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土艳花》 第1章 第一幕·因缘结扣 烈日高悬,碧空如洗,蝉鸣起伏。 陈韫站在高大的朱漆门前,黑色牌匾上阴刻的“宁城王氏”四字在耀眼的日光下显得模糊。 法式遮阳帽的宽檐遮住了陈韫半边视线,她压下仰起的脸,深吸一口气,伸手叩响了门环。 门应声而开,一位圆脸妇人迎出来,眼角堆起细密的笑纹。 “这一定就是陈小姐了,快请进。”她侧身让出通路,声音里透着熟稔的殷勤。 跨过门槛,迎面是一堵青石影壁,上书“朴园”二字。 两侧假山层叠,奇木错落,妇人引着陈韫从左侧小径绕行。 穿过月洞门,视野豁然开朗,一栋青瓦飞檐的仿古建筑静立庭院深处。 门前石柱镌刻着对联,左书“妄身远去名利场”,右题“观心自在世外人”。 佛陀说,人之肉身,又称色身,乃是地、水、火、风假和而成,缘聚则生,缘散则灭。 色身非我,人死身灭我非我,所以是妄身。 陈韫驻足细看,妇人垂手侍立一旁,轻声道:“这联还是咱们太太亲笔题的。” “三姨的字不凡,文采更是不俗。”陈韫颔首,母亲生前的确常提起这位妹妹的才情。 推门而入,待客厅弥漫着檀香与花香的交织气息。 屋内大致分为左厅和右厅,中西结合,布置考究。 左侧中式陈设庄重典雅,墙上是名家字画,紫檀条案上供着青铜香炉,条案旁两张半人高的花几上各放一只青瓷大花瓶,瓶里插着各式兰花,八仙桌两侧的太师椅铺着暗纹锦垫。 几个眼见着费工费料的博古架作为隔断,上面摆满了造型古朴的古董珍玩,搭配和谐。 右侧区域铺着繁复花纹的波斯地毯,麝香褐真皮沙发在透过绡纱窗帘的光线下泛着柔和光泽。 一张摩登风格的铸铁茶几上摆着几只造型各异、色彩丰富的琉璃花瓶,瓶中插着各色切花月季,花瓣上还沾着水珠。 妇人引陈韫在沙发落座,自己欠身退后半步。 “陈小姐先歇歇脚,我这就去禀报太太。您看是用茶还是咖啡?” “茶水就好。”陈韫将手袋放在膝头,低头整理裙摆褶皱。 “您看龙井好,还是祁红好?”妇人继续追问。 “祁红罢。”陈韫抬眼,无意瞥见妇人腕间透出翠色的糯种玉镯,“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王妈便是。”王妈笑着退下,棉布鞋底踏在地上几近无声。 · “太太,陈小姐来了,在待客厅候着您呢。”阴影里,王妈在雕花木门前站定。 房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一道天光照在王妈的黑色鞋面上。 她屏息凝视脚尖,交握的双手微微收紧,静静等待里面的谈话声渐渐停歇。 “知道了,把茶点准备得精致些。”门内传来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别怠慢了客人。” “是。”王妈应声,待里头传来“去吧”的吩咐,才敢应声退下。 · 内室里,王太太正将一条宝蓝纱裙比在年轻女子身前,宝蓝色衬得女子肤白胜雪。 裙面罩着一层薄纱,窗外光线穿过薄纱,在裙摆漾出流水般的银灰色光泽。 她贴近年轻女子耳畔:“婉儿,我给你新买的裙子你喜不喜欢?” 呼吸喷在耳根,王婉身子一软,站不住脚。 王太太顺势揽住她的腰肢将人捞起,任由对方虚靠在怀,两人在镜中目光交汇。 “喜欢,只要是母亲送的,我都喜欢。”王婉垂眼抚过雾样薄纱,指尖在细腻的衣料流连。 “穿上试试。”王太太轻笑,灵巧地解开她原有衣襟的珍珠扣。 新裙如水滑落,她牵着王婉转了个圈,纱摆旋出湛蓝弧光。 “我们婉儿穿什么都出众。”王太太眉微微挑着,目光凝在干女泛红的耳廓,长长呼出口气。 一只细白的手轻轻抬起,柔柔搭在王太太腕上,王婉乖巧低着头,似是羞涩于干娘的夸赞。 眼睛实在不知该往哪里放,她索性细细打量起新裙。 做工精良,针脚都瞧不见。 王太太给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就知道会适合你。”王太太两只手不轻不重地按在干女肩头,再次看向镜中,“先生看了也会喜欢的。” 镜中的年轻女人面上一僵,抿了唇低下声去:“这般贵重的衣裳,我收不得,穿着实在僭越。” “说什么傻话。”王太太笑开,两眼眯成两条透不出情绪的细缝,“乖囡,我送给你的东西,你就收下。” “你如同我亲囡囡一般,有什么收不得?何况这些寻常物件。”话语间唇瓣几乎贴上王婉耳廓,姿态亲昵自然。 王婉睫羽轻颤,终是软声应道:“谢母亲疼惜。” “换身见客的衣裳随我出去。”王太太退开半步,对镜理了理微乱的发髻。 “带你见见刚从西洋回来的表姐,你该叫她阿韫姐姐才是。” 王太太说这话时只专注自己手上的动作,自然没看见干女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她镜中的影。 · 远远传来脚步声,是鞋跟落在木楼梯的哒哒。 陈韫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 “三姨。”