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宿敌he了》 第1章 重逢 第1章 天启834年,云间万境。 噗—— 初时律喉间控制不住地涌出鲜血,他拧着眉,垂眼看到贯穿自己胸膛的利刃,嘴角勾起满意的笑。 “结束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初时律吃力地抬头,对上战宗野那双满含愤怒和恨意的眼,笑意更深了。 初时律笑而不语,抬手按住战宗野握刀的手猛然拉向自己。 长刀又入几分,利刃割开心脏的剧痛再次袭来,捕捉到战宗野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慌,初时律又祭出一掌。 战宗野瞳孔巨震,后退时利刃带出一片腥红。 初时律踉跄几步,体力不支砸倒在地。 他大口喘|息,不断涌出的血液呛得他咳个不停,很快就连咳的力气也没了。 大量失血让他视线逐渐模糊,战宗野走到他身边停下时,初时律依旧能第一时间辨认出他身上暖烘烘,朝阳一样的气息。 他看到战宗野垂眸静默地看着自己,腥红的眼底比刚才生出几分怜悯。 “不是结束。”初时律声音虚弱的几不可闻,短短几个字就耗尽他所有力气,“一切才刚刚开始。” “你还在图谋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 初时律话不成句,艰难说完时一道寒光掠过,只见战宗野双手提刀对准自己的心脏。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入左眼,初时律因灼热紧闭双眼,他没看到战宗野是以怎样的表情结果自己,只知道心脏被刺穿真的很痛。 血泊里的初时律胸膛不再起伏,远处一直屏息观战的将士看到结局接二连三弃了武器,振臂高呼。 “死了!暴君败了!” “终于结束了!” “战宗野!战宗野!” 人们高呼英雄的名字,欢庆暴君之死 天帝初时律身死,持续三百多年的暴政就此被推翻,以力量强弱评判生死的制度被瓦解。 归来的英雄战宗野率领天境将士与人界结成联盟以所向披靡之势大败鬼族,鬼君战死,鬼族悻悻退守鬼地。 三界持续几千年的战火得以熄灭,人们迎来了翘首以盼的和平。 474年后,人界。 如墨的夜被一道闪电刺破,春雷声滚滚风雨欲来。 初时律因梦魇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天边炸响的雷声正好助他逃离噩梦。 被惊醒的他从床上弹起急促喘|息,一副溺水获救的样子。 下一秒他秀眉紧拧抬手捂着左眼,眼睛深处的灼热感犹如心脏跳动一波接着一波,虽不至于痛到让人要死要活,却让人无法做到完全无视。 初时律轻叹,呢喃:“又来了。” 十九年前,他的魂魄意外占了现在的身体,带着零碎的记忆重生成凡人归时。 四季轮转,年龄增长的同时梦到身死时的情景也越发频繁。 对初时律而言,在梦里一次次体验被杀濒死不痛不痒,毕竟梦醒就结束了。 可偏偏每次做完相同的梦,左眼的灼热感都如影随形,持续好一阵才消散。 对此,初时律毫无头绪,一度怀疑战宗野最后一刀是不是力竭没对准,捅自己左眼了。 捂了一会热感渐弱,初时律无力地瘫回床上感慨,上天还是公平的。 他上辈子他弑父夺位,屠戮同族异族百万,人人得而诛之。 虽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手染鲜血,但杀孽却是自己一手造就,这一点初时律从没想过反驳,为数不多的记忆碎片里也从没感受到一丝悔意。 所以老天也觉得他上辈子死的太轻松,让他带着血腥的记忆重生成凡人,不时被梦魇折磨,被左眼痛不致死,又无法忽视的疼痛时刻提醒他背负的杀戮和罪孽。 初时律自知这辈子的夹着尾巴做人,十九年来小心翼翼,一心只想尽快给痴傻弟弟攒够养老钱,自己好趁年轻游遍人界。 春雨砸窗,雨声催眠,黑暗中桃花眼大睁的初时律想到攒钱立刻没了睡意。 他掀被下床,披了件外袍趿拉着鞋就要去准备工具一早上山挖药草。 春雨后的三叶莲价最高。 推开房门,豆大的雨直往脸上飞,这时院门突然被敲得哐哐响。 “阿时,阿时……” 听到发小急切喊声,初时律本不想理会,想到要是一直无视,门外的傻子能砸门到天亮。 他无奈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撑伞去开门。 嘭—— 刚走半道,初时律眼睁睁看自家院门一半飞出一米多远,剩下的半死不活斜挂在门框上吱呀作响荡秋千。 “我的门!”初时律手一抖伞一斜,愣在原地嘴角抽搐,怒吼:“我省吃俭用半个月才省下的三百文!” 看到冒雨而来浑身湿透的发小,初时律想也不想要把伞甩他脸上。 “别淋着凉了。”萧初生眼疾手快接住又撑回初时律头顶,声音低沉道:“先别担心你那三百文了,出事了!” *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初时律弄清情况时,雨已经停了,夜依旧很黑。 萧初生顾不上一身冷雨,大概和他说了下情况。 原是他那痴傻弟弟半夜偷摸离家跟着村里的狩猎好手进山捕夜行的月狸去了。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月狸形如普通家猫,但极通人性,因此是城里富贵人家高价求购的热门小宠。这也是雾岳村民挣钱的法子之一。 可半个时辰前,那个狩猎好手却浑身浴血爬到村口,虚弱了吐出‘救命’两字便一命呜呼了。 一听上山,初时律如临大敌拔腿就要往屋后的雾岳跑。 “你先听我说完。”萧初生迅速伸手拽住初时律,“入夜时神族帮援的人已经到了,事一出人就上山了,你去了也是添乱,神族肯定比我们凡人更有办法。” “神族?”初时律脚步一顿,没想到与人界不冷不热的神族真被请出山了。 一个多月前,雾岳村命案频发,本该被山神结界隔绝的山鬼竟闯进山里吸食生魂,村民人人自危。 好在雾岳处龙脉腹地,朝廷秘派高人驻守,表面是守庙人的半百老头实为守护龙脉的玄门修士。 半月内十几个村民接连被吸食生魂,成了人形枯木,且出事地距离龙脉越来越近,事关龙脉守庙人火速上报朝廷。 然精锐到了雾岳,没来得及休整直接上山却是有去无回。 意识到事态严重,朝廷当即向神族发出求援。 神、人两族自联手击退鬼族开始交好,但因着人皇和天帝之间的恩怨,两族关系始终不冷不热。 初时律没想到短短十天不到神族不仅伸出援手,还人已经到了。 初时律愣在原地,挂心弟弟之余又担心起别的。 