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文炮灰自救指南》 第1章 第 1 章 秋日。 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树叶,在盘山小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辆老旧的木制牛车载着乘客,沿着土路缓慢爬行。 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沙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山风吹来,带着落叶腐土的潮湿气息,混杂着牛身上特有的腥臊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车斗上,一个身穿灰扑扑碎花棉袄的姑娘,正随着颠簸剧烈摇晃,头无力地耷拉着。 泛黄的大粗麻花辫从她的肩膀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那麻花辫梳得并不齐整,有几缕发丝挣脱出来,在风中飘拂,显得有些凌乱。从那半露出的清秀下巴和紧抿的唇角,隐约看出是个模样俊俏的姑娘。 “你家姑娘这是咋的了?瞧着这脸色,跟纸糊的似的。” 坐在车厢前头的公社社员,是个五十来岁的大爷,名叫老李,他看着至今还没有醒来的人,小声问旁边的中年女人。 “哎哟,能咋的?嫁个人罢了,又不是上刑场。”张桂花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一边说,一边又偷偷把手伸进苏禾身边的包裹里,摸索着什么。 那包裹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包着,四角系得死紧,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的。 “可我看着,她这身子骨,像是病了。”同行的另一个年轻社员小陈也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他眼尖,瞧见苏禾那只搭在车沿上的手,指节分明,却惨白得吓人,一点血色都没有,连指甲缝里都嵌满了泥土,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似的。 张桂花像是终于摸到了什么,飞快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袖子里一藏,然后瞪了一眼小陈,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人家可是要结婚的人了,能出什么问题?左右不过就是身子骨弱了点,有什么大碍的?你这后生,怎么?难不成看上我家姑娘了?” 小陈被张桂花一噎,涨红了脸,还想说些什么,被身边的老李拉住了:“小陈,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咱们就别管太多了。” 老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是偷偷从怀里掏出一根烟叶,卷起来,吧嗒吧嗒地抽着,目光偶尔还是会瞟向苏禾的方向。 牛车继续往前,一个急转弯,车身猛地一歪,车上的人都跟着不稳,纷纷抓住车厢边缘。 苏禾就在这剧烈的摇晃中,从一个正在21世纪实验室里盯着显微镜的化学博士生,变成了这个身处1976年大巴山深处的农家姑娘。 混沌中,头痛欲裂,周身骨骼仿佛散了架。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土黄色的泥土路和摇晃的牛屁股,鼻尖闻到的是牛粪和泥土混杂的腥气。 苏禾艰难地抬起手,看着自己身上那件看不出颜色的碎花棉袄,上面还带着一股陈旧的樟脑丸味,陌生的气味让她一阵迷茫,可更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将她淹没。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竟然穿书了! 穿成了一个嫁到深山三线军工研究所、然后到研究院当天,就会因为不堪忍受未婚夫的冷漠和流言蜚语而跳河自尽的早死炮灰。 