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叶一江湖》 第1章 借刀杀人 盛夏,午时,烈日当空。 正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热浪灼人。田垄间插秧的农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连一向聒噪的夏蝉都噤了声。 却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仍在赶路。 叶南鸢此时正懒懒地在大树枝头乘凉,单腿屈起,抱剑而倚。红色衣摆如流火般垂落,但在四周枝繁叶茂的遮掩下,倒也不易察觉。 她天生就比别人更耐热些。于她而言,此刻树荫底下的温度,正是恰到好处。 于是,不知是因着连日赶路的疲惫,还是暖风熏人,听着远处潺潺的溪流声,她竟眼皮沉沉,不知不觉间,便坠入梦乡。 不过没多久,她就感到一阵阴风袭来,突然的温差冻得她一哆嗦,被迫醒来。 树影婆娑间,六道黑影从林间窜过。 不过目标不是她,而是正途经此处的那一大一小。 那六人蒙着面,全身上下裹着严严实实的黑,杀气毕露,是一群杀手。 再看那一大一小。大的身子修长,一身素白,小的至她腰间左右,粉粉嫩嫩。二人皆戴着帷帽,辨不清面容,但从身形、衣着来看,应是女子。 杀手身形如电,瞬息之间,六道寒芒已直逼二人。 白衣女子立刻反应,将同伴护在身后,素袖翻飞间已由袖中射出四枚连着丝线的银针,堪堪格开四记杀招。 可下一瞬,第五把刀携着劲风,已直劈面门,第六把刀已袭至腰间。她只得勉力后撤。 寒光闪过,帷帽被劈得四分五裂。 叶南鸢悠悠转醒,刚适应了大亮的天光,移开挡在眼前的手,谁料那刀刃被飞针一挡,刀光倏地一闪,好巧不巧地将一道刺目的白光反射进叶南鸢的眼中。 她恼怒地惊叫一声,眉头瞬间拧起,刚放下的手又重新抬起。 待再放下,眼底已盛满怒意。 但那声惊叫倒是引得八人齐齐向她看来,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场面,仿佛瞬时凝固了。 似乎几人都很意外她的存在。 但寂静只持续了一瞬。 为首的杀手冷眼一扫,左手两指竖起,朝叶南鸢的方向一划—— 两道黑影便如鬼魅般向她掠来。 趁杀手分神之际,白衣女子反应极快,一把扣住同伴手腕,猛地向侧方逃去。 待剩余四人反应过来,那一大一小早已不见了踪影。 叶南鸢却在枝头看得真切——这两人武功不行,跑的倒快,把烂摊子丢给她! 原本只有两人冲她来,这下好了,六个全冲她来了。 她在心中暗骂那两个逃兵,想着之后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教训她们一顿。 面上却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跃跃欲试道:“来的好!正愁没处撒气呢!” 言语间,手中赤色长剑已应声出鞘。 剑光乍现,赤色流火比暑气更盛。 最先袭来的两道黑影尚未近身,只觉喉间滚烫——那赤色剑锋携着火热剑气,不知何时已划过二人咽喉,鲜血立时喷涌而出。下一瞬,两道黑影便瘫软倒地。 剩下四名杀手顿时停住脚步。 叶南鸢潇洒地跃回枝头,侧在身后的右肩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气势却更盛三分。 她朝为首的喊道:“再来啊!” 杀手头子的喉部微微抽动,黑布下的轮廓显出一个僵硬的吞咽动作。四个人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仍是停在原处没有动作,目光却凶狠地盯上叶南鸢的右肩,像是四匹突然嗅到血腥气的饿狼,獠牙半露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要打便打,磨蹭什么。” 叶南鸢嘴上不耐烦地挑衅,心下却开始琢磨自己有几层胜算。 她方才还未适应光线,并未看清他们出手的招式,但从打斗时的气息可以隐约感知:这几个的武功横竖不过是中乘境界,不过是几个在中期,几个在巅峰的区别。 至于要说具体几个中期,几个巅峰,对她这种与之隔了一个大境界——大乘境的武者来说,这其中的分别实在太过细微,没必要,也难以准确感知。 这要放在以前,这伙人她看都懒得看一眼。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有伤在身。 且更为麻烦的是,她经脉受损,内力不稳。 如今的她空有大乘境的内力,却因为经脉受损,难以运转发挥。至于能用出几成内力,其实她自己也没数。 有时,就像方才,她能用出五成,一剑便能斩杀两个中乘境;有时,又像昨夜,内力起伏间,竟险些被一头觅食的野猪撂翻在地...... 正琢磨着,那四人却突然同时暴起,分四个方向向她袭来。 她气一沉,眉一压。 管他胜算几何,全力以赴便是! 但见赤色剑光如流火肆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挑开正面劈来的刀刃;二剑刺穿左侧偷袭者的手腕;第三剑回身横扫,将右侧和后侧两人逼退数丈。 本以为他们会退后休整后再来,谁料受伤那人竟用残肢喷血作掩护,不要命似的朝她击出一掌。叶南鸢被血喷了满脸,辨不清对方动作,但好在她剑势未收,急忙横剑格挡。 结果,叶南鸢仍旧挨了那一掌。整个人飞出去几丈远,后背砸在树上,从半空跌进枯叶堆。 霎时,落叶、枯叶纷飞,叶南鸢满脸血污,又摔了满身泥,狼狈得不行。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才恍然惊觉,刚刚那一瞬,竟一点内力也没使出来! 那杀手拖着手腕血淋淋的伤口,面巾下突然漏出惊喜又嘶哑的笑声,朝杀手头子道:“头儿,她根本没有内力!之前都是装的!我们......” 话音未落,却见杀手头子抬手一挥。 一柄薄如蝉翼的刀片瞬间刺穿他的喉头。那人用仅有的一只好手捂着脖子,神情痛苦,张着嘴剧烈地干咳,直到咳出一簇血沫,终于翻着白眼,脱力地从枝头坠落,激起满地枯叶。 叶南鸢从树叶堆里坐起来,趁这间隙暗自调了会儿息,不多时便吐出一口淤血,瞬间感觉好多了。 纵使经脉受损,使不出多少内力,但内力总归还在她体内,会护着她的五脏六腑。 区区中乘境的一掌,于她并没有多少威胁,不过是挨打时狼狈了些。 她随手抹过唇边的血,却忽然闻到一股令人恶心的腐臭味,不由得皱起眉。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沾满了黑褐色的淤泥,指缝里还黏着半片腐烂的枯叶。 应该是枯叶堆底下常有的一摊不知由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组成,也不知窖藏了多少年月的烂泥。 一想到自己满身都是这种恶心的泥,刚刚还抹到了嘴边...... “呕——” 她直想吐! 叶南鸢猛地将手往树干上蹭,却始终蹭不干净,反倒还引上手几只蚂蚁,在她手上胡乱奔逃。 她忍无可忍,用力一甩手,将那些蚂蚁尽数甩飞,随即怒喝一声。 “该死的!” 那杀手头子正指着地上的尸体,冷眼警示余下两名手下呢,听叶南鸢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那三名杀手俱是一惊,齐齐看向她。 似是没料到她中了一掌,状态还能这样好。 叶南鸢暗暗咬着牙,利落地起身,剑锋直指那三人,眼底怒火中烧。 余光无意间瞥见了那还在往外冒血,却已经毫无生机的尸体。 真是心狠手辣,自己人也不放过。 更是该死! 那三人见她这副架势,也不迟疑,骤然暴起,抢先出击。 刀光和着阴风,撕裂空气,自三面合围而来。 叶南鸢一手按住右肩,闭上眼,暗自蓄力,感受着内力在体内翻涌。 她有预感,这次会不一样。 “都给我——” 她手中的赤色长剑突然爆出剑鸣声,剑身上十二道火纹同时闪出金光。她甚至还没有做出完整的出剑动作,只是将剑锋朝天一指。 “去死!” 猛烈的剑气混着灼热气浪,呈环形炸开,三个杀手被掀得倒飞十数丈,后背撞断树干才堪堪止住去势。 良久,叶南鸢才缓缓睁开眼,看向不远处倒地抽搐的杀手头子。