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罗奇事》 第1章 第 1 章 2000年,夏,桐罗寨,衡云山内 七月流火,烈阳本该炙烤着连绵的群山,可桐罗寨上空的天却透着诡异的暗沉。 湛蓝与墨黑在天际划出一道狰狞的界线,紫色雷电在乌云里翻滚,每一次闪烁都照亮山中那座突兀的祭祀台,随之而来的轰鸣震得人心头发紧。 祭台由厚重青石搭建,呈梯形两层,底层边长约四米,上层两米五。 台面中央是一片反复烧灼的圆形区域,焦黑的石面上刻满相互缠绕的符文,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暗红光泽。 祭台四周立着四根两米高的石桩直指苍穹,柱身刻满狰狞鬼脸,眼眶处镶嵌着散发幽光的黑珠,冷冷注视这一切。 几百名寨民密密麻麻围在祭台四周,伏地不起。 他们身着靛蓝染布的潆族服饰,银饰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所有人眼睛都被黑布蒙住,口中念念有词,低沉沙哑的咒语交织成一股诡异的音浪,在空气中盘旋回荡。 他们的身体随着咒语节奏微微颤抖,既似恐惧,又似期待。 祭祀台顶端,身着黑色寨服的寨主背对着人群。 他已年过七旬,身形干瘦却透着一股慑人的威严,满脸皱纹深如刀刻,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郁,敛着经年累月的阴沉。 他嘴唇无声翕动,低沉的咒文随之流泻而出。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诡异力量,在凝重的空气中震荡。 随后,他开始移动,绕着石台中央那片焦黑的圆形区域舞动,脚步虚浮却极具韵律。 阴云沉沉压下,狂风呼啸着席卷整个衡云山。 一瞬间,无数凄厉鬼嚎穿透风声,直钻耳膜。 一张张惨死的面孔在寨主脸上飞速交替,呜咽的悸哭与撕裂般的惨叫,竟同时从他口中溢出。 天地于此瞬诡异地颠倒——一轮不应存在的残月,竟撕裂天幕,惨白的清辉泼洒在祭台之上。 石柱上那些静止的狰狞鬼脸,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齐齐咧开嘴,发出无声的狞笑,天地间只剩浓得化不开的阴寒。 寨主猛然睁眼,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也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生气,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咧了咧嘴,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声嘶力竭地狂吼:“吉时已到,献——祭——!” 台下寨民们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齐刷刷地站起身来。 他们每人手中紧握火把,跳跃的火苗在狂风中挣扎摇曳,映照着一张张麻木又狂热的面庞。 人群缓缓分开,一男一女被绳索紧紧捆绑着,强行推向祭台——他们是不久前在桐罗寨失踪的游客。 两人早已被吓傻,眼神涣散得没有一丝焦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们嘴里被塞进布条,只能发出含混的 “呜呜” 声,破碎的哀求与恐惧,全被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模糊而绝望的呜咽。 几个寨民拽着这对男女,如拖曳待宰的羔羊,粗暴地把他们扔到祭台中央那片焦黑的圆形区域。 寨主双手在空中飞速舞动,手指诡谲地扭曲着,口中咒语越来越急。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无形大手搅动,变得浑浊而黏稠,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点火!”寨主一声令下。 火把如雨点般飞向祭祀台,落在干燥的木板上。 瞬间,大火熊熊燃起,橘红色的火焰张牙舞爪地扑向那对男女,眨眼间便将他们吞噬。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在阴森的氛围中久久回荡,带着无尽的痛苦与不甘。 台下寨民们却不为所动,依旧面无表情地念着咒语,眼神中透着狂热与虔诚,仿佛眼前这场残忍的献祭,是一场神圣不可侵犯的仪式。 铅灰色的乌云越聚越浓,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天空彻底遮蔽。 白昼在瞬间被掐灭,天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沉。 “轰——!” 一道紫色雷电如挣脱牢笼的猛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轰然劈下,刺目的闪电照亮了祭祀台上的熊熊烈火,也照亮了寨民们扭曲的脸庞。 转瞬之间,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倾洒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大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雷声在山谷间滚荡的余韵中,混入了一丝粘稠的流淌声——祭台中央那片焦黑的圆形痕迹,竟开始汩汩地涌出粘稠而暗红的血液。 