈昭送上沈府派来接送的马车。 储楚送到两府交接,碰上领兵而来的提辖,两人交涉了两句,就准备动身要重新上山去,侍从牵来马匹,她利落的翻身上马,临走时林瑾瑜叫住她,一时间没说出话。 储楚的语调是一贯,不错眼的注视着他。 “怎么了?” 林瑾瑜掐了掐手指,对她说:“上山后要小心” 不要受伤,他咽下这句,只见储楚笑了笑,说好,让他跟沈昭一路回去,沈府和储家的护卫会护送到家的。 便轻扯缰绳,纵马直奔上山,扬起一小片尘土。 林瑾瑜站在马车外看了好一会,直到沈昭在马车内唤他,他才上了马车。 沈昭有些担心嘀咕道:“她……不会受伤吧?” 但很快就将其抛之脑后,一会想着要去拿他上次在成衣铺子里定制的新衣,一会想起出门前父君叮嘱自己烧完香带回去的糕点。 香是烧不成了,糕点得带回去。 林瑾瑜看着他。 开口问道:“沈昭,你马上就要行冠礼了吧?” 沈昭点点头说道:“还有两月,瑾瑜,你说我冠礼那天到底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定了三套备选,最近几日可算是忙昏了头” 林瑾瑜说道:“冠礼后按照惯例你和储娘子,也该……成亲了” 沈昭脸上骤然一红,随后褪下去拧起了眉头,看起来很是纠结。 “你知道的,母亲她不同意这门亲” “母亲不喜欢阿楚” 林瑾瑜说道:“那你呢?” 沈昭有点茫然。 他咬了咬泛红嘴唇,像是思考,最后摇摇头。 “我不知道” 沈昭说的到底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储楚还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成亲的事。 不过林瑾瑜本来要的答案也不是那些。 沈昭将话题转到了他的身上。 “瑾瑜你比我大了一个月,行了冠礼,你父君就要为你找妻家了,怎么样?有相看好的吗?” 他手指在袖子里轻轻拨弄着佩帷,感受着香丸在里面轻轻滚动的响儿,垂下长睫说道:“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沈昭登时睁圆了一双眼睛,问道:“何时?哪家的女娘?” 林瑾瑜笑了笑。 “就是不知道她悦不悦我” 沈昭说道:“你长成这个样子还怕对方不喜欢你?谁家的娘子眼光这般高?” 说完端详着林瑾瑜的脸又觉得自己说错了。 “她肯定喜欢你” 林瑾瑜说道:“她很厉害,身旁也有别的小郎君围着,我怕争不过” 沈昭说道:“那些必定争不过你的,你放心好了” “尽管去争” 林瑾瑜说道:“是吗?” 沈昭说道:“当然,你喜欢为何不去争,要是错过了可怎么办?” 林瑾瑜抬起眼看着他,很久,像是想通了,朝他慢慢露出一个笑。 “你说得对” 沈昭自为鼓动了林瑾瑜的心意感到沾沾自喜,也跟着笑。 林瑾瑜心满意足的闭上眼休息。 回到府里,林瑾瑜先沐浴更衣,腿上有伤,泡不了,他只叫人打了盆温水进来擦洗,刚洗完,前院的人就来传话。 “郎君,家君有请” 林瑾瑜眉眼阴沉下来,扬声道:“去回父君,瑾瑜回来后实在头疼,明日一早去给父君请安” 那人退了下去,没过多久去而复返。 “家君说前堂请了府医过去,郎君刚好去看” 心知躲不过去,林瑾瑜看着铜镜里脸色苍白的脸,又拿起粉敷了敷唇,直到看起来丝毫没有血色,眉眼恹恹,放下盒子。 往前厅去。 见到父君,规规矩矩行了礼数。 李章华哐的一声就将手边的茶盏向林瑾瑜砸去,闷的一声砸中了林瑾瑜的额头,随后落到地上摔碎。 茶水滴滴答答顺着衣领往下滴。 林瑾瑜身形晃了晃勉力稳住,李章华显然得了消息,林瑾瑜早有预料。 他是坐了沈府的马车回来的,进府时,身上的衣服也不合身,李章华手底下有个在提辖身边办事的远房表亲。 “要不是李越给我递了信,我还不知道你居然私自出城跑去了外头” 林瑾瑜语调冷淡平稳。 叩拜下去。 “父君息怒,瑾瑜是受了老君父的命,前去鸣山还愿。” 李章华一拍桌子。 “还敢撒谎!” 林瑾瑜说道:“前日,瑾瑜去问安,老君父身边的管家,嬷嬷都在,老君父病了一场身子不爽利,又怕错过了时日,佛祖怪罪,要瑾瑜代为前去,老君父是家中长辈,瑾瑜左右无事,怎么好推辞” “当时父君忙着二哥哥的事恐是不知其中事由,老君父体贴父君,不想让您再劳心便作主让瑾瑜去了” “父君如若不信可尽派人去问” 林瑾瑜额头微微发痛,他沉下脸时冷若冰霜有些山巅雪的意思,眼尾微微上扬眼睫却下垂,嘴唇平直,跪下去脊背却挺得很直,像是一根竹,一弦弓。 他的声音低微,听起来气力不足。 “不知道是哪里的消息叫父君如此误我” 看着林瑾瑜不动如山,面上丝毫没有慌乱,李章华神色略顿,只冷着面挥挥手让身后的人去问。 林瑾瑜没再被怒火携砸来的东西砸到身上,他忍受着身上细碎疼痛,沉默跪在中央。 出去打听的人很快回来,俯身在李章华的耳边说,说完便退到一旁。 李章华脸色缓下来。 冷冰道:“晾你也没这个胆子” 第3章 第3章 “此事你最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要是传出去搅了檀儿的婚事,叫羽儿今后沾了你身上的污秽名声,带累寻不到好妻家,我有法子叫你难受” 李章华说罢又拿眼看着林瑾瑜。 上下扫了一圈,审视道。 “你一个男子如何从一群手拿刀剑的山匪中逃下山的?” 林瑾瑜还未来得及开口。 李章华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变,给了身后贴身老侍一个眼神,林瑾瑜看那架势脸色难看起来,眼里流露出一丝紧张。 “父君,瑾瑜可以解释……” 话音未落,李章华根本不听解释,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那老男仆便招手几人将林瑾瑜死死按住,剥了半边衣服,林瑾瑜挣扎不过,越挣扎几人的力气越大,硬生生要捏碎骨头一般。 压得他喘不上气。 粗糙的双手像是毒蛇吐着芯子在林瑾瑜的身上游走。 其中一人经验老道。 对着李章华点点头,李章华才松下心,谎言再完美也有漏洞,终归要真清白才能立住脚。 几个老男仆松开手,林瑾瑜在地上没有动静趴了一会,才撑着跪起来,沉默的拢自己的衣服,衣领叠好腰带束紧。 将衣领,衣袖上面的褶皱抻平,手指捏着衣料,用力得指尖都泛白。 脚上的伤也被在刚才的挣扎中重新渗出血迹,隐隐作痛,不过无人再意。 李章华知晓林瑾瑜上了鸣山寺的事情遮掩不住。 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若是有人来问,只透露你身体不适提前下了山,寻医看病去了,与那山匪差之分毫,并未遇到险事” 林瑾瑜动作缓慢跪拜下去。 “瑾瑜谨记” 林瑾瑜前脚刚出,老君父的人就到了请他过去。 老君父信佛,家主林子湛就专门去请了一尊回来在六十寿诞献给了老太君,戒食荤腥,沐浴焚香,一日要拜上三回。 林瑾瑜见到老君父跪下去。 给问安。 老君父让他起来说话,坐在椅子上,问了两句,诸如什么时候归家的,让他还的愿还了吗?,林瑾瑜说还了,说自己昨夜回来的,按照李章华的话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提前下了山。 老君父这时候才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挥手让他回去好好休息,这几日都可以不用来请安,林瑾瑜道谢,又说:“老君父慈爱,父君那处瑾瑜也得日日叩安,不碍事” 老君父说道:“病了就好生养着,你父君那处,君父派人去讲,这几日也都免了” 林瑾瑜终于露出一点笑。 对着老君父行礼退下。 回到自己房间,他才松懈下来,冷着脸让青玉去打水沐浴,青玉早已习以为常,郎君只要出去回来就会重新沐浴更衣。 今日却不一样。 “可是,郎君你的伤” 林瑾瑜说道:“去打” 他褪下衣物,伤口的药粉已经看不到,不知道是被血洇融还是在衣物摩擦下掉了。 总之已经没了。 林瑾瑜泡进温水里,伤口入水时刺痛非常,他扬头,将手背掩在双目之上,久了之后痛感减弱,一展屏风将外隔开两块空间,衣衫搭在屏风上,热水缥缈的雾气遮掩,他将那玉式的佩帷挂在一旁,触手可晃动。 下面坠着的穗子轻轻晃。 林瑾瑜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许多,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又怕将水沾上去,将好香毁了,都是仔细擦干净手才去拿。 苍白的唇色在热气的熏蒸下慢慢泛起红润。 原本冷凝像冰一样锐利的眼睛也被热水渐渐融化。 沐浴擦干,换上新的里衣,腿上的伤被水泡得发白,血已经没再流,重新上了药粉包扎好,手心易生汗,佩帷被他用帕子包了起来,隔着一层丝绸仔细描摹,侧卧入榻,将东西放在枕边,只是用指尖轻轻转动,仔细看其中纹路。 长睫微垂,房间里烛火亮着。 烛火随着门的开合,光影摇曳,青玉脚步轻快,身影在屏风上映出一块阴影,床榻上的林瑾瑜察觉到,撑起身子开口。 “如何?” 青玉将匆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自家郎君。 “储家主已然回来了,听说山匪已然剿灭了,余下的活口全压解进了牢狱,不过陛下罚了储家主,说在抓捕的时候决策失误,叫一个官家的小郎君被山匪杀了” “杖打三十棍” 林瑾瑜放置在被面的手闻言收紧。 他平了平呼吸,面上看起来巍然不动,冷静让青玉下去,待门房合上。 眼睫又止不住的颤。 储楚年幼时丧失双亲,从战场上下这么过来,宫里御医几乎是大半年的时候都待在楚家,三十棍,对她应该不是很重的伤,他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躺下去试图让自己安睡。 三十棍,该是会流血。 不知道她在鸣山上有没有受什么伤。 林瑾瑜抓紧佩帷。 明日去找沈昭。 林瑾瑜深知自己现在做不了什么,只是还是不免翻来覆去的折腾,只睡了不消片刻就被惊醒过来。 身上的贴身衣物被汗濡湿,黏腻,他唤了青玉打水擦洗,躺到床上盯着被自己挂到内侧的佩帷,一直盯到天色渐亮。 屋外原本沉寂的廊下,开始有响动,轻缓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去惊扰屋里的主子。 林瑾瑜躺到日头大亮,青玉从门外敲,他扬声让人去打水。 洗漱梳妆,步骤一个不落,林瑾瑜没有出言催促过,可青玉总觉得自家郎君有些着急,但将头发束好,却不闻郎君开口要去什么地方。 只是拿了平日常瞧的书,坐到书案前翻看。 脚上的伤再次换药青玉动作轻巧,很快就换好了,没叫林瑾瑜受痛。 伤的只是皮肉,当时情状可怖,只是一夜情况就看上去好了不少,只是依旧有些隐痛,林瑾瑜长袖下遮掩着佩帷,被他隔着帕子握在手里把玩。 心里觉得大部分的痛估计叫它压下去。 林瑾瑜的目光落到书页上,盯在某处,半响没有移动。 青玉禀退在门外。 并没有看到林瑾瑜几次三番看了窗户外面,身姿是端正坐着,端得是一方如玉君子,风郎月清,直挺的脊背被包裹在衣衫下,青色如烟雨到袖口颜色渐淡,翠色明亮像是一根雨后新生的脆竹叶嫩繁茂。 乌黑的长发柔顺的贴着衣物。 背后的窗户透进的光影,落到书页上。 早膳林瑾瑜用的不多。 用完后青玉就退到院子里修剪林瑾瑜养的几盆花草,门外递来帖子。 “是沈府的小郎君,邀郎君过府一聚” 青玉点点头径直往里屋去,只是叫了一声郎君,还未禀告。 林瑾瑜已经绕过屏风,脚下未停,跨过门槛出门去。 扔下冷淡一句。 “走吧” 青玉张开的嘴合上,想着估计是郎君恰好听到了他和小侍说话,回神抬眼。 林瑾瑜已经走出去很远。 就见转角处就快消失的衣摆,青玉连忙提腿小跑跟上去。 林瑾瑜坐上马车想了很多,想储楚的伤,想寺庙她将佩帷递给他,说可以止痛时的场景,又想在马车里看到她和沈昭站在一块摸他的头。 沈昭和储楚的婚事,事情来源太早,源于长辈父君们交好,早在沈昭还在腹中,就许下了婚诺,早到林瑾瑜那时候才刚刚出生。 沈昭和储楚从蹒跚学步到健步如飞,眉眼间逐渐舒展开的颜色,都是相伴在身边看在眼中。 直到储楚的母父被圣上派遣边疆,在一场战事中双双战死。 两家的紧密关系由于储楚母父的逝去,开始逐渐在日集月累的时间里瓦解。 沈昭的母父明面上并不阻拦沈昭与储楚交好,但在储楚及位家主后至今也没有再提过当初的婚事。 思直此处,林瑾瑜拢了拢衣衫,下了马车,由小侍引着穿过前堂花园,绕过一圈长廊,到了沈昭的住处。 院子里种满了他喜欢的花种。 其中有些是储楚给他带回来的,沈昭心里还是有喜欢储楚的,否则不会将她带回来的种子精心照料。 有些攀上枝头,开出些紫色的花。 林瑾瑜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径直走到屋内,沈昭垂头丧气的趴在桌子上,见了林瑾瑜就扑上去。 林瑾瑜扶着他的手让他坐下,随后自己也坐下,让沈昭说仔细。 “父君怕我上过山的事,被乱传,叫我最近都不许出门见阿楚” “阿楚又受了伤,加上宫里的一顿板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他跑去床下翻了几个盒子出来,打开找了一番,摸出两个瓷瓶。 “我这里有些伤药,是宫里的好药,就是父君不许我出去” 沈昭倒了一杯茶,给林瑾瑜,示意他喝。 “这是今年宫里新供的新茶,喝起来有股花香气,朝中只有我娘才得了赏赐,你尝尝,好喝我这里还有一些,让你带回去” 林瑾瑜对上沈昭的眼睛。 动作一顿,放下茶杯。 “你想做什么?” 沈昭说道:“我约了你,待会你穿着我的衣服,我穿你的衣服出府” 他掰了掰手指。 最后伸出一根手指出来。 “就一个时辰,我已经叮嘱过院子里的下人,他们都是我的人,不会被发现的” 第4章 第4章 “瑾瑜,你帮帮我” “好不好~” 林瑾瑜说道:“你娘和爹既然不肯让你出门,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就能出去,你要是被抓住了,免不了要受罚” “今日你约我过来,你爹爹不可能不起疑” 沈昭脸垮了下来。 “那怎么办?” 林瑾瑜指尖捏着白瓷茶杯,目光盯着杯中浅绿色的茶水,茶叶在杯中舒展。 “我去” 沈昭抬起头愣了一下。 林瑾瑜抬眼说道:“我今日是被你约出来的,有帖子,出去顺道花一个时辰买点东西不会引人怀疑的” “我帮你送过去,如果有什么,我就写信给你” 沈昭面露难色。 沈昭贴身的小侍劝道:“郎君还是听林三郎君的话罢,院子里前前后后都是家主的人,这次要是真抓住了,可不是只待在这院子里自省,怕是要挨板子” 沈昭幼时因为翻到祠堂去玩,一时弄倒了烛火将列宗的牌位燎了一半,才挨了十几板,当时真见了血,他受了惊大病一场险些丢了小命,自此之后再听到要打板子心里就发怵。 沈昭虽然还想见一见储楚,可林瑾瑜说的方法听起来更可行一些,他又怕挨板子。 便道:“好” 沈昭将手里的药塞到林瑾瑜手里。 “那就拜托你了,瑾瑜” 林瑾瑜脸上带着柔和的笑。 说道:“没关系” 林瑾瑜从沈府离去不过一刻钟,前院就来了人,沈父看着紧闭的房门,命人打开。 沈昭的贴身小侍出来对着沈父行礼。 “家君,小郎君他已经睡了” 沈父脸上有些发冷。 “让人打开” 沈昭的房间设施一应俱全,他从小到大的喜欢物件都在屋内可以窥见,沈昭从床上拉开帷幔,见了沈父,才下来施礼。 送走沈父,沈昭不免觉得瑾瑜料事如神,又侥幸自己没一意孤行,心里原本的一点烦闷一下被窃喜占据,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蹦跳起来,随后滚到床上抱着话本开始埋头苦看。 林瑾瑜拿了沈昭与储楚通常交流的信物。 半块玉佩,看样子是一整块,只不过被拆成了两半,两个人一人拿了一半。 林瑾瑜摩挲了一路。 最后将玉佩坠在腰间,面上覆纱。 到了楚府果然畅通无阻。 径直就被人引去了前厅喝茶。 他环顾了四周,将周围的景物纳入眼底,垂眸安静的饮茶,以此来平复略有局促的心,像是湖面抛入一颗小石子荡起的波纹。 大门敞开,里外宽阔。 门口守着两名小侍,林瑾瑜只能看到他们一小片的衣角,很快外面传来动静,声音不高不低唤着家主。 不是林瑾瑜故意偷听,只是说话时没有避人的意思,但也听不真切,零散的意思落到林瑾瑜的耳中,大概就是,不是。 是一位郎君。 在等着您。 随后就是人跨进来林瑾瑜抬起眼,储楚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容颜依旧,行走步履正常,丝毫没有受影响。 他站了起来。 开口道 “储娘子” 储楚从跨进门就开始看向坐在位置上的人,直到走近,林瑾瑜才在她的神色中辨别出熟悉之色,知道这是将他认了出来。 “林三郎君” 林瑾瑜点点头,开口道:“听说娘子你受了杖行,不知道伤势如何?” 储楚:“无事,打得不是很重” 储楚的眼神落到了玉佩上。 林瑾瑜顺着开口:“今日也是受小昭之托,来给你送些东西,他怕我进不来所以将这玉佩借了我” 将沈昭的伤药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是宫里的伤药,兴许能让娘子好得快些” 储楚笑了笑说道:“多谢” 她看了看外面,对着林瑾瑜说道:“你一个男子,今日冒险了,我尽快差人将你送出去” 林瑾瑜尚未出嫁就与外女私自接触,若是传出去,这将来怎么也会影响到妻家的看法,林瑾瑜知道。 储楚说道:“跟我来吧” 林瑾瑜跟在她的身后,七绕八拐,储府地形复杂,看着储楚的身后的束起的头发,如墨般瀑布中夹杂着一串血红色的串珠,跟着她的动作晃动。 储楚将他引到一处,跟府里的人嘱咐。 他的目光在储楚的侧脸上停留。 如今近了,才能看出她并非毫无破绽,脸色要比他上次见她看起来苍白一点。 走路时虽然极力压制,静立时能看到她的右腿细微轻颤。 无大伤,但总归从宫里受了杖行出来还是损了血气。 “娘子可以用枸杞当归和黄芪煲汤” ,补气血的,后半截他咽进了喉咙里,这话有些不合时宜。 林瑾瑜突然开口后意识到。 看着储楚愣了一下,然后说好。 林瑾瑜原本因为自己猛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感到紧张,又因为她的一个字平静下来。 他跟着储楚安排的人顺利出来府邸,绕了一圈后,确认没有人看见,才分开两边走。 林瑾瑜在店铺里看了一会,最后买了一根白玉簪子回去。 逛了这么久,总不能一点东西都不买。 吃完街角的糖糕,两人按照时间回府,前院派人来问过,不过林瑾瑜将帖子拿过去,前院就不再说什么,只是警告他不要再随随便便出去,这几个月就安心准备老君父的寿礼。 林瑾瑜见到储楚达到了目的,按下心来开始准备寿礼。 他在府里并不受宠爱,老君父的寿礼不需要多出挑,只要中规中矩不犯错就好,林瑾瑜挑来挑去,从礼佛下手,手抄一本经书。 经书不费精力老君父喜欢的就是数十本,只是要动手抄写,全文不能错一个字。 考功力。 下来也能在寿宴上过得去眼。 之后的两个月里,林瑾瑜几乎半步门没有跨出去。 整日蜷在房间里抄写经书。 期间听到储楚的消息,也是写不痛不痒不知真假的消息,林瑾瑜赶在寿宴的前两日才抄罢手。 这几日院子里开始忙起来。 洒扫干净。 特别是前院,又是结彩,又是张灯,里里外外李章华操持着装扮,后厨入了办宴席的鱼肉蔬菜,林瑾瑜原本住的院子离着前远距离远,这几天都能隐约听到人多了起来。 林瑾瑜抄完经书就没什么事情可干,叫青玉打听了储楚的事情。 一次两次,青玉总算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家郎君的不对劲。 连想到以前的事,像是珠子穿线一颗颗的串联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以前遮掩着如今郎君好像不想再继续这样遮下去。 青玉心里怀揣不安,可储大人已经跟沈……。 “储娘……储大人近日得了喜事,被提拔成了九门提督。” “据说是……鸣山寺的那个小郎君,不是因为储大人死的,听说是皇后的侄女不听调令直接带人闯进去。” “……激惹了山匪,才让那小郎君断送了性命……皇后的侄女被遣去提辖手底下办事,提辖敬他是皇亲,怎么敢指使,只有恭敬的份儿” “鸣山寺的事情发生在皇城脚下,事情收拾好了自然有好处。” “那人心里想着夺个头功,好让家里人将他摘出去,升到闲职去,结果……” 反而弄巧成拙,吃了一个大亏。 “提辖害怕开罪皇后,又怕自己被摘了帽子,将烂事囫囵团了一团塞给了储家” 林瑾瑜想着她那日受的伤,黑亮的眼球,苍白的面色,圣上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吗? 心中烦闷。 垂下眼时,眼睫在眼下遮出一小块青色的阴影。 心思漂浮,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宴会。 林家与储家并无前缘关系,家中又无人与储家亲近,不知道有没有给她发去请帖,按理朝中官臣,品阶比林家高的会依照惯例发送,只是来不来全凭各人。 沈昭或许会来,那么她…… 她……最近忙不忙,有没有时间过来。 伤好全了吗? 林瑾瑜像这样猜测的想法,这几年里辗转反复。 虽然不想,但他得承认,如今要想见她,就跟沈昭绕不开。 寿宴当天,院子里很早就有动静,林瑾瑜也早早的起身洗漱,换上了新制的衣服,李章华不喜欢他,但在这样的大日子里,也不会让他穿着旧衣服,凑到老君父的跟前献礼。 衣服是和他膝下的两个孩子一块赶制的。 颜色寡淡些,布料跟另外的两位没什么差别。 宴席在中午开场,早上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人,有官员郎君有亲近的远房,老君父也换了新衣服,显得人精神十足,在前堂说话,笑声不断。 胖乎乎白净小孩子一只手里攥了一个风车,跑进跑出,呜呜的转。 另外一只手紧捏着一块糕点。 猛的一下撞到了林瑾瑜。 林瑾瑜后退半步,小孩子噗通一下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两只手紧紧捏着糕点和风车。 一双黑滴溜的眼珠子,盯着林瑾瑜,面无表情,突然嘴一瘪,林瑾瑜连忙蹲下去问他糕点好不好吃。 那孩子要哭的表情一愣,林瑾瑜利落的将他扶起来,轻轻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尘。 “你这个是什么糕点啊?” 孩子脸颊憋得通红,眼睛眨了眨,将眼泪给眨回去,注意力被分散,他盯着手里的糕点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手里这块糕点叫什么了。 林瑾瑜轻声问他。 “是绿豆糕吗?” 小豆丁摇头,林瑾瑜又问是桂花糕嘛? 小豆丁眼睛睁圆,连忙点点头,举了起来。 说话奶声奶气,结结巴巴道:“桂……桂……花糕,糕” 林瑾瑜夸了他,小豆丁捏着半块糕点,又往里屋去。 林瑾瑜坐在了角落的位置上吃自己的东西,听着前面的人说些吉祥话,逗老君父开心,哈哈大笑,林檀和林羽一块儿上前送了寿礼,说了吉祥话乐得老君父直叫心肝儿。 待两人回到位置上,他才起身将东西送上去。 老君父瞧了一眼,对他笑着说有心了,照着份例给了他些赏。 林瑾瑜作一副受宠若惊模样行礼退下去,之后的热闹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第5章 第5章 沈昭在前院绕了一圈,送了礼后来找他。 林瑾瑜当时正在修剪自己院子里的盆栽,沈昭从后背扑过去,叫林瑾瑜没有防备的一下叫剪刀给戳到了手心。 剪刀落地,林瑾瑜握住受伤的手,眉头紧蹙。 鲜血顺着滴到了他的新衣服上。 他退开一步,让血顺着滴到地上。 沈昭被吓了一跳,连忙叫青玉过来处理,垂头丧气的坐到一旁看着林瑾瑜的手被上药包扎。 “对不起” 林瑾瑜说没关系,被这么一打乱,沈昭连自己原本是来要回自己那一半玉佩的事也给忘了。 走的时候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对林瑾瑜说回去让人拿些好药过来,定不会让他的手留疤。 直到宴席结束,林瑾瑜从前院听到储家派人送来了礼,只是没有人亲自过来。 林瑾瑜说不上失望。 他与储楚像是隔着楚汉河界的两个地方的人,如若不是他认识了沈昭,与储楚的交情大概也只是从一些旁人口中得来,储家的娘子,储楚……。 他只是会像别的男子一样,安静的守在自己的院子里,等到成礼由着家中长辈相看人家,最后坐着一顶红轿子嫁过去。 守着另外的一方院子。 再无别的交集。 要是有见面的机会大抵也只是偶然一眼的望去,然后再守礼的收回去。 青玉有些心疼自家郎君。 “这腿脚上的伤才好,又添了一道新伤” 林瑾瑜显然没有将伤放在心上,他手伤了由着青玉帮他沐浴更衣,披散着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带着潮气上了床。 帷幔被一层层放下。 林瑾瑜第一次见到沈昭是六岁时,李章华终于肯在春绕灯节放他出府,年幼时贪玩,望着满街的花灯,一时间被迷了眼。 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被人流与家丁冲散到何处去了。 他走了一段路,发现路边蹲了一个小孩,正呜呜的哭。 那就是沈昭。 他与家中的护卫走散,整个人吓得眼泪鼻涕直流,眼圈都哭红了。 林瑾瑜问他家在哪个方向他也说不清楚。 只知道沈府。 林瑾瑜心里虽然也怕,但当时沈昭跟他一块儿,两个人都走散了靠在一块像是有了依托,他倒是没那么害怕,拉着沈昭的一块帮他找家。 最后沈昭找到了家,他也被送回了府。 两个人逐渐开始有了交集。 李章华管教甚严,林瑾瑜很少有机会出府,自从六岁时走失了一次,回来后大概有一年多他才再次见到沈昭。 两个人年龄相仿,心性中自然更为亲近。 沈昭的话头总是很多。 说完府里的吃的又说哪里的衣服首饰最好看,他的口中也常常提到一位储姐姐。 占比之高,几乎十句话有七句都是这个储姐姐带他去哪儿玩了。 又比如他受了书院里的欺负,那位储姐姐便为他出气,教训了他很不喜欢的同窗。 储姐姐写的字得了书院夫子的夸赞。 再后来他从沈昭的口中得知了这位储姐姐的姓名。 储楚。 沈昭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好听吧?我跟你说储姐姐她特别特别厉害,还会上树捉小鸟,她自己还有一只大鹰” “这么大一只……是她自己训的” 储楚这个人开始由沈昭的言辞堆砌,在林瑾瑜的印象里树立起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形象。 陌生疏离的是他从未真的见过那个很厉害的储姐姐的面,熟悉的是沈昭事无巨细,就好像林瑾瑜也跟着看到事情发生在眼前。 总而言之,那是一个顶顶好的女娘,无论是文韬还是武略,样样都好,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 林瑾瑜十岁时跟着母亲车队随着皇家狩猎,冬日寒风凛冽刺骨,林瑾瑜为了追他大姐林檀射中的一只兔子,在山林里迷了路。 那只兔子后腿中箭跑不快,林瑾瑜追上后抱着兔子转身就发现身后空荡得很。 林檀点名要他将兔子拿回去,林瑾瑜抱着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怀里的兔子最开始还挣扎,后面不知道是怎么也不跳了,就蜷缩在林瑾瑜的怀里。 兔子温热的体温暖着林瑾瑜快要冻僵的手指。 靠近兔子腿的地方一片濡湿。 他僵着手指半搂着悬着那一处,嘴唇抿得平直。 他觉得冷,走得双腿发软,脚底磨得生疼。 走到有些麻木,他就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看着雪大片大片的落下。 他盯着远处的林间,试图从什么地方窥到前来搜救的侍从护卫。 可是什么也没有…… 等他听到动静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他头顶跳下来,林瑾瑜吓了一跳,站起来后退,才发现那人是从马背上跳下来的。 是一个女娘。 穿着一身红色的束身骑装,头发高高束在身后。 年纪轻,颜色好,眼睛看着林瑾瑜。 开口道:“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林瑾瑜看她身上的服饰样式,猜测她是哪一家的女娘,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那人接过去。 看着玉佩上的字。 女娘开口轻念。 “林,林家……你是林家的小郎君?” 她的眼睛乌黑发亮,让人不能直视。 “林家三郎” 她说道:“明玉是我的字” 林瑾瑜说道:“明玉娘子” 林瑾瑜规规矩矩的行礼,阐述自己为何在此,又走了多少时间,只是隐瞒了是林檀让他来捡她猎的兔子,只是说自己看见兔子想着受了伤跑不远,跟着兔子跑了一段就走丢了。 “麻烦你,带我出去可以吗?” 他抿了抿唇,轻声说道。 “我别的东西没有,只有这个” 林瑾瑜摘下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一块玉佩,这还是他亲父留给他作为嫁妆的一部分。 可请人帮忙,非亲非故,总要给人好处。 于是林瑾瑜纵然十分不舍,还是将玉佩递了过去。 那女娘没接他的玉佩,反倒是看了看他怀里的兔子,从怀里摸了一小瓶药粉,拿自己的帕子倒了药,给兔子腿上包了起来。 女娘的面色尚且青涩,上马搭箭却是行云流水。 “上来吧” 当时的林瑾瑜并不知道她就是储楚。 再次相见就是一年后的冬天。 边北的战事胶着,拖了三个月,下的第一场雪,他们一家围在前堂吃茶,他娘很少在家里对他们说什么朝堂上的事情,唯有那一次,不知道聊什么聊到了这上边,说这场战事要是不在年前结束,入了冬怕是很难。 储将军妻夫虽然说是配合无间,战无不利,但在入冬后,粮草补给困难的情况下也很难占领上风。 林子湛说这话时神情复杂,林瑾瑜尚且年幼还看不懂。 储将军的名号,林瑾瑜虽小,可也在大街小巷里听到过,是很厉害的人。 后面的话他没再听,只是蹲在门口用小铁钳拨弄火盆里的木炭。 让其烧得更旺。 同年年底新年的前两日,前线传来噩耗。 储将军妻夫在战场上殉国。 消息一入京,便像是纸片似的飘入大街小巷众人耳中,那几日出门都能听见隐隐的哭嚎声。 林瑾瑜被连忙拉回去,勒令一个月不许出门。 隔着院墙听不真切,只是听闻将军二字随后就是哀切的低声哭泣。 林子湛回家后也一言不发,又时而不停在屋里转圈。 李章华也不敢去触她的霉头。 那段时日宫外宫内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悲切,李章华彼时在噩耗前受了封,按照旧例要去宫里谢恩,李章华携子谢恩是要赐赏的,不想落人口舌,便将林瑾瑜也带上。 林瑾瑜跟着李章华去给君后拜谢。 原本是件喜事,不过恰好挡在这这段时间,喜事也变得不好张扬,三个人沉默的进了宫,红瓦绿墙。 引路小侍,恭敬的在前引路。 声音如脆玉。 “主君和各位郎君小心脚下” 宫道上的积雪被清扫干净,石板上都是洒了粗盐粒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落到衣领,发丝上。 三人从君后宫里出来,天色阴沉,像是天黑,黑压压的一片,风一大,雪花顺着风打着旋儿似的卷走。 林瑾瑜跟在李章华身后,表现也是规规矩矩挑不出错。 一行人就要出宫,宫道一处变得湿滑,李章华三人暂时停在了一旁,由着宫侍打扫干净。 几人一齐,繁冗幽长的宫道变得狭窄,林瑾瑜从头到尾都沉默的垂着眼睫,宫道交叉口,传来动静,他缓缓抬眼,望到了一片雪白,随后才从那片白色中辨出点黑色。 一年过去储楚的面容发生了变化,面容褪去了不少青涩,身形也越发挺拔。 像是一柄敛锋的剑,浑身泛着股冰凉气息。 她的头上束着白绫,手臂上也绑了一截,显然在孝中。 怀里抱着一尊灵位。 像是有所察觉,她抬眼望向他。 视线虚无的缥缈的投过来。 林瑾瑜心中一跳。 极力稳着心神。 平静的与她对视,她没有多看,只是像随意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 他看见她望着那宫墙朱红大门,漫天风雪中她的身影消瘦,脸上没什么情绪,眼底也很平静,只是手指紧紧的抓着灵牌边缘用力。 那块灵牌几乎占据她整个胸膛,她尽力的为其遮掩风雪侵袭,一阵寒风吹过,大雪里她身后发梢的白色发带跟着随风飘扬起来显得孤零零,她转身离开。 身形掩盖在风雪里,她走过的路,陷下去的一块脚印,又很快在后来的飘雪下被完全抹去。 林瑾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李章华低声训斥地眼神递过来,林瑾瑜回神低眉顺眼的跟上去。 在悄无人知的风雪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第6章 第6章 第三次见面是又过了半年左右,沈昭驾马出城到庄子上避暑,邀了林瑾瑜一块。 林瑾瑜得了老君父的首肯,便坐着马车去了。 沈昭拉着他就往一处院墙上爬,林瑾瑜不擅长,还是沈昭连拖带拽的将他拉上墙角,林瑾瑜僵硬着身子,紧扣着墙头的瓦片。 嘴唇抿得平直。 问沈昭。 “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 沈昭压低兴冲冲的语气,跟他说带他看,储姐姐。 “你不是一直有些好奇吗?” 沈昭声音发虚,说储家如今有些乱,储楚原本这段时日不许沈昭来找她,沈昭虽然平日鬼灵精怪时常闯祸,却是有些害怕储楚。 林瑾瑜闻言有些生气。 沈昭被储楚勒令,一个人不敢来,今日寻了个由头,将他拖了进来。 让他成了这个靶子。 若是让李章华知道,他爬墙窥视外女,怕是要将他身上的皮扒下来。 他在府中过得艰难,沈昭不是不知道。 冷着脸,他说:“我不看,我要下去” 沈昭立马央求他。 “我只看一眼” 林瑾瑜挣脱他他手,沈昭听到什么,立马压低声音。 “来了” 林瑾瑜瞬间僵住,这时候只能尽量压低身子,不让自己被人看见。 沈昭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一点。 叫他的名字。 林瑾瑜看他,还没来得及问就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往下滑。 瓦片摔碎在地上。 发出的响动,引起院子里的人注意。 林瑾瑜的心跳加速,用力的抓住旁边的瓦片,却是拖不住往下滑的速度。 瓦片噼里啪啦的摔了一大片,就在要摔到下面的最后一刻他抓住了一角的墙角,惊得他一身冷汗直冒,沈昭想要去拉他,结果一个脚滑,先咚的一声滑下去,被快步赶来的储楚接到了怀里。 沈昭惊魂未定。 储楚放下他,看着还挂在墙上苦苦支撑的林瑾瑜走过去开口说道:“你松手,跳下来” 林瑾瑜不敢,可是他也实在拉不住了,手一松了点劲,就往下掉。 储楚站在他身后,声音冷淡,却还算平和,说道:“别害怕,我接着你” 林瑾瑜抿紧唇瓣,额头上急出一层汗,闻言眼睫颤了颤,所幸他离地面没有那么高,下来时只是崴了一下脚,不受控制的往后倒的时候,储楚上前,将他身形稳住。 很快松开扶在他腰间的手。 “小心” 对方只是短促的开口,声音平稳。 那阵短暂袭来的冷香,随着主人退后也跟着消失。 林瑾瑜的脸色苍白。 连忙道谢。 声音都有些发颤。 “多谢” 他靠在一旁的树缓了好一会的神,储楚则在一旁训斥沈昭,沈昭自知理亏,瘪了瘪嘴说知道自己错了,低下头用鞋尖踢地上的石子。 储楚过来跟他道歉。 那时候林瑾瑜才在揉自己隐隐发烫的手掌心中,看清楚储楚的容貌。 知道原来……她就是储楚。 林瑾瑜的手当天夜里扰得他不能安眠,总是时醒时睡,手上的伤口作痛,他攥着佩帷凑到鼻尖,嗅着药香,玉式的手感泛着点凉,直到后半夜堪堪睡过去。 梦中时常混乱,有些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又是以前发生的事情,时而重叠到一起导致林瑾瑜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黑暗拖着他下坠。 大汗淋漓的清醒过来时,窗外的天色还早,他疲惫的闭了闭眼,在床榻上呆坐,直到周身冰凉,青玉在屋里走动,放轻了脚步去关窗。 林瑾瑜的声音有些沙哑。 “外头怎么了?” 青玉垂首回答。 “回郎君,外头落了雨,奴怕雨大了飘到屋里,弄湿了书案上的书” 林瑾瑜有些怔。 “下雨了” 他拢了拢衣服往窗口站去,他的窗外种了一小片的竹林,初春时节长得最快,只是一夜,原本的才冒出土尖的嫩笋,便可长成几尺高的绿油油的高竹。 眼下几年光景就茂盛非凡,要人定时修剪了去才不至于越发泛滥。 雨滴敲落在竹身上,有种奇异的宁静感。 他的思绪飘远。 想起来当初在雪地里自己见到的储楚。 那时的她并不寡言。 反而在回去的路上时不时的跟他搭话,林瑾瑜还是头一次在那样的场景下接触到外女,两人共骑一匹,有时说话林瑾瑜都能感觉到一股热气,他瑟缩躲避长睫不停的眨啊眨,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说起话来总是思考再三,偏偏储楚老是盯着他。 他只能绷紧脸,让自己看起来稳重守礼些。 那时的储楚用一种看稀罕物的眼神盯着他。 “你说话怎么那么像宫里的老学究?” 林瑾瑜当时昏头,按照书本规范,府里教养的郎夫那样恭维,却没仔细听话,说:“宫里的老师自然都是好的” 听到一声短促的笑,才后知后觉。 心中羞恼至极,当时跳下马,摔了一跤,立马又爬起来连身上的雪都没拍,转身就走。 完全忘了自己根本不知道路。 储楚连忙跟上去他告饶,叫他心软人善的好郎君原谅她这一回,她下次定然不敢再犯,一双眼睛泛着光亮,嘴角的笑还没有收下去。 林瑾瑜不肯看他。 闷头往前走,走了一段,储楚突然伸出手直接拽住他的手腕,这个动作对两人而言逾矩,林瑾瑜气得要骂她,储楚面色正经将他扯得后退两步,指了指他前面的路。 林瑾瑜顺着看,储楚扔了一块石头,面前的雪地被砸出个洞,那石头径直掉了下去。 “谁挖的捕猎的陷阱”她开口讲 林瑾瑜仔细看才发现地上的痕迹,心中后怕,猎猛物的一般在坑底都会放些东西,大的铁夹子,削尖的竹器。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 不知道储楚是不是看出来什么跟他说。 “我不是在吗?别害怕” 那声音很轻快,很轻松,好像一切阻难在她的面前随着她的话语掷地跟着一块变得轻飘飘。 储楚去捡猎物时会先将林瑾瑜从马背上扶下来,随后拿着弓就往林中去了,踩在雪地上吱呀吱呀的发出响声。 林瑾瑜眼神会跟随她,看着她将猎到的东西熟练的打绳结一个一个套起来,雪正好落到她的耳边发丝上,他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人似有察觉,一双黑亮的眼睛蓦地闯入他的眼中,林瑾瑜顿时方寸大乱…… 但那次再次相见,她接住险些摔下去的他,看到他的脸时,眼神并没有什么波动,好像根本已经不记得他。 沈昭在一旁介绍他的名字。 她也只是礼貌的见礼,除此之外,他们两人再一次相见后就那么冷淡的,疏离的,陌生的结束了。 后来又陆续见了很多次。 林瑾瑜确定她的确是不记得他了。 雨接连下了四五日,天色一直阴沉沉,不见半分光散白云,到了第五日,雨停了半日,到了夜里,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 雨滴敲在瓦片上,声音大得几乎是要将瓦片敲碎。 青玉连忙关紧门窗,连缝隙都拿油纸封了。 林瑾瑜睡到半夜被吵醒。 青玉在门外敲门,语气急速。 “郎君,快些起来,不知道为何,昨夜下的雨没有顺着暗沟流进护城河,眼下院子里已经进水” “外头的街巷屋子都发水,街上已经有一尺高的水” 林瑾瑜打开门,身上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青玉给他系披风的带子。 院子里已经浅淹了一台阶深的水,再晚一点,水就要漫到屋子里去,青玉还是淌水过来的,裤腿湿了半截,浑浊,夹杂着许多枯黄的落叶,堆积,青玉紧接着收拾东西,将东西打包好。 “在入夜时,院子里就有水了,当时只当是雨大,主君只是叫人去通暗漏,谁知道只是这一两个时辰,水便涨了起来,这雨又不停” “家主说怕是要淹,叫我们回来先收拾东西然后到后门的祠堂里去” 祠堂的地势高,祠堂里面陈列着历代以来的先祖排位,在最开始建造的时候,排水防火是做得最好的。 除了原本暗沟的排水,另外还加了一套,可以直接将水引到府外去。 只是这会功夫,水涨得速度已经开始往屋子里溢水。 林瑾瑜接过包袱,让他也去收拾两件衣物带上去祠堂。 青玉动作很快,两人赶到时,其它院子里的人已经到了,李章华坐在凳子上他看起也是半夜被人叫起来,身上一丝配饰也没有,神色不安地问一旁的林子湛这水不会一直涨,真淹了他们这里吧? 他站起来,在原地踱步,林子湛神色疲惫不说话,只是坐在那儿,闭着眼睛一只手扶在额头上,挥手让人去时刻看着水位,盯着外头的动静。 林羽,林檀,身上穿得倒是整齐。 林羽神情看着还算镇定,可仔细看还是因为响雷和泼天的大雨,感到一丝忐忑。 林檀则不放在心上。 说:“哪有这么容易淹,皇城底下,陛下肯定会处理的” 说着就躺下下人给她铺的床铺上,刚躺下她就跳了起来,一脚踢在了一旁的下人身上。 “这么硌,你是要硌死我啊?” 第7章 第7章 林子湛年纪已然见长,面无表情时脸上的皱纹掩盖不住,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官场沉浮,只是一个眼神便可让人噤若寒蝉。 “吵什么,再闹就滚出去” 林檀登时就没了声,只是看向父君。 李章华有些护,压着声音。 “檀儿她本来就没吃过这种苦,睡在这硬邦邦的地上不舒服,你吼她干什么” 林子湛皱眉。 “你别多嘴了” 李章华顾不上别的,连忙将自己带来的一些被子衣服的让下人再厚厚的给林檀铺上。 叫人拿屏风遮挡,勉勉强强遮挡出一块地方,将郎君与娘子的地方分开,下人再到檐下去守着。 老君父在最里面,身边伺候的人早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将那里面的一块地方给隔了出来,这几天身子不爽利,喝完汤药早早躺下休息去了。 李章华和林子湛顾忌着。 祠堂里灯火通明。 林子湛不去睡,只是坐在椅子上。 林瑾瑜和青玉没拿多的东西,收拾的东西也只是捡着几件重要的,还有换洗的几身,他没有被子自然没地方睡,只是拿了祠堂的蒲团,用帕子垫了靠坐在墙角。 青玉紧挨着他,将干净的衣服拿出来搭在郎君的身上,怕着了凉。 天色蒙亮,外头的雨小些,消息也递了进来。 “说是堵了,年年呈上去的折子写的都是检修好的,没有问题,如今……出了事,圣上大怒” “现在主事的……已经被拿下,雨不停,还摸不清具体堵的位置” “处于城南位置的最严重,雨水侵袭加上积水,一些年份大的房屋被冲垮塌了……压死了不少人” “那边……储……,这是圣上的意思” 林瑾瑜根本没完全睡着,只是闭着眼养神,林子湛说话声音压低了,他还是大概听到了七八分。 话语中储楚的名字让他眼睫轻颤。 皇城里现在已经乱成一团,储楚被派下来抢修,疏内涝,安抚百姓。 城南房屋倒塌,压死了人。 现在外面还是瓢泼大雨。 林瑾瑜攥瑾他拢在袖中的佩帷。 林子湛时刻打听着外头的消息,门房进来了几次,林瑾瑜都清楚明白,待到天亮,雨势小了一些。 外头可以听见一些百姓的哭声,林子湛在廊下站着。 “大人,事情虽然麻烦,但处理好了,未必不能在圣上面前讨个欢心…………沈家,李家,颜家已经派出人去……在外面收纳难民” 林子湛站在廊下。 林瑾瑜走到一旁,招来青玉低声说了两句,青玉点点头,转头就去了。 等到片刻钟,青玉折回来,说办妥了。 林瑾瑜没等太久,外面的林子湛折回屋里,看着躺在地上让人伺候的林檀,上前踢了一脚。 将人从地上踢起来捂着手臂。 才开口宣布道:“我林府上下,今日起,要到外面去救济百姓,无论是施粥,设暂时安置的棚帐,全部人都要去,特别是你……” 她盯着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 “你要冲到最前面” 林檀根本没想过去干什么,对于母亲这样的举动很是不满意。 “娘,我又不是大夫,又不是厨子的,怎么能出去救人?更何况……” 那些贱民,不知道会怎么样,要是抢物资怎么办? 林子湛看着她,林檀声音越说越小。 最后没有声儿。 低下头去,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李章华子在内间侍奉老君父起身,林子湛让人进去通报,随后才进去跟老君父说明,李章华也要去进行施粥。 林子湛从后院走的,从下人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身后的披风在半空的飘荡。 林檀扯着马绳,跟在后面。 几名侍从连忙一路蹚水小跑跟上。 李章华则是换了一身颜色素净的衣服,坐着马车前去,林羽挨着李章华,林瑾瑜单独坐在一边。 路上积水路况不明,行了两刻钟才到达地方。 粥食提前就煮好的。 城南的一代最为严重,粮食被冲走,房屋倒塌,砸死砸伤了不少人,很多人还是浑身湿透,经过一夜,已经开始咳嗽,发热。 小孩的哭声和大人的啜泣,不绝于耳。 隐隐透出一股悲凄。 这一块的积水已经清得差不多,在地势高的地方用砖头垒了三尺的高,上面再搭了遮蔽的房棚。 没有办法垒的就先在高出临时搭建。 尽量先让这些百姓有容身之所,若是不搭建雨势不停,所有城南的百姓向城北涌,与之发生争斗,情况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地上叫人铺了厚厚一层的炭灰。 地上支起了火,架了两口大铁锅,里面正熬着黑乎乎的药,草药的味道弥漫,许多人排着领一碗药汁。 想尽办法给已经昏迷脸颊烧得通红的孩子喂进去。 李章华下马车时脚都不知道放哪儿,林羽看着路边一直盯着他们的百姓,心中害怕抓住了李章华的衣摆。 李章华带了一干的护卫。 从容的拍了拍林羽的手。 身后的下人连忙抬上来两大桶的粥,管家的老奴先上去说明了是谁见百姓苦特来布施。 又跟在此地守着的禁军说明了来意,得到同意。 随后李章华才下到桶边,开始施粥。 林瑾瑜在一旁帮忙递馒头,馒头是由精米面混杂了玉米面蒸出来的,泛着淡黄色的色泽,一人一个。 林羽则是发放干净的衣服,都是府里搜罗来的陈年旧衣,胜在干净,好让这些人不用一直穿着湿哒哒的衣服。 林瑾瑜目光轻扫一圈,没有看到什么显眼的字样或者痕迹。 李章华在还未发放粥食时,就已经将林府的标志或者旗帜都散出去,插得遍地都是,生怕人不知道这是林府设的施粥点,是林府施舍的救济。 他沉默的一个一个的发着。 放了一阵,李章华让他去旁边帮忙,不要跟他们挤在一块儿,带几个人去远一点的地方,又让他带了几个旗帜去设立施粥点。 林瑾瑜答应下来。 雨停了大概半日,又在下午开始下,开始时天上只是飘雨丝,落到林瑾瑜的脸上有点凉意。 他在空隙中抬起头,等待了片刻。 才迟钝的意识到,又开始下雨了。 林瑾瑜当机立断。 “分成六列,加快速度,不然等一下雨大了,这些东西泡了水就糟践了” “领了的,马上回棚子里去” 林瑾瑜赶在雨下大时,将东西收了起来。 余了半桶的馒头。 跟来的几个人都是李章华身边的。 “郎君,奴婢们还要去接王君,就先走了,还请郎君赶在一个时辰内回府” 他站在檐下暂避风雨,他带来的伞坏了,雨水不可避免打湿了他的衣摆,他在四周看了看,在百姓的言语中他得知了,这些遮风避雨的棚子都是储楚带人搭起来的。 药也是她带过来的府医根据在场人的症状写出来的药方。 这边情况稍微一稳定,她就走了,去查看具体情况,要赶在雨势下大之前将堵了地方给清出来。 苦涩的药味染在了他的衣摆上,他看着那棚子出神。 林府的字样在木桶边格外显眼。 他垂下眼睫,说不上什么感觉,片刻之后他从檐下绕过一段路走进房棚。 进去才能看见,里面挤满了人,见了他知道他是大户人家的郎君,都低声道谢。 有孩子问他住在哪儿?到他们这里来干什么? 林瑾瑜回答了,孩子不懂那是哪儿,问他:“哥哥你办完事,怎么还不回家?” 林瑾瑜低声回答。 “因为哥哥的伞坏了,现在下雨” 林瑾瑜边说边将剩下来的馒头继续分干净:“林府只是略尽绵薄,还是储大人先带人来搭建了房棚……” “她还专门找人给你们熬了药驱寒,我们不及储大人思虑周全。” 林瑾瑜说完起身转身正好对上了一双眼睛。 储楚撑着伞站在棚外,雨滴落到伞面上又顺着边缘滑落掉到地上。 储楚先开了口跟他打招呼。 “林郎君” 林瑾瑜行礼说道。 “储大人” 两人还未来得及再多一句什么,外面就来人叫走了储楚。 她走得很急,大步跨进水里,水花飞溅。 ………… 林瑾瑜心里有些失落,还未跟她再说上两句,不知道她的伤怎么样了? 这时候外面冲进来一名两名官兵,穿着皇城禁军的服制。 眼睛落到了林瑾瑜的身上,走上前去。 “可是林府的郎君?” 林瑾瑜心跳了一下,克制住了,他点点头。 那禁军行了一礼。 将一柄伞举上头顶,恭敬地双手递上。 “提督说林府济贫赈寒林大人大公无私,林郎君前来施粥玉洁松贞,外面雨大不安全,特让我们送您回府” 林瑾瑜手心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每日时不时伤口周围有些发痒。 他怕留疤不敢去抓。 痒极了也只敢用手指按着揉着。 然后每日夜里涂上去疤的药膏。 他撑着那柄伞,手掌摩挲,想要借住那轻微的摩擦止痒。 ………………可终究是隔靴搔痒。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7章 第8章 第8章 连着三日都去施粥,但林瑾瑜没有再看到过储楚。 第四日,林羽有些起不来,每日早早的就要去,又几乎很晚回去,受难的百姓身上的衣服连着一段时间都穿着一件,脏的,污的,臭的,热气一蒸混杂着药味,就隐隐有作呕的气味。 夜里换了地方睡不好,李章华的脸色难看。 林羽半日脸色就苍白,说头晕。 水是没有再涨,估计是控制住了,可是雨不停,他们林府的救济就不能先停下,下午李章华就称身体不适带着林羽先回去了,让林瑾瑜继续代他们施粥。 房棚之间时不时能看见禁军巡视身影,储楚像是就此消失了,要不时林瑾瑜一直带着那柄伞,还以为那天的一面只是一个梦,是他的臆想。 第五日,没有见到储楚。 第六日,没有见到。 第七日,没有。 第八日,连着几日的事情全部落到林瑾瑜的身上,他手腕酸痛。 今日传来了消息,可以结束救济。 雨已经停了两日,陆续有禁军前来将部分的百姓转移到储府的别院,开始着手,将坍塌毁坏的房屋重建。 青壮年轻女子都加入进去。 下午最后要结束时,李章华和林羽姗姗来迟,赶到收尾,林羽接过勺子要施粥,林瑾瑜沉默的站到一旁,让出位置。 林瑾瑜看到了储楚的身影,她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只是褶皱甚多,像是这几天连着转到了疲倦时胡乱睡到一处,第二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重新投入到繁忙中。 一旁林羽突然出声。 “你在看什么?” 林瑾瑜垂下眼睫,林羽用手肘拐了一下他。 “你来” 林瑾瑜伸手去接,不知道是怎么,热粥浇到了他的手上。 “嘶” 林瑾瑜蹙紧眉头。 “二哥,我要先去处理一下” 林羽登时傻立在原地,看着林瑾瑜的身影走远。 林瑾瑜将手泡进冷水里,灼热的通感褪去。 将手背上的残留的米粥清洗干净,将袖子轻轻挽上去固定,留出一截手腕和手背,换了一盆干净的水。 他年纪更小的时候,避免不了受伤,划伤,摔伤或者烫伤,到了现在他已经能够自己独立处理。 所幸热粥虽然烫但已经到了底,没有那么滚烫。 手背浸在清水里,皮肤细腻白皙,手指骨节分明,导致红印有些格外明显。 他垂着眼仔细泡着水,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黑色靴子。 他一愣抬起眼。 “储大人” 储楚嗯了一声。 看着他手背上的红痕,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服饰简单,天青色广袖长衫,腰间系青叶纹样,如果单看是很干净整洁的,但看到了他府中哥哥后父的衣服样式后就显得略有寒酸。 林瑾瑜的衣裳款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样式。 林府的下人看起来都对于这个林府三郎君受伤也不管不顾,任由他一个人走到一旁处理,好像对于这样的场景已经习以为常。 看起来在府中并不好过。 储楚解释来意。 “我想起我这里有一瓶治烫伤的药膏,上次你冒险来给我送药,这瓶药膏就送给你” “对于疤痕去除最为有效,想必林郎君要比我更需要这个” 储楚将东西放在桌角上。 林瑾瑜垂着眼睛。 轻声道谢。 “多谢储大人,我烫的不严重,都习惯了,泡泡水就行,用不上这么好的烫伤膏” 储楚说道:“不是多名贵,你尽管拿去用就是” 储楚便说边查看这边房屋损毁的程度,有一部分是坍塌,但还留有一部分主房梁在,有些只是进了水,墙面泡损。 届时换了再加固,要比全部重新翻修要节省一笔银子。 林瑾瑜看着她专注的背影。 “那就多谢储大人,三郎铭记于心” 储楚检查完,在图纸上进行标记,一边记一边回答林瑾瑜的话。 “不谢” 林瑾瑜说道:“大人很忙,不知道有没有吃过晚食” 储楚随口答道:“吃了” 话音未落,储楚面色微变,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腹部。 林瑾瑜见状连忙上前,关切问道:“怎么了?” 储楚倒没有隐瞒,放下手,神色轻松。 “最近吃的不规律,可能是晚食进少了,如今一空,便犯疼,不碍事我待会回去再吃点东西就好” 她只是按了一按腹部,便转身继续勾画图纸。 林瑾瑜想了想,对她说道。 “你等一下,我去拿点东西” 储楚的不必卡在喉咙里。 她继续自己手中的事情。 林瑾瑜几乎是一路小跑,步履匆匆,衣摆上绣的几片竹叶,在晃动下熠熠生辉,因为急跑他的呼吸混乱胸口极速起伏,稍站定,将手里的东西双手捧上。 还未来得及开口,储楚后退半步转过身来,好像被被眼前近在咫尺的东西惊得身子往后仰。 片刻后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身子放松下来。 林瑾瑜见她看着。 补充道:“这些糕点是我闲时做的,做的不好,但是垫一下肚子还是可以” “吃点吧” 他看着储楚,手往她面前送了送。 储楚犹豫了一下,简短说了一句多谢,便接过去,先拿了一块扔进嘴里尝了尝。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眉心一动,神色像是有点惊奇。 问道:“这个是什么糕点?” 林瑾瑜说道:“茶酥” “茶酥?” “以前从未听过?” 林瑾瑜道:“就是用茶叶做出来的,味道不会太甜,有股淡淡的茶香气” “茶叶不同,做出来的糕点茶香气也是不一样的” 糕点可能正好合她的胃口,储楚吃了三四块。 余下一块,她才罢手。 “林三郎君的手的确很巧,做的糕点跟宫中的御厨相比也不落下乘” 林瑾瑜轻轻的笑,脸上有些发热。 “这并不难,京中的郎君大都有自己拿手的吃食” 储楚笑了笑,说道:“我阿弟就不行。” 储楚有一个弟弟,小她四岁,唤作储钰,储钰先前几年身体不好,一直在外院养身子,偶会回储府跟储楚见面,但外人很少见到踪影,听说近来几日被接回来。 林瑾瑜并没有见过。 那日储楚吃了他自己做的糕点,林瑾瑜总是不满足,想着早知道应该要做得更好的,那些糕点虽然也是尚可。 他望着繁杂热闹的街道,招了青玉前来低声询问。 不过一月的光景,先前水灾泛滥的场景已然完全消失,曾经的热闹往复而来,叫卖声混杂着各式各样的吃食香气。 青玉低声说完,林瑾瑜淡淡点头。 将先前沈昭给他的玉佩,递给青玉。 “你将这个送回去,交给沈昭吧” 林瑾瑜握紧手中的帷佩,他要的东西,他会自己拿过来,不会要她已经给过别人的东西。 他跨进一家首饰铺子里。 储钰模样和储楚有五六分相像,大概跟他们的爹娘有关,两人一人随了一人的长相,他穿着一身素锦华绣,衣摆下绣了大团的芙蓉花样,广式的衣袖,将袖子挽了半截,跟人争执。 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这是我先看上的,都交了定金,就是我的” 另一位小郎君毫不相让。 “你只是交了定金,我出银子翻倍买下,掌柜票证都给了我,自然就是我的” “你付的定金我双倍给你,这样的好东西给你浪费” 储楚听了不肯,两人上手争抢。 拽住那玉镯。 “是我的” 两人动手推搡间,对方的小侍动手将储钰推了踉跄,险些一头撞到柜子上去。 这时候一个上前,挡住了他,储钰将林瑾瑜撞到,他头上的簪子摔落到地,啪嗒断成了两节。 林瑾瑜后退两步,撞到身后的柜子上。 储钰见撞到了人也不管镯子了,上前将林瑾瑜拉过来看。 “你没事吧?” 林瑾瑜将玉簪捡起来,说道:“无事” 储钰也看见了。 “抱歉,你的簪子我会赔给你” 储钰见林瑾瑜没事,转头就去拉扯那小郎君。 他一巴掌拍到了刚才推他的小侍脸上。 “你竟然敢推我?” 他又抓住了玉镯,不肯松手,两人谁也不肯相让。 林瑾瑜上前,握住玉镯。 说道:“我有办法分给你们” 储钰看向林瑾瑜,小郎君也看向林瑾瑜。 小郎君抬了抬下巴,眼底有些高傲。 “你有什么办法?” 林瑾瑜说道:“还请两位松手。” 储钰跟小郎君同时说道:“你先松” 储钰换了一个方法。 “数一二三,我们一块放手” 小郎君看了一眼镯子。 答应下来。 两人松手。 手镯就到了林瑾瑜手里,他让两人说了各自觉得这镯子应该归谁的依据,他拿着镯子在走了半步,转过来面对他们。 将镯子用力的朝地上扔去。 一时间镯子四分五裂。 储钰目瞪口呆,小郎君急得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 林瑾瑜说道:“这镯子一物卖二主,掌柜的却在你们争吵时不见了,这镯子怎么卖,该是谁的?应当他来说才是” 储钰回过神,一巴掌拍到柜子上,大声道:“对啊!你们这家店居然将一件东西卖给两个人,难道不应该给个说法吗?” “叫我们两个在这里争” 小郎君回过味,眼尖看见躲到门后要跑的掌柜,气势冲冲的上前,叫几人将他按住。 “你居然敢耍我!” 第9章 第9章 一时间乱作一团。 储钰趁乱将自己的定金拿走,拉着林瑾瑜就往外跑,两人一口气跑了很远。 储钰笑得前俯后仰。 林瑾瑜拿掉脸上的面罩。 也微微笑起来,储钰瞧着他,一时间发呆感慨。 “你生得真好看” 他说道:“你叫什么?方才我本来就不是想要镯子,就是看不了被那个趾高气扬郎君先拿走,你真有办法,叫他拿不成,还收拾了掌柜的” “出了一口恶气” 他的眼睛眨得很亮。 “我叫储钰” 林瑾瑜说道:“林瑾瑜” 储钰念了两遍,连着说好听,然后拉着他说要赔他的簪子。 林瑾瑜看着他,储钰见他看着自己好像在思考什么,便问他怎么了? “储钰,你是储府的小郎君,储大人的弟弟?” 储钰点头。 “对啊,你认识我阿姐?” 林瑾瑜嗯了一声说道:“簪子不名贵,其实不用赔的” 储钰摆手说:“那不成,本来你帮了我,我还弄坏了你的东西,怎么能不赔,我那里有很多簪子,你那种颜色的相近的也有几支。” “你挑挑” 储钰一直牵着林瑾瑜的手,坐上了马车也不松手。 林瑾瑜见他一直牵着手盯着自己看。 “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妥吗?” 储钰摆手。 “没有” 林瑾瑜说道:“那你怎么一直这么看着我?” 储钰撑着下巴说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呐” 林瑾瑜顿了一下,笑了笑。 “多谢,你也很好看” 储钰看了他半响,突然说道:“我要是女娘就把你娶了” 林瑾瑜:“……” 储钰显然是真的跟他的话一样很喜欢林瑾瑜的脸,拿着簪子在他的头上比划。 “这根吧” 储钰拿着一根颜色款式跟他摔碎的差不多,但品相要好上许多。 林瑾瑜有一双清冰如霜的眼眸,浑身上下散发着疏冷之色,容貌绝盛,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瓣红梅,冻进了冰雪里,像封存住了艳丽之色的冷霜。 他知道自己这张脸的坏处,在林府中过于出俏,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在府中他也从不特意打扮。 衣裳首饰都是着的最简单的款式和素色。 眼眸低垂,显得懦弱胆怯些。 敛去了身上不少的殊色。 储钰起了心思让他穿自己的衣服,不过林瑾瑜不肯。 两人推闹间撞到了一人,林瑾瑜肩膀很短暂的被人扶正了,储钰见到来人,一下就安静下来。 “阿姐” 储楚扶住林瑾瑜。 稳住身形后,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储楚见到林瑾瑜和储钰在一起颇有些意外,储钰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全倒了出来。 储楚看着林瑾瑜。 “没想到林三郎君还有这样的本事,多谢你为阿瑜解了事情,不然以他的性子,怕是要跟人打起来” 林瑾瑜摇头。 “只是顺势而为” 储钰看了看林瑾瑜又看了看自家阿姐, 储楚只是简单跟两人说了几句,便还有事情要去忙就走了,储钰轻拍了一下林瑾瑜的肩膀,待人看过来。 说道:“你别害怕,我阿姐就是这样,有些时候有些凶” 林瑾瑜反驳道:“储大人看着并不凶” 储钰说道:“嗯,或许还好,但跟她之前的性子完全不一样了” 这说的就是以前的事情,林瑾瑜知道他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储楚那时的少时天真完全没了踪迹,说话行事圆滑温和让人寻不着错处,好像什么人都能跟她交好却又让人觉得离她很远。 远到天涯,根本连她的一片衣角也触摸不到。 林瑾瑜垂下眼睫说道:“或许她有什么难处” 储钰瞧着他,看着他垂着的长睫。 自己也垂了眼皮。 “嗯,阿姐的确是很辛苦” 储钰下一刻抬起眼皮,盯着他好奇说道:“你之前就认识我阿姐嘛?” 林瑾瑜一下子想到当初他偷看储楚被抓住的那一眼,心跳莫名快了一点,他面上没什么变化说道:“我与沈郎君先认识,后面才认识了储大人” 储钰兴致一下子就小了起来。 嘴里似乎有些不满:“哦,沈昭……” 然后就没再说什么,似乎不愿意再谈论沈昭。 继续又挑起簪子给林瑾瑜摆弄。 林瑾瑜见他没有非要自己穿他的衣服,也放任储钰的动作,两人又聊了大半天,储钰说得兴致勃勃,脸上都有些泛起红晕。 眼睛亮晶晶。 林瑾瑜要比他大,只是一下午就一口一个瑾瑜哥哥,叫得顺口。 林瑾瑜见天色不早,要告辞时,储钰还依依不舍。 眼巴巴的看着人走了。 “瑾瑜哥哥,我给你发帖子你一定要来啊” 林瑾瑜点点头。 应了下来。 林府的封赏如预期而到。 院子里乌泱泱跪了一片,林瑾瑜跪在最末位的一角,眼睛垂下盯着地上的砖缝看,耳边是宫里大内室宣旨的声音。 随着旨意宣下的同时,一抬抬的黑木箱子从外面抬了进来。 一箱箱落在院子里。 最后一个箱子落地,发出咔哒的一声闷响。 林子湛在最前面带着林府人跪谢圣恩,李章华专门差人将大内室恭恭敬敬地送走,临了塞了一些辛苦银子,大内室面带笑意,不着痕迹的将东西塞进袖子里。 由着下人引出去。 李章华点了点数,脸上浮现喜色,林子湛不看重这些首饰金银俗物,但对官升一阶还是十分高兴。 林檀和林羽盯着箱子里面的东西,则各有心思。 李章华让林羽选了好几件东西穿戴,林檀在一旁不满意的叫嚷,说要将这些东西也折成银子给她一份。 林子湛冷冷一望她,像是看穿什么。 “你最好最近安分点不要想着去什么地方,这些银子你想都别想,如今事情才过去,你是想拖着整个林家跟你遭殃吗?” 林檀不满至极,可也不敢跟她老娘对着干,只好对着李章华叫阿父,阿爹,父君。 李章华连忙叫人将东西收下去。 不理会她的话。 林瑾瑜在一旁看了一会就悄然离开,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那些东西不管怎么处理,与他是没有半分的关系。 储钰是念着林瑾瑜的,没到半月的光景已经发来三四封帖子。 开始两封林瑾瑜找了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他手指捏在单薄的纸张上,储钰的字小巧玲珑,帖子上还专门熏了香,打开来就能闻到一股馥郁的香气。 青玉在一旁给林瑾瑜磨墨。 开口道:“郎君,我们这次还要拒绝嘛?储郎君……那边,不会生气吧?” 林瑾瑜落笔纸面,手上未停。 “当然不,只是改一下时间” 他不笑时垂眼长睫遮掩,身长挺立,身上生出来股冷清意味。 像是檀香燃尽的余味。 夹杂了点苦杏。 林瑾瑜把握着时间,很快得到储钰的回信。 他打开看完,虽然心中有把握,可还是有一丝紧张,将信纸折好,放进一个檀木盒子里关上。 心才稳稳落地。 到了时辰他到了地方,储钰约他到明月茶楼喝茶看戏,说是南方来的戏班子,擅长一些京都没有的杂耍,戏法。 可以将纸化为飞鸟,平白从一处篮子里拿出许多好玩的东西来。 是如今京城里最时兴的戏法。 旁的人还轻易请不去。 明月茶楼近几个月日日都几乎爆满。 他找人订了包厢,林瑾瑜到的时候,储钰已经看了一回,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嘴里止不住的发出惊叹。 头也不回拉着林瑾瑜赶快坐下看。 待一场看完,还恋恋不忘收回目光,一场结束后都要等上两刻钟,才能看到下一场。 茶楼里聊天吃茶,一时间热闹非凡。 储钰将看窗暂时关了。 跟林瑾瑜说他之前看的。 林瑾瑜跟着他说的点点头,眼睛看着他,时不时说到激动时的手舞足蹈,说罢,储钰口渴。 低头去找自己的茶杯。 对方就伸过来一只手,将倒好的茶放到他面前。 储钰大口大口喝了。 对着林瑾瑜说:“瑾瑜哥哥,你真好” 林瑾瑜只是轻笑。 看向看窗外,隔着窗纸隐约可见晃动的人影。 说道:“这戏法的确很新奇” 青玉在一旁搭话。 “我们郎君也会戏法” 储钰连忙看向林瑾瑜,林瑾瑜说道:“别乱说了,我那点东西怎么上得了台面,只是自己弄着玩的” 储钰问道什么戏法。 他很能缠人,林瑾瑜回避不成,走也不成,坐也不成,插着腰瞪着眼睛,说林瑾瑜要是不给他看,他就让人将厢房守死,叫他今天回去不成。 林瑾瑜说道:“只是幼时偷看学来的,我会得不多” 储钰说道:“没关系,我又不笑你,我都不会呢,你还会,我可想学了,只是戏班里面有规矩,这法子都是不外传” 林瑾瑜幼时想要看府里戏法只能悄悄的站得很远的走廊台上,冬日里天寒地冻,他手脚冻得冰凉,戏法固然新奇,可林瑾瑜站得位置恰好看到些窍门。 他无事就琢磨,自己学了点。 后来自己演给青玉看,将他看得目瞪口呆。 储钰不肯轻易松口,林瑾瑜妥协下来,让人去准备东西。 在等待期间,储钰又是给林瑾瑜捏肩又是捶腿,眼睛滴溜溜的转。 林瑾瑜在屏风后面准备了一番。 储钰端正的坐到桌前,目不转睛盯着林瑾瑜手里的东西。 眼见着自己一直盯着的东西在眼前消失不见,他抓住林瑾瑜的手,又去翻他的袖子,里面空空如也。 林瑾瑜面带微笑。 只是一个拍手又将东西凭空出现在手里。 储钰愣了半响。 回过神后抓住林瑾瑜的手。 “你教给我” 第10章 第10章 林瑾瑜在储府里与储钰在一块的时间很长,见到储楚的次数却说屈指可数,储钰手里继续着林瑾瑜教他的戏法。 “最近阿姐公务繁忙,在我这里吃饭的时间也少了不少” 林瑾瑜目光遥遥望进院子外出入的小道。 看了很久又收回目光。 轻声说道:“那也太忙了些” 储钰忙着手里的东西,根本没听清似的埋头苦练。 半响,他突然抬起头,苦着一张脸让林瑾瑜再给他一条线,林瑾瑜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和被细线勒得泛红的痕迹。 肉眼难以分辨的细线断在了两头。 “这细线许是用久了,不怎么结实” 林瑾瑜说道:“我也没有了,这一根是最后一根了” 储钰啊了一声。 林瑾瑜说道:“要专门定制这样的线,估计要等上几日了” 储钰将手上的断线往地上一扔,脸上怎么也止不住的失望。 现在趣味正浓,心里猫抓一样的发痒,这一下隔着衣服抓不到痒处,叫他难受。 他盯着那细线叹气。 林瑾瑜蹲下去挽袖捡起,张了张口想要说些宽慰他的话。 储钰却突然一下站了起来,像是想起来什么,脸上发笑。 嘴角有浅浅的一枚酒窝。 “我知道哪儿还有这样的线,你跟我来” 林瑾瑜怔了怔。 他的手被储钰抓住。 拉了起来,林瑾瑜被储钰拉拽着一路小跑,储钰带着林瑾瑜出了院门一路在府里左绕右绕,穿过一道长廊。 长廊很长,一旁种满了一种花,细细的绿茎,嫩黄一抹色。 浮有淡淡幽香。 林瑾瑜在哪儿闻到过这种香气,手心收紧,他好像知道储钰带他到了什么地方,他坚持在门口的位置不肯进去。 储钰叫他不要怕。 压低声音。 “我们动作轻一点,拿了东西就走,不会有人知道的,阿姐她要到晚上才回府。” “只是一些细线,阿姐不会发现的” 储钰拍着胸口显得很有信心。 林瑾瑜从来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在旁人府中去了主人家不准去的地方已然是冒犯,更何况还是女子常出入的书房。 他微拧着眉,眉眼清冷,仔细看却发现他神情略有些不安,储钰叫他一块找,他忘记上次看见的地方。 两人快快找了好出去。储钰在一旁已然轻车熟路的翻找起盒子,林瑾瑜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储钰一再催促。 林瑾瑜才抬起手准备看书架上放置的几个盒子。 目光却一下扫到一旁,书架上还放着一个瓷瓶,准确来说不是瓷瓶只是一个用泥培捏出的陶土小瓶,颜色也不是一贯的白瓷或者青瓷,而是灰扑扑的什么颜色也没有,瓶身刻画着什么图案。 小瓶捏得不好,歪歪扭扭的瓶口,瓶身也凹了一块进去。 看起来与屋子里放置的其它什么东西,格格不入。 小瓶的位置有点危险,放置的位置不知道为何靠近边缘,如果不小心一动,或许会摔下去。 林瑾瑜犹豫了一下,想着将小瓶给往里面放一点。 手刚刚摸到小瓶,身后的门突然一下就被打开。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冷然质问。 林瑾瑜心跟着一抖,几乎针刺般马上收回手,那小瓶却猛的掉落,以猝不及防的摔落,四分五裂开在林瑾瑜的脚旁。 他看着地上的东西脸色骤然一白。 储钰一声呐呐。 “阿姐” 林瑾瑜抬头看储楚的神色,见对方看着地上的碎片蹙起眉,神情骤冷,他慌乱的解释。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个……这个我是看它……放的位置很偏……所以……所有想将……它放进去一点……” 从未看到过储楚这样的神色,他说话都结巴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瑾瑜想要将地上的碎片拾起来。 储楚出声打断。 “别动了” 林瑾瑜的手僵在那儿,储钰走上前去。 将林瑾瑜的手拉起来,让他站到身后。 “阿姐,都是我拉着瑾瑜来的,你别朝他发火,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站在这里半天不肯帮找东西,你进来一下吓到他才将东西碰掉的” “都是我的错,我认罚” 储楚冷声说道:“出去……” “储钰!” 储钰垂下头说道。 “我知道了,三十篇” 林瑾瑜被储钰拉着走出去,他抿着唇,频频回头看向那扇门和那一抹衣角。 储钰嘴里嘀咕了半天。 一是说不知道怎么阿姐怎么今天这么早下值。 二是说沈昭真是个祸害。 林瑾瑜听了垂下的眼睫一颤,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 “那个小瓶是……沈郎君送给她的?” 储钰兴致不高嗯了一声,他将林瑾瑜带回了自己屋里,开始抄写万字书。 他对于沈昭再没说别的,只是跟林瑾瑜说道:“阿姐只是不喜欢旁人进她的屋子,我们进去还打碎了东西,她定然生气,不过会好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林瑾瑜看着储钰抄写,半响开口。 “我帮你抄会吧” 储钰眼睛一亮,随后又低头看自己写的字。 “你的字迹跟我不一样吧?” 林瑾瑜说道:“我可以仿写” 说罢他拿起另外的一只毛笔提笔落字,写了两个字,储钰看了脸上笑开了。 连忙给林瑾瑜分了一叠的宣纸。 “多谢了,瑾瑜哥哥” 储钰写罢一抬头,见天色都晚了,嘴里呀了一声。 林瑾瑜闻言抬起头,一张玉面映在烛火摇曳中,清冷的眉眼微蹙面似不解。 他的皮肤极其白皙,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广袖委地,他一手挽着衣袖。 执笔,墨色在纸张上晕染开。 皮肤泛着莹莹月色如白瓷温玉,通透之极。 储钰拍了一下额头。 “忘了时辰,现在已然入夜,晚了很多时辰,你眼下回去免不了要受几句,干脆我派我人去林府知会一声,你今夜就歇在我院子里吧” 林瑾瑜看了看窗外,似乎才发现,垂眼想了片刻便答应了。 夜间熄灯,林瑾瑜静静躺了一个时辰,听着周围安静至极。 半响,悄悄的翻身下床将自己偷空悄悄抄写的两篇经文揣进怀里,系了披风,打开门。 他按着今日走过的路慢慢走过去。 不过迷了一段时间,在走廊里四处兜圈子。 最后还是凭着月色和微弱的烛火光亮才找到了位置。 储楚的书房房门紧闭,但房间里却是还亮着灯。 或许是在处理公务。 再次不请自来已然逾矩,更何况女男大防,他不愿让储楚对他的印象落到一个不守规矩的放荡儿郎。 林瑾瑜站在拱门外,静静等着,大概半个时辰, 房里的灯蓦地灭了。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储楚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应当是看到了他,林瑾瑜看上她关上房门,走下楼梯。 手里拿着什么盒子。 走到大概离他一尺远的距离,才停下脚步,眼神落到林瑾瑜的身上,这会儿像是才真的确定将他辨认出来。 声音平静。 “林郎君,你来这里干什么?” 林瑾瑜行了一礼将两页纸递了上去,眼低垂下去,他长发只用了根木簪堪堪挽住,柔顺的贴在后背和一侧脖颈。 一截的玉颈,活色生香。 隐隐月色可窥见其一丝美景。 林瑾瑜低眉顺眼。 “今日之事,瑾瑜实在冒犯,打碎了娘子的东西,更是难辞其咎,特来致歉” “娘子时常接触厉法酷邢,手中有血气,在佛经中会怨气缠身,时运不济……” “这是瑾瑜抄的经文,为储娘子祈福,可化解怨气血腥,时间紧急瑾瑜今日只能抄出这么一些,这只是前页让娘子过目,瑾瑜会将这一本的经书都为娘子抄完的” “还有……” 林瑾瑜顿了顿说道:“娘子碎掉的东西瑾瑜可以帮忙修复” “我之前学过类似修复的手法” 他抬眼看了一眼储楚,嘴唇轻抿,声音有点轻。 “还望娘子恕今日错事” “原谅瑾瑜” 储楚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她沉默了一会,伸手接过那两张经文。 似乎在看上面的字迹。 两页纸的东西,她看了没几下,就看完了。 她说道:“不用了,东西碎了就已经碎了,再怎么修复也变不成原来的样子” “这个我收下,其余的你也不用再抄了,今日之事归根结底应当还是我的错” “阿钰之前有段时间身体不好,离我太远,又加上家中双亲早逝,对他管束实在欠缺,叫他今日拉着你来我书房……总之” 她顿了顿。 “林郎君不必苛责自己,夜色已深,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她便从一旁走过往外面去。 林瑾瑜侧身抬眼看着那一抹青色慢慢走远了,直到看不见了。 才回神,慢慢从原路走回去了,躺在床上想着祈福经文后面的部分。 想何时抄写。 又想储楚跟他说话时的语气,尽量清晰当时她说话时的面容。 储楚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已经真的不生气了。 虽然储楚说经文不用抄了。 林瑾瑜闭上眼睛,躺在床上。 还是要抄的。 他如此想。 ……………… 第11章 第11章 储钰料想得不错,储楚第二日出门前与两人碰到,还颔首打了招呼,下值回来时和林瑾瑜心平气和的说话,只是储钰得到了严厉的几个眼神。 他心里不畅快,可理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储钰在院子里困了六七天,这些时间,林瑾瑜都是早上来晚上回府,两个人一块抄,储钰仗着储楚没时间在白天突袭检查他。 两人加紧将所有的都抄完了,他晚上等储楚回来检查就拿出几张来应付。 后面就假装在院子里抄,其实在让林瑾瑜教他怎么做戏法。 这么的日子大概过来四五日。 林瑾瑜每晚回府后都要再点一一个时辰的烛灯,再在书案前抄写经书。 “瑾瑜!” 沈昭欢欢喜喜的跑进林瑾瑜的院子里,林瑾瑜拿书盖住抄好的经书,从容的理了理袖口的褶皱,对着沈昭露出一个笑。 “小昭,你怎么来了?” 沈昭撇了撇嘴。 说道:“怎么?不欢迎我来?” 林瑾瑜淡淡笑容未散。 “没有” 沈昭左看右看他的手,林瑾瑜抬起来让他看。 已经结痂了。 沈昭拍了拍胸口,嘀咕道那就好,那就好,说完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两个小瓶。 “这个是专门去疤的,我用过,一般都疤痕都能去掉” “你每日记得抹” 他说完叮嘱青玉叫他不要忘了,男子在身体上留疤,是未来相看妻家时是容易招人嫌弃的。 青玉福了一礼,低声道:“是” 沈昭捏了一个果子吃,吃罢洗干净手,用林瑾瑜递给他的帕子擦干净手,看见桌子上有橘子要林瑾瑜给他剥。 剥开的橘子瓣被他囫囵塞进嘴里,想起来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沈昭拍了拍手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 上面列了好些东西。 “瑾瑜,你帮我想想阿楚她生辰,我应当送什么生辰礼给她?” 林瑾瑜脸上的表情很淡,剥开橘子的手指微顿,随后又继续。 “无论什么心意都是一样的” “她……会喜欢的” 沈昭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脸上带着笑。 “我送的东西她当然都喜欢,以前送了她一个自己做废的小素瓶,她都很喜欢” 沈昭说着随手捏了一块塞进嘴里,下一刻神情骤变,脸都皱成一团。 连忙端起茶杯灌了两杯水下去。 抱怨道:“这也太酸了吧” 沈昭没待多久就回府了,他被关了这么久的禁闭,虽然沈大人允了他近日出府,可还是限制了时辰,超了一时半刻就得回去受罚。 沈昭再无法无天,还是怕他的娘亲。 储钰为储楚的生辰礼早就准备好了,没犯什么难,储钰终于将戏法研究得熟练,一边给林瑾瑜表演,一边问他秋狩他要不要去? “阿姐得负责到时候的巡防,狩猎后有一场大型宴席,有很多的野味可以吃,我阿姐烤的肉很好吃,到时候你和我一块,我们一起去抓兔子,一起吃烤肉,顺便看看山上有没有什么野菌” “幼时,和阿姐一块吃过,味道与平常的果蔬很不寻常” 储钰说起来时眼睛都发亮。 林瑾瑜笑着说好。 储楚的生辰就在秋狩期间,储钰收拾东西,就一块将东西带去,届时就送了,并不耽误。 皇撵由东门出发绕皇城一圈,最后出城,车队浩浩荡荡。 林瑾瑜在马车里看了半天的书,放下书,将帘子微微拨开一道缝隙,往外面探去。 车队两旁都是训练有素的禁军。 大步行动间可闻身上甲胄兵器碰撞的细微声响,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储楚骑着马,会巡视着周围的情况,隔一刻钟车队的前中尾都会慢悠悠的溜上一圈。 她身上穿着官服,玄金色衣袍腰间紧束着一条宽腰带,腰带上锈着繁复的花纹隐隐可见麒麟样式,腰间佩刀,头发用一金银花冠束起。 林瑾瑜悄然望着她的背影,等到她骑马加快速度赶到前面去看不到身影时,才放下帘子。 青玉煮了一壶茶,斟了一杯,碧色茶叶在茶杯中翻滚。 “郎君” 路上走走停停,行了六天,到达行宫,皇帝先燃香焚了松枝。 乌泱泱的拜了一大片。 皇帝先走之后,剩下的大臣也各自回了已经提前划分的住宿位置。 碧云行宫是修建在高山上的,像是一层层的高塔,位置由高到低分布错落,行宫的最高位置便是皇帝和后宫君侍所在的位置。 第二层不住人,第三层开始有大臣入住。 储楚负责禁军却并不贴身护卫皇帝,而是圈守住外围。 林瑾瑜跟着李章华到了一处行宫,他们的位置已经是很靠下的位置,只是行走就能感受到微微的凉气,行宫外面有一大片的树林,树枝粗壮,叶片也变黄。 冷风一吹,就簌簌的落下。 李章华让人先带林檀林羽下去休整,叫住他,让他煮茶。 林瑾瑜温顺的点头。 连身上连日奔波的衣袍都来不及换,清水净手,开始着手煮茶,李章华沐浴梳洗一番回到前厅,施施然坐下。 林瑾瑜跪了已有了一个时辰。 茶香四溢,热气随着拨弄袅袅上升。 李章华端着茶,垂眼看着漂浮在白瓷杯的茶叶,说道:“你与储府的小郎君交好我不与阻拦,只是眼下你哥哥的亲事正在相看,那储郎君听闻敢与人当街对骂相争,是个泼皮,你与他近段时间最好是不要相与,尤其……不要失了分寸,丢了我们林家的脸” 林瑾瑜当时摔那东西时,脸上覆了面具遮掩。 而且事情主要是由储钰跟旁的小郎君起的争执,传出来的传言传来传去也变了,就变成了储钰自己当时一下摔了东西,还出手打了那郎君。 李章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林瑾瑜一副垂耳恭听的温顺模样,让李章华顺了不少气,林瑾瑜从小到大脾气秉性都很内敛,量他也犯不出什么大事,李章华对他只是一贯的敲打。 不希望他在什么要紧事上犯事。 毕竟…… 李章华冷眼盯着他那张脸,这张脸越长越与他原本生父的脸越像,甚至风华更甚一筹。 不施粉黛也难掩其中美玉璀璨,所幸他并不喜爱上街游玩,衣着,穿戴都寻简,性子内敛垂首畏缩,只是与沈,储府的两位交好,去府内更多。 郎君喜爱的诗会也不爱去, 依他的那张脸若是真生了旁的心思,难免会出纰漏。 林檀的婚事已然敲定,两家欢欢喜喜的定了亲,已然是过了明路,只待十月中旬便可完婚。 林羽也已经及冠一年,正是相看的年纪。 李章华一早就看中了几家的娘子,其中数程四娘子和苏二娘子最为合适,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让林羽跟她们在适宜的场合接触相看。 如今秋狩,倒是一个好时机。 林瑾瑜规矩的叩拜下去低声说是。 到了行宫的第二日就下了一场雨,雨是从早上开始下的一直到下午停,中间一直没停过。 下过雨的山林有一种特别的类似于湿润泥土的气息在空气中,山中蚊虫多,尽管行宫周围都是提前进行清理。 又熏了除虫的艾叶撒了硫磺驱蛇。 还是不免有些蚊虫。 林瑾瑜皮肤敏感,只是几刻钟,手臂上就起了一片红。 但幸而走之前想得齐全,让青玉去铺子里拿了一些专门驱虫的药,他的住处,重新拿药熏了一道。 沐浴过后擦了膏药,痒意已经止住。 门外传来叩门声。 林瑾瑜拢了拢袖子,将佩帷放进枕下。 看着进来的青玉,旁边还领了一个小侍。 问道:“怎么了?” 青玉说道:“郎君,储郎君有些不适……” 林瑾瑜系着披风匆匆往外赶,身后紧跟着青玉和一名面容清秀的小侍。 