来的神族会是谁? “来人有谁?” “只知道来了三个人,有两个名头不小,好像是天帝的什么近卫首领。” ‘天帝’二字蹦进初时律耳里,着急上山的心一怔,旋即又想冷漠的战宗野肯定不愿沾手人界皇族之事。 不过现任天帝战宗野要是知道自己夺舍凡人重生,肯定立马提刀杀到雾岳,把他挫骨扬灰杀之而后快。 虽说他面貌和上一世全然不同,但能被战宗野赏识提拔到近卫首领定不是什么庸俗之辈,一旦有所接触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初时律不能冒这个险,至少不能毫无准备。 见发小一直不说话,萧初生以为他担心弟弟担心过度,忙继续安慰。 “你别着急,听说那两个近卫自小在军队里摸爬滚打,能力肯定不俗,说不定明早小喜就能能安然归来。” 初时律听了连连点头附和,六神无主地被萧初生带到屋内给他擦头发。 他眉头紧锁,假装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被萧初生强制按到桌前喝安神茶时故意手抖泼了小半盏。 喝完茶,初时律给萧初生倒了一杯,趁机在茶水里施了昏睡咒。 萧初生一饮而尽,见归时眼下隐隐一片乌黑又催他去睡,“我守着,一有消息我就叫……” 话没说完,萧初生变调的尾音在他脑门砸向桌面时彻底没声了。 初时律及时抬手扶住萧初生,没让他磕上去,“初生,睡一觉,我很快回来。” 说完,初时律给萧初生盖了件袍子,转身从床底摸出一个木匣,在碎银两中捡出七颗豆子大小的琉璃珠子揣到衣兜里,接着和上门漏夜进山。 雾岳与初时律的家相距不远,小时候他总被萧初生拉着到山里疯跑瞎玩,也因此识得很多偏僻近道。 雨后山路湿滑难走,初时律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琉璃珠子在指尖捻碎,珠子没有碎裂四溅,只在黑夜里化作一缕荧光融入初时律指尖。 灵力完全涌入体内,初时律凌空画阵,两个浅金色的四方形交错相叠,其间一个绿色光点明明灭灭——那是他凡人弟弟现下的所在位置。 初时律的凡人弟弟归喜因幼时一场高热,心智停留在五六岁,十七岁了依旧孩童心性,喜欢到处疯跑玩耍,玩疯了忘记归家的事时有发生。 为以防弟弟跑丢,初时律在他身上留了定位法阵,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 绿光未灭,说明归喜无事,初时律眉心微微舒展,辨清位置所在的第一时间再次画阵缩地千里。 达到目的地时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夜视法术加持的他扶树稳住身形,气喘吁吁感慨凡人的身体真麻烦。 前世他灵核俱裂,因此无法自主凝聚和储存灵力。而神族灵核相当于凡人三魂七魄,破损也就意味着短命。 为了在英年早逝前给弟弟攒足养老钱,他只能想法子汲取万物灵力,存储在琉璃珠里以备不时之需。 十二岁时,初时律的凡人弟弟溺水,为了将人从鬼门关抢回来,他耗尽灵力珠子不说,还为此卧床修养了几个月。 知道非修仙者催动灵力不可避免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消耗,加上化他物为己用不易,十几年来他也就存了十颗,是以他极少使用。 待呼吸平复不少,初时律抬手,掌心又显现定位法阵,与刚才不同的是,他弟弟的绿色光点消失了。 初时律又捏碎一颗,将搜索范围扩大到整个雾岳,然法阵中依旧漆黑一片。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归喜被神族寻到已经出了雾岳,要么人已经遭遇不测。 就在初时律期望是第一种可能时,身后的黑暗中鸟兽惊飞奔逃。 他扭头的瞬间,一只干枯利爪擦着他的鼻尖落下,鬼手上缠绕的浓重戾气让他脊背一阵恶寒。 山鬼偷袭不成两腿蹬在树上借力再次袭来,初时律啧了一声,后退半步重心微降,接着催动灵力化剑利落下劈。 山鬼来不及发出哀嚎便身首异处,在地上扭曲挣扎几秒后化作一股黑烟消散在黑暗中。 山鬼本是万物恶念聚集所化,形态或人或兽,靠吸食人生魂增强实力。山鬼的解决方法不难,净化即可。 但山鬼通常成群出现,最少也是近百的量,因此应对起来颇费力气。 果不其然,初时律身后响起枯枝落叶被踩踏的密集声音,越来越近。 下一秒就被一群山鬼团团围住。 山鬼僵若死物的眼没有任何情绪,唯一的念头就是吸食生魂,一旦发现活人边锁定目标穷追不舍。 在目睹同伴被斩杀后,山鬼不惧反而不断向危险的‘食物’靠近。 见自己被重重包围,初时律一阵头疼,他拿出仅剩的五颗琉璃珠子,扫了眼山鬼数量放回三颗。 想到有神族深处雾岳,他又掏出一颗,打算一次性无声无息解决眼前的麻烦。 他的无声无息就是以灵力构建一个密闭空间,将山鬼圈进空间中再净化。 看山鬼抬手就能够到自己时,初时律知道距离已经近到无需耗费太多灵力构建较大空间,他当机立断同时碎了三颗琉璃珠子。 他一拳砸向地面,幽蓝的灵力以他为中心,电网般向地面四周快速延伸织成细密的电网,顷刻间又转向空中急速收拢成笼。 紧接着蓝色网丝上乍现无数利箭,箭矢裹着滋滋电流密密麻麻射向不明情况的山鬼。 山鬼挣扎哀嚎的声被灵力网隔绝,笼外风平浪静,笼内身处中心的初时律两手捂紧耳朵邹着眉头一脸难受。 好在山鬼没一会便全部覆灭,他的耳朵没遭太多罪,但催动灵力的反噬紧随其后。 来不及起身,初时律只觉喉头热流上涌,旋即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地上。 初时律整个人如被千斤重压,五脏六腑被重力挤压在一起,像处在临界点的气球,只要在施加一点点力他就血溅当场。 枯叶**和土的腥味扑面而来,他双手撑地艰难地翻了个身,想借琉璃珠子快速恢复。 他尝试好几次才抬起颤抖的手,准备掏出怀里的东西,可指尖才触及冰凉的琉璃珠子,他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力提起,后背狠狠撞在树干上。 撞击的力道震落树叶,又有鸟兽惊逃。 初时律的喉咙被一只森寒的手狠狠扼住,手的主人被兜帽盖的严严实实,黑气缭绕的面部在黑夜难以窥其一分,更辨不清是人是鬼。 催动灵力的反噬和骤然缺氧让初时律无力反击,现在的他连抬手都做不到。 呼吸被迫中断的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眼前的事物扭曲纠缠在一起又没入黑暗。 初时律两耳嗡鸣不断,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可他不想死。 