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我回红楼做贾琏了》 第1章 拆盲盒风郎入红楼 守昏榻三娇各怀情 第一节 九月的风裹挟着城郊旧货市场的尘土与吆喝,扑在林风发烫的额头上。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为新小说《红楼新梦》的创作瓶颈愁得焦头烂额——再卡壳,怕是要从“作家”变“坐家”了。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摊位,生锈铜锁、缺页线装书、掉漆木匣……直到一个色彩炸裂的六面体纸盒撞入视线:每一面都印着不同造型的“蒂蕬猫”毛绒玩具,银白小兽款灵动,黄鸭斗篷款娇憨,红袍似狐款神秘……画风活泼又透着股奇幻感。最醒目的那面,一只戴黄鸭帽、额头缀红纹花钿的“蒂蕬猫”正憨笑,下方印着四字:“喵不可言”。 妙不可言?呵呵,有点意思…… “老板,这盲盒咋卖?看着挺新。”林风拿起盒子,手感扎实得不像旧货。 戴老花镜的摊主抬眼:“今早刚收的,不知啥牌子,瞧着可爱,三十给你。” 三十块?林风也不废话,扫码支付,走你。抱着这“蒂蕬猫”盲盒,他莫名觉得:这鲜艳色彩里,藏着能打破创作僵局的“魔法”。 晚上回家拆开纸盒,撕开塑料包装袋,里头是只巴掌大的黄鸭斗篷“蒂蕬猫”毛绒玩具小挂件,毛绒绒的,软乎乎的,小猫咪额头的红纹花钿还挺精致。装玩具的塑料包里,还有一张娟秀小卡片:“指尖按花钿,心念所往处,咒语通三界——轻声念三遍背后咒语,即可一窥红楼梦幻。” “红楼梦幻?”林风心头一跳——他最近心心念念的,不正是《红楼梦》的世界? 林风把卡片翻过一看,卡片背后,果然赫然写着四句话: “我携今时智, 暂入琏二爷; 一日窥繁华, 亦盼见人心。” 琏二爷?就是那个充满争议、甚至可以说是“臭名昭著”好色、无能、怕老婆的“纨绔”公子哥儿、却又人性复杂的贾琏? 暂入琏二爷,一日窥繁华?这个也有点意思,林风不禁哑然失笑。如果可以暂时离开这个热闹烦嚣到有点烦人的现代大都市,偷得浮生半日闲,穿越到红楼梦的世界中去,就当去了游乐园度假一天嘛,倒也有趣,不过,可惜是假的。 但林风转念一想:这么认真干嘛,虽然明知是假的,但玩具嘛,和看电影的本质一样,花钱目的就是可以让人们在短暂的欢乐光阴中抽离复杂的现实生活而“假装自己生活在别处”,图个开心,这个卡片咒语也算是游戏的一部分吧。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指尖按住这个毛绒小猫咪的额头花钿,深吸一口气,低声念出三遍:“我携今时智,暂入琏二爷;一日窥繁华,亦盼见人心。” 话音落,玩具猫咪的额头花钿骤然发出巨大的白色光芒!把眼前的客厅照的如同白昼,而且越来越耀眼,越来越令人炫目。林风伸出双手挡不住刺眼的光芒,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第二节 白光刺得林风眼睫发颤,指尖还残留着“蒂蕬猫”毛绒挂件的软绒触感,可鼻尖萦绕的气息却骤然变了——不再是出租屋窗外飘来的外卖油烟味,而是一缕清冽绵长的兰香,像初春清晨沾了露的兰草,丝丝缕缕钻进肺腑。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只觉浑身沉重得不像自己,像是裹了层厚厚的棉絮,连抬手的动作都慢了半拍。耳边静得出奇,没有楼下便利店的冰柜嗡鸣,没有邻居家孩子的哭闹,只有极轻的衣料摩擦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环佩叮当,脆得像碎了的月光。 “这光……怎么还没散?”林风嘀咕着,想睁开眼看看情况,却发现眼皮上覆着一层柔软的触感,带着和那兰香同源的暖意。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指尖触到一方丝滑的织物,质地细腻得远超他见过的任何真丝,轻轻一掀,那片令人目眩的白光终于褪去,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身下是一张宽大的拔步床,床架雕着缠枝莲纹,漆色是温润的紫檀木色,床幔垂着银线流苏,风一吹就轻轻晃,洒下细碎的光。头顶悬着藕荷色的纱帐,帐角坠着小小的玉坠,刚才听到的环佩声,竟是自己动了动身子,碰响了帐角玉坠传来的。 他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不是睡前穿的灰色家居服,而是一件月白色的锦缎长袍,领口袖边绣着暗纹流云,用的是极细的银线,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腰间坠着一块玲珑玉佩,触手冰凉,雕的是蝙蝠衔钱的纹样,玉佩下还挂着小小的锦囊,里面似乎装着香料,散着淡淡的沉水香。 “这是……拍戏现场?”林风懵了,他明明在家拆盲盒念咒语,怎么转眼就换了行头?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房间里的陈设:靠墙摆着描金妆奁,上面嵌着一面菱花镜,镜旁放着螺钿盒子;另一边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古玩,有青瓷瓶、白玉盏,还有几卷用玉轴装裱的字画,每一样都透着“值钱”二字,绝不是出租屋里那些廉价摆件能比的。 这房间春意融融,鎏金的铜炉里燃着香,可不知为何,林风总觉得空气里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像是富贵场里惯有的疏离感。他正对着博古架发愣,忽然听到“哗啦”一声帘响,紧接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比炉子里的香更软,带着女子身上特有的脂粉气。 “二爷,您可算酒醒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恭敬,几分关切。 林风回头,只见一个身穿水红色绫罗衣裙的女子站在帘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皮肤是莹润的象牙白,鬓边插着一支银质的小簪子,簪头缀着颗小小的珍珠。她屈膝行了个礼,动作标准又不僵硬,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二奶奶在正堂候着您呢,说等您醒了,就让人请您过去。” “二奶奶?”