更要命的是,这本小说还不是她自己看的,而是她师妹研究期间,闲得无聊打发时间看的。那时候师妹还打趣道:“师姐,这书里有个配角跟你同名同姓,你要不要看一下?免得到时候被穿书了。” 那时候她只当开玩笑,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苏和扶着脑袋,努力在脑海里搜索师妹曾经说过的剧情,却发现自己穿的这个角色甚至连配角都算不上,只是寥寥几句带过,然后立马就下线了。 非要说她的作用,那就是推动了故事情节发展,往那个结婚对象的黑化添一把柴火。 苏禾前世单身,今生自然也对结婚没有兴趣,尤其结婚的还是一个定时炸弹。 她定了定神,原身的记忆自绝食抗议婚姻后,就变得模模糊糊,但是瞧她现在这幅灰扑扑的模样,肯定是还没有结婚。 苏禾松了口气,却听见赶车的老乡正甩着鞭子,嘴里吆喝着:“同志们,抓紧了!到地方还要走好些山路呢!” “二婶,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苏禾舔舔干裂的嘴唇,她总不会再犯原身的错误,还要找地方溜掉,她一想到原主那一家吸血虫,就感觉天要塌了。 二婶吃着花生吧嗒嘴,听了这话跟瞧见白痴一样:“自然是去研究院的路上,你还想去哪里?” 研究院?! 不是吧! 全文存稿已完成,正在精修中,放心入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手无力地搭在车厢边沿,指甲缝里还有点泥土,不知是什么时候弄上的。 苏禾指尖抠着粗糙的木板,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 等终于缓了过来,她努力坐直身子,眼前却又是一阵阵发黑。 原主因为不愿嫁给传说中那个“克妻”的男人,绝食抗议了好几天,身子骨本就虚弱加上打击,直接晕了过去,却没想到娘家人竟趁此,直接将她送了过来硬结婚。 简直是丧尽天良! 苏禾悄悄地打量着四周。 车上除了她和身边的二婶,还有几个穿着褪色蓝布衫的公社社员。他们的目光基本都没有落在苏禾身上,似乎这次把他们送过去,只是职责所在。 眼前的黑影似乎更重了。 结婚什么的之后再算账,苏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不吃东西,她就要先饿死在这牛车上了。 “二婶,我……我饿。”她声音微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张桂花听到声音,手里的动作一顿,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饿什么饿?还没到地方,急着吃什么?嫁到人家去,有你吃不完的。” 二婶对她的情况视若无睹,正剥着刚刚从苏禾包袱里面顺走的花生,花生壳掉了一地,她塞进自己嘴里,嚼得“咔吧,咔吧”作响。 那是原主嫁妆中唯一能吃的东西。 苏禾没再说话。 因为她开始攒力气,趁着对方一个不注意,猛地伸出手,将她手心里剥好的花生直直地掏了过来,然后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哎!你这死丫头!”张桂花惊叫一声,还没来得及阻止,苏禾就把一大把花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张桂花被吓了一跳,手里剩下的花生也咕噜咕噜,全都滚落在车上,沾了一堆泥土。 她气得跳脚,站起来就要去抢苏禾手中的花生,伸出手指戳着她的脑门:“长本事了是吧?长辈的东西都敢抢!” 这一点疼痛跟胃灼烧的痛感比根本不算什么,苏禾拼命地将花生全部都塞进嘴巴里面。因为吃得太急,差点咬到了舌头。 绕是如此,她也紧紧捂着嘴巴,警惕地盯着二婶。 “你们两个干啥呢?”坐在前边的公社社员老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眉头皱得死紧:“再折腾,这牛车都快要散架了。” “就是啊,大妹子。”另一个社员也瞧了一眼,说道:“你都是人家二婶了,怎么连这点吃的都要跟人家小姑娘抢?” 张桂花脸上挂不住,只能坐了回去,恨恨地盯着苏禾,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苏禾可不管这些,吃到嘴里的才是真的。她费力地咀嚼着,将那些香喷喷的花生咽了下去。这年代的花生个头大,嚼起来口感又好,尽管没填饱肚子,她也感觉身体好受了很多。 