那人挣扎着要摸暗器,突然浑身一僵,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就这样断了气,死不瞑目。 叶南鸢歪头睨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嘴角扯出个带血的笑:“敢惹我......” 话音未落,就踉跄着呕出一口血。 右肩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内里也不知是五脏六腑中的哪一处,抑或是每一处,都似被火燎般灼痛。 叶南鸢借着收剑的动作将身子抵在树干上,才堪堪稳住身形,全身痛得直冒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心下也冒出不好的预感。 这是......被自己的内力反噬了? 先前都只有她烧别人的份,现下竟连着自己也一起烧...... 她尝试着调息来缓解,可现在不论她怎么做、用几成力,都难以运转起一丝内力。 甚至内力还和她对着干,她用力越猛,体内灼烧感就越强。 “好啊......”叶南鸢冷笑,“我偏不信这个邪!” 她不管不顾地催动全身气力,内力如滚烫的岩浆般在体内横冲直撞。五脏六腑仿佛要被无形的烈焰烧穿,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可她叶南鸢从不服软。 她一手死死握着剑柄,一手深深扣入树干,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内里却还在暗暗使力。 忽然,她双眼一翻,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向后倒去。 竟是痛晕了过去。 欢迎光临我的江湖[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借刀杀人 第2章 一大一小 醒来时,已是雷雨交加的深夜。 南边的夏季便是如此,明明刚才还风和日丽,转眼就能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下起倾盆大雨。 雨不知是何时开始下的,待叶南鸢醒来,她半边身子都已经泡在了水中。 身上这件曾在日光下耀眼灼目的红衣,早已被雨水淋得暗沉。 浸泡过的衣料变得沉重冰冷,如一层湿透的裹尸布般贴在皮肤上,黏黏的,还泛着淤泥的恶臭味。 她想看看周围,豆大的雨滴却砸得她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右肩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嘶——” 叶南鸢倒吸一口冷气,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狼狈。 不过,好在体内的灼痛淡了许多。 她又一次尝试着运起内力。 这次倒没有反噬了,但仍是一丝一毫也聚不起。 没有内力,她连最基本的轻功都难以施展。 突然—— 雷声大作,一道闪电撕裂夜幕,直贯而下,将不远处的一棵老树劈成两半! 焦黑的树干轰然倾覆,有一半直直朝叶南鸢砸来。 呵,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立刻想要提气掠身,却运不起轻功,最终只能连滚带爬地躲开倒下的巨木,又在地上滚了几圈...... 雷暴雨下,树林里实在不宜久留,得赶紧找个地方躲雨。 她想起先前来时,曾瞥见东北方有座荒废的山神庙,离这里不过半刻钟的脚程,正合适避雨。 当即打定主意,拾了剑,借着闪电的照明,朝山神庙的方向去了。 可她失算了一步。 她来时尚能动用轻功,如今却只能顶着雷雨,拖着残躯,一步一步走过去。 所以去山神庙的路程根本不止半刻钟而已! 一个时辰后,当破庙歪斜的檐角终于隐约出现在雨幕中时,叶南鸢几乎要跪倒在地。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精疲力尽、重伤在身...... 天知道她这“半刻钟”的路走的有多艰辛! 来时她凌空点过三棵青松便翩然而过,此刻却连庙前那条不足十步的石阶都走得踉踉跄跄,长剑作拐也险些跌倒。 雨水混着汗水,不知是第几次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在石板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右肩的伤口早已被水泡得麻木,没有知觉。身体总是不受控制地颤抖,头也晕乎乎的,似乎稍不留神就要直直倒下。 是要死了吗...... 心里冷不丁地冒出这个念头,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随即就被另一个强烈的念想盖住。 她还未成为天下第一,绝不能就此倒下! 斑驳的庙门就在眼前。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跌跌撞撞,一把将其撞开,整个人直直向前栽去。 天旋地转间,隐约只看见有火光,似乎还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对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还未等她认清情况,耳边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她苦撑了一路的意识彻底消散,晕了过去。 不知是多久之后,迷迷糊糊间,叶南鸢忽地惊觉有人要解她的衣服。她下意识地抬手死命攥住领口,那人拽了半天,没办法,只得放过她。 可总归不能一直穿着湿衣服。 于是,叶南鸢昏沉间感觉到有人将她挪到火堆旁,有热意隔着衣料传来。 周身逐渐温暖起来,暖融融的,很是舒服。还有淡淡的草木清气萦绕在身旁,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她渐渐安下心来。 待她再次清醒,已是白天。 只是,不知是几日后的白天。 一个衣着鹅黄的孩子见她醒了,一下子躲到老远,惊道:“你......你醒啦!” 叶南鸢刚刚转醒,脑子发懵,一时没有反应。 下意识摸向身旁,指尖触到一股熟悉的,不同于寻常金属的温热——是她的佩剑,燎原。 燎原剑身的温热,是她用内力温养多年的成果。 大乘境界的武者,对内力的运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以“以气养器”,也就是以自己的内力温养武器,到了一定程度,便能以内力隔空驱使,是为“驭器”。 而被温养的武器也会逐渐带上武者自身内力的特性。就如这柄“燎原”,经叶南鸢多年灼热内力的浸润,纵是本该冰冷刺骨的金属,如今也是常年温热的。 佩剑还在。她稍稍安下心来。 下一瞬,只觉喉咙干得发疼,连句话也说不出。 她朝向小孩,指指自己的喉咙。 那孩子知道她是要水,解下腰间水囊,犹豫了一会儿,终是不敢亲自递过去,放在地上滑给了叶南鸢。 叶南鸢也管不了那么多,撑起身子靠在柱子上,取了水囊,拧开就往嘴里灌。 简直如天降甘霖! 她喝得太急,红色衣领被淋出大半暗红色。直到整个水囊再倒不出一滴水,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却发现那小孩一直站在远处,悄悄观察她。 她忽觉自己方才有些失仪,清了清嗓子,抢先出击:“喂,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没......没事!” 那孩子对上她的目光,竟是浑身一颤,又往远处躲了几步,活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我有这么吓人吗?叶南鸢心下纳闷。 她平时也就脾气差些,还没到凶神恶煞的地步吧?