林风脑子转得飞快,这称呼怎么听怎么耳熟,再结合刚才看到的古色古香的陈设,还有自己身上的锦缎长袍——一个荒诞又让他心跳加速的念头冒了出来。他试探着问:“你说的二奶奶……是王熙凤?” 那女子愣了一下,随即掩唇轻笑,眼神里带着点“二爷怎么睡糊涂了”的疑惑:“二爷说笑了,府里除了二奶奶凤姑娘,还有哪位二奶奶能让您记挂着?” “轰——”林风只觉得脑子里像炸了个响雷,所有的疑惑、震惊、难以置信瞬间涌了上来。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拍戏——他真的穿越了,穿成了《红楼梦》里那个争议满满、怕老婆又有点纨绔的贾琏! 刚才念的咒语是真的?那个三十块钱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蒂蕬猫”盲盒,竟然真的能让人进入红楼世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没摸到那个黄鸭斗篷的毛绒挂件,只有冰凉的玉佩硌着手心。 “二爷?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莫不是还有些醉意?”那女子见他呆站着不动,眼神发直,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更关切了,“要不我再去给您端碗醒酒汤来?二奶奶那边,我去替您回一声,晚些再过去?” 林风这才回过神,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看她的穿着和态度,应该是贾琏的通房丫鬟平儿。文档里写过,平儿聪慧懂事,是凤姐的得力助手,也是贾琏身边少有的能说上话的人。他定了定神,努力模仿着记忆里贾琏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慌张:“不必了,我没事,就是刚醒,还有点懵。你……你是平儿吧?” 平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二爷会突然叫自己的名字这么郑重,但还是温顺地应道:“是,奴婢平儿。” “嗯,”林风点点头,心里快速盘算着——现在得先稳住,不能露馅。他得赶紧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时间点,贾府里的情况怎么样,还有,自己到底是暂时穿过来,还是要一直待在这里。“既然二奶奶在等,那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平儿应了声“是”,上前帮他理了理衣摆,又递过一件石青色的夹袍:“外面风大,二爷披上这个吧。”林风接过夹袍,触手温暖,布料同样精致,他笨拙地穿上,跟着平儿往外走。路过菱花镜时,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镜中的男子面如冠玉,眉清目秀,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神里带着几分刚醒的慵懒,倒真有几分豪门公子的模样,只是那眼神深处的慌乱,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风跟着平儿一步步走向正堂,心里满是忐忑。 第三节 出租屋里,门被轻轻敲响了。 门外站着的是陈瑶,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包,包里装着的是林风以前送她的几本书,还有一串他当初给她配的家门钥匙。今天是她去巴黎留学的前一天,特意来把这些旧物还给他——他们半年前友好分手,没有狗血的争吵,只是觉得彼此的人生方向不太一样,倒还留着几分体面。 “林风?你在家吗?”陈瑶敲了好几下门,都没人应,她皱了皱眉,掏出手机给林风打电话,听筒里却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奇怪,他昨天还说在家赶稿的……”陈瑶嘀咕着,试着转动了一下手里的钥匙——她本来以为林风已经换了锁,没想到钥匙竟然还能插进锁孔,轻轻一转,门开了。 推开门的瞬间,陈瑶就愣住了——出租屋里乱糟糟的,书桌上堆着稿子和外卖盒,沙发上扔着几件脏衣服,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小台灯亮着,光线昏暗。而林风,正躺在卧室的床上,睡得很沉,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梦。 “怎么睡这么沉?”陈瑶走过去,伸手想叫醒他,却发现他的体温有点高,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算烫,但比平时热一些。“不会是生病了吧?” 她把帆布包放在床头柜上,目光扫过书桌,看到上面放着一个拆开的盲盒,里面是个黄鸭斗篷的“蒂蕬猫”挂件,挂件旁边还压着一张娟秀的小卡片。陈瑶没细看卡片,只想着得找个人来照顾林风——她明天一早就飞巴黎,实在放心不下。 林风的手机就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试着输入了林风的生日——密码不正确。 陈瑶心中一动,再试了一下自己的生日,这是他们以前在一起时,林风常用的密码,没想到,竟然真的解开了。 手机通讯录里,“苏晴”的名字排在前面,备注是“女朋友”。苏晴,就是林风现在的女朋友,陈瑶记得之前他们一起吃过一次饭,印象中,是个很爽朗的姑娘。她点击打开苏晴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过去。 此时的苏晴,正和闺蜜兼同事林薇在商场的服装店里逛街。林薇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在镜子前比划:“晴晴,你看我穿这个怎么样?下周同学聚会穿这个应该还行吧?” 苏晴笑着点头:“挺好看的,显白。”她刚说完,手机就响了,看到来电显示是自己男朋友的号码,她就接了起来:“喂?” “请问是苏晴吗?”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略带磁性的温和的女性声音,“我是陈瑶,记得吗?林风的……朋友。是这样的,我刚来他家还点东西,发现他一个人在家睡得很沉,怎么叫也叫不醒,也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我看他的脸色很不好。我明天要去巴黎,等下我就要走了,实在放心不下,你能不能过来看看他?” 