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我才不要被炮灰》 第1章 风波 林晚在人群里走了半圈,便觉得无趣。 她随手折了片竹叶在指尖绕着,目光懒懒地从那些言笑晏晏聚在一处,品评一枚兰花玉佩的姑娘们身上扫过,缠着竹叶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其中那个穿着鹅黄衣裙的身影,正是那位李侍郎家的千金。 刚才在那场她刚从边关回来,献礼的家宴上,便是她用那娇滴滴的嗓音,拖着长调说。 “林家妹妹这画,……意境是好的,只是这用笔,未免急切了些,少了些闺秀的沉静气。” 当时周围那几声压抑的低笑,如同细针,扎得她心头一揪。 什么意境好,不过是笑她笔力不济的场面话罢了。 她当时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塞进地缝里,可那是在祖母的宴会上,作为主人家的姑娘,怎么也不能落下了话柄,最后只能硬生生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听着婶娘为他僵硬的转移话题。 此刻再见,那股郁结在胸口的闷气又翻涌上来,带着几分难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忽然觉得这满园春色,衣香鬓影都变得令人窒息,那些客套的言辞像蛛网般缠人。 她倏地停下脚步,将指尖那片刚折下来的翠绿竹叶捻得几乎碎裂,随即猛地侧过头,对紧跟身后的丫鬟低声道。 “这里闷得很,咱们去那边亭子透透气。” 声音里带着一丝硬邦邦的哽咽,也不等丫鬟回应,便径自转身,朝着那僻静的假山亭子走去,步伐比平时快了些许,裙裾拂过地面,带起些许微尘。 假山后的亭子荫凉而安静,将远处的暄嚣隔开了些许。 林晚倚着冰凉的亭柱,胸口那股郁气仍未平复。 她望着亭外一池春水,水中锦鲤悠然来去,丝毫不觉人间烦扰。 方才李小姐那带着讥诮的眼神,周围人含蓄的窃笑,依旧在脑海里盘旋不去,让她心烦意乱,连带着觉得这满园灼灼的春光,都刺眼得令人讨厌。 她几乎是赌气般地别开脸,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扫过。 这时,在水榭的那边,一个青衫身影不疾不徐地穿过人群。 他与几位拱手打招呼的文人雅士还礼,姿态从容,却并未在任何一处寒暄中过多流连,像一株青竹,温和地立于繁花丛中,却不与争艳。 微微侧首的他,半侧着身,聆听身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说话时,看不清面目。 但模糊的侧脸线条,在疏落摇曳的海棠花影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流畅,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柔美。 林晚盯着那个身形高大挺拔的背影,心头忽然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 她定定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人的身影移动,竟似不知所措。 就在她怔忪失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姐?!" 她蓦地惊醒,扭头一看,她的脚已经半只脚踩出凉亭,再近一点就要摔出去了。 "小姐您没事吧?"彩蝶上前几步,伸手扶住林晚,轻拍了几下她的后背。 林晚摇摇头,脸颊有些微烫,垂眸敛去眼底的异样神色,抬手拢了拢散落肩膀上的发。 "我没事,谢谢你。" “小姐这样客气,奴婢可受不起。”彩蝶抿唇浅笑,一双漂亮的杏眼眯成两弯新月。 “您要是再和奴婢客气,奴婢可要哭鼻子啦!"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林晚闻言,心头便是微软。 她抬手捏捏彩蝶的脸蛋,"你呀~” 两人正说着,便见那人也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 他离得越发近了,林晚甚至能看清他衣料上淡雅的云纹,以及他行走间,袖摆微微晃动时带起的,若有似无的松墨清气。 她的心被这香熏得七上八下地提了起来,指尖悄悄攥住了裙裾,正思忖着是该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还是该鼓起勇气迎上去搭上一两句话。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着娇柔的呼唤自身后响起。 “白公子!请留步!” 林晚循声望去,心头那点刚升腾起的,带着微光的期待,就像被冷水浇熄的火苗,噗地一声,只余下带着湿意的青烟。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让她气闷不已的李侍郎千金,和她那总是形影不离的两位手帕交。 只见李小姐莲步轻移,快步上前,在离那白公子三四步远处恰到好处地停下。 脸上晕开一抹恰到好处的绯红,宛如初绽的桃瓣。 她手中执着一柄泥金芍药团扇,轻轻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欲说还休的秋水明眸。 “白公子安好,”她声音比平日里更加柔婉三分,带着刻意的,甜腻的尾音。 “方才远远瞧见公子,想起上月宫中雅集,公子所作的那幅《寒江独钓图》,笔意空灵,意境高远,家父回去后赞不绝口,小女子亦是心向往之,今日有幸再见,特来请教一二。” 她说话时,眼波盈盈,几乎要黏在白公子身上,那专注而仰慕的神情,与方才评价林晚画作时那带着讥诮的倨傲判若两人。 白公子停下脚步,神色依旧是那般从容,他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易亲近的疏离。 “李小姐过誉,拙作不敢当令尊与小姐如此盛赞。” 他的回应客气而简短,并未顺势展开话题。 林晚在亭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着李小姐那故作姿态的娇羞,听着那刻意逢迎的赞美,再想起她之前是如何贬低自己的,一股无名火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猛地窜上心头。 她方才觉得这白公子如清风明月,卓尔不群,此刻见李小姐这般作态,竟也觉得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连带那身清雅的青衫,都莫名刺眼起来。 她轻轻哼了一声,别开脸,不再看那相谈甚欢的两人,只盯着亭角垂落的一缕苍翠藤萝。 她赌气似的伸出手,葱白的指尖捻住一片心形的嫩叶。 那叶片冰凉滑腻,像一块上好的软玉。 她用指甲轻轻掐了一下叶缘,沁出些许湿润的草腥气。 细韧的藤蔓被她一圈圈绕在食指上,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微微发紧。 她松开了些,那藤蔓又弹回去些许,带着叶片轻轻颤动。 接着,她又绕了上去,这次更慢些,看着绿色的细茎依偎着指节,形成一个笨拙的环。 她低垂着眼睫,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指尖这方寸之间的游戏,周遭那些烦扰的人声,让她气闷的思绪,仿佛都被这简单的动作一点点滤去了。 紧绷的唇角不知不觉松开了,一丝极轻的笑音从喉间逸出。 这细微的动静,却恰好落入了悻悻转身的李小姐眼中。 李小姐脸上的娇羞尚未褪尽,又添了被窥破的难堪。 再见林晚这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明亮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一切,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一股被窥破心事的羞愤猛地冲上李小姐的脸颊,烧得她耳根通红。 她定了定神,重整旗鼓,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走向亭子,声音恢复了往日那种带着刺的甜腻。 “哟,我当是谁躲在这清静处,原来是林家妹妹。” 她团扇轻摇,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林晚。 “方才白公子经过,妹妹可瞧真切了?那般风姿,那般才华,真真是世间少有。 “说起来,白公子最擅长的便是写意山水,笔力遒劲,意境开阔,连琼山书院的大儒们都赞他青出于蓝呢。” 她话锋一转,直指林晚的痛处,语气带着夸张的惋惜。 “唉,说来也巧,白公子擅画,妹妹你也痴心于此道。只是,这人与人之间的天赋,当真云泥之别。 “听闻妹妹为了上月那幅《春山烟雨图》,可是闭门苦练了足足一月?可惜啊,画虎不成反类犬,终究是少了那份灵性与悟性。 “妹妹若能有白公子万分之一的天赋,想必也不会……,呵呵。” 她掩唇轻笑,那笑声像羽毛搔刮着耳膜,痒而刺痛。 林晚指尖缠绕的藤萝猛地一紧,几乎要被掐断。 “李姐姐这般盛赞白公子,倒叫妹妹想起前日听的闲话。” 她将藤叶在指间慢慢转着,“说白公子丹青不过是兴之所至,笔墨纸砚摆开不到一炷香便要起身,倒是演武场的弓马能缠磨整日。” 