归喜还没找到。 他还没游历人间,没看到一望无垠的大海和草原…… 颈间剧增的巨力直击初时律喉咙,喉咙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捏碎,他张嘴说着什么缺什么也说不清,嘴角不住地溢出血沫。 不能死,现在还不能死! 突然初时律听到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心口很热,有什么火热的东西想要破心而出。 突如其来热浪潮汐般袭来,兜帽人不由后退,靠近初时律心口处的手臂皮肉滚烫似置于岩浆之上。 初时律心口处一团灼眼火光就要破体而出时,一道红光划破黑夜,一截裹着赤红火焰的枯枝穿透兜帽人头颅扎入三个成人勉强合抱的巨木中。 火光中兜帽人如山鬼化烟消失,掐在脖子上的狠力骤然消失。 初时律瘫软摔在地上,喉咙得到释放,猛然灌入的空气利刃般划拉他的气管和肺叶,他目眦欲裂地卷缩在地痛苦地咳个不停。 呼吸稍稍顺畅,金红晨曦穿过密林投向大地,逆着光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恍惚间眼前的景象和前世最后一幕相重叠,自己倒在血泊里,抬眼是提刀而立的战宗野。 就在初时律以为是濒死让他看到前世的幻觉时,上方传来了无比熟悉的声音,轻且漠然。 和战宗野如出一辙。 “找到了。” 第2章 归时 初时律一时间辨不清眼前的故人是幻觉,亦或是梦境。 可周身的疼痛、心口还未褪去的灼热无不清楚地提醒他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他眨眨眼希望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再睁眼他就被掼在树上动弹不得,肩上的力大到初时律觉得自己骨头快裂了。 战宗野瞳孔微缩,脸色比刚才沉了几分。 即使现在的相貌和前世全然不同,初时律还是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他低垂着眼躲避战宗野冷冽的目光,惊惧的他心如擂鼓。 “找到你了初时律!”战宗野后三个字重音明显,他看向初时律设阵的地方,鹰一样盯着法阵中心的残留的痕迹——火云纹。 跟随战宗野视线看到焦土中没来得及毁尸灭迹的印记,万分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在自创阵法中设置默认留下火云纹标记。 前世初时律第一次在战宗野面前施展自创阵法,又洋洋得意特地指给他阵心的火云纹标记时,战宗野对此嗤之以鼻嘲讽是野兽标记行为。 初时律对此不以为然,表示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这阵是他创的。 战宗野淡淡回以“幼稚”二字,初时律当即被他那面无表情的样子气的肝疼。 肩膀再被施压,初时律思绪被疼痛拉扯回来,迎面对上战宗野裹着冰雪的瞳。 “说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我只是来找……” 初时律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有痛也有惧,还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激动。 战宗野,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 今生能与战宗野重逢,是他完全想象不到,也不敢想的事。 毕竟重逢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大限之日。 想到一旦被识破,战宗野红眼提刀不砍死自己不罢休的场景,初时律脊背一阵恶寒。 他现在能想到的自救方法就是装傻到底,死不认账还有出路。 初时律愣神的须臾间,没得到满意回答的战宗野一脸狠厉,不顾有损凡人心脉的风险,二话不说动手探查起眼前凡人的魂魄。 突然一股雄浑的灵力在脑海激荡,初时律兀地后仰,双眼失焦大睁着,魂魄被压制,被强制窥视的无力感传遍全身。 战宗野一番探查,莹白的光团中只有凡人平平无奇的三魂七魄。 他冷着脸继续深入,没一会在三魂中捕捉一点莹莹红光,战宗野瞳孔一震,如猎鹰捕捉到满意的猎物立即靠近。 然下一秒,光点兀地消失不见,那丝微弱的灵息转瞬即逝。 那股四百多年前就该和那个人一起消亡的灵息,它不仅在刚刚现于人世,甚至和同在人间的自己出现短暂的呼应。 猎物在眼前凭空消失,战宗野眸子一沉,地面突然涌出红蓝交织的火焰,周围树木眨眼间被焚烧殆尽,方圆百米郁郁葱葱的树林只剩焦土。 战宗野正欲一一搜索三魂时,初时律皙白的脖颈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住手!” 身后传来急切的喝止,战宗野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年过半百的松山真人脚才踏上焦土瞬间,整个人如坠汹涌的热浪中,被逼得不住后退。 眼看从小看着长大的归时被窥视魂魄至昏厥,被挡在外围的松山咬咬牙管他神族不神族,捏诀打断。 一同赶来的一黑一白两个青年扫了眼前周遭,又见战宗野阴沉着脸,瞥见瘫坐在地昏迷不醒的凡人大致猜到什么。 见两个少年靠近无事,松山忙不迭跟上,扶起不省人事的小辈,吹着山羊胡问:“大人怎地下此重手?” 黑衣青年单膝跪地,催动灵力修护凡人心脉,□□其魂魄。 白衣青年见山羊胡还想追问,没好气反问:“我家大人说什么做什么自有深意,无须向你一一解释。而且明明封锁了雾岳,这人还能进山,那他是不是也有什么要交代?” 松山老头日常除了巡山就是修行,不善言辞的他被个十七八岁的小孩怼的不知如何作答,气得胡须不停一上一下。 “长乐,不得无礼。”黑衣少年结束治疗,起身抱拳施礼,“松山道人勿急,这位公子无事。他深夜孤身一人出现于雾岳腹地,被山鬼包围还能全身而退,我家大人出手探察属实情有可原。” 叫熙和的小子说的有理有据,松山飞上飞下的胡子被说的顿时落下再没翻飞的劲。 松山自知理亏,瞥见脸上没一丝血色的归时又忍不住开口:“即使这样你们也不该贸然如此,他只是个凡人,他弟弟……” “他是谁?” 一直沉默的战宗野开口打断,高松山两头的他居高临下,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 松山仰视着眼前的男子,他眼底似有深潭无风无漪,却隐隐藏着锋芒,无形的威压让松山不由垂下眼。 