苏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林风怎么了?他昨天还跟我说在家赶稿的!” “我也不知道,敲门没人应,我是用以前的钥匙开门进来的,他睡得很熟,叫不醒,额头有点热。”陈瑶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你要是方便的话,过来看看吧。” “好的!我马上过去!”苏晴挂了电话,林薇连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风好像不舒服,在家睡沉了叫不醒,他前女友陈瑶给我打的电话,我得赶紧过去看看。”苏晴语速飞快,拉着林薇往商场门口跑,“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我自己去就行。” “没事,我跟你一起去,多个人多个照应。”林薇摆摆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林风小区的地址。 出租车一路疾驰,苏晴的心一直悬着,“不会出什么事吧?”她喃喃自语,林薇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可能就是赶稿太累了,睡沉了而已,咱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到了林风的小区。苏晴付了钱,拉着林薇一路小跑上楼。到了林风家门口,她敲了敲门:“林风?我是苏晴!” 门很快开了,陈瑶站在门后,看到苏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你来了,快进来吧,他还在睡。” 苏晴和林薇走进卧室,看到林风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只是脸色确实有些红。 苏晴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叫他:“林风?林风?你没事吧?” 林风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陷入了深度睡眠。苏晴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比正常体温略高一点,但不算发烧。她又试了试他的脉搏,跳动得很平稳,不像是有急症的样子。 “他什么时候开始睡的?”苏晴问陈瑶。 陈瑶说:“不知道。我昨天晚上给他发消息,他说在赶稿,我问他今天上午在不在,我签证早办好了,机票是明天上午要飞的,他要在的话,我把之前的东西今儿给送回来。所以我今天上午十点多过来的,敲门没人应,我在那堆东西里找出钥匙,一开门,就看到他这样了。” 林薇在房间里转了转,看到书桌上的盲盒和卡片,拿起来看了看:“晴晴,你看这个,好像是个玩具的卡片,上面还有咒语呢。” 苏晴接过卡片,看到上面写着“指尖按花钿,心念所往处,咒语通三界”,还有背面那四句关于“暂入琏二爷”的话,她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林风什么时候买的这个?” 陈瑶凑过来看了一眼:“好像是个盲盒,我刚才看到书桌上有拆开的盒子,里面是个黄鸭斗篷的小猫玩具。” 苏晴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蒂蕬猫”挂件,触手软绒绒的,小猫额头的红纹花钿很精致。她仔细看了看挂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那花钿似乎隐隐泛着一丝极淡的微光,像是错觉。 “会不会是太累了,加上这个玩具的咒语,他自己给自己暗示,睡沉了?最近这段时间,他赶稿子压力挺大的。我都担心他用脑过度了。”苏晴猜测道,“我以前看新闻,说有些人赶稿太投入,会陷入深度睡眠,叫都叫不醒。” 林薇点点头,觉得苏晴说得有道理。 苏晴又试了试叫林风,还是没反应,只好作罢:“那,我就先在这儿守着他吧,等他醒了再说。” 陈瑶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得去回去了,行李还没收拾好。林风就拜托你了,要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她把林风的手机递给苏晴,“他的手机在这。要不,我们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苏晴接过手机,客气的微笑着:“谢谢您啊,陈瑶,麻烦你了,辛苦你跑了一趟。” “没事,应该的。”陈瑶也客气的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床上的林风,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陈瑶走后,林薇帮苏晴收拾了一下房间里的外卖盒和脏衣服:“晴晴,要不我先去把垃圾丢掉,然后给你带点吃的过来?你在这儿守着他,别饿肚子。” “不用了,你直接回去吧,我在这儿就行。没事的。”苏晴摇摇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林风熟睡的脸,心里满是担忧。 第2章 话家常凤姐暗藏机 按灵钿琏二证前身 第一节 林风,不,此时的他应该是贾琏,跟着平儿走到正堂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清脆利落的女声,带着几分威严:“平儿,二爷醒了吗?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这就是传说中王熙凤的声音?!贾琏的心跳瞬间加快,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跟着平儿走了进去。 正堂里燃着上好的檀香,中间摆着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桌旁坐着一个身穿大红撒花软缎长裙的女子,约莫十**岁的年纪,生得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容貌艳丽,气质干练,正是王熙凤。她见贾琏进来,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二爷可算醒了,昨儿个午宴喝那么多酒,今儿个倒是睡够了。” 