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除了右额角莫名多了一块不小的血痂——像是一头栽倒在哪里磕破的,整张脸并无其它伤处。 但仍不免有些气恼:这么大块的血痂,日后若是留了疤,如何撑得起她天下第一的身份? 是的,纵使如今这般处境,她也依旧习惯性认为自己有朝一日能登上武道巅峰,成为这江湖上一等一的剑仙! 不过眼下,还是先搞清楚这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南鸢将空水囊滑回,朝那孩子友善地笑笑,试图与她搭话。 但不论叶南鸢如何耐着性子同她轻声细语,那孩子始终无动于衷。 甚至她废了半天功夫,连那小孩姓甚名谁都没问出来。 她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偏生对面又是个只有五六岁的稚童,或许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又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独角戏唱得烦了,叶南鸢索性就不管她了。 开始注意起自己的着装来。 还是她来时的那件红衣。不过,右边肩膀处被缠了好几圈的绷带,雪白的颜色在赤红之上甚是惹眼。 她仔细看了看,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手法,竟缠得严丝合缝,连个绳结也看不见。 “这是婉姐姐给你绑的。”那孩子见她看着绷带,破天荒地解释道,“你的手劲太大了,一直扯着衣领,我们脱不下来。婉姐姐说你伤口发炎了,要赶快处理,就......就将你的衣服剪开了一块,而后绷带也只能缠在外面了......” 叶南鸢闻言,莫名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是你那位‘婉姐姐’救了我?”好不容易得到了回应,叶南鸢乘胜追击,“那她如今人呢?” “是婉姐姐和阿苓一起救的你!”那孩子纠正道,“她出去给你采药了。” “哦~原来你叫阿苓。” 此话一出,阿苓猛地捂住嘴,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此后不管叶南鸢说什么,她也再无一言。 “......” 又开始了。 庙里又恢复了寂静,气氛压抑得叶南鸢感觉自己呼吸都不畅了。 她松松筋骨,半撑着柱子起身,准备出门去看看。 阿苓在一旁看着她起来,急得满脸通红,却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是朝她喊道:“你不能出去!” “又没人同我说话,我待的闷了,出门透透气也不行?” 叶南鸢说着,脚下却不停,朝门口走去。 阿苓见她不听,自己又没办法,惊慌失措得快哭出来,最后竟直直冲过来,想要将叶南鸢拽住。 偏在此时,庙门被推开了。 只听“吱呀”一声响,一道素白身影挟着草木清气而来。 阿苓的小手还未拽上叶南鸢的衣角,就被另一只莹白玉手凌空截住。 那白衣女子将阿苓往身后一带,动作行云流水,不过瞬息之间,一大一小已与叶南鸢隔开几丈距离,只余淡淡的药草香在叶南鸢周围的空气中弥漫。 “婉姐姐!”阿苓见了来人,忽然小嘴一扁,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指着叶南鸢哭诉道,“她、她要出去...阿苓拦不住...” 那白衣女子半蹲下身,将阿苓揽进怀中,又取出绢帕,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温声安慰道:“阿苓做得很好,是姐姐来晚了。” 二人在门口背着光,叶南鸢其实看不太清她的面容和表情,只听得那声音温柔似水。 她挑了挑眉,索性找了个柱子,抱剑倚着,静静地看着这一出姐妹情深,没有打断。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衣女子终于将那小孩哄好了,这才缓缓直起身来,看向叶南鸢。 叶南鸢却突然感到那目光携着一阵寒意袭来。 “又不是我惹哭的,做什么对我敌意那么大?”叶南鸢无辜道。 那人不答,只是警惕地与她保持着距离。 那两人似乎都很怕她。 “怎么,救了我反倒怕我?”叶南鸢未及多想,嘲笑道。 那人仍是沉默,但见她笑意盈盈,似乎松了口气,只由手中干脆地甩给她一团翠绿。 叶南鸢却不敢贸然接下,只是横剑格挡,那团翠绿在她身前被撞散开来。 那其实是一个用几片宽大、翠绿的新鲜叶片包裹起来的一包药草,此时药草四散纷飞,一股清新又苦涩的味道盈了满庙。 “只是些寻常药草,给你湿敷消炎用的,可惜了。”那白衣女子惋惜着,又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一个瓷瓶和一卷绷带,丢过来,“这能缓解你的内伤,饭后内服,一次一粒,一日三次。” 叶南鸢这次倒是乖乖接下,但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意思?” 还以为这种气氛下,朝她来的会是飞刀之类的呢。 “不论你用是不用,欠你的都两清了,就此别过。”那人自顾自淡淡道。 这话说的叶南鸢更懵了。 什么两清了?她们又欠她什么了? 那白衣女子说罢,却真不再管她,自然地牵过阿苓,径直收拾行李去了。 待她们走离了门口,叶南鸢也终于能看清来人。 白衣飘飘,清清瘦瘦,腰间跨着个淡青色的药囊。墨色长发被一根木簪简单挽着,皮肤清透,却带着些病弱的苍白。 眉黛含春,目若秋水。 叶南鸢暗自打量着她,没了方才紧张的气氛,这人的眉眼看着倒还真有些沉静温柔的意味。 “这便走了?”叶南鸢眼见着她们背着包袱跨出庙门,在背后喊道,“喂,倒是先说清楚啊,什么两清了?” 那人却不再多言,听她这话反倒更加加快了脚步,随即脚下生风,素白衣袂一荡,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叶南鸢一头雾水,望着那一大一小、一白一黄两个背影匆匆而去,忽地脑中闪过遇险那日一白一粉的身影,一时大梦初醒—— 这两人可不正是那日害她一人单挑六个杀手的那两个逃兵? 定是怕她醒了认出她们来出手报复,所以一直对她抱有敌意。那小孩还将粉嫩的衣服换了鹅黄,以此掩她耳目。 难怪那小孩怕她怕成那样,问她什么也不肯说;那女人也是,莫名其妙丢过来几包药就说“两清了”。 这样一来就全都说得通了。 叶南鸢霎时豁然开朗,可随即便怒火中烧。 这两个没礼貌的逃兵,将她害的那样惨,谁准她们就此“两清”的?! 立刻,也不多做停留,抬脚便朝她们走的方向追去。 落魄剑客遭老罪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一大一小 第3章 虎落平阳 叶南鸢如今用不了轻功,照着那两人走的方向,徒步追了半晌,到了个名叫“清溪镇”的小镇。 清溪镇规模不大,却横横竖竖铺展着不少街巷,叶南鸢一时也不知该往哪追,就随意寻了个看着老实的路人来问。 “大娘,可有见过一个白衣服的高挑女子,牵着个黄衣服的小孩从这过?” “不......不清楚。”那妇人面露难色,“镇子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这怎么记得清楚。” 叶南鸢思索片刻,补充道:“那小孩总是喊‘婉姐姐’‘婉姐姐’的。” “噢!这个倒有些印象。”那妇人随后指着南边的一条路,道,“好似往那边去了。” 叶南鸢道了声谢,正要继续追去,却听一旁的成衣铺掌柜朝她喊道。 “少侠,可别听她的,那婆娘诓你的!” 叶南鸢回首。 那掌柜的是个瘦削的男子,正眯着眼瞧她,面露谄媚,见她也看过来,赶紧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叶南鸢走近,只听那掌柜的小声道:“少侠,那婆娘收了她们的钱,故意引你去错的路上呢!” 叶南鸢半信半疑,转头再看那妇人,却发现她早已不见踪影。 “你看你看,若问心无愧,她躲什么?” “那你来说,那两人往哪里去了?”叶南鸢问道。 “这个嘛,嘿嘿——”那掌柜的狡黠一笑,话锋一转,“少侠您看,您这身行头……啧啧,实在是不太利落啊。