她忽然松开手,任由那片蔫了的叶子飘落在石阶上,唇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 “说来也是,我们这般笨拙之人,连皴法都要练上三个月才得形似。哪像白公子,天生慧根,便是分心旁骛也能叫琼山书院的大儒们青眼有加。” 她说着抬手理了理鬓角,玉簪上的流苏轻轻晃着。 “只是不知,若将习画的辰光都拿去耍红缨枪,那画中气韵,还能剩下几分金石之声?” 李小姐捏着团扇的指节微微发白,林晚却已转过身去,纤指轻轻调整了下鬓边的玉簪,向着斗胜的公鸡,雄赳赳的走了。 园中的笑语声渐渐稀疏,几位小姐的身影也已消失在月洞门外。 方才还萦绕着脂粉香与机锋话的假山亭畔,此刻只余下风吹过藤萝的细响,和池鱼偶尔跃起的水波声。 就在这时,假山石后忽地传来一声清晰的,带着磁性的轻笑。 那笑声毫不掩饰,在寂静下来的园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随着笑声落消,两道身影自那嶙峋山石的阴影后不疾不徐地转了出来。 当先一人正是那身着宝蓝色暗纹锦袍的顾小侯爷,他手中折扇轻摇,脸上是藏不住的戏谑笑意,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亭子,最终落在身旁的青衫男子身上。 “白兄,看来今日这诗会,最精彩的篇章,倒不在画案上,而是在这假山之后了。” 他语带双关,尾音微微上扬,满是看好戏的悠闲。 被他称为白兄的男子,一身青衫依旧挺括,面容沉静,正是方才话题中心的白公子。 “晚宴快开始了,走吧。” 他目光平静地掠过石阶上那片被掐出汁液的藤萝叶,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刚才那些关于粗莽勾当和可悲的议论,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 第2章 结怨 林晚又一次伸手执起,她面前那只越窑青瓷执壶,微倾壶身,那浅琥珀色的液体便汩汩注入她手边的白玉杯中,漾开圈圈涟漪。 这梅子酿的果酒,入口并不辛辣,反而是清甜甘洌,带着梅子独特的微酸,滑过舌尖,轻易就抚平了喉间的燥意。 咽下后,齿颊间还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花果香气,缠缠绵绵,勾着人再饮一杯。 起初,她还只是小口啜饮,感受那丝冰凉甜意压下方才因李小姐话语而生的烦闷。可那甜味太过熨帖,酒意又潜藏得极深,待到她察觉头晕目眩时,白玉杯已空了数次。 指尖抚上微烫的脸颊,眼前烛光似乎也柔和了许多,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晕,连屏风那端模糊的人语声,听在耳中也变得隔了一层纱似的,不甚真切。 她只觉得那梅子酿的滋味实在太好,一杯下去,心口那点憋闷仿佛就被冲淡一分。 于是,那执壶的次数便愈发频繁起来,直至丫鬟低声提醒,她才恍然发觉,自己持杯的手已有些虚软,连带着看向这满室华彩的目光,都蒙上了一层摇晃的,醺然的醉意。 彩蝶见她眼神涣散,双颊酡红,忙上前轻轻搀住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焦急。 “小姐,您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被夫人看到就麻烦了。要不奴婢扶您去廊下透透气?换件衣裳,别被夫人发现了。” 林晚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大半重量都倚在了彩蝶身上,由着她半扶半抱地引着,踉跄着步出喧闹的宴厅。 夜风迎面拂来,带着池畔草木的湿润气息,稍稍驱散了周遭的闷热,却吹不散她脑中那团越缠越紧的混沌。 廊下悬着的灯笼光晕昏黄,在她迷离的醉眼里化开,成了一个个摇曳的光圈。 青石板路在脚下似乎也变得绵软起伏,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绣鞋几次险些踩到自己的裙裾。 彩蝶吃力地搀扶着她,转向通往水榭的更僻静处,想寻个地方让她坐下歇息。 就在水榭转角,月光与灯影交织的朦胧处,另一道身影也正倚着朱漆廊柱。 那人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似乎也在借着夜风驱散酒意。 月华流水般倾泻在他青色的衣袍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侧脸线条在明暗交错间,熟悉得让林晚混沌的思绪骤然一刺。 彩蝶脚步一顿,显然也认出了那人,正要低声请示是否绕行。 