贾琏连忙拱了拱手:“劳烦奶奶等久了,昨儿个确实喝多了,脑子到现在还有点沉。” 王熙凤冷笑一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脑子沉?我看你是把心思都放在喝酒上了吧?昨儿个午宴,你跟贾珍、贾蓉他们喝得不亦乐乎,把府里的用度抛到九霄云外了?我问你,昨儿个宴会上许了人家几匹蜀锦?刚宁府派下人来取。今儿个府里的库房里可没那么多存货。” 来了!贾琏心里一紧,估计贾琏昨天午宴确实花了不少银子和财货,王熙凤这是在找他算账。他定了定神,努力回忆了一下,装作一副愧疚的样子:“奶奶恕罪,昨儿个是珍大哥说下个月他家大嫂的生日,定要热闹热闹,大嫂子贴身丫头的衣裳都旧的掉色了,外人看了说闲话,那没的可是我贾家的面子,我一时喝多了没拦住,就用了库房里的蜀锦。我知道府里的用度紧张,下次一定注意。” 王熙凤挑眉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认错,语气缓和了几分:“你也知道府里用度紧张?如今老太太、太太都看着呢,你这个二爷要是不省心,我这个当奶奶的可不好做。”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不过,你能知道我的难处,也就好了。咱们夫妻同心,才能把这个家撑起来。” 贾琏口上答应着,刚刚坐下来,又听见凤姐儿说:“这个家其实我也不想管的,这贾家里里外外有个动静的,大大小小都找我要钱,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干的,那全是得罪人不讨好的事儿。但姑妈千叮万嘱的,说是咱贾家人多事杂,千头万绪的,她实在管不过来,就只能委屈我了。我什么都不管,乐得做个清净少奶奶,难道不好么?”说完就要擦眼泪。 贾琏只好温言安慰:“是委屈奶奶了。下次有什么难办的事,你叫我担待着。” 王熙凤又说:“二爷肯定要担待的。二爷是荣国府长子嫡孙。这个家二爷不担待,谁来担待?” 贾琏随口说道:“那是。” 王熙凤接着说:“今个下午,我去太太那请安,太太私下又问我肚子有没有什么动静。唉。我说我都快要愁死了。” 贾琏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他望向平儿,看平儿抿嘴笑着,顿时觉得有点尴尬。 王熙凤说:“太太跟我说,巧儿生的乖巧可爱,家里上上下下都很是疼她,但她终究是个丫头,荣国府的这个荣国公,可得是个带把的才能袭爵。”贾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嗯”了一声,低头假装看地上的砖缝。 王熙凤正要说下去,平儿适时走上前,屈膝行礼:“二奶奶,二爷,林之孝管家在外面候着,说有要事禀报,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王熙凤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满,但还是说道:“让他进来吧。” 平儿应了声“是”,转身出去叫林之孝。 贾琏暗暗松了口气,这次多亏了平儿解围,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凤姐的“催生”。 很快,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林之孝。他对着贾琏和王熙凤行了个礼:“奴才林之孝,见过二爷,见过二奶奶。” “什么事?”王熙凤问道。 “回二奶奶,是府里织锦坊的事。”林之孝低着头,语气恭敬,“最近织锦坊的料子总出问题,要么是花色不对,要么是织得松散,销路也不好,这个月已经亏了不少银子了,奴才特来向二爷和二奶奶禀报,请二位主子尽早拿个主意。” 贾琏心里一动,连忙说道:“织锦坊的事,我知道了。明日我亲自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熙凤点点头:“也好,你去看看也好,省得总在家闲着,让人说闲话。”她看向林之孝,“你先下去吧,明日二爷去织锦坊,你跟着伺候。” “是,奴才遵旨。”林之孝行了个礼,转身退了出去。 林之孝走后,正堂里又安静下来。王熙凤看着贾琏,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你能主动管织锦坊的事,我很高兴。晚上……你就早点回房睡吧,别总在书房待太久了。” 贾琏的脸瞬间红了,他知道凤姐的意思,连忙找借口:“奶奶,我……我今儿个还有点累,想先回书房清静一下,织锦坊的事,我得琢磨琢磨,明日才能去。你今儿个先睡,我晚点再回房。” 王熙凤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也好,别太累了。” 贾琏如蒙大赦,连忙拱手行礼:“那我先回书房了。”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出正堂,心里还在砰砰直跳——第一次跟王熙凤打交道,比他想象中还紧张,幸好有惊无险地应付过去了。 回到书房,贾琏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红木书桌,还有书架上摆满的线装书,终于确定自己真的穿越了。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又想起苏晴,心里五味杂陈。 “既来之,则安之吧。”贾琏叹了口气,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既然穿成了贾琏,那我就用现代人的智慧,试试能不能改变贾府的命运,也看看这红楼世界的繁华与人心。” 第二节 晨曦透过荣国府西跨院的菱花窗,洒在紫檀木拔步床的银线流苏上,晃出细碎的金光。贾琏是被窗外柳枝上的鸟鸣唤醒的,睁开眼时,帐角玉坠还悬着昨夜未散的沉水香,鼻尖萦绕的兰气比昨日更淡了些,倒添了几分晨起的清冽。 “二爷醒了?”帐外传来平儿温软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 帘幕被轻轻掀起,一身月白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平儿端着铜盆进来,盆沿搭着雪色布巾,水里浸着几片薄荷叶——显然是特意备下醒神的。 她将铜盆搁在床前的妆凳上,又转身从妆奁里取出一支玉柄梳,一边帮贾琏整理头发,一边说道:“你昨儿个在书房回的晚,回房时二奶奶都睡了。二奶奶一早给太太请安去了,蹑手蹑脚的,还叫我不要吵醒二爷。