那小侍有些着急很快地说道:“郎君来了之后就有点不舒服,不过吃了药就好,今日开始下雨,郎君用过晚食,要沐浴,才察觉发烧” “原本带的药,在路上吃了一些,其余的收拾的下人一时不查给摔了,眼下只余了一顿,已经给郎君喂下去了,可是两个时辰也不见烧退下去” “派人去找储娘子,可我家娘子去巡视,久等不到人,偏偏不见令牌是请不动御医的,郎君又等不得” “想着郎君您之前跟我家郎君闲聊说会常备一些药在身边,想来看看有没有一些退热的” “求一剂解燃眉之急,我家郎君身上的病御医说过别的都不怕,就是怕发热,要是一直退不下去,情况会变得很糟” 林瑾瑜看着床上已经意识不太清醒的储钰,盯着人将退烧汤药灌下去。 没多犹豫,转身取了廊下的伞,叮嘱他们好生照看着,急步往外去了,行宫的位置修筑了楼梯,下雨天湿滑,林瑾瑜摔了一跤。 顾不上别的,连忙站起来继续往下去,雨又在途中下了起来,一阵小雨后转为蒙蒙细雨。 只是一旁照明的烛火熄灭了不少。 林瑾瑜皱了皱眉,极力看清楚台阶,不停的眺望,希望立刻就可以看到那个身影。 视线里出现几个晃动的身影。 阶梯忽然从下面上来两三位禁军,拿着什么东西往照明的烛火上罩,原本因为冷风冷雨昏暗烛火,光亮稳定了下来,原本灭掉的烛火也被重新点燃。 “大人,有人找你,自称是林府的三郎君” 第12章 第12章 林瑾瑜看着储楚随着那禁军禀告完,向这边看过来,落到他的身上。 储楚很快就走了过来,林瑾瑜见她没有撑伞,下意识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伞抬高将她罩住。 “大人” 他简言意骇说道:“储钰他发烧了,他身边的小侍来找你,没找到。” 储楚闻言脸色略变,目光一沉。 抬脚就往上走,脚步很快,林瑾瑜跟上去,一开始只是要跨的步子更大写,到了后面要几乎小跑才能跟上。 但还是落了七八级台阶的距离。 前面一直没有回头的储楚身形一顿,像是突然想起来林瑾瑜,回过头看他。 林瑾瑜身上穿了一套月白色的长衫,白日行动间衣袂翻飞,此刻沾湿了,仔细一看虽然撑着伞,衣衫却有一半都是湿的,紧贴着林瑾瑜的腿,因为白色所以沾上点什么赃污,就特别容易看出来。 他闷着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你摔了?” 这话听着是问他,却是肯定的语气。 林瑾瑜抬起眼,手指拢了拢一旁湿哒哒的衣袖,摇了摇头。 说道:“我没事” 林瑾瑜气息有些不匀,声线还算冷静。 “你别着急,我来的时候,已经喂了退烧药” 储楚看了看他身后,又看了看前面还长的一段路,问他还能走吗? 林瑾瑜说道:“能” 他撑着伞柄的手微微发着抖。 储楚没怎么犹豫,像是决定好什么,抬步往下朝林瑾瑜走的同时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 林瑾瑜只觉得眼前出现一片阴影,随后一个带着温热温度的披风披头盖面的将他盖住。 储楚背对着他发出命令。 “将头遮住,趴上来” 林瑾瑜抿了抿唇,看了看储楚的后背,最后小心的趴上去。 路上雨大了他就撑着伞给储楚遮着。 离得太近,林瑾瑜克制不住的有点脸热,手臂轻轻环在储楚的脖子上,这个距离能特别清楚的闻到储楚身上的香气,馥郁芬芳。 雨丝飘到储楚的脸上,发丝上,带着一股潮气,他看了半响,悄然的用手指抹去发丝上面的水珠。 储楚背着他气息都不怎么变,原本的时间都缩短了一半, 远远见到了行宫,储楚将他放下来,所幸这一路上没有遇上什么人。 两人往殿里赶,外面守着的小侍一见储楚,眼泪都下来了。 “大人,你快看看郎君” 储楚将腰间的一块令牌扯下来递过去,催促道:“快去请” 那小侍一抹眼泪,说了声是就一路跑了。 林瑾瑜跟着进到屋子里。 屏风半遮着床榻。 储楚站在外面,听着伺候储钰的下人禀告。 御医看了一番,把完脉,写了一张方子,出来回禀储楚。 “提督大人,储二郎君他的发热控制得很好,这次倒没有什么大问题,将这副方子连续煎三四天喝下,应当就无事” 小侍接过方子,就下去煎。 储楚点点头。 “这次多谢李太医了” 李太医摆摆手,拱手道:“提督大人言重” 储楚正要侧身,又顿了一下。 对着李太医说道:“麻烦李太医再开一剂去风寒的方子” 李太医以为是储楚,结果储楚侧身让出来个人,一位眼生郎君,没有多问,李太医把了脉,写了方子,储楚叫人将她送出门去。 林瑾瑜捏着那张方子,心里有种别样的雀跃,面上却是半分神色也窥不出,他将方子递给青玉,自己垂下去的手指藏在袖子里摩挲。 储楚的披风他早已经解下来叠好了,青玉看到林瑾瑜的衣袍脏了,将备用的拿出来,趁储楚盯着储钰喝药间隙换了下来。 青玉将原本的弄脏的披风解下来又拿了件新的系上。 “郎君,药” 青玉端上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白色热气轻轻荡开。 喝药时他眉头微蹙,最后还是咽下去。 等到储钰喝下药,躺下休息,储楚才从里面走出来,林瑾瑜上前问道:“没事了吧?” 储楚脸色缓和,对着他说话也柔和许多。 “没事,已经不烧了,今日……多谢你了” 林瑾瑜笑了笑说道:“储钰平日待我好,自然我也是要待他好的” 储楚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林瑾瑜点点头。 连着下来四五日的雨,不宜举行仪式,于是圣上下令就在行宫休整,禁止外出。 储钰连着几日喝药,还不能下床,喝完药他吐了吐舌头。 脸皱成一团。 望着窗户外面的雨势。 “可一定要晴,我还要去山上射兔子,挖野菌呢” 第五日晚,雨势完全止住。 次日天气放晴。 此后的气候回暖,一早就见了太阳,秋狩前,是要由皇帝带着大臣先行祭祀礼,求以来年丰收,祭祀礼繁复冗长。 “跪……” “叩……” 祭台上面写满了写复杂古老的文字,在雨水的侵蚀下,边缘晕开点痕迹,主持祭祀的官员在皇帝上香祭拜后,端呈上一盘谷穗,完整的谷粒。 由皇帝亲自撒在祭台上专门的用来播种的器具中,旁边的官员立刻跪下去高声道:“陛下圣明,来年丰顺” “唱……” 整整齐齐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祭祀场中。 “起……” 皇帝已经年过半百,来秋狩前还病了一场,今日祭祀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 狩猎开场,按照规矩由皇帝射下第一箭后,便正式开始。 皇帝李弦膝下只有两位成年皇女,一是君后膝下亲女,三皇女,李昭,二是常贵君膝下的五皇女,李献。 大皇女,四皇女,都在幼时随圣上西下,在当地爆发的一场疫病中,不幸染上了病,前后不到一个月便薨了。 恰逢二皇子及冠。 南夷在边境开始蠢蠢欲动,李弦派了朝中大臣前去谈和。 南夷提出要求必须一名皇子嫁入其南夷皇室进行和亲,才肯罢手,李弦闻言后不肯,将当时奏请和亲的折子扔了,说要打就打。 南夷与大明由此正式开战,打得不可开交,这一场战争要比李弦想象的久,战事胶着长达一年,战事吃紧南夷步步不肯放松,粮草军饷一笔一笔的开销,上请的奏折,像雪花一样,向皇宫内飞去。 战火波及,周边百姓苦不堪言,还曾经爆发了几场百姓暴动,不过都被镇守在南夷边境的军队以强硬手段震压下来。 一时间内忧外患,忧心忡忡。 同年五月,二皇子自请和亲。 两国拉锯这般长的时间。 南夷的军耗也难以想象,大明递了这个台阶,也就顺势从上面下来,与大明缔结姻亲停戈止战。 如今已经出嫁三四年光景。 两位皇女身边都已娶了主君,也都各有几房侧君,不过两人的主君肚子至今都还没有动静,未能有所出。 储钰身体刚刚好起来,身上系着厚实的披风,将他裹住,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眼睛里神采奕奕。 见到林瑾瑜看着一边站着的三皇女主君,开口说道:“那是三皇女的主君,性子喜静,生性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他们那些郎君才远远绕开” 林瑾瑜点点头。 “原来如此” 储钰说道:“我们走吧” “我们走这条道,阿姐只许我在外圈,还派了人跟着我,不知道能不能采到野菌” 储钰和林瑾瑜身后跟着的除了随身的,还多了一名面生的小侍。 面容清秀,神色沉稳,回起话来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就好像一个真的很不起眼的小侍而已。 储钰显然对于这名叫茯苓的小侍不陌生。 一路上唉声叹气的,老老实实的就在外圈转了几圈。 搭弓射箭去追兔子,是在内圈的标志下,错失,只是恰巧碰上一对野菌,储钰的心情好了不烧。 “拿来炒或者煲汤都很好吃” “天色不早了,郎君的身体还吹不了夜里的风,还是请回吧” 茯苓一路上都保持沉默,这时候上前说话。 储钰从地上站了起来扔掉手里的树枝。 “好” “但是你必须要帮我抓两只兔子,我要吃” 茯苓朝四周看了看,点了点头。 储钰跟着林瑾瑜开始返程,走到一半,茯苓就跟了上来,不知道他怎么抓的,真的抓到了两只兔子。 储钰走在前面,下到一处高一点的地方,自己下去后,转过来朝林瑾瑜伸出手。 林瑾瑜看着他。 “这么点高度,我自己可以的” 储钰收回手,看着林瑾瑜自己一步步下来说道:“但你长着一张需要帮助的脸” “我一看就下意识伸手” 林瑾瑜笑了笑不置可否。 “是吗?” 储钰说道:“你要是提出一些要求,我相信这京城里面的贵女,十之**都会应允,还是抢着” 林瑾瑜说道:“夸大了” 储钰笑起来时圆眼就像是一弯月牙。 “何言如此?分明是她们不识美玉,既然摸不透你这层遮掩,自然没资格欣赏” 两人回到内场时,宴席上已经有了许多人,坐着或者站着,谈笑风生。 席边已经架上架子在烤制一些野味。 林瑾瑜看着自己已经沾上了泥土的雪色长衫,下摆的位置。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蹭上的赃污,幸而不是很多,若是仔细遮掩将衣摆不露出来,应当没有人会发现。 第13章 第13章 只是不甚整洁。 林瑾瑜抿了抿唇,跟储钰说要去换一身衣服,就回去了行宫。 林瑾瑜拿了几套衣服,穿上问青玉怎么样? 储钰说过,储楚答应过他,今日晚一点会过来陪他一块吃些野物。 青玉笑着说都好看,郎君穿什么都好看,林瑾瑜犹豫了一会,问青玉储大人今日穿的是什么颜色的服饰。 “檀色” 林瑾瑜拿起一件颜色稍浅一点的赭石色衣袍,决定好了,换好衣服就准备去找储钰。 “这么远,怕是赶不急与储娘子见面了” 青玉有些着急。 林瑾瑜步子未停,脚步一转往一旁的小道跨进去。 扔下一句。 “走这边,快一些” 青玉立马应声,连忙跟上。 下到外阶时,隐约看到前方有人影在亭子里。 伴随着说话声,竹林茂密,加上两人说话的声响并不大,林瑾瑜走近了许多才发觉。 青玉看清楚那里面的人。 连忙拉林瑾瑜的衣袖低声说道:“郎君,是二郎君和苏家的二娘子” 他后退半步,正要转走他道。 两人并没有只身前来相会,各带了一名贴身侍奉的小侍和侍从。 “是谁?” 那侍从会武,立即发现了有人靠近。 将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 正在交谈的两人也一齐望了过来。 林瑾瑜心知躲不过,只能低着头走进些,青玉跟在后面,那侍从拿刀警惕的看着他们。 “见过二哥” 林瑾瑜行了一礼。 “瑾瑜陪储小郎君上山,弄脏了衣袍,由此来回行宫换干净衣袍,原本想着走小道近一些,赶得上宴席开始,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二哥” 林羽看到他站了起来。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瑾瑜开口淡淡说道:“刚刚下来就被这侍从发现了,险些造成误会,还好是二哥在这里” 他立在竹林下眼皮都没抬,身上的衣袍在夜风习习下翻飞起。 竹叶飘落,落到林瑾瑜的,头上,肩上,衣袍上。 身形单薄,似是落单孤鹤,梅枝上的一层薄雪。 林羽拧了拧眉,嘴唇动了动,瞥了旁边的苏眠,发现她一直盯着林瑾瑜看。 心中不悦。 但也不好说什么,语气冷淡道:“既然赶着去,便走吧,我与苏娘子也是刚好遇上,说了两句话,也要下去见娘” 林瑾瑜闻言抬脚就走,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苏眠盯着林瑾瑜消失不见的路径,收回眼神看向林羽。 问他。 “二哥?他就是你们林府的那个三郎君?” 林羽甩了甩袖子。 简短的说道:“是” 他今日就是专门来接触苏眠的,刚刚见面时无论是样貌,还是言谈之间的学识,林羽都觉得还不错,心中颇有喜意。 只是见苏眠一见到林瑾瑜就盯着他看的样式,心中不痛快。 “林羽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苏娘子” 苏眠笑了笑说道:“好罢” 等林羽走远了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 神情阴鸷。 “甩什么脸,一个妾抬正的正君,上不得台面,生出来的郎君也是如此” 林府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隐秘,原是林子湛明媒正娶的第一任夫郎林三郎的生父肖氏,少时落过寒冬的冰潭,伤了底子,婚后一年也无所出,林子湛的心思飘到外面去。 没多久,就带回来了李章华,那时李章华已然怀上了林檀。 大着肚子。 林子湛不顾正君的脸面,硬是抬进了府,纳进了房。 生下了长女,而后又怀上林羽。 正房的膝下还未有亲子,纳进门的妾氏却是生了两胎,这件事也成了京都贵君之间的笑话。 林羽出世后,肖氏腹中传来喜讯。 生下独子后,肖氏病了两年,便撒手人寰,三年后,李章华就被抬成了正君,他膝下的林檀林羽也成了嫡亲嫡氏子,坐稳了林府正君的位置。 虽然在京都贵君中常宴席交往,,但其实背地里,原是正君原配的贵君们是打心眼里的瞧不上他。 妾就是妾,与下人无异。 何况李章华靠什么上位,他们心里门清。 “娘子,我们也该走了” 侍从说道。 林瑾瑜去的时候沈昭正坐在储楚的旁边,储钰则坐在另外一边,见了林瑾瑜两人都招起手来。 储钰先一步将林瑾瑜扯到了他旁边的座位。 挨着他坐下。 沈昭说道:“阿钰,让瑾瑜陪我坐呗,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这个给你,是我特意选给你的礼物” 沈昭手里举着一个盒子晃了晃。 储钰眼皮都没抬语调不急不徐。 “多谢,我不需要什么礼物,阿姐都会给我买,瑾瑜哥哥得陪着我,我一早就跟他说好了的,你现在横插一脚算什么” 林瑾瑜抱歉的看着沈昭说道:“的确是事先就说好了” 沈昭神情有些失落。 将东西收回去。 储楚看着储钰。 说道:“不要也不要这么没礼貌” 储钰瘪了瘪嘴不大高兴说知道了。 林瑾瑜和储楚只是在刚看到时,微微颔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沈昭不知道储楚跟他说了什么,他的神色一缓,脸上总不至于半点笑意都不见。 储楚烤了肉,但大部分都进了沈昭的盘子里,一部分到了储钰的这里。 分到林瑾瑜盘子里的也少得可怜。 他看了看自己盘子储钰分给他的,又看了看沈昭盘子里。 沉默的吃着。 储钰看到了沈昭,嘀嘀咕咕。 “麻烦” 林瑾瑜面前盘子里面的肉几乎没怎么动,储钰给他夹了好几块,林瑾瑜也只是夹起来尝过便放下。 “怎么样?” 储钰问他。 林瑾瑜说道:“很好吃” 储钰面无表情。 “撒谎” “你都没吃第二口” 林瑾瑜闻言一怔说道:“只是胃口不太好” 储钰也放下筷子。 “今夜的我的胃口也不太好” 他瞥了一眼一旁沈昭的脸。 “现在马上阿姐有公务要忙,就好了” 下一刻,就有人身着内宦服饰匆匆赶来对着储楚说了什么,她神色微凝,抬了一下眼跟沈昭说了什么,站了起来,跟着那人匆匆往皇帝所在的内殿赶去。 沈昭失落的垂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储钰一巴掌捂到自己嘴上。 一脸惊恐,又有些疑惑。 “难道我已经有了言出法随的能力?” 林瑾瑜看着她消失在转角的背影,是圣上传召,这么急,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一阵吵闹声盖过了林瑾瑜思考,他抬起眼,就见不远处一群人围成一团,一个身着红色骑装的娘子正被簇拥着。 眉眼锐气锋利,笑起来有几分洒脱恣意。 长着一张招桃花的浪荡娘子面貌。 储钰看了一眼。 “怎么感觉怪眼熟的” 红色骑装显眼像是一团火烧云,绚烂,让在场的不少郎君都红了脸。 “李娘子好生厉害,比我们晚了一天才到,居然还打到了这么多的野物” 储钰低声念道:“李娘子……李……” 他猛的抬起头。 那娘子远远的看过来,储钰一把抓住林瑾瑜的手。 “低头,不要看她” 林瑾瑜略蹙眉,储钰连忙眼疾手快将他的头压低,用袖子遮了脸。 林瑾瑜看他。 问道:“怎么了?那个李娘子又是谁?” 储钰拉着他慢慢蹲下去,趁着人多眼杂,跑出一段距离后解释。 “李想,她一直跟我姐作对,小时候在书院里念书时,因为阿姐比试时赢了她,她就开始跟我阿姐作对” “一直抢阿姐看中的东西,小到笔,桌子,书,衣服,大到圣上选定的差事,只要阿姐想要或者想去做她就抢,另外她还是一个随处勾搭男子的浪□□娘” “那红院里上上下下几百人,都跟她有牵扯,下手也狠毒,听说红院里的小侍怀了她的孩子,她一脚就将人连父带子都踹死了” “她要是看到你,必定要来搭话,你离她远一点” 储钰顺了顺胸口。 “好险好险” “怎么长大了还是这么讨人厌,几年不见更是长得丑多了,不知道那些郎君怎么眼瞎看上她这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储钰连连骂了一长串,看样子极其厌恶这个李娘子。 最后两人分开回行宫休息时,储钰还反复叮嘱。 三年前李想烦得储楚心生厌烦,设了圈,让她钻了进去,被遣到江昌一带做督察,又接连遇上了一些事情。 处理得当后,这在秋狩前才被召回了京都。 心中必然记恨储楚。 要他一定不要跟李想牵扯上,她做事时常出格,怕林瑾瑜遇上了被骗去吃亏。 林瑾瑜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 圣上连着三日都没有再出现在宴席上。 连着狩猎设下的赏赐,都是由身边的内宦过来传的话。 林瑾瑜没有再看到那个李娘子,反倒是遇上了点麻烦,他看着眼前的苏二娘子,面无表情的将桌子上的糕点盒子推回去。 “苏娘子还是拿回去给二哥哥吧,你是他的相看妻家,这让他知道了,必然要伤心的” 他语气冷淡。 苏眠撑着下巴盯着他看。 “你果然很美,上次见你老是低着头,差点让我也看走眼” 她抬抬下巴。 “只是相看罢了,又不是一定就能成,你不也是林家的郎君,娶他还是你,不是差不多?” 第14章 第14章 她话说得轻巧,手放到了桌子上,离林瑾瑜的手很近。 林瑾瑜只觉得麻烦,他心中厌烦,更让他感到恶心的是苏眠的眼神总是上下打量他。 那种侵略肆意的目光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林瑾瑜收回手,连着衣袖都规拢到一起,放到了桌子底下。 “苏二娘子说笑,瑾瑜就当没有听过,二哥哥还未出嫁,瑾瑜暂时不想去想其它的” “这糕点瑾瑜也消受不起” 苏眠并不气馁,反而将盒子打开,里面花一样的精致糕点露了出来。 她抬手倒茶。 “这糕点要配着清茶品才好” …… “大人,那不是经常和小郎君待在一起的林……林三郎君吗?” 储楚远远的看到了林瑾瑜。 还有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娘,不知道那女娘都说了什么,林瑾瑜只是低着头,不着痕迹的收手,看起来不与对面的女娘有任何接触,偏偏那女娘又直勾勾盯着他。 拿了一盒糕点。 看起来试图哄骗。 倒茶时她看着对方故意手抖,将那茶倒到了林瑾瑜的衣袖上。 “啊不好意思,我给你擦擦……” 那女娘伸手去拉林瑾瑜的手。 他受惊一般站起来后退。 将桌子上的茶杯撞到。 慌张后退开间撞到了身后的人。 又连忙退开。 “抱歉……” 他撞到储楚时转过来道歉时,眼神略微一惊随后垂下长睫,她看到他脸上受到惊吓的苍白,目光下移,原本整洁的衣服被弄脏,还滴着茶水。 “储……大人” “抱歉” 尽管他极力压制自己,可储楚分明看得见他很怕,储钰和林瑾瑜要好,林瑾瑜年纪比储钰大不了多少,储楚是按着弟弟一样看待,见了这样的事,她也做不了冷眼旁观。 “储大人” 苏眠看到她有些意外。 储楚有官位在身,苏眠按着规矩行了拜礼。 储楚站在那儿,睨了一眼盒子里的糕点。 问苏眠。 “盒子里的糕点是哪家的?” 苏眠诧异她对这么一盒糕点感兴趣,但还是回答道:“哦,这个是芙蓉居的” 储楚点点头。 “我可以吃一块吗?” 苏眠顿了顿,说道:“自然” 储楚捏了一块尝了一口,便放下了摇摇头,对着苏眠真心实意的劝诫道:“这芙蓉居的糕点实在难吃,苏娘子还是别吃了” 她语气颇为和气。 “林三郎君做得一手好茶酥,这些糕点怕是不入眼,也就不吃了如何?” 苏眠脸色微变,她不是蠢货,自然听得懂储楚暗含的意思。 这话虽然是问她,却是不容拒绝,储楚虽然是只做了提督,官位并不大,但受圣上宠信,时刻带在身边,手掌禁军。 苏眠受家中供养眼界之高心中自有高门贵女的不甘,可也清楚其中轻重。 思绪一番,咬牙挤出一抹笑来。 “这是自然” 苏眠身后的侍从上前拾走食盒,苏眠临走前看了他一眼,告辞后脚步大跨很快离开。 林瑾瑜对着储楚望过去诚恳道谢。 “今日……多谢了” 他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眸光却是闪烁着。 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但好在缓过来。 储楚说道:“这几天就跟阿钰多在一块吧” 林瑾瑜答应下来。 “好” 储楚看着他单薄的衣袍,露在外面的手指骨节白皙,因为冷冻得有些发红,想起来储钰刚回来的几日,身上穿得单薄,一个晚上就病倒了,顺口叮嘱说道:“近几日天气冷了,多加几件衣裳吧” 林瑾瑜抿了抿唇,脸上有点浅淡的笑,泛了点淡淡红晕。 “好” 储楚说完就有事走了,走几步后想起什么又折回来,短暂的扫过林瑾瑜衣袖上的赃污,抬起眼来看着他说道。 “若是,再遇到什么麻烦事,便来找我” “我不在,就拿着这个去找张樊副将,她也会帮你解决的” 林瑾瑜接过她递过来的令牌。 规规矩矩的行礼,青玉掩饰不住的高兴。 “太好了,这样再也不怕那苏……娘子来找郎君你了” 令牌是简单的玉式,雕刻着一些复杂花纹,反面是水波纹,正面刻着一个大大的储字。 林瑾瑜抬起眼时,泛着亮光。 “多谢明玉娘子” 明玉是储楚的字,这样称呼来说也是合规矩的,不过储楚有官位在身,平日听到这样叫她的还是很少。 乍然听到,思绪一下牵扯到很久以前。 她显然有些愣,随后笑了一下。 “无事,阿钰之前生病发烧还是多亏了你” 林瑾瑜看着她走远的身影,将令牌紧紧捏在手里,神色变得平静,脸色看起来也丝毫没有苍白,他将令牌贴在心口的位置。 露出来一个笑来。 眉眼间自带的冰霜疏离,因为这一笑融化,美不胜收。 青玉立在他身后。 低声说道:“恭贺郎君” 林瑾瑜摩挲着令牌上的储字样,没有说话。 刚回到住处,房外就来了人。 “瑾瑜” 来人高声唤道。 一个淡青色人影晃了进来,沈昭身上穿戴齐全,腰间坠了玉,翠色的穗子跟着他的动作摇晃,戴了玉冠,衣袖上绣着的纹样是近来京都最时兴的样式。 衣袍显然下了重工,行走起来衣袂翻飞轻扬像是莲瓣盛开。 又可见月光般的光影浮动。 手腕上叮叮当当戴了三圈细细的玉镯,他举起来对着林瑾瑜展示。 “这是铺子里卖得最好的镯子样式” “很难抢的,喏我给你也买了一对”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两枚跟他手腕上一样样式的玉镯。 “你试试呗” 林瑾瑜看着盒子里的玉镯,说道:“试了我也不能戴,多谢你,这玉镯太贵重了些还是拿回去吧” 沈昭身子直起来。 “为什么?” 随后又趴下去。 “你哥哥还有父君,我给忘了……” 林瑾瑜在府中不受宠,李章华虽是不能明面上打骂他,却是能寻着各种由头以教养儿郎拿些寻常教长人的家法。 李章华都没有的东西,林瑾瑜也就无法拿到明面上来穿戴。 “对不起……” 林瑾瑜神色淡淡说道:“没什么” 沈昭又拿出一盒子糕点。 “这个很好吃,给你吃” 林瑾瑜没打开盒子看,而是问沈昭。 “你有什么事?” 沈昭摆手声音拔高了点。 “我……能有什么事啊?没有” 他声音小下来。 趴得离林瑾瑜近些。 “瑾瑜,你绣工很好,帮帮我呗” 他半天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是一个荷包,上面绣了一小半的纹样,看起来像是一只兔子,别的地方都绣好了,只是没有绣头。 “我的绣工不是很好,这些还是我照着画在上面的纹样绣的,这头实在太难绣了,你帮我绣一下吧,不然明天肯定是赶不急。” “我要赶在明日送给储姐姐” 林瑾瑜的手被他拉住。 “求你了……瑾瑜” 林瑾瑜没有拒绝,让青玉准备了针线过来,他绣东西很有天赋,对于这种简单的纹样自是得心应手,不消片刻就绣好了。 沈昭在一旁看着直拍手。 抖掉手上的糕点渣,捧着那只兔子笑起来。 “这个兔子,储姐姐肯定喜欢” “多谢了,瑾瑜” 第四天的晚上,圣上带着储楚出现在了宴席上,君后身体不适并未前来,常贵君便坐在了圣上身边,夜幕降临,场上燃起了火把,灯烛,宴席上灯火通明,圣上只是说了两句便宣布开宴。 “母皇……儿臣得了母皇亲赐的弓箭,今日猎得一头好物,特地献上” 李献上前进言,说罢偏头。 身后侍从抬上来什么,盖了一块红布。 圣上看起来引起了兴趣。 “小五,打了什么好东西?” 那红布揭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鹿……” 有人叫出声,不过立马噤声。 场上的热闹氛围一下凝滞,群雌逐鹿,逐的可不只是单纯的一头鹿,历来这狩猎场的鹿也唯有一人可猎,不是其余武将贵女重臣猎不到而是不能猎。 虽说并未明令禁止。 可这几乎是所有人默认的事情。 狩猎场鹿的数量,都是登记在册的。 场下不少臣卿,一思量,冷汗都滚下来,后背一霎间就汗透一片。 属五皇女阵营的大臣更是脸色惨白,觉得下一刻圣上就得暴怒,提剑下来砍她们的头。 李献像是丝毫未觉,脸上笑意未减。 “往年,孩儿次次猎的都要比三姐姐的次,这次得了母皇的助力,竟然叫今日儿臣一入林中就发现了这鹿” “原本还有一头公鹿,不过孩儿只有母皇的弓,母皇并未与儿臣一同狩猎,所以只猎到了这头母鹿” “母皇的弓都能猎到这头母鹿,若是母皇亲自前去,另外的一头公鹿肯定逃脱不了” “孩儿猎到时欣喜异常,想起母皇你近几日身子受累不适,觉得拿来下酒最为滋补,便还未处理就献上来了” 圣上沉默了许久,整个场上像是头上悬了把铡刀,不知道何时就会落下,半响,圣上最终笑了一声。 “小五能有此心,母皇甚是欣慰” 圣上:“去处理了,与共卿分食,大家也都尝尝这难得的好东西” 地下乌央乌央的一片。 “多谢圣上” 第15章 第15章 大臣们松了一口气,悄悄拿袖子擦了额上的冷汗。 一旁的常贵君也暗自缓了一口气,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笑着为圣上斟酒。 五皇女面上露出一个笑,脸上看似毫无破绽,在坐到位置上时,还是不免拿不稳酒杯,她握紧手,扯下袖子放下遮掩。 悄然的,毫无察觉的,扫过上首在圣上一边的储楚。 场上推杯换盏,笑声不断,林瑾瑜悄然看了上首,圣上看起来兴致并不高,大臣上前敬酒喝了两杯,眼前放着烤好的鹿肉,吃了两块。 储楚面前的桌子上也有一盘。 她对于这东西没什么兴趣,只是尝了一口,储钰身边的小侍上前跟她禀告说郎君也想要尝尝这鹿肉。 只有一头鹿。 鹿肉只分给了朝中的大臣们,而且按照官阶,分到的块数和大小,部位还不一样。 家眷郎君们都没有分到。 储楚看到储钰一旁的林瑾瑜。 “拿过去吧,叫他与林三郎君分着吃,他身子还未好全,一时间吃不了太多滋补的东西” 小侍:“是” 三皇女没动桌子上的鹿肉,只是喝酒,几杯下腹,招来一旁的小侍。 “去跟君后禀告,说是儿臣待会去给他请安” “是” 那小侍弯腰告退,悄然就没了影。 圣上并未在宴席上待太久,只是看完了半场的歌舞便回了行宫歇息。 君后身着素衣,面容俊美,年纪虽然上去了,可依旧能看得出当初的风华,他坐在上首,身上衣饰简单,手腕上只戴了一串佛珠。 屏退四周。 李昭:“是储楚……她站到了五妹那边” “她定然是对母皇先说了什么,母皇才没有发怒” 她将桌上的茶杯打下去,哐当一声碎裂,瓷片迸发。 “储楚她到底说了什么?连五妹射杀了只有帝王才能猎杀的鹿还能全身而退。” “鸣山寺的事情,她定然是记恨上了我们” 君后道:“你亲眼看到了?” 李昭烦躁非常。 “没有,但定然是她,父君……” 她登地一下站起来。 在殿内踱步。 “定然是她” “今日南夷那边传来书信,二哥病了,母皇分明发了一场火,随后召了储楚进了内殿,后面才出席了夜宴” “怎么会如此巧” 她有些冒火。 “不知道母皇怎么想的,不喜欢她还偏又将她留在身边,做什么提督?” 君后闭上眼睛。 李昭道: “这几年母皇的心思愈发难以捉摸,当初将储楚扔到北营地里,以为顾忌殉国储将军膝下唯一的一个女娘,是想让她自生自灭,谁能想到后来居然让她掌了兵权,出征边境去打赫赤” “赫赤国国灭后,母皇将她召回,留在京都,分明又是忌惮她拥兵自重,可这几年做什么事,母皇都得让储楚掺和两句” “还让她做了提督……” “我们这些做孩儿,亲子说的话她都未必肯听上一两分。” 君后睁开眼说:“昭儿,你身上留着最正统的血脉,是由本宫和圣上所出,没有人比你更加明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 “本宫说过,你的性子得磨炼,这几年总以为你是有了长进,可才一个储楚便叫你失了分寸,如此沉不住气” 李昭:“儿臣不怕什么储楚,可一个疯狗会做出什么举动,儿臣实在没有把握” “她储楚十二岁就敢因为旁支辱骂她而拔刀砍了旁支家主的头,她……她就是一个疯狗,逮住了谁就会咬住不肯松口的” 君后:“有锁链的疯狗,再怎么咬人,也得看主人愿不愿意松开链子” “你要是能握住那条锁链,还怕她不肯乖乖听话嘛?” “当年储萱战死,储家的旁支就上门提出要过继储楚和储钰这两个孩子,说是顾念两个孩子年幼失去双亲,两个孩子,储楚才十二岁,储钰不过七八岁,操持不了储家偌大的家业” “储楚不肯,那些旁支也奈何不了她,只是储钰一个郎君,走明面上的大明律法,旁支能到府衙上做主过继,储楚还未到出府自立门户的年纪是没有资格将储钰放在身边养的。” “储钰与她乃是一父同胞的血亲,储楚不肯让其过继到旁支,争执之下,便拔刀砍杀了旁支家主。”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圣上大怒,最终……圣上还是念在储萱的份上,并没有处死储楚。” “具本宫所知储楚当时砍杀旁支家主,并不是因为她辱骂了她,而是旁支家主一时激昏了头说要将储钰卖掉” 李昭:“储钰?” 君后缓缓道:“储钰在这京都一日,她储楚就只能乖乖拴着链子,为圣上做一条看门狗” “今日之事,本就是你急躁了,你真当今日射杀那鹿时,旁人一丝一毫都不知?” “这狩猎场,还是圣上的狩猎场” “圣上不是放过李献,是放过你,你到眼下还不明白吗?” 他急斥道。 李昭:“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父君……” 君后道:“若是下次再这样贸然行动,不知会与本宫,那么以后的事情你就自己处理,也不必来找我。” ……储楚看着眼前的人,没有接过递过来的东西。 李献道:“今日多谢,这只是些心意” 储楚面上没什么变化。 “不用,今日救你的也并非是我” “是你自己” 李献笑了笑:“只是一些玉石,你家中的弟弟或许需要这些,储大人也不肯收吗?” 储楚后退半步行了一礼。 “下官要去巡视了” 李献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消失,将东西扔进身后侍从的怀里。 “殿下,这人也忒无礼了些” 李献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你要是能像她那样,灭赫赤,让今日我身处的境地转危为安,你也能跟我这样说话” 那人顿时面如土色。 储楚巡视完一圈,站在大殿外守着。 夜色已深,巡视是两班倒,储楚守到了时辰便能下值。 直到子时都是夜深人静,丑时一刻,殿内熄灭的烛火突然亮了起来,储楚站直身子,并未听到有人呼喊。 殿内宫人里里外外进出,焚香,沐浴。 只有急速的脚步声。 忙了一个时辰才安定。 殿门紧闭,圣上躺在床榻上,问一旁侯着的内宦。 “金喜” 金喜连忙应声,弯腰去听圣上的话,床帷已经一层层熏了药,放下将床榻罩住,能看到里面模糊的声音,圣上问话时坐了起来。 只听圣上道:“今夜,殿外是谁在值?” 金喜说道:“是储提督” 圣上像是放下心,躺下去。 “叫她今夜都不要走,就守在殿外” 金喜擦了擦冒出来的汗,就立马说道:“是,奴才这就跟储大人去说” “圣上就放心睡,奴才就和储大人在这里守着,绝不离开半步” 殿内烛火熄灭,没一会儿,殿门轻轻被人打开,金喜走近储楚。 储楚道:“圣上有什么吩咐?” 金喜说道:“储大人,圣上发了梦魇,要储大人今夜就守在这里” 储楚听完点点头。 金喜传达完旨意颔首后退到殿内,将那扇门合上。 “瑾瑜,昨夜圣上召见,我没见到储姐姐,今日我就得跟着母亲提前回去,这个就拜托你帮我送给储姐姐,帮我跟她说句生辰快乐” 林瑾瑜接过那个荷包。 “好” 沈昭不舍的往行宫望了望,可最终走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瑾瑜看着他上了马车,渐渐走远了,一人骑着骏马赶上在马车旁敲了敲,远远瞧着沈昭像是打开了车帘,看见那人又立马放下了帘子。 那人也不生气,轻轻催动马儿跟着一路前进,手里轻晃着马鞭,身影与晨曦微光融为一体,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林瑾瑜看着那人的背影,问青玉。 “那人是谁?” 青玉道:“看着好像……那日的李娘子” 林瑾瑜将荷包看了看,塞了几枚铜钱和梅子进去,随手扔进了池塘里,看着荷包一点点沉下去,最后转身走了。 储钰养好了病,面色都要红润许多,林瑾瑜做了茶酥给他,他连吃了三块。 直到贴身侍候的小侍制止。 “郎君,不要吃太多了” 储钰才罢手。 储楚是晚间才回来的,陪储钰用了晚食,在外廊里靠着红圆柱望着天空,她将发后系着的红色珠子取下来盘在手心,摩挲有些出神。 林瑾瑜上前时脚步放得很轻,但储楚还是很快就发现了,她转过来看着眼前的人。 “明玉娘子” 储楚望过来,林瑾瑜踌躇了片刻才将东西递到跟前。 “这是什么?” 她根究的看着林瑾瑜。 伸手接过东西。 一个红绸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册的书,翻开一看,却是经书,缘是先前抄写完的后半,字迹工整飘逸,跟林瑾瑜这个人一样。 除了册子还有个小盒子,放着一小袋不知道什么都的种子。 “天竺葵”他说。 “我看你们府上假山池塘,流经活水的地方很多,夏日里定然是招蚊虫的,这个驱蚊的效果很好,可以播种一点到窗户外面的空地上,很好养活。” “生辰快乐” 林瑾瑜有些紧张。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储楚轻笑了笑说道:“我很喜欢,多谢了” 林瑾瑜面色变柔,眼睛泛着亮光说道:“只是些小东西,明玉娘不嫌弃就好” 储楚将东西收了起来。 第16章 第16章 想起什么问道:“沈昭可有来找过你?” “他前几日来说是有话要与我说” 林瑾瑜遮掩在袖子下的手骤然收紧,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小昭他随沈大人先回去了” 储楚点点头。 “这样” 林瑾瑜顿了顿问道:“那个明玉娘子……我想问问,小昭和李娘子是以前就认识吗?” 储楚:“李?哪个李娘子?” 林瑾瑜说道:“正是忠勇伯爵侯府李想李娘子” 储楚的身子站直了些。 林瑾瑜继续道:“阿钰说李娘子不好相与,今日我看见小昭走时,那李娘子是跟着一路离开的,我有些担心。” 储楚说道:“这事我知道了,不必担心” 林瑾瑜说道:“好” 这时候外面急匆匆来了人,正是张副将,她见了林瑾瑜脚步慢了下来,对上储楚道:“大人,圣上召见” 林瑾瑜和储钰去的较迟了。 已经有许多人围了一圈。 “跑马” “圣上一直养着几匹西域上贡的汗血宝马,今日跑了几圈,突发兴致要来比试跑马,储大人有一匹随着她当年灭赫赤的战马,听说这马也是极通人性,救过人性命” “圣上让储大人将这马拉出来跟汗血宝马比比,增个乐趣” 圣上让两位皇女也各牵了一匹好马出来,脸上笑容满面,看起来对这场比赛很看好。 储楚拱手行礼,头低下去。 “圣上,疾雪原本在战场上就受了伤有些旧疾,这次比赛怕是很难在圣上的汗血宝马下有什么表现,就不必……” 圣上打断她的话。 “储卿……不要扫孤的兴” 储楚头低得更低,闭了闭眼,最终没有说出什么,面无表情的退到一边去了。 储钰看到了储楚。 手指过去。 “阿姐在那儿” 林瑾瑜看过去,远远的,储楚正抚摸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儿,马儿偏着头,似乎很是欢喜储楚摸它的头,鼻子打着响,用头蹭着储楚的脸。 林瑾瑜看着储楚的脸,她的脸上一丝情绪都没有平静得可怕。 “瑾瑜哥哥……你怎么了?” 林瑾瑜说道:“那匹马明玉……你阿姐她很喜欢吗?” 储钰说道:“你说疾雪啊?” “当然了,疾雪是由阿姐她亲自接生下来的,疾雪生下来时,在半个时辰内并没有站起来,当时她们都说疾雪活不了” “一个时辰后才慢慢站起来的,站得不稳,公马不让它吃奶,反而还去撞它,踩它” “当时只能分开,疾雪就朝着公马叫,阿姐就站在马厩外面看” “疾雪是由阿姐一点点喂大的” “长大后身体倒没什么问题,跟着阿姐在战场上待了几年,后来又跟着阿姐回来,阿姐一有时间就会去给它洗澡,喂豆子,还有蛋清” “你看它的毛,油光水滑的” “我也喂过它,它很认人的,除了我和阿姐,绝不吃旁人喂的东西” 林瑾瑜看了一眼上首一身明黄色龙袍面容温和的圣上,又去看储楚。 马匹被牵入内场。 十几匹马儿被牵去与良使熟悉。 良使,掌皇家训马事宜,精通驯马和马术,圣上皇女金尊玉贵之身,是不会轻易上场比赛,通常便由良使手臂上束上各自的字,完成比赛。 一声长鞭乍响。 马儿飞速疾驰出去。 一阵的尘土飞扬,马场宽阔,一眨眼的时间,就都一溜不见了踪影,只看到一个黑色移动小点,随后便什么也瞧不见。 圣上赐了储楚酒,她谢恩后一饮而尽。 随后就后退站在圣上身后一旁。 “来了,瞧瞧第一个到的是哪家的?” 储楚没去瞧。 “是圣上……” 乌泱泱一群,恭贺之言溢美只词,一句接着一句,一匹匹的马儿回了场地。 场地大,大到消息传来的速度要慢上许多,一良师疾驰到后,连忙翻身滚下马。 跪到圣上面前磕头。 “圣上恕罪……” 圣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 良使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 “储大人……的良驹,在返程时,不小心摔了……” 场上面色各异。 储楚抬眼,对着拱手圣上道:“圣上……” 圣上挥手打断她的话。 “去罢” “让马医也一块去,不要有任何闪失” 储楚谢恩后就快步走到场地里,跨步上马,一扯缰绳便奔去。 储钰扯着林瑾瑜,十几步就踉跄了两下,林瑾瑜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却是一言不发,储钰看向身后的茯苓。 “带我过去” …… 储钰,林瑾瑜赶到的时候,没有看到疾雪,只见人用布围了一圈,储楚立在一旁,神色看起来还算平静。 “大人,已经喂下去了,你要去看吗?” 储楚沉默了一两息便抬脚走进去。 张副将走到储钰这边,想将他们带回去。 储钰问道:“疾雪怎么样了,能喂进去药,应该没事吧,为什么……为什么要遮来?” 张樊低下头去。 “疾雪摔断了腿,大人到的时候,它一直想要站起来,但是站不起来,已经喂了……能尽快结束它痛苦的药” 储钰的泪掉了下来,他摇头。 “它只是摔断了腿,为什么要给它喂药让它死,疾雪……它能好的……” 张樊说到:“马天生就是站着,生下来半个时辰就得能站起来,断了腿,它也会下意识的挣扎站起来,伤口就会不断的扩大,流血,直到它站不起来,躺下它自身的重量也会压迫内脏直到死亡” “马的腿,一旦断掉,基本上只有死” “喂药……能让疾雪……少受些苦” 储钰的泪啪嗒啪嗒的掉,他抓住林瑾瑜的手。 “瑾瑜,怎么办呐?” 林瑾瑜握住他的手,心里揪成一团,按着储钰的说法,储楚跟疾雪的感情应当是更为深厚的,如今亲手送它走,怕是……。 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心也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意,疾雪已经去了,马医和良使已经走了,围起来的布,跟着撤走,露出来里面的场景,疾雪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 前腿的位置盖了一块黑布。 储楚坐在地上,沉默地摸着疾雪的头。 她的今日穿了件下摆颜色浅的衣裳,此刻染了血便很容易看得出来,甚至显眼。 储钰无声的掉着眼泪,用手背抹了又很快掉出来,流了满面。 