陈韫点头问好,目光投向来人。 中年妇人身着墨绿色旗袍,头发整齐盘着,阳绿的水滴形翡翠耳坠轻晃,勾引人去看优美柔婉的脖颈线条。 陈韫视线只刚一转到她三姨脸上便很快移开,不敢细看那双深渊般的眼睛。 王太太每一步都走得稳极了,直到走近,才稍微加快脚步。 “乖囡...”王太太将陈韫搂入怀中,声音似有些哽咽,“自你娘去后,竟是这么多年...” 这话使陈韫有些恍惚,自她母亲死后,她便出国了,出走归来,不经意就是那么多年。 陈韫靠在三姨肩头,视线自然转向后方垂手静立的女子。 月白洋装严整地扣到领口,乌发衬得雪肤剔透,容貌艳丽至极,气质却如塘沉静。 王婉迎上陈韫略显直白的目光,回以礼貌一笑。 “快让三姨好好看看你,”王太太稍稍退后打量,“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 陈韫怔望着三姨眼尾的细纹,她的母亲也有这样上挑的眼角。 “这是婉儿,我的干女儿。”王太太松开怀抱,侧过身,一只手仍虚扶着陈韫肘部,“往后你们姐妹要多亲近。” “阿韫姐姐。”王婉上前半步行礼,声音比陈韫想象中清亮。 距离拉近,陈韫能看见自己这个干妹妹洋装上的珍珠纽扣在领口泛着温润的光。 “婉儿妹妹。”陈韫张嘴时口腔有些发黏,舌根将分泌些唾液,又被她不自觉咽下。 · 窗外掠过几只鸟雀,翅影投在茶几玻璃上。 “听说阿韫是在法兰西学画?”王太太用银签叉起块杏仁糕,却并没有吃的意思。 “是。”陈韫点头,“不过学艺不精怕三姨笑话。” 王太太淡笑一下,端起手边的茶杯揭盖小口吹着,没有回话。 一旁的女仆给陈韫新斟了茶水,为掩饰尴尬,陈韫也端起了茶杯假模假式地吹着。 在一片氤氲的热气中陈韫的目光投向坐在王太太身边的王婉身上。 檐下风铃叮咚作响,穿堂风拂过水晶吊灯,细碎光斑摇摇晃晃。 陈韫看见王婉耳边碎发被风吹起,露出颈间一道形状暧昧的浅淡红痕。 “说起学画,”王太太望着陈韫,眸光不经意一转,“你娘当年也爱写写画画的,我这儿还有她不少作品呢。” “阿韫看过你娘的作品吗?” “也看过一些。”陈韫抿了口茶水,头也不抬,“不过母亲自生下韬儿后也鲜少动笔了。” “真是可惜,”王太太叹了口气,“你娘当年走得实在太匆忙了,我这个做妹妹的都没见上最后一面。” “匆忙得连遗书都没来得及留下,也不知道她在人世间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王太太说着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是啊,”陈韫又抿了口茶水,一抬头直接撞进三姨的眼里,于是又连忙移开视线,“实在走得匆忙。” “别说遗书了,连遗言都没留下。” 偌大的厅堂沉默了一阵,片刻后又断续拉了会儿家常。 “我乏了,”王太太说着懒懒起身,“让你婉儿妹妹陪你坐会儿。” 王太太经过王婉身边时,还顺手替干女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陈韫看着王婉略微侧身,顺从地低下头,一只手攥着放在胸前随着呼吸起伏。 · 王太太走后,王婉起身走向陈韫,带起一阵清冷幽远、如雪似露的香气,似有如无,仿佛会随时随风散逸。 “阿韫姐姐,”王婉端起陈韫的茶递到她面前,“留下吃晚饭罢。” 陈韫望着她伸来的手,指节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叫我阿姐即可,”陈韫接过茶托,“晚间有约,不便留下吃饭,劳阿妹操心了。” 揭开杯盖,白瓷杯底,琥珀茶汤,水面倒映出她干妹妹的模样,标准鹅蛋脸,淡淡弯月眉,瞳色比常人更浅,显得空灵。 不说话时没什么表情,若即若离,和那副故作亲切的面容相去甚远,令人捉摸不透。 难怪母亲说,三姨这宅子里,每一片叶子都藏着故事。 没有三观,全员恶人,洁党建议退出,我怕把你们创死。 新文《爱欲食色》求一下预收,文案如下: 【我对你是食欲,是贪欲,是爱欲。】 【我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 她是靠吞噬真心生存的魅魔。 也是唯一能解开我早夭诅咒的药引。 我是以猎杀她为使命的猎人。 也是唯一能让她长出心脏、体会情爱的死劫。 无关善恶,我跟她只有杀掉彼此才能生存。 宿命安排,我跟她必须相爱才能杀掉彼此。 天然对立,我跟她注定相残然后生死殊途。 我们一个需以真心为饵,一个需食爱人之心。 都是猎人,也都是猎物。 我要先对她动情到极致,再亲手剜出她的心。 我以为这是故事的终结。 【可是,我亲手杀掉的爱人从地狱归来了。】 是命运?是轮回?是纠缠报复? 我跟她,是彼此的爱欲食色。 不论是我吃掉她,还是她吃掉我,我们都终将骨血相融。 彼此完整,同归一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幕·因缘结扣 第2章 第二幕·粉墨登场 陈韫坐在三姨家偏厅的丝绒扶手椅里,身子微微陷进柔软的靠垫。 