况且出来寻人办事,还穿得这样艳红——太扎眼了!老远就得被人认出来!” 他指着店里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一套三百文,实惠!换上保管认不出!” 好家伙,原是在这等着她呢。 叶南鸢明白他的意图。虽厌恶这粗劣衣物,但想想这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自己穿成这样确实太过惹眼了。况且,她此时衣服外面裹绷带,额角还带伤,也实在有失体面。 于是她爽快地同意了,还顺带多要了个装农具的粗布袋子和斗笠,将剑也套了,额角的伤也遮了。 待换好衣服,要付钱时,叶南鸢摸遍全身也找不到一文铜钱,只有白花花的银子。那掌柜却不客气,一把抓了锭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少侠爽快人!她们往城西的张记车马行去了,您沿这条街一直走到头就是了!” 叶南鸢冷冷瞥他一眼:“若敢耍我......” “诶,不敢不敢!少侠还是快些去吧,晚了可追不上了!” 待叶南鸢赶到张记车马行,最后一辆车正要发车。 “要用车?” 那马夫是个精瘦汉子,正坐在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上,手里握着缰绳,正准备发车。 见叶南鸢身着粗布,匆匆赶来,他眼皮都没抬:“明儿个请早吧,今儿的车都发完了。” “我不用车。”叶南鸢道,“你这车上是何人?可是一个白衣女人和一个小孩?” 那车夫听后,也不应她,只道:“自然是......是车马行的客人!” 见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却在这里拐弯抹角,叶南鸢当即料定,里面就是她要找的两人。 那车夫见叶南鸢半天不走开,一直挡在车前,搞的他没办法发车,急道:“你不用车就走远些,别在这里碍事!” 叶南鸢毫不理会,依旧挡在车前,朝车内冷硬道:“下来。” “我说你这人,存心来找事呢?”那车夫怒了,朝屋内喊,“兄弟们,有人来找事!” 话音刚落,屋内帘子被猛地掀开,五个光膀汉子鱼贯而出。个个赤着油汗涔涔的上身,眼神不善,手里或拎着短棍,或握着半截车辕,一言不发便围拢上来,将叶南鸢堵在当中。 一旁的路人、商贩也被惊动,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一时间,原本嘈杂的街口,竟以马车和围堵的汉子们为中心,空出了一小片场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那个被五个彪形大汉围住,而意外显得有些娇小的身影上。 这场面看着吓人,但叶南鸢原是不怕的,直到她习惯性运转内力,却发现一丝一毫也调不起来,才惊觉自己现在的处境极其不妙。 天呐,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替自己哀怨着。 面上只得语气稍稍放软:“误会,误会。我只是找车里人有两句话要说。” “那你喊她出来啊。”那车夫道。 “我......”话到嘴边,叶南鸢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那女人叫什么,但好在她知道小孩叫什么,“那什么......阿苓妹妹!你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车内一片死寂。 “瞧见没?人家根本不认识你!”车夫嗤笑。 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嗡嗡而起,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和指指点点。 那为首的壮汉早已不耐,见车内毫无反应,认定叶南鸢是存心捣乱,眼中凶光一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叶南鸢狠狠抓来:“滚开!” 叶南鸢此时无法运转内力,身形远不如平日灵动,只来得及狼狈地向后踉跄躲闪,试图避开要害。 嗤啦——! 粗糙的手指狠狠抓过她的肩头,布帛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那本就做工粗糙的衣裳被轻而易举地撕开一道大口子,下一瞬便要露出底下的染血绷带来。 就在叶南鸢羞怒交加,下意识要捂住肩头时—— 一道素白身影自马车内闪现而出。 那人身姿轻盈,瞬息已至叶南鸢身前,竟是用自己的后背,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叶南鸢与那些再次逼近的壮汉之间。 与此同时,一件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素白外衫从她臂弯间旋开,将叶南鸢整个人,尤其是那被撕裂的肩头,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 那人轻拢着披在叶南鸢身上的外衫,对着周围歉声道:“抱歉,一场误会,惊扰各位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全场一惊。车夫和壮汉们面面相觑,气势顿时消减了不少。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却骤响:“原来是认识的?”“啧啧,看着不像啊”“那姑娘心善,还给披了衣裳呢”...... 只听那白衣女子解释道:“这位是舍妹阿苓的故交,前些日子二人吵了架,小孩子赌气不理人,倒闹成误会,让各位见笑了。” 说罢又转向车内,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阿苓,莫要再耍小性子了。你看,都让你这位‘姐姐’着急受伤了,还不快出来赔个不是?” 她特意在“姐姐”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像是在点醒车内的小人儿。 车帘应声被掀开一条缝,阿苓粉嫩的小脸探了出来。她大眼睛骨碌碌一转,飞快地扫了一眼被护在怀里、脸色青白交加的叶南鸢,又对上白衣女子那双含笑的眼眸。 小姑娘扁了扁嘴,像是有点委屈,但终究还是细声细气地对着叶南鸢的方向,咕哝了一句:“对、对不起......” 声音虽小,却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听清。 又见那白衣女子指尖轻弹,几块碎银落入车夫和五个大汉手中:“给各位压压惊,我们还有路要赶,烦请尽快出发。” 几个汉子接过钱,脸上立刻堆满笑容,点头哈腰:“哎哟,姑娘客气了!原来是误会!” 随后忙不迭地去驱赶围观人群:“都散了散了!我家客人急着赶路,别在这里碍事,误了行程!走走走!” 银钱加上滴水不漏的说辞,人群很快哄笑散去。 那人又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替叶南鸢理了下衣衫,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地将她半护半推地送向了马车的方向。 她的声音温柔亲昵:“好了,别在这站着了。你身上还有伤,有什么话,车里说。” 那语气,俨然是将这场“故友重逢”的戏码演到了底。 叶南鸢只觉一股强烈的憋屈感直冲头顶,偏偏此刻又披着人家的衣服,被人家护在羽翼之下,好些狠话都只能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又咽不下。 只能暗暗发狠地瞪她一眼,挣开怀抱,自己上了车。那白衣女子从容跟上,车帘落下。 马车终于顺畅地启动,辘辘前行。 车厢内,叶南鸢裹着那件白衫,坐在角落,眉头紧锁,脸色铁青。 阿苓坐在对面的软垫上,正偷偷瞄着叶南鸢。 叶南鸢察觉到视线,恶狠狠地回瞪她一眼。阿苓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一旁的白衣女子身边躲。 