他走过去摸了摸疾雪,又叫了声阿姐,储楚没理他,他一下抱住储楚的肩膀,嚎啕大哭起来,泪落到储楚的手上顺着指尖滴到地上。 金喜带着圣上的口谕走来。 “储大人,圣上对此事深表痛心,特意将本次比赛的第一名御马赐给大人做补偿,希望聊慰伤痛之心” “储大人连日上值也辛苦了,圣上说准许您回府休沐几日再上值” 几人身后一匹黑色的汗血宝马正静静的立着,温顺地轻晃了晃尾巴。 储楚拍了拍储钰,起身谢旨。 第二日仪仗出发,浩浩荡荡的向京都出发。 疾雪被拉回到了城,葬在了它平日最喜欢一个山坡上,储楚看了那个新翻的土堆,一个时辰后,转身冷冷抛下一句。 “回府” 储楚休沐在家,林瑾瑜在家里呆了三天,终于在第四日忍不住没等储钰下帖子就自己登门拜访了。 “瑾瑜哥哥” 储钰见了他,神色恹恹,完全不见往日的精神气。 陪着林瑾瑜在外面亭子里坐了半个时辰就回了屋子休息。 林瑾瑜看到她时,她坐在廊下的一节台阶上,身上没穿着官服,也没穿方便动作的束袖华服,只是穿了一身素白色的广袖长衫,腰间束着一条金纹绣的宽腰带,头发胡乱的用一根玉簪子束起来。 靠坐在廊下红柱,合着眼小憩。 手边放着几个倒地的酒瓶。 一个倾倒在地流出一滩的美酒在地,林瑾瑜轻巧的扶起了酒瓶。 “你在干什么?” 储楚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但她或许是真的喝醉了,跟林瑾瑜说话没带任何称呼,一点规矩也扔掉了。 她的眼神跟酒水一样冷。 林瑾瑜动作一顿,随后坐到了台阶上,离她一臂的距离。 “只是一件事情不解,想要与明与娘子讲讲” 储楚没有动作。 林瑾瑜说话了。 “从前有个小郎君,去了寺庙里烧香拜佛,一时不慎叫旁人香火,落到了脸上,污了面容,便跑去一旁的污水池子里临水自照,可擦了半天也擦不干净,下山时心中颇为忐忑不安” “如此惴惴不安到了家中,揽镜自照,却发现脸上已然没有任何脏污……” 储楚看着他。 “池污非脸污”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错” 林瑾瑜说道:“圣人心思难揣,瑾瑜不敢妄言,只是明玉娘子绝非想要如此,否则今日就不会在这里” 储楚道:“错了” 林瑾瑜看着她。 储楚却没有看他了,仰头灌了一口烈酒,辛烈的冲击叫她眼角都泛红,眼里浮了层水光,只是一眨眼,那点水光便消失了,她的眼里依旧平和,冷漠。 “虽绝非我所愿,可……的确是我的错” “圣人不愿我插手皇室事,尽管她希望有人去解决这件事,可这个人是谁都行,我……我储楚不行” “这是代价……” 储楚没再喝酒,将酒放到一旁,只是看着远处的一点虚空。 林瑾瑜说道:“疾雪它跟着你与你感情深厚,定然是能明白的……你已然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所有……” 储楚朝他笑,说自己坐一会就好,谢谢他说这些话,林瑾瑜看她的笑却是半分也笑不出来。 储楚见他的模样也笑不出来,随即敛了笑,静坐了。 天色渐暗,下人将廊下燃了烛火。 林瑾瑜去而复返,将烛火放在台阶上,对面的墙上照出来两个人影。 储楚看着墙面上的影子,突然出现了人影,个子高挑,。 林瑾瑜在一旁开口。 “吾乃将军,是这王朝的大将军……” 影子变换,墙上出现了一匹马儿,储楚看着那马儿一动不动。 “马儿以后就跟着你了,大将军” “将军……将军” “将军……” 林瑾瑜用烛火和手指在储楚面前演了一场戏,最后马儿走了,跟将军告别说要去找爹亲,撒着欢儿,摇着尾巴,跑走了……。 烛火燃尽,蓦地陷入一片黑暗中。 储楚说道:“天竺葵我已经种下了,今日不早,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我也要好好休息了” 林瑾瑜终于露出一个笑。 “好” 第17章 第17章 林瑾瑜回去时,时辰还算早,老君父叫他过去,他在堂里待到了戌时,抄写了三篇佛经,前院来了人说是李章华要他过去说说话。 老君父问了家主是否已经回来。 “您放心,已经回来了,主君给煮了醒酒汤,眼下应当睡下了” 老君父点点头,让林瑾瑜跟着去吧。 林瑾瑜到了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巴掌,他一时战立不稳,连连后退撞倒了身后的花瓶,发出一声巨大的破碎声。 李章华呵斥道:“你做的好事……” 林瑾瑜眼前发白他扶着一旁的桌子跪下去。 “父君这是何意?瑾瑜……不明白” 李章华冷眼看着他。 “瑾瑜啊,你一时失手打碎了,你娘最喜爱的花瓶,明日你娘醒来,定然要发怒的,今日父君救你,挨了这一下,去祠堂跪着” “明日父君帮你说好话” 林瑾瑜在祠堂里跪着,青玉帮他垫蒲团,外头有人盯着,青玉和林瑾瑜都是沉默的,他垂着乌黑的眼睫,长发柔顺的贴着他的脊背,如瀑布披散。 到了后半夜,青玉取了衣服进来,给林瑾瑜披上。 “他们已经睡了,歇歇吧郎君” 林瑾瑜拢了拢衣物。 改跪为盘坐,因为衣物遮挡,看不出什么,他让青玉一并拿了经书来抄写。 烛火轻晃着。 “郎君,何必要认这个错,分明就是没有影的事情” “家主虽然宠爱主君和二郎君,可你也是家主的血脉,你说了家主不会不管的” 林瑾瑜置若罔闻。 只是专注着提笔落下的字,一页写罢,他才开口说道:“青玉,是觉得我太过软弱顺从了吗?” 青玉在一旁跪着研墨,摇头说道:“没有” 林瑾瑜说道: “今日我是打碎了母亲珍爱的瓷器,后日便可是坏了母亲的别的东西” “这后宅是谁做主你看不清楚吗?” 青玉嘀嘀咕咕。 “那老君父还是疼你的,可以让你少受些罪也好” 林瑾瑜说道:“你当老君父真不知道父君的手段吗?” 青玉脸色一变,嘴唇动了动却是没有说出来话。 “他知道的,只是母亲将父君扶正在这京都中已然成了事实,他不满意也只能顺着母亲的心意,跟父君相斗有何好处,自个心里痛快些” “只是为难了母亲,老君父怎么舍得” “这后宅做主的还是父君,我一日在这里住着便一日是他的手中物,平日里他不与我为难,今日是他气恼我扰了苏娘子与二哥哥的相看” “寻个法子作践我罢” “他心里痛快了,就不会再理我” 青玉原拿了药来抹,只是林瑾瑜没让,盯顶着那张肿了一边的脸去跪母亲请罪。 林子湛正吃着早膳,看了一眼他高高肿了一边的脸,放下粥碗。 “下去找府医开些来抹” 林瑾瑜说道:“多谢母亲” …… 沈昭的冠礼已然是很近了。 他的衣裳让林瑾瑜过眼,锦绣华服,袖口腰带的纹样都是别出心裁的,他央着林瑾瑜陪他去铺子里看冠礼时要用的玉冠。 “真的是很漂亮,是吧?” 他捧着玉冠对着林瑾瑜说道。 林瑾瑜点点头并未开口说话。 沈昭以为他的脸还疼,不好说话,也不在意,只是像小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说渴了他坐下来喝茶,林瑾瑜坐在对面,脸上覆盖着面纱。 他的脸上肿已经消下去,只是还残留着一点红印子,并不严重。 沈昭悄摸给他塞了一封信。 “瑾瑜,你跟储钰亲近,去找他的时候,帮忙将这信给储姐姐,我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跟她见面,有些话想要跟她说,你知道的,母亲父君最近看我看得紧,特别是行冠礼后,我可能……没办法再见储姐姐” “你将这个给她就好” 林瑾瑜扫了一眼,娟秀的小字写着明玉姐姐亲启。 沈昭被看得紧原是他在秋猎时跟家中吵了一架。 沈昭跟储楚走得近,被京都的贵君嚼了舌头,沈夫郎听了那些话就将沈昭找了来告诫。 两人话赶话,他父君严词说了行冠礼后不许他再大摇大摆去储府,沈昭一时被激得昏头说他一定会嫁给储姐姐的话。 沈夫郎被他口中的不择手段都会嫁给储楚,给气晕了过去,鸡飞狗跳了好一阵闹。 恰好沈大人办事,顺带提前将沈昭带回了京都,回去后关了三天身边就多了两个随时跟着他的小侍。 暗处的侍卫也是多了一倍。 沈氏妻夫生怕他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照样子,沈昭行了冠礼这架势也会只多不少。 沈昭无法脱身只好折中想些办法。 林瑾瑜将信封收好。 “好”…… “这是我们铺子里最近的几款新样式” 掌柜的端着一块红布遮盖的黑漆托盘,掀开上头的布料,里面样式华贵的玉簪子就露了出来,玉石上不知道怎么做了镶嵌,金玉相当。 “好漂亮” 沈昭说道:“这个我要了” “我出双倍” 旁边插出一声来,打眼瞧过去,是一位模样俊俏的小郎君,青绿色衣裳,一张小脸嫩得出水,眼睛水灵灵的。 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客气。 沈昭见了他,脸上表情变来变去,明显不喜欢这个人。 拍着桌子站起来。 “这分明是我先看到的,我也要了,你插什么嘴” 小郎君冷哼一声。 “你先看到就是你的了?也忒没有理由了” “沈昭,你还是如此让人讨厌” 沈昭道:“李骧!” 李骧偏头,身后的小侍就上前将一袋银前递到掌柜手中,作势要拿那簪子,这时一旁斜伸进来一只手,红色窄袖,袖口上箍这一圈金色圆圈,那分明是一只女人的手。 “这个我要了” 那人将簪子拿在手里掂了掂。 如此宣告道。 一个袋子落到桌子上,掌柜的看了一眼就捂住眉开眼笑起来。 “这东西就是李娘子的了” 李骧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娘。 “李娘子,这是一根郎君用的簪子” 李想啊了一声,又将簪子拿近眼前看了看,最后揣进怀里。 偏头说道:“没错,我要的就是这个” 李骧:“……” 他转头走了。 沈昭见了李想眉毛都要打结了。 “那是我先看中的” “李想!” 他直呼李想的名字,李想长得分外张扬,像是一朵开得极其茂盛荼靡非凡的红色花朵,同时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她的眼睛是一双狐狸眼,压低眉眼时瞧人很容易将人看得脸红心跳。 她走近几步,将簪子拿出来在左右手抛来抛去。 “这个啊?” “你喜欢?” 沈昭说道:“我买你手里的,你出的钱我翻倍” 李想说道:“我不要钱” “这个簪子嘛,我也可以给你” 沈昭往前走了半步。 “真的?” 说完又后退回去。 “你要什么?” 李想说道:“我要……你……” “请我吃饭” 她将簪子捏在手里,用簪子指了指对面的楼。 “我要吃那个,你请我吃了饭,这个东西我就给你” 沈昭的确很喜欢那簪子,想着吃饭而已,便答应下来。 “好” 李想笑了起来,像是繁花盛开,沈昭微愣了一下。 率先迈开腿朝对面走去。 李想打量了一下林瑾瑜,对着沈昭抬了抬下巴。 “这是谁?” 林瑾瑜行了一礼。 “林府三郎君” 第18章 第18章 李想眼神落到他身上又转到沈昭的身上,没再问。 沈昭让林瑾瑜跟着一齐用膳。 李想哎了一声摇摇头。 “我只和你一起吃饭” 沈昭抿着唇。 李想将簪子拿出来,左手掂右手。 眼睛并不看沈昭,只是看着簪子。 “听掌柜说这一根簪子目前整个京都只有独一份,就算等下一批也要一个月后,一个月呢……” 林瑾瑜上前对着沈昭道:“无事,我也要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沈昭点点头,将他送出门去。 他转过来看着抱着手臂靠在门口的李想。 “好,我跟你一起吃……” 他走在前面,李娘子则是大步流星的跟着他,行走时衣摆飞扬,身后的发带也飘飘然的好看。 引得不少街道上的小郎君频频侧目。 有些还抛来了香囊,佩帷。 沈昭嫌弃她身上香味重,坐得远些,拿帕子掩着鼻子。 李想一股劲的将东西全都扔了,拍了拍衣裳,坐到对面去。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她点了一桌子的菜。 沈昭与她面对面,门窗大开,身后的小侍在一旁为沈昭布菜。 李想看着他盘子里的菜样。 “你不仅喜食甜食还喜爱辣” 沈昭说道:“你不仅讨厌,还话很多” 李想捂住胸口一副受伤模样。 “你这么讨厌我?” 沈昭说道:“你吃完了没有?” 李想立马放下捂胸口的手,收敛起表情,拿起筷子说没有。 李想的意思明明白白没有在吃饭上。 总是吃一两口,便寻着由头问沈昭些问题,别的不问,专问他喜爱些什么,颜色,衣裳,首饰,一开始沈昭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 到了后面算是才回过味来。 气恼的转过身,一个字也不跟李想说了,李想放下筷子,举手投降。 “我错罢,你别气了” 沈昭拿到簪子在手,将东西揣进了怀里。 意正言辞道:“不论你怎么嫌我,作弄我,我都不想再看见你” 李想连连叫停。 她看着沈昭说道:“嫌……作弄?” “你认为我就是想要作弄你嘛?” 沈昭说道:“你讨厌储姐姐,你如此待我,不就是因为我沈昭是储姐姐的未婚郎君,我且告诉你,我沈昭也不是好惹的” 李想没什么规矩,坐在了桌角上。 “我的确是挺讨厌储楚的” “可我却不是因为你说的原因” 沈昭面露不解。 “那是什么?” 李想说道:“你仔细想想罢,我这么亲近你,讨好你,想要你欢心是因为什么?” 沈昭呆住了。 李想又笑了。 但很快又严肃起来,字句清楚,声线平稳。 “沈昭……我心悦你” “你懂吗?” 沈昭一时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慌乱间将桌上的茶杯都打翻在地,茶杯没碎,在地上滚了几个圈,热茶在地上积起一滩水,冒着白气。 李想看着他的眼睛,一刻也未躲闪。 沈昭落荒而逃,李想不慌不忙,吃完盘子里的菜,最后结账。 嘴里念叨:“这次没请,下次就要请了,逃不了的……” 沈昭跑回了府,冲进房里将门窗都关了起来,他受到的冲击有些大,因为剧烈奔跑胸口下的心脏活蹦乱跳。 他瞪着一双圆眼,将怀里的簪子掏了出来。 “无事,无事,簪子是我自己花银子买的” 在屋子里踱步,心中有些恨恨。 “跟她有什么事,胡乱言语的浪□□” 沈昭在信里给储楚约了时间见面,他出门有限制,可近日正好有一个时机,可以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去。 沈家君帮沈昭正了正头上的簪子,理了理柔顺的发丝,今日穿了新制的衣裳。 圆领长袍淡曙红,腰间掐了二尺宽的腰带,一截长的垂下去,跟腰间佩着的玉佩交相辉映。 叮嘱他要守规矩,宴上权臣众多,不可冒犯,守规矩。 沈昭点点头。 有些心不在焉。 殿阁大学士的寿宴,肖榆,与当今圣上曾经伴读,圣上还未登基时两人就十分要好,后来圣上登基。 肖榆更是有从龙之功从翰林院学士一跃而上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殿阁大学士。 位高权重,手下门生无数,其中坐到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布政使,王,张两位都是她的学生。 朝中党派两位皇女暗自争斗,也多少朝这位殿阁大学士抛了不少橄榄枝,只是肖榆谁也不理,她已无父母,如今这个年纪膝下也没有女娘儿郎。 肖榆本不欲办生辰宴,但圣上不肯,勒令她必须办。 天命所至,肖榆的寿宴破了惯例,是由宫中派人辅助肖家主君办了起来。 肖府由外就高高挂了红。 灯笼样式,宴席流水,朝中大臣上至皇女下至五品小官,乌泱泱挤了一院子,热闹非凡。 “记,顺天府尹,玉如意柄一对……” “记,翰林院掌院学士,红珊瑚珠一串……翡翠……” “记……” 宴席上宫里来了人,赏了一堆的东西,一箱箱的往后院抬去,珠玉翡翠,名书古籍,丝绸瓷器,多不胜数。 惹人眼红。 沈昭跟在沈父的身后转了几圈,见过了几位相熟的大臣夫郎。 找了个借口,便溜走了。 他去了茅房,出来时却另辟蹊径,从房顶上出去,翻墙而过。 他熟门熟路,却是未料到这肖府的墙太高了些,他抓着墙角,望了望地上,又望了望原来的路,是上不上,下不去。 一时间望天长叹。 他挽了挽袖子,又将长袍卷起来些,准备跳下去。 可显然胆量不足,一时间脸色都吓白了,手往回抓却是来不及,这一下要撞到那树上去了。 小命休矣。 眼睛一闭却是没撞到树上,撞到了人,那人闷哼一声,沈昭睁开眼。 便是一张芙蓉面,他撞到了李想的怀里,李想后退后背撞到了树。 枯黄色的叶片,雨一样的落。 落到沈昭和李想的身上头上,沈昭连忙后退开,用手拍自己身上的落叶,慌乱的朝四周看了看。 李想出声。 “怕什么?” 沈昭炸了毛。 “跟你无关” 他抬脚就走,李想跟着他。 “哎,你都不说声谢谢,方才我可是救了你” 沈昭不理。 埋头走。 李想揉了揉胸口说他没良心,沈昭猛的顿住脚步。 脸色爆红,眼神恨恨。 “你……你” 他跺了跺脚。 “简直下流” 李想怔住,片刻后回过味来,跟在沈昭身后。 “你说方才你撞到我胸……啊?” 沈昭脚步走得越发快了,简直脚底都要冒火星子,很快将李想甩到身后。 他到了跟储楚信上写好的地点,坐着望了望,没见到什么人。 双手撑在两侧,晃着脚,低眼一看发现上面沾着一片银黄色的枯叶,他眼睛一眨,赶紧将那树叶晃下去了。 用脚踢到了一旁,装作那并不是自己脚上落的。 等了半个时辰,沈昭低下头去,有些丧气。 储姐姐从来没有让他等过这么久,他写的的确是这个时辰。 是临时有事情吗?储姐姐很受圣上器重,那天晚上也是,荷包他没有能亲自送。 还是说别的事……。 他数着地上的蚂蚁。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靴子,在他面前立定,他欣喜的抬头,脸上的笑骤然消失。 第19章 第19章 沈昭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的女娘,小脸冷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 李想说道:“就许你能来这里,我就不能?是什么道理,好生霸道的小郎君” 沈昭又是羞又是怒。 “你……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跟着我的” 李想摆摆手,一脸疑惑。 “什么故意,我可真不是跟着你,我到这儿来是有事的” 沈昭面无表情。 “什么事?” 李想将手里拿着冬枣在袖子上擦了擦,咔呲一下咬了一大口。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昭的嘴唇动了动。 李想想了想。 “莫非是因为前些时候,我说了心悦你的话,哦……”她拖长声线,意味深长的看着沈昭。 “所以今日原本只是巧合,看起来也像是早有预谋咯” 沈昭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拉扯着他,羞耻让他无法直视李想的眼睛,他终归还是一个小郎君,哪里架得住李想这种花花蝴蝶。 情场老手。 沈昭脸憋得通红。 “难道不是吗?……”他颤颤地说出这话,眼睛不服输的盯着李想,似乎并不想输在什么上面。 李想咔嚓又咬了一口。 并未回答他的话,沈昭以为她是无话可驳,是眼神也犀利起来,脖子也支棱起来,特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展着五彩毛的斗鸡。 此刻他已经胜了,将李想斗倒了。 李想不语,只是一味吃枣,沈昭看着她,突然上前,毫不客气的从她怀中抢了一颗来,正要吃,身后突然传来一女声。 气喘吁吁。 “李娘……我在路上遇到些麻烦,迟了些,你久等了” 李想将东西扔给她,那锦服娘子接到怀里,将东西打开一看,欣喜异常。 “正是此物……多谢了,他日定然请你吃酒” 她看到了沈昭。 “这位小郎君是?” 李想好整以暇的瞧着沈昭僵住的表情,眼见着小郎君就要羞愤欲死,她大发慈悲地对着那娘子挥挥手。 “你可以走了” 那娘子不明所以,只当是李想新宠的哪家小郎君,只是一拜,就连忙走了。 李想看着沈昭。 这时天上落雪,她说话时,冒着丝丝白气。 语气颇为委屈无辜。 “我都说了,今日来是有事” 沈昭手里的枣子落到地上去,囫囵一个整个的,滚到了李想的脚边。 沈昭动了动嘴唇,憋出来句。 “对不起” 他转身就要走,临走前还往路口望了望。 李想说:“等人?” 她看了看天。 “不会是等储楚?” “这么久不来,看来她对你这个未婚夫郎也不怎么上心,大概是不会来了” “你不必等了” 不知道是哪句触到了沈昭,他怒吼起来。 “你不要说了” 李想说道:“沈大人是不会同意的,你应当知道” 沈昭没理她的话,转头走了。 李想脸上的笑意看他的背影变得平淡,弯腰将脚边的冬枣捡了起来,拿出帕子擦了擦,随后咔嚓一声吃进了嘴里。 这么摇摇晃晃的甩着手走了。 …… 林瑾瑜面无表情,看着信纸燃烧,火舌一点点吞噬掉完整的纸张,燃尽后黑灰色的灰烬,卷曲碎裂,风一吹,便什么都没有了。 “郎君,下雪了,注意身子当心受寒” 林瑾瑜回到房间,在窗前打开那封信,信的内容他已经看了三遍,他挽袖取下烛火的灯罩,烧了那封信纸,带着沈氏家辉的印章跟着消失殆尽。 青玉将窗户合上,将烧好的手炉套了毛茸茸的套子,放到林瑾瑜的怀里。 青玉将屋子的炭盆添了几块炭,林瑾瑜拿着钳子拨弄着炭盆,看着里面的碳火哔跳起火光。 慢慢露出一抹笑。 第二日见到了储楚。 储钰一个字也未隐瞒,告诉他阿姐,沈昭最近和李想似乎走得近,储楚只是动作一顿便恢复如常了。 林瑾瑜起身叫住了储楚,说是有话要说。 储楚点点头,同意了,先到了外圆,假山旁听着林瑾瑜说他犯下的错事。 “小昭原本交与了我一封信,说是给你的,只是那信在半路被人截了去” 他神色颇为不安歉疚。 储楚问道:“谁截走的?” 林瑾瑜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眼睛看着地上,脸色都有些不对劲,说道:“是……是…… 他几乎要将自己的嘴唇咬伤。 储楚拍了拍他的手,告诉他:“不必怕……告诉我罢” 林瑾瑜瞧了她一眼又低下眼,说道:“是……李娘子……” “明……储娘,对不住” 储楚看着他衣袖下的手。 “可有受伤?” 林瑾瑜受宠若惊,眼神像是小鹿一样,温顺的摇头。 “只是撞到了没有伤口” 储楚说道:“无事,此事我知道了,你不必担忧,我会处理的” 林瑾瑜点点头。 储楚在府中休假休了七日,宫中就先传了圣旨来,说她秋猎时昃食宵衣该赏,一连串的赏赐搬了下来,金喜宣读完旨意。 外面还在陆陆续续往院子里抬檀木箱子。 储钰听完旨意,站起来看了院子里的赏赐,随后就再不看一眼,眼睛一闭说头晕,说要去休息。 金喜连忙说道:“储二郎君身体才好些,该好好休息,圣上也要奴家问候一声二郎君的” 储钰抿了抿唇行礼。 “多谢圣上,已经好多了,只是近几日下雪有些怕冷” 待储钰回到后院,金喜跟着立在廊下的储楚说道:“储大人,圣上这几日有些头疼,夜里没有储大人上值,总是心里不踏实……” “圣上总是念着储大人的……” ” 储楚望着檐下的雪,眼神没有落到实处。 “今夜我会去上值的……” 金喜喜出望外哎了一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笑嘻嘻的陪笑。 “那老奴就回去回禀圣上了” “储大人可要多加几件衣物,免得受了风寒,陛下心疼……” 午门打开,吱呀一声,带着沉闷的声响,储楚踏入其中,朱红色的墙幽长。 走过一段,高墙之上红梅枝丫探出头,一人站在墙下欣赏。 李想身着官服,深蓝色丝绸长袍,前胸方格子里绣着孔雀,头顶束发的玉冠镶嵌着蓝宝石,下衔着红宝石。 她看着梅花,对着储楚道:“很美是吧,你说我可以将它摘走吗?” 储楚扫了一眼。 说道:“美则美矣,只是位于高墙内,李娘子并不能随手可撷取,高墙难攀登,容易摔断胳膊腿,为了一枝梅花,如此多不合算” “到了那时悔之晚矣” 李想睁大眼睛看着她,面容带笑。 “是吗?可这梅花已然长出了墙外,所以才让我看到,高墙何攀?我自等着便是,它自己会长出来的,届时自然也能得圆满” 储楚身上齐肩圆领的蟒服绣纹着的四爪,在行动间波光粼粼,熠熠生辉,像是活了过来,有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她并未被激怒,反应平平,李想很不满意,咬牙切齿道。 “储楚,你真是个懦弱之人……” 储楚一动,腰间的玉佩和令牌就发出轻响,说道:“李大人,在宫中就要守规矩,不要犯忌了” 她语气轻缓,轻飘飘说出让人愕然之语。 “我的官职与你母亲同等,她可称其同僚,至于你……” “这是最后一次,你若是再直呼我的名字,我就要拔刀砍下你的头了” 第20章 第20章 储楚行至廊下。 “储姐姐!” 她转过去,正看到了沈昭,他坐在亭子里见了她就站了起来,身旁跟了三人,小侍她曾见过,但另外的却是面生。 沈昭说了什么,那三人并没有跟着他,他提着下摆踩着石板上的薄雪,小跑了过来。 他脚下沾了雪,有些滑,险些,以头抢地,给储楚行了大礼。 储楚眼疾手快,扶着他的手腕将人提了起来。 口中有些无奈。 “慢些,我又不跑” 沈昭脸腾一下的就红了,他踢了踢鞋尖,小声嘀咕。 “都怪你” 她看见他头上肩上的雪,抬手轻轻为其拂去。 “今日进宫为何?” 沈昭说道:“冠礼前,要照惯例到宫内拜见君后殿下,让其赐些箴言,还有让君后过目我抄写的男四书,整整四册,我手都要写断了” “你看……” 他举起手,白皙的手指执笔处,确要比往常要磨得发红,但离他说的夸张言语还要差上千里。 他哭诉起来,脸上没有泪,声音嗡声翁气。 “父君与君后言话,我就只好出来等了” “储姐姐,那日做什么没有来?” 他终于质问起来。 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储楚猜测出应当是那封信的内容,沈昭约了她见面。 储楚说道:“抱歉,那封信,我并未看到,所以未能及时赴约” 沈昭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没看到,才不是故意的” 储楚对着他说道:“李想找过你呢?” 沈昭神态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美目嗔怒。 “她就是个讨厌鬼” 储楚说道:“就是她截了信。” 沈昭闻言心中像是烧着了火,想着她那日让自己丢脸的事情,越发烦躁。 “她……我定要教训一下她” 储楚嘱托道:“她心思深沉,意在激我,你就离他远一点就好,说话不理会,她也不会想着去翻沈府的院墙,报复她的事就不要做了,若是惹怒了她,你恐怕会受伤……。” 沈昭闷闷不乐低下头去,显然不满意自己就吃了这么一个亏。 储楚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木盒子。 “这个是给你的行冠礼礼物,当天我可能去不了” 沈昭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根玉簪,温润透白的白玉簪,上面雕刻了一朵海棠花,沈昭喜爱海棠。 身上穿的衣裳,衣摆袖口也是常绣海棠。 “真好看” 玉是好玉,刻上了海棠,技艺精湛。 沈昭看着玉簪,拿出来紧攥在手里,脑中刹那一闪金镶玉式簪子,望着储楚的脸,心中有些慌乱,他说不出是什么,只是与往常好像有些不同。 他心中突然感到很害怕,看着储钰美丽的脸庞叫了一声储姐姐,储楚应了一声,突然沈昭猛的上前一步,将储楚抱住了。 储楚的身形晃了晃。 “郎君!……” 不远处看着的小侍,连忙提醒。 “郎君” 沈昭恍若未闻,将脸贴着储楚的肩膀上,用力的抱紧她的腰,声音发闷。 “储姐姐,行冠礼后,你就来沈府提亲吧” 储楚的动作略微一动。 最后答应了下来。 “好” 沈昭跟着沈父坐上马车出了宫门,车辙压出一条条的印子,天还在落雪,沈父闭着眼小憩,沈昭则在一旁偷看储楚给自己的行冠礼礼物。 “你看看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沈昭看向沈父,沈父还闭着眼。 他将簪子收了起来,坐直了身子说道:“我只是抱了一下储姐姐罢,穿得那般厚跟个棉被一样,碰得着什么?” 沈父被他气得睁开眼。 “那是碰不碰到什么的事情吗?” 沈昭说道:“储姐姐本来就跟我们家有婚约,我是她的未婚夫郎,只是抱一下怎么了?” 沈父道:“那只是口头上的约定,没有过过文书,算哪门子的婚约?” 沈昭举起半块玉佩来。 “这个就是啊,怎么不算,我跟储姐姐说了,等我行冠礼之后她就来提亲” 沈父手都气得哆嗦说道:“你……你……你知不知道礼义廉耻……你一个男儿家怎么能央求人家上门提亲?” 沈昭有些脸热,随后又晃头。 “说都说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 沈父说道:“你……” 沈昭往边上躲了躲,以防巴掌落到自己身上。 “父君你的声音再大些,明日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了” 沈父顿时被噎住。 他简直拿沈昭没有办法。 马车轱辘滚了几圈,缓慢的减速停住。 外头的家侍说道:“主君,郎君,到了” 沈父火气冲冲的进了府,转头见沈昭还在慢悠悠的晃,招来人。 “好好给我看住郎君,储家无论是来人或者送物都先回禀到我这里来” 齐刷刷的应声。 “是” 沈昭回府拿了几册话本子看,翻了几页,就将书扔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实在忍不了,我定然要她李想好看” 他招来护卫他的侍从,要她去探听李想的行踪,侍从只是略一沉吟便欣然前往。 晚膳用罢,沈昭听着侍从说的地方。 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果真招蜂引蝶,活该叫我捉弄她一番” “郎君!这怎么可以?” “那等烟花之地,你……你怎么能去,还去找什么李……娘子” 沈昭说道:“父君只叫你们看着我不要与储姐姐有接触,又不是不让我见李想,她先截了我的信,叫我空等一场,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沈昭是在学堂时旁人踩他一脚,他就要扇巴掌讨回来的人,怎么肯这么放过李想。 “你们都是从小跟着我的,我就去捉弄她看看笑话,一个时辰就回来” ……“这里来……” 风月场所,李想正依在榻上,单手撑着一侧脸,怀里坐了个小倌,模样俊俏好容颜,身板是一贯京都贵人喜欢的柔软身段。 小倌将酒杯递到李想的唇边。 “李大人……” 小倌喊得是百转回肠。 她低头饮了,眉眼的燥意才算是散得差不多了,伸手摸进小倌的大腿,挑了衣袍,亵裤掉到了小腿的位置,上身的衣袍半遮半掩,白生生的大腿,晃得亮眼。 李想摸得那小倌浑身发软,像是一根面条一样趴在了她身上,脸上两坨红晕,眼神眼波流转。 “大人~……” 耳边悱恻缠绵之音,不绝于耳。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撞开。 一个女娘,慌忙道歉。 “哎呦,对不住,我这就走” 李想皱着眉,看着那女娘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走了,小倌缠上了李想,想要继续,李想摸着他的脸,手顿了一下,像是发现什么,突然笑了一声。 小倌依靠过去,被她一把推开。 “大人?……” “咦?怎么不见了人影……” “你在找什么?” “找李想” “你找她做什么?” 李想看着那女娘,偏头很是温柔和善的问道,那女娘却是见了鬼,就要跑。 李想一只手就将人拽了回来。 按在房门上。 “扮相还是不错,只是可惜了,戏演得不好” 沈昭知道她这是知道了,破罐子破摔。 “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你是如何知道是我?” 李想笑了笑。 “这里是什么地界?寻欢作乐销金窟,一个到这里来的女子碰到了香艳场景居然不敢多瞧上一眼。” “演女人,你不行” 沈昭皮笑肉不笑。 “你龌龊” 李想并不反驳。 “你来这里干什么?找我?” 沈昭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眼睛往下看着地面嗯了一声。 李想问道:“找我作甚?是……想通了,觉得那储明玉不如我,向我来表诚” 沈昭说道:“我见过储姐姐了” 李想的话断了半截。 “她跟你说了什么?” 沈昭以为她承认了自己截了书信的事。 仰着脖子道:“什么都说了” 他看着李想道。 “我和储姐姐说好了,等我行冠礼结束她便上面提亲,我们成婚” 李想看着他。 “那你今日来干什么?” 沈昭冷笑一声。 “自然是来教训你这个惯会使诡计的恶毒女娘” 沈昭猛的推开她,朝她身上扔了什么东西。 随后转身就跑。 李想下意识接住那东西,发觉是一根竹筒,一条细长带着花纹的蛇就从中爬了出来。 沈昭一口气跑到了最下层,从后门准备离开。 却是被人横叉一脚拦了下来。 “哪里来的小郎君?” 一个喝醉酒的酒鬼,沈昭大声呵斥。 “什么郎君?我一刀砍下你的头,敢如此冒犯” 那女娘嘿嘿笑了起来,眼睛上下盯着沈昭,她流连风月场多年,怎么会看走眼,小郎君就是小郎君,以为换身衣服,做了装扮就无人可看得出来。 “天真呐……” “无妨,只要你陪我好好耍耍,女子也无妨” 沈昭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脸色瞬间就白了,侍从都在前门等着他,他扔了蛇就走怕李想追出来,走的后门,他约的一到便来寻他的时辰还未到。 沈昭被她抓住了手,身上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酒气臭气冲天。 他急红了眼,推搡不过。 那酒鬼抱住他,要解他的衣物。 沈昭慌乱无神之际,一人把刀,抵住了那酒鬼的脖子,寒气冲天。 李想的声音泛着让人胆寒的杀意。 “现在酒醒了吗?” 那酒鬼眼睛清明起来,脸色变了又变。 “李……李……” 第21章 第21章 她显然认出了李想,李想一脚踹在她的心窝,将她踢得老远,碰掉了桌子上的宴席酒水,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众人都看了过来,李想上前一步将沈昭揽进了怀里,脱了大氅遮住他的面容 。 她瞧死人一般的眼神盯着那浑身酒气的女娘。 “你简直该死” 众人闻言连热闹都不敢再看,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们的项上人头,下一刻也要掉落在地。 沈昭发着抖。 嘴唇泛白。 李想将他拉出了楼里,出了后门,里面的喧嚣热闹,像是一下割裂开。 楼里的热气跟着被雪蒸发掉。 冷风一吹,什么心思也清楚了。 李想说道。 “吓到这种程度,还敢来这里找我” 沈昭看着她被蛇咬伤的手指。 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李想抬起手来看了看伤口,问道:“这蛇不会有毒吧?” “嘶……” 沈昭说道:“没毒” 李想见他神情恹恹,也不说话了。 带着他绕到了前门,不远处停着一家马车,那小侍假意在成衣铺子前逗留,看着像是等着里面的贵人,却是时不时的眼睛望到这边楼里的门口。 沈昭就要走,李想叫住他。 “以后来找我去我府上就是,用这个” 她摘下一块玉佩,扔到沈昭的怀里。 沈昭说道:“谁要找你?” 李想说道:“来教训我也可以,因为……” 她俯下身子,视线与沈昭齐平。 “像你今天要来教训我的事情以后还会有的,沈昭……你知不知道我李想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会拿到手的” 沈昭气得想要抬手打她,但最终还是没有打下去。 “今日便相抵了,我沈昭可不是知恩不图报的奸诈小人” 他气冲冲提着衣摆就往马车去了。 小侍见了连忙迎上去。 问起跟她一块进去的侍从呢。 沈昭说道:“走丢了,你在此地等她,我要先回府了……” “好,郎君……你的衣服?” 沈昭低头一看,李想的大氅还在他身上穿着,颜色款式与他身上穿得根本就是两个人的,他撩开帘子往外一看,已经没了人。 他脱下那大氅,扔到脚底下狠狠踩了几脚。 ……“沈郎君,出来后就上了马车回了府” “具体发生了什么,奴婢没打听出来,只是使银子问到李大人与人争执,在楼里打了人,一脚将人踹得半死。” “至于为何,打的是谁,通通不知” 林瑾瑜停下笔,拿着临摹的大家书法欣赏。 “原以为只是根针,没想到居然是把剑” 青玉有些担忧。 “可若是那李娘子说不是她截的信,岂不是漏了痕迹?” 林瑾瑜将纸张揉成一团,随手扔到地上,又去写另外一张。 “一个常年混迹花楼,行事毫无招法,性格反复无常,谎话连篇的女娘身处漩涡中心,如今想要站出来说清者自清,岂不是太晚了些” 林瑾瑜在晚膳后得了李章华的话。 要他在沈昭行冠礼那日代他前去。 “礼品已经备好,那沈郎君与你亲密些,行冠礼你代为前去最为合适不过,不过还是要说清楚,父君只是为了筹备你姐姐的婚事要与亲家好好商讨,时间已经不宽裕,劳沈主君体谅” 林瑾瑜说道:“是,父君的话,瑾瑜定然传达” 林檀结亲的人家是河东南氏,家中只有一个独子,往上有两个姐姐,独受宠爱。 李章华对于林檀的婚事很是上心,采购的红绸茶水,喜果喜糖,都是他一一过了眼,忙起来事情繁杂碎索,他却乐此不疲。 交代完也没有别的时间让林瑾瑜待在这儿,接过账目开始看起来。 沈昭行冠礼请了京中几位德高望重的主君过来观礼,其余的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小郎君,与沈昭交好的,院子里早早搭好了场地,香炉香案摆放整齐。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繁复冗长的礼仪过去,沈昭的头发也已经用玉冠束起。 玉簪坠下的珠玉随着他的动作轻晃。 “瑾瑜……” “好累……” 原本的行冠礼,并不复杂,但沈主君请了几位贵人前来观礼,沈昭就要挨个的去谢,一趟下来腿都要跑断了。 他晃了晃头上的簪子。 “好看吗?” 玉簪上雕刻着一朵海棠花,林瑾瑜看了说好看。 沈昭说道:“储姐姐送我的” “冠礼已经成了,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他眼睛发亮,脸上泛着红晕,看起来颇为羞涩。 “我和储姐姐已经说好了,等冠礼结束,她……她就来提亲” 哐当一声,手中的茶杯脱手,茶水和白瓷碎了一地。 沈昭愕然看着林瑾瑜。 “瑾瑜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抓住林瑾瑜的手,查看有没有烫伤。 林瑾瑜抽回了手,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回答道:“没事” 他问:“那就要恭喜了……” 沈昭嘴咧开来,笑得眼睛弯弯。 “只是母亲父亲怕是不会同意” 他焉巴下来,随后一拍石桌站了起来。 “管她们的,储姐姐我嫁定了!” 他动作一大,有什么地方随着他的动作甩了出去,他一掏袖子脸色一变,连忙去旁边的草丛里寻。 最终捡了根金镶玉的簪子,他看了看并没有摔毁,就妥帖的放进袖子里了。 前院来人来叫沈昭前去,。 林瑾瑜将李章华的话转达给沈主君后便告辞离去,坐上马车,一路上一个字都没有,林瑾瑜回府先是按照规矩去给李章华请了安,告知事遂。 再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步态都亦如往常。 进了房门,他闭上眼睛,要了茶水喝,喝完举着杯子就用力往地上扔去,瓷片碎裂,浅浅割伤了他的手指。 他深吸了几口冷气,胸口起伏,用手指遮盖住自己的眼睛,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放下来眼中无泪,眼眶却是微微泛红,看着有些狠意。 “决然不能……” 他冷静下来,想着事情该如何转圜,强迫自己想方法解决。 ……冠礼结束,林瑾瑜在第三日被李章华找去问话。 “你的冠礼,准备如何办?” 林瑾瑜坐在下首。 “全凭父君做主就是” 李章华嗯了一声,找他来,不过是照例寻上一问,免得后面出了什么由头,讲他这个继父不上心这个孩子,他照林羽的份例交由身边的贴心人去办。 林瑾瑜比沈昭小上月份,但两人交言称呼上,沈昭性子跳脱,喜喊他哥哥,其中多为调笑之言,瑾瑜则为其二。 林瑾瑜的冠礼就要比沈昭的简单许多,戴上了冠,储钰奉了他的礼。 另外又掏出来个檀木盒子。 “这个是阿姐送的” 林瑾瑜摸上木盒。 “这是什么?” 沈昭说道:“我也不知道,你打开看看罢” 打开一看沈昭无言。 “哪有送郎君佛珠的,年岁不相当,这送礼也差这般多吗?” 林瑾瑜将拿了起来珠串,小叶紫檀的串珠,混杂着红木和翡翠,玛瑙,珠子打磨得很光滑,打开时能闻到一股点点的香火气。 “我很喜欢” 储钰不是很有兴趣,对于这珠子更是不解哪儿招人稀罕,数了一圈。 “一百零八颗?” “这有什么寓意?” 林瑾瑜说道:“为断除这世间的一百零八种烦恼” 第22章 第22章 储钰听不懂什么佛经,只是见林瑾瑜如此高兴想让他更高兴些说道:“这东西是从寺里拿的,阿姐专门请人开的光,肯定灵验” 林瑾瑜握紧手里,将其盘了几圈戴在手腕上。 “储大人待我如此好,倒叫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储钰说道:“说什么?” 林瑾瑜侧身坐过去。 “只是胡言罢,没什么?” 储钰放下杯子问道:“到底怎么,你得说清楚?” “我阿姐待你不好吗?” 林瑾瑜手指摸了摸佛珠说道:“自然是好的” 储钰逼问他。 “那关我阿姐的事,又何说不得?” 林瑾瑜说道:“此事隐秘,且真假未证,传出去有损声誉,亦伤真心” 储钰心中发痒。 “到底何事?阿姐与我乃是血脉相连,一父同胞,我会去乱说?” 林瑾瑜屏退了四周。 指尖沾了茶水在两个面前的石板上写下了字。 储钰看了脸色骤变。 气愤至极,一巴掌拍到桌上,激起一阵冷风,咳嗽起来。 “好一个……沈昭……拿我阿姐当什么?” 他深吸了几口气,喝了口热茶,气息平复些。 石桌上的水痕已然消失。 林瑾瑜轻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得知此事,我已然纠结了好几日,若是真的,而我没有告诉储大人” “以后泄露,心中实在有愧,无颜面对……” “只是若是误会,那……” 储钰说道:“之前此事我就听过,只是没往这上面想,如今想起来才是恍然,这件事七八成……” “瑾瑜哥哥不必为难,此事我会处理” “若是真的,我必然是不能让沈昭做我的姐夫,阿姐也不该让他蒙在鼓里” 林瑾瑜点点头。 叫他不必动怒,冬日天寒,情志太过,易伤身。 储钰回府,便拿了令牌召来了人。 这些人都是阿姐拨给他的,别的不说,但口风是足严,几人陆续的出了府,很快就隐匿在人群里去。 储钰坐在屋中,房里烧了炭盆,地上都是铺了厚厚的毛毯,就是光脚踩上去也不会冷,温暖如春,他打开传回来的信件。 看完后烧了信纸内容。 火舌吞噬。 他问一旁的侍从。 “阿姐,今日何时会归来?” 侍从回答:“巳时家主就进了宫,圣上留了晚膳,怕是今夜要上值” 储钰说道:“今日不是该阿姐休沐?” 侍从说道:“圣上这几日都连召家主” 储钰垂下眼睛,挥手让人下去。 ……李弦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还不是这大明朝的皇帝,和储老将军的独女在皇宫内念学堂,储湘性格好,即使李弦在当时并不受母皇的宠爱,几个姐姐也不喜爱她。 李湘还是会跟她说话,邀请她一起去纵马踏青。 骑射书画。 纵马京都。 李弦出身不显,没有人能想到她会坐上皇帝的位置。 包括她自己。 储湘年轻时是温柔娘子,惹得京都众多郎君凡思入梦,掷果盈车不胜其烦。 李弦见了口中言羡慕之情。 “可要砸死你了” 储湘笑笑说道:“被你砸死,怕是更多可能” “你羞辱我?” 李弦就作气恼装,便要打她,储湘就会立刻告饶。 “饶了我罢,李大人” 她拱手作揖。 李弦就站在那儿让她拜着,抬着下巴,大手一挥。 “饶了你罢,下不为例” 储湘谢了饶命之恩,抬起头来,两人对视片刻就拍着大腿大笑开来。 李弦笑着笑流出泪来,一擦干,眼前就是一具无头尸。 身上穿着铠甲手中持着长剑。 战袍血迹斑斑,边境前线作战,通常为记战功会将对方首领的首级斩下来,李弦从来没有想过储湘的头会被别人绑在马尾上。 她看到那无头尸身,像是被雷霆一击。 浑身发冷。 一种莫名的恐慌压迫住她,让她浑身动弹不得。 无边的黑夜像是沼泽让她深陷,钩子从喉咙往上勾,用力得拉出血,拉得血肉模糊。 她想要说话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让她挣扎起来。 她用力用手指扣着脖子,想要将那股无形桎梏摆脱掉。 她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心脏因为窒息跳的速度前所未有之快,咚咚咚咚咚咚……像是下一刻就要撞破胸口,从里面跳出来,她清晰的听到心脏的声音。 “陛下……陛下!” 陛下?谁是陛下?她思绪散漫,脑中一闪而过自己登基的画面。 哦,原来我已经登基了,是这大明的陛下。 有人在叫我。 李弦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半睁开眼睛,唇边有人在喂些温水,有人在擦洗身子,她隔着厚厚帷幔看着站在外面穿着一身官服垂首而立的人模糊不清,她努力睁眼也是徒劳。 眼皮越来越重。 “清耀” 随后就偏头彻底晕了过去。 承明殿内灯火通明,殿内乌泱泱跪了一地,太医在地上铺了纸张就开始写药方。 冷汗直下,不过却连喘气都不敢大了。 提着袖子擦额上的冷汗。 一旁提督大人站在一旁,官服上的蟒纹在烛火的照映下反射出别样的纹理,储楚面无表情,像是一阎罗杵在一边。 圣上醒过来时,天色都要亮了。 金喜传达了圣上圣体抱恙,今日大朝会先暂停,只是收了奏章,大臣们闻圣上身体抱恙,眼下如何,金喜稳如泰山的说了无事,只是圣体需要将养。 这几日都罢朝不上。 殿阁大学士与几位大臣想要入前侍疾。 金喜说道:“太医说圣上如今要静养,几位大人还是回去罢” 殿阁大学士道:“圣体关乎国本,还请金喜姑姑放在心上” 金喜恭敬着,躬着身子。 “老奴自然如此,若是要割肉放血,金喜的眼睛也是不会眨一下” 金喜看着圣上的眼皮慢慢睁开,一时欣喜,连忙凑上前去喊圣上。 圣上盯着帷幔转了一圈,开了口。 “闭嘴” 金喜连忙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老奴的错,该打该打” 太医上前诊脉。 圣上让她滚下去,只是对金喜说:“提督何在?” 金喜连忙说在的。 储楚上前,近了圣榻前。 圣上睁大了眼睛瞧着她,却是半天不说话。 第23章 第23章 从承明殿出来,凌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金喜跟着从殿内出来,将斗篷披到了储楚的身上。 “天寒,陛下说了,要储大人保重身体” 斗篷的边带了一圈的白色绒毛,系在身上厚重温暖,挡去了不少风雪的侵袭。 储楚说道:“多谢陛下厚爱” 金喜将身后小内侍递过来的手炉也塞到了储楚的手里。 “储大人,好了” 储楚颔首后转身离去。 夜里下了大雪,悄然的,储楚出宫门的时候,瓦片上,地上都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宫道里小内侍们都弯着腰在地上清理。 天色不亮就已经在清理,只是雪不停,地上还是一层层的覆盖,这是宫中出入的必经之路,若是贵人们踩到摔伤了,她们的头也就都不保了。 只能两两结伴,在贵人经过时一遍遍的清扫。 地上撒了盐粒子。 踩起来会发出轻响。 “大人稍等……” 内侍两人一人拿着扫帚,扫起来,一人就抱着盐罐子撒盐在地上。 内侍的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不过十岁,最大的也就十二三岁,两个内侍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脸上都还带着些肉,看着稚气未脱。 握着扫帚的手骨节红得出奇,再冻下去就要生了冷疮。 储楚站在那儿,突然开口道:“不必扫了” 两个小侍愣住。 储楚抬脚踩在盐粒上面。 “摔不了” 她的衣摆轻轻扫过地上的雪花,边缘沾上些雪花,两名内侍退到一旁贴着墙壁,将身子紧紧贴着身后的墙壁,深怕自己衣上的脏污沾到了贵人身上。 她们弯下腰,眼神不敢随意注视贵人,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子。 储楚路过她们走了两步,突然一顿缓步折返回来,将斗篷里的手炉递到了内侍怀里。 毛绒绒的外皮。 温度适合,只是触手就忍不住贴在上面汲取温度。 “将这东西还回圣上身边金喜姑姑去” 她抬眼看了一下承明殿的方向。 “申时再去吧,现在她在忙” 两个小内侍道:“是,大人” 储楚走了,如她所说,并没有滑倒,平稳的走到了宫门,最后身影消失。 回府后,她先是沐浴,然后休息。 储钰和她一同共进晚膳。 老管家禀告了最近一些庄子和铺子上的事情,简单带过后,清了月底的账,收支哪给了储楚看。 她一边看,老管家一边说一些最近发生的,下面无法做主的事。 储楚处理的速度很快。 给出解决方法后就说:“下一个” 老管家就会接着说下一个。 等到说完,账目也看完了,老管家收起账本,将一个盒子拿了上来,放到桌子上去。 “这是家主你上次说的东西,已经做好了,你过目” 储楚没有打开,只是说知道了。 便让人下去了,储钰看着那个盒子问储楚是什么。 储楚没有隐瞒。 “提亲的” 储钰抿了抿唇,看着她。 “阿姐,我有事同你说” 储楚抬眼。 见他神色郑重,放下手里的东西。 “什么事?” ……储楚,看着桌上的盒子,储钰已然回了房,眼下整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堂外风雪肆虐,雪被风裹挟着飘到她的脚下。 不过很快就因为温度融化了。 只在青石板上留下一滴水痕。 她看着木盒手指覆盖在上面,最终没有打开,召来侍从。 “我要出去一趟,替我备马车” 侍从恭敬道:“是” 储楚更衣后从后门出发,马车车轮滚动,在雪上留下一道道车辙,延伸出去很长……。 沈昭看着李想,面无表情。 “你叫我出来到底干什么?” 李想吃着面前的饭菜,一脸无辜。 “吃饭,我不是都已经跟你说过了吗?” 沈昭炸了毛。 “你……你……愚弄我?” 李想说道:“何以愚弄?,是你自己会错了意” 她说道:“先前你说请,可到底还是我付的银子,自然是不作数,今天这顿就当抵了” 沈昭气呼呼的让小侍去付银子。 咬牙切齿的看着李想道:“现在成了吧?” 李想笑开点点头。 “当然” 沈昭看着她,想要调侃她。 “我还以为,你还在醉生梦死呢,却不想今日竟然只是为了在此吃饭,那楼里的小倌怕是要望眼欲穿” 李想认真的想了想道:“望眼欲穿怕是化作黄土一杯我也不能见了” 沈昭喝茶吃糕点,一时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为何?” 李想看着他。 “从良了” 沈昭险些笑断了气,笑得弯下腰去,又直起身子,眼泪都要笑出来。 “你说你啊?” 沈昭说道:“若是那华佗神医死而复生,我还信几分” “就你……” 半天没有得到一丝回嘴,沈昭心中咯噔一下,抬起眼来就见李想正看着自己。 一个字没有说,却全部都说了。 他心中有些慌乱,眼神也逃开,不敢看对方了,甚至举动也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将糕点胡乱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吃了起来,咬得大口,将腮帮子塞得满满的,生怕塞得不够李想就想让他说点什么。 李想看了他一会,拿起筷子继续吃。 沈昭暗自松了一口气。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李大人……” 来着阴阳怪气的喊着大人,眼睛却是发狠,一片怨毒。 他手里的糕点掉在地上。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带了十几个人,个个面露凶光,从走路的姿势都可以看出大概都是些练家子,甚至见过血。 进了房间,便露出真面目来。 从袖子里掏出泛着寒光的匕首,伞具中抽出来的长刀。 “李大人,今日我来此很是简单,先前你当众损我颜面,摔了我的东西,我也不必计较,只是他……” “我带走,就一笔勾销” 那人的手指指着沈昭,沈昭脸色惨白。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心中慌乱如麻,手心生津。 那女娘瞧着沈昭露出一个笑。 沈昭心中翻涌恶心呕吐之意。 那人大步向前觉得,就要朝沈昭伸手去拉。 沈昭闭上眼睛害怕的去抓李想的手。 “李想!” 身旁的人有动作,沈昭睁开眼,就看到让他心跳窒停的一幕。 李想捂着腰间,那女娘脸上也慌乱起来。 大抵也没真想要李想怎么样。 手里拿着的刀滴着血。 沈昭连忙去扶她歪倒的身子,李想捂着腰,手缝间鲜血直涌。 她脸色看起来没什么血色。 沈昭慌乱无主了。 连忙将自己的手帕跟着按上去。 “快……快找大夫……府医,快去啊” 他险些要哭了。 李想说道:“别哭了,我没事” 沈昭根本有点听不进去她说的话。 李想说道:“没想到我李想今日就要死了” 沈昭叫起来。 “你别说话了,你一说它就流得更多” 李想根本不管他。 “死就死吧,只是有些可惜,原本还想让你做我的主君的” “你还不喜欢我呢” 李想说道:“你甚至讨厌我” 沈昭流下泪来。 他摇头说道:“没有……我不讨厌你……我不讨厌……” 李想问他:“真的?” 沈昭点点头,哽咽道:“真的” 李想说道:“那你就是喜欢我了” 这话就有些不对了,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都暴露了一些东西。 沈昭的泪止住了,他看向李想腰间的伤口处,李想想要挽救,已然是来不及了。 沈昭脸色冷下来。 “你骗我!” 李想连忙给他告饶,沈昭气得不轻,两人拉扯间,沈昭脚下不稳,一下坐进了李想的怀里。 他跟李想的眼睛对视上。 李想的眼睛印着他的影子,神色温柔如水,他僵住。 李想缓下声音。 “我只是想要吓吓你……” 门口这时候传来一点动静。 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沈昭的目光触及过去,脸色瞬间苍白,他猛的站了起来,想要过去,李想却是一把将他拽住。 李想脸上带着笑,笑得真心实意。 “储……储大人” “怎么今日有空来这里?” “真是不巧,你若是晚些,说不准这小郎君便是我的人了” 沈昭回头去看她,李想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像是达到了什么目的一般,她痛快的笑了。 沈昭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储楚站立在门外,屋内的十几人,已经分成两排,各自站好了。 她神色如常,并未被李想激怒。 “小昭” 沈昭下意识的答应。 然后喊她。 “储姐姐” 第24章 第24章 储楚站在哪儿,自成一方天地,她生的眉目如画跟她母亲一样,脸上温和时颇有些温柔如水的意思,只是眼睛瞳色却更像她父亲,不笑时淡然若离。 像是孤鹤,像山水墨色中的一点晕染开的灰。 她身上穿了一件石青色的长袍,宽袖,袖摆上锈着复杂花纹,外披了一件同色披风,行走见可见腰间束着宽厚腰带,顺着下去坠着玉佩。 青蓝色的穗子,轻晃着。 端方如玉,惊鸿艳影。 沈昭挣脱开李想的桎梏,李想也没再拉住他,放他走到了储楚的面前。 储楚说道:“走吧” 沈昭沉默的跟着她,出了门,沈昭落后她一两步。 “储姐姐……” “刚刚不是那样的……” 储楚脚步一顿,转过来看着他。 “待会再说罢” 沈昭听她的语气温和,心扑通扑通地慌张被接纳住了,储姐姐明白的,她不会生气的。 储姐姐待他从来都很温和,不会跟他发脾气,真惹了她生气,他只要好好跟她道歉,她最终也是会原谅他的。 会用手轻拍他的额头。 说道:“你啊……” 沈昭一路上将自己安抚下来,手指在袖子搅。 储楚和沈昭分别坐了两辆马车。 储楚停,沈家的马车也跟着停下来, 茶馆的茶并不好,茶叶都是碎的,泡出来的茶汤颜色浑浊,闻起来茶香气更是寡淡,但胜在人少安静。 房间门,窗户打开着。 小侍退到了足够远的距离,听不清两人的谈话,只是恰好能看到房里的场景。 “我以后还能叫你储姐姐吗?” 沈昭小心翼翼试探道。 储楚点点头。 “当然” 她看着沈昭的眼睛,沈昭的眼睛很圆,像是兔子,看着可怜,说起话做起事也很冲动,小时候,储楚受了伤,一只脚包扎起来,几个月行走都有些不顺,看起来有些坡。 学堂里的孩子就跟在她身后学着她的姿势。 沈昭看见了拎着夫子的戒尺就冲上去,照着对方的头敲了一个大包起来。 起初在得知与沈昭有婚约的事情后,她心中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觉得一定要成亲,他或许会不错。 母亲告诉她,要保护弟弟和沈昭,她听着。 也做了,沈昭顽劣,但也还算听她的话。 她心中是有几分喜欢的。 她想。 只是这几分喜欢太过淡薄,以至于到现在她还感受不到一丝心痛的滋味。 只是冷静分析了情况,就决定好了解决方法。 她说道:“我有事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即可” 沈昭连连点头。 她抬手浅抿了一口茶。 “你喜欢她嘛?” 沈昭以为她要质问,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 沈昭摇摇头。 储楚看着他。 “不必在我面前说谎,我不会惩戒你,你心中爱慕谁,是你的自由” 沈昭说道:“我是喜欢储姐姐的” 储楚说道:“你喜欢我,但还是有几分喜欢李想的吧?” 沈昭想到李想有些气。 “没有!” 储楚静默了一刻。 “小昭,你若是不喜欢她,今日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沈昭哽了一瞬,脸色苍白。 储楚说道:“如此也好” 沈昭见她这样,心中慌张。 “什么好?不好,不好,全都不好” “今后我只会喜欢你的,储姐姐……” 储楚说道:“后日,我会上府拜访沈大人的” 沈昭有些昏了头,眼角挤出一颗泪来,嘴里说好,又觉得哪里不对。 储楚说道:“回府吧,雪大了” 沈昭拉住她的手,眼泪才刚刚流过,此刻睁着一双水润的圆眼,说道:“后日你来提亲吧,好吗” 储楚安慰他。 “若是想要流泪,便哭一场,会好受很多,憋久了,心绪不畅,容易生病” 她看了一眼窗外。 “该回去了” 沈昭不是很明白,但看储楚温和的神色,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又想着不能再惹她生气。 于是说道:“好” “储姐姐,回去好好休息吧,天冷了多加衣服” 储楚跟沈昭在茶馆门口分离,两辆马车背道而驰……。 后日光景,只是眨眼便到。 储楚递了拜贴进沈府,畅通无阻,沈母与沈父都在堂前,按礼数储楚要叫沈大人一声,而官位却是比沈母要高。 两人只好都免了这礼节,只是寒暄两句,便请上座。 沈母昨日就已经知道沈昭与储楚见过。 仔细询问才知道李想李娘子也掺和进来,她面色铁青,李想虽然是身居高位,且年轻俊美的娘子,却是个浪荡芯子,后院里塞满了郎君。 这些也就罢了,京中权贵女郎如此行事者,多如牛毛,只是她在朝中为官,与李想交涉过,此人行事莽撞,心狠手辣。 实在是不堪为良配。 她发了一大通火,将沈昭身边的一干人全都修理了一遍,挨了板子,也将沈昭关了起来,她当初拨这些人,就是看在与沈昭一起长大,心中放心,却是着了其中的道。 叫她蒙在了鼓里。 储楚今日来,还带了礼,莫非真是非她儿沈昭不娶了?,若说起来储楚年轻,生的又如她娘亲一样般好,得圣上器重,在京都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亲事。 可她在官场沉浮多年看人还是准的,得圣上器重此事,有待商榷。 储楚这个人身边风浪太多,她是不可能太过平稳,像是如今的安稳生活,随时都会颠覆。 沈昭的性子就不适合做储家的主君。 这样想了。 她面上却是不显,只是与储楚寒暄问储钰的近况。 又问他身体如何好多了没有,她府中有些上好的补药,对身体滋补极为有效。 储楚拨了拨茶叶。 进入正题。 “沈伯母,伯父,今日我来是有事” 沈父面色微微一变,沈母动作一顿又笑脸相迎。 “储大人有何事?” 储楚身后侍从上前将礼抱了出来。 一个红木盒子,上面请能工巧匠雕刻了牡丹花样。 储楚的手指放在上面。 沈父在她开口前突然说道:“其实昭儿的年纪也到了,最近我们也在为他挑选些好人家的娘子,今日正好你来,不如帮我们好好看看” 他说吧,小侍就上前将画像摆开来。 一个个的,都画了像,还在下首写了是哪家的娘子。 储楚眼皮都没眨。 “沈伯父,我今日来也是与此事有关……” 沈父拿起来一副画说道:“你看看这个怎么样?,我觉得很不错” 储楚看着沈父,突然笑了,说道:“伯父不必担忧” “我今日不是来提亲的” 沈父面色微微一变有些尴尬和愕然。 储楚说道:“这里面当初两家交换的信物,我今日拿过来,物归原主了” “除此之外,我们当初给沈家的信物,也想要收回来了” 第25章 第25章 牡丹盒子打开,里面盛放的赫然是当初沈母所赠的之宝玉。 沈母面色复杂,沈父有些无主,下意识去看自家妻主。 沈母看着她,储楚坐在堂下,衣饰佩戴正洁,额间未配饰品,只是发间坠了一串红珠,白色发带搅在其中。 沈母盒上盒子。 说道:“明玉” 这是她如此久来头一次真正的唤了这字。 “伯母知道你的心中或许真是有几分喜爱我家昭儿的,这些年回避你,你若心生怨恨,伯母无可反驳,沈昭,我初得他时,还是那么小小的一个,生的是冰雪可爱” “他小时候古灵精怪又体贴我和夫郎,我们养他也愈发怕他疼了,摔了,真是谓碰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养下来,心性天真无邪” “他实在不适合做你储家的主君” 储楚垂下眼。 沈母闭了闭眼,脸上疲惫毕显,她已经不再年轻。 “你与你母亲实在像” “每每看着你,我又实在难以开口” 储楚说道:“伯母,如今已然是最好的结局,您不必感到愧疚,对沈昭而言,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沈母眼眶红了一圈,用手撑了眼眶两边,遮掩下去。 就让人去拿那玉佩。 玉佩早些时候,沈母就收到了她那里,所以并不费什么功夫。 储楚查看后,起身告辞。 沈父要留她吃过午饭再走,储楚也没有留下。 而是对着沈母道:“沈昭心思纯真,容易遭人哄骗,伯母伯父还是好好看顾着,介于我与李娘子的关系,她不会轻易罢休” 沈母自然了解,点点头。 “此事我已然知道,不会放任她来我沈府放肆的” 储楚从到沈府和离开,总不过一刻钟。 她坐在马车里,看着那盒子里的半块玉佩,将自己腰间的半块也摘了下来。 放了进去,进府门前,侍从上前替她来撑伞,不过还是有几片雪花飘到了她的领口。 她走到门口,就将盒子转手交给了管家。 “收进库房里吧” “是” 这么几息功夫,那领口的雪花就消融了。 沈家与储家的婚约知晓者本来就不多,知其真假的也只有她们两家人而已。 在这样一个冬日,大雪纷飞下,这桩本来隐秘的婚约就这么解除了。 沈昭在屋子里,每日都只有人从门口递进来饭食。 他按住关合上的门,与送食盒进来的小侍四目相对。 那小侍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郎君,不要为难小的” 说起话来泪流满面,身形都瑟瑟发抖. “主君已经叮嘱过了不得与你说话,奴还有妹妹弟弟要养……” 沈昭啪的一下将门关上了。 连着半个月过去,看守的人才松了些。 沈父来看过沈昭。 沈昭好一顿的示弱,装可怜,沈父看着他。 “不必如此,你只需要以后不要再去跟那李娘子有什么牵扯就好” 沈昭立即保证下来。 他保证后立马拉着沈父的袖子,眼睛睁得溜圆。 “储姐姐是不是来过了?” 沈父点点头。 “早就来过了” 沈昭说道:“母亲答应了?” 沈父说道:“嗯” 沈昭不可置信。 “您也同意” 沈父说道:“这有什么可不同意的” 沈昭脸上笑意露出来。 “我就知道你们疼我,储姐姐不会生气的,那……婚期定在何时?” 沈父看他的笑脸,平静地说道:“她不是来提亲的” 沈昭的笑僵住了。 “父君……” 沈父叹了口气。 “她是来要回信物的,你和她的婚约就此作罢……” 沈昭呆愣在那里,脸上的笑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您骗我” 沈父没有说话。 沈昭看着沈父。 从着冗长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泪珠从他的脸颊上滚落,落到手背上,他摇摇头嘴里道:“储姐姐定然是生我的气了,我要去给她赔礼道歉,然后她就会原谅我了” 沈父说道:“此事是储娘子与你母亲亲自商议的,已然没有了回转之地” 他拉住沈昭的手,从怀里拿帕子给他擦泪。 “你不必伤心,京都中的好娘子还有很多,为父会为你好好筛选筛选,定然替你寻一个好的” 沈昭的泪突然变多,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要,我不要……” ……林瑾瑜和储钰坐在亭中吃茶赏梅,储钰的院子里种了一片的梅林,冬日里冒雪绽放,天愈寒,开得愈艳丽,红梅落雪,花瓣上雪融了又遇寒,结成了一片冰凌将整个的花冻了进去。 有些脆弱冷凌的美。 储钰穿得很厚,亭子里又放了火炉,烧得正望。 小侍正往里面埋些红薯,花生,正好借着火,烤熟了别有滋味。 储钰高兴得很。 吃着花生,抱着手炉,林瑾瑜则做在一旁帮忙修剪摘下来的红梅。 “给阿姐的房里放一束,我的房里一束,还有前堂,瑾瑜哥哥也拿一些回去吧” 林瑾瑜将枝丫修剪。 笑了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储钰说道:“几枝梅花罢了,又不是什么稀奇物,你喜欢,多摘些好了” 储钰不能吃生冷的东西连橘子都是放在上面烤得外皮微微发焦,剥开来热气直冒。 “圣上新赏的,阿姐不喜欢吃这些,只留了两三个,剩余的就都给到我这里来” “味道很是甘甜,尝尝吧” 林瑾瑜洗干净双手,剥开橘子瓣,尝了一瓣。 “果然如此” 储钰连吃了三个也就罢手了。 林瑾瑜看着他问道:“走到路上白捡了银子了?如此高兴” 储钰摸了摸脸,有些疑惑。 “有这么明显吗?” 林瑾瑜诚实的点点头。 储钰未隐瞒,毕竟他知道这件事还是林瑾瑜跟他说过。 “阿姐,将沈家的信物还回去了” 林瑾瑜手指动了动。 “是吗?那这就是……” 储钰说道:“还能是怎么样,自然是退了,我们家的玉佩也拿回来了” “我去库房里找些布料时看见的” “阿姐都不戴了” 林瑾瑜说道:“这样解决了也好” 他抬手喝茶,储钰见他笑。 问他:“你笑什么?” 林瑾瑜收敛起。 “自然是见储娘子,当断则断,心中为其干净利落之行事感到佩服” “还有……” 储钰说道:“还有什么?” 林瑾瑜说道:“心中欣喜万分,为我求的签” “乃是上上签” 第26章 第26章 林瑾瑜待到下午,储钰将红薯跟他分了吃了,雪停了一阵又开始下。 “郎君,家主回来了” 储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他畏寒,亭子的四面都是拿布封起来的,只留了背风的一面,刚好可以看到院子里梅林,椅子都拿厚厚的兽皮毛包了一层。 身上穿得也厚,他站起来都费劲。 “圣上又赏了一些东西” 储钰又坐下去。 “算了,我不去迎,瑾瑜你帮我去迎一下阿姐,叫她过来吃烤橘子” 林瑾瑜撑着伞往前院去。 储钰的小侍跟她一路去迎。 储楚站在门前。 下人正在清点赏赐,进行入库,雪大飘到了储楚的衣上,发上,她好像丝毫不在乎这些雪。 林瑾瑜在那儿站了片刻,就上前将伞遮到了储楚的头上去。 储楚察觉回过头来。 “三郎君……” 林瑾瑜说道:“淋了雪,寒气入肺腑,容易发热” 储楚笑了笑说道:“我经常如此,只是些雪,淋不湿我” 一旁突然窜出来一道女声。 “我怕淋雪,快,哪里来的小郎君,帮我遮遮” 储楚看过去。 语气轻斥:“赵欣,这是阿钰的好友,林府三郎,不可如此,小心阿钰拿板子抽你的嘴……” 来人身上穿得是红色圆领袍制,外头的披风也是红色,她入了廊下就解了披风,叫人拿出去抖雪。 长得模样好,身上穿戴的首饰太多,而且都是金子。 束发用的冠,耳朵上的环,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沈昭衣领的纽扣上金链子都是金子串的珠子。 金灿灿的一片。 最显眼的当属脖子上的金项圈,下头坠着一个长命锁,上面镶嵌着红色宝石。 赵欣闻言立马捂住嘴,扭头朝四周看了一下,确认没有看到人,才放松下肩膀。 “林三郎?”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林瑾瑜,林瑾瑜不着痕迹的往储楚身边侧了侧。 赵欣上前拍了拍储楚的肩膀。 “你啊,艳福不浅嘛” “才走了个沈昭,又来个三郎” “长得要比沈昭看起来更好看些……” 赵欣笑哈哈地撑了懒腰就大摇大摆往里面走,储楚摇了摇头。 对着林瑾瑜说道:“赵欣她就是一贯如此,不必怕她” 林瑾瑜点点头。 “赵欣小时候体弱,家里将她当成男孩子养,储钰性子则像个女娘,打学院里欺负赵欣的,也打赵欣,所以……她很是怕储钰” “走那边啊?明玉” 林瑾瑜说道:“径直往右,亭子里就是” 储楚脚步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赵欣倒退着走,笑嘻嘻的跟林瑾瑜说话。 “谢谢啊三郎君~” “如此体贴,是不是刚刚对本娘子一见钟情了,要不要改转心意投入本娘子的怀抱” 她后退随后转身进了用帷布结实扎起来的亭子里。 进去前看着这样奇形怪状的亭子还发出疑惑。 “这……为什么要遮起来?” 进去后下一刻就发出了尖叫。 “储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掀开帘子跑了出来,这么一两句话的时候,头上就顶着一枝梅花,乱糟糟的出来了。 冲过去就抱住储楚的大腿。 “明玉救我!” 储钰慢悠悠的让小侍拉起帘子。 手里正捏着一支梅花在手心面无表情地敲打,上面的梅花已经折损,地上落了不少,枝丫上还留着一些孤零零的。 “你说要谁投入你的怀抱?” 赵欣摸了摸头,龇牙咧嘴的疼。 将头上的那断梅,扯下来扔到一边去,随后又紧紧抱住储楚的腿。 赵欣试图嘴硬。 “自然是三……” 她话到嘴边,最后咽了下去反应过来。 看着一旁站着端方如玉的林瑾瑜。 “三郎君,你害我啊!” 她抬头看储楚。 “明玉,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储钰冷哼一声:“谁叫你嘴贱。” 赵欣离林瑾瑜远了点,紧靠着储楚。 “明玉” 储楚说道:“起来罢,只要你向三郎君道歉,他不会打你的” 赵欣抬了抬下巴对着储钰说道:“是不是?” 储钰说道:“道歉” 赵欣瘪了瘪嘴,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给林瑾瑜赔了个礼。 “林家三郎君,是我言辞轻浮,在此向你告罪了,原谅小的罢” 林瑾瑜回了一礼。 “娘子言重了” 储钰这才将手里的梅枝条扔了。 林瑾瑜先进去与储钰坐了,储楚和赵欣也要进去。 赵欣临了了问道:“这里面不会吃人罢?” 储楚居然真立在那儿思考了一下。 最后回答道:“放心,吃不了你” 说完弯腰抬脚就进去了。 赵欣愣了一下,取早了披风,早就觉得冷了,隔着衣服搓了搓手臂,嘴里道:“吃人就吃人,好过冻死” “明玉你说哪门子的笑话,怪渗人的” 赵欣跟着储楚坐在一边。 储钰从炉子上用钳子夹了个烤橘子出来。 “阿姐,这个给你” 赵欣见了眼馋,要去拿储楚面前的,储钰在桌子上抽了一截修剪掉的梅枝,抽到她的手背上。 赵欣将手缩回来。 “哇,我在汉源呆了这么久,回来居然连个橘子都不给我吃” 赵欣与储钰回来的时间刚好错过,随着母亲去汉源历练,她自觉是吃了苦,回来后迫不及待找储楚来玩,好好吃喝一场。 她瞪着眼睛,嘴一瘪,居然就这么张着嘴大哭起来。 储钰重新夹了一个。 赵欣张着的大嘴便闭上了。 变脸之迅速让人瞠目结舌。 她完全不在意,笑呵呵的说多谢,就捧过来吃了。 “我在家也冷吃过这橘子,只是这烤来滋味又不一般,还怪好吃的” 赵欣就是个富贵闲散人,母亲在朝中任职,她又是家中独女,家中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她,可谓是顺风顺水。 乐在其中啊。 她母亲期望她能某得一官半职,做个闲散官员就好。 赵欣完没兴趣,只想吃喝玩乐。 “这次回来我就暂时都不去别的地方,就来找你玩” 储楚说道:“我还要上值” 赵欣说道:“没趣” 储楚说道:“赵大人这次回来,是事情都提前结束了?” 赵欣道:“我娘啊,汉源的事还没有结束,派了人收尾,她说是有个什么事急需要禀告圣上,所以才急急忙忙的回京的” “原本定下的时间在下个月初六才回” “这会应该都已经进宫觐见圣上去了” 第27章 第27章 “圣上,此事还得早做打算” “这不仅关系到朝内的税收,更是百姓的……” 圣上听了一半,目光盯在折子上。 户部尚书赵纤面容严肃。 说罢,只见圣上沉思,她只是垂首立在下方。 过了半响,她将折子扔到桌案上。 “的确该斩,孤会下道旨意将汉源的白家女斩了,以示君威” 赵纤说道:“圣上圣明” 李弦喝了一口茶。 说道:“爱卿巡视辛苦了,就回去好好休息罢” 赵纤抬起头来。 “圣上!只斩那白家女吗?” 李弦揉了太阳穴。 “私卖之事,历来就是斩之不绝的,爱卿不必如此忧心,若要斩,这牵扯出来的人头,孤要斩出一座山来。” “官盐税高,百姓择私盐,不在法度之中,却在情理,若要纠因,那买卖两方都得斩尽了吗?” 赵纤拱手说道:“汉源之事,并不是表面这么简单,臣以为应当……” 一个茶杯突然摔碎到地上。 圣人发怒。 “赵纤,你好大的胆子!孤的话也要驳” 赵纤心中狠狠一跳,跟着跪了下去。 “圣上息怒,臣只是……” 李弦发过火,心中火烧,太阳穴开始作痛。 她捂住头,想要叫人进来给她倒杯茶。 “金喜……” 守在外间的金喜立马进来,看到圣上面露痛苦,连忙上去候着。 “圣上,你怎么了?” 赵纤见状心中也担忧起来。 “圣上” 李弦倒在龙椅上,开始痛呼。 “传太医,快……”金喜连忙嘱咐身后的小侍。 “孤的头好痛”李弦痛苦呻吟。 李弦痛了好一阵,太医把完脉,说是忧思过度,引发的旧疾。 写了方子煎药,圣上痛得紧。 药就在殿外煎的。 殿内圣上在发火,摔碎了一地的东西,怒吼道:“药怎么还没有煎好,孤的头痛,头痛得要死,你们是不是都想杀了孤” “你们想孤疼死吗?” “药……快拿药来” 殿外两名小侍,正跪在地上,一人用身体挡风,一人冬日里出了满头的大汗,手里拿着扇子使劲扇着炭火,盼望着药炉子尽快沸腾起来。 歇了一阵,殿内又摔起东西来。 赵纤还没走,在殿外侯着。 其实是请罪。 小侍清瘦的身躯,挡着寒风,炉子上煎的药终于沸开。 两人加紧了扇风。 盯着时辰。 金喜出来查看了三四次,头上的帽子都歪了。 衣衫上也沾了茶叶。 伸手召来个年岁轻看起来颇机灵的内侍。 “你拿着这令牌,尽快出宫一趟,去请提督大人,快……一定要快” 那内侍肩膀上一重,立刻低下头道是,就转身去了。 金喜险些站不稳。 赵纤扶了一把。 “姑姑小心” 金喜连忙说道:“尚书大人” 她扶了一下帽子。 站稳了身子,躬身行礼。 “多谢了” 赵纤问道:“圣上如今怎么样了?” 金喜叹了口气摇摇头。 “不知道大人跟圣上说了什么政事,可真不该跟圣上起了争执,损伤了圣体……” 圣上倒在床榻里。 “药……快给孤拿药啊!你们想要人头落地吗?” 金喜连忙又冲了进去。 “圣上!” 圣上使劲拍自己的头。 痛到不能忍受,她开始疯狂的用头撞击床沿。 里面的金喜和一众内侍乱成一团,她们不敢上前去阻拦圣上,却也无法看着圣上如此伤害圣体,余是一窝蜂的上前去将什么茶盏,烛盏通通扔远了。 用手垫,用身子挡。 李弦挣扎着将她们的手推开。 “滚开,孤的命令也敢不听” 圣上双目充血,赤红一片,束发的高冠早已被不知道扔到何处去。 发丝散乱,身上的衣饰也散落一地。 外头药好了用雪铺在托盘上,将药碗放置在上面冷却,盛上来,金喜连忙奉上去。 “圣上,药好了” 李弦连忙捧上药喝了下去,药见底,李弦的头痛却是半分消减都没有。 太医哆哆嗦嗦说要等一会。 李弦摔了碗,抓住太医的领子。 “要等多久,孤要马上止疼,马上!” 太医年事已高,早白发苍苍,此刻已经是面如土色,冷汗涔涔,枯树皮一样的手指,颤颤巍巍。 李弦目光一下就瞥到床旁墙上悬挂起的长剑,一把就将其抽了出来。 利刃出鞘,寒光阵阵。 殿内所有人都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噗通一声全跪倒在地。 “圣上,息怒啊” 李弦抓起太医,将剑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你治不了孤,你就是个庸医,孤要杀了你……” 太医年纪大了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早已经嘴唇发白,快要晕厥过去。 “孤要杀了你们” 赵纤听到动静不对,也顾不上请罪,径直到了大殿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中一惊。 跪下劝谏道:“圣上,息怒,张太医她的医术……” 李弦暴怒。 “你闭嘴!” 她的剑从太医的脖子上移下来,直指向赵纤。 “你们都想要杀了孤,你们都想要杀了孤是不是?” 李弦说道:“孤先杀了你们” 她拿着剑指了一圈,剑锋所指之处,人人自危不住的往后缩,年纪小的已经低声哭泣起来。 太医已然站不住身体往地上滑,李弦有些站不稳了,她嘴里念叨着杀了你们,抬起剑就要朝太医砍下去。 “圣上!” 那剑终究是没有落到太医身上。 腥红的血顺着剑往地上滴去,滴到了太医苍老的面容上。 太医浑浊的眼睛微微转动,看清楚挡在她面前的人是谁。 “提督大人” 赵欣惊叫一声:“明玉……” 她来得迟几步,进了大殿就见储楚徒手去接剑刃,心下巨震。 连忙上前去。 李弦看着那血和储楚那张脸,突然清醒过来,将手中的剑扔到地上去,发出哐当一声的巨响。 赵欣对着圣上拱手一礼。 到了赵纤面前。 “母亲” 赵纤眼见场面控制住,好歹没发生什么惨事,脊背软了下来。 储楚的手被赵欣拉过去。 “空手接白刃,你发热疯了?” 储楚将落下深印痕的令牌拿出来,扔到了地上,上面还沾着血。 进内殿随侍圣上,身上不能配剑,情急之下,随手扯了腰间的令牌去挡,还是伤了手,不过伤不是很深。 若是只用手接,怕是当场就得被斩断。 她轻声道:“无事” 圣上看着她受伤的手,很久都一个字未发。 金喜连忙上前去扶圣上坐下。 太医为储楚处理了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白色的布条格外扎眼。 李弦又喝了药,太医在头上扎了银针,取下来后,已然缓解。 她面色发青,让储楚前来。 低声问她:“是不是想死?” 储楚面不改色说道。 “臣是为了圣上,圣上今日若杀了太医,怕是会留下诟病” 李弦闻言笑了,却是皮笑肉不笑。 她沉默半响说道:“你会杀了孤吗?” 储楚说道:“臣效忠圣上,会保护圣上” 李弦说道:“是吗?” 第28章 第28章 储楚掀了衣摆跪下去,虽是跪,身子却是挺拔,腰背挺直,像是雪间青松。 “臣,初心不改” 李弦有点恍然了。 当时的储楚年纪还小,在诏狱里受了刑,囚衣上鲜血侵染,先头流的干涸了后面又流的层层脏污,头发被人割了半截,乱糟糟的顶在头上。 储湘有人尊敬也有人视为仇敌。 不过她已去,下不去地下去,便作践她的孩子出气。 储楚才十几岁出头,跪在大殿内,身形单薄瘦弱。 眼睛却是毫无波动,对于身上的伤还有她可能会死的结果,看起来毫不在意,淡薄漠然。 她叩跪下去。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说出当时听来简直是狂妄之言。 “五年,臣会收复失地,灭了赫赤” 赫赤原是大明的一部分,这已经是很久的事,早到李弦还是一个孩童时,赫赤就已经是赫赤,从大明朝的一个边县,成了赫赤的一座边县。 久到就算是大明的百姓,也有人不知道赫赤曾经是大明的属地。 李弦冷笑说道:“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出去吗?” 储楚说道:“是” “否则臣下的就不是诏狱” “母亲父君战死,臣斩杀了旁支,其中缘由却是情有可原,圣上不会杀我的。” 她说得很笃定。 “臣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臣弟,储钰,在臣北去之后不会由其余储氏旁支过继” 李弦看着她,不过是个孩子,说道:“五年,你拿什么担保?,你又凭什么肯定你……就能灭了赫赤?” 储楚挺直脊背说道:“臣这里有一物,请圣上一观” 储楚从脖子上系着的绳上解下来一枚玉戒,托盘盛着奉到了她面前,李弦盯着那戒指一言不发。 “母亲告诉过臣,说圣上曾经此给她一道圣旨,可求一件事,此物便是信物” 储楚说道:“圣上一诺,当重逾千金” 储楚说道:“圣上问凭什么?臣无法给出一定的答案,但臣能保证拼尽全力,哪怕是从此一去不返,臣也会收复失地” “母亲已去,臣会成为圣上您新的刀” “臣会保护圣上,效忠圣上” 李弦让其她人都退下,赵纤要请罪,她也摆手免了,冷声说出去。 赵欣看了看储楚的背影,又看了眼圣上,接着瞄了一眼地上的长剑,最后跟着她母亲一块退出殿外去了。 储楚一个人留在殿内。 “你起来罢” 李弦发话,储楚站了起来。 立在一旁,李弦坐在榻边。 李弦说话时,声音沙哑。 “提督会守护孤吗?” 她声音里有点疑问,似乎真的有些疑惑。 储楚说道:“会” 李弦头又有些疼,她招了招手让储楚前来,储楚走近,她拍了拍额头。 “来,砍了孤的头吧” 储楚看着她,要召太医。 李弦说道:“提督是孤的刀,那便好好做孤的刀吧” 她闭了闭眼,疲惫尽显。 “提督帮孤,帮孤吧” “守在这儿,有人想要杀孤,你在这儿,别人不敢来” 她表情亲昵地让储楚坐到她床边来,随后闭上眼睛安然入睡而去。 “提督,孤有事问你” 储楚看过去,圣上还闭着眼。 她说道:“当初你说五年收复失地,结果还真就成了,就没有什么没在你计划之外的吗?” 储楚垂下眼睛说道:“当时有一事没有把握” 李弦眼没睁,说道:“什么?” 储楚声音缓缓悠悠,说道:“不知道当初信王殿下的信物对现在的大明帝王还是否作数?” ……赵欣等到天色渐亮。 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狐裘,靠在红圆柱上险些睡着。 储楚出来时,殿门悄然打开。 她点头点来点去给点醒了,见了人,立马蹦过去。 “明玉” 她将人打量了一番,手在四肢上摸了一圈。 确定全须全尾的的出了殿门,一颗心才放下来。 “我险些以为你要血溅当场” 储楚说道:“还好,没如了你的意” 赵欣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没如了……” 她顿住。 “明玉,我可是你挚友,怎会如此坑害你” “有这闲心说玩笑,看来是俱全” “走时,我都假装走路有问题,将那剑踢远了些” 她想起什么,心有余悸。 “圣人发怒,果然可怕” 储楚笑了笑,往城门处去。 赵欣问她去干嘛?储楚说道:“回府休息” 一夜未眠。 赵欣立马接受了。 “我跟你一块去” 第29章 第29章 赵欣聒噪像是麻雀一样在储楚耳边叽叽喳喳不停。 储楚说道:“小声些” 赵欣瞧了瞧身后周围,没人。 又说起话来。 出了宫门,储楚坐上马车,赵欣也跟着钻进去,她身上佩戴的金银首饰多,一有动作就叮咚作响。 马车行使起来,储楚问她怎么不坐自家的马车。 赵欣说道:“坐那么远,怎么与你说话” 储楚闭上眼睛小憩。 “你最好不要说话,小心小命不保” 赵欣呲牙咧嘴地笑。 “谁啊?敢要我的命,我母亲是尚书,我好友是提督,敢伤我一根毫毛,就得剁了做馅料,成了这京都的花肥” 储楚靠在马车后壁上。 说道:“你觉得有谁能要你的小命?” 赵欣真想了想说道:“这京中贵人多如牛毛,但真能伤我的,却是屈指可数,有的这几位想要我的小命,也得我真伤了她们的性命才能下定决心来杀我” 储楚说道:“但有一位却是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让人项上人头不保” 赵欣笑起来点头。 “圣上的确是能,可我赵欣对她也是没犯什么错,礼数比对我母亲还周全,为何杀我?” 储楚说道:“言语不敬,毫无尊卑” 赵欣叫起来。 “哪里不敬,我又没有说什么坏话,心中无愧” 储楚睁眼看她。 “当真无愧?” 赵欣见她这副样子,心下觉得不对,又仔细想了想,她面色微微一变。 声音变小了起来。 “我只在殿外说过踢了圣上的剑,可这话你不说出去,谁能知道?” 她连忙趴过去,将胳膊搭在储楚的肩膀上去。 “我们可是好得穿一条裤子地至交好友,你不会害我罢?” “我可是担心你的小命,你不能过河拆桥的” 储楚说道:“你知道内监司是什么吗?” 赵欣说道:“这我还能不知道,圣上的耳目……” 她的话断掉半截。 赵欣别的本事没有在欢乐场里游走犹如鲤鱼入水,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消息也是杂七杂八,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其中辛秘趣事,赵欣没特意打听过,但也听过些。 她压低声音。 “是说那个监听大臣,可知晓大臣在家吃了几碗饭,饭桌上又是吃了什么菜式,连吃了几口都能记录在案的内监司?……” 她睁大眼睛。 “殿外也有人吗?” 储楚反问道:“你觉着呢?” 她仔细回想殿外是否有可供人藏身的房梁,暗处。 脸色刷的一变。 “这可如何是好啊?” “明玉救我” 她死死抓住储楚的手腕,心下是越想越凉。 “用脚踢圣上的剑跟用脚踹圣上有什么区别?按律当斩……” 她咽了口唾沫。 “我母亲是尚书,才刚刚替圣上办完大事,应当有缓,不急,不急” 说完又想起来今夜要发生的惨事,好像与她母亲惹怒了圣上有关,诱发了头疾,心里咯噔一声。 想完额上都直冒冷汗。 这时候。 储楚说道:“我看过了,没人听到” 赵欣原本悬着的心落下去,立马翻脸。 “好你个储明玉,居然敢诓骗我?” 储楚笑了笑说道:“不完全是诓骗,圣上的确将耳目也散在了皇宫内,只是恰巧你的话没被听到,这次侥幸而已” “回到都城,你还是仔细不要说错话” “否则轻则酿成板子”她的声音泛凉。 “重则酿成不长眼的刀剑……” “咔嚓” 赵欣闻言立马捂住脖子,搓了搓,驱赶那股寒气。 连忙呸了几声。 “晦气晦气,没听到,没听到” 不过心中却是一下上心,回到赵府后,也是悄悄看四下,风吹草动都像是暗处藏着什么人。 平日大大咧咧的姿势都收敛不少。 赵纤问她:“圣上与储大人说了什么?” 赵欣连忙一步冲上前,捂住她娘的嘴。 将人拉进屋里,关上门。 从床上将被子扯下来顶在头上,闷声闷气的小声说道:“母亲打听圣上的事做什么?不要乱打听” 赵纤见她面色古怪,话也古怪,一巴掌拍到她后脑勺上。 “你作什么古怪?” 赵欣嗷了一声捂住脑袋。 “娘!” 她压低声音,凑得离赵纤很近。 “内监司” 她娘只是一转眼就明白了,她这个女儿说话做事,实在张狂,口无遮拦,她说了几百次上千次的叮嘱也不顶用,只是叫储提督吓了一回,就什么也明白了。 她将被子扯下来扔到地上。 “娘!” 赵欣说道:“遮了我的嘴,她们便无法分辨我说了什么,你干嘛!” 她拿你怎么这也不懂的眼神盯着她娘。 赵纤无语。 她说道:“你这简直是掩耳盗铃,蠢货。” 赵欣很是不满。 “娘你怎么这么骂我” 她小声嘀咕:“我是蠢货,你就是蠢货她娘,自己骂自己,也不见得多聪明,还尚书呢?” 赵纤气得要抄棍子打死她这个逆女。 “你说什么?” 赵欣夺门而出,大声喊道:“爹!父君!主君……母亲要打死我,快救救孩儿……” 一府的鸡飞狗跳,最终因赵欣翻墙一路跑了暂时告终。 赵欣刚翻过储府的墙,就看见院子里正摘取梅花的貌美郎君,身形高挑,以她的眼光,那衣衫下必然是宽肩窄腰的身量,气质斐然。 她走近,正要开口。 就见那郎君转过身来,与她四目相对。 那郎君略微一蹙眉,随后就朝她行了一礼。 “赵娘子” 赵欣看清了雪中美人。 “林三郎?” 对方盈身颔首。 怀里摘了许多梅花来,这梅林开得正盛,行走其间,冷梅香气萦绕鼻尖,赵欣端详了他一阵突然开口道:“奇了怪了,你今日怎么长得与那日不太一样了?” 林瑾瑜声音没有太大波澜,说道:“如何不一样?” 赵欣说道:“今日你比先前美了不少,连衣饰,发冠都像是细心挑选,与你相配,我方才远远一看,还以为是储明玉私藏的美人” 林瑾瑜说道:“今日瑾瑜穿得很好吗?” 林瑾瑜脸上并未笑,语气也甚为正常,像是问今日吃了什么,但赵欣觉得他好像高兴了。 赵欣说道:“好,很好啊,京都中我所见的俊美郎君,你当属其中翘楚” 林瑾瑜说道:“赵娘子谬赞” “我哪里说错了” 赵欣看到后头来的储楚,说道:“明玉你来评评理” 林瑾瑜转身去看,不知道是脚下踩了雪,还是一时情急,言而总之,赵欣眼睁睁的看着他摔进了储楚的怀里。 满怀的梅花香气,储楚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林瑾瑜的眼睛并不圆,甚至说狭长,但他一眨眼雾蒙蒙的,抿紧了唇。 就有种让人想要怜惜的感觉。 两人贴得很近,但也很快分开。 储楚扶着他的手臂,让他站稳。 偏偏这时候怎么也站不稳起来,总是很容易跟储楚撞到胳膊,手,林瑾瑜明显紧张说话都结巴了。 “储……娘子,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他的耳根泛了点不易察觉的红。 储楚说道:“无事” “这些梅花我帮你拿,你先到亭子里去吧” 林瑾瑜看了看亭子和他现在这里的路,又看了看怀里的梅花,最后点点头。 将梅花递给了储楚的手里。 “麻烦了” 赵欣在背后突然出声:“我当真是看了出好戏,娘子救郎君,英雄救美人啊” 储楚说道:“没长记性,阿钰可还在亭子里” 赵欣抬了抬下巴。 “我怕他啊?” 储楚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没有再说话,赵欣哼了一声。 在外头抖了抖身上的雪取下披风,搭在外头放置的屏风上。 才迈进去。 储钰正专心致志的学林瑾瑜新教给他的戏法,学得正认真,连赵欣在一旁插嘴说些不着调的话,也没腾出手来抽她。 赵欣在这样的环境中膨胀起来。 不仅抢了储楚手里剥着的橘子,还将炉子外烤好的花生,都吃了,储楚劝她不要吃,赵欣听了起劲,不仅将外头的吃了,还将储钰旁边的银色小碗里剥好的熟花生一股脑的都塞进了嘴里。 嚼得正香。 就觉得有人一直阴测测地盯着自己,赵欣手一抖,险些将手里的碗都摔出去。 储钰咬牙切齿。 “赵欣!” 赵欣辩解道:“我不知道这不能吃……误会” 储楚说道:“混说,我刚刚分明跟你说过这不能吃” 赵欣陪笑着将碗还回去。 “我给你重新剥” 储钰说道:“要烧了再剥” 赵欣眉头一皱说道:“哪有那么讲究” 储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尾调上扬,赵欣就笑嘻嘻的说道:“烧,必须烧,烧了好吃,烧了我再给你剥,剥半碗,不……一碗,一碗” 储钰说道:“剥” 赵欣连忙蹲到一边守着炉子,开始剥起来花生。 剥一会察觉储钰视线扫过来视察,还笑着应付。 “半碗了……” 等剥完一整碗,赵欣的手指全是黢黑。 她没注意,脸上一痒就用手抓,连跟着变成了黑乎乎的,特别是一笑,黑的脸牙又白,看着傻乎乎。 “好了” 亭子外来了下人禀告。 “家主,府外有客拜访” 储楚问道:“是谁?” 外头的声音是大时弱,但亭子里的人还是听清楚了。 “是沈家郎君” 第30章 第30章 赵欣闻言腾的一下站起来。 “小昭昭,快请进来啊” 那下人就应声去了。 储钰结结实实踹了她一脚,她嗷了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倒到一边去。 “储钰,你凭什么不讲理,我都剥花生了,还不够吗?” “沈昭他可是你阿姐她未婚郎君,你做什么不想人进门” 这话一出场上安静了,四个人三个人好像都不大高兴了,这储钰她知道,向来就有些不喜欢沈昭,可储楚没道理啊。 至于这林三郎,赵欣瞥了瞥,觉出不对,但还没有砸吧出味道,林三郎就恢复往常的神情,就那么安静,平和的坐在那处。 连一个眼神都没有飘过来。 好像那一瞬间的神情是她看错眼。 “奇怪,奇怪,都奇怪” 她没理清,但也没硬揪着要理清,她不是那种遇到难题就迎难而上的人,她是倒下就睡的。 “明玉,怎么回事?” 她看向储楚,背后却是沈昭到了。 储楚便没有回答她的话。 沈昭站在亭子外面,能瞥得见一角里面的热闹场景,往日这里面的人定然是少不了他的,储姐姐则会问他冷不冷。 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 但是现在这些东西,什么也没有了。 李想利用他羞辱了储楚,他上当了。 他现在站在这儿都难以开口。 “储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他的声音怯怯,面前的帘子被人猛的掀了起来,一张黑乎乎的脸探了出来,将他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 “沈昭,许久不见你怎么变得这般客气了,你要进就进来呗” “还什么可不可以进来?” 沈昭定了定神,从对方脖子上的晃眼的金灿灿项圈认出来对方是谁。 “赵娘子” 赵欣摸了摸脸。 颇为自信的说道:“后退做什么?怕移情别恋爱上我了?” 此话一出,现场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亭子里火炉子里的炭火,哔呲作响飞出点火光又湮灭,就见沈昭呆立在原地,眼圈蓦地红了一圈,身形不稳后退半步小脸煞白。 储楚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看着眼前清瘦不少的郎君,无声的叹了口气。 “沈昭,你找我有何事?” 沈昭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看着许久不见的人,险些控制不住流泪,他忍了忍,手指扣住食盒的边缘,憋了回去。 “母亲的学生去南水带了些当地的特色糕点果子,母亲让我送些过来给你,还有些话带给你” 他看着储楚。 “我想去前厅说,好吗?” 储楚说道:“那走吧” 沈昭跟在她的身后,只是落后半步,他的眼神落到储楚的身上,看起来颇为眷恋。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赵欣才放下帘子。 “以前不来,现在已经结束了,又过来装模装样的干什么!” 储钰发了好大一通火,将桌上的茶水打翻了,他抓住林瑾瑜的手。 “瑾瑜,好哥哥,我想要打人” 赵欣闻言虎躯一震,低下头去,她再迟钝也只是沈昭和储楚应当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加之储钰的反应。 这个问题还不小。 完蛋了她。 她装模作样一脸无辜。 “你要打沈昭?这虽然有些不好,但你知道的,我是站你这边的” 储钰恶狠狠盯着她。 “还不都怪你” 赵欣连忙告饶。 “我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们一个字都没跟我透露过,我今日才会叫他进来,这不能全赖我” 林瑾瑜扶着储钰让他好好平复一下。 他声线听起来清凌凌。 “储娘子已经与沈郎君解除了婚约,两方信物均已交换回来,以后就各不相干了” 赵欣愣住。 “不是,为什么?” 林瑾瑜抿住唇,没开口。 储钰冷笑一声。 “反正迟早都会知道,有人都敢做,我们还怕说吗” “你自己刚说了让人脸色大变的东西,你不清楚吗?” 赵欣嘀咕起来,仔细回想,从看到沈昭他被吓得后退,她说了他怎么这么客气,要进来便进来,还说了什么来着。 后退做什么,莫不是被她的绝世容颜冲击到要移情别恋了。 移情别恋……。 赵欣如遭雷劈,浑身上下让惊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她不可思议。 “明玉珠玉在前,他移什么情,别什么恋?谁?是谁撬得墙角?居然撬得动储明玉的墙角?” 储钰说道:“李想” 赵欣念了一遍,声量拔高说道:“李想?!她?” 她在亭子里走了几圈说道:“她喜欢什么沈昭?她分明是蓄意报复明玉,明玉次次胜她,她早生了烂心思,在明玉身上讨不着好,使这种阴招” 储钰语气冷冽说道:“若是只是李想使阴招倒不怕,关键是他沈昭,一个心思飘忽,被乱花迷眼,就这么容易真对旁的女娘动心思,将阿姐置于何地?” 他语调拔高声音一哽一顿,眼睛飞快的眨了眨将水光眨走,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阿姐,可没有亏待过他吧” “他不是不知道李想,也不是不知道李想跟阿姐根本不对付,他还……” “我真早知道他不是良配,当初就该告诉阿姐” “……也好过这么多年白费,还让人这么欺负,她们家看我们家没有母亲父君在……婚约之事也一拖再拖,根本绝口不提……我” 他说话有些混乱了。 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说话哽咽起来。 赵欣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架势,一时间慌神。 “你……你别哭啊” 她将碗里的花生送到他面前。 “祖宗,你……等明玉回来,岂不要当我是罪人,将我胖揍一顿,好生冤枉,我只是多了那么一嘴” “赏个面子,吃一个呗” 赵欣那张脸凑到跟前,一笑就看得到牙和一双黑漆漆的瞳色,储钰很难不破功。 只掉了几颗眼泪就抹了,面色恢复如常,在赵欣面前如此失态他有些不自在,有几分觉得丢了面子。 想到前厅的真正罪魁祸首,他的面色冷下来。 赵欣见他不哭了,心中一松。 顾不上别的一屁股就坐到地上,抹了一把额上急出来的冷汗,自己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果然,她娘诚然不欺她,祸从口出。 如今她算是真真切切领会到了。 林瑾瑜说道:“储娘子并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此事已然终结,她便不会再继续什么” 赵欣对此事点头表示肯定。 “放心好了明玉已经做出了抉择,显然开弓没有回头箭” 赵欣在地上坐了半天,她转过来问储钰。 “你一早就不喜欢他,是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她沉默了片刻得出结论。 “你什么时候去学的算命?” 储钰:“……” 他冷脸说道:“在宫中学院读书时,夫子的书被人用水打湿泡烂了的事情就是沈昭做的,但他却不敢承认,最后还是阿姐替他认的,挨了夫子的打,回去还被母亲罚跪” “在夫子面前不承认便罢了,偏我母亲问他,他闭口不言,只是眼睁睁看着我阿姐罚跪” 赵欣仔细回想这事。 林瑾瑜目光止不住的往廊外望。 垂下眼睛看着炭火。 “我是相信储娘子的,只是沈昭明显生了悔意,他怕是不肯轻易放手” “今日来意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储钰说道:“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今日他只能跟我阿姐说些正事,旁的一概不许” 他拍了拍衣摆,让林瑾瑜帮他系好披风,要他陪着前去。 “瑾瑜,我们走” 林瑾瑜帮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直奔前厅去了。 赵欣连句话都没来得及插嘴。 第31章 第31章 “储姐姐” 前厅里上了茶,热气直冒,带着一贯的香气。 沈昭将食盒放下。 将里面的糕点果子拿出来,这是他央求了许久才得来的机会,父君不许他再见储楚,说他已经到了时间,储楚和他都不宜再频繁见面。 若生出些风言风语,沈昭相看就难以相看到好人家。 沈昭想要见储楚。 吵着闹着绝食,饿瘦了一圈,要死不活的病了一场,沈母才发话,得了这次的机会。 只不过也答应了母亲的条件,要他从下个月起就开始相看。 府中的人全做了调整,他院子里的人换成父君身边伺候的,做事滴水不漏,也看得他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他病体初愈。 眼睛看着更大了些,身形更单薄,看着被风一吹就会被吹跑似的。 他说道:“这是那边的果子,听说吃起来酸甜,京都没有……” “还有这个糕点,这个” 他自顾自的说了一圈话,储楚没有接话。 他的话慢慢停了下来。 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储姐姐,你现在都不愿意跟我说一句话了吗?” 储楚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和缓。 “没有,小昭” “沈大人带了什么话给我?” 她的眼睛注视着沈昭,沈昭眼睛一红。 他吸了吸鼻子。 “储姐姐,我最近夜里总睡不好,老是做梦,梦里总是梦到我们进宫读书的时候,你总是很照顾我,怕我饿了就将自己的份例的糕点让给我吃” “自己空着肚子,我忘了写夫子布置的课业……,也是你帮我写的” “我第一次骑马,是你教的” 他说了很多,断续的,一些很久以前的记忆,储楚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沈昭想要上前去拉储楚的手,但被储楚不着痕迹的退开,他的手悬在半空中。 “储姐姐,我每次犯错,你都不生我的气,这次的事情是怨我的,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想要嫁给旁人” 储楚开口说道:“沈大人没有让你带话对吗?沈昭,你撒谎了” 沈昭有些慌乱。 “储姐姐,我只是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储楚说道:“如今你说完了?” 沈昭话头顿住,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对于储楚这种冷漠的转变,完全适应不过来,心中疼得空荡荡的。 储楚以往见他落泪,应当是拿出帕子来替他温柔擦去。 问他哭些什么,冬日有什么难过的事也不要哭了,脸上会痛,而现在只是这么平静的看着他。 说出些残忍地话。 “小昭,你该回去了” 赵欣趴在廊下的柱子旁,她身后斜站着两人,三人看着沈昭哭得梨花带雨,储楚也不为所动,她压低声音对着两人说道:“你看,你们完全多想,明玉完全不给机会” “我们完全不必如此如临大敌,沈昭只是个小郎君,他又不会吃了明玉” “我们这样实在是……” 储钰直接往她头上一敲,赵欣立刻闭口不言。 沈昭自己抹了眼泪。 “储姐姐,我有些头晕” 他上前两步,看着身形就要倒在储楚的怀里去了。 储钰一巴掌拍在柱子上,正要气冲冲上前。 一旁的林瑾瑜先走了出去。 “小昭” 斜着搀扶住了沈昭不稳的身形。 “明玉娘子,阿钰在后面烤了些吃食,叫你去陪他” 沈昭泪眼朦胧的瞧到了林瑾瑜,一时间有些呆愣,这么一息间,储楚已经后退开两三步。 “好,小昭,东西我已经收到了,代我向沈大人问安” “你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府休息” 林瑾瑜接过话。 “小昭不舒服?待会我送你回府吧” 两人一来一回,等沈昭回过神来,储楚已经走远了。 他看着储楚的背影,往前走了两步还打算说什么,一旁手臂被人死死的握住了,半步也走不了,他回过头来,林瑾瑜看他。 神情温和。 “怎么了?不舒服,正好我要回府了,我送你吧” 沈昭张了张嘴,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林瑾瑜,转念一想,储钰似乎很喜欢他。 两人交好,请过府来说些话,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他看着眼前的林瑾瑜,只觉得晃眼,仔细打量对方的衣饰,发丝,都透着精心,像是为了见什么人,而专门这样穿着打扮。 他心中闪过一丝古怪,不过伤心让他现在分不出别的心思细想。 他觉得寒风吹到脸上刮得生疼,开口说道:“瑾瑜,我和储姐姐……已经解除婚约了” “我好难过” 他吸了吸鼻子,将眼泪逼回去。 林瑾瑜没有表现出很意外的神情,反而很平静,平静地有些可怕,沈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说道:“储钰都告诉你了?” 林瑾瑜嗯了一声。 他开口说道:“解除了也好,沈大人不同意,你们也走得不远” 沈昭没听进去和他一同慢慢往外走,雪飘湿了发丝,林瑾瑜跟门房要了把伞,撑着遮了雪。 送他上了马车,自己随后收了伞,弯腰进去,坐在他的旁边。 沈昭神情恹恹。 不复以往的雀跃神情,雪天路滑,马车行驶得缓慢,沈昭坐着发了会呆,好好的突然掉下几颗眼泪来。 他用手背抹了,出了会神,不知道又想起什么,又掉下眼泪。 几下眼睛就红了。 “瑾瑜,我不想和储姐姐分开” 林瑾瑜说道:“小昭,你会找到更好的,沈主君那么疼爱你,在你的婚事上定然不会马虎的” 沈昭说道:“可她们都不是储姐姐” 他抓住林瑾瑜的手说道:“怎么办,下个月我父君就要为我相看了” 他显露出一种焦躁的难安。 林瑾瑜说道:“你今日太累了,好好歇歇吧” 沈昭睁着眼睛,面颊上滑下一滴泪,林瑾瑜用帕子帮他轻轻擦了,用手指拨开他以为雪化变得湿润的发丝。 “事情总会过去的” “会好的” 沈昭边哭边问:“所以今日我老是这样是因为我太累了吗?” 林瑾瑜点点头,沈昭闭上眼。 “好吧” 他的声音沙哑。 “我最近老是控制不住哭,总是做些噩梦,有时候也梦到以前的事” 马车停下,沈昭临进门前有些魂不守舍的,他拉住林瑾瑜的手。 “瑾瑜,下个月相看时你陪着我吧,好吗?” 林瑾瑜对他笑了一下说道:“自然可以” 沈昭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一双圆眼微弯,却是没真笑出来。 “多谢了” 第32章 第31章 沈昭相看的人家都是挑选过三四轮的,剩下的人从家世,人品,才学,相貌而言都是上等的人家。 年纪也都是刚刚好,只是具体怎么样是不是从家世相貌人品到才学都是真才实料,还是要沈昭自己看过,两人交谈后才能知晓。 大明对于婚嫁之事要放得更开明。 在婚前相看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也是最有效果的。 相看时找上一处开阔的地方,由家中贴身伺候的小侍跟着,常常谈些诗词歌赋,一是试试真才实学,二是可见其个人见解。 林瑾瑜戴了围纱,整个人几乎都罩在了里面,他给沈昭倒了茶水。 抬手投足之间气质浑然天成。 沈昭喝了点茶水。 他身后小侍说道:“主君说,今日来的是张府二娘子,已然在去年考取了功名在身,现下在户部当值” “待会来了之后小的会提醒郎君” 沈昭今日穿得素净,是沈主君为他挑的衣裳,与他一贯的风格喜爱不同,颜色样式都是好的。 倒是让人看着看出些不一样的风格来。 显得温顺端庄。 那张娘子上前来,是一个模样端正的娘子,身上穿得也干净利落,袖口衣摆上绣着几片银杏。 腰间坠着一方玉佩,底下的穗子是青绿色,她上来后先是询问了是否是沈府的小郎君,得到回答后才绕过屏风见到沈昭。 她没有多看,规规矩矩行礼,才坐下。 “沈郎君,我是张府的二娘子,张青” “你也可以叫我书阳” 她的眼睛明亮,说起话并不斯文连篇咬文嚼字,只是恰到好处,主动与沈昭搭起话来,并未让人觉得不适。 “书阳娘子” “这是我交好的朋友,林府的三郎君,今日我……有些忐忑,所以叫他来陪我,望你不要介意” 林瑾瑜微微偏头朝张青点了点头。 “张大人” 张青说道:“无妨,我官职不大,既然是私下,就不必称我为大人,叫我张青,或者书阳便好。” 说完她看了一眼沈昭,便守礼地低下眼去。 “今日一见沈郎君,与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沈昭开口问道:“怎么不一样?” 张青说道:“与我听到的不大一样” 沈昭身上瞬间像是布满尖刺,说道:“传闻如何?性格跳脱泼辣,还是蛮横无理?” 张青很慢的眨了眨眼。 “京都中多传闻,既是传闻便是真假难辨,书阳读的书叫我不能只听。” 沈昭的口气缓和下来。 “那我是什么样的?” 张青说道:“都说沈家郎君心性难训,蛮横霸道,当街纵马踢伤百姓” “可在下当日亲眼目睹了一切,郎君是一个男儿家,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做出决断已然是胜了这京都中的大部分儿郎了。” 沈家的马车与旁人的马车相撞,马匹受惊,当时伤了四五个人,有两个倒在地上都不知死活,沈昭急得满头冒汗,稳下心来将人送去了医馆。 沈昭有些愣。 张青继续说道:“还有人曾言郎君定然是容貌无盐” “世人若是都是只闻,不看,不证,便瞎了半只眼,此话胜是有理” 张青笑笑,看起来神情有分腼腆。 “郎君,很好……” 沈昭也笑了一下,这是他几日来的真心笑容,他笑起来是很招人喜爱的,脸颊有酒窝,陷进去,像是盛着春水,看着心软。 张青与沈昭算是聊得来。 林瑾瑜在一旁只是偶尔被沈昭带着问上两句。 张青略有关照,毕竟与沈昭一同前来,她发现这位林府三郎话语甚少,纱幔遮掩看不清面容,她不好久看,目光下移偶然间瞥到他在袖子里的手一直抓着把玩着一件东西。 精巧绝伦,玉式的佩帷,下面坠了穗。 他一直握在手中遮掩在袖子里,张青只是那么一晃见过,之后那东西就完全遮掩住。 她垂下眼,很快此事完全抛之脑后。 抬眼与沈昭说起话,各自聊了聊,用了膳才分别。 之后的半个月里,沈昭前前后后见了有十几位女娘,林瑾瑜都在一旁陪着,他开口说话并不多,很多时候只是坐着,听着沈昭与她们谈话。 有时也遇到言辞无状的,口中训诫古板的。 性格高傲自大,说话做事欠缺的,惹恼了沈昭,他就毫无预兆的将面前的茶水泼到了对面娘子脸上。 大骂对方,叫人看得哑口无言,瞠目结舌。 今日送走了最后一位,沈昭没急着走,反倒是趴在窗户前望下面的景色,他们定的位置,靠近河边,又能一览街道。 天时还早,天色却暗沉。 沈昭与林瑾瑜在窗前看了会街景,他突然叫道。 “瑾瑜,你瞧那下面是什么?” 林瑾瑜依言看去。 街道上人流突然多了起来,五彩的灯笼高高挂起,街道上往来的人欢声笑语,铜锣声响了一阵,杂耍在街头就吆喝上了一圈。 不一会儿就围满了一圈人。 “今日是冬至”林瑾瑜轻声说道。 沈昭抬起头来。 看向林瑾瑜,一双眼睛如往日般明亮,他央求林瑾瑜。 “我们下去看看吧?” “你看那个灯?很好看,我想要” 沈昭指了挂在高处的一盏兔子灯,做法精致,瞧着是活灵活现,连眼睛都点了红色朱砂。 他望着眼睛里全然喜爱之情。 沈昭跑在最前面,两人挤进人群看了一场技艺高超的杂耍,其中有舞刀剑的,一口酒喷来,火焰冲天高,但那人的嘴里却是半分也没有任何烧到,沈昭惊喜连连,嘴张得老大。 “太厉害了” “瑾瑜你快看” 看完后他实在满意,多给了些碎银。 “这外地来的,真还有几分本事” 沈昭看完就拉着林瑾瑜直奔兔子灯的商铺,生怕它被旁人给买走。 “这个兔子灯怎么卖?” 沈昭一手提着兔子灯一手拿着一根糖葫芦吃得满嘴都是糖霜,他的眼睛亮晶晶,走到河边看人们在花灯上写了祈福语。 冬至要吃饺子。 路边的摊子尤其热闹,一碗接着一碗。 白色热气蒸腾,也看不清面容。 沈昭安静地看了会河灯,他说道:“瑾瑜,父君说要为我定下亲事” 林瑾瑜说道:“是谁?” 沈昭因为冷吸了吸鼻子。 “张青娘子” 林瑾瑜说道:“她还不错,你不是也与她相交甚欢?”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语调也平铺直叙,叙述事实,可惜沈昭并没有注意到。 沈昭看着河灯在水流中打着旋儿。 “这段时日我也与她们接触了,可是……我还是无法忘记储姐姐” “父君,母亲,还有你,包括储姐姐,你们都跟我说,我可以找一个更好的,我与储姐姐已经不可能了” 他面色有点苦。 “我被李想蒙骗是真,可伤害了储姐姐也是真的,我心中歉疚,瑟缩着不敢上前了,也不太敢跟储姐姐说话” “我说我做噩梦,其实老是做那天储姐姐来找我的时候” “她看向我的眼神和看到李想的眼神,我……” 他抿了抿唇。 他是一个胆小鬼,所以这里踩两脚那里踩两脚,试图抢回来点什么。 沈昭说道: “我与她们交谈时,我总是想储姐姐,总是将那些人与她暗暗比较” “她们总是做得没有储姐姐好……” “张娘子是很好” 沈昭说道:“但一想到可能这辈子与储姐姐都要分开,看着她娶了旁人,我就觉得好难过” “瑾瑜,经过这段时间,我好像更明白了” “我要比我想象的更喜欢储姐姐” 他抬起头,眼睛里闪动着光,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想要重新跟储姐姐开始,我要嫁给她!” 第33章 第33章 “瑾瑜,你觉得怎么样,我可以吗?” 沈昭说得迟疑,他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只能试着,摸索着,心中满是忐忑,现在希望有人能给他点鼓励。 林瑾瑜说道:“不可以” 沈昭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脸去看林瑾瑜,发觉对方神情冷得可怕,他从未见过林瑾瑜这样的神色,好像被人触及了什么不可冒犯的地方,他心中惊愕。 “瑾瑜,你怎么了?” 林瑾瑜说道:“你们已经解除了婚约,为何还要再续前缘?” “张青娘子不是很好吗?” “你父君母亲不是也很满意,你为何还是念着明玉娘子?” 三次诘问步步紧逼,沈昭死死咬住嘴唇,秀气的眉头也皱成一团,眼里一眨便浮了层水光。 “我……” “瑾瑜” 林瑾瑜闭了一下眼,平复了一下心中赫然掀起的惊涛巨浪,脸上没有泄露出任何情绪来。 他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 说道:“小昭,我有点不舒服,抱歉,我……只是担心” “你一个男子,做这样的事情,在这京都中会沦为议论的对象” 林瑾瑜盯着他的眼睛。 “你不怕吗?他们会说你不守男德,行事放荡,是一个浪荡儿郎……或者言辞更加……” 他没有说完。 沈昭明白是什么意思,这些话或许会更难听,他脸色都白了,咬紧了唇,有些出血。 半响,终于有了回答。 沈昭睁着一双圆眼。 “瑾瑜,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但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林瑾瑜垂下眼说道:“我不会同意的” 他说话时街道喧闹,沈昭并没有听清楚,于是凑近了问他。 “瑾瑜,你说什么?” 林瑾瑜说道:“我想先回去了” 沈昭说道:“你刚刚说你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林瑾瑜:“无事,我自行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沈昭呆呆的点头。 “好吧” 他有些不舍。 “你回去休息吧” 林瑾瑜第二日去寻储钰,在门口时,看到了沈昭,他穿着一件红色锻锦长袍,披风外面有一圈的白色狐狸毛,称得他肤白若雪,一双猫眼圆溜溜,脸上敷了脂粉,唇上抹了口脂,颇为可爱。 他举着食盒,貌似正在跟储楚说什么。 储楚并不想要收下。 沈昭一贯的撒娇耍赖,声音拖得很长,叫她储姐姐。 “我与你就不能做朋友吗?” “这只是我做的一些糕点,连母亲的学生也都分了一些,不是别的,你在宫里上值,饿了就可以拿两块垫一下” “我第一次做这些糕点,你赏脸帮我尝尝好不好嘛?” “储姐姐” 储楚背对着林瑾瑜,最后不知道说了什么,接下了那食盒,接着抬手轻轻拍走了沈昭肩头的雪花。 沈昭调皮的眨眨眼,脸上都乐开了花,对着走远的马车挥手。 林瑾瑜垂下眼,踩着马凳下去,沈昭见了他,欢欢喜喜打招呼。 “瑾瑜” 林瑾瑜点点头。 “我有事先走了” 沈昭根本不在意,眼睛里藏不住笑,跟他挥手,说好啊。 然后跳着走了。 林瑾瑜打掉为自己撑伞遮雪的青玉。 快步走进府邸,走到廊下,只余留他两人,林瑾瑜的步调实在快,青玉跟不上,几乎要提着衣摆小跑。 “郎君……郎君” “错了,走错了,沈郎君的院子在那边” 林瑾瑜停下脚步抬眼看了一下。 声音冰凌如珠玉说道:“抱歉” 折回原路,去储钰的院子,他越走越快,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住,青玉险些撞到他身上。 “郎君?” 林瑾瑜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青玉看着觉得他貌似浑身冒着寒气。 对着青玉说道:“我长像如何?” “衣饰如何?” 青玉看了看说道:“郎君貌若雪中仙,身量姿态优,风姿卓绝” “见者心醉” 林瑾瑜今日一早就起来洗漱打扮,他见储楚时,身上的衣裳都是仔细搭过,连发丝都是打理好了。 林瑾瑜听了这个的回答好像并不高兴。 垂下眼,嘴唇抿得很紧。 “但明玉娘子她,并未有多看过一眼” 从她解除婚约后,他每次都有注意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储楚的面前,希望她可以看到他,想要和他多说说话。 他心中实在难过,但还是承认:“她喜欢的是沈昭那一类,身量小鸟依人,脸圆眼睛也圆,可爱的,性格欢脱的” “不是我这种” 青玉哑然。 看着眼前实在风姿若雪的郎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郎君” 林瑾瑜脚慢下来,继续往储钰的院子里去。 第34章 第34章 林瑾瑜在储钰院子里没待多久,储钰专心的翻着他写下来做记录的戏法大全,头也不抬。 “瑾瑜哥哥,你今日真的很心不在焉” 林瑾瑜的手指动了动。 开口道:“这么明显吗?” 储钰抬起头来,点点头。 “非常” 储钰问道:“你要是想,可以与我说说……” 林瑾瑜看着白玉瓶里的盛开的红梅,香气阵阵,行走见冷香翻覆,红梅摘下来的时候还并没有完全开放,有花苞,在水里养了几天,已然盛放,美不胜收。 “我有一个心悦之人” “但她……不喜欢我” 他说话时声音很慢,冷冽似冰像是很不情愿,可又无可奈何,其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幽怨。 储钰很慢的眨了眨眼睛上下看了看林瑾瑜,眉头一皱。 “那娘子患有眼疾吗?” 林瑾瑜抬起眼,眉心微蹙,很快解释道。 “并未,她……武艺是很好的” “只是她以往喜爱的不是我这样” 储钰很是看得开,摆手说道:“既然如此,你便放弃吧,你这样的郎君何愁没有好妻家” “你表明心意她也不理会,你何必自轻” 林瑾瑜安静了片刻,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 说话的嗓音滞涩。 “她……可能并不知道,我心悦她” 储钰放下书。 林瑾瑜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紧绷。 “你觉着我若是向她表明心意,她会……喜欢我吗?” 储钰看他的表情,嘴里打结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最后点点头。 林瑾瑜紧绷的身子有些放松下来,是了,他并未来口跟储楚说过什么爱慕的话,明玉她根本不知道。 他喜欢明玉,想要做她的夫,明玉迟早会知道的,只是他总觉得还不是时候,直到沈昭向他说,要重新迎回明玉的心。 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就是不知道明玉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他心中忐忑,下意识抓紧了系在腰间的玉式佩帷,他一只戴着,只是外面套了一个刺绣香囊,从外面看,看不出来,除非他从中取出来。 储楚回来的时候天色还早,她从宫中出来,没撑伞,一路疾行,走到廊下看到林瑾瑜。 “三郎君” 林瑾瑜:“明玉娘子” 他似乎有话要说,储楚看着他,等待着。 林瑾瑜嘴唇动了动,捏着袖子里的东西,声线清冷说道:“我有些话想要单独跟你说” 储楚思考了一下说道:“好,我们去前厅那里吧” 林瑾瑜点点头。 去前厅的路上,只有一刻钟,林瑾瑜走在储楚的身侧,数了一百零三步,储楚的衣摆轻扫过雪,到了前厅温度升高就化了。 热茶奉上,小侍退下去。 储楚坐在椅子上。 双手撑在膝盖上,腰间系着的香囊玉佩,交错在一起,她似乎并未注意到,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衫颜色浅,润湿了一截就能明显看出来。 “林三郎君” 林瑾瑜看着她。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就叫我瑾瑜吧” 储楚对待林瑾瑜的态度是从秋猎回来后从疏远变得亲近起来。 只是一个称呼,储楚点头应下,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 “瑾瑜” 储楚目光一顿,发觉他乌发下的耳朵通红。 径直开口:“你的耳朵为何那般红?” 如风雪一般的少年郎神色骤然闪过慌张,他抿紧唇,拢了拢衣袖。 储楚眼睛没有移开,眉心微蹙。 “你……这是冻伤了吗?” 少年郎浑身一僵,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眼,里面已然平静。 “只是吹了冷风,无事” 储楚似有了解点点头。“好” “所以今日找我,是有何事?” 林瑾瑜没说他的事,而是看着她的衣摆,说道:“明玉娘子刚刚回府,风雪沾湿了衣摆,久了容易寒气入体,还是先去换一身衣服罢” 储楚闻言低下眼去看,果然看到。 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这一小块的地方,也病不倒她,只是衣衫脏污不洁,待客总是不好。 “那林……” “瑾瑜你先喝茶,我去换身衣物,很快就来” 林瑾瑜颔首。 目送她的身影远去。 林瑾瑜垂下长睫,在没有看见的地方轻轻按了按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按下那颗一直乱跳的心。 想要待会儿能表现得更好。 留下好印象。 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慢慢站起来一点点理身上的衣服,头上束起的发带,领口,腰带,连着鞋子上的点点雪痕,都拿帕子擦干抹净。 随后将帕子叠起来放好。 规矩的端正坐好,双手交叠,脊背挺拔如松,气质若雪。 储楚换了一身墨色窄袖长衫,腰间束了根二指宽的腰带,衣的袖口和腰带上都绣了金色花纹,腰间坠着令牌和玉佩。 穗子随着她的走动轻晃。 她坐下。 “现在可以说了” 林瑾瑜看着她,一时间没有说出来,储楚回视着他,看出来他似乎有点紧张。 宽慰道:“你可以慢慢说,我今天无事,不急” 林瑾瑜站起来走得离她近了。 “我有个东西送给你” 储楚说道:“什么?” 林瑾瑜正要从袖子里拿出来,这时候院子外面传来动静,小侍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家主,摔了……” 储楚站起来往外走。 “谁摔了?慢慢说” 林瑾瑜将那个绣好的香囊收回去,跟着储楚往外走。 那小侍急急忙忙。 “是沈郎君” 林瑾瑜的脚步一顿,冷声说道:“谁?” 小侍吓了一跳。 哆哆嗦嗦说道:“沈府的沈昭沈郎君,家主吩咐以后不让他入府,刚刚一时没看住,沈郎君翻墙入院,脚滑摔了下来,好像是摔伤了腿” 储楚面色一凝,眼里沉沉。 说道:“在哪儿?” 小侍说道:“东面靠近祠堂的位置,现在不知道怎么样,我们也不敢轻易挪动,管家让赶快去请了府医,还有前来禀告家主” “请去做个主” 储楚快步往那处赶去。 林瑾瑜眼神冰冷,快步跟着前去,到的时候沈昭正坐在雪地里掉眼泪,自己做错了事,捅了篓子,哭也不敢放开了哭出声。 眼泪倒是掉得不含糊,啪嗒啪嗒直掉。 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手指也又红又肿。 