又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苏禾这才恢复了一些力气,努力回想师妹给她讲述的剧情。 结果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投河自杀 但是如果不结婚的话…… 她仔细盘算了会儿,原身身子骨弱,学习成绩也差,别说现在这个年代折腾不了小生意,就算能折腾,她这身体也吃不了那些苦,恐怕还真没有什么活路。 难不成真要结婚? 结了婚,她就能以家属的身份先留在研究院,才能谋划以后的事情。 况且听说研究员家属的福利不错,说不定以后顿顿都能吃上肉。 说到肉,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响了。 她的目光落在二婶怀里,那里放着一个用透明瓶装着的豆浆,浓稠绵密,看上去便豆香味十足,想必是早上特意煮了带过来的。 二婶察觉到她的目光,将脸一板,警惕地把瓶子往怀里藏了藏:“看什么看?吃你的花生米吧,也不嫌脏。” 苏禾哪会这么容易就被她给气到,她眼珠子转了转,语气软了下来,指着那瓶豆浆:“二婶,我渴,我要喝这个。”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嗓子里血腥气直往上涌。 “不是,苏禾你蹬鼻子上眼了吧?” 张桂花翻了个白眼,把瓶子抱得更紧了。 苏禾嗓子发干,声音也轻,但是她知道坐在她旁边的二婶肯定能听见。 “二婶,你这会肯送我过来,是因为我妈答应了你什么吧?” 第3章 第 3 章 见着对方忽然僵住的脸色,苏禾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送自己来的是二婶而不是父母,但是根据原身的记忆,她这位二婶也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如今竟然肯自己亲自送她过来,怕也是想要些什么。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跟这笔彩礼钱有关? 尽管脑袋发昏,但是苏禾还是强迫自己转动脑子思考,她断断续续地继续说着。 “我身子骨本就不好,如果再这样子半死不活的模样去研究院,到时候结不成婚,彩礼就要退回去,你猜到时候我妈会把这笔账算在谁身上?” “怎么可能!哪有收回来的彩礼还吐出去的道理!” 二婶稀疏的眉毛都扬了起来。 “那为什么我爸妈会让你来送我?”见着二婶惊疑不定的脸色,苏禾缓着气继续煽风点火,“这可是国家单位,不就是怕他们自己亲自来,交代不了差吗?” 张桂花当即就撂了脸。 “我呸,这张凤仙竟然敢给我使绊子!” 张凤仙是苏和母亲的名字,平日里两人表面上一团和气,关起门来还不知道怎么编排。 说到这里,张桂花再不明白,那她就连苏禾这小妮子都不如了。 怪不得那日张凤仙神神秘秘来到她家,说自己有事不能送苏禾,需要让她帮忙送一下,还说到时候研究院指不定有闲职可以给她。 她那个时候就在猜张凤仙搞这种名头做什么,感情挖坑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知晓她天生性疑,苏禾看着烈日下,二婶那脸色青青白白的,好不精彩。 “二婶……” 苏禾又低低唤了一句。 二婶舔了舔干裂的嘴角,这苏家一家大小都没一个省心的,她翻了个白眼,还是不情不愿地把瓶子递给苏禾,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真是个祖宗,喝吧喝吧,喝死你算了。” 苏禾接过豆浆,一口下去,醇香豆浆润得五脏六腑终于如同活了过来一样。 她连连喝了大半瓶,看得旁边二婶连连心疼。 两条麻花辫被汗沾湿,粘在脖子处痒得很,苏禾把头发扒拉到脑后,眼底血红色的残影消散。 苏和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正在自己布包里扒拉东西的二婶察觉到苏禾的视线,警惕地将包压在自己胳膊下:“没有吃的了。 “我都看见了二婶,”苏禾笑眯眯地说着,伸出手,“你那包里好几个饼子,给我吃一个也不多。” 像是想起来什么,她又补充道:“对了,我不要掺韭菜的,味冲。” “你……你还挑上了!”张桂花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苏禾,却又不敢真的碰她。 