可林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她怔怔地望着那身影,方才宴席间被强压下去的种种情绪。 李小姐的讥讽,自身的委屈,还有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因他而起的烦躁与不甘,此刻在酒精的蒸腾下,猛地翻涌上来,汇聚成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动。 她甚至没等彩蝶反应过来,便猛地挣脱了搀扶,脚步虚浮却又异常坚决地,朝着那抹青色身影跌撞过去。 带着一身甜醺的酒气,几乎要撞进倚着朱漆廊柱白云生怀里。 白云生倏然睁眼,侧身避开,眉头蹙起,眼底是尚未散尽的酒意和清晰的疏离。 她却不管,借着那股蛮劲,伸手便攥住了他青衫的袖口,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仰起醉意朦胧的脸,吃吃地笑,吐息温热地拂过他下颌。 “白公子,你、你评评理……”她另一只手竟胡乱地比划起来,“都说我的画、匠气,你的画、有灵性,灵性在哪儿?我们的差距到底在哪儿?我明明也很努力的画了,怎么就比不上你,我差哪儿了?” 她的指尖大胆地、虚虚地描摹过他紧抿的唇线,带着酒后的滚烫和不管不顾。 白公子身体一僵,猛地拂开她的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眸中的酒意似乎被这番唐突驱散,沉淀下一种冷冽的清明。 他目光落在她因醉意而潮红,写满不甘与委屈的脸上,沉默一瞬,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碎冰敲在玉盘上。 “林小姐,你的画,”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却选择了最锋利的那种。 “形似而神散,拘泥笔墨技法,却无半分自身感悟。至于人品……” 他视线扫过她方才触碰过他的手指,语气更淡。 “酒后失仪,举止轻狂,仅凭道听途说便妄加评判。于画,流于表面。于人,失之浅薄。如此作派,与市井泼妇无异。" “我......”林晚被他毫不留情的指责,气得涨红了脸。 她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腔里堵得慌。 “你......”她抬眸怒瞪他,眼眶渐渐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那被李小姐嘲讽技艺不精的难堪,那刻苦练习却不得其法的委屈,还有此刻被羞辱的愤恨,瞬间将醉意浇得七零八落。 林晚脸颊上的热度急速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原来在他眼里,她不仅画技拙劣,连人品都如此不堪。肤浅愚蠢,波妇,这就是他眼中的自己。 方才那点因他容貌才华而起的模糊欣赏,此刻彻底碎裂,化作尖锐的碎片,反噬般扎进心里。 一股强烈的痛恨和厌恶猛地窜起,让她几乎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将她毫不留情面贬得一无是处的人。 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要避开什么瘟疫,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却倔强地死死咬着唇,不让那点水汽凝结。 再也不看那青衫身影一眼,她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带着一身狼狈和怨恨,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书房里,午后的日光透过茜纱窗,懒懒地照在紫檀木大画案上。 一方石砚里新研的墨汁乌黑清亮,散发着松烟特有的苦香。 几张摊开的宣纸上,已勾勒出嶙峋山石的轮廓,笔触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林晚执着笔,笔尖悬在纸上良久,却迟迟未能落下。 目光虽盯着画纸,神思却不知飘向了何处。那日水榭边,卫公子冷冽的声音,疏离的眼神,还有那肤浅,拘泥技法的评价,总在不经意间窜入脑海,搅得她心绪不宁。 她强迫自己凝神,手腕运力,笔锋顺着山石的脉络皴擦下去。 可画着画着,那墨色在她眼里仿佛变了味道,怎么看都觉得呆板滞涩,毫无生气可言。 她越看越觉得,这画里每一笔都印证着那人刻薄的评价。 一股无名火蓦地窜起,灼得她胸口发烫。她猛地将手中的羊毫笔往砚台上一掼。 笔杆撞击砚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溅起数点浓黑的墨汁,滴落在她月白的袖口上,迅速晕开成难看的污迹。 