面前的男人从出现就始终一言不发,对什么都一副淡然的样字,但在刚才的几秒对视中,松山莫名的胆寒起来。 他在男人的眼中捕捉到了几分兴趣,还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 初时律醒来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味道,甘醇中夹杂着几丝清凉的微苦,是玄龙观的香火味。 躺在硬板床上的他,闭着眼庆幸自己没被战宗野发现,算是捡了条小命。 被子下的手握紧又舒展开又握紧,初时律猛地睁开眼,一眼认出陈设简单老旧的房间间是松山老头的,惊觉灵魂被战宗野审视后自己竟然没痴傻瘫痪。 甚至整个人神清气爽如沐春风。 然他起身准备下床,抬眼看到狭窄屋内正悠然喝茶的战宗野时,他像霜打的茄子瞬间蔫了。 初时律手打滑没撑住磕在床上,年纪比他大的硬板床发出哀鸣,他内心也跟着嗷了一嗓子。 “醒了?” 初时律:“!” 瓷器发出清脆的声响,战宗野放下茶盏抬眸直直看着面前受惊小兽。 临窗而坐的战宗野身形修长高大挡了大半阳光,让本不宽敞的空间显得更昏暗逼仄。 战宗野背着光,但两人相距几步,初时律将他冷峻的面容尽收眼底,他想几百年了这人怎么还是那副欠揍的样子。 丹凤眼深邃凌厉,总是一副看什么都不爽的样子。线条利落分明的五官平添几分生人勿近的意思。 初时律起身坐直,藏在暗处的手掐了把腿克制住想咽口水的冲动,问:“是大人你救的我吗?” 初时律声音有些僵,好在抖的不是那么明显。 既然能活到现在就说明战宗野没有认出自己,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想到这初时律决定装傻到底。 在战宗野没发现端倪之前赶紧找到归喜然后跑路。 见战宗野没有反应,初时律下床朝他抬手抱拳感谢道:“小人身无长物,稍后定携全家向大人跪拜感谢。” 目光始终不敢直视的初时律说完一心逃离,他行礼拜别拔腿就要跑,却被战宗野的一句反问惊的愣在原地。 “大人?”战宗野食指沿着茶盏边缘打圈,他垂眸看着茶汤中舒展的茶叶悠悠道:“你知道我是谁?” 闻言,初时律一怔,控制不住咽了咽口水,抱怨完松山老头怎么还不回来,又堆着僵硬的笑转身回话。 “猜,猜的。”初时律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坑了,他有些舌头打结,“昨夜听闻支援的神族已至,见您面孔生又身负神力,想必就是来助雾岳的大人。” 他眼神闪躲,不时瞥向身后,希望赶紧出现个人,或者别的什么都好,只要能引走战宗野的注意来的是鬼也行。 初时律想着,等着,可身后始终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声鸟鸣。 他悄摸抬头,撞见战宗野静冷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视线,他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咳了几声尽量保持镇定,生怕露出丁点马脚。 战宗野拇指摩挲着食指,问:“是吗?” “嗯嗯。” 初时律一脸真诚地连连点头,不时瞥向身后。 然他最希望出现的松山正苦哈哈跟在小年轻身后沿灵力痕迹找线索。 “你深夜现于雾岳,遇袭却全身而退,这事何解?” “……”初时律喉咙滚动几轮,知道躲不过的他现下只能把事推给别人,比如昨夜身份为迷的黑衣人。 迟疑几秒,他声音微颤答:“小的担心弟弟贸然上山寻找,不成想遇到山鬼和一黑衣人厮杀,危急时刻幸得大人搭救才……” “山鬼和黑衣人厮杀?” 战宗野说得不疾不徐,被突然打断的初时律听完一时语塞。 想不出别的说辞的他咬咬牙决定还是装傻,反正昨夜他在自己魂魄里一无所谓,又能拿自己怎样。 “是,是的。”初时律直面战宗野,视线直勾勾盯着他身后枝繁叶茂的树继续扯:“我到的时候山鬼已尽数被灭,本以为黑衣人是灭鬼的好人,没想到……” “可识得此物?” 只见战宗野食指一点,案上叠得整齐的纸页浮上半空展开,页内赫然是昨晚阵心留下的纹样。 似火似云的纹样,初时律再熟悉不过,那是他花了三个日夜才结合流云纹和火焰纹画出的纹样。 他当年画出火云纹时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想死。 初时律假装认真观看,不假思索答:“未曾见过此纹样。” “既不曾见过,又怎知这是一种纹样?” “……” 战宗野还是淡淡的,初时律却快炸了。 这不是他认识的战宗野。 他知道的战宗野话少的基本只用单字,或不超十字的短句,恨不得每天都不开口,更不会像现在一样咄咄逼人。 初时律还想装傻,又闻战宗野开口问:“你叫归时?” 他楞了几秒,“嗯”了一声算是答复,旋即听到面前的人轻轻说了句什么。 “归时,何时归?” 第3章 白衣 何时归? 战宗野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初时律顶着战宗野的注视,对方默不作声,看得他心里毛毛的。 他别开目光反思,难道自己没藏好,三魂七魄里的东西被发现了。 心虚的他不由地有些心慌。 初时律愣在原地心想必须尽快离开,找到归喜的第一时间就得立马跑路。 不然他就走不了了。 初时律被看得手心出汗,正想随便扯个理由离开,身后一声气喘如牛的喊声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归时,村长找人来说你弟弟平安无事早回家了。” 话音才落,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已闪现在战宗野左右,黑衣少年近身与上级说了什么。 战宗野听完,刚才无风无浪的神色一沉直勾勾盯着初时律,转瞬又不动声色看着人说:“有趣。” 听到弟弟平安,初时律一时忘了战宗野的存在,喜形于色地向松山老头再三确认,得到归喜的确无事的回答,谢过在场各位就要借此告辞回家。 他现在只想回家收拾细软带着弟弟找个地躲躲,等雾岳事了再做打算。 初时律逃似地抬脚要走,身后低沉的声音像打在他逃生路上的炸雷,他杵在原地欲哭无泪。 “一起吧,有些事要向令弟了解。” 说完,战宗野不紧不慢起身上前,左右少年跨剑跟随。初时律看着前方的三个背影嘴角抽搐一时语塞。 