苏禾叹了口气:“不吃也行,到时候我没力气下车,头一栽,被卫生院查出个营养不良,别说嫁妆钱了,二婶你的打算恐怕也是要落空。” 苏禾一句话又把张桂花堵了回去。 张桂花气得脸都白了,但因现场有公社员工又不敢发作,只得从包袱里拿出两个高粱面饼子,狠狠地塞进苏禾手里:“快吃!吃你的吧!” 苏禾倒也心满意足地接下饼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一股子有些冲鼻子的味道直往嗓子眼儿里窜。 嗐,是韭菜馅的。 一路上二婶都坐得离她远远的,生怕又被她看中了什么东西,苏和也不管,只顾吃着饼子。 不得不说这饼子做得挺瓷实,里面似乎还掺了些许红薯,带着一股子甜味,那韭菜味儿也被压下去不少。 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牛车终于停了下来,赶车的老乡吆喝一声:“下车咯!研究所到了!” 第4章 第 4 章 苏禾抬起头,看到了坐落在山脚下的研究院,灰墙红砖,方方正正,上头“合川研究院”几个红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门口,两侧是土法子砌的围墙和岗楼,而里头两个身板挺直的警卫员正站着,神情严肃。 几人下了车,张桂花损失了豆浆跟几个玉米饼子,脸上满是不甘。 既然没打算逃跑,苏禾自然也不会再费尽心思搞幺蛾子,然而张桂花见她这模样,越是放心不下,总觉得她在憋什么坏事。 苏和只觉得自己好冤。 那几个公社人员似乎只是让他们顺路搭车的,下了车便自顾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边警卫核实完所有证件,才将厚重的门“哐”地一声打开。 二婶见人进了研究院,放心了不少,心便任凭苏禾再能作妖,也躲不过结婚的命运了。 她恢复了那股子趾高气扬的神气,低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在这研究院里翻出什么浪来。” 苏和没有理会她。 放狠话谁不会,况且此时已经有人走了过来,她也不会再斗嘴。 二婶也是,见人过来了连忙整理了下着装,但是在看到来人时,她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怎么来的是个小年轻?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袖口磨得起了毛边,手里拿着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对照着苏和的介绍信,又将她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两眼。 “你就是苏禾同志吧。”他声音有些沙哑,眼底也挂着乌青。 身为研究生博士的苏和一见他模样,铁定知道对方估计做项目熬了个通宵,神情不自觉变得有些同情。 “是的。” 对方在打量她的时候,苏禾同时也在看着他,原作中对陆寂的外貌描述极少,她一时有些把握不准到底对方长什么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请问您就是陆工吗?” “不是。” 对方似乎被她逗乐了,哪有结婚对象还没见过互相见过的。 但是对方打量他的目光太过直白,不似平常女子那样,他被看得莫名有些紧张,便收起本子,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陆工现在还昏迷着呢,组织派我过来接替一下,你叫我晓满就好了。” 陆寂在原主到研究院之前就昏迷了? 苏禾询问道:“是出意外了吗?” “是,人都躺好几天了,”小满似乎有些意外她提这个问题,“当时组织还给你家写了信,应该是两天前就到了的。” 两天前? 噢,那个时候她还不省人事,怪不得没有这件事情的记忆。 不过这样子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原主来的第一天就投河自杀了。 想必这其中,除了接受不了自己要嫁给一个不知道死活的丈夫,父母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她心灰意冷吧。 苏和心中暗暗咋舌,但是她面上不显,就跟在小满同志后面要去看望陆寂。 旁边二婶可就不愿意了,她这么辛苦把人给带回来,总不能就这么甘心回去。 “小同志,等一下!” 