那血液沿着石台上古老的刻痕蜿蜒行进,勾勒出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诡秘阵图。 紧接着,在连绵的雨声中,一声清晰的“咔嚓”脆响,从祭台根基处传来。 在所有人狂热的目光中,整座青石祭台开始剧烈地蠕动、软化。 坚硬的石块如同受热的黑蜡般融化、坍落,又在无形的力量下被重新塑形——底座的梯形结构向上收拢,勾勒出腰肢与裙裾的轮廓。 中央的焦黑区域向上隆起,化作紧闭双目的女子面容。 四周那四根刻满鬼脸的石柱,不断扭曲缠绕,最终合并成她交叠于身前的双臂。 数十根粗壮无比的漆黑锁链,它们像一条条狰狞的巨蟒,从她的肩胛、腰腹、手腕各处破出,另一端则深深楔入祭坛之下的黑暗地底,仿佛自亘古以来便将她牢牢囚禁于此。 锁链表面幽暗无光,刻满了与祭台同源的禁忌咒文,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她面容模糊,带着非人的悲悯与邪异,静静地伫立在血泊与烈焰之中。 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波纹,从她身上无声地扩散开来。 这一刻,风声、雷声、乃至狂热的诵念声,都仿佛被这股无形的威压瞬间凝固。 年迈的寨主率先重重跪倒在泥水与血泊之中。 他枯瘦的身躯因极致的渴望而不受控制地颤抖,深陷的双眼死死盯着石像低垂的面容,那是一种执拗到骨髓里的偏执。 “请我主慈悲——赐我等长生!” 他嘶哑的嗓音粗粝不堪,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疯狂,如同钝器刮过粗石,瞬间撕裂了绵密的雨幕。 这声呐喊像一道命令,更像一个信号。 他身后的寨民们如同提线木偶,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没有半分犹豫,他们右手纷纷亮出早已备好的骨刃,对着自己的左手掌心狠狠划下! 利刃割开皮肉的声音细微却毛骨悚然。 鲜血顿时从数十道伤口中涌出,汇入瓢泼大雨之中,将祭坛周围的地面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淡红。 雨水冲刷着他们的伤口,带着他们的生命气息,蜿蜒流向中央的石像。 也就在此刻,那静默的石像,再次出现了变化。 她身上那些被漆黑锁链贯穿的伤口处,开始渗出浓稠得近乎发黑的血液。 血液化作一道道细密的血线,逆着磅礴的雨势,流向下方每一个跪伏的寨民! 血线瞬间钻入寨民们左手那流血的伤口之中。 痛苦的闷哼与夹杂着狂喜的呻吟从人群中爆发出来。 寨民们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又像是在体验某种极致的洗礼。 他们的皮肤下,隐约有黑色的纹路如蛛网般蔓延,眼神在短暂的清明后,陷入了更深的狂热。 他们张开双臂,任凭雨水冲刷着身体,疯狂地大笑着,脸上露出痴迷的笑容。 那些原本佝偻的老寨民,在雨水与咒语的交织中,脸上竟慢慢泛起血色,干瘪的皮肤变得饱满,浑浊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几岁。 寨主站在雨中,看着狂欢的寨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手,原本干枯的手掌竟开始泛起淡淡的光泽,脸上的皱纹似乎也舒展了些许。 而祭祀台的火焰在暴雨中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献祭成功!”寨主高举双手,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神明庇佑,我桐罗寨,将永世长存!” 他的目光越过狂欢的人群,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尊静默的石像。 随即,他转身融入欢腾的寨民之中,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定地率领众人离去,身影逐渐消失在衡云山浓重的雨幕与夜色里。 祭坛周围,只剩下瓢泼大雨冲刷着血迹,以及那尊被无数锁链贯穿的、低垂着眉眼的女子石像。 当最后一点人声也彻底远去,彻骨的死寂笼罩了这里。 那深深楔入地底的数十根漆黑锁链,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然扯动,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锁链骤然绷直,巨大的力量将石像向地下拖拽。 “轰隆隆……” 沉重的石质基座与地面摩擦,发出闷雷般的巨响。 石像那庞大的身躯,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沉入大地。 泥土与碎石翻滚着,如同被犁开的波浪,逐渐淹没她的足踝、小腿、腰身…… 就在她的面容即将被泥土彻底吞没的刹那,一滴浓稠如墨的血珠,毫无征兆地从石像低垂的眼角渗出。 那血珠缓缓滑过石刻的脸颊,在原本悲悯的容颜上,留下一道惊心的暗红痕迹。 与此同时,石像嘴角那悲天悯人的弧度竟开始扭曲、变化——最终凝固成一抹与神圣姿态截然相反的,充满了无尽嘲讽的讥笑。 第2章 第 2 章 桐罗寨深藏在滇南苍翠的群峦之间,千百年来如同世外桃源般与世隔绝。 直到三年前,一队徒步爱好者在穿越原始丛林时偶然发现了这个隐世村落。 近年来虽逐步开发旅游业,但因交通闭塞且开发时间尚短,这片秘境至今仍未在游客中形成广泛认知,保持着难得的原始风貌。 山路远处,一辆刚劲剽悍的越野车气势汹汹地碾过泥路,轮胎处滚出一地灰尘,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个甩尾停在桐罗寨的牌楼前。 