这间偏厅比待客厅小上许多,布置也更显私密。 她身侧的西式壁炉上摆着一座鎏金钟摆,规律地左右摇晃。 壁炉旁立着一架留声机,此刻静默着。 身后垂着厚重的绒布窗帘,边缘缀着流苏。 窗帘只拉上半边,窗外渐沉的日色将将照亮偏厅。 屋中央摆着张麻将桌,女人们正打着麻将。 往三姨家跑了月余,陈韫对于三姨家的常客也逐渐熟稔起来。 她的三姨,众人口中的王太太,坐在正对门口的牌桌主位,背脊笔挺,一身黛青色绉纱旗袍领口扣得严实。 王太太手指纤长,摸牌时慢条斯理,动作不像是打麻将,倒像是在抚琴。 李太太紧挨着王太太,坐在主位的上家位置,穿一件绛紫色团花褂子,衣料是上好的绸缎,水般顺滑流畅。 她时不时侧过身子,低声对王太太说些讨巧的话,笑容堆在脸上。 周太太坐在王太太对面,驼褐色衫子配素色长裙,脸上笑容极淡,眉眼始终低垂,如同神台端坐慈悲的菩萨。 林太太坐在王太太另一侧的下家位置。 今儿个林太太穿着件无袖的樱粉提花旗袍,旗袍开衩略高,露出截莹润的大腿,从陈韫的角度看过去一清二楚。 装扮过于前卫,这让她的目光不由得在林太太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林太太烫着头时兴的卷发,涂着红艳艳的唇膏,浓墨般的眉微微上挑,看人时目光总似带着三分慵懒七分挑衅。 不同于其他太太在首饰佩戴上的收敛,林太太浑身上下珠光宝气,腕上还戴了好几只镶宝金钏,一动便叮当作响。 像喜乐汇里走出的歌女,与这儿高门大户的典雅调性格格不入。 陈韫收回目光,手中茶汤映着她自己无表情的脸,一泓静止的潭水般。 耳边是麻将碰撞的清脆声响,混杂着女人们高低起伏的笑语。 李太太摸了一张牌,在指尖捻了捻,眉头微蹙,似在斟酌。 片刻,她将一张“五筒”轻巧地置于牌池中,口中随意道:“这筒子留在我这儿也是累赘。” 王太太目光未离牌面,只右手食指在桌沿轻叩两下,便自然地将那张牌纳入手中。 周太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林太太嗤笑一声,陈韫见她指尖的“东风”牌在桌面划了半圈。 陈韫还注意到林太太的坐姿略显倾斜,身子微微朝向门口,仿佛在等待什么。 她的手保养得宜,指甲涂着淡粉蔻丹,在牌桌上轻轻敲击,像在打着无声的节拍。 漏进的天光暗下来,已经无法提供照明,女仆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点亮了壁灯和桌上的台灯。 暖黄光晕落在麻将牌上,照得那些“筒”“条”“万”在深色丝绒桌布上像褪了色的胭脂。 台灯是欧式琉璃材质,灯罩绘着缠枝莲纹,光线透过琉璃洒下来,在牌桌投下斑斓的影子。 光线逼仄显得压抑,连空气都仿佛凝滞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张力。 李太太又打出一张牌,这次是“三条”,她笑着看向王太太:“今日这手气,怕是连菩萨都嫌我笨拙。” 王太太唇角微扬,并不接话,只将手中的牌理得整整齐齐。 林太太轻笑,将一张“东风”亮在桌上:“东风啊东风,总爱往热闹处吹。” 她说话时眼波流转,视线若有若无地瞟向门口。 就在这时,门把手轻轻转动——王先生推门而入。 他穿着灰色西装,领带松了些许,灰色西裤的裤脚和黑色皮鞋略沾着些尘土,面带倦色。 王太太的位置正对门,她分明早就注意到了动静,身体却仍保持纹丝不动,只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上的牌。 直到门完全敞开,她才骤然扬起笑脸,将手中的牌倒扣在桌面上,施施然起身迎上去。 “先生,你回来啦。”王太太快步走到王先生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臂弯,整个身子依偎过去。 陈韫看见王先生唇角扬起微笑,可被挽住的那条手臂微微绷紧,垂在身侧的手掌蜷了蜷,又缓缓松开。 等王先生彻底松开手,西装下摆处分明多了些揉成团的褶皱。 李太太第一个笑出声来,用绢扇掩着半张脸:“瞧瞧我们王太太,一见先生回来,牌都不要了,这感情好的。” 周太太也抿嘴笑着附和:“真是羡煞旁人。” 唯独只林太太依旧低着头,指尖摩挲着打出去的那张“东风”,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轻轻嗤笑一声。 那笑声极轻,像猫儿挠过心尖,大概只有陈韫听见了。 王先生目光扫过牌桌,朝众人颔首致意:“各位说笑了,劳烦大家来陪我太太消磨时光。” “你们继续,我先去换过衣服,再来陪各位女士说话。” 他说着便要抽身离开,可林太太忽然抬眼望向他,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直勾勾盯着王先生,猩红的唇瓣微张。 “哟,王先生,不管什么时候,都惯会说话的。” 声音软糯黏稠,带着鼻音,裹在蜜糖里似的。 王先生目光扫过林太太手中捏着的“东风”,脚步顿住。 林太太收回目光,手肘支在牌桌上,托腮把玩着那张“东风”,气定神闲。 王太太笑着把王先生往楼梯口轻推:“你先去换衣服罢,瞧你这身上的灰。”说着还轻轻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转身时,恰巧迎上林太太抛向王先生的眼波——那眼神缠缠绵绵,藕断丝连的。 王太太面色不变,只抱起双臂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睨了林太太一眼。 方才还姿态慵懒的林太太立刻垂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牌面上的刻痕。 “林太太是个爱说笑的。”王太太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唇角,“谁不知道我先生最是个木讷的人。哪儿会说什么讨喜的话。” 王先生微笑着朝众人点点头,转身快步上楼去了。 木质楼梯发出沉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李太太眼珠转了转,忙上前拉着王太太坐下,嘴上嗔怪道:“你看,就耽搁的这会儿工夫,够我赢你多少钱了。” 王太太任她拉着坐回牌桌,落座时正对上林太太望过来的目光。 两人视线交汇,一个唇角含笑眼底凝霜,一个低眉顺目指节发白。 牌局继续,周太太是林太太的下家,也跟着打出了一张“东风”。 “东风总爱凑热闹,可别吹错了方向才好。” 周太太说这话时难得抬头看了林太太一眼,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眼角堆起细纹。 又一圈结束,洗牌的哗啦声像潮水般涌来。 四下寂静,除了打牌声、洗牌声和偶尔的说话声,就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陈韫正昏昏欲睡,门被打开,王先生换过衣服站在门口。 林太太望向王先生,抿唇一笑:“王先生这张‘红中’,大家可等了好久。‘红中’来了,牌桌也该热闹起来了。” 李太太脸色微变,立刻打出一张“红中”:“看来林太太今日手气差,红中全在我这儿呢!” 王太太冷笑一声,随手抛出一张“白板”,翡翠镯子磕在桌沿发出清脆声响。 周太太默默推倒自己的牌,露出底下暗藏的另一张“红中”。 牌桌上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王先生默不作声地在王太太身边坐定。 陈韫低头轻抚茶杯边缘,凉意顺着指尖蔓延。 她忽地想起石柱上那句“妄身远去名利场”。 这园子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在这名利场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连她也不例外。 窗外的夜色浓重起来,蝉鸣早已歇息,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蛙声。 王太太打出一张牌,声音平稳:“听说林太太前几日去了喜乐汇?” 林太太眉梢一挑,轻笑:“不过是去听听曲,消遣罢了。” 李太太忙接话:“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正经人还是少去为妙。” 周太太柔声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开心就好。” 陈韫默默听着,这些话像羽毛般轻飘,却又像每句都带着分量。 王太太的指尖在牌面上停顿片刻,才缓缓推出一张“发”字牌。 牌局又进行几轮,气氛渐渐恢复如常,可某种暗流始终在桌面下涌动。 陈韫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皮影戏,每个动作都被灯光放大,影子投在墙上,扭曲而生动。 壁炉上的钟再次敲响,暮色完全笼罩了庭院,灯笼的光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影,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王太太忽然推倒面前的牌,淡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李太太立刻附和:“是啊,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周太太起身整理衣裙,林太太却坐着不动。 