还吩咐说,昨儿二爷说头沉,嘱咐奴婢让小厨房煮了薄荷水,您梳洗时用着清爽。” 贾琏坐起身,接过布巾擦了擦脸,薄荷的凉意顺着指尖漫到太阳穴,昨夜应对凤姐的紧张感消散了大半。 他看着平儿熟练地铺展衣料——今日是件宝蓝江绸夹袍,领口绣着暗纹鸾鸟,腰间配的还是那枚蝙蝠衔钱玉佩,心里暗叹这荣国府的规矩竟这般细致,连丫鬟都懂如何伺候得妥帖。 “昨儿……多谢你解围。”贾琏斟酌着开口。若不是平儿及时提林之孝求见,他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凤姐的“同房”暗示。 平儿手里的玉梳顿了顿,随即低眉笑道:“二爷说的哪里话,奴婢只是做了该做的。二奶奶心直口快,却是真心为着二爷、为着这府里。二奶奶还让小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粥,只是您没起来,奴婢便让她们温在灶上了。” 贾琏心里一动——这平儿果然通透,既懂凤姐的心思,又顾着贾琏的颜面。他正想再说些什么,院外忽然传来丫鬟小红的声音:“平儿姐姐,二奶奶回来了,正让问二爷,梳洗好了没?正堂里的早膳都要凉了。” “知道了,这就来。”平儿应了一声,快手快脚帮贾琏系好袍角的玉带,又递过一块青金石朝珠,“二奶奶今儿似有要紧事,二爷见了她,少不得要多说几句体己话。”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凤姐怕是还记着昨日“夫妻同心”的话,要跟他细谈府里的事。 贾琏点点头,跟着平儿往正堂去。穿过抄手游廊时,见几个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扫阶前的落叶,见到他连忙垂手站定,齐声唤“二爷”,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几分怯意。 他想起昨日林之孝说织锦坊亏空的事,忍不住问平儿:“府里的织锦坊,平日里是谁在管着?” “原是赖大的小舅子管着,”平儿脚步没停,声音压得低了些,“只是那人懒怠,又爱克扣工匠的月钱,前几个月就有工匠闹着要辞工,还是二奶奶压下去的。昨儿林管家来禀报亏空,二奶奶心里正不痛快呢,二爷待会儿提起来,可得顺着她些。” 贾琏了然——这就是所谓的“府内积弊”了,连丫鬟都知道的问题,主子们却未必真放在心上。 他暗记着平儿的提醒,刚拐过月亮门,就见正堂门口立着两个穿青布褂子的婆子,见到他忙掀了棉帘:“二爷来了。” 正堂里的紫檀八仙桌上已摆好了早膳:一碗燕窝粥,一碟蟹粉小笼,还有两碟清炒时蔬,都是精致的小份。 凤姐正坐在上首的圈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账册,见他进来,便把账册合上,推到桌角:“可算来了,再等会儿粥就成浆糊了。”她今日穿的是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领口缀着颗东珠,衬得那张艳艳的脸更显精神,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不像昨日那般带着暖意。 贾琏在她对面坐下,拿起平儿用玉碗给他舀的粥,尝了一口,燕窝的绵密混着米香,确实是好东西。他故意放慢动作,等着凤姐先开口——昨日应对问责已是被动,今日总得占些先机。 果然,没等他喝完半碗粥,凤姐就先开了口:“昨儿你说,要去织锦坊瞧瞧,这话可作数?”她拿起银箸夹了个小笼包,却没吃,只是放在碟子里,“等下他来之前,咱自个心里先琢磨一下。那织锦坊每月亏空二十两银子,看着不多,可架不住日积月累。赖大那小舅子昨儿还来跟我哭穷,说工匠要涨月钱,我看他是想把亏空都推到工匠身上。” 贾琏放下玉碗,装作沉思的样子:“奶奶说的是。昨儿林之孝禀报时,我就觉得不对劲——织锦坊的料子都是上好的蜀锦和云锦线,怎么会亏空?想来是管事儿的人没用心。我今日去瞧瞧,若是真有人克扣,定要好好处置。”他故意把“处置”二字说得重了些,既显露出态度,又不显得越权——毕竟凤姐才是贾母钦点的当家主母。 凤姐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却又很快敛了下去,拿起账册翻了两页:“你有这心思就好。只是这府里的事,不是光靠‘处置’就能解决的。你瞧瞧这账册——上个月给老太太、太太打首饰,用了一百五十两;给宝兄弟做新衣裳,用了二十两;还有各处的月钱、采买,拢共花了一千八百两。你说,照这么花下去,库房里的银子还能撑多久?” 贾琏心里早有准备,却没直接回答,反而反问:“奶奶,那库房里如今还剩多少银子?咱们府里每月的进项有多少?”他知道原著里贾琏从不管这些,如今突然问起,凤姐定会诧异——这正是他要的效果,他要让凤姐觉得“贾琏”变了,开始懂当家的难处了。 果然,凤姐愣了一下,随即放下账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哟,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二爷竟关心起库房的银子了?以前我跟你说这些,你不是说‘有奶奶在,我放心’,就是说‘花就花了,别烦我’吗?”她这话里带着点调侃,却没真的不满,反而透着几分“终于开窍”的欣慰。 贾琏脸上露出几分“愧色”,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这是他刻意设计的动作,显得不那么刻意:“以前是我糊涂,总觉得有奶奶当家,我不用操心。可昨儿见林之孝说织锦坊亏空,又想起昨儿午宴用了那么多蜀锦,才觉得这当家不易。若是连自己府里的进项、开支都不知道,岂不是成了糊涂虫?” 这话正好说到凤姐心坎里。她当家这些年,贾赦不管事,贾政只知读书,府里大小事全靠她一人撑着,心里早就憋了委屈。如今贾琏主动体谅,她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些:“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库房里如今还剩约莫一万两银子,每月进项——田庄的租子有五百两,管家们去户部领到老爷们的俸禄三百两,当铺的利钱有一百五十两,还有各处的孝敬,约莫七八百两,拢共一千八百两。看着将就,可架不住开销大,每月总得贴补二三百两。” 贾琏暗暗算了下这些数字——流动资产拢共才一万两库存,月进项不超两千两,月亏空二三百两,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年库房就空了。这荣国府看着繁华,竟是个空架子。