飞扬的沙尘在阳光下缓缓沉降,“咔哒”一声,车门处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炽热的日光勾勒着他冷白的侧影,光晕模糊了具体的轮廓,却使那份清贵的疏离感更为凸显。 待到走近,才惊觉那人真是长了一张芙蓉面——面容冷白如玉,眉眼漆黑深邃,左颊之上三点朱砂痣在昏昧中浮动,暧昧又妖异。 蓝婼静立于寨门前队列的最前方。 当谢瑨的身影闯入视野的刹那,她纤长的睫毛不易察觉地轻颤了几下,目光便直直落向那人。 她身着一袭精致彩绣服饰,裙摆上的银饰随呼吸轻轻摇曳。 灿烂的日光映在她雪白的脸颊上,仿佛为她镀上一层朦胧光晕,整个人宛若从古画中走出,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谢瑨他们刚下车,便被一阵清越的歌声吸引了目光。 晨光下,姑娘们衣裙上的银饰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恍若山间灵动的精灵。 领头的姑娘约莫十**岁,生得明艳动人,尖俏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起来时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她端着酒杯上前两步,腕间银镯随着动作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贵客远道而来,按寨子里的规矩,需饮了这杯拦门酒。” 她将酒杯微微举起,琥珀色的酒液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李尤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好奇与急切,他这个酒鬼早已按捺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抓起酒杯就猛地灌了下去。 酒刚入喉,他整张脸就皱了起来,喝完后脸庞瞬间涨得通红,吐着舌头叫嚷道:“这哪是酒,分明是烧刀子!” 这话惹得周围的少女们掩唇轻笑,银铃般的笑声在山间久久回荡。 蓝婼忍着笑,故意板起脸道:“阿哥莫恼,我们潆族的酒啊,头一口甜似蜜,后劲却烈如火,这才够味呢。” 说罢,她眸光流转,依次扫过众人面庞,最后稳稳定格在谢瑨身上。 她微微挑了挑眉,端起酒杯,径直朝谢瑨身前递去。 谢瑨迎着那目光,神色自若。 修长的手指在银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优雅地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的瞬间,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初时清甜如泉,转瞬却化作烈焰灼喉,紧接着灼热的刺痛感从喉管深处层层漫开,如同无数细小的银针在伤口上反复穿刺。 他面不改色地将空杯放回托盘,只是额头跳动的青筋泄露了端倪。 淡淡的绯色已悄然爬上他清俊的面庞,似桃花初绽时的薄粉轻敷双颊,为他平日里清冷的气质添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高晗薇轻轻眨了下眼睛,她伸出手想要搀扶谢瑨,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蓝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声音清甜:“祝各位阿哥阿妹玩得开心!” 前往“知味楼”途中,蓝婼主动担任了向导。 她走在谢瑨身侧稍前的位置,不时回头介绍着寨中的风物,话语间带着自然的熟稔。 在说到趣处时,她会突然停下,转身等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非要从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瞧出一点波澜才肯罢休。 桐罗古寨依山傍水而建,景色层次分明。 他们踏过架设在溪流上的风雨桥,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深入寨中。 两岸是层层叠叠、依山势而起的吊脚楼,多以杉木为柱,黑瓦覆顶,有些隐匿在葱郁的古树林间,只露出一角飞檐;有些则临水而立,与清澈溪流中的倒影相映成趣,虚实交错,构成一幅天然灵动的水墨画卷。 “谢先生是第一次来我们寨子吧?”蓝婼好奇道。 “嗯。”谢瑨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路旁一株形态奇特的植物,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 他看似在聆听,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观察周围的环境上。 徐月和高晗薇则兴奋地落在后面几步,拿着手机四处拍照。 李尤忍不住惊叹:“这里真是太美了!感觉心灵都被净化了!” 蓝婼闻言,回头甜甜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促狭:“再过半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山神节,那时候才是最热闹的。” “山神节!”徐月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作为民俗学的狂热爱好者,她当即兴奋地攥住了身旁高晗薇的胳膊,语气激动:“薇薇!