见身后的人没动静,战宗野扭头看了眼黑衣少年,少年得到示意颔首后走到初时律身边,抬手搭在他身上温声说:“归公子,得罪了。” 没等初时律反应,眼前景象飞速移动,快到他只能看到些虚影。 眼见初时律等人眨眼瞬移离开,松山老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飘落的枯叶,喊:“等等我。” 被落下的松山老头胡子又吹得起起落落,捏诀要跟上又想起什么,小跑回屋那了本泛黄的册子揣怀里后也跟着御剑往归时家赶。 初时律眨眼已至自家院门外,没任何准备的他作为区区凡人,瞬移时即使有人施法相护也不免出现不适。 他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无力地双手拄地哇哇吐个不停。 爱干净的长乐见状,立马提着衣摆捂着抠鼻离得远远的,生怕月白的衣袍沾到一点污秽。熙和倒是不介意的上前关怀,见人黄胆水都吐出来了,连忙施法舒缓。 战宗野对身后动静置若罔闻,悠闲地打量着面前兴建没几年,入眼简洁的二进小院。 扫到地上的门板,战宗野依旧面无表情,身后的长乐好奇凡人居所,几步上前入院想一睹为快,下一秒挂在门框上半死不活的半扇门哐叽一下砸地上,彻底死透了。 长乐扭头看见地上的破门,一脸委屈看着门外的熙和:“这可不赖我啊,我都没碰到那破门。” 战宗野不语,不以为意地踩着地上的门板入院。熙和看着吐得小脸煞白的屋主脸更白了,无奈地小声道了个歉。 初时律欲哭无泪,想到修门要花的钱,耳边响起铜钱噼里啪啦滚出自己钱袋的声音,强撑起身的他咬牙捂住心口,心很塞。 入了院,没见归喜,连本该还在昏迷的发小萧初生也不见人影,初时律莫名不安起来。 他边喊边找遍所有房间,没有回应。 他额头沁了层薄汗,转头询问熙和:“请问我弟弟真的平安回家了?是谁上山通传的?” “公子勿急,通传的是萧村长家丁刘山,而且院内与您相近的气息并无死气,令弟定然平安。” 神族生来能感知万物生死气息,听到少年肯定的回答,初时律顿感心安。 可看到厅堂已经淡然落座的战宗野,初时律又头疼怎么送走这尊大佛。 昨夜雾岳山出现大群山鬼,自家傻弟弟却能全身而退,不说别人连初时律自己都有很多疑问,更别说那个只信自己的战宗野。 初时律不担心弟弟会说错话,毕竟他和谁都从不主动谈及神族,重生后在言行举止上更是刻意培养和前世截然相反的习惯。 多说多错,初时律盘算着赶紧应付完眼前的事就带弟弟外出躲躲,等雾岳事了再回来。 初时律心里悄摸打着小算盘,全然没发现某个令他头疼的人已经观察他很久。 从瞬移后的反应,到担心弟弟的急躁,以及整个院落纯粹单一的凡人气息,战宗野都明白眼前的人只是普通凡人,可直觉却告诉他,眼前看似瘦弱的人没那么简单。 突然,战宗野抬眼看向厅外,他眯了眯眼冷声道:“来了。” 闻言,众人皆看向门外,一道明亮又稚气的声音越来越近。 “初生哥,我哥去哪了?他怎么不在家?” “我还想问呢。声音小点,震得我头更疼了。”萧初生眼底泛青,不悦地掐着归喜后脖颈往里走,“还不是你瞎跑,你哥一大早又找你找得不见……” 最后的“人影”没来得及说,看到从厅堂跑出来的初时律,萧初生的声音就被更响亮的喊声盖住了。 “哥,你回来了!” 归喜笑容灿烂,和同样欣喜的初时律撞了个满怀。 确认弟弟安然无恙,初时律捏了把归喜耳朵,很没威严地怒道:“再乱跑个哥生气了。” 归喜傻笑辩驳没有乱跑,初时律知道多说无用,无奈地拉着他进去了。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眼看兄友弟恭的二人无视自己离开,萧初生自看见发小眼角挂着泪花就张开的双臂无力的垂了下去。 萧初生耷拉着肩跟上,嘴里小声哀怨嘟囔:“怎么也不抱抱守了一夜的我。” 看到三张陌生的脸,归喜刚才还十分高兴的脸翻书似地变得不快了,见了主座上毫无怒意却让人无形中感到畏惧的人,他受惊稚儿一般躲到兄长身后,背对着不愿再看。 初时律察觉到弟弟的抗拒和不安,对弟弟的一反常态心生疑虑但也不好在当下追问。 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战宗野。 萧初生一脚他进门,三个气势未显却让人难以忽视的陌生人让他脚步一滞,又见略显担忧和闹小脾气的兄弟俩,他警惕地走到初时律面前,将兄弟二人护在身后。 “归时,这几位是?” “神族。” “神,神族,活,活的。” 萧初生一愣,不由又多看了几眼。 初时律见发小突然没了动静,绕到前面看到双眼亮晶晶的萧初生恨不得一拳把他眼里的星星打灭。 萧初生自小喜欢听松山老道给他摆有关神族的龙门阵,对那些真假参半,大部分夸大其词的神族大战鬼族故事痴迷得不行,对那些有名有姓的将士更是心往神驰。 想到幼时被拉着一起听让人耳朵长茧子的故事,萧初生听得张嘴流口水的傻样,初时律的拳头更硬了。 他将神族白痴扯到身后,又把归喜拉上前,看了眼从刚才就一言不发冷眼相看的战宗野,轻声问归喜:“小喜,跟哥哥说,你跟着梁二哥他们昨天在山里看见了什么,你怎么回来的?” 归喜垂着头不说话,初时律小声哄着继续追问。萧初生本来对打小就被称为有福孩子怎么逃离危险没什么好奇的,经幸运儿的哥哥这么一再追问,他也想知道了。 好奇心愈浓的萧初生立马许诺说了就给买点心吃。 听到有点心吃,归喜又躲到初时律身后,拽着兄长衣袖不情不愿开口。 从归喜孩子气的遣词造句里,初时律整理了个大概。 归喜贪玩,悄摸跟在梁二等人身后上山抓月狸。梁二发现归喜,怕他耽误狩猎,答应给他抓只小的玩,又指了条路让他赶紧回家。 归喜听了,也按梁二指的路往回走。可他孩子心性,半道被小动物吸引,追赶中迷了路,直到有个哥哥给他带路出了雾岳山他才自己走回来。 听到有人带路,初时律两手抓了归喜肩膀急切问:“哥哥,哪个哥哥?” 被抓的有些疼了,归喜皱着眉又说:“哥你弄疼我了。” 初时律松手又哄了几句,继续问:“是认识的哥哥吗?” “不知道,他斗篷好大,都看不到脸。”归喜抬眼认真思索,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声音很像阿时哥。” 听到“哥哥”和“斗篷”,初时律第一反应是昨夜偷袭自己的黑衣人,可最后一句又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正欲追问,耳边传来战宗野悠悠的发问。 “你确定是像而不是你兄长本人?” “你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的萧初生想到一早醒来不见归时身影,要是别人知道这事,归时多半会被怀疑。 