那人顺手将她护到怀中,温声安抚:“莫怕,让这位姐姐自己静静就好了。” 叶南鸢没好气地一人白了一眼,思考起自己的事情来。 此前她经脉虽损,却到底还剩几成功力傍身,寻常宵小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可方才她竟沦落到被几个莽夫撕破衣衫、当众受辱的境地! 更可笑的是,她气势汹汹来找人算账,最后反倒是被人家给救了,披着人家的衣衫,顶着个荒唐的“姐妹吵架”的名头,像个没用的废物一样被护进车厢! 肩头伤口撕裂的剧痛还在阵阵袭来,她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正在不断洇出,连带着披在身上的白衫都染上层层血晕。 叶南鸢下意识攥紧衣角,指节发白。 那人似是有所察觉,对叶南鸢关切道:“伤口裂开了,可是很疼?” 叶南鸢闻言一愣,转而迁怒道:“不用你管!” 话一出口,心下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自己如今这个处境,说到底也怪不到人家头上。那日要不是她自己喊那一声,杀手也不会注意到她;况且,当时杀手背对着,没注意她们往哪跑,叶南鸢站在高处却是看得真真切切。她若想避那一战,完全可以为那些杀手指路,又或是运起轻功直接走。她的“踏云”轻功可是当今江湖第一快,若真想走,没人能追上。 可她偏偏要逞一时意气,与杀手正面硬刚,最后落到这般田地,说到底还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更何况,如若不是人家在破庙救她,她如今是死是活都还未可知。 而且刚刚又受了人家一恩...... 车厢内一时又陷入了寂静,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 那人并不恼,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从药囊中取出个青瓷小瓶,放在两人之间。 “且先止血吧。消炎的用尽了,待到了城中,我再为你寻些来。” 叶南鸢不置可否,稍稍缓了语气,问道:“这车要去哪?” “一路往西去,今日或能至云泽城。” “停车!我要下车!”叶南鸢大喊。 她虽不清楚云泽城是何处,但她此番出来,是打算去药王谷求医,该往东行才是。 叶南鸢话音刚落,马车突然一个急刹。那白衣女子急忙护住阿苓,车内三人猛地向前一倾,一旁的青瓷小瓶“啪”地滚落,摔了个粉碎,白色粉末撒了一地。 “你谁——” 车外,车夫刚要破口大骂,声音却戛然而止。 有几滴温热的液体飞溅到车帘上,在粗布上洇开刺目的猩红。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进车厢。 那马匹也受了惊,立马扬蹄,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将套着它的车辕拽得嘎吱作响,整个车厢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叶南鸢瞳孔一缩,勉强稳住身形,右手已按上剑柄。 刚要起身,却被那白衣女子一把按住。 “冲我来的。”那人说着,将阿苓推进叶南鸢怀里,袖中滑出几枚银针,“烦请姑娘替我照看好阿苓。” “婉姐姐,小心......”阿苓拽着她的袖子,弱弱道。 那人没有回头,伸手在阿苓手背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 车帘掀起又落下。叶南鸢只来得及瞥见一道黑影立在车前,手中的剑还在缓缓滴血。 车外传来前所未有的冷冽声音:“追到这儿,倒是难为你们了。” 第4章 一路同行 黑衣人蒙着面,眼神冰冷,见白衣女子出来,没有犹豫,长剑一扬,破空而来。 剑势快如闪电,直逼白衣女子的咽喉而来! 那白衣女子心知不能躲,她若闪开,这致命一剑便会直贯车厢,车内人绝对遭殃。 电光火石间,她双手翻飞出残影,数点寒星自袖中激射而出。 叮!叮!叮! 三枚银针携着劲风,精准击在剑脊之上,爆出细碎火花,将其勉强撞离。 另有两枚银针直逼持剑之手而去。角度刁钻,一枚射向阳溪穴,一枚射向阳池穴。 不求伤敌,只求断其攻势。 黑衣人见状,果然松开握剑之手。 但那长剑却并未像预想的那样掉落,反而凌空回旋,将两枚银针瞬间弹飞出去。 这是—— 以气驭剑! 只有大乘境之上的武者才能做到。 那白衣女子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看来此人的实力至少也是大乘之境,自己一个中乘中期,还要时常分心护着马车里的人,根本毫无胜算。 看来得想些其它办法了。 那黑衣人驭剑弹开银针后,仍攻势不减。只见其一步退后,操控长剑由刺转削,凌厉剑气瞬间呼啸而来。 这一剑范围极大,势要将白衣女子连同身后车厢一并斩开! 情势危急,白衣女子却不退反进,迎着剑锋侧扑过去。凌冽剑气追她而去,堪堪贴腰掠过。 只听嗤啦一声,白衣女子的素白束腰应声而断。 她顺势掠至马侧,凝聚全力于足尖,狠狠朝马臀一踹。 “唏律律——!” 马惨叫一声,疯魔一般地往前狂奔而去,连带着整辆马车都被这猛力拽起,一路狂冲,只余漫天尘土。 如此场面,黑衣人却无动于衷,一直死死盯着眼前的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也不客气,趁着尘土漫天,视线模糊,袖中寒芒再现,数枚银针直射黑衣人的双目、耳喉。 黑衣人反应迅速,运起内力,将飞针尽数一掌拍飞。 而那把长剑,正如鬼魅般掠至白衣女子身后,就要一剑斩下。 待到尘土散去,却只见数道近乎透明的坚韧丝线,在阳光下显现。那飞剑正被丝线紧紧缠着,硬生生顿在离颈部还有寸许之处。 任凭那飞剑如何嗡鸣震颤,都难再前进丝毫,也无法脱身。 黑衣人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是天蚕丝! 可情报上只说此人是中乘中期,善用飞针,却未提她还有天蚕丝这等韧不可断的棘手之物。 眼见飞剑被阻,黑衣人眼中寒光骤起,当即运起全部内力,推出杀气凛凛的一掌。 那白衣女子却显得从容不迫,足尖一点,身形如风,轻巧躲过。甚至整个人如飘絮般,借着黑衣人的掌风余劲又滑开数尺。 如此身法......情报上也是只字未提! “失陪了。” 那白衣女子料想马车已狂奔出足够远的距离,目的达成,再无恋战之意。 话音未落,她左手闪电般探入袖中,朝黑衣人一扬—— 噗——! 一大团浓烈的辛辣白烟,如同炸开的烟花,瞬间在她与黑衣人之间爆散开来。 白烟辛辣呛鼻,味道直冲天灵盖,黑衣人强忍不适,猛地鼓荡内力,双手向前狠狠一拂。 一阵劲风平地而起,瞬间将那浓稠的白烟驱散。 视野骤然清晰。 但纵是一瞬之间,那白衣女子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把长剑,静静躺在黑衣人的眼前。 与此同时,失控的马车正上演着另一场生死时速。 剧烈的颠簸如同狂风巨浪般袭来,整个车厢嘎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四散崩裂。 叶南鸢将阿苓紧紧护在怀中,她知道,这是她们此刻唯一能利用的、逃离身后危险的机会。 但拉车的马好似疯了,车厢颠得越来越凶,偶尔撞上大一点的石头,整辆车都离地而起,而后又重重落下,震得车内人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而此前那几块未来得及收拾的青瓷碎片,此刻更是直接化为了锐利的飞刃,在叶南鸢的手臂、后背划出道道血痕。 阿苓死死闭着眼,缩在叶南鸢的怀中,耳边是她擂鼓般的心跳声,还有因为吃痛而克制不住的闷哼。 突然—— 车轮猛地撞上块巨石,瞬间四分五裂。 紧接着,车前也是咔擦一声,连接着马与车厢的硬木车辕应声断裂。 车厢一时失了束缚,因着惯性,斜斜地朝路旁陡峭的断崖滑去。 “抓紧我!”叶南鸢察觉不妙,没有半分犹豫,将全身力气灌注于双腿,朝车帘口猛地一蹬! 两人翻滚着摔进一旁的灌木丛,叶南鸢在空中拼命调整姿势,将自己垫在下面,后背重重砸在地上。 