我们这次保研项目正好要在这里待一个多月!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也难怪徐月如此雀跃。 以谢瑨为首的四人调查小组,皆是京华大学生物系的学生。 此次前来,是因为导师叶文思手上一个极其重要的保研项目,其关键考察对象,据说在桐罗寨的深山中曾有踪迹。 没想到竟能赶上当地最富盛名的民俗盛会。 高晗薇安静地走着,身姿依旧优雅,闻言轻轻点头,唇角含着温婉的笑意:“是啊,运气真好。” 说着,她的目光再次落向谢瑨挺拔却隐约透着一丝孤峭的背影,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询问:“谢瑨,山神节,你会和我们一起参加的吧?” 谢瑨脚步未停,只是慵懒地偏过头,日光在他极白的皮肤上跳跃,映得那三点朱砂痣愈发鲜明。 他似乎心情不算太差,嘴角扯出一抹略显敷衍的浅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一行人说说走走,很快便来到了寨子中心最为宏伟的一栋建筑前——知味楼。 此楼是一座规模宏大的三层吊脚楼,底层由数十根粗壮的杉木柱架空。 楼身的木板墙壁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雨洗礼,呈现出深沉的褐色,上面同样雕刻着充满民族风味的吉祥图案和记录先民生活的浅浮雕。 整座楼宇气势恢宏,又不失古朴拙趣的韵味。 “各位阿哥阿妹,这里就是知味楼了,寨主就在里面等候各位。” 蓝婼在门口站定,率先引路而入。 楼内光线略暗,却别有一番洞天。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材清香、草药的微苦以及一种若有似无的、陈年米酒的醇厚气息。 大堂极为宽敞,中间是一个用青石垒砌的方形火塘,塘内的火焰终年不熄,象征着寨子的生生不息。 四周摆放着宽大的竹制桌椅,墙上挂着色彩浓烈的织锦和狰狞又神秘的木质傩面。 一位身着潆族传统服饰,头缠藏蓝色布帕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火塘旁,见他们进来,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容俊朗,身材挺拔,眼神精明而温和,行动间透着一股干练与活力。 “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他声音洪亮,热情地伸出双手。 谢瑨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 根据他事前查阅的资料,桐罗寨的现任寨主蓝崇越今年至少应有四十五岁。 然而眼前此人,无论容貌、体态还是精神气,都远低于实际年龄。 这反常的现象,让他心中微微一动,想到了这里的传闻。 “寨主客气了,冒昧打扰,是我们唐突了。”谢瑨上前一步,伸出手与蓝崇越相握,将那一丝讶异完美地掩藏在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 “阿爸!”蓝婼欢快地唤了一声,走到蓝崇越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这是我女儿蓝婼,顽皮惯了,没给各位添麻烦吧?”蓝崇越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手,笑着对众人说。 “蓝姑娘热情周到,帮了我们很多。”高晗薇笑着回答。 寒暄几句后,众人在火塘旁的竹椅上落座。 立刻有寨民奉上热气腾腾的当地野茶。茶汤色泽金黄,香气清冽。 “早就听闻京华大学人才辈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蓝崇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气质最为出众的谢瑨身上,“尤其是这位阿弟,气度不凡啊。” “寨主过奖。”谢瑨摇头笑道,端起茶碗,指尖轻轻拂过碗沿,“我们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完成学校的生物多样性考察项目。” “期间若有任何需要配合或可能打扰到寨民的地方,还望寨主多多海涵。” 他语气谦和,言辞恳切,将一个谦逊有礼的形象扮演得无可挑剔。 “这是好事啊!”蓝崇越大手一挥,“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开口,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一定支持!” 李尤适时插话,带着好奇:“寨主,刚才听蓝姑娘提起山神节,听起来非常有意思,我们能了解一下吗?” 提到山神节,蓝崇越脸上焕发出一种自豪的神采:“山神节是我们潆族最盛大的节日,是为了感恩山神赐予我们食物、水源和安宁。” “届时会有隆重的祭祀仪式,由寨中最有威望的祭师主持,全寨的人都会穿上最隆重的服饰,举行歌舞、游行、还有各种祈福活动。几位若是不急着走,一定要留下来看看,绝对不虚此行。” 徐月立刻接口,眼中闪着求知的光:“太好了!我们正想深入研究一下本地的民俗文化呢!这对我们的学术研究非常有价值!” “好啊!”蓝崇越笑道,“到时候让阿婼带着你们,好好体验一下。” 谈话在一种看似轻松融洽的氛围中进行着。 谢瑨大多时间在倾听,偶尔开口,问题都集中在生物考察的常规事项上,言语分寸极佳,只在间隙间,不着痕迹地记下了那些神秘傩面的图纹。 期间,有寨民进来与蓝崇越低声商议了几句关于山神节祭品准备的事宜。 