萧初生知道归时偶尔会背着人出入雾岳,但那只是山上寻些草药换钱,要说连鸡都不敢杀的发小勾与山鬼有关他第一个不信。 遇到事关归时就容易炸的萧初生呲牙还想上前理论,两个少年横剑阻挡。 初时律见状将人拽了回来,让他冷静。身后浑然不知气氛骤紧的归喜懵懵懂懂地说:“不是哥。那个哥哥没哥哥高。” 归喜伸手在初时律鼻梁上比划着,点着头一脸肯定道:“哥你最高。” 气急的萧初生听得云里雾里,初时律心生疑窦,想到昨夜的黑衣人问:“小喜,还记得那人斗篷什么颜色吗?” 归喜不假思索:“白色。” 白色! 可昨晚自己看见的分明是黑色。 第4章 诈尸 听到答案和自己看见的不一样,初时律沉默不语。 萧初生见了又追问:“确定是白色?你会不会天黑看错了。” “天亮了。”不被信任的稚气脸庞微鼓,归喜蹙着眉,语气带着重音回答:“就是白色的。” 见把归喜惹不高兴了,萧初生忙加码点心哄人。 初时律看弟弟生气又认真的样知道他的回答没假。 自己被黑衣人偷袭还是黑夜,而归喜遇到白衣人已是天明。时间差上不论两者是否是同一人,山鬼之事肯定和两者脱不了干系。 除了稍微被哄好的归喜,其余人都各有所思,但沉默很快被打破。 “不论是谁。”战宗野面无表情起身作势往外走,与初时律擦肩时,他侧目又继续,“都别想逃。”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初时律知道眼下只是暂时逃过一劫。 按战宗野只信自己的性格,除非他亲眼看到自己魂飞魄散再无生还可能,否则他会一直盯着自己。 初时律咽了口唾沫,决定立马收拾包袱跑路。 战宗野三人行至院门,落在后边的长乐猎狗似地皱着鼻子嗅个不停,一直言行端方的熙和看不下去,给了个爆栗让他好好走路。 揉了揉被打的脑袋,长乐不气反问:“你有没有闻到那个味道。” “什么味道。” “像是百虫散,小殿下惯用的那——” “闭嘴!” 话没说完,长乐又挨了一记爆栗。 力度比刚才大了很多,长乐感觉自己的头差点给打歪了,他龇牙咧嘴想向动手的人抱怨,抬眼看见熙和严肃的脸,想到什么又立马闭嘴了。 长乐小声“哼”了一声,算是对熙和的不满。然扭头发现几步之遥的战宗野正负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俩,他的心虚很快被畏惧覆盖。 长乐握剑的指尖发白,他刚刚提了在战宗野面前决不能提的人,还被听到了。 大战末期,领喊话时有个鬼族将领调侃新任神君战宗野不过是被初时律玩|弄于鼓掌的杂种。 嘲讽的话还没说完,战宗野刀锋略过眼前,鬼族将领脑门出现一条血线,鼻尖的血珠还没落,整个鬼从中对半整齐裂开没了动静。 两方反应过来时,对面乌央乌央的鬼族被圈在火海中哭天喊地乱窜,逃生无门,十万鬼族片刻间没了踪影,只剩一片焦土。 战后不久,某个常年随侍的侍卫长为神君战宗野打抱不平,酒后说了句暴君初时律是卖友求荣的卑鄙小人,不到半日酒都没醒就被发配镇守鬼渊。 谁都不清楚战宗野是因为什么大动肝火,直到后续不断有人因为提及“初时律”三个字而被处罚,人们才知道那个人已成神君的禁忌。 想到这个,长乐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长乐看到神情始终淡然的战宗野,立即在视线交汇的第一时间低头不敢再看。 即使自小长在神君身边,几百年来他依旧分不清不苟言笑的神君什么时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做错事的长乐低着头,心里小声抱怨神族几千年来也没谁能研究出时间回溯的法术,突然他冒出个想法——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要是他还在,就会有人笑着拉着自己逃离某人的冷暴力。 要是他没做那些事就好了。都怪他。 看出长乐的畏惧和委屈,熙和挡到他面前单膝跪地赔罪。 静默无声持续多久,两个少年的忐忑就有多久。好在很快战宗野的开口让两人如临大赦。 “没做错事怎的又是低头又是下跪的。”战宗野看了眼做错事不敢说话的两个小子,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起来,长乐到墙角去。” 闻言两人迟疑但照做。 长乐站在墙角满头问号,眼神向熙和求救。熙和无奈向上级投向不解的目光。 战宗野悠悠开口:“闻。” 熙和:??? 长乐:“啊?!” 见长乐不动作,战宗野抬指一弹,长乐身后的围墙被轰出了大洞,尘土飞扬间那个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很像,但又有所不同。 长乐闭眼又对着围墙嗅了嗅,正辨别合成药剂时问题又来了。 “是他常用的百虫散?” 长乐表情一滞回答:“细闻之下并非是百虫散,合成的都是些人界凡品,大概是某个药草和神族用的味道相似。” 战宗野不擅药草,在院门口时他隐约就觉得有个味道似曾相识。 当他发现万物复苏的春季,在这个不起眼的院子里不见任何虫蚁时他想到了百虫散,但他又不认为这个山野里的凡人能弄到神族才有的灵草。 被以治愈和药草见长的长乐证实是凡界之物,战宗野简单应了一声抬脚出了院子。 感慨逃过一劫的长乐屁颠屁颠的跟了出去,他刚要加快步伐赶上前面的两人,侧面窜出个人险些把他撞飞。 长乐没来得及骂人不长眼,踉跄着稳住身形的壮汉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大喊:“诈,诈尸了!救命!” 初时律送走大佛后,一头钻进房间边收拾行李边敷衍萧初生自己只是等不及才摸黑抄近道上山找归喜。 萧初生也没多怀疑,只怨他不叫上自己,害他醒来不见人担心了一早上,要不是听说和松山老头在一起他早进山了。 他朝发小抱怨不停,哀怨得像个心灵受伤的小媳妇,可初时律却当他不存在一样自顾自收拾衣物。 单纯以为初时律只是整理些换季衣物,又架不住归喜在一边着要点心,萧初生拉着兄弟二人就要去他吃特吃顺便安慰他受惊的心。 还没出院子,一声惊恐的求救让初时律和萧初生迈开腿冲了出去。 到了门口只见家丁王三瘫在路边边抖边嘴里念叨个不停。 “诈尸了,诈尸了,救命……” “出什么事了?” 萧初生抓着家丁肩膀晃了几下,试图让神志不清的王大头清醒些,可对方嘴里来来去去就只有两句同样的话。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轰一声巨响,三人不约而同看向祠堂的方向。 初时律见王大头没什么好转,拉上萧初生往祠堂方向赶,转头又交代归喜留下照看王大头。 