他故意皱起眉:“怎么会亏这么多?老太太、太太的用度是省不得的,宝兄弟的衣裳也该做,可别处就没可省的地方?” 凤姐叹了口气,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怎么没省?厨房里的菜金减了三成,丫鬟的月钱也压了半两,可还是不够。前儿老太太说要给史大姑娘做件新披风,我只得从自己的体己里拿了十两银子,总不能让老太太失了面子。” 她说着,眼神里已经添了几分委屈,“你是不知道,这当家主母看着风光,背地里不知道要受多少气。赖大、林之孝这些管家,哪个不是看人下菜碟?若不是我压着,他们早把府里的东西搬空了。” 贾琏知道这是凤姐在“表辛苦”,也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他连忙顺着话头说:“奶奶辛苦了。以后府里的事,咱们夫妻一起商量,我也多帮你分担些。织锦坊若是能扭亏为盈,每月也能多些进项,总比坐吃山空好。” 凤姐一听到“咱们夫妻”四个字,身子就酥了,这一次倒是真心实意的笑,连丹凤眼都弯了些:“你能这么说,我就是受再多气也值了。咱们夫妻同心,还怕撑不起这府里的事?”她说着,话锋忽然一转,眼神里带了几分羞赧,声音也软了些,“只是……府里人多嘴杂,老太太也常问起子嗣的事。我嫁过来三年,只生了巧姐一个,若是能再添个哥儿,你在府里的腰杆也能更硬些。” 贾琏的心猛地一跳——又来了! 他手里的银箸差点掉在桌上,脸上瞬间热了起来。他不是原著里那个耽于美色的贾琏,面对凤姐这般直白的暗示,只觉得手足无措,眼神下意识地飘向窗外的柳枝,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奶奶……这、儿子这事,我看奶奶无需过于忧虑,生孩子的事儿,这是儿是女,还不得要讲缘分,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凤姐见他这般窘迫,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倒害臊起来了?咱们是夫妻,说这些有什么可臊的?昨儿你说要跟我同心,怎么一提起这事就躲躲闪闪的?”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今晚你别去书房了,回房睡,咱们好好说说知心话。” 贾琏的脸更热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脑子里飞速想着怎么解围——他总不能真跟凤姐同房,可又不能直接拒绝,免得伤了她的心,坏了“夫妻同心”的局面。 贾琏眼睛瞧向凤姐身后的平儿,本指望她解围,她却在凤姐背后捂嘴而笑。 就在他急得额头冒冷汗时,门外忽然传来婢女的声音:“二奶奶,二爷,林管家来了,说在门廊下候着。” 贾琏如蒙大赦,连忙抬头看向凤姐:“奶奶,林之孝来了,想来是侍候我去织锦坊。我先去办正事?” 凤姐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说私事的时候,点了点头:“你跟他说,今儿去织锦坊,仔细查账,有什么事回来跟我商量。”她说着,又拿起账册,装作翻看的样子,掩去了眼底的失落。 第三节 林之孝今日穿着件青布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一个蓝布包袱,见到贾琏就跪下叩首:“奴才林之孝,见过二爷。” “免礼,起来说话。”贾琏连忙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这林之孝可是他未来的“班底”,得先拉拢着。 林之孝站起身,垂着手,声音沉稳:“回二爷,昨儿奴才回去后,又查了织锦坊的账册,发现近三个月来,赖管家的小舅子每月都要从库房里多领两匹蜀锦,说是给二奶奶做衣裳,可奴才问过针线房,二奶奶这三个月并没做蜀锦的衣裳。还有,工匠的月钱也确实被克扣了半两,有几个老工匠已经递了辞呈,奴才压在手里没敢给二奶奶看。” 贾琏点点头,然后说:“你做得好,这些事亏得你查出来。今儿你跟我一起去织锦坊,把那小舅子的账册带来。” 林之孝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连忙躬身:“奴才遵命。”他跟着贾琏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这般看重,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感激。 凤姐走了出来,林之孝看到凤姐,马上跪下。只见凤姐对身后的平儿说:“你去小厨房吩咐一声,给二爷和林管家备些干粮,路上吃。再让小厮把二爷的马牵出来,别误了时辰。” 平儿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贾琏站起身,对凤姐拱了拱手:“奶奶,那我就先去织锦坊了,晚上回来再跟你细说。” 凤姐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昨日还觉得他是个糊涂虫,今日却忽然懂了当家的难处,还能主动处置府里的事,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心里竟生出几分恍惚——这贾琏,真的还是以前那个贾琏吗? 贾琏跟着林之孝刚走出荣国府正堂,又见平儿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二爷,这是我今个早上专门叫小厨房做的芝麻饼,您路上吃。” “嗯,辛苦了。”贾琏示意小厮接过油纸包,对林之孝说,“咱们走吧,去织锦坊。” 林之孝应了声“是”。 走出荣国府的朱红大门时,贾琏抬头打量了一眼——这巍峨的府邸,雕梁画栋间藏着多少繁华,又藏着多少危机?他攥紧了怀里的“蒂蕬猫”挂件,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既然来了,就不能像原著里那样看着贾府败落,他要用现代人的智慧,好好闯一闯这红楼世界,看看能不能改写命运。 (本回尾声) 而此时的现实世界里,苏晴正坐在贾琏的床边,手里拿着他写的《红楼新梦》初稿,细细读着。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稿纸上,映出“贾琏”二字,她忽然想起昨日看到的“蒂蕬猫”挂件,伸手摸了摸放在床头柜上的挂件,花钿上的微光似乎比昨日更亮了些,像一颗小小的星辰,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第3章 夜询忠仆初探积弊 昼察锦坊巧遇良才 第一节 贾琏与林之孝出了荣国府正门,早有小厮牵来两匹马来——一匹是贾琏常骑的乌骓马,鞍鞯上绣着暗纹流云;另一匹是给林之孝备的枣红马,虽不及乌骓神骏,却也驯顺。