谈话间隙,蓝婼悄然退下片刻,再回来时,手中端着一个与其他茶具迥然不同的细白瓷杯。 她步履轻盈地走到沈云意身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刻意:“谢先生,尝尝这个。这是用后山古茶树春芽制的‘云雾隐’,一年也出不了几两,最能解乏润喉。” 这明显的区别对待,让在座几人都微微讶异。 高晗薇端着自己手中的茶碗,笑容淡了几分。 谢瑨目光在少女捧着茶杯的指尖上停留一瞬,随即抬眸,对上蓝婼期待中带着玩味的眼神,唇边绽开一抹清浅而客气的笑意:“有劳蓝姑娘费心。” 他接过茶杯,揭开杯盖,一股清幽冷冽、似有兰韵的茶香瞬间逸出,的确非比寻常。 谢瑨垂眸,轻轻吹开浮叶,小啜一口。 茶汤入口甘醇,齿颊留芳,顺着喉管滑下,竟真的将那饮酒后一直隐约存在的燥热与刺痛感抚平了几分。 “好茶。”他放下茶杯,真诚地赞了一句,虽依旧疏离,但语气比之前温和了些许。 蓝婼脸上立刻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像是计谋得逞般心满意足,故意拖长了声音:“喜欢就好,我这里还有不少,谢先生要是爱喝,以后随时可以找我要。” 蓝崇越看到这番情景,只笑了笑。 谢瑨将手中的细白瓷杯轻轻放回桌上,抬眼迎上蓝崇越的视线,仿佛随口闲谈:“蓝寨主,这茶的确非凡。不知寨中除了茶叶和米酒,是否还有其他独特物产?” 他问得自然,仿佛只是学术探究之外的闲谈,目光却沉静地落在蓝崇越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蓝崇越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笑容不变,打着哈哈道:“我们这穷乡僻壤,也就是靠山吃山,有些野茶、草药和自家酿的土酒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比不得外面世界的繁华啊。”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转而问起京华大学的风貌和都市见闻。 谢瑨也不再追问,从善如流地接话,气氛再次回归表面的热络。 又闲谈片刻,谢瑨以旅途劳顿、需安顿行李为由,适时提出了告辞。 蓝崇越也未多留,吩咐蓝婼亲自带他们去早已准备好的客栈休息。 蓝婼应了声,语气轻快:“各位,跟我来吧。” 迈进客栈时,仿佛一步隔开了两个世界。 将门外炽烈的阳光与喧嚣彻底甩开,一股阴凉、微潮的空气迎面而来。 谢瑨在这突如其来的温差下,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节抵住鼻息,极轻地咳了一声。 他垂眸,松开微握的手,一抹刺目的鲜红赫然映入眼帘。 谢瑨迅速将那抹鲜红藏入袖中,神色如常地跟上蓝婼的步伐。 他指尖微颤,却强自压下喉间的腥甜,一声不吭。 这异乡的客栈,青砖地面湿滑幽暗,每一步都像踩在未知的泥泞里。 方才在蓝崇越面前强撑的镇定,此刻正随着血丝浸透袖口而悄然裂开。 可他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蓝婼提着油纸灯笼在前方引路,昏黄光晕摇曳着劈开走廊的阴翳。 她停住了脚步,缓缓回头,冷白的面容在光晕下竟透出一丝青白的死气。 她眉目如画,殷红的嘴唇弯了弯,轻声道:“谢先生,这便是你的房间了。” 谢瑨垂眸,漆黑的眼眸细细扫过她脚下的阴影。 随即,他毫无征兆地向前一步。 一道高大的身影蓦地逼近,蓝婼微怔,下意识抬头,漂亮的双眼里,谢瑨垂首,深深地看着她。 蓝婼垂眸,避开了目光,语气忽然变得冷淡:“谢先生,我先走了。” 一声轻笑从谢瑨的嗓子里溢出,他眼眸弯了弯,温文有礼地道歉:“抱歉,蓝小姐,刚才有些走神。” 说完,谢瑨也不管对方有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径直转身,拉开房门侧身而入。 房门向着蓝婼的面孔沉沉合拢,她面无表情地抬手卡入门缝,与此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同时压在门上。 谢瑨眼底的笑意不再,只剩下虚伪的温度,他不说话,也不问,就那么看着蓝婼。 她笑了笑,纤纤玉指上挂着一个钥匙,飘然道:“谢先生的钥匙,难道不要了吗?” 谢瑨又轻咳了几下,手臂绕过她,近乎是贴着她的指尖,取回了钥匙,散乱的额发下,只余下一片看不清神情的阴影。 门彻底关上了。 蓝婼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缓步踏出客栈。 夜风拂面,她仰首望去,一轮孤月高悬,正无声地倾泻着如水银般清冷的光辉。 第3章 第 3 章 夜色如墨,泼洒在桐罗寨的每一个角落。 白日里热闹的青石板路被静谧笼罩,只有零星几盏挂在吊脚楼檐下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橘色光晕,在风中轻轻摇曳,将树影拉得忽长忽短,添了几分诡异。 谢瑨躺在床上,双目微阖,呼吸却异常平稳,全无睡意。 他起身,目光落在那把钥匙上,冷峻的眉宇微蹙,一点儿不可思议的诧异在他心头涌现。 谢瑨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冷冽的晚风吹散了心头的愁绪,也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抬手看表,已是半夜。 