她急忙上前喊住他,语气急切:“我侄女可是坐了大半天车嫁过来了,你们就这么招待她吗?你们上次来登门拜访的领导呢?” 吴晓满见来人气势汹汹,心想好在是他来接待,要是让新来的红梅同志来,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事情,他当下立即装傻充愣:“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领导?不过领导们平日里都很忙,苏同志人平安到了就好。” “那可不行,你们领导人不在就算了,随便给我安排个工作就行,我侄女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现在工作可不太好找,尤其是研究院这种吃国家饭的,怎么可能就这么随便给人安排工作,苏禾瞥了一眼,就大概知道自己二婶打的什么算盘了。 可吴晓满只是老实问道:“这样子是吧,那请问您有介绍信吗,有的话我待会带您去后勤部那边登记一下。” “你,你…….” 一句话就把二婶噎住了,她抖着嘴,大概是没见过像小满这样子不懂人情的人。 苏禾看着自家婶子那副模样差点笑出来,可怜吴晓满还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生气, 她轻轻咳嗽了下:“晓满同志,你先带我去看下陆寂吧,免得耽误你们时间。” “二婶,”苏禾又转过头去看二婶,“这里是研究院,不要干扰人家工作。” 说罢,她还看了一眼已经频频往这边瞧的保安,估计是看刚刚二婶的动作,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婶再气也不会糊涂到当中撒泼的地步,只能恨恨地放下手,跟在两人后面。 二姨自己算盘打得噼里叭啦响,吴晓满却在此时停下脚步:“阿姨,里面是机密基地,外人不允许进,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说完,他看向苏和:“那苏同志,我先带您去探望下陆工吧。” 二婶见状,也想跟着一起去,却被小满伸手拦住。“这儿是保密单位,不相干的人不能随便进。” 研究所是人家的地盘,二婶就算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在这里造次。她只得暗中伸手,习惯性地要去掐苏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行,你们俩早去早回。” 苏禾闪得快,这才没让她得逞。 随后苏禾跟着小满后头,穿过几栋相连的建筑。 昨夜似乎下了雨,石板缝里还汪着碎银般的雨水,橡胶底的解放鞋踩上去“咕唧”一声。 苏禾顿了顿,放轻脚步,又把裤脚卷到小腿肚,露出两截被风吹得发红的踝骨。 她不想进来第一天就弄脏裤子。 樟树比卫生院还老,粗壮的枝桠探过围墙,斑驳的树皮上爬满了青苔。路灯的光被树叶切成光斑落在她身上,又簌簌地滑到地上。 “晓满!” 她循声望去,护工老赵正蹲在台阶上涮拖把,红色的塑料桶有些发白。 他穿着一件老旧的军大衣,大衣边角还有一点棉絮钻出来。 “是来见陆工的吧?”老赵用粗哑的嗓音问道,一边用拖把头搅动着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小满点了点头,似乎跟他很熟的样子:“是啊,赵师傅。” “那正好,你帮我把这个暖壶送过去吧,就204病房。”老赵从旁边的置物架上捞出一个暖壶,递了过去。 “204是陆工的病房号。”小满向苏禾解释着,腾出一只手接过暖壶。 两人来到病房门口,门漆已经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原木的纹路。小满用手肘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苏禾眉头一皱,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第5章 第 5 章 病房内很简陋,床头边的桌子上只摆着一盘水果和水杯,床头卡插得歪斜,钢笔字一笔一划写着陆寂的名字。 苏禾走过去,仔细看着昏迷过去的男人。 他平躺着,被子拉到胸口,身形显得十分单薄。左耳被厚厚的纱布裹成半只白的柚子,呼吸机管子从嘴角爬出来,连接到一旁滴滴答答作响的机器上。 