她指尖摩挲着一张“红中”牌,咬唇看了一眼背对她的王先生。 王太太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的夜色,背影挺直如竹。 陈韫也站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袋。 这局牌散了,又似乎仍在继续。 第3章 第三幕·刀马红妆 “回来了?”陈德一抖长衫坐下,“用过饭没有?” “用过了,父亲。”陈韫规矩坐下,“兄长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三姨提起。” “无碍,”陈德叹了口气,“你三姨、三姨父是宁城的红人,我们小门小户的,能见上面已经很不错了,你大哥的事再说吧。” “你三姨父真是命好,”陈德感叹了一句,“土地局,多少人梦也梦不来!” 陈韫的三姨父,王先生,土地局的一把手,门前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一块肉左手倒右手,手上都是民脂民膏。 外人说都是误会,其实王先生清廉得很,他不贪、不要,只老老实实地拿自己那份薪水,现在都只能开着破别克上路呢。 宁城如今能跟王先生平起平坐的,都开上凯迪拉克了。 高调点的开斯蒂庞克的也有呢。 就是陈纳德开的那款。 足见王先生有多清正廉洁。 这就是笑话了。 虽然王先生从不张口向人要钱,但是人人都在排着队等着给他送钱。 要知道,也不是人人都能把钱送进王先生口袋里,还是得有本事的人才行。 王先生这么多年,事儿做得干净极了,没人能拿住他把柄,多少人眼红着他的位置,却没有一个能把他拉下马的。 连一向自诩清高孤傲的陈德每每提起他这个妹夫,语气都颇有些嫉恨。 谁不知道土地局是个肥差? 可王先生那个位置,不是寻常人能坐的。 “父亲,我先回房休息了。”陈韫面无表情起身,背过身时才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去吧。”陈德挥挥手,望着陈韫的背影喃喃自语,“这宁城还真成了王家的天下了。” 语气能品出几分不忿。 陈家在宁城也是个世家大族,底蕴是有的,可这家里几十年间没出来一个有本事的男人,眼看着就要没落了,远赶不上如今风头正盛的王家。 陈韫兄弟二人的前途以后还指着她三姨呢,她不得不走动得勤一点。 · 钱太太和李太太是最爱闲话的,每次她俩儿凑一块儿,宁城哪家小姐太太两年前丢了一片晾晒的裤头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都能给翻出来。 宁城小圈子里这捕风捉影的种种传闻,多半也是她们给散布出去的。 陈韫在王太太家走得勤了,各位太太的脾性也摸得大差不差。 女人长了这张嘴,就只管说,说得自己高兴,也不管故事主人公乐不乐意被她们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陈小姐来了?”李太太见陈韫进门,拉开和钱太太的距离,“又来找你婉儿妹妹聊天解闷?” “这姐姐妹妹感情真真好。”钱太太绢扇掩了唇,尖细着嗓子轻笑。 陈韫一一应过,跟各位太太简单问好。 待客厅的众人也没跟她多寒暄,只做个表面功夫罢了。 一开始听她是王太太的亲侄女儿,众人态度还殷勤,后来见陈小姐在王太太这里不得宠,渐渐地也都疏远了。 陈韫自己也感受得到,她这个亲三姨似乎对她这个亲侄女不是很上心,连对她母亲也是一副漠然的态度,没什么感情的样子。 不过嘛,陈小姐很早就听母亲说过了。 她这个三姨,是她母亲那辈王家最小的女儿,又是正房嫡女,在家里备受宠爱。 王家那一辈的女儿,大女儿叫王孟春,二女儿叫王仲春,独她不同。 王太太可不是叫王季春,她叫王贵春,独她一人得贵。 这样仍嫌不足,后来改了王曌,野心可见一斑。 陈韫母亲常说她三姨是刀马旦,脂粉英雄,豪气盖过这宁城的男儿,是顶自尊、顶自傲的人,连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又怎么会把她小小陈韫放在眼里。 · 从三姨家告辞,陈韫回陈氏公馆时已亮起夜灯。 “韫儿,你回来也许久了,”陈德扫了眼面前摊开的男子画像,“宁城适婚的男子,竟没有一个你能看上的?” “你做姐姐的婚姻拖沓,影响韬儿娶妻生子。” “你爷爷当年就是结婚晚,又只娶了一个,害得陈家没落至此。”陈德边说边叹气。 陈韫爷爷痴情,一生只娶了一个女子。 她三姨家就不同了,王家代代当家做主的男人都有个几房小妾,生的多养的多,人丁兴旺,不愁没有优秀子弟继承家业。 不过王太太生母厉害得很,不许其他姨太生男,只许生女。 那女人自己倒是有两个儿子,一个在景城,一个在宁城,都是极有权势的人。 “我知道你心性高,”眼见陈韫沉默,陈德在八仙桌上轻叩两下,继续说,“但是你心性再高,能高得过你三姨年轻时候吗?” “女人,相夫教子才是正事。” “父亲说得是。”