白日里与寨主蓝崇越相见的场景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尤其是寨主蓝崇越过分年轻的面容,与提及“独特物产”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像一根芒刺,扎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生物考察的幌子下,某种更隐秘的**在他心底潜滋暗长,关于生死,关于永恒,蓝崇越的年轻,无疑是最诱人的谜面。 谢瑨悄无声息地凝立片刻,转身,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将一把小巧的匕首藏于腰间,又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夜视仪和录音笔。 他轻轻推开窗户,纵身跃入夜色之中,融入了墨色的影子。 客栈后院紧挨着一片茂密的竹林,竹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天然的掩护。 谢瑨压低身形,借着竹林的遮蔽快速穿梭,对桐罗寨的地形早已在白日的观察中了然于心。 知味楼后方的独立院落便是寨主蓝崇越的居所,门口值守的寨民神情肃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戒备森严。 谢瑨绕到院落侧面的围墙边,观察片刻后,双脚蹬地,身形如轻燕般越过围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阴影里。 院落中几株古树枝繁叶茂,遮挡了大部分月光,正对着大门的两层小楼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低低的谈话声。 他屏住呼吸,贴着墙壁缓缓移动,一步步向小楼靠近。 走到窗边,他轻轻拨开窗帘一角,向内望去。 蓝崇越坐在太师椅上,对面站着一个黑衣男子,手中捧着一个黑色木盒。 “东西准备好了吗?山神节将至,不能出任何差错。”蓝崇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寨主放心,已按吩咐准备妥当,只是……” 黑衣男子顿了顿,语气犹豫,“那批京华大学的学生中,姓谢的心思缜密,恐怕会生事端。” 屋内静了一瞬,随即传来蓝崇越一声极轻的冷笑。 他语意森然,字字透着寒意:“他不会有这个机会。” 黑衣男子点头应下,将木盒递给蓝崇越。 蓝崇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暗红色的粉末让他露出满意神情,随即吩咐道:“尽快送祭师那里,务必在祭祀大典前炼制完成。” 黑衣男子接过木盒,从后门匆匆离去,方向正是寨子后方的深山。 谢瑨心中一动,立刻跟了上去,保持着安全距离,借着夜色与地形掩护,紧紧追赶。 山路崎岖,杂草丛生,黑衣男子对地形极为熟悉,脚步轻快。 谢瑨凭借多年野外考察的经验与技巧,如影随形,始终未让那道黑影脱离自己的视线。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片开阔山谷,中央有一座小小的祭坛,周围摆放着奇特石像,散发着诡异气息。 黑衣男子将木盒交给等候在那里的白发寨民,便转身离开。 谢瑨躲在大树后,看着白衣寨民点燃三炷香,念念有词地进行仪式。 当他将暗红色粉末撒在祭坛上时,粉末竟发出微弱红光,一丝腥臭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谢瑨正欲上前看个仔细,远处草丛却陡然传来一阵沙沙声,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他循声望去,月光下,一条通体翠绿的毒蛇正缓缓向草丛深处爬去。 蓝婼倒在草丛中,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一手紧紧抓着脚踝,表情痛苦。 谢瑨缓缓走来,他俯下身,沉默地凝望着蓝婼。 短刀在他指间被无意识地把玩着,冷光游移,映上他冷白的脸庞,又倏忽掠过。 林风卷着湿冷的气息掠过,枯叶在他脚边簌簌作响。 谢瑨指节发力,攥紧手中的匕首,缓缓逼近蓝婼——她此刻半倚在断石旁,意识昏沉如坠雾里,全然不知死亡正悄然临近。 浓烈的杀意顺着风势漫开,与周遭阴翳的树影缠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蓝婼浑身虚软,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下唇被无意识地咬得发颤。 蓦地,她仰颈发出一声痛楚的低呼! 这声痛呼像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惊动了远处的白衣寨民。 阴影里,数条毒蛇如墨线般窜出,吐着猩红信子,循着声音直扑而来。 谢瑨身形疾闪,利落地避开毒蛇的扑袭,脸色瞬间阴沉如墨。 他没有半分迟疑,反手自腰间抽出匕首,就着火石一擦而过,刃口在火光中泛起一道灼目的冷光。 随即他手起刀落,果断地在蓝婼肿胀的脚踝上划开一个十字,乌黑的毒血立刻涌了出来。 不待血迹流尽,他已迅速将人背起,朝着幽邃的山林深处疾奔。 身后脚步声与破空利箭紧追不舍。 谢瑨在林木间灵活躲闪,眼角余光倏地捕捉到侧前方藤蔓掩映下的一处缝隙。 他毫不犹豫,背着蓝婼便侧身钻了进去,身影瞬间没入那片狭小的黑暗之中。 洞穴内潮湿的气息裹着尘土味扑面而来,昏暗里只剩洞口缝隙透进的零星火光。 谢瑨贴在冰冷的石壁上,透过藤蔓缝隙死死盯着外面 —— 举着火把的寨民成群结队跑来,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林间晃悠着逼近。 领头的白衣寨民突然抬手,身后的人立刻应声停下。 他掏出一个青铜罗盘,指尖在齿间一咬,鲜红的血珠滴落在罗盘中央,顺着纹路缓缓蔓延开来。 