见了储楚哭得更厉害,嘴里直叫疼,府医上前看了,储楚将管家拿过来的披风披到沈昭的身上,连带着头也罩住了。 储楚问府医。 “怎么样了?” 府医说道:“沈郎君还好腿只是扭伤了,并没有伤到骨头” 沈昭吸了吸鼻子。 泪珠滚落下来,寒风一吹,他的脸就生疼生疼。 “那为什么我的脚动不了” “还这么疼?” 府医说道:“郎君只是因为接触着雪太久,手脚麻木了,疼无可避免,因为郎君你的腿摔下来刮到了树杈上,留下了一道伤口,又扭伤了脚踝” 知道自己的腿没有骨折,自己以后还能走路,沈昭心情平复了些,不再哭,只是望着储楚。 “储姐姐,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储楚让小侍前去搀扶他。 两三个人,好一顿折腾才到了亭子里。 储钰在房间里,这里空着,炉子是一直烧着的,温暖如春,沈昭好受很多,府医给他脚上的伤上了药,包扎上就走了。 储楚稍后才进来。 看着他。 “沈昭” 沈昭身子一抖,立马乖乖认错。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储姐姐” 他举着自己的手,眼圈一周还是红的,他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我的手好疼啊” “别骂我了” 储楚闭了一下眼。 咬牙切齿的说道:“沈昭,你胆子是真大” “这次摔只是扭了腿,下次若是撞到了石头上会怎么样?” 沈昭自己也是心有余悸,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再翻了,储楚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 “我让人送你回去” 沈昭哪里想这么快就走,立马捂住头,倒在椅子上。 “储姐姐,我的头有些晕” “我觉得站都站不稳” “还有些想吐” 他面色苍白捂着胸口,好像真的如他所说一般。 储楚问他:“你想要什么?” 沈昭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想要喝点热茶” 储楚看着他,点点头说好,伸手准备去倒,一旁的林瑾瑜先她一步,对她轻声说道:“我来吧” 沈昭看向林瑾瑜,但林瑾瑜并没有看他。 沈昭喝完茶。 他看着桌上的橘子说道:“我听宫里的太医说过,若是头晕恶心,吃点果子会好很多” “储姐姐,我能吃吗?” 储楚将盘子放在他面前。 “吃完了走” 沈昭举起自己的手。 “我的手指好痛,刚刚在外面冻得太久,剥不动,储姐姐你能帮我剥一下吗?” 储楚看着他。 “沈昭!” 沈昭眼睛里挤出几颗泪来。 “可我真的剥不了,手痛” 储楚准备叫下人来剥。 沈昭先一步预料到。 “储姐姐,我不吃他们剥的,你知道的” 沈昭吃东西有点挑剔,就比如像这样果子的,需要剥皮他接受不了直接用手接触里面的果肉,一旦碰了他就不吃。 场面僵持,沈昭有点储楚不剥不罢休的架势,储楚的视线刚看过去。 一旁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到橘子上。 林瑾瑜不紧不慢,他剥东西的动作,很细致,拿帕子包起来一点点剥开。 声音平直。 “好了,你吃吧” 第35章 第35章 “家主” 亭子外来了下人说是有人上门拜访。 储楚吩咐下去。 “两刻钟后将沈郎君安稳送回府上去,至于沈大人那里我会去说” 她转身要去见客,又想起林瑾瑜方才要跟她说的事。 便又折回来。 “方才你要给我什么?” 林瑾瑜脸上微微扯了点笑。 “你先去忙,待会我再说” 储楚点点头就没再停留。 等人走了,这亭子里面就只剩他们二人,沈昭听着他们熟稔的语气,心中有些发慌。 他僵在椅子上,嘴里呢喃道:“瑾瑜” 林瑾瑜充耳不闻,继续剥着橘子,直到盘子里放了三个橘子,沈昭忍不住拔高音量。 “林瑾瑜!” 沈昭嘴唇没什么血色,他咬着,盯着林瑾瑜似乎要从他这面无表情冷冽的外表下看破什么。 “你方才是在做什么?瑾瑜” 沈昭虽然大大咧咧,有很多事情不如旁的郎君细心,可他如今还发现不了端倪才是瞎了眼。 沈昭说道:“我跟你说过了啊?” “我是要嫁给储姐姐的” 林瑾瑜终于抬起眼,声音如冰碎玉坠。 “不可以” 沈昭说道:“为什么不可以?啊?为什么?” 他想要扯出笑来。 “不用担心我的,我不怕,母亲我也不怕……” 林瑾瑜毫不犹豫的拆穿他的幻想。 “不是因为担心你” 沈昭重新审视眼前的人,突然觉得好生陌生,从面容到姿态,他晃了晃头眼圈红了。 “不是,为什么啊?” “瑾瑜,你喜欢储姐姐?” 他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我想问你一件事,前几日我跟储姐姐谈起生辰礼时,她完全不知道我送过她荷包,是为什么?” 沈昭是无意间看见一个绣技高超的荷包,上面绣出来的桃花栩栩如生,于是感叹,心里还有几分对自己绣出来的羞涩。 谈话间有试探储楚会不会嫌弃他的意思。 结果储楚说出来的话,让他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心中咯噔一声,但还是勉强让自己笑了笑。 “储姐姐,之前我没有送你生辰礼,你不会生气吧” 储楚没有看他,专注着自己的事情。 “无事” 这两个字将什么隐隐约约的窗户纸蓦地捅破了,沈昭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是让林瑾瑜帮自己转送。 林瑾瑜当时答应了他的,后来回京后他因为一些事情没有及时去问储姐姐,喜不喜欢生辰礼,再后来就是李想……以至于到现在他才知道。 林瑾瑜毫不犹豫的就承认了,他的眼睛像是高山的一捧雪,吐出来的字犹如寒冰利刃。 “她确实没有收到,因为我扔了” 林瑾瑜因为他向储楚那样丢弃脸面的毫无廉耻的求欢,感到愤怒,特别是他仗着曾经与储楚的关系,让她低头,妥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妒忌苦涩。 无论他如何让两人分开,可是当初两个人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林瑾瑜磨灭不了的。 他面无表情神情冷静,但内里已经是波涛汹涌,随时会倾覆淹没他的理智。 “还有李想的事,是我想办法让她知道的” 沈昭脸色苍白,难言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痛心,难过,震惊,复杂的一切裹挟着他,随后翻覆上来,只留下一种巨大的愤怒冲击着他,他打翻了桌子上的热茶。 将茶水泼向他。 沈昭:“是你……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就就是想要将储姐姐从我身边抢走” 他声音发着抖,只觉得头晕目眩。 “李想……是你故意让她来分开我和储姐姐的吗?” 沈昭流下泪来,这么久积压的情绪爆发出来。 “我……你……简直” 沈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人神情恍恍惚惚,眼泪啪嗒啪嗒掉。 他拍响桌子。 “我全都会告诉储姐姐的,你……” 他瞪着双目,胸口起伏很大。 “我现在……我现在就要告诉储姐姐” 他就要下地,迫切的想要将一切的真相让储楚知道。 林瑾瑜的衣摆沾上了茶叶,茶渍染脏了衣摆,他都没有什么动作。 “好啊,你去说,我是扔了你的荷包,是让明玉知道去哪儿找你们,可我没有让你爱上旁人” “沈昭,你不要说这也是我逼你的” 他吐出的话如毒舌吐芯,沈昭的脸瞬间惨白。 林瑾瑜看着他说道:“是你自己” 沈昭反驳说道:“我没有!” 林瑾瑜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他,沈昭手紧紧的扣住桌沿,手指用力紧绷,他哭了起来,摇头说没有。 林瑾瑜冷冷道:“沈昭,你自己清楚,让明玉和你分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你若是想要去告诉她,你就去吧,我不拦你” 沈昭真的朝外走,他走到廊下就撑不住,脚上疼,手术也疼,心中像是破了一个洞寒风直往里面呜呜的灌,让他手脚冰凉,他慢慢蹲下去。 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有小侍看见连忙跑过来,问他怎么了? 沈昭捂住脸哭了起来。 “送我回去” ……储楚聊完,府里的下人就上前禀告已经将沈郎君送回府了,下人神情犹豫,储楚问他还有什么话。 下人迟疑说道:“就是沈郎君回去的时候一直哭” 储楚以为是他娇气,脚疼起来就抹眼泪,于是摆手,随后让人将林郎君请来。 她还记得林瑾瑜找她似乎有事,只是被沈昭打断了。 “是” 林瑾瑜想了很久,他是如何爱上储楚的呢,年少时不知情丝,只是梦中常有她的身影,自己困在那里,她骑着马儿来救他,笑他性格像是宫里的学究,懵懂青涩。 在知道沈昭口中的储姐姐便是她时。 心中泛起的微妙酸苦,嫉妒,心痛,复杂情绪裹挟着他,起初这样的情感并不强烈,直到年纪越长,那份隐秘的酸涩没有经过时间冲淡,反而发酵得更加浓烈起来。 原来她是沈昭的未婚妻主。 他心中原本纯粹的那一点东西就那么破碎掉了。 储楚是一个很好的娘子,不论林瑾瑜喜不喜欢她,她都是那样的,会顺带在沈昭需要照顾时也给予他那么一点的温暖。 林瑾瑜很没有骨气,他原本悄悄放弃掉的东西被他偷偷捡了回来。 他是很怕冷的人,所以就想要将沈昭挤出温暖的巢穴,自己鸠占鹊巢。 他看到了储楚的背影,她站在桌案前,正低头看什么东西,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林瑾瑜在那里站着,看着她的背影。 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贪心的人。 起初他只是想看着她的背影。 如今却想要有名正言顺的机会可以走过去抱住她。 让她也抱住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35章 第36章 第36章 储楚正处理着府中一些事情,她自己手中有些铺子开着,每月都会有账目得看,按理说这些都是府中的主君打理,储楚还未娶夫,这些账目也可以交给储钰看,可他的身体又不能操劳。 只能她自己来处理这些事情,包括铺子上一些大的事情,底下人无法敲定。 无法处理,就得禀上来。 储楚理清了事情就提笔落墨,写罢上下扫了一眼。 笔墨未干。 她觉察到有人走近,以为是上前斟茶的小侍。 便问:“林三郎君到了吗?”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她正要转身,一人从后背抱住了她,储楚僵了片刻,因为燃着火盆,前厅并不冷,从身量和手指来看是一名男子。 带着点冷香气,香气复杂像是冷檀,又夹杂了点花香。 这个季节能有的花甚少,偏偏储楚能辨别出这香气是什么。 这府中用这熏香的郎君,只余下一位。 “明玉” 林瑾瑜的声音有些发闷。 她眉头蹙紧,现在的情况让她措手不及,还来不及想别的又意识到这样的场景若是叫人看见,便是无法说清。 “林三郎君” 那人被她掰开手,一转身果然露出那张如冰雪般不可冒犯的貌美面容。 她退开几步,手里拿着的笔,慌乱之间弄脏了她的手指。 随意将笔搁置在书案上。 也顾不上什么会弄脏纸张,她冷静的扫视了一圈,发现无人,目光才落到眼前人的脸上。 林瑾瑜心脏跳得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面上却是一片镇定。 如今才回过神,方才实在是太过冲动。 还好没有人看见,不过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是那种很轻浮的男子。 林瑾瑜在袖子里绷紧手指。 他如白玉般的脖颈慢慢爬上了层淡粉色,他抿了抿唇,将袖子里的香囊取了出来,淡青色的荷包,上面绣了一朵并蒂莲,莲花花瓣的颜色做了过渡,藕粉逐渐加深。 到了莲尖就粉红得出奇。 林瑾瑜声线冷冽,说的话很慢,说话时眼睫低垂,在眼睑的位置落下一小片阴影,说道:“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储楚突然打断他。 “可以了,不要说了” 他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完,但是什么都该明白了。 手指动了动。 他果然不再继续说上面的话,而是说。 “明玉娘子,这香囊是我亲自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里面装了些安神的药材,还有些……” 储楚脑子里嗡嗡作响,脸色难说好看。 眼底诧异,震惊,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今日林瑾瑜说这些话之前,她全然没有想过与他有什么,在她眼里。 林瑾瑜与储钰相差的年龄小,两人又如同闺中好友。 储楚待他就如同待储钰。 她瞧着眼前的郎君,同一夜间刚长成的翠竹身姿挺拔,年岁轻,面貌好,规规矩矩站这儿,手里捏着个绣给她的香囊,脸色因为她沉默不语而变得略微苍白。 她脑子并非转不动,今日他插手她与沈昭的僵持是什么心思就很明显。 “瑾瑜” 她看着他递过来的香囊,暗自叹了口气。 “你绣得很好,只是我最近都在宫中上值,身上是不佩这些东西的” 林瑾瑜的手微微一抖。 抿紧唇瓣。 她并不想储钰失去这个能说上话的朋友,也不想少年受挫,语气和顺。 “阿钰他绣工很差,你抽空可以教教他” 语气轻而易举地像是在说,今日下得雪好大,回去时不要淋了雪,绝口不提林瑾瑜刚才的不当之举。 林瑾瑜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捏着那个香囊,想着应该再绣好一点的,心中翻上来一阵的酸涩上来,果然不喜欢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声音低哑。 “好” 储楚说道:“事情既然已经说完,我手中还有些事务,要先走了” 她将桌上的账册拿起来,很快就离府去了商铺。 听见管家说家主不在家用晚膳,储钰闻言很是意外。 “以往不都是阿姐写信传过去嘛?今日为何要突然巡视起了?” ……万花楼,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划拳猜酒声混杂着,赵欣正翘着脚依在榻上,喝着美酒,欣赏着美人跳舞,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她不高兴地啧了一声。 跟着她一路的娘子就有人起身到外头去。 没过多久就折回来,衣裳凌乱头上冒着血。 脸上不太好看陪着笑道:“赵娘子,外头是李大人正发火,就是老鸨也不敢上去劝,如今摔砸了,谁也不认” 一说话头上的血流得更厉害,啪嗒啪嗒滴到地上去。 血腥气扑面而来,赵欣拧起眉头,有些嫌弃。 随口问道:“哪个李娘子?” 有人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嘟囔道:“还有哪个李娘子,自然是那位李大人” 赵欣坐了起来,声音拔高了点。 “李想!” 流血的仁妹点点头。 “正是” 赵欣脸色沉下来,她脖子上的金项圈跟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好哇,居然敢打我的人,简直就是该死,老娘要弄她” 被无辜摔得头破血流的娘子,有些愣神,血流到鼻下,她用手背一抹,更傻了,赵欣可不管她,直接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的找,最后翻出来一根棍子。 在手里掂了掂,长度合适,重量也合适,袖子一撸便气势汹汹的冲出去了。 跟她一块的几位,心中有几分义气,姐妹往前冲了,自己也不能落下,余是几位也都各自在房间里抄了各种趁手东西冲出去。 第37章 第37章 李想一脚就将人踹倒在地,她居高临下踩着倒在地上痛苦呻吟人的胸口。 眼神阴鸷,脸上一侧溅上的酒水慢慢擦干净。 “喝了几口马尿,便不识得你祖娘娘是谁,混不吝的也敢泼李大人酒水,手不想要了” 李想的马屁人精,见李想几下就将人放倒,立马朝人叫嚣起来。 跟着踹了几脚,下了死手,地上的娘子衣衫上脏乱,脸颊一侧高高肿起,眼睛都睁不开,鼻腔里流出血泡来。 眼泪鼻涕混着在脸上糊着,李想嫌弃地将人踢远了些。 赵欣气势汹汹地就冲到了李想面前。 “李想,你敢打我的人?!” 她将头上流血的人提出来,对方对视上李想眼神瑟缩,身子侧了侧往后躲去。 李想见赵欣,笑了出来。 “赵欣?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叫人让我来迎迎你” 赵欣心里暗骂一声,将项圈掉了个头,以防打起来来时阻碍自己,她看了眼地上的人看衣裳是京都中的贵女,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了。 赵欣一脚踩到板凳上,将手里的棍子一杵。 身后几个虾兵蟹将,仗了赵欣的势起来也是硬气起来,个个挺起胸膛,手里攥着家伙,眼神死死盯着李想。 李想行事毫无顾忌,又仗着自己身有官职,得罪了这京都中好多人。 几人想讨好赵欣是真,想打李想也是真。 赵欣啐了一口,笑了一声。 “你也配” 李想看着她,并不动怒,反倒是突然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嘴都要笑裂了。 “哈哈哈哈哈哈” “对了,你是来给储明玉出气的吧,不会吧,提督大人怎么会气量如此小” 李想真笑出两颗眼泪来,用手指抹了。 “说实话,我本来没想着怎么样的,对不住了……” 她脸上带笑,说着道歉压根没点道歉的意思,眼神不屑,高傲。 赵欣她一挥棍,桌子上的盘子碎了一地,她吆喝着将桌子敲得叮咚响,上面的糕点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李想的脚下。 “你酒喝多了,说的什么胡话” 赵欣大声呵斥道:“我来这万花楼听听小曲喝点小酒,想必也不犯哪儿的法,外头吵闹,我派人出来看看是哪位大人发火,没想到居然是你这头蛮牛,粗俗野蛮,居然让这可怜见的头破血流” 李想的脸黑下来。 “你说谁?” 赵欣冷笑两声:“谁应,我说谁?” 李想咬牙切齿道:“赵欣!” “敢打我赵欣的脸,今日我要你爬着出这万花楼” 李想上下扫视她不屑道:“就凭你?” 赵欣丝毫不理会她的挑衅,将棍子在手里掂了掂,对着她粲然一笑。 “当然不了” 她看向李想身后,快速说了句。 “套她” 李想反应过来,就要去摸腰间的剑,却摸了空,不知道何时有人偷了她的剑,来不及做别的反应,身后有人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黑色布袋,猛的套到她头上,刚想要出手。 接二连三的,就有人上前扑住她的腰,抓她的手,抱她的腿。 将她死死桎梏住,她一时挣扎不出。 怒吼道:“赵欣!” 赵欣应了一声,轮着棍子就朝人面上打了一棍,这一闷棍,用了十足的力气。 “给我打她!” 几人都是跟着赵欣,为赵欣马首是瞻,闻言立马上前用手里的东西往李想的身上砸打,跟着李想的几人,一看情况不妙,就要脱身离开。 “抓住她们,她们要去报信” 楼里一时间乱成一团,赵欣的几人一棍子将李想的小跟班打晕,给扔到了一处。 “踹她,踩她” 李想头上蒙着东西,一时间楼里的人不是赵欣找的人,也跟着一块踢了几脚。 场面混乱不堪。 赵欣费力的拨开人群,自己踩了几脚。 怕将人踩死了,她蹲下摸了摸脉搏,还有跳着呢,余是抬脚又在她身上的衣服上踩了两脚。 “李家的府兵来了” 有人发现从楼下从上的一队人马,其中还夹杂着官兵,甲胄寒光阵阵。 长刀出鞘的声音让人浑身发毛。 人群一时如惊弓飞鸟离去,赵欣望下面望了望,看见地上开始有动静的李想,将棍子一扔。 这让李想爬起来了,她不得暴怒之下杀了自己。 “快跑”她扔下这么一句,提着厚重的衣摆就跑,身上的金项圈压得她脖子疼,她边跑边转了转方向。 所有人都冲向出口,四散逃开。 赵欣翻窗,往长街逃去。 冬日里衣裳厚重,跑起来阻力甚多,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挑了挑将便宜的脱了扔在地上,正犹豫要不要将披风暂时寄放在哪家的店铺,回头来拿。 身后就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怒喊。 “赵令仪!” “我要剁了你的手” 她回头就见李想顶着一张青紫红肿的脸提刀而来,那架势,那眼神,势必要将她撕成两半,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安心。 赵欣心中一凛,也顾不上冷不冷,将身上的衣服全丢了,只留了里面在室内穿的薄衫撒丫子狂奔。 她摔了跤,那李想就已经近在咫尺了。 翻身在雪地滚了一圈,又爬起来跑,长街人流众多,就在赵欣以为今日小命怕是难保的时候一眼瞧到了停在街边的马车。 马上上面悬着储家的家徽。 样式是平日储楚出入宫门上值的马车,杵在门口守着的不就是储楚贴身的侍丛。 赵欣连忙朝那边奔去。 大喊道: “明玉……明玉救命啊!” 赵欣冲进店里正好迎面遇上储楚,心中大定,立马反客为主道:“那李想疯了,正要提刀砍我” “追了我好几条街,跟那狗皮膏药一样不放” 储楚看她穿得单薄。 “你的披风呢?” 赵欣大喘气,脸上都跑得通红,她摆手。 “还不是因为李想,我给扔了” 正说着李想已经提着刀赶到了,她刀指赵欣,刀刃寒光逼人。 “赵令仪!” 这刚还没有看到,如今李想一说话,门牙就漏风,真真被赵欣打断了半截。 赵欣往储楚身后藏了藏,抓住储楚披风的一角。 “明玉,你可得救我” 第38章 第38章 李想眼神阴沉,面上红肿青紫一片,那张脸就变了形,一只眼睛眯着。 杀气凌冽,刀刃撞击出的声响,让人牙酸头皮发麻。 赵欣已经缩成一团,蹲在储楚的身后,将她的披风往自己身上裹。 李想见了储楚,脸上更是难看。 咬牙切齿道:“提督大人,让开,这个人当街殴打朝廷命官……是要抓下狱的” 李想身后一队官兵也跟了上来,拔刀就要冲进门,在门口眼尖的看见马车上的家徽,刹住了脚,领头的一小官收了长刀,见了储楚连忙拱手。 “提督大人” “小的听万花楼有人闹事,说殴打朝廷命官,便前去捉拿,跟着李大人到了这里” “没想到是赵娘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有误会的话,大人们的私事,五城兵马司就不插手了,大人们好好商量” 眼前两位都在朝中任职,其中一位还是她的顶头上司,另外一位赵娘子虽然身无官职,谁叫她有个娘,户部尚书李纤。 极其护短,谁敢招惹。 更何况这赵娘子眼看与提督大人有交情,她何必去触霉头,打个圆场就恭敬要退下去。 李想冷笑道:“提督大人这是要徇私枉法吗?” 储楚没说话,赵欣倒是愤愤不平。 “关你丫徇私,你要提刀杀我,砍我,我不能找人护护我,等着让你提刀砍,不是傻吗” “再说了,光我一人动手了一样,你自己先动手将我的人砸得这么大的一口子” 赵欣举起手比划开。 “这么大一块,人都差点没了” “我不得找回场子,谁知道啊,你李想这么招人恨” 她无奈摊手。 “我套一麻袋,那一窝蜂的棍子,脚啊” “我险些都没挤进去” 她拍拍手。“我挤进去都是先看看你被人踹死了没有,生怕你断气,我顶多就是踢了那么两三下,你身上这些,可不全是我的人踢的” “转一圈过来全都不认识呢,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方才还是我挤进去,将还想踹的挤开了,否则你李大人还怎么能囫囵个的完整的站在这儿” 李想今儿穿了身颜色素白衣裳,这脚印上去,印得是清清楚楚。 浑身都没一块好地儿,这话就是挤兑她,拿人臊她的脸面,好大的官,好厉害的人,结果脸皮扯下来,就让人人都想踩一脚。 李想脸色又青又紫,最后黑得彻底。 “赵令仪!” 李想上前一步,手里的刀一直都未收回鞘里,储楚稍稍侧身挡了挡。 赵欣拿着鸡毛当令箭。 冷哼一声转过去不理会她,意思就是拿她能怎么样? 储楚说道:“李想,你今儿想清楚,你是以什么身份去的万花楼,确定要压下赵欣?” 李想想都没想说道:“自然以官身,赵欣虽然是户部尚书赵大人的独女,可袭击朝廷命官,也是要吃些手段要刑法加身的” 储楚说道:“你以官身羁押赵欣我无话可说,可你也要进狱里好好受审了” 她说得慢条斯理,声音不大不小,清晰地传入李想的耳朵里。 “以官身在万花楼随意伤人,以官职压人,就要压过来好好问一问,好大的官威呐李大人” 赵欣连忙点头。 “我那小跟班的头上伤还未处理呢,眼下就能拉过来验伤,万花楼的许多人都能作证” 李想上前半步。 “你……” 她栽了,李想这么想,若说不以官身,那么就是以她李想与赵欣之间的私斗,既然是私斗那么就可以自行解决,咬死了不松口,都是些外伤,顶多赔些银两。 她抓不了赵欣。 李想脑门血液往上冲,嘴唇跟着发抖,浑身发热,眼神发狠,手里正要动作想要先将赵欣的嘴捅个对穿,储楚声音冷了下来。 “李清雅!” 储楚上前半步单手禁锢住她的攻势。 身后的侍从上前拔刀抵挡,刀鞘反手重重敲在她的手腕处,李想的长刀哐当一声落地。 赵欣盯着李想口中斥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将刀锋指提督,你要做什么!李想?” “快来人,将这人压下去” 门口还未走的官兵闻言而动,几人一涌而上,将李想几下撂倒在地,反手按在地上。 李想满眼愤慨,面容因为情绪剧烈起伏而扭曲,还想说什么,刚刚领头的官兵,眼疾手快马上掏出来一截白布塞进李想嘴里。 储楚从上往下轻斜眼睨着她。“李大人应当是喝醉了酒,让她好好醒醒酒吧” “身上的伤找医馆看罢,拿着条子去尚书府核销,然后将人好生送回府去” “是,大人” 储楚见着人走了,踢了一脚脚边的一团。 赵欣哎呀一声跳了起来。 “明玉!” “你要我小命,疼死我了” 储楚皮笑肉不笑。 “哪敢疼死你?你只会拎跟棍子耍耍架势,也敢跟武科出身的李想打,胆子这般大,怕什么疼” 赵欣嘿嘿笑了。 “这不是有你嘛” 赵欣说完话脸上皱成一团,双手抱臂,一直搓着胳膊朝手心里哈气。 “先不说了,明玉帮我找些厚衣服来,我冷得很” 储楚无奈将身上的披风解了,让她披上,赵欣乐呵呵的笑。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我的好明玉,今儿也是给你出气,谁叫她这么讨人厌……” 披风里头都是厚厚的狐狸毛,赵欣喜欢得紧,往身上拢紧了,也就不冷了。 “嘿嘿,我方才都不敢笑,怕她拿刀砍我,你瞧她的牙,都让人打漏风了,哈哈哈哈……” “半截牙一说话都黑黢黢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万花楼的人她不少得罪,你是没什么瞧见那架势,我都怕她没气了。” 赵欣笑了一阵又去看她的手。 “方才没将伤给弄得撕裂开吧,不然我可是罪人” 储楚动了动手指,说道:“都已经结痂了,哪有这么容易裂开” 说道这里她想起一件事。 彼时手刚伤,府中大夫年纪大了手抖换药时总扯到伤口,裂开一道小口子,里面渗出血来,那时候林瑾瑜就说让他来。 他曾经学过一些,包扎这一类的他熟练。 他面容严肃谨慎的为她换药,现在仔细想想那时候的神态动作就已经很是明显,她居然未曾深想。 第39章 第39章 赵欣连叫了几声,储楚转过来视线看着她一言不发。 那意思分明是问干什么? “你走什么神?” 储楚看了看她身上,里面的衣衫是无法见人,至少去赔礼道歉这样的衣着是不成的,她招来贴身的侍从对她吩咐了几句。 买了一套展新的衣裳回来。 扔给赵欣。 “换上” 赵欣拿到手一看颜色素净了些,看着像说起话文皱皱的书生穿的。 跟她一身的金首饰不相配。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赵欣乐呵呵的去换了。 这里没有小侍帮忙服侍她穿衣,赵欣将身上的新衣理顺,腰间的玉坠子和腰带她弄了半天将自己的手指缠进去,取不下来。 越解越紧,手指血液都不循环,一截颜色都变深了。 隔着屏风,赵欣急得满头大汗。 “明玉,你快些来,这腰带坠子要吃人” 储楚绕过屏风,看见这场景有些无奈,赵欣见她进来,另外空的一只手,连忙朝她招手。 “快,我的玉指” 储楚走过去几下帮她解开,赵欣边揉手指边惊叹。 “明玉,你竟有伺候人的本事” 储楚面不改色道。 “谁叫有个半夜解手,摸到我床上来解的好友” 赵欣脸一下变得通红。 “明玉!怎么还提小时候的事情” 在宫里读书,临近考试便一月一回,分房间储楚和赵欣两人一间,七八岁的年纪,赵欣半夜迷迷糊糊的想起来解手,不熟悉殿房的布置,打不开门。 不知道为何爬到了储楚的床榻上,脱了裤子就解手。 等到热乎乎湿哒哒的一片才一下清醒过来,房间里储楚觉察到不对清醒过来,起床点了蜡烛,刚看见赵欣对方哇地一声哭出来。 赵欣年纪比储楚小,家里又是千宠万爱的,吃穿住都是有人服侍,养成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习惯。 赵纤心中疼惜这个独女,却比她父君清醒些。 觉得这样养下去不行。 于是送进宫里,在宫中教养,交代了这些基本的穿衣吃饭,要她自己来,最开始在宫里解手都不敢一人去,只能央求储楚陪她,裤子解不开,就要储楚帮她。 赵欣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道:“虽说我与明玉你关系好,可你再提……这些事,我也是会翻脸的” 边说边将自己手腕上头上,脚上取下来的金首饰重新戴上去。 储楚见状叫住她。 “收起来,除了你脖子上的,其余先不忙戴了” 赵欣一头雾水。 手里停下来“为何?” 储楚说道:“正事” 赵欣瘪瘪嘴叫人收捡起来,先装到匣子里。 赵欣别的爱好没多少,唯独从小到大对金首饰喜爱非常,脖子上的这个项圈,是小时候赵欣生病,民间有给孩子带银锁项圈以来辟邪免灾的寓意。 赵家主君得知后专门打了个金锁项圈,赵纤则寻了块红宝石给镶嵌上去,从小佩戴,项圈小了就重新融了制一个合适的。 直到现在。 赵欣也不嫌土,反而各位喜爱金子打造的各类首饰。 浑身都是金灿灿的,她还有间专门的屋子,就是为了存放她这些金子饰品。 赵欣在马车上吃了些吃食,肚子里有了东西,满意的靠在马车边休息,马车一停外头侍从说道:“家主,到了” 储楚抬脚踢她。 “到了,下去” 赵欣磨磨蹭蹭的下去,抬头一看,又猛地回头,后退了几步跟储楚站到一块,肩头并着肩头。 “这……我们来伯爵府做什么?我刚打了她家的女郎,这进去不会被打吧?” 储楚目视前方,跟她说。 “待会态度恭敬些,谦卑些,拿出你惯会使的” 赵欣停下,看着她的背影。 “哎,说清楚什么叫我惯会使的?” 她又看到身后跟上前来个人,仔细一看就是那个头被砸的小跟班,头上包扎了,厚厚的一层将半个脑袋都裹住了,看着吓人。 “章时?你何时来的?” 章时笑了笑,指了指储楚。 压低声音说道:“是提督大人,差人将小的请来的,说是要我如实陈情” “娘子,容问一句,是要小的陈情些什么啊?” 储楚已经上了台阶,门房上前来问,立马将人请进待客的前厅,说要去禀告侯爷,储楚回过头看赵欣二人。 说道:“还不跟着” 赵欣没想通储楚这是干什么,见储楚招呼她也顾不上想了,连忙提着衣摆摇着尾巴跟着去了。 绕过长廊,赵欣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按着明玉说的说就是” “放心好了,她不会害我的” 章时啊了一声,最后说了句好。 侯府的管家上前招待她们。 “提督大人,赵娘子,我家家主正在书房与人议事,要稍等一下,这是新雪泡得茶,今年刚出的第一盏,各位尝尝” 储楚说道:“劳烦了” 管家退了下去,不多时一位衣着华服的中年女人就到了前厅,身上着着常服,胸口腰间绣着蟒,眼神不怒自威,李骧,年近四十,原本应当还算年轻,只是她早早生了华发,两鬓斑白。 储楚和赵欣起身见礼。 储楚说道:“侯爷” “今日冒然前来,实在是情况特殊,未能呈拜贴,还请侯爷见谅” 李骧面容带笑。 “提督大人,今日上门是有何要事?” 储楚说道:“不算大事,户部尚书赵大人的独女与李寺卿在万花楼里起了些争执,两人打了一架,事情闹到我这里来” “赵娘子打了李寺卿后也是十分后悔,央着我前来赔礼道歉” 李骧目光稍后落去,落到了赵欣的身上,赵纤的独女脖子上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金锁项圈很是显眼,京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项圈是个独一份的身份名帖。 对方规规矩矩的行礼。 “侯爷” 储楚说道:“事情经过不如让这位章娘子解释一下吧” 章时哆哆嗦嗦的当个鹌鹑,一下被点到,还很紧张。 一下就跪了下去。 想起来提督大人说的如实说,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说道: “侯爷,小的章时,今日原是跟着赵娘子身边听小曲的,当时包厢外面吵闹,赵娘子就想让人出去看看” “小的好奇心重就自发去了,到了外面发现是李大人在跟人争吵,李大人一时气不过,出手打了那人,小的是李大人无心误伤的” “流血满头看着吓人,赵娘子心善,觉得小的受欺负了,就……就出去找李大人理论,两人争吵了几回,赵娘子是想着吓吓李大人的” “让人套了麻袋,打了几下,结果那楼里的人见李娘子看不见都涌上来打砸,那阵势实在吓人,还是赵娘子挤进去推了些人,没让她们踹李大人,这时候巡街的官兵和李大人带来的府兵就冲上来了” “这就是小的知道的全部。” 李骧座在上首。 眯了眯眼睛,她自然是收到李想在外面闯祸的消息,事情闹得不小,李骧的脸上难看。 跟在李想身边的府兵已经回来禀告过她。 事情大差不差,她心中气恼,李想这个年纪还沉不住气,喜欢欢乐场风花雪夜倒也罢,女子何不风流,可每月几乎都会闹出点事情。 抢花魁,占厢房,这会起因又是喝醉了和人起冲突。 这都罢了,可万花楼里被人蒙了眼,就这么招人恨,可见平时李想与人相处之道如何之差。 遭数百人群殴,差点踩断了手脚,李骧的脸面要挂不住。 “原来是这事,本侯已然知道了,赵娘子与我那逆女只是小打小闹,道歉用不上” “她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本侯还要好好管教一番” 赵欣常年跟她娘斗智斗勇,在她娘的棍棒下能屈能伸惯了。 此刻伏低做小很是有一套。 “我早就听闻忠勇侯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我从小就梦想着,我母亲是一名能文会武的大英雄,就像是侯爷你这样的” 第40章 第40章 “好你个明玉,居然空手套白狼” 赵欣打开那匣子,发现里面居然只是放了几册书,她翻遍了也不见半张银票。 说什么赔的药材银子,拿给李寺卿的赔礼。 李骧怎么好收,两人推脱了几下,等李骧再一次说不用赵欣看过来看过去就给揣进兜里,眼珠子亮晶晶。 “这怎么好意思,我理该赔的” 出了府门,她坐到马车上将那匣子掏出来看看,结果…… 她将那匣子几脚踢到一边去。 “害我白高兴一场” 储楚闭着眼睛靠在马车壁上。 “你缺这些东西?” 赵欣学着她靠在马车壁上,摇摇头。 “只是金子银子谁嫌多啊,明玉你太置身世俗之外了,过几日岂不是要断了这凡间俗物,开始辟谷不食一滴水一粒米啦” 赵欣说道:“你要成仙?” 储楚闭口不言,赵欣下马车的时候又下起大雪来。 她撑起伞进府,一到门口,里面就迎出来一堆人,提她接风扫尘,去去今日的晦气。 红梅枝条甩在她身上,轻轻弹走外衣的雪花。 赵欣转了圈让人撒了符水,遇到李想,该撒撒,突然想起来今日母亲在,她抬起头连忙一溜跑下去拦住储楚的马车,去趴储楚地车窗。 “明玉,你下来喝盏茶再走” 储楚笑着看着她。 赵欣也笑,眼睛一眨一眨,去扯储楚的披风狐狸毛。 “明玉,好明玉,天太冷到我府中歇歇脚,烤烤火,我给你捶肩捏腿都可以” “你喝盏茶,我们府中前段时日请了位厨子,弄的吃食是一绝,我叫她单独给你做,你赏赏光呗” 储楚伸手作势摸她的头,赵欣半个身子都要支进去了。 手正要落到上面去的时候,改了个方向,结结实实敲在她额头上。 赵欣嗷了一声松开手,后退一步捂住自己的额头。 储楚脸上的笑收起来。 “赵大人是你身生母亲,还能吃了你不成” 赵欣苦笑一声。 “她是不吃人,可她手里的戒尺吃我的肉啊!” 她还要说什么,府里跑出来一名小侍。 “娘子,家主叫你去见她” 赵欣头皮发麻:“啊!” 赵欣正要窜上储楚的马车,那储府的侍从先是调转马头,叫她扑了一空,随后一挥鞭子,马车就走远了。 “明玉!……” “娘子,家主请” 赵欣看着跑得飞快的马车,跺了跺脚,眼一闭直挺挺倒了下去,小侍慌忙去接,大声叫人。 一群人抬到院子外,赵纤和她夫郎就赶了过来。 赵主君已经眼泪链链,见自家女儿眼闭口闭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模样,赶紧叫府医来看。 府医细细把脉,额头上冒出层薄汗。 “怎么样?” 府医欲言又止。 “这脉像有些古怪” 赵主君提起一颗心。“什么古怪?” 赵纤冷哼一声:“哪里有什么古怪,分明是有人作怪” 说着一尺子敲下去,敲到了一侧地板上,赵欣病中惊坐起闪过那一下,捂着腿就喊疼。 赵纤敲了敲地上。 “什么疼?” 赵欣脸色一变立马爬起来摇头说不疼了。 “欣儿” 赵主君见她无事,心中落下块石头。 赵欣望巴巴的叫了声。 “母亲” “你别气,生气伤身体” 赵纤瞪了她一眼扔了戒尺,叫她单独到侧厅说些事情,赵欣这下哪敢不应,连忙麻溜的就跟过去了。 “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 赵欣老老实实的说了一遍,边说边偷摸看她娘的表情,眉头一皱她就嘴巴里润色一圈再说,等到说完,虽然眉头紧锁,但好在没有叫人拿戒尺来。 赵纤看着她这个头脑单纯的女儿。 “你也不问问提督叫你去侯府赔礼道歉是做什么用意?” 赵欣说道:“不知道,不过侯爷看起来应当不会追究我了” 赵纤白了她一眼。 沉声道: “自然,既赔礼道歉,又直接将她架到高处去,她只能顺着梯子下” 赵纤越想越觉得储楚真是京都当中贵女翘楚,她这个女儿拍马也不及的,若是家中有个儿郎,就嫁给她无妨。 也算是她的半个女儿。 赵欣看着她娘神色,心知自己是渡过一劫,胳膊腿放松了跟张饼一样摊在椅子上。 李想这回吃了瘪,又被她娘一顿训关了三四天,上朝时憋着火气,整个人犹如罗刹,浑身上下冒着火。 谁路过多问一句她的伤,就得着狠狠一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来。 见了储楚,眼睛就沾在储楚身上,那样子活像是要将储楚扒下一层皮。 储楚面不改色。 任由她继续看着,一官员上前说道:“圣上,岷山有本急奏,岷山县县令奏请支援,连着数月的大雪,大雪压垮了房屋,百姓冬日御寒衣物不足,出城的道路受阻,城内的粮食只够撑到两月余” “城中百姓恐慌已经发生了部分暴乱,县令带人镇压了下来,只是情况紧急,若是粮食供给不上怕是就压不住了” “由于房屋垮塌死伤的百姓已经达到六百三十六人” 这个人数已经将近千,一个县城最多也不过几万人,岷山县地区偏远,临近的县城都不多,最近的也要数百里。 百姓人数更是要比其它县城少。 这个死伤人数,已经是很厉害,若是不能及时控制,引起百姓恐慌,恐会发生更大的灾祸。 岷县的奏章递到京都来,快马加鞭,也要半月。 就是说这些数值是半月前的,这半月内,死亡人数还在增加。 李弦说道:“爱卿们有何建议?” 户部尚书赵纤上前道:“圣上必须派人尽快开通岷山县的官道,将粮食运进去,另外棉衣药材都需供给上。” 李弦点点头。 “此时急需去办” 殿阁大学士说道:“雪灾农田受损严重,春种都播不下去,派人查看百姓受损面积,程度,圣上再思量一下减免赋税的事情罢” 圣上点点头,头顶的十二串冕旒轻晃。 第41章 第41章 雪灾救济,是一个十分好能顺利获得民心的机会,李昭上前一步。 “母皇,岷山发生小部分暴乱,光是靠朝中官员稳定民心怕是差一些,儿臣愿意亲自前往平定这次灾祸。” 三皇女党见李昭开口,纷纷附和。 “三皇女赤子之心,心系百姓,此行路途艰苦,也不惧艰险” “圣上,有皇女前去,更能稳固民心,亦可昭昭圣上对百姓的关切之心” 李献:“圣上,儿臣也愿意前往” 李弦看着她这个两个孩子,一时间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在考虑什么。 李昭说道:“小五前段时日不是病了一场,刚刚才好,此行路途遥远且药材有限,若是身体不舒服可来不及折返” 李弦听了这话像是终于敲定。 “那就由三皇女去吧” 李想上前。 “圣上,臣愿意随三皇女从京都护送镇衣,镇米前去岷山县” 李弦很快决定:“准” 储楚上前道:“粮食,棉衣必然是要供应,由京都官员一路护送,可以同时慰稳民心,但京都到岷山太远,其中山势险峻之地不少,怕是赶不上” “不若圣上先传一道旨意,让就近储备足够的县城支援一部分,缓解燃眉之急,后续物资两处送达支援” 李弦面露笑意。 “好,就依提督的意见” 储楚垂下眼。 “除此之外圣上还应拨款让当地县令去处理那些因此灾丧命的后续丧葬事宜,给予家人抚恤银” 李想阴阳怪气地说道:“丧葬,提督大人在京都待久了,人都心善不少” 死人,多常见,李想手中沾着的人命不在少数,对于她而言这些尸身还要什么归置,用草席裹了扔已然是开恩。 储楚没理会她。 