陈韫垂眸回答,内心却冷笑一声。 自王仲春去后,陈韫愈发察觉陈德的庸常。 她三姨这个人,又岂是“心性高”“相夫教子”可以概括。 · 王太太,据陈韫母亲说,身为嫡出的小女儿,本就是千娇万贵。 偏她还不似寻常闺秀,聪颖能干之余,更兼一份潇洒果敢的英风锐气,莫说宁城的同龄男儿难以匹敌,便是许多年长者也未必及她。 因此,全家上下无不视若珍宝,当真是一呼百诺,众星拱辰。 王孟春和王仲春长她不少,本就玩不到一块儿,她又是个顶桀骜的性子,就更不会把她两个庶出又不中用的姐姐放在眼里了。 王太太与两个姐姐生分得很,都是赵太太、陈太太的称呼。 像是怕跟她们扯上什么关系。 可是再聪明能干的女儿又能怎样呢? 还不是一样要嫁人服侍夫家。 起初王太太也不是没有闹过,可是老王家是怎样的家庭? 王太太胳膊拧不过大腿,还不是得无奈妥协。 结果让人跌破眼镜的是,这个任性的千金小姐竟然选择了一个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无权无势的王先生。 还自作主张地把名字改成了王曌,听说气得王家长辈当场就扬言要跟她断绝关系。 王孟春和王仲春当时看自己这个小妹飞扬跋扈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没自己嫁得好,好容易心理平衡了一点,结果王太太有的是本事和手段,她两个哥哥那么愿意照顾她帮她,男人又那么争气——王先生没过几年就被捧成了宁城炙手可热的红人,官途敞亮,多少人想巴结还找不着门道。 王仲春心里那点儿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大姐王孟春还好说,嫁去景城后,男人和男人家里争气,过得也还算体面。 而她跟着陈德,并着陈家这一大家子,每况愈下。 到头来还得仰着自己这个三妹的鼻息,指着她能够念在血缘亲情帮忙提携一下陈家。 不过王太太虽然脾气古怪,不好相与,多少还算个念旧情的人。 王仲春在时往她三妹家走得勤,陈家日子也要好过些,陈韫那个哥哥也得了不该得的机会。 让王仲春依靠老王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她嫁的这户人家没本事,这些年眼看着越来越没落,没多大指望,老王家才瞧不上,哪儿还愿意帮她。 而王太太这些年给了老王家行了不少方便,现在老王家和小王家相互依附,排外得很。 就连她王仲春想从老王家那儿讨什么好处,都要通过她这个三妹才使得上劲。 王太太人精中的人精,宁城的政商名流自不必提,连景城那些有头有脸的,也无不与她交好。 这宁城的天下,她王太太心情不好流了眼泪,怕是老天都要跟着刮风下雨。 所以王家门庭都要被人踩破了,大把人上赶着来讨好。 王仲春看得分明,王先生绣花枕头一包草,小王家真正当家做主的是她小妹。 不过这里面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底细,那些在宁城没什么根基又没什么眼力见的新贵,多半都赶着巴结王先生。 就连各家太太们,说是来陪王太太打麻将的,谁不是希望多在王先生面前多露露脸,给自己家里那位谋点前程呢。 王太太做人高调得不行,做事却低调得很,大把大把的人只把王太太当作一个普通的权贵太太,想通过她来巴结王先生。 这些人,真是抱错了大腿。 没有王太太,哪儿来他王先生。 · 另一边,宁城王府。 一盏琉璃罩台灯洒下幽微的光,房间内很昏暗,恰能看清两个女人的脸。 “婉儿,”王太太用脚尖挑起干女下巴,“今天跟你阿韫姐姐聊了些什么?” 王婉顺从抬头,一五一十地回答,手上动作不停,依旧揉按着王太太柔嫩的脚心。 “我看阿韫对你很感兴趣。”王太太勾了勾脚趾,黑暗中笑容看不分明。 “这不正是母亲所希望的吗?”王婉抬眼望去,王太太的真丝睡袍迤逦拖地,跟随抬腿的动作向两边敞开,目之所及晦暗私密。 “好好跟你干姐相处,”王太太脚尖落回干女的腿上,闭上了眼睛,“她跟你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原封不动地告诉我。” “我知道,我们婉儿也很会讨女人欢心。”说到这里,王太太睁开了眼睛。 “不管她要做什么,顺着她。” 第4章 第四幕·丝竹暗起 于男人来说,官场酒场就是战场;而于女人来说,牌场商场就是战场。 今日天光正好,各家太太们又相约来到王太太府上打麻将。 一路上说说闲话,不一会儿便到了王府。 偏厅里,麻将桌早已布置妥当。 王太太端坐主位,对面是林太太,左右分别是李太太和周太太。 吴太太和钱太太在一旁观战,陈小姐则坐在周太太与林太太之间静静观牌。 牌局一开始,除了林太太,其他太太们都在暗中较着劲儿给王太太喂牌。 王太太起初还大大方方地把牌往前一推,笑道:“和了。” 