可她仿佛看不见,只是死死盯着画纸上那半幅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山水。 她伸出手,一把将那张宣纸抓了起来,指尖用力,薄薄的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声,被她胡乱地揉成一团,狠狠地攥在手心。 那团皱巴巴的纸被她猛地掷向墙角,软绵绵地弹了一下,落在地上。 林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瞪着墙角那团皱缩的废纸,仿佛要将它烧穿。 画案上摊开的新宣纸白得刺眼,就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徒劳。 “小姐,”彩蝶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狼藉的笔砚,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奴婢听说,城东墨韵斋前儿个新到了一批仿古的画作,据说是从琼山书院里流出来的,里头有好几幅秋山萧寺图,笔意荒寒,正合您近来想练的意境呢。” 彩蝶悄悄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小心翼翼道:“整日闷在屋里也费神,不如……就去瞧瞧?便是不买,散散心也是好的。外头日头正好,风里都带着桃花香呢。” 林晚抿着唇,目光仍黏在那些让她气闷的画具上,半晌没动。 丫鬟见状,上前轻轻扶住她的手臂,语调带上了几分哄劝。 “我的好小姐,您就跟奴婢去一趟吧。权当是陪奴婢出去走走,好不好?那批画抢手得很,去晚了,只怕好的都叫人挑走了。” 林晚终于垂下眼睫,任由丫鬟扶着站起身,声音有些闷:“那就去看看。” 彩蝶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忙不迭地去取了那件月白绣缠枝梅的披风来,仔细为她系好。 主仆二人出了府门,马车辘辘而行,穿过熙攘的街市。 微凉的春风卷入车帘,带着隐约的清香,轻轻拂过林晚依旧紧绷的侧脸。 她望着窗外流动的景象,紧蹙的眉宇,终是稍稍舒展了几分。 店铺里光线微暗,空气中浮着陈年宣纸和干涸墨锭混合的气味。 她心不在焉地掠过几幅常见的花鸟小品,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挂满四壁的卷轴间游移。 忽然,角落里一幅不甚起眼的山水条屏,像无形中伸出一只手,轻轻牵住了她的视线。 那画描绘的是雨后初霁的山涧。 墨色氤氲,层次极好,远山笼罩在湿漉漉的雾气里,近处的溪石却用极为劲瘦的笔法勾勒,带着一股未经雕琢的野逸之气。 尤其是那水口的处理,湍急的水流仿佛能听见声响,与她平日临摹的那些讲究程式,章法严整的画作截然不同。 她不由自主地走近,指尖虚虚拂过画面。那淋漓的水痕,那枯笔擦出的山石肌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直直撞入心扉。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已对着这幅画伫立了许久,连掌柜何时悄声来到身旁都未察觉。 “小姐好眼力,”掌柜笑眯眯地低语,“这是前几日刚收来的,虽无名款,但笔墨着实不凡,颇有……” 她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打断了掌柜的话:“包起来。” 直到捧着那卷用素纸细心包裹好的画轴走出店门,被街市上喧闹的人声和刺眼的阳光一激,她才猛地清醒过来。 低头看着怀中这卷突然多出来的物事,方才画面上那熟悉的气韵,那份她曾在诗会上惊鸿一瞥,又在水榭边被其主人无情奚落过的清冷与孤峭,瞬间明晰起来。 除了他,还能有谁? 一股混杂着羞耻、恼怒和极度不甘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几乎要立刻转身回去退掉这画。 可指尖触及温凉的纸卷,那山涧的湿意与溪石的冷硬仿佛透过层层包裹,再次萦绕上来。 她恨恨地跺了跺脚,纤指收紧,几乎要将画轴捏碎。怎么就……偏偏是他的画! 最终,他也没有转身回去退掉这幅画,只是回去后又像是故意和自己对抗,转身就把那幅画丢在角落里吃灰去了。 第3章 生恨 自那日后,但凡听得卫字,或是风闻有卫公子在场的诗会茶宴,林晚的眉头便会先于意识轻轻一蹙。 那日在墨韵斋买回的画,被她用一层素白绫子细细裹了,塞在画篓最底下,再不肯取出看一眼。 那日宴会不过半月,林二夫人便递来一张制作精良的花笺,说是承恩公府赏菊宴的请柬。 “听闻卫家那孩子近日作了幅《秋声赋》,颇得琼书院的卫老先生赏识,想来今日宴上,少不了要被人请教了。” 林晚伸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接过花笺,目光落在窗棂外,那一株将败未败的秋海棠上。 “侄女今日觉得身子有些懒懒的,怕是吹不了风,这宴席,侄女便不去了,婶娘带着妹妹去吧。” 林夫人疑惑地看她:“方才不还好好的?” “许是昨夜贪看杂书,睡得晚了些。” 她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请柬边缘,将那硬挺的纸角揉得有些发软。 可是即便是林晚如此避嫌,也有避无可避的时候。 比如,与几位手帕交约好,去城外香积寺赏银杏时。 马车行至半途,其中一位小姐掀帘便笑了。 “方才路过停云楼,瞧见卫家的马车了,看来今日卫公子也在那边会文呢。” 车厢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低笑。 林晚原本倚着车壁,闻言,身子不着痕迹地坐直了些,慢吞吞地挪到车厢最里侧。 林晚侧过头,唇角那点自然的弧度拉平了,抿成一条细细的,向下弯着的线。 真正避无可避,是在长公主府的暖阁雅集上。 她正与一位堂妹的林昕低声说着绣样,等他回过神来时,那抹熟悉的青衫身影由远及近,正与人谈笑着擦着她身侧而过。 几乎是瞬间,她背脊微不可察地绷紧了。 原本闲适搭在膝上的手悄然收回袖中,指尖捏住了袖口的一小片布料。 那青衫步履从容,自她身旁经过时,带起一缕淡淡的松墨冷香。 林晚感觉自己的肩胛骨都僵住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直到那气息彻底远去,才几不可闻地舒出一口气,捏着袖口的指节微微松开,留下几道细小的褶皱。 她端起面前微凉的茶盏,凑到唇边,借氤氲的水汽掩去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恼怒和难堪。 她的堂妹林昕轻轻拉了拉林晚的衣袖,下巴微抬,指向临窗那处围着长案的人群,声音里带着雀跃。 “堂姐,你瞧,张姐姐她们正品评新得的米氏云山图呢。” 她见林晚目光扫过去,却没什么反应,又凑近些,歪着头看她。 “你平日不是最喜这些笔墨山水?怎的不过去瞧瞧?我听说那画上的皴法极特别,云雾渲染得跟活了似的。” 林晚的视线掠过那案前的几位小姐,她们正低声交谈,手指时而虚点画作,神情专注。 她唇瓣微动,却没应声,只是将目光移开,落在了自己裙摆的绣纹上。 堂妹林昕见她兴致不高,也不气馁,转而挽住她的手臂,轻轻晃了晃,语气更加软糯。 “好啦好啦,不去看画也罢。那你随我来,” 她说着,便半拉半引地带着林晚朝水榭另一侧走去,那边传来小姑娘们清脆的嬉笑声。 那里设着个青玉壶,几位小姐正轮流执矢投掷,不时响起清脆的撞击声。 “堂姐你看,”堂妹林昕声音里带着雀跃。 “她们在玩垂丸呢。你平日不是最喜这些雅戏?那青玉壶瞧着就讨喜。” 见林晚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堂妹林昕凑近些,挽住她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别在这儿发怔了。我记得前月在永安侯府,你三投皆中贯耳,可是赢走了那支赤金簪子的。” 她说着便引着林晚往那边走,声音放软:“就当陪我去玩玩好不好?我总投不准,你教教我。” 两人绕过一丛枯瘦的竹林,前方暖阁半开的支摘窗内,隐隐传来几个女子的说笑声,其中一道娇脆的嗓音尤为耳熟,正是李侍郎家的千金。 她本欲转身避开,却冷不丁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脚步生生钉在原地。 “……那日我不过替卫公子抱屈,说他那般神仙人物,竟被些不懂画的人妄加评议。” 李小姐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得意,“你们猜卫公子怎么说?” 窗外,林晚的手指无声地蜷紧,冰冷的指尖陷入掌心。 暖阁内一阵细微的催促声。 李小姐轻笑一声,模仿着一种清冷的语调。 “卫公子只淡淡道:‘沈小姐?于画道一途,确是欠缺些天分,执着有余,灵性不足。至于为人’ “他当时摇了摇头,未曾说下去,但那神色,分明是不愿多提,颇有几分惋惜?” 她顿了顿,声音里添了更多刻薄:“想来也是,那般当众失仪,纠缠不清,哪个清流公子看得上?卫公子涵养好,未当面给她难堪,已是极客气了。只怕心里,早不知如何厌烦了。” “噗嗤——”几声压抑的轻笑响起。 “堂姐,你别听她的,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定是她恶语伤人,我去与他理论理论。” 