路上村民惊恐奔逃,未至祠堂两人远远就看到让人惊骇的源头——昨夜已死透,现在却在路上跌跌撞撞的梁二等人。 本该被山鬼吸干精气的梁二等八个死者拖着枯木状的身体踉跄前行,见了活物就疯狂扑咬撕扯。 两人还想上前,萧初生被什么东西猛地往后一拽,他想也不想抬手就是大力肘击。 “逆子,找死啊!” “?”听到听了快十九年的嗓音,萧初生连忙收手,扭头发现差点揍了自家老爹,“爹,你怎么跑出来的?” 头发花白的萧泰将两人拉入暗巷,扶墙大口喘气。 见自家老父亲煞白着脸又气又急,逆子不等老爹喘匀气追问事情缘由。 原是被山鬼吸食而亡者不宜土葬,按松山真人提议统一火化,然为宽慰死者家属,本打算今早在祠堂稍作超度再火化,哪知仪式才结束,八具尸体就暴起袭人了。 族长萧泰当即叫人求救,刚好遇到匆匆御剑下山的松山真人。 松山见了也不知何故,精气尽失有尸变可能,但也不该隔夜就尸变,但情况紧急他也就按尸变处理。 不成想法术不担没一点效果,尸体反而更暴躁了。松山真人不得已出剑,可即使被伤,那尸体的断手断脚又立马连接回去,脸枭首都没有。 众人在松山真人的掩护下仓惶逃出祠堂,听松山真人说神族在归时家叫人求援,没想到神族来了也一时没有解决之法。 闻言,初时律看向迎击的两个少年,确实如族长所说,被拦腰砍断的尸体倒地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了回去。 战宗野就在一边看着,初时律看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拇指摩挲食指的小动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找让断肢连接的原因。 两个少年游刃有余,初时律心知持续消耗不是办法,找了个掩护也观察起尸体动作。 萧初生见归时离开也要跟着上前,却被他爹一把拽住。 “爹,我好歹也是……” “闭嘴!”萧泰知道他要说什么,厉声打断,“那件事谁都不能说,死也不能说!” 看见父亲是真的怒了,又见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只身躲在一堵破墙后,萧初生咬咬牙说:“我不说。” 说完他将父亲藏到巷子杂物堆中,头也不回跑向归时,一把将探着半个身子往外看的人扯了回来。 尸体三三两两不断倒地,很快又恢复起身还击,两个少年陷入车轮战。聚精会神看好一会初时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隔夜就诈尸,现在用火烧一时半会也没用,除非是红莲业火。” 红莲业火,三界最霸道的火,传说是上古燧人氏由不同火种中提炼的火焰,亦正亦邪。强大到可灭世间万物,甚至灭神。 萧初生看了一眼,缩回墙后发表起意见,扭头就对上初时律满是惊奇的眼睛。 被直视得耳后发热,萧初生别开目光不好意思道:“怎,怎么我说错了?” “没错。”初时律笑笑,说:“不过杀鸡焉用牛刀,而且现在还不能一烧了之,我才他们多半认为诈尸和黑衣人有关,现在是想摸摸底。” 萧初生听到黑衣人,想到归喜遇见的白衣,他想到什么,拽回又探头出去的人,“阿时,你说那个白衣会不会是侍神者,那个黑衣是……” 话讲一半,初时律见两个少年朝自己躲藏的方向忧心大喊着什么,反应过来时一颗不知是谁的脑袋已飞至眼前。 第5章 跑路(一) “小心!” “快跑!” 熙和、长乐按指示始终指示防御未下死手,抵御中也顾不得关注乱飞的肢体有没有尽数连接复原,发现有漏网之“头”找上他人时也为之一震。 同样想不到的还有躲在墙后的初时律和萧初生。 飞来的首级面目全非,粗糙干瘪的皮肤如枯树皮绷在头骨上,不人不鬼,上面干涸发黑的血迹越显狰狞,令人作呕。 初时律看到这么个东西飞到自己眼前,猛地推开萧初生,自己却来不及躲避。 瞥见地上有根木头,他抓起就朝那颗头抡过去,而那颗头似乎有所发现在空中的轨迹一变完美避开,他手中的棍子也断作两截,截面平整异常,像被什么切断了。 与此同时,那颗头躲避的轨迹骤变被什么扯落,砸在砖石上磕掉了枯化的鼻子后在地上无头苍蝇似地扭动。 见状初时律抱起身边一块石头,瞄准那颗头毫不犹豫用力砸了下去。 只听“嘭”一声闷响,枯化的头骨碎裂飞溅,可下一秒飞出去的碎片想有什么牵引着直往石头下钻,没多久“凶器”就被什么从下边顶开,露出修复大半的头骨。 初时律还想再砸,举起石头的手却停在半空。明暗间他看见修复中的头骨出有微光闪过,他看见无数极细的丝线游动中连接起头骨碎片。 来不及多想,他扭头朝不远处的战宗野大喊:“千魂丝!” 说完他丢了石头拉着萧初生就往远了跑,一直旁观的战宗野也动了起来。 诡异的是,就在初时律喊出那三个字,刚才还和少年缠斗的尸骸兀地调转目标尽数朝初时律飞去。 熙和、长乐正要追击,长乐手一空,手里的剑不知什么时候被战宗野掠走。 战宗野落在逃窜的初、萧二人面前,初时律对上他冷冰冰的眼神和提起的剑,拉着萧初生紧急刹车后忙左转奔逃。 没跑多远身后传来巨响,两人被身后的气流推到在地。 战宗野一剑横劈,地上被劈出个大坑,周遭事物被掀翻,墙垣砖石震落,而追赶的尸群如被按住线的风筝停滞不前。 战宗野目光如鹰隼,由尸群看向身后绵延的大山。正午的雾岳山岚缭绕,树影深处一丝银线乍然崩断。 尸群哗啦散落一地,战宗野眸色微沉,抬手将火舌缠绕的剑掷向大山深处。 长乐扭头看着自己的剑消失的方向,跪地强忍内心剧痛,沉声哀嚎:“第4167把剑就这么废了。” 熙和目光跟随,满脸无奈地拍了拍长乐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又正色道:“你上次报的是2586,不是……” 长乐扭头狠狠瞪了眼熙和,嘴型在说“闭嘴”,熙和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战宗野无视哀嚎的少年,平淡地吩咐起来:“熙和,去看看。” 熙和点头应了声“是”,接着揪起地上的伤心人没了身影。 战宗野收了手上的火,吩咐完,目光转向在一边大力摇晃发小的人。 “喂,萧初生你没死就赶紧起来。” 被气浪掀飞时,萧初生为护初时律挡在前面,自己撞不知谁家院墙上晕倒了,初时律又是掐人中又是扇巴掌也没醒。 初时律又用力扇了一巴掌,见人依旧没反应,正想要不要踹了这个自己开溜路上的绊脚石,身后的脚步声让他控制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好像很怕我?” “?”