贾琏翻身上马,勒住缰绳等林之孝,见他动作利落,不似寻常管家那般笨拙,倒添了几分好感:“林管家倒识得骑术?” 林之孝扶着马鞍坐稳,欠身回话:“回二爷,奴才早年在南边跟着先老爷跑过绸缎商路,学过些骑术,算不得精熟,只求赶路稳当。”他催马跟上贾琏,又补充道,“织锦坊在城南柳树巷,离府里约两刻钟路程。那坊里用的是‘花本提花’的老法子,原是府里传了三代的手艺,早年织出的蜀锦、云锦,连宫里都曾赏过脸。只是赖大的小舅子掌事后,竟连‘煮练去胶’的工序都省了,工匠们早有怨言,却没人敢说。” 贾琏“嗯”了一声,微笑着说:“好在我家林管家办事妥当,经验多,织锦的窍门都瞒不过你。”。 他未亲历过明代织锦工艺,于是在口头上捧了一下林之孝。林之孝骨头都轻了二两,一路上详细介绍了提花织锦的工艺窍门。贾琏亦一路细细听来。原来,明代提花织锦最讲究“花本为纲,经纬为目”,花本是用丝线、纸捻编就的纹样样本,挽花工需按花本拉动综线,让经线形成开口,织工再投梭引纬,一步错便满盘皆错。 贾琏听林之孝说,省了煮练工序,便知问题所在:生丝含胶,不煮练则僵硬易断,织出的料子必然松脆,还得浪费更多丝线。 不多时到了柳树巷,巷子口两株老柳垂荫,织锦坊的青砖院门漆皮剥落,木牌上“荣国府织锦坊”五个字被风雨浸得模糊。 守院小厮见有来人,识得林之孝,忙不迭开门,刚推开缝,就听得院里传来“哗啦”一声——竟是梭子连带着丝线摔在地上,跟着是个妇人的急声抱怨:“这生丝怎么又断了!煮都没煮过,硬得像麻线,织半寸断三次,这活儿没法干了!” 贾琏迈步入院,眼前景象比预想的更糟:十几台木质提花织机零散排布,有的综框歪歪斜斜,有的梭箱积着灰尘;墙角竹筐里堆着织废的料子,有的花纹错位半寸,有的经线松脱成网;三个挽花工坐在矮凳上,手里捏着揉皱的花本,愁眉苦脸地对着织机发呆,还有两个学徒蹲在廊下,正用石头磨着钝了的梭子。 “都愣着做什么?二爷来了!”林之孝低喝一声,工匠们这才反应过来,忙丢下手里的活计,纷纷躬身行礼:“见过二爷。” 贾琏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一台织机前。这机子的花本挂在机梁上,是幅缠枝莲纹,纸捻已经发黄,有些丝线都磨断了。他伸手摸了摸机上未织完的蜀锦,指尖触到生丝的硬梗,轻轻一扯,竟真的断了一根经线。“这丝没煮练过?”他转头问旁边的老工匠。 那老工匠是织锦坊的老人,姓王,头发已花白,闻言叹了口气:“回二爷,自打赖管家的小舅子来,就再没煮过丝。他说‘煮丝费柴费水,生丝织得快’,可您瞧——”他指着织废的料子,“这三个月,废了的丝比织成的料子还多,外销的素缎更没人要,花色是十年前的旧花本,料子又脆,绸缎庄的掌柜见了都摇头。” 贾琏又走到另一台织机前,见机旁堆着些染坏的丝线,有的红得发暗,有的蓝得发灰。“这染色也有问题?” “可不是嘛!”王工匠接着说,“以前染丝用苏木染红、蓝靛染蓝,都要浸三遍、晒三遍,色牢得很。如今赖管家的小舅子买的染料是掺了草木灰的,染一遍就敢晒干,织成料子一洗就掉色,府里主子们都嫌不好,上个月太太的披风用了这料子,洗一次就褪成了粉色。” 贾琏皱着眉,正想再问,忽然听到院角传来“叮叮当当”的轻响。他顺着声音望去,见老槐树下蹲着个穿青布裙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手里拿着把小铜锤,正对着一台织机的综框敲打。她身边放着个竹篮,里面装着细砂纸、小铁钉、还有几缕补综用的丝线。 “那是谁?”贾琏指了指那姑娘。 林之孝连忙回话:“回二爷,那是张织工的女儿,小名叫二丫头。张织工上个月染病去了,二丫头打小在坊里长大,跟着她爹学过修织机、理花本,奴才瞧她可怜,又懂门道,便让她来坊里帮忙修补机子,给半个学徒的工钱。” 贾琏迈步走过去。二丫头正专注地调整综框,没察觉有人靠近,直到贾琏的靴尖映在她眼前的地面上,才猛地抬头。见是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她忙放下铜锤,站起身屈膝行礼:“见过二爷。” 贾琏看向她手边的织机——这台机子比其他的齐整些,综框排列得整整齐齐,梭箱里还放着个磨得光滑的新梭子。“这机子是你修的?” “回二爷,是。”二丫头声音清脆,却不怯场,“这机子的综线断了三根,梭箱的滑道也磨深了,小的换了新综线,又用砂纸把滑道磨平,再上了点蜡,现在织起来就顺了。”她说着,伸手拉动综框,十几根经线随着她的动作整齐开口,“您瞧,这样挽花工拉花本时,经线就不会卡壳了。” 贾琏眼睛一亮——这姑娘不仅会修织机,还懂提花的关键环节。他又指了指她篮里的花本:“这些花本也是你理的?” 二丫头点点头,拿起一本叠得整齐的花本:“回二爷,这些花本有的丝线断了,有的纸捻破了,小的都重新接了线、补了纸捻。您看这朵牡丹纹,以前断了两根经线的记号,织出来总少一瓣花瓣,现在补好了,就能织得齐整了。” 这话正说到贾琏心坎里。提花织锦,花本是根本,综线是骨架,丝料是血肉,如今这三者都出了问题,织锦坊哪有不亏空的道理?他看向二丫头,语气多了几分郑重:“你倒是个懂行的。” 转头对林之孝说:“从今日起,织锦坊的织机修补、花本整理,都交给二丫头管,工钱按正式织工算。” 二丫头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忙又屈膝行礼:“谢二爷恩典!小的定当用心做事,不辜负二爷的信任!” 贾琏点点头,转身对林之孝说:“林管家,你即刻去采买些好丝,要江南的上等生丝,再备些苏木、蓝靛、红花,按老规矩煮练染色;再找两个熟练的煮丝工,专门负责丝料的煮练,不许再省工序。”贾琏每说一句,林之孝逐一躬身答应。 他又看向工匠们,提高了声音,“从明日起,织锦坊分三组:进料组管选丝、煮练、染色;挽花组管整理花本、拉动综线;织工组专司织造,每组选个组长,各司其职,若再有人偷懒耍滑,或是乱改工序,定不饶他!” 工匠们闻言,脸上都露出喜色——分工明确了,工序规范了,往后干活就不用再瞎折腾了。 王工匠率先躬身:“谢二爷体恤!小的们定当好好干活,不让二爷失望!” 贾琏又叮嘱了几句,让林之孝留下安排分组的事,自己则骑马回府。 第二节 回到荣国府,已经是下午,刚进荣国府大门,就见平儿带着个小丫鬟迎面走来,手里提着个食盒。“二爷回来了?”平儿笑着迎上来,“二奶奶知道您去织锦坊要耽搁许久,上午让小厨房做了您爱吃的水晶肘子和粳米粥,在书房温着呢。” 贾琏跟着平儿往书房走,随口便问:“二奶奶呢?” 