即便如此,仍旧掩不住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冷硬,眉如刀背,鼻梁如锋,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刚粹的钢刀,锋利得直逼人眼,。 不得不说,陆寂的相貌还是过关的,就是这气场仿佛下一秒就要直直坐起来,将她的论文批得狗血淋头了。 苏禾瞧了瞧简陋的病房,又看了眼不省人事的陆寂。 曾经在都城的天子骄子,如今成了一个打杂的助理研究员, 实在令人唏嘘。 小满把塑料椅子并排放好,椅脚磨地,发出“吱啦”一声:“苏同志,您坐这张椅子。” 放好椅子后,小满这才拎起旁边的杯子,又给苏禾倒了一杯水。 苏禾捧着杯子,水有点烫,晕染她的眉眼:“陆工他是怎么受伤的?” “是在实验室受的伤,当时实验室里没人,只有陆工在打扫实验室,有个管子突然炸开,碎片擦着颧骨直直插入了耳朵。” 血流得他一个这个汉子看了都怕,可陆工竟然还能坚持写完当天的整理物品交接表,才被送了医院。 “说来也怪,那片实验区域明明就在走廊尽头,本来不归陆工清理的,不知怎么的,他就进去了。” 他自言自语着,将半杯水递给了苏禾。 苏禾垂眼,看了眼陆寂被重重纱布包裹住的耳朵,没有说话。 吴晓满以为她是伤心,亦或者就像旁人所说的那样,对自己未来的婚姻之路感觉一片悲哀。 这年头结婚不是小事,实验室里的人得知陆寂就要结婚了,都在说哪有人能受得了他那个脾气。 独来独往,性格古怪也就算了,还丝毫不尊重技术人员。 明明只是个打下手的,却丝毫不把工程师放在眼里,有好几次还当众反驳了工程师的命令,被投诉了好几次后,被调到现在这个实验室坐冷板凳后,也丝毫不改其作风。 去年同期的助理工程师们都评了优,只有陆寂一个得了个“再接再厉”的评价。 吴晓满比陆寂进来得晚,去年年底却也得了一个先进评价奖,。 实验室里的闲言碎语他也听了不少,除了陆寂,最多的便是陆寂未过门的媳妇,他们都说对方大字不识几个,出了这档子事,要是一时想不开,恐怕都要去投河了。 正巧此时苏禾站了起来,刚刚还在走神的吴晓满一下子便警醒过来,他咳嗽几声,生怕对方真的除了这个门就开始寻死觅活:“苏同志,你可不要太悲伤过度,陆工他只是晕过去了,想必过几日就会好了。” 他闭上了嘴。 瞧瞧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谢谢你,我没事,”苏禾摇摇头,只是摸了摸肚子,“我只是有点饿了。” 她将搪瓷杯端正放回桌子边上,打算问一个自己现在更关心的话题:“小满同志,你们食堂到饭点了吗?” 吴晓满:“……啊?” 此时正是饭点,食堂里饭菜那股子香味,正透过窗户往外飘。 小满领着苏禾往食堂走去,路上陆续经过一些穿着灰蓝色工作服的人,大概是所里头工作的社工。 大抵是没见过未婚对象昏迷不醒,而准媳妇儿却还能吃得下饭的人,吴小满这回难得没有继续搭话,只是一路上默默地走着,时不时朝苏禾瞟去几眼。 苏禾可不理会小满那副别扭的样子,只是将一抹碎发拨到耳后,轻声问道:“进了研究院的门,你不先带我去宿舍安顿,反倒先叫我去看陆工,这是领导的意思吗?” 她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小满倒是惊于她的敏锐。 他瞅着苏禾的脸色,用手挠了挠后脑勺,打定主意把实情说出来:“是啊,因为这事是上级领导亲自拍板说的,毕竟陆工那边岁数也到了。” 吴晓满顿了一下继续道:“再说现在大伙儿都讲究个自由恋爱,领导也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意外,所以上级的意思就是想请苏同志你过来,亲眼瞧瞧陆工,然后再看看你这边的想法。” ” 这话听着倒是在理,跟苏禾之前估摸的差不多。 她要嫁的这个人:躺那儿昏迷不醒,听说可能要变成活植物,左耳还落下了残疾。再加上他平日里那冷硬的脾气,就算他长得再好看,然而光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往后的日子能有多难熬? 苏禾闷声不语,沉默了片刻。她承认她确实是打算先靠着陆寂这棵大树安顿下来,把户口搞定,再慢慢琢磨下一步的路子。 可这结婚对象叠的buff也太多了吧。她心里犯着嘀咕,没吭声,就那么跟着小满,一前一后进了食堂的门。 食堂里头,那一排排的木头桌椅,早就被来来往往的人摩挲得油光水滑。 路过的一个人手里的饭盒冒着腾腾热气,散发出的那股子香味,馋得苏禾忍不住吞了下口水,那被饼子压下去的饿意又起来了。 她没正式的工作证,小满便先用自己的工作证打了份饭菜。 