车厢还在向崖边滑去,木料与碎石的摩擦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隔了许久,才从崖底传上来一阵沉闷的声响,应是摔了个粉碎。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叶南鸢瘫在地上,只觉心口沉重,连喘气都费劲。抬眼一看,原来是阿苓还压在她身上,正在偷偷啜泣。 “喂,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叶南鸢有气无力,声音沙哑,“快下去......快要被你压死了。” 阿苓慌忙抹了一把泪眼模糊的小脸,手忙脚乱地滚到一边。看着叶南鸢惨白的脸、满身的血痕,眼泪又涌出来:“姐姐,好多血......” “死不了。”叶南鸢没好气地道,“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的婉姐姐,她才是凶多吉少。” “婉姐姐一定会没事的,她最厉害了!”阿苓认真道。 叶南鸢很想反驳她,二人一出手她便有所感知,那黑衣人是个大乘中期,而她婉姐姐只是个中乘,怎么可能打得过。 但看阿苓一脸认真笃定,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你那婉姐姐,真名是什么?” “花婉。” “花、婉。”叶南鸢一字一顿地念叨,若有所思,“哪个花,哪个婉?” “花是梨花的花,婉是......” “温婉的婉?”叶南鸢抢答。 “你怎么知道?”阿苓惊奇道。 叶南鸢不答,忽然想起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翩然而至,为她披上外衫,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场景,小声评价道: “挺配她的。” “那姐姐,你叫什么呀?” 叶南鸢闻言,一时来劲了,强撑着坐起,下巴微扬,颇有些骄傲地道:“苍叶覆南岭,鸢鸟击长空——” “叶、南、鸢!” 阿苓立刻瞪圆了眼睛,小嘴张成个“O”形,非常给面子地用力拍了拍手:“哇!姐姐的名字好威风!像话本里的大侠!” “那是自然,日后这个名字可是要登顶江湖凌霄榜的!” “凌霄榜是什么?” “这都不懂。”叶南鸢嫌她一眼,解释道,“就是天机堂按照武力排的武林高手榜,能上榜的可都是大乘境以上的高手,那都是各派长老级的人物了!” 阿苓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一双杏眼里还是盛满了问号。 “喂,”叶南鸢看她这副样子,预感到了什么,语气带上点无奈,“你不会还要问我天机堂是什么吧?” 果然,阿苓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巴巴瞅着她。 叶南鸢叹了口气,耐着性子继续解释:“这天机堂呢,就是当今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号称‘地上事无所不知’。他们排的榜,那可是金口玉言,分量十足!” “哦——”阿苓拖长了调子,像是终于明白了点。她眨巴着大眼睛,忽然凑近叶南鸢,满是崇拜地发问。 “那南鸢姐姐,你如今排第几呀?” “......” 叶南鸢一时语塞,现在这个情况下,她总不能说自己榜上无名吧? 按她目前所知的,当今江湖上,入了化境的武者不过六人尔,若以她从前大乘巅峰的实力,或许能跻身前十也未可知,但因她此前所在的落枫城是隐世门派,不参与这种排行,所以她其实一直都是榜上无名的...... “呃......我这不是才刚入江湖嘛,榜单还没更新呢,过段时间你再看,我......” 叶南鸢的话还未说完,阿苓的目光却突然像被磁石吸走一样,越过她的肩头,望向她身后。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清气。 阿苓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婉姐姐!你回来啦!” 一道白影如风般,应声而至,她朝阿苓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温润,以作回应。 随后看到满身尘土的两人,尤其是叶南鸢,满身的血痕,眼神一凝。 “抱歉,害你伤得这般重。”花婉莲步轻移,几步便走到叶南鸢身边,语气轻柔,“我替你瞧瞧。” “不用!我没事!”叶南鸢几乎是立刻梗着脖子拒绝,她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抽回藏到身后,却发觉左肩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疼得她瞬间冷汗直冒。 眼见自己左手的手臂就那样松松垮垮的垂在身侧,动弹不得,叶南鸢面露惊恐。 “无妨,只是肩膀脱臼了,我替你接上,一瞬便好。” 这次,未等叶南鸢反应,花婉微凉的指尖已经搭上她的肩头,另一手稳稳托住肘部,两边一按一推。 只听“咔”的一声响,肩部的剧痛瞬间消失,只余些淡淡的酸胀感。 叶南鸢尝试着抬了抬胳膊,左臂也能动了,手指也能轻轻蜷起。 好神奇! 叶南鸢在心中感叹,转而对上花婉那张温润平和的脸,一时语塞,磕磕绊绊许久,才歪着脸道出一声谢。 “姑娘客气。你本就是因我们受的伤,应该的。”花婉唇角含笑,转而又对阿苓道,“阿苓,去找找我们的包袱掉哪了,注意安全,别走太远了。” “好的,婉姐姐!”难得接到任务,阿苓显得非常高兴,应下后,三两步就跑走了。 花婉又看向叶南鸢:“此地条件有限,不便诊治,姑娘不如随我们去云泽城再......” “我可不去!”叶南鸢立刻打断,太过急切还牵动了伤处,眉头一皱,“我有急事,马上便要走!” 花婉神色未变,只微微歪头,眼神带着询问:“要去何处?” 叶南鸢差点脱口而出“关你屁事”,可看着花婉那张关切的脸,又想到被这人救了这么多次,一时说不出口,只闷声答道: “药王谷。” “是吗?”花婉眉梢细微一挑,语气依旧温柔,“在下也略通医术,姑娘若有什么伤疾,不妨也同我说说?” “你——?”叶南鸢上下扫视了她一顿,眼神怀疑,“你能修复经脉?” “颇有研究,愿意一试。” “当真?!”叶南鸢惊道。 立刻把手伸过去,意要给花婉把脉。 “你看看,这样的也能修复吗?” 花婉却碰也未碰,只用目光朝她腕上一掠,便道。 “可以。” “这便......看好了?”叶南鸢愣愣道。 上天垂怜,倒霉了这好些天,终于让自己遇上神医了! 花婉眼底露出笑意:“破庙那晚,已探过姑娘脉息。治好不难,缺一味药材而已。” “你!”叶南鸢瞬间明白,又惊又恼,“你套我话!” 呸!哪门子神医,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给她下套呢! 花婉眼底依旧含笑,不置可否。 一时静默。 片刻后,叶南鸢冷静下来,低声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药?” 花婉薄唇翕动:“天山雪莲。” “这个药要去哪里买?多少钱?”叶南鸢急切追问道。 她向来一心扑在练武上,不甚在意其他事,对于医道药石更是一窍不通。 花婉看她急切又懵懂的样子,不禁莞尔,好半天才重归平静,语调舒缓道: “天山雪莲生于昆仑雪山之巅,十年方得一株成熟,其药效神异,搭配不同药材,或有滋补内力、重塑经脉、续命还阳之效,乃是药界奇珍,非是金玉可轻易衡量的。”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目光重新落回叶南鸢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 “这、这么珍贵!”叶南鸢暗自咋舌,难以置信。 “那要怎么办?”她看向花婉,“总不能亲自去昆仑山上采吧?” “正是。” “啊?”叶南鸢一时错愕。 半晌,她才小心翼翼问道:“那这......昆仑山远吗?” “一路西行,估摸着一月可达。” “这么远啊。”