平儿笑着回答:“还好你记得二奶奶。正在跟太太一起向老祖宗请安呢。” 贾琏路上想起织锦坊的事,问道:“平儿,你可知府里采买染料、生丝的渠道?” 平儿想了想:“以前是周瑞家的管采买,后来赖大的小舅子掌了织锦坊,就改成他自己采买了。听说他常去城南的‘利源杂货铺’买染料,生丝也是从那家铺子里进的。” 贾琏记在心里,打算明日让林之孝去查查那家杂货铺。 到了书房,平儿摆好饭菜,又端来茶水:“二爷慢用,若是有别的吩咐,就让小丫鬟来叫我。” 贾琏点点头,待平儿走后,拿起筷子夹了块水晶肘子,却没什么胃口。 今日察织锦坊,虽摸清了积弊,也寻到了二丫头这样的良才,可赖大的小舅子、周瑞家的这些人,还有府里盘根错节的关系,都不是轻易能撼动的。他放下筷子,走到窗边,望着院里渐暗的天色,忽然想起腰间的玉佩——这玉佩是穿越后就戴着的,玉质温润,雕着蝙蝠衔钱的纹样,或许往后在红楼行事,还得靠这份“通透”,才能在积弊中寻出条活路来。 不多时,林之孝从织锦坊回来,躬身进了书房:“回二爷,织锦坊的分组已安排妥帖——进料组让王工匠的儿子牵头,他打小跟着父亲辨丝煮练,最是可靠;挽花组交给李婶子,她挽花三十年,花本上的丝线错一根都能瞧出来;织工组这边,二丫头虽年轻,却懂机子懂纹样,让她协助调配,工匠们都服帖。明日一早,就按新规矩开工。” 贾琏听他说得条理分明,心里更添了几分认可,抬手示意他坐下:“你办事倒周全。今日辛苦你了,往后织锦坊的事,还要多劳你费心。” 林之孝忙欠身回话:“奴才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只是……奴才今日来,还有件私事想求二爷恩典。”他说着,声音低了几分,神色也添了些拘谨。 贾琏鼻子嗯了一声,道:“你说。” 林之孝欠身说道:“奴才的女儿小红,如今在太太院里当差,每日不过是洒扫打杂,难有进益。那孩子打小伶俐,识些字,又懂规矩,奴才想着……若是能让她去怡红院服侍宝兄弟,既能在跟前学些体面,也能替奴才多尽些给府里效力的心。只是这事需二爷点头,奴才才敢开口求。” 贾琏闻言,心里一动——他本就有意拉拢林之孝作为经营班底,如今林之孝主动求到跟前,正是收揽人心的好机会。且小红在原著里本就与怡红院有渊源,让她去服侍宝玉,既能让林之孝安心,也能在宝玉身边安个可靠的人,往后府里有什么动静,也能多些知晓。 他故作沉吟片刻,随即笑道:“你倒会替女儿打算。不过,这也是好事。宝兄弟身边的丫鬟,有的太娇气,有的不甚懂眼色,小红既是你教出来的,想来是个稳妥的。这事不难,我这就叫平儿来,让她去跟二奶奶说一声——怡红院的人事调动,二奶奶点头便可。” 说罢,贾琏便扬声唤道:“平儿!” 平儿在外间应了一声,很快掀帘进来:“二爷唤奴婢,有什么吩咐?” “你今儿个跟奶奶回禀一声,”贾琏对她吩咐道,“林管家的女儿小红,如今在太太院打杂,人伶俐懂规矩,让她调去怡红院服侍宝兄弟,也好给袭人她们搭个手。” 平儿虽有些诧异,却也不多问,躬身应道:“晓得了。” 林之孝没想到贾琏竟如此痛快应允,还当即安排平儿去办,惊喜得站起身,连连躬身磕头:“奴才多谢二爷恩典!多谢二爷恩典!小红若是知道了,定要感念二爷的提拔之恩,在怡红院好好当差,绝不给二爷丢脸!奴才往后也定当肝脑涂地,报答二爷!” 贾琏身子不动,只说了句:“快起来,不必多礼。” 然后再温言说道:“你是个有才干的,往后府里的产业,我还想多倚重你。以后你好好干。” “奴才省得!奴才省得!”林之孝站起身,眼眶都有些发红,又躬身行了一礼,“织锦坊还有些收尾的事,奴才先回去盯着,明日一早再向二爷禀报开工情况。” 贾琏点头应允:“去吧。” 林之孝又躬身谢过,才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贾琏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今日不仅理清了织锦坊的积弊,寻得二丫头这等良才,还收了林之孝的心,整顿贾府的第一步,总算是走得稳当了。 夜色渐深,荣国府的灯笼次第亮起,映着朱红廊柱与雕花窗棂,静谧中透着几分肃穆。贾琏坐在书房里,手里捏着那本补好的缠枝莲纹花本,指尖拂过细密的丝线——这花本上的每一根线,都连着织锦坊的生计,连着贾府的进项,往后这红楼路,怕是要在这一针一线的算计里,慢慢走下去了。 第4章 宁府宴中妙悟猫咒 织造坊内智行新规 第一节 贾琏在书房捏着那本缠枝莲纹花本,指尖拂过细密的纸捻丝线,耳边还回响着林之孝离去时的感激之言。窗外夜色已浓,廊下灯笼的光透过菱花窗,在花本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倒让那缠枝莲的纹样添了几分活气。他正想着明日织锦坊开工该去盯哪处环节,忽听得院外传来小厮的脚步声,跟着是轻轻的叩门声:“二爷,宁国府的周瑞家的来了,说珍大爷请您明日过府赴宴,有要事相商。” 贾琏放下花本,扬声道:“知道了,让她进来回话。” 门帘掀处,周瑞家的提着个食盒走进来,躬身行了个礼:“见过琏二爷。珍大爷说,想着府里兄弟们聚聚,特意让奴才来请二爷过去吃酒。”她一边说,一边把食盒放在桌上。 打开来,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点心:一碟松子糕,一碟玫瑰酥,“这是蓉大奶奶亲手做的,让奴才给二爷送来尝尝。” 贾琏瞥了眼点心,想起周瑞家的口中“蓉大奶奶”是指秦可卿,想来应该是个温婉聪慧之人,便笑道:“替我谢过珍大哥和蓉大奶奶。明日我定准时过去。” 周瑞家的应了声“是”,又躬身说了几句吉祥话,才提着空食盒退了出去。贾琏看着那两碟点心,命人只把点心收进食盒,转身去里间歇息,毕竟明日既要赴宴,还得去织锦坊,需养足精神。 次日辰时刚过,贾琏让平儿给换了件石青织金流云纹的夹袍,腰间坠着那枚蝙蝠衔钱玉佩,带着小厮兴儿往宁国府去。 第二节 荣宁两府之间的正门相隔一箭之地,仅几十丈距离,早有宁府的小厮候着,见了贾琏,忙躬身引路:“二爷来了,珍大爷在会芳园的天香楼恭候着呢。” 穿过几重院落,便闻得一阵酒香与笑声从前方飘来。会芳园里景致比荣府更显雅致,太湖石堆叠的假山旁开着几株早梅,虽未到盛放时节,却也有零星花苞缀在枝头;池面上结着薄冰,岸边垂柳的枯枝垂在冰上,倒有几分疏朗意趣。天香楼就在池边,楼内已摆开了两桌宴席,贾珍正陪着几个族里的子弟说笑,见贾琏进来,忙起身迎上前:“琏二弟可算来了!快坐,就等你了!” 贾珍今日穿的是绛红撒花锦袍,腰间系着玉带,脸上带着几分酒意,说话声音洪亮。他拉着贾琏走到上首的座位坐下,又指着旁边一个穿着银红袄子的少年笑道:“你宝兄弟昨儿听说今日请你,一早就过来了呢。” 贾琏顺着他的手看去,那少年面如傅粉,唇若施脂,头上梳着总角,戴着嵌宝