可随着和牌的次数越来越多,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显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打到后来,李太太和钱太太互换了位置,周太太和吴太太换了座位,林太太也换成了陈小姐。 可任凭牌局如何变化,王太太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 她不时打着哈欠,目光飘向窗外,任由牌桌上的麻将清脆碰撞声、女人尖细笑闹声在耳边回荡,却始终提不起兴致。 最后,王太太把面前的牌往前一推:“不打了不打了。” “王太太手气真好,福气也好。”太太们纷纷奉承,“这样好的牌,您都是一抓一把的。” 王太太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太太们交换着眼色,知道这是送客的信号。 李太太抬头望向窗外:“哎呀,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王太太今日也累了,就不打扰了。”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王太太客客气气地吩咐:“王妈,去让婉儿来送送太太们。” 王婉正在小厨房盯着女仆熬粥,听了传唤连忙净了手,掀开布帘走向偏厅。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女人们的说笑声。 她加快脚步,满脸笑容地迎上前去,朝众位太太打了个手势:“太太们请。” 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朝大门走去。 按照王家的规矩,送客要送到大门口,还要招呼一声“再来”。 王婉一路微笑,仔细听着太太们的每一句话,时不时聊上两句。 太太们不主动招呼她,她就不开口;太太们问话,她就点点头,应和两句。 这是王太太教的,好人家的淑女话都不多。 其实她心里明白,那些话有意无意的,都是说给她听的。 李太太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我一看婉儿这姑娘就喜欢,温温和和,人又漂亮,水仙花一样。要不怎么说王太太眼光好呢,这么好的姑娘,难怪王太太喜欢,我也喜欢。” 周太太听了淡淡一笑,垂下眼眸。 林太太侧手掩着嘴,脸上浮现出一些平日里隐而不发的尖酸刻薄神色来:“王太太喜欢?还不是王先生喜欢的嘛。”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王婉脚下微微一滞,怕被李太太察觉,又很快调整步伐。 可掩饰不住的,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指甲陷入皮肤。 陈小姐走过来挽住她的另一条胳膊,手带着安抚意味地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拍。 林太太上上下下打量着王婉,眼中流露出饶有趣味的神色。 宁城但凡跟地产沾点边的豪绅太太,稍微有点眼色的,哪个不是揣着一肚子心思来见王太太的? 只有林太太例外。 她二十岁出头就是宁城有名的一枝花儿了,还是王先生一手栽培出来的。 别的太太都是冲着王太太来的,唯独她是冲着王先生来的。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偏她以为别人不知道。 就连她家林先生也心知肚明,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又或许林太太脸皮厚得能糊墙,别人知情与否、如何看待,她都不在乎。 林太太乌黑的头发焗油后服帖地盘在脑后,一张可人的小脸白得像豆腐,嫩得能掐出水来。 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勾魂摄魄的风情。 描得细细长长的柳叶眉,涂着殷红的唇膏。 按李太太的话说,天生一副狐狸精的骚样。 一颗心只挂在王先生身上,平日里就没少吃王太太的醋。 这下,林太太这句酸溜溜的话,让原本融融和气的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太太们纷纷低头整理衣袖,或别过头去拨弄头发,眉宇间都透着一丝不耐。 李太太脸色最是难看。 她本是好心夸赞王婉,被林太太这么一搅和,味道全变了。 关键时刻,还是周太太出来解围。 她观察了一下众人的神色,向前迈了一步:“林太太,你这张嘴啊,不要太厉害了。” “王太太、王先生待婉儿,不都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吗?” 她含着微笑看向林太太。 