叶南鸢一脸怅然,但她咂摸着花婉那句‘一路西行’,想起什么,问道:“你之前也说一路往西,你们原也是要去昆仑?” “是。去昆仑山拜访一位故人。”花婉面色坦然,“若姑娘不嫌,或可结伴同行。” “真这么巧?”叶南鸢狐疑。 但见花婉目无波澜,一双眸子墨色幽深,似那百丈幽潭,藏着异于常人的深邃平静。 叶南鸢在心下琢磨起来。 这人莫不是又想套路自己什么? 但想到自己如今一丝内力也使不出,俨然一个内力全无的废物,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实在想不通她到底想图自己什么。 难道还真让她遇见个温柔善良,悬壶济世的神医了? 叶南鸢思来想去,反正她现下废人一个,本也不好独行,更何况——她这满身血痕还未与她们清算,这笔帐岂能就此作罢! 当下便决定道:“那好,我们一道去昆仑。正好路上你也有机会给我治治其他伤。” 叶南鸢刻意咬重了“其他伤”三字,颇有些讨债的意味。 “应该的。”花婉温声应她。 叶南鸢:受人太多恩,脾气都不好发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一路同行 第5章 剑客无剑 自见花婉出现的那刻起,叶南鸢就在暗自打量着人家。 可她左看右看,对方除了衣着有些散乱,气息略微不稳,实际根本毫发无损。 叶南鸢很好奇,花婉一个中乘境究竟是怎么打过对面那个大乘中期的。 照理来说,相差一个大境界,境界高的那边完全呈碾压之势,就如她那日对战那群杀手——虽只使出五成功力,却也一剑秒杀了两个中乘境的杀手。 但她开不了这个口,不然倒显得她很在意似的。 幸好此时阿苓回来了,还替她开了口。 “婉姐姐,我们的包袱好像随马车一起掉下悬崖了。阿苓将四周草丛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阿苓耷拉着头,看上去有些蔫蔫的。 “没事阿苓,待到了城中,重新置办就是了。”花婉轻抚她的头,语气温柔,“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阿苓立马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倒是婉姐姐,刚刚可有受伤?” 阿苓说着,绕着花婉颇为认真地看了一圈,边走边念叨着:“刚刚南鸢姐姐还说,你凶多吉少。” “姐姐的身法你还不知道?那人连我的衣角都摸不着。” “不过——”花婉将目光转向叶南鸢,尾音微扬,念道,“南、鸢、姐、姐?” “干嘛,我就姓叶,名南鸢,不行啊?”叶南鸢直对上她的目光,背挺得笔直,像只炸了毛的猫。 “无意冒犯。” “你好,我叫花婉。”花婉向前半步,伸出手,衣袖随动作轻轻晃动,眼中含着真诚的笑意。 叶南鸢盯着那只伸来的手,犹豫片刻,最终轻哼一声,转身便走,只随口留下一句。 “我早知道了。” 花婉闻言,瞥了一眼阿苓。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嘴角还带着笑,眼神却变得若有所思。 阿苓心中立刻警铃大作,急忙为自己辩驳。 “我觉得她是好人!就......就同她说了......” “婉姐姐之前说要小心她,与她保持距离,不要同她说话,这些阿苓一直记着的!” “但是......这位姐姐在马车上一直护着阿苓......姐姐你看,她都伤成那样了,也没放开过阿苓!就连摔到地上,她也垫在阿苓底下......” “无妨,你这位‘南鸢姐姐’,确实是好人。” 花婉俯下身,轻轻拂去阿苓衣襟上沾着的草屑,动作温柔,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鹿。 “不过下次——” “不会有下次了!”阿苓眼神坚定地保证道。 花婉笑笑,只听叶南鸢的声音远远传来。 “喂,你们两个还走不走了?” 花婉闻言抬眸,但见叶南鸢已立在几十步开外的山道上,身上血痕累累的素白外衫,被山风拂得猎猎作响。 阳光穿过云隙而来,为少女镀上一层斑驳金辉。那些白衣上的干涸血迹,远远看去竟像是红梅落雪,不显半分狼狈,反而平添了几分少年意气。 不过,这位少年侠客手中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她的那把赤色长剑。 “这便来。”花婉眉眼弯弯,应道,顺手将阿苓鬓边一缕乱发别到耳后,“走吧,阿苓。” 一大一小自然地牵过手,朝叶南鸢走去。 待走近了,花婉出口问道。 “叶姑娘,你的那把赤色长剑呢?” “!” 叶南鸢恍然惊觉,她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原是她的剑! 当时情况太危急,她只顾着抱着阿苓逃离马车,剑被她落在车厢里,连着一道掉下悬崖了。 天可怜见的!她这几日怎么这么倒霉,又是功力尽失,沦为废人,又是光天化日遭人欺辱,如今连自己温养多年的佩剑也丢了! 叶南鸢心下一阵懊恼,越想越烦躁,心中顿时燃起一股无名火,正憋着无处发泄,偏生阿苓要走上前去关心她。 花婉立刻拦住,却不料阿苓直接开了口。 “南鸢姐姐,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差。” 叶南鸢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的怒火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倾泻而出。 “你说呢!”她愤怒地瞪向阿苓,手指几乎要戳到阿苓的鼻尖,花婉抬手为阿苓拦了一下,叶南鸢也回以恶狠狠的一眼,朝她们吼道。 “要不是上了你们那辆破车!要不是为了护着你这个麻烦精!要不是遇到你们两个!!我......咳咳咳!” 天杀的!!连话也不让她说完!!! 未及叶南鸢一口气说完,她只觉眼前一黑,气血瞬间上涌,喉头涌上来一口血,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随即一阵熟悉的灼痛感席卷全身,完了,一时急火攻心,牵动内伤,她体内又要烧起来了。 叶南鸢一面咳着,一面全身疼得冷汗直冒,脚下虚浮,几乎要站不住,只能勉强以手撑树,才不至于栽倒。 但她扶着树,咳得撕心裂肺,仍不忘腾出一只手指着这一大一小两人。 “先前给你的药丸,吃一颗。”花婉无奈道。 叶南鸢收回指着她俩的手,从怀中哆哆嗦嗦地掏出瓷瓶,却直接一把甩向花婉。 “谁......稀罕!” 花婉手腕一旋,当即接下。 “躲远些。”她叹了口气,朝阿苓道。 阿苓泪眼模糊地点点头,站到了一边。 花婉自瓷瓶中倒出一颗朱红色药丸,抓准叶南鸢咳嗽的时机,指尖一弹,那药丸便被精准无比地射入叶南鸢口中。 “唔......!”叶南鸢本能地想抗拒,花婉却已移步身前,指尖在她颈间一顺,叶南鸢顿觉喉头一松,那颗药丸便不受控制地顺着咽喉滑了下去。 “你——!” 被迫咽下,叶南鸢更是气极,她嘶吼着,双手握拳,朝着花婉狠狠挥来。 但此刻的她哪里是花婉的对手。 花婉不闪不避,精准扣住叶南鸢的手腕脉门,顺势一旋,便将她双手钳在身后。 随后整个人向前一压,由背后将叶南鸢死死抵在树上。 “你冷静些!”花婉在她耳边焦急道。 叶南鸢猛烈挣扎着,肩背撞击,双腿踢蹬......简直使尽浑身解数。 然而重伤之躯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几息,那点力气便彻底耗尽。 花婉见她终于安静下来,探头去看,却见叶南鸢死死咬着唇,任凭唇下一片血红,也是一言不发,最后竟默默落下两滴泪来。 她一怔,立刻松开钳制:“抱歉,是我下手太重了。” 花婉手上刚一松,叶南鸢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她赶忙伸手去扶,让叶南鸢缓缓靠树坐倒。 叶南鸢刚缓过一口气,立即气急败坏道:“是被呛的!” “好,我信你。”花婉语气放缓,温声应她。 “你且先冷静冷静。若是难受,便喊我。” 叶南鸢别过脸去,沉默,并不理她。 花婉也不再多言,轻叹口气,还有个阿苓等着她呢。 叶南鸢靠在树下,在药力的作用下,体内的灼痛感渐渐逝去,只是心中,却不断有其他情绪涌现,几乎要将她淹没。 