两人随便寻了个空位坐下,小满把饭盒往苏禾跟前一递,压低嗓门说:“领导那边,也是不忍心叫您为难。您要是实在接受不了,我明儿就送您去长途车站那边……” 苏禾却没有再听他说话,她直勾勾地盯着饭盒。 清炒时蔬、香喷喷炸得酥脆的鱼块,旁边还挤着一个卤蛋。 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苏禾顶多把这当成普通的一顿饭,不值一提。 可现在是七十年代啊! 特别是苏禾才刚从鬼门关上挣扎过来,瞅着这一盒实实在在的好伙食,她心里只会感叹这简直比那满汉全席都要强上百倍了。 在油锅里翻炒后菜叶青翠,尝起来脆生生的,而旁边香喷喷的鱼块炸得酥脆,每一块都裹着金黄的脆壳,鱼肉的香气被热油彻底激发出来,仅仅摆着那里,就能闻到那股勾人的焦香。 苏禾用筷子小心地夹起一块,咬下去咔嚓一声,外皮酥脆,里面的鱼肉却依然鲜嫩多汁,没有一丝土腥味。 苏禾感动得眼泪从嘴角流下来。 “苏……”小满见她扒拉着饭,被这小姑娘的干饭速度给吓到了,轻声唤道,“苏同志?” “啊?” 苏禾含糊着应着,心想卤蛋好吃,稍稍咀嚼那咸香便弥漫在口中,让人忍不住食欲大开。 小满同志感觉自己似乎在此处有点多余。 他咳嗽了下,但毕竟组织那边还等着他回复,于是他又重复了下问题。 “就是想问一下苏同志你这边的想法是怎么样子的,现在陆工这个情况短期内肯定是结不了婚的,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那我们尽早帮你买票。” 开什么玩笑! 嫁!当然要嫁! 就冲食堂这伙食,别说陆寂最后成了植物人,就算他倒霉没挺过去,临终只剩一口气,也要把这婚给结了。 第6章 第 6 章 苏禾吃饱喝足后,便打算先去研究院的宿舍楼放一下行李,虽然也没有多少,甚至还没有她二婶随身携带的那个布包东西值钱。 她瞥了眼硬要跟过来宿舍的二婶。 苏禾离开的那段时间,张桂花在亭子里歇着,脑袋也凉快了不少,心思便活络起来了。 心中盘算着既然领导不在,那她就在这里跟着苏禾耗几天,总归能见到领导一面。 听说苏禾要嫁的人性子差,要是到时候小两口闹什么矛盾,自己也正好趁此机会表现一下自己,等在研究院里混熟了,何愁找不到一份工。 她这边算盘打的极响,可惜苏禾却不接招。 外头,小满独自一个站在门口,心里还懵着。 他回想着苏禾吃饭时一口一个菜,那风卷残云的样子,以及随后立刻表示要嫁给陆工时的场景,都还有些恍恍惚惚。 就在这时,屋里头苏禾二婶那尖酸的骂声就顺着门缝传了出来。 “我辛辛苦苦送你来这里,你竟敢把我赶回去!”二婶张桂花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裳,下摆掖在裤腰里,双手叉着腰。 要是不能跟苏禾住在一块儿,她还怎么靠这丫头去接触领导,找那层关系? 瞅见苏禾背对着自己,一副完全不搭理的模样,张桂花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自己这侄女自从醒来后,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不仅变得伶牙俐齿,还胆大包天忤逆长辈了。 可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哪能突然就变了性子?恐怕就是没受到教训,才这么无法无天! 张桂花见人半天不吭声,气得狠了,抄起旁边放在屋角的扫帚,就要往苏禾身上抽。 “你妈说得真是一点不错,你这赔钱货就是得多打,才能长记性!” 早就发现不对劲,悄悄开了一道门缝的小满脑子顿时如临大敌:“阿姨你好好说话,干啥也不能打人啊!” 小满连忙闪进屋子横在两人之间。 好在他年轻,不然还真的应付不来这接二连三的变化。 苏禾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眼二婶手中的扫帚,暗暗心惊。 她初来乍到,这研究院又看着和她前世参观过的建筑差不多,倍感亲切亲切,不知不觉便让她卸下了防备。 不过也是她低估张桂花,没想到在人家的地盘竟然也敢撒野。 “多谢你,小满同志。” 苏禾心稍稍放下,她这二婶最爱面子。甭管自家关起门来是闹得再凶,可出了门,她总归还是要顾着点脸面的。 再说句实在的,她要是真想进这研究院找个活儿干,怎么可能还会去得罪人家技术人员? 果不其然,二婶那股子咄咄逼人的气势,被临时冒出来的吴小满给冲散了大半。