林太太若有所思地回望着周太太含笑的脸,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众多太太中,就数周太太人最好。 因此王太太不在时,太太们都爱围在她身边说话。 一来周太太与王太太走得近。 二来周家夫妇在宁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交往起来不掉价。 三来周太太愿意听人说闲话,性子又好,守口如瓶,无论听见什么话都貔貅似的只进不出,跟她说什么都放心。 周太太本人倒不大爱说闲话,总是和和气气的。 即便有人挑衅,她也不恼,低低头就过去了。 其实也没人真敢挑衅她,但总有些不长眼的新贵太太觉得周太太是个软柿子,爱当着她的面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周太太长相并不出挑,也没什么缺陷。 她生得富态,保养得宜,皮肤很白。 说是肤如凝脂,往难听了说,倒像一大块白花花的肥肉,显得油腻。 或许是上了年纪,毛发稀疏,头发淡淡的,眉毛也淡淡的。 可她又不爱装扮,只稍稍描了眉形,勉强能看出眉毛的样子。 一双鱼泡眼显得无辜而慈悲,面部饱满到不见皱纹,额头极高,到眉毛约有四指距离,下巴微微翘起。 其他五官平平,没什么值得称道,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总之,周太太这个人的长相,没什么可说道的。 周太太周身的颜色总让人想到佛堂,佛神佛像、香炉香灰。 平日里总爱穿开襟的针织衫,周身都是一股子檀香味儿,瞧着就是个礼佛的人。 说起来她出身宁城名门,家底殷实,又嫁了个官途坦荡的先生,生活本该美满。 可惜的是,周太太有个秘而不宣的毛病——不孕。 这消息还是李太太传出来的,而李太太又是从钱太太那里听来的。 不过李太太传话时还带了个好消息:周先生对周太太一往情深,既不纳妾,也不在外拈花惹草。 在这方面不受气,周太太也算活得幸福。 夫妻俩伉俪情深,让女人们听了都好生羡慕。 因此总有些“野鸡”爱挑周太太的刺,说她占着茅坑不拉屎。 自己不能生就算了,也不给她们这些人让位置。 要不说周太太是个好性儿的,这些话传到她耳朵里,她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周太太心善。这些年来,几乎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给林太太脸色看,唯独周太太待她和气,颇有些爱护的意思。 所以别看林太太平日里疯疯癫癫的,一副谁都不怕得罪的样子,对周太太却是毕恭毕敬。 周太太说话,她还是要听的。 周太太解了围,王婉暗暗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周太太一眼。 李太太用鼻子哼了一声,也没有说话。 一直将太太们都送到大门口,看着她们各自上车,王婉深深鞠了一躬,朗声道:“再来。” 而后站在门口,目送着车队远去,直到最后一辆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 “阿韫姐姐还不走,”王婉转身看向身旁的陈小姐,“莫不是阿姐舍不得我?” 两人这些日子熟络了许多,说话也随意起来。 “今日你受委屈了。”陈韫抓起王婉的手握在掌心。 “无碍。”王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过几天就是仙儿姐姐生日,”王婉后退一步,眯着眼笑,“韫姐姐到时候一定来的罢?” “自然。”陈韫点头。 “那我们到时候再见面。”王婉朝陈韫略一欠身,逐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不是因为有王太太示意,她跟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干姐姐”着实没什么可聊的。 偏偏人家殷勤得不得了,嘴上说是来拜访三姨,隔三岔五地就往她屋里钻,姐姐妹妹叫得亲热。 “那我就先告辞了,”陈韫的目光从王婉脸上移开,“妹妹保重。” 说完,她大步走向旁边等候已久的司机。 车辆启动,陈韫最后朝大门口望了一眼。 王婉仍好端端立在那里目送她离开,脸上挂着亲切笑容。 李太太的形容很准确,她婉儿妹妹水仙花似的,亭亭玉立的清丽端庄。 无需依托浑浊土壤生存,清水白石即可生根,绝尘脱俗。 不过在法国学画时,陈韫曾听人提起过,水仙花似乎是有毒的,香气能致人眩晕。 陈韫接近王婉当然有自己的目的。 她曾听母亲提起过自己这位三姨青葱岁月的光辉往事,也看出来自己这位干妹妹和她干娘之间。 关系并不清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幕·丝竹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