继续说道:“因雪灾死去的百姓数量不算少,让县令统一收殓,张贴告示有家人的尸身领回去下葬,无人手敛的便由县令统一进行收殓下葬” 有官员这时候明白过来。 “提督这是担心……” 储楚说道:“雪灾过去,等到开春天气回暖,原本冻住的一切都会化掉,这些尸身若是随意扔置在乱葬岗,等温度上来,尸身**……” 兵部尚书脸色沉重。 吐出一个字眼:“疫” “若是处理不当,怕是会引起瘟疫” 李想一下被噎,脸色又青又紫,但更让她感到愤怒地是储楚无视她的态度,她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圣人点点头。 “此事是得处理妥当。” 她看向三皇女,李昭立马应下:“儿臣谨记,定然不负母皇所想” 圣上的旨意先一步快马出发。 岷山县的支援清点得速度很快,晚间就已清点完数量,装备上车一切准备妥当,第二日天色刚亮就匆匆忙忙出发了,储楚站在城墙上看着。 车队拉出很长的一段,马车载着厚重的物资,车轴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明黄色的旗帜高高扬起,在风雪中飘扬摇摆。 官兵都戴甲,刀枪剑戟碰撞出声,发出让人浑身泛寒的轻响。 储楚先是去喝了茶,在茶楼里听了半天的曲儿。 赵欣得了消息,立马就赶来了。 “怎么有兴致,不叫上我呢” 储楚作出一脸愧疚,语气却平静地说道:“赵大人打断你的腿,我没替你挡一挡,怎么敢叫你” 赵欣面上一呆,手里抓的瓜子掉一地。 “明玉你……这样说话好生古怪” “人也古怪,你平日很少看这些东西的” 赵欣指了指楼下台子上的戏子,看着她说道:“却还在这里呆了两个时辰,你在干什么?” “躲人吗?” 她笑起来说笑道:“你需要躲谁?居然让你自己退让。” 储楚面无表情说道:“前两日赵大人打你脑袋上了?” 赵欣一时没转过来,如实说道:“没啊,我母亲从来都不打我头的” 储楚垂下眼,喝了口茶水,茶叶香气在嘴里慢慢蔓开。 赵欣看着她后知后觉。 “明玉,你又骂我!” 储楚睁大眼睛,很慢的眨了眨“有吗?” 赵欣对她翻了个白眼。 储楚也不多废话了,坐了两个时辰,被着火炉烤着,险些要睡过去。 “我还有事就先回府了” “你自己看吧” 赵欣对她摆手,让她走,自己已经趴在窗户上看上了,这个包厢位置观戏最佳。 桌子上摆了一桌的吃食,边吃边看。 好不快活。 储楚坐进马车里正想些事情,突然马车停住,刹得有几分急,她的身形晃了晃。 外头驾车的下人连忙告罪。 “家主,前面好像出事了” 储楚撩开帘子,远远瞧了一眼,两辆马车横在路中间,路边摆着的摊子已然侧翻,马车上都下来两位郎君,起了争执。 摊主是位年纪已经大了的婆婆,摊子上的吃食都撒到了地上,沾了雪和脏污。 老婆婆一边捡一边用苍老树皮般的手指颤着的将柿饼捡起来,用手指拍拍上面的脏东西。 放进竹编的篮子里。 她的年纪大了,蹲下来捡东西有些费力,很快有人帮她捡起来。 老婆婆看过去,只看到一张金尊玉贵的脸,年轻娘子身上的衣饰贵重,身后跟着撑伞的侍从腰间佩着长刀,腰间坠着令牌。 她对着老婆婆说道:“婆婆,这些柿饼我都买了” 老婆婆脸上堆着笑。 “好娘子,你是贵人,这些吃食都脏了,您吃不得” 储楚从地上捡起一个,用帕子擦了擦,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侍从见状,上前半步:“家主” 储楚对着老婆婆说道:“这已经很干净了,比这还脏的我都吃过。” 储楚花银子买下来所有的柿饼,用篮子提着,转过来却发现正有人看着自己。 两位刚在争执是谁家的错,现在却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的看着储楚,一位面颊微微泛红,稍稍侧过身去。 “你是谁?” 另外一个小郎君如此开口道。 眉眼间难言矜贵,高傲。 像是一只雪白的白猫,立在哪儿。 储楚笑了笑,整个人眉眼变得柔和起来,反问道:“你又是谁呢?” 那小郎君一下结巴。 有些恨恼,又有点羞。 “我问你呢?你先说” 第42章 第42章 储楚垂眼想了想,说道:“我是一位因为两位郎君吵架挡去去路的过路人” 她拢了拢手。 “两位郎君可否争论出结果了?” 那浅色衣衫腼腆郎君说话有些结巴。 “抱歉,娘子……先……先过吧” 储楚道了一声谢,就转身上了马车,马车缓缓滚动,从浅衫男子这边让出去的空地行驶过。 那只小白猫郎君见她要走,几步追上马车。 很是不高兴。 “喂……你还没有回答本郎君的问题” 马车没有停留,再让他一个小郎君当街追着女娘的马车跑,他是做不到,恨恨地跺了跺脚,仔细在马车外面查看。 还叫来小侍问道:“你可看清楚,马车上印着的是哪家的家徽?” 小侍摇摇头。 “可能是哪家的贵女不愿高调示人,马车上没有旌旗。” “只是这马车上面雕刻的样式花纹与普通的不一样” 那小郎君问:“可看清雕刻的是什么?” 那小侍回答道:“是莲花,和……蟒” “奴看得清清楚楚是四爪的蟒纹” ……储楚刚到府上,下人就上前过来请他。 “家主,郎君有请,说是有东西送给家主” 储楚解下从外归来落了雪的披风,点点头说道:“好,我稍后就去” 她用热水擦洗了一下脸和手,那种寒意才慢慢散去。 换了身常服往储钰的院子里去,储钰一到冬日就基本上不出门,他的身体养成这样,到了春夏日里能正常出门游玩已然是很好。 储楚怕他无聊,由他请什么戏班子,戏法来府中搭台演。 平日里要什么东西,基本也都会为他寻过来。 “阿姐” 储钰看见站在屏风外的储楚,连忙唤她。 不吹风,亭子里有三面遮盖起来的布都被绑了起来。 里面亮堂堂的。 桌案上什么都没有放,只有一白玉瓶和一册书籍,瓶身光洁无瑕,里头插着几枝梅花。 花开得盛了,掉在桌案的书册上几瓣。 储钰坐在榻上,手里正拿着一块木头,一手拿着雕刻用的小刀,衣服上全是堆着木屑。 地上散落着一些看起来失败的。 储钰面容透着点病态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身上披着厚厚的毛毯衣物,衬得他的脸更小更尖了点,眼睛却很亮,他冬日里病了两场。 时间并不长,但还是清瘦下来。 他举着手里还在打磨修整的木雕。 “你看看这个” “你觉着像什么?” 储楚问他不练什么戏法了?储钰又在木头上抛了抛形状,他拿刀的动作很是熟练很显然已经开始一段时日了。 储钰说道:“我都会了,你这段时日都很忙,我请你你都没来” 他语气有些不满。 “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之前你再忙都是要陪我用晚膳的” 他身上披着狐狸毛毯往下滑,他往上提了提。 “戏法下次表演给你看,最近我又喜欢上了木雕……” “用沉香雕刻出来的还带香气呢” “你看这个” 他从旁边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个木雕,储楚拿在手里,入手光滑,是一座船,上面雕刻得技艺很是复杂高超。 船身不过一掌长,但船舱上面的客房,帆,打捞上来的鱼,渔网,悬挂在檐下的灯笼。 连纹理都刻得很是细腻。 岷山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圣上也有意宣扬国威,储楚边看边说道:“连月的雪,岷山县雪灾,圣上刚刚下旨支援” 储钰对这些不感兴趣。 哦了一声,手里继续发出咔呲咔呲的声响。 储楚端详着船体,看到什么关窍,用手指试着摸了一下那雕刻上去的房门,却发现可以打开。 储钰语气难遮掩惊讶。 “阿姐,你知道我当时看到这个窗户和门可以打开的情形吗?世人怎么有这样的高人” 储楚看着那门打开里面的场景,桌椅床榻屏风,一应俱全栩栩如生。 “的确技艺高超” 她随口问道:“你是从哪儿买的?” 储钰说道:“是瑾瑜哥哥给我买的” 储楚的手指一顿,储钰继续说道:“瑾瑜哥哥怕我无聊还给我念话本子,陪我捏陶土来烧” “我们还烧了好几个杯子,瓶子的,等烧出来我挑一个好看的给你” 储楚捡起地上一块刻毁的木块,问道:“你这么喜欢林三郎君?” 储钰头也不抬。 “当然” “瑾瑜哥哥多好啊” 储楚走近了看他手里刻着的东西,开口道:“这是什么?狗吗?” 储钰顿时脸垮下来。 “这哪里像狗?!” 储楚指了指那块木头。“这是狗头,这是四条腿,还有条尾巴” “不是狗是什么?” 储钰说道:“是有头,有四条腿,还有尾巴,可这也不一定是狗啊” 储楚见储钰貌似受到打击。 半蹲到她面前去。 宽慰道:“这还没刻完,所以阿姐看得不是很准,等你刻完了定然能看出来这是什么” 储钰木着一张脸。 “只差眼睛了” 这看不出来,刻上也看不出什么。 储楚抿住唇再仔细看了看,黛眉拧紧,顶着储钰期待的目光问他:“所以你刻的是什么?” 储钰垂头丧气。 将手里的刻刀扔到地上。 “是马啊” 储楚眼睫颤了一下,久久不能回神,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片雪悄然飘落进她的衣领中,趁她恍然就那么冰凉的贴着她。 等她去看,早已随着她的体温化成了水珠消失不见了。 储钰叹了口气。 “瑾瑜哥哥说刻马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储钰摸着那块木雕。 “阿姐,你喜欢吗?” 储楚声音略沙哑,从储钰手中接了过来,手指摩挲了两下。 “喜欢” “瑾瑜哥哥”储钰这么直直的看着外面。 储楚站起身回过身,果然见到一抹身影,林瑾瑜身着青蓝色广袖长衫,衣衫上尽是莲花,他面容清冷,一双眼睛淡薄如水。 就这么望过去。 目光落到储楚的脸上,肩膀上,腰带上,衣摆上。 许久未见了。 他垂下眼来。 应了一声。 柔声说道:“我忘了东西,过来取” 抬脚踏进来,将桌案上的书册取到手中,储钰说道:“明日不还得用,你干嘛这么麻烦,放在我这里也好” 林瑾瑜说道:“明后几日我有些事情,过来不了” 储钰啊了一声,有些不舍。 林瑾瑜话是与储钰说,目光却落到储楚身上,对方并不看他。 “明玉娘子” 储楚看了他一眼。 “林三郎君” 林瑾瑜捏着书册的手紧了紧。 手指骨节绷紧得泛白,已经几乎半月了,他想了几天明白了,她这是在躲他。 今日按着以往的时辰告辞,眼下折回来见到她。 果然如此,他尝到点酸苦,从胸口蔓延从喉咙里爬上来,叫他说不出完整的话酸苦得舌根发麻。 他脸色略苍白了点。 抿住唇。 储钰说道:“那你过几日有时间了就过来找我啊” 林瑾瑜点点头。 第43章 第43章 林瑾瑜就这么走了。 “阿姐” 储楚回过头去看他。 储钰盯着她,开口道:“你与瑾瑜哥哥吵架了?” 储楚说道:“没有” 她将那没有眼睛的木雕小马,在手里握着,对储钰说:“弄个穗子串起来,仔细看看,其实挺像的” 储钰端详她的脸色神情,自然而然没有丝毫异常的神色,注意力显然在那只小马上。 “哦,只是觉得你们说话有些怪怪的” 储楚对他笑了笑,伸手去揉他的头。 “没有,你专心弄你的事罢” 她说道:“我只求你今年不要再病了” 储钰拧紧眉头,似乎这是个很无礼的要求,又将自己裹紧了点。 “我尽量” 储楚从储钰的院子里出来之后,径直往书房去,绕过一道拐角她看到了林瑾瑜。 他站在廊下,手里捏着那本册子。 看着池塘上落雪结冰。 零落枯死的几枝残荷,被冻在其中,颇有几分萧索意味。 林瑾瑜侧站在一旁,似乎被池中的雪景吸引住了。 储楚脚步未停也未打扰他。 准备从叉路去书房,处理公务。 林瑾瑜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没看她,却是连几乎没有脚步声的储楚捕捉到了。 “明玉……娘子” “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 储楚暗自叹了口气,脚步一转,回答他道:“自然” 林瑾瑜好像放下心来,肩膀微微沉下来,他慢慢转过身来,对着储楚问了一个问题。 “明玉娘子,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储楚似乎觉得这样的距离未免太过无礼了些,于是走近几步。 “问罢” 林瑾瑜:“我长得难看吗?” 储楚险些踉跄了两步,她稳住身形,她看着眼前气质如雪中青松一般挺立的人,对方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 眼睫无意识的轻颤,唇瓣抿紧。 林瑾瑜听到储楚沉默了片刻后地一句世间绝无仅有。 林瑾瑜又问:“你厌恶我了吗?” 储楚这几日躲他,不是出于什么厌恶他,也没有这样的情绪发生。 她在政事,商铺事物上处理得井井有条,但这样的直白的,坦然的,爱慕之情混杂着她阿弟的事,她有些不知道如何进行处理。 以往的情况很是简单,她拒之门外就好。 她现在没办法将林瑾瑜像是一个毫无相关的陌生人扔出府去。 储钰喜欢他,他也为储钰真心考虑过,为他在雨夜奔走过。 除开她的事之外。 林瑾瑜挑不出错。 储楚如实说道:“没有” 林瑾瑜干涸的心,又因为她的一句话涌入了水流,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他顿了顿,轻声开口道: “你不厌恶我,为什么不……试试” 他觉得自己快要在这冬日里**,皮肤下灼烫的温度沸腾,从心口烧到指尖,脖子,面颊,要烧掉他的皮肤,融化他的内脏。 因为他胆大直白的话。 “我长得不丑,还会做衣服,会做饭,也能算账……侍养花草也会一些” 他结结巴巴的将自己身上还能算得上优点展出开,铺开在储楚面前,希望她能看看自己。 “我……我会……很听话的” ……“明玉,你在想些什么?” 赵欣陡然在她耳边喊,储楚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抬手拧她的耳朵。 赵欣捂着耳朵跳开老远。 “明玉,你学坏了” 以前她从不拧她耳朵的,都是储钰,带坏了都。 赵欣这么想。 储楚垂下眼,喝了口茶,起身说走了,赵欣连忙喊:“又走,你这个月和我见面也加起来一个时辰都没有” 储楚停下来说道:“我事务还有很多,你该问……你为何如此清闲” 赵欣见势头不对,连忙讨好的上前。 “您忙,明玉,我就是个闲人,做不了那些事,你就别跟我娘说了” 她双手合十。 “你有什么事要跑腿的,只管吩咐我就是” 储楚说道:“我的事,你不用管,你就为阿钰跑跑腿好了,他最近差些木料” 赵欣连忙拍胸口保证下来。 “放心,这木料就是在我娘手里,我也给他偷来” 储楚坐着马车离去,连轴在宫里转了几天,南夷来信说是王君病了,咳疾久不见好,希望能从宫中调制一些药丸送过去。 王君便是和亲的二皇子。 先前狩猎时就接到过传信,不过信中说的是有好转,又说了些想圣上君后的话,想要吃些京都的特色吃食糕点,南夷地理并不适宜产出样式多样的干果糕点。 圣上着人送了十几箱子,飞禽走兽都抓个遍。 如今时隔没几个月,便说又身子不大好,希望能要一些宫中的药。 圣人思衬一番,调了两名太医,决定送到南夷皇宫中去,专门为二皇子调理身体。 夜里圣人旧疾犯,储楚一夜都未曾合眼。 待到春节将至才踏出了宫门。 落了一身雪,回了府,她沐浴更衣完。 下人匆匆来禀告。 “家主,有客来访” 储楚有些疑惑问道:“是谁?” 下人说道:“那人捂得很严实,是个郎君,家主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储楚进前厅时,先看见了一个背影,她脚步一顿走了进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小昭” 那人转过身来,只留出一双圆而无神地眼睛。 看到她时眼里微光闪烁,眼珠动了动。 对方声音沙哑。 见了储楚,声音一哽咽,小声喊道:“储姐姐” 第44章 第44章 沈昭慢慢摘下面纱和披风,他脸上清瘦下来眼睛越发显得大,身上的衣裳依旧是他一贯喜爱穿的,颜色鲜亮。 只是身上没有佩戴一根簪子或者玉镯。 “储姐姐,我母亲为我定下一门亲事,我……就要成亲了” 他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拉储楚的衣袖。 但最终还是只是走了那么一步。 他似乎并没有睡好,眼下乌青一片,脸上敷了层薄薄的香粉,应当是想要遮盖,却还是能看得出来。 储楚闻言并没有惊讶,此前就早有风声,赵欣身边的几个人不知道其中关窍,曾在她面前说过,赵欣早早打断了,她没听到是哪家的娘子。 “届时我会为你送上一份新婚礼的” 沈昭摇了摇头。 “我不要” 储楚说道:“今日来告诉我婚期,我很高兴。” 沈昭无声无息的掉下颗泪来。 “储姐姐” 储楚打断他说道:“不要固执” 沈昭哽咽了一下,抬起头想将眼泪逼回去,说道:“你都不问是哪家的娘子吗?” 储楚说道:“能得到你母亲和父君的认可,相信对方一定是万里挑一的好妻家了,你不必担心,沈大人不可能让你去吃苦” 沈昭嘴唇有些干涩,他看着储楚的面容。 盯着看着很久。 “储姐姐” 一开始的一声声音低哑几乎近无,沈昭又喊了一声。 储楚听到了应声。 沈昭说道:“你会祝福我的吗?” 储楚点头说道:“时至今日,我依旧希望你幸福” 沈昭突然一声笑了出来,他用手背摸了摸眼泪,将其擦干净,睫毛沾湿了几缕,眼皮略肿。 笑起来跟以往是一样的。 “储姐姐,谢谢” 沈昭像是很轻松了一样,恢复了以往跟储楚之间的相处模式。 “你到时候会来的吧?” 他睁大眼睛。 “谁都可以不来,但你不能不来” 储楚说道:“我会来的” 沈昭笑了笑,眼泪又流下来,他捂住一只眼睛,叫了起来。 “储姐姐,有风吹我眼睛里去了” 他似乎不满,撇撇嘴。 他用衣袖反手就擦了说道:“这边早该添一道屏风了,冬日里一阵阵的吹这风,冻得我好冷” 储楚说道:“是你穿得太少了,总想着穿起来好看,下雪了这样是不行的” 沈昭冬日里还是穿着单薄,他不想穿得太厚,成一个雪团子,厚得走不动道臃肿肥胖。 身形肩膀都壮了一倍。 他吸了吸鼻子目露嫌弃说道:“那多丑啊?” 他捂得严实,但披风这些都不厚,只是在里面塞了薄薄的一层棉,行走间寒风直往里灌,哪里不冷。 他跺了跺脚,跑近了去烤火,边搓边哈气。 “储姐姐” “你替我挡着点” 储楚让下人去储钰那里拿了一件裘衣,雪白柔顺的白毛,厚重温暖。 沈昭看了一眼,拿在手里掂了掂就放在一边。 “这太重了,我披着都走不了几步路,而且这……” 沈昭将手烤得暖烘烘的。 “我烤会就好了” 他边烤边拨弄炭盆里面烧得正旺的一节,飞出一点白色飞灰来,说道:“没几个月了,储姐姐,我若是嫁出去,以后就很难再见到了” “我要是让你请我吃东西,听茶楼里的曲儿,你可不能再拒绝了” 他望向储楚说道:“一次,就最后陪我再看一场吧?” 沈昭自小就是喜欢去茶楼里面看戏的。 储楚答应下来,沈昭就笑了起来。 他站起来说道:“储姐姐,你真好” 说完他面露难色,搓了搓胳膊,将那件厚重的裘衣披到了身上。 “好冷” 沈昭说道:“储姐姐,那我今日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等我……后面我想好了就写信给你” 他说完也没多停留,就那么重新蒙上面纱系了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走进风雪中去,马车早已牵过来在一处空地上等着。 头一次也没回,弯腰上了马车。 沈昭前脚刚走,赵欣就欢欢喜喜的来了,她怀里抱了一个箱子。 进了府门就直奔储钰的亭子里去。 看见了储楚也只是留下一句。 “明玉,待会我寻你去喝茶” “等我送完东西” 储楚还没来得及张口,赵欣的身影就已经不见了,她速度很快轻车熟路,身后给她撑伞的小侍根本跟不上。 她顶着一头雪花冒冒失失闯进了亭子里。 储钰险些吓住。 看见是她脸色就变了,声音也不好听,眉心蹙紧。 “你被狗撵了?” 赵欣眨了眨眼睛说道:“差不多” 她赶紧岔开话题,将怀里的箱子放在桌案上,将身上的雪花拍下来,储钰说道:“出去拍” 赵欣亮着眼睛赶紧让他点点数量。 “沉香,檀木,红木,乌檀……什么我都要了一份,你看看” 她边说边拍,雪花落在地上,融化在地上形成一小块的深色,储钰没动看着她,目光幽幽。 赵欣后退半步。 抬了抬下巴。 “你好好说嘛,出去抖就出去抖” 她站在外头,任由小侍帮她抖干净身上的雪,用帕子擦干净发丝。 储钰在里面慢吞吞地清点数量。 赵欣看他似乎清点完了,身上的雪拍干净,她解了外面的披风,抬脚走进去。 “怎么样?是不是都齐了” 储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这里面有假的” 赵欣闻言立马跳脚,情绪激动反驳道:“怎么可能?” “这要是有假的我马上吃了” 储钰拿起来一块木料“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赵欣一拍桌子指着那块木料“这块木料,就不可能是假的” “这可是我从我娘那里拿的,骗她说拿去烧了,挨了好一顿打” 她将袖子撩起来,作势要解身上的衣服,给他看后背。 “你自己看,这伤可还没有好,这要是假的,我娘打我这么狠,恐怕只有一个理由” “我不是她亲生的” 储钰在她撩袖子的时候就马上偏过头去了。 苍白的面容下浮现一层薄薄的红晕,是被气的,这个赵令仪,她脑袋是什么做的,居然在外男面前做这样的动作。 听她说的混账话,闭上眼睛。 赵欣见他不看有些不明白。 “只是截胳膊,有什么好防的” 储钰让她仪容仪表整理好,赵欣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我穿好了,你转过来吧” 储钰说道:“我信” 赵欣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何转变的这般快。 储钰放下那块木料。 “因为,我是诈你的” 赵欣哈了一声,声音拔高。 “你说什么?” 储钰斜眼睨她,居高临下没有回答她的话。 赵欣嘴唇动了动嘀嘀咕咕说道:“你们储家的尽会使这些手段” 储钰叫人拿来了一盒药,扔到赵欣的面前。 “我又没叫你去偷” 赵欣一时语塞,将药膏揣进兜里,认了抬起眼来。 “那这些都是齐的对吧?” 储钰点点头:“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赵欣与储钰立下了约定,要是赵欣将他需要的这些木料都集齐了,他可以答应她一个愿望。 赵欣顿时高兴起来,头都抬得老高。 她清了清嗓子。 “你从今以后,再也不能拿东西打我” 储钰看着她。 “就这个” 赵欣说这怎么了? 问他:“你不会反悔吧?” 储钰摇摇头说道:“好,我答应你” 赵欣脸上喜笑颜开。 怕他以后反悔。 “万一你反悔,那就打一下给……给我一百两金子” 储钰答应下来,赵欣跑到桌案边,磨墨提笔写大手一挥就将刚刚说的写了下来。 “你瞧瞧,没问题在这上面签个字,免得你耍赖” 赵欣脖子上的金锁素圈,因为她的动作微微轻晃。 储钰嫌弃的推开她,提笔利落的落了自己的名字,赵欣拿到东西,高兴地跳起来,一阵风似的就跑了,储钰没理她。 打开箱子拿里面的木料出来,看看能雕些什么。 外头望去,大雪纷飞。 赵欣去而复返,一手扶着屏风,一头乌发用一根金簪束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气息都未能喘匀,她喊他的名字问他:“你想出去吗?” 马上进入一个节点,比较重要的节点。 副CP的线产生了,我原本没想开展副CP的线的,最开始写这两个人物也只没设定他们会开展感情线,也没想过将他们两栓在一起,但写着写着,觉得有CP感,脑子构想了一下,比想象的顺利,于是就开始写啦。 副CP的话,最开始就是两个都没感觉,相处过程中男会先动心,单恋一段时间,大概会酸涩,女的话会先跟其他小郎君有牵扯,有通房,女非男处哈。 会生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44章 第45章 第45章 储钰脸上带了点茫然,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一时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看着她,和她背后急坠飘落的大雪。 赵欣说道:“今日有一场梨园里有一场好戏,你要不要去看?” “储钰”她唤他的名字。 储钰说道:“好看吗?” 赵欣点点头身上的配饰跟着她欢乐作响。 “好看,我都是第三次看了,这个戏班子很难抢到位置的,就是提前请,也得要排到年后去了,今日是最后一场” “还可以去吃园里的锅子,从南边来的厨子研发的新菜式,特别好吃” “去吧” 赵欣见他意动,怂恿道:“听说最后一场后面还会有傀儡戏” 储钰身子往前倾念叨道:“傀儡戏?” 赵欣立马绘声绘色的说起来,好像真的在她面前就出现了一样,储钰早就听过,可是京都里面这还是第一次见。 “去晚了,位置都没有了” 储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毛毯和火盆,犹豫道:“可是,阿姐不会让我去的” “阿姐她会请到府里来的” 赵欣摆手道:“那多没意思,人多看着才热闹,而且你一个人坐着不无聊吗?” “要我我可坐不住” 储钰说道:“可我怕冷,见了风病了,要好几日都下不了床” 赵欣上下看了看他道:“有这么严重?你打人不还挺重的,有劲得很” 储钰冷眼看了她,赵欣想了几下,一拍胸口说道:“不就是怕风,我把轿子全部封严实,给它套一层衣服,里面也给你堆满,直接从这儿” 她指了指储钰现在的位置。 “叫人给你抬到包厢里面,里面给你也烧上炭盆,怎么样?” 储钰看着她。 “你为何对我这般好,有什么企图” 赵欣头一转。 “我能有什么企图,见你一个人孤零零可怜,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去看罢了” 储钰闻言低头思考起来。 赵欣背过去摸了摸胸口,好险,险些被看出来,她母亲老是骂她,但是对储楚那叫一个赞不绝口,好似明玉才是她的女儿。 明玉是个油盐不进的,可她有个弟弟。 明玉要是说最疼谁,必然是她这个弟弟,她对他好,下次明玉还不乖乖给她提鞋。 更何况储钰是个乖乖听阿姐话的郎君,今日将他拐出去了,他就有了把柄在自己手中。 储家这两位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日后白纸黑字他不惧,明玉总该还是怕的。 一箭双雕。 赵欣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聪明绝顶之人。 哈哈,还以为他赵令仪是昔日的赵令仪吗。 储钰抬起眼来。 “你等等,我要去” 储钰捂得严严实实进了包厢里面才摆脱出来,房里果然已经烧好了炭盆,他裹着披风坐到了窗前,往外面的台上看去。 时辰还未到,赵欣看他像是一坨粽子一样端坐在那里,打她的时候倒是凶巴巴,一点也不像个郎君。 她憋不住背过去笑了出来,偷摸笑了一阵,笑完抬起头发现储钰正盯着自己。 赵欣面色一僵。 哈哈两声:“待会肯定很好看,傀儡戏…” “咳…”她清了清嗓子。 目光移开,不去看他。 “这桌子做得挺好”她摸完桌子站起来又去摸屏风。 “这屏风也挺好看,手艺挺巧的” 说着说着就走远了,储钰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吃完锅子,看完傀儡戏,时辰已经不早,储府的墙头赵欣翻了进去,在雪地里摔了个结实,抓了一手掉落在地的梅花,她拍了拍,墙头上还横跨这一个粽子。 储钰穿得厚,为了防风,披风帽子扣在头上,连视线都遮挡了大部分。 他僵在上面。 赵欣对他招手,压低声音。 “你下来啊,跳下来” 储钰有些生气,压低声音也掩盖不住,他说道:“你不是说回来也是原路返回,要用轿子将我抬回去” 赵欣说道:“冤枉,我真心,那般想的,谁叫结束了这般晚,天色都晚了,你阿姐如今在府上,我们从正门进,不就被发现了” “你想让你阿姐知道?” 储钰沉默了,赵欣说道:“这没多高,而且你穿得那么多,摔不死的” 储钰:“……” 他心中紧揪成一团,看了看高度,迟迟下不了决心。 “这太高了,我看不清……” 时间拖得越久,储楚那边就很有可能发现,赵欣急得团团转,身上的金首饰和玉佩叮咚作响。 “祖宗,你跳,我在下面给你当垫子,保管你摔不疼,好不好” 储钰还在犹豫,储钰的贴身小侍就一脸焦急寻了过来。 将手里提着的灯笼放在地上。 “郎君你可算回来了,家主本来晚膳时就想过来陪你一起用,奴扯谎说你不舒服,休息去了,家主便说待会过来看你,眼下怕是要到了” 赵欣拉住小侍。 快速说道:“你再去拖一会” 那小侍弯腰就去了。 赵欣对他张开双手:“你跳,我接着你” 夜色深,储钰看不清赵欣的脸,看了看那灯笼照亮的一小块雪地,狠了狠心,手一松就跳了下来。 赵欣说了要给他当垫背的也真当了一回,两个砸在一块,连点闷声都没有,咚的一下就结束了,储钰最先爬起来。 他去轻晃一动不动的赵欣,心中慌乱。 听不到她回应,心中越发紧张。 “赵欣…赵令仪” 地上的人动了动举起手来。 长廊里听见动静,他快速的将身上裹得严实的披风毛毯都解开,边跑边扔在路上,绕了个路从亭子的西角钻了进去。 前脚刚坐好,后脚储楚就踏进来。 身上着这一身玄色窄袖常服,看见储钰坐到榻上,手里拿着块木料,看见她。 乖顺的叫了声。 “阿姐” 储楚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不舒服就好好休息,这些东西都不要弄了” 储钰耳朵里听听到自己胸腔里跳得迅速的心跳,因为他刚刚从墙头上跳下来,还在雪地里疾跑。 面上却是保持着镇静。 “只是有些头晕,不碍事,方才睡了一会已经好了,现在睡不着。” “阿姐,明日还要上值,还是早些休息吧” 储楚见他精神尚好,没多说。 “别弄太晚,早些休息” 储钰嗯了一声,手里捏着那块木料,却是没有再继续动作,只是看着储楚的身影走远,等了一会,出去相送的小侍折回来。 “郎君,家主已经走远了” 储钰正要去看赵欣爬起来没有,就听见亭子蒙着的一面角,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看着那块有轻微起伏的厚帷幔。 试探的道:“赵欣?” “赵欣………赵令仪” “赵…” 那一角突然钻进来颗黑色脑袋,抬起来一看,果然是赵欣。 她答道:“我在这儿” 第46章 第46章 “赵娘子,有人递了信给你” 赵欣正横躺在榻上单手撑着下巴,听着曲儿,身上金红一片,好不快活。 她懒懒掀开眼皮。 “什么人?” 那人回答:“是一个乞儿,只是说有人让将这东西递过来,要让娘子亲启” 赵欣接过来拿了过来,放松将头躺在小枕上。 发丝瀑布般散落到边沿去,里面能看见晃着金色的长链,最底下坠着两小片的金叶子。 信封上连一个字儿也没有,抽出信纸时,她嗅到一丝极其寡淡的香气。 是个男子,朝中虽然娘子郎君都爱熏香,可信纸这种东西,只有郎君才喜爱在上熏些独有的香气,她心中泛嘀咕,道:“什么人?” 信的内容简短。 她扫了一眼,垂死病中惊坐起,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事发,十万火急” 没有落款,只是在下面画了一个傀儡木偶。 赵欣差点忘了穿鞋,跑到门口,身后的小倌连忙喊她。 “娘子,赵娘子” “鞋” 小倌衣着单薄跪到地上去给赵欣穿鞋时,领口露出一大片的雪白肌肤和柔顺白皙的脖颈。 赵欣等着伺候穿了一只就连忙自己弯腰下去从小倌手里抢过来自己坐地上穿上。 小倌张开嘴:“赵娘子……” 小倌还想说什么,赵欣是跑得连个影都没有了。 “储钰…” 赵欣没敢从正门进,从墙头翻过来后,连身上的雪都来不及拍干净,就匆匆忙忙往储钰的一贯爱待的亭子里去。 先远远看了,没看见明玉,才寻个角,掀起来钻进去。 “赵娘子” 储钰的贴身小侍显然被她突然这么出现给吓住。 赵欣气喘吁吁,问他。 “明玉在不在府上?” 那小侍缓过来回答她的问话。“家主一早去上值,按照往日的习惯,晚膳若是没有别的事,便会回来” 赵欣落了一半边解外面披风扔到小侍手里,又去寻储钰,储钰正躺在小榻上,炭盆里火烧得正盛,赵欣的话卡在喉咙里。 储钰裹得更多了,但他的脸色显然不正常,一丝血色都没有。 眼神失去了神采,神情恹恹。 赵欣在炭盆面前走了两圈,踢开地上散落的木料。 储钰慢吞吞地开口。 “我病了” “阿姐要是知道,我们的事就暴露了” 储钰咳嗽了两声。 “那你就死定了” “那我就死定了” 两人异口同声,储钰看起来很是镇定,赵欣险些跳起来。 “我的祖宗,你真是祖宗,真该端端正正供着” 储钰说道:“有一个方法,可以瞒住阿姐” 赵欣脚步顿住,看着他问道:“什么办法?” 储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道:“不召府医过来给我看,你找大夫过来” 赵欣想了一会,两手一拍,说了句好。 “你等着,我去找” 她敲定了快速的走了,从哪儿来就从哪儿翻出墙去,半个时辰后她拉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过来,从正门抬了轿子进。 问了储楚在不在府中,不过两刻钟就抬走了。 赵欣拿着一把扇子,给外头的药炉使劲扇风,试图将这药马上熬好了给储钰喂下去。 让他马上好了。 小侍接过她的活。 细致的开始煎药,赵欣忙活一阵热出一阵汗,她松了松领口,自己进了亭子里歇息。 储钰说道:“吹风了” 赵欣四处看了看发现他说的是自己为了散热掀开的一角,明明只对着她吹,坐得那么远还会冷吗?赵欣看到他脸上病殃殃的神色。 妥协将那处放下去,还拿石头压住。 储钰说道:“我要吃那个” 他指了指地上囫囵个的核桃,下达出指令,赵欣坐在凳子上转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 她指了指自己。 “你叫我啊” 储钰睁着眼睛,点点头,眉头微蹙似乎对于她的蠢笨感到无奈。 赵欣说道:“我又不会,我什么时候干过伺候人的事” 储钰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睛。 下一刻咳嗽起来,他身子都跟着发颤,赵欣连忙低头。 “剥,我剥” 这算什么事啊。 她现在可算是清楚自己是着了道,什么把柄,她如今可落了一个巨大的把柄。 这要让明玉知道,她带储钰出去,还生病了…… 原本她是想拿储钰的把柄,现在却让人给治住了。 悔之晚矣啊…… 储钰一边吃了一小碗的核桃仁,一边将药喝下去。 连着三四日,赵欣都得偷偷揣着药材翻进府来,给储钰煎药,看着他喝下,第四日,储钰的风寒好了。 赵欣连着几日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地。 连着出去,都是走的正门,碰上了储楚要约她出去玩,储楚说道:“今日没有时间,我要去见一个人” 赵欣说了句:“好罢” 背着挥手,大步走了。 储楚看着她的背影,没多久就收回视线,跨进府门,去了房中换了一身新衣服,身上的这套沾了泥点,去面客,实在影响。 她看了一眼沈昭写的地方。 坐上马车。 开口说道:“去万春楼” 马上要写到节点了,下一章,我码字太慢了(┳◇┳),今天只有这么多。 垂死病中惊坐起出自唐.元稹的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第46章 第47章 第47章 林檀十月中旬就已经成亲,主君河东南氏。 自嫁过来后,过得还算是和顺,李章华待他亲和,不必日日去请安。 南氏生得貌美可怜,林檀正值新婚,与之也是如胶似漆的疼爱。 他过得这段时日也是顺心如意,便想着照拂几个弟弟。 林檀有两个弟弟,年纪也都到了,李章华说着一视同仁,让两人都开始相看,原话是出嫁倒不急,只是相看好。 两家定下亲,过两年便可顺利出府。 南氏过府来仔细相处,无论是婆母还是家公,两个弟弟都是待他好的,便想着提前备下些年礼,届时送过去。 “瑾瑜,你在看什么?” 南氏叫了出神的林瑾瑜,顺着他看去的方向看过去。 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林瑾瑜回过头,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平和顺遂朝南氏露出一抹浅笑来。 “无事,看错了” 林羽催促他。“既然无事,就赶紧提快些脚,免得我们都干等你” 林瑾瑜低下头去。 “是,二哥哥” 南氏想为李章华选些首饰,却又不清楚李章华喜欢什么样的,林羽全部都知道,两人说了几句,便凑到一块去挑选。 林瑾瑜立在他们身后,南氏挑完一件,回过头看着林瑾瑜,招手让他前来挑一件。 林羽已经自顾自的试上了。 这是南氏的心意,家中人都有不该推拒。 林瑾瑜开口道:“多谢姐夫” 他上前挑了一支玉簪子。 南氏见他挑得普通,给他重新拿了一支。 “你那支不如这支玉料来得纯净温润” 林瑾瑜笑了一下说道:“我喜欢这上面雕刻的花” 南氏没看出那是什么花,不过见林瑾瑜的神色不似做假,便依了他的意。 “好,那就这个吧” 林瑾瑜突然脸色一白,脚下站不稳。 南氏连忙拉住他。 “这是怎么了?” 青玉上前搀扶在一旁解释道:“怕是郎君今早没胃口没吃东西,不太舒服” 林羽在一旁看着。 “赶紧送回府上吧,在这里又没有府医” 林瑾瑜说道:“那我就先回府了,姐夫和二哥哥好好逛” 林瑾瑜前段时日就小病了一场,三四日夜里不得安睡,人的脸色本就比往常苍白,南氏叮嘱了两句就放他回去好好休息。 “万春楼” 林瑾瑜低声念了一句,在此处他见到了沈昭,沈昭并未发觉他。 他身上用披风将头也盖住了,什么人也没带,低调地上了楼梯。 林瑾瑜戴了纱幔,悄无声息地跟着他,见他到了一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门扉打开又合上。 间隙里,他瞥到一抹人影,腰间束着深色绣金边花纹的腰带,玉坠子随意的坠在身上,原本的令牌因为外出已经摘去。 他停在楼梯口看着那扇已经关合上的门没有移开半分。 对着青玉。 问道:“你说,我今日搅了这场会面,明玉她会生我的气吗?” 下一次,他颇有些恨恨地说道:“沈昭不是都已经定好了妻家?为何还是来找她” 林瑾瑜没让青玉回答了,让他先回府上,若是老父君或者谁找他,便先找借口先搪塞,他赶在晚膳前回去。 没过多久,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沈昭匆匆忙忙的从里面跑出来,因为跑得急,还险些摔到地上,他将披风拉得很低,将自己完全遮盖住。 逃似的冲进楼下的人流中。 有什么不太对。 林瑾瑜看着沈昭的背影消失。 随即快步走向那间房门,门并未合严,以至于他只是将手轻放在上面门就自己打开一道缝来。 他先是嗅到房间里的馥郁香气。 “明玉” 他走了进去,并没有见到刚刚坐在桌前的人。 桌上放置着两杯的茶。 一杯不见了一半,另外一杯不知道何种匆忙慌张之下,被打翻在桌,茶水侵湿了一小片桌帏。 他扫了一眼房间里并没有储楚的身影。 林瑾瑜眉心蹙紧,可他分明看到了,沈昭那般慌张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抿紧唇瓣,原本浅淡的唇色被他咬得泛红。 突然房间里发出一声响动。 林瑾瑜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一面屏风,走近后发现这后面有扇推门, 有一丝缝隙。 原本那已经快要淡去的香气从内里浓烈起来。 房间里烧了炭盆,窗户支了起来,外面此刻下起来大雪,风裹挟着雪粒子拍打在窗户上,飘落进屋。 香炉阵阵,冒着青烟,直直的像是那青云梯。 他推开那扇门,入目是昏暗的环境,里面是一张床榻,重重纱幔放下,里面似乎躺着一个人。 榻边胡乱的散落些外衣。 包括他刚刚看到的玉坠子,如今摔在地上,已然碎成两半。 混乱的呼吸声,床上的人似乎很是不舒服,发出一声低吟,林瑾瑜心中有了猜测,对沈昭涌上来一股无边怒火上来,上前几步撩开纱幔,果然是储楚。 对方显然意识已经不是很清楚,身上的衣服也被她自己脱去的差不多,胸口肌肤裸露。 林瑾瑜视线下意识避开,想要去搀扶她。 “明玉,我们去找大夫” 对方浑身烫得像是烧红的炭,林瑾瑜便是触手冷温的玉,一抓住便不肯松手了。 女男力气相差甚大。 林瑾瑜一把便被拽回,用身体压住,林瑾瑜可以感触到储楚身上的线条起伏,她的唇瓣胡乱的亲在他的脸颊上,脖颈上。 对方身上的香气弥漫过来,有种隐秘的亲昵。 他浑身腾的一下发烫,慌乱起来。 “明玉……” “明玉……” “这不行的” 他的声音慌张无措,他虽然爱慕储楚,也想嫁给她,但不代表他会想在成亲之前跟她有什么首尾。 林瑾瑜从小到大接触的人,书,都在告诫这样的事情,做这样事情的都是些浪荡男子,跟青楼小倌别无二样,郎君想要成亲后妻主敬重,这样的事情是万万不可做的。 他哆嗦着央求:“明玉” 储楚的手已经伸进他的衣领,他不由自主的轻颤,想要去遮掩。 储楚抓住他的手,扯开。 “明……” 炽热的吻落到他的唇瓣上,堵住了他的话。 林瑾瑜的身上发烫得厉害。 察觉到对方攻势越来越强,林瑾瑜害怕慌张得毫无章法,他用力推开身上的人想要从榻上爬下去。 顾不上衣衫大开,却是一把被人从身后捉住腿,被拖了回去。 “这真不行的”他的脖子和脸颊泛起一层红晕。 双手用尽全力却是软趴趴的,压根推不动丝毫,逃不开了。 他脑中闪过很多念头,闪过很多画面,他听过很多,在成亲前做出这样的事情,结果对方事后指着鼻子骂郎君,是一个人尽可妻的贱货,对方直接毁了婚事。 声音干涩试探着问储楚:“明玉,你会娶我吗?” “你会娶我的吧” 他渴求一个答案,他固守着最后的底线,不肯松手。 他的声线发着颤,像是一把绷紧了的弓。“明玉,会娶我的吧?” 再三的询问。 储楚胡乱的说了好,又去吻对方的脖子,发觉很轻易的就解开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