谢瑨的呼吸瞬间放轻,死死盯着外面的动静,豆大的汗珠自他额角滚落,划过紧绷的脸颊。 他反手缓缓抽出匕首,横于身前,周身肌肉已然绷紧,如蓄势待发的猎豹。 罗盘指针猛地颤动起来,转了几圈后骤然停住,精准指向洞穴的方向。 白衣寨民眼神一凝,抬脚便朝着这边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踩在枯枝上,发出 “咔嚓” 的脆响,在寂静的林间格外刺耳。 谢瑨眼神骤然一暗,指节用力至泛白,就在他准备暴起先发的刹那—— 那白衣寨民的脚步却猛地一顿。 他疑惑地看了看罗盘,竟突然转身,带领众人朝着侧前方的密林疾步追去。 危机意外地暂解,洞中只余压抑的寂静。 谢瑨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蜷缩在地的蓝婼,眼神晦暗不明。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通体漆黑的药丸,那药丸在昏暗光线下竟不反光,犹如一枚凝固的阴影。 他俯下身,正要将药丸送入蓝婼口中,动作却猛地顿住——只见蓝婼眼皮微颤,似有醒转的迹象。 谢瑨目光手腕不着痕迹地一转,药丸便已隐入掌心,消失不见。 几乎同时,蓝婼缓缓睁开了双眼。迷蒙的视线聚焦,看清眼前人是谢瑨时,她眸中掠过一丝清晰的惊讶,随即被铺天盖地的痛苦彻底覆盖。 她唇瓣泛白干裂,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闻,虚弱地轻唤:“谢先生……” 蓝婼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仿佛正承受着钻心剧痛。 谢瑨从背包里拿出解毒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用干净布条仔细包扎好。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蓝婼苍白的脸上,语气平稳得听不出波澜:“别怕。毒液已大致清出,敷上这解毒药,便无大碍了。” 他稍作停顿,眼神玩味地在她身上一转,一字一句道,“我送你回去。” 蓝婼轻轻点头,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因腿部无力踉跄了一下。 这一晃,才让她真正意识到周遭并非熟悉的景物。 她眼底掠过一丝茫然,迟疑地望向洞口垂落的藤蔓,轻声问道:“这是……哪里?” 谢瑨却没有回答,他猝然转身,紧接着便是一阵不可自抑的呛咳,像是连肺叶都要牵扯出来。 他痛苦地佝偻着,肩背抽搐。良久,咳声才渐息。 谢瑨抬起头,面上是一片病气的死灰,唯有一双眼睛,浸满了令人心惊的阴鸷。 蓝婼被这情形吓得一惊,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谢先生,您……您这是怎么了?” 却始终不肯上前一步,只是忽而低低叹了口气,转而望向洞外,喃喃道:“这个时候,阿爸应该还没歇下。” 谢瑨直起身,面色惨白似鬼,他一双漆黑的眼珠幽幽地望着蓝婼,许久,才笑了笑:“走吧。” 蓝婼闻言,脸颊竟然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轻轻应了一声。 谢瑨上前一步,在她身前屈膝蹲下:“上来吧,我背你。” 蓝婼低头看着他的背,嘴角轻笑,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脖颈,身体微微前倾,伏在了他的背上。 少女的身躯轻盈柔软,带着温热的馨香。谢瑨的眼神却毫无波澜,只是默然托住她,稳步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稳健,尽量避开崎岖不平的路段,减少颠簸。 蓝婼靠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眼神一瞬间变得幽深,快得如同错觉。 她轻轻问道:“谢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谢瑨的声音温和,听不出破绽。 蓝婼“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可在谢瑨看不到的角度,她漆黑的眼瞳向后瞥去 —— 数十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正盘踞暗处,信子吞吐间,透着致命的冷光。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山路依旧崎岖,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蓝婼安静地伏在他背上,呼吸均匀,仿佛已经昏沉睡去。 途中并未遇到任何人,寨子里的人似乎都已沉入梦乡,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沉默。 谢瑨转头看了一眼蓝婼,少女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可他心中却无半分旖旎,只在思考着如何利用这次“偶遇救援”,进一步接近寨中的核心秘密。 蓝婼是寨主的女儿,身份特殊,必然能接触到常人无法知晓的信息。 快到寨子边缘时,谢瑨放缓了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确认再无巡逻寨民的踪迹后,他才借着阴影的掩护,背着蓝婼,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座独立的院落。 