她猛地转身,就要往那暖阁里冲,裙裾带起一阵疾风。 比他的脚步更快的是林晚的手,“张姐姐,不用了。便是去说也没有什么作用的,我又不能拉着她,去那位白公子面前当面对质,自然只能是由着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要是去说了,反而显得我见不得人。” 话虽这么说,林晚的指尖却已经掐出的早已麻木,胸口像被一块巨大的冰坨狠狠砸中,又冷又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水榭边他冰冷的眼神,疏离的姿态,还有自己那试图维持的最后一点尊严,如今看来,都成了他和李小姐茶余饭后的笑料! 之前那些朦胧的委屈,此刻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干柴,轰地一声燃成冲天怒焰! 那火焰烧得她眼眶发涩,烧得她浑身颤抖。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抑制住冲进去质问的冲动。 堂妹林昕被林晚死死拉住,急得眼圈都红了,她扭过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她们凭什么这样胡说,明明是她李小姐先挑的事,倒把你说得如此不堪!那卫、卫公子更是可恨,装什么清高!就算……就算我说不过她们,撕破脸皮,也好过在这里听着她们这般糟践你!” 她说着,用力想挣脱林晚的手,身子因气愤而微微发颤。 “堂姐,你放开我!我忍不了!大不了……大不了我扑上去撕了她的嘴!总不能任由她们把这盆脏水扣在你头上,还觉得咱们好欺负!” 她的声音越说越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仿佛真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 林晚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拉住堂妹林昕手腕的力道,猛地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堂妹林昕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子。 她的脸颊深深埋进堂妹林昕的颈窝,鼻尖萦绕着对方衣领上淡淡的茉莉熏香。 堂妹林昕能清晰地感觉到,林晚箍住她的手臂收得极紧,紧得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那力道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依赖。 “别去……”林晚的声音闷闷地从她颈侧传来,带着极力压抑后破碎的气音,湿热的呼吸拂过肌肤,“吵起来,会给家里丢人的。” 她终于明白,他与那些嘲笑她的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他甚至比他们更可恨! 他凭什么?凭什么在品评她的画作之后,还要与旁人肆意践踏她的人品? 深深的恨意如同藤蔓,带着尖锐的刺,紧紧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恨他那副清高自许的模样,恨他轻描淡写就否定了她所有的努力,更恨他与她最厌恶的人一起,在背后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从此,卫公子于她,必是生死敌人! 堂妹林昕僵住了,她能感觉到林晚单薄的身躯在自己怀里细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栗。 那强忍着,不肯落下的泪意,似乎透过相贴的肌肤,灼烫了她的心口。 堂妹林昕满腔的怒火,在这无声的哀戚与依赖中,渐渐被一种酸楚的心疼取代,她终于缓缓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林晚微微发抖的脊背。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萃珍阁的春拍现场,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檀香与一种无声的较量。 林晚坐在靠前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拍品图录,直到那幅前朝大儒陈栎的《秋山问道图》摹本被郑重请出。 她坐直了身子,这幅画她志在必得。 