她只得讪笑着,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扫帚。 “晓满同志,这都是误会,我这不是一时气糊涂了嘛!” 晓满同志不搭理她,只是警戒地盯着她瞧。 说实在的,他对这位所谓的“长辈”印象可算不上好。瞅瞅眼前这位脸色煞白的姑娘,她那未过门的对象,如今还躺在那儿昏迷不醒。 可这位开口闭口关心的,却是上级领导出面找工作的事情,如今竟然还敢打人,小满心里早就生出了一股子嫌弃。 二婶碰了个软钉子,得了没趣,只好把脸转向苏禾。 苏禾那淡然的表情,瞅着就让人来气,可她这会儿也只能硬生生地把自己的那股子火气往下压,勉强挤出一点和气出来,“好侄女,你自小就干不了粗活,要是身边没人照看着你,那可怎么得了!” 苏禾斜睨了一眼那把扫帚,语气温和地问:“照您这么说,您照看我的法子,就是用扫帚打我吗?” “咋可能!二婶那是无心的,” 她偷眼瞧了瞧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小满同志,咬着牙说道,“要不你就跟这位同志说一声,让我也留下来照看你算了,再说了,我可是你亲二婶,也算不上什么外人不是?” 你确实算不上外人,可你却是会害人的。 苏禾笑了笑,说:“二婶这话倒是没说错,我这身子骨弱,确实干不了重活。要是没人能帮衬,确实是个大麻烦。” 瞅见二婶脸上露出了那股子得意劲儿,苏禾不紧不慢地又添了一句:“不过再怎么着,我也是要结婚的人了,这些事我都会慢慢学着做的,二婶您往后就不用再为我操心了。” 说到最后,苏禾甚至非常激昂地握紧了拳头,就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 二婶那脸登时就黑了下来。 可苏禾现在吃饱喝足,战斗力十足,说话底气也足了。 不就是演戏吗? 她当时被自家导师溜来溜去的时候,演技可比这好多了。 “现在人也送到了,那您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苏禾的声音不高,却软里带硬,“我记得我妈说让您送我过来就好了,还是您想在这里找份工做?” 她能不看清二婶那点心思? 研究院可是国家单位,是比铁饭碗更顶的金饭碗,如果她能借着亲属这个名头在这里找份工作,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我哪有?” 被当场戳穿的二婶顿时慌了神,忙不迭地否认:“你这死丫头片子,嘴巴怎么就这么毒?” 苏禾不搭理她的谩骂,抬起手指着走廊那边的墙壁。 那里规规矩矩地贴着一张都泛黄了的《院区暂行管理条例》,苏禾一进宿舍楼的时候就看到了。 “二婶,研究所有规矩,外来的亲戚只能住一个晚上。您要是再赖着不走,保卫科要罚款一块二,还得写那检讨书。” “哎哟……你这死丫头,读书把脑子读傻了!通融一下不就完事儿了吗!”二婶的嗓门一下子拔得老高,引得门外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往这边瞧。 “我倒是想为您通融,可您也瞧见了,人家陆工眼下还躺在那病床上呢,说不定这一辈子就起不来了。您难道还打算趁着这个空当儿,赖在这儿住一辈子不成?” 苏禾这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二婶的脑门子上:“提醒一下,您今天要是能尽早动身的话,估计还能赶上长途车,这里的招待所可是有点贵的。” 二婶登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那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像变戏法的。 但是她也心疼钱,最后也只能不甘心地撇了撇嘴,气鼓鼓地拉开门:“你等我回去怎么跟你父母说!” 二婶这个定时炸弹终于走了,苏禾松了口气。 小满也是第一次应付这种场景:“你家长辈还真是……” 意识到自己似乎说的话不合时宜,他立刻止住了话头。 苏禾却摆摆手:“没事,她这人就这样。小满同志,那我晚上还可以自己去吃饭吗?” 苏和摸摸肚子,感觉又有点饿了。 吵架果然真的耗费体力。 小满看着她毫不在意多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姑娘好像中午就把饭菜都吃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