初时律扭头抬眼看向高大的身影,挤着僵硬的笑答:“怎么会,你救了我们,我就是怕他死了。” 战宗野看着他脸上难看的笑不置一词,他蹲下查看萧初生伤势,除了些皮外伤并无其他。想到可能被自己刚才的剑气波及,他又查看起神魂。 初时律看到他的举动也奇怪,平常比牛壮的人怎么摔一下就怎么叫都叫不醒,“他怎么样了?” 检查很快结束,看战宗野很没所谓地抖了下衣袖,初时律明知结果,还皱眉假装着急抬着眼巴巴地等结果,战宗野就静静站着,看着他那双泛红的小鹿眼。 对视几秒,战宗野拂袖转身向祠堂走去。初时律看着远去的背影舒了一口气,心里生出几分得意,心想能气走战宗野也不枉他掐自己大腿硬挤出些泪花。 战宗野还和以前一样讨厌眼泪,更讨厌男人的。 眼见那抹消失在祠堂,初时律心里的得意沉了下去,浮上心头的是些许酸楚。 换做以前,看见男子落泪,战宗野肯定一把揪住人家衣领暴喝,说不定会先打掉对方一颗牙,在怒吼:“眼泪不会让你变强,不想输就努力以命还击!” 现在温吞吞默不作声扭头就走是怎么回事。 有一秒,想到曾经他感觉自己被区别对待了。 战宗野看似没变,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又是什么让他不一样了? 初时律晃晃脑袋,把那些有的没的想法都抛出脑后,拽着萧初生一条腿准备把人送回家,身后松山真人气若游丝的声音打断了他。 “哎呀,别管那皮糙肉厚的了,快管管我,再放我就凉了。” 才转身,初时律看见一只挂彩的手从瓦砾堆里破土而出,摇摆几下后啪叽又瘫碎石上没动静了。 初时律两眼一翻,无情撒开手里的腿,想到要处理两个伤员他头就大。 事情告一段落,杂物堆里的族长萧泰确定安全后召集村民帮忙安置伤员,收拾倒塌屋舍。 茜色的太阳沉下山腰,跟着忙活一天的初时律瘫在萧初生床边,又累又饿快虚脱时,他弟端着一盘茶点过来催着让他吃。 差点花样不多,都是归喜爱吃的,初时律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艺。 “有没有跟春生姐说谢谢。” 初时律拿了一块枣糕,看着塞了一嘴吃食开心点头的弟弟满眼宠溺。 枣香混着丝丝清甜,一块糕点下肚,初时律又觉得活过来了。 他起身查看萧初生情况,弟弟在场他不好使用灵力,他想找什么借口支走归喜,房外一阵骚动刚好引得他房门都来不及关就端着糕点就跑了出去。 他手刚伸进怀里要拿颗琉璃珠子,门口一道身影拉的长长的。初时律头也不回,“你怎么又回……” 见来人是战宗野,他手慌乱地在心口上拍了几下,“大人来了怎么不出声,怪吓人的。” “你确实在怕我。”战宗野在床对面落座,扫了对面的两人一眼,目光又落在眼神闪躲的人身上。 初时律顿时被看得坐立不安,想直接走人又怕显得自己就是在回避,不走他又坐不住了。 看到昏迷不醒的萧初生,他灵机一动:“大人是来给他诊治的吧,那我不便打扰就先告辞了。” 赶在对方回答前,初时律恭敬行礼退下,到了门口却被叫住。 “归公子是如何知道千魂丝的?” 身后茶盏轻碰,战宗野给自己倒了杯茶,垂眸看着氤氲热气又说:“三界有关千魂丝的记载不多,大多藏于皇家古籍,可逆不仅识得,似乎还知道应对之法。” “听,听来的。”初时律咽了咽口水,强壮镇定转身,“松山真人经常给村里的孩子讲有关神族除魔卫道的事,提到过有鬼族能用银丝控制尸骸,当时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蒙对了。” 初时律脊背冒汗了,他压根不喜欢听松山老头讲故事,每次都是听得昏昏欲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知道战宗野还会问什么,又继续解释:“当时看两位少侠分身乏术,慌乱中就冲您喊了一句,如有冒犯请大人恕罪。” 说完,他想着在跑路前得第一时间找老头对个口供。 就在这时归喜捧着一把红色茶花蹦蹦跳跳跑来,拉着初时律要去找给他甜点的姐姐。 归喜不知屋里情况,扯了把哥哥衣袖,发现房里的战宗野立马闪到门边沉着脸拉着哥哥就要离开。 初时律大感弟弟救场及时,再次行礼抱歉几句就任弟弟拉着自己走人。 战宗野在两兄弟身影消失前开口:“事了之前归公子最好呆在家里哪都别去,否则会死。” 后两个重音加重的字听得初时律脚步一顿,很快又被不晓世事的弟弟拽着向前。 他不清楚战宗野什么意思,但话里的警告意味让他立马反手拉着弟弟回家。 他要跑路,现在!立刻!马上! 火速收拾好行礼,初时律给萧初生留下书信说带弟弟贪玩又出事,先去远房亲戚家暂住几日,等雾岳事情结束了就回来。 “生”字最后一笔结束,他担忧起萧初生情况,想到有战宗野在忧虑又顷刻散去。 他把书信放在显眼位置,让归喜在家等他片刻,动身前他必须在进山一次,有样东西他必须取回来——价值千金的忘忧草。 重生成人后,上辈子花钱没数的初时律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搞钱,他只想给弟弟存够养老钱,这是他欠这个家的。 安顿好弟弟后去看看曾经听说过的世界,去尝曾经听说过的美食。 然后老死,或是半路身份暴露被发现,能没有遗憾的真正死去。 归喜乖巧地接过哥哥路上给买的糖,含了一块,在椅子上晃着腿让哥哥早点回来带他去城里玩。 初时律揉了把弟弟毛绒绒的头答应他很快回来。 他小心躲避路人注意,在暗处取出最后三颗琉璃珠子,捏碎一颗打了个掩盖灵力痕迹的法诀,又缩地千里到了雾岳山最深处——禁地黑龙潭。 雾岳山下的百姓信奉龙神,相传黑龙潭就是其居所,因此黑龙潭不仅是村民世代誓死守护的圣域,更是雾岳禁地。 幼时萧初生经常带初时律避开松山的视线,到附近打鸟摸鱼,他无意间发现潭边有忘忧草,又听萧初生说是吃了就能忘却一切忧愁的仙草,京里无数达官贵人千金求草。 起初他对此并不在意,但当他一心想搞钱后就对此留了个心眼。因擅入禁地按族规会被驱逐出族,连坐家人。他怕连累归喜,没真想过偷草。 可现在战宗野出现了,他还没存够归喜的养老钱就有可能要死了,他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了。 初时律来到潭边,借着月光弯腰翻找忘忧草。 按照幼时记忆中的位置他很快找到一株,他满心欢喜起身准备离开,腰后突然被推了一把,他连人带草噗通跌入潭中。 潭水冰凉,他会水,却四肢僵硬得手指都动不了分毫。他身上像坠着重石被带着快速下沉。 水面上掠过一道身影,耳边传来一句阴森的话。 “去死吧,初时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