挫败、羞耻、懊恼...... 叶南鸢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这些情绪里面,直到那股草木清气再度袭来,予她喘息之机。 “可以上路了吗?天快黑了。”花婉一手牵来阿苓,温柔询问。 叶南鸢眉头紧锁,沉思片刻,抬起头飞快地扫过眼前两人,深吸一口气,极其生硬地开了口。 “我方才......心情不好,日后再见我这样,离我远些......” “好。”花婉应得干脆,“出发吧。” “等等!”叶南鸢叫住她们,随后的声音细弱蚊蝇,“对......对不起。” “没关系,南鸢姐姐!”阿苓现下语气如常,依旧活泼,“婉姐姐说你也不容易,我们早就原谅你了!” 不容易? 什么不容易? 叶南鸢一头雾水地看向花婉。 “这要看阿苓是怎样理解的了。”花婉轻飘飘回她,唇角漾起一抹笑。 叶南鸢只觉自己又遭了某人的套路,当下横她一眼,扭头便走。 花婉牵着阿苓,缓缓跟上。 先前为了能快些赶到目的地,车夫抄了小道,如今怕那杀手再追来,三人遂改道折向人多眼杂的官道。 三人一刻不停地赶路,黄昏时,身后传来吱呀吱呀的车轴声,一辆载着满车稻草的驴车晃晃悠悠驶来。 驾车的老汉原本眯着眼,昏昏欲睡,余光瞥到了叶南鸢,辨认片刻,突然“哎呀”一声勒住缰绳。 将一旁埋头赶路的叶南鸢吓了一跳。 叶南鸢当即怒道:这人什么毛病,专挑着与人并排的时候大叫一声,吓人一跳? 那老汉忙不迭跳下车辕,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局促地蹭了蹭,笑得满脸皱纹:“恩人可还记得俺?” 见叶南鸢一脸茫然,还带点怒气,那老汉提醒道。 “半月前,河洼村,三个泼皮要抢俺的驴车,恩人您一剑给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救了俺!您不记得了?” 叶南鸢蹙眉打量着对方,心下快速思索起来。 她此番出门,原是打定主意要直奔药王谷求医的。但少年人年轻气盛,又是初入江湖,总免不了被沿途一些不平事绊住脚步。她此前虽说内力不稳,只剩几成功力,但一路上也是难逢敌手,于是停停走走,倒也做了三个月的逍遥剑客。 至于这途中救了什么人,平了什么事,她压根没往心里去—— 她只当是自己看不惯才出手,权当解一时心烦罢了。 所以即使老汉提醒了事情的始末,她仍是毫无印象。 “认错人了吧,哪有这等事。” “恩人您当时那个英姿飒爽劲儿啊,俺老汉一辈子也忘不了,绝不会认错的!俺还记得您当时穿的是件红衣服,特显眼!” “走开!别同我套近乎,我根本不认得你!”叶南鸢不耐烦。 “欸,对了!”那老汉一拍大腿,笑得愈发灿烂,“俺当时给您道谢,请您去家里坐坐,您也是这个语气!一模一样!” 叶南鸢张张嘴,却无话可说。 花婉接过话头:“您可是要往云泽城去?” “是啊。俺去云泽城用稻草换点粮。”那老汉憨厚一笑,“恩人们若不嫌弃,俺可以用驴车载你们一程!” “那便有劳了。”花婉颔首,顺手便要将阿苓扶上车。 “喂!”叶南鸢剑眉一竖,喊道,“我才是恩人,我还未同意呢!” “南鸢姐姐,阿苓......走不动了......”阿苓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看向她。 “就你麻烦!”叶南鸢瞪她一眼,却借坡下驴,“走吧走吧。” 说罢径直坐上车尾,闭目养神,一副“闲人莫扰”的模样。 夕阳西下,驴车在道上晃晃悠悠地驶着。 阿苓随老汉坐在车前,晃着两条短腿,与老汉聊得热络。 “老伯您这些稻草能换多少粮呀?” “够吃大半月哩!小丫头知道云泽城的米铺不?” “不知道呀,老伯给我讲讲!” ...... 叶南鸢坐在车尾,闭着眼静静听着身后那一老一小,从稻草能换多少粮,聊到野兔最爱偷啃村里哪家地头的苗。那老汉说话还时不时夹杂几句跑调的乡音,惹得阿苓咯咯直笑,连带着稻草堆都跟着微微颤动。 这小丫头倒是惯会自来熟。她心想。 忽然发觉另一侧好像有些过分安静。 花婉此刻在做什么呢? 她状似不经意地偏了偏头,发现花婉竟半倚在稻草堆里睡着了。 花婉此刻睡得格外沉静。呼吸轻浅绵长,几缕青丝随意散在身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这么颠,那么吵,也能睡着? 那想必是累极了。 叶南鸢正打量着,忽然驴车一个颠簸,将花婉那原本就松散的外衫又抖散几分,露出一截莹白的锁骨。 “!” 叶南鸢几乎是想也未想,立刻伸手要替她拢上。 可指尖刚触及衣料,就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狠狠扣住。 她浑身一激灵,险些从车上摔下去,却见花婉不知何时醒了,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眸子此刻冷若冰霜,待看清是她,才倏地软了三分,手上也松了力道。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 “衣服散了!” 叶南鸢迅速抽回手,自顾自揉着手腕,耳根隐隐有些发烫。 “多谢。”花婉低头整理着散乱的衣襟,叶南鸢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游移,突然瞳孔一缩,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 “你束带呢?”她问。 “被那人一剑挑断了。”花婉答的轻描淡写。 “那......你不会找其他东西先系着应应急吗!” “那时一路追你们,没来得及。”花婉无奈一笑。 说罢,花婉从车上挑了根长一些的稻草杆,就要用来系。 叶南鸢眉头一皱,一把夺过:“这多难看,不要这个。” 花婉看她,眉梢微挑:“那......?” 叶南鸢在自己身上挑了块干净的地方,扯下一条,递给花婉:“用这个,白配白也不显眼。” 花婉接过,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指腹,低笑:“想不到叶姑娘这般贴心,多谢。” 叶南鸢白她一眼,猛地扭过身去,恼羞成怒:“反正都是你的东西!” 阿苓原本正与老汉聊得热火朝天,但叶南鸢最后那句过于大声,硬是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呀,南鸢姐姐,怎么啦?” “她没事。”花婉替她回应,转而问老汉,“老伯,可是快到了?” “喏,前面就是了!” 一行人顺着老汉的手望去,暮色中的云泽城巍然矗立,城门口高悬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为青灰的城墙镀上一层暖光。 待到了分别之际,阿苓依依不舍地拽着老汉的衣角,晃了晃:“老伯老伯,下次还能坐你的车吗?” 老汉笑呵呵道:“俺就住在河洼村东头的老槐树下,小丫头下次想去哪,就来找老伯!” “好!”阿苓开心道。 花婉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递给老汉:“这一路辛苦您了。” 老汉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不过是顺路捎个脚,各位还有恩于俺,这如何能收!” 眼见二人就要开始推推搡搡,叶南鸢当即上前一步打断。 “拿着。”她夺过碎银,一把塞到老汉手中,“我是你恩人,她们可不是,不能白坐。” “恩人的朋友,自然也是一样的。” “谁同她们是朋友了?”叶南鸢眉头一拧,“不过是......顺路一起!” 但老汉仍是不肯收,叶南鸢当即怒道:“你这人好啰嗦!” 趁老汉发愣,将手中碎银一把丢到老汉车上的稻草堆中,喊了声“快走!”,一手拉上花婉,一手捞起阿苓,转身就跑,转眼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小叶你好惨,我可怜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剑客无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