小院与寨主的居所仅一墙之隔,此刻静得出奇。 院门竟是虚掩着的,留出一道幽深的缝隙,内里漆黑一片,不见半分灯火。 他侧身轻推,院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目光越过庭院,赫然发现里屋的门扉同样未落锁,也虚掩着。 谢瑨脚步顿了顿,眉毛微挑。推开屋门,将蓝婼放在卧室的床上。 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房间内的陈设,简单而雅致,带着浓郁的民族风情。 “谢先生……谢谢你。”蓝婼缓缓睁开眼,声音依旧虚弱,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 “举手之劳。”谢瑨微微颔首,“你好好休息,我去请郎中过来。” “不用了,”蓝婼连忙叫住他,“寨里的郎中深夜不便惊扰,我这里有常备的解毒药膏,敷上便好。谢先生要是走了,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她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发抖,如同轻触即离的羽毛。 谢瑨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下,眼中掠过一丝轻嘲。 但他终究停下了脚步 —— 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说不定能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他点头应道:“好,那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等你感觉好些了再走。” 蓝婼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谢瑨按住:“别动,好好躺着。药膏在哪里?我帮你取。” “在那边的梳妆台上。”蓝婼指了指不远处的梳妆台。 谢瑨起身走过去,他信手拈起那只精巧的白瓷小瓶,指腹摩挲过温润的瓶身。 就在这看似随意的动作间,他掌心微一发力,那枚藏匿许久的黑色药丸便悄然碎裂。 他从容地拨开瓶塞,将粉末倾入瓶中,动作行云流水,不着痕迹。 旋开瓶塞的瞬间,一股清冽的草药香便扑面而来。 他走回床边,小心翼翼地解开蓝婼脚踝上的布条,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 动作轻柔,仿佛真的在悉心照料一位重要的朋友。 蓝婼眼睫低垂,目光无声地落在谢瑨清俊的侧脸上,随即缓缓移向他手中的药膏。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弯极淡的弧度,似月影掠过湖心,转瞬便隐没在低垂的眼波深处。 她轻声说道:“谢先生真厉害,不仅会野外急救,还这么细心。” “常年在外考察,这些都是必备的技能。”谢瑨淡然回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涂抹好药膏,重新包扎好伤口,谢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不经意地在房间内扫视,试图找到一些与秘密相关的线索。 墙壁上挂着的织锦,梳妆台上的饰品,书架上的书籍……一切都显得极为普通,没有任何异常。 蓝婼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说道:“我这里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寻常物件。谢先生要是觉得无聊,可以看看书架上的书,都是些关于我们潆族历史的记载。” 谢瑨心中一动,起身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泛黄的古籍。 书页上是晦涩的潆族文字,他认真地翻阅着,目光却在暗中观察着蓝婼的反应。 蓝婼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夜色渐深,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谢瑨看了一眼床上的蓝婼,确认她似乎已经睡着,便悄悄放下古籍,起身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蓝婼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即轻轻带上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房间内,蓝婼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翻涌着浓稠的黑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轻轻抚摸着脚踝的伤口,那里已经完全愈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谢先生,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谢瑨回到客栈,关上门,拿出录音笔,反复听着白天与蓝峒的谈话,以及祭师念诵的晦涩咒语。 他猜想,桐罗寨的秘密远比想象中复杂,山神节的祭祀大典,将是关键。 而蓝婼,便是他解开谜团的一把重要钥匙。 夜色如墨,桐罗寨在寂静中沉睡,可一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