然而,当拍卖师刚报出底价,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便从斜后方响起:“一千两。” 是白云生。 林晚握着号牌的手指一紧,没有犹豫,朗声道:“一千一百两。” “一千三百两。”白云生的声音紧随其后,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一千五百两!”林晚立刻加价,下巴微扬。 价格在两人一来一往的竞价中迅速攀升,很快便超出了这幅摹本应有的价值。 场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两位年轻权贵之间逡巡,空气中充满了看客的兴奋与好奇。 当白云生报出两千八百两时,林晚侧过头,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那双沉静的眸子。 她看到他端坐着,面色如常,但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一丝志在必得的决心。 一股混合着旧怨与新恨的恶意,猛地攫住了她。 她忽然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明艳却带着挑衅的笑容,不再紧跟着加价,而是等拍卖师询问第二次时,才慢悠悠地举起号牌,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刻意的慵懒: “三千两。” 这个价格让场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白云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上了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三千一百两。”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似乎快了一丝。 “三千五百两。”林晚几乎是立刻接上,这次她甚至没有看白云生,只是把玩着手中的号牌,仿佛这巨额的银钱不过是个数字。 白云生搁在膝上的手微微握成了拳。他沉默了片刻,拍卖师开始重复价格。 就在锤子即将落下的前一刻,他终是再次出声,声音比之前低沉了几分:“三千六百两。” 这几乎是他的底线了。 林晚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她转过身,正面迎着白云生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用一种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带着惋惜又隐含讥讽的语调说道: “卫公子果然家底丰厚,小妹自愧不如。只是,用近乎真迹的价钱买一幅摹本,卫公子这份爱画之心,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随即优雅地放下号牌,对拍卖师嫣然一笑,“我放弃了。” “砰!”拍卖槌落下,成交。 白云生以三千六百两的天价,拿下了那幅画。 但他脸上没有半分喜悦,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 惊讶、同情、甚至是看笑话的揶揄。 他白云生何曾受过如此戏弄,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女子用这种方式,逼得几乎下不了台。 他站起身,没有去看那幅刚刚拍得的画,目光如冰刃般直直射向正准备离开的林晚。 林晚感受到他的视线,回眸一笑,那笑容明媚张扬,像淬了毒的玫瑰。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裙裾摇曳,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翩然离去。 从这一刻起,白云生与林晚在拍卖会上为争画结下深怨,卫公子被沈小姐故意抬价,险些当众难堪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不过月余,京城勋贵圈子里无人不晓。 沈将军家那位性情泼辣的千金,与卫太傅家那位清傲矜贵的公子,是结了死仇,互相厌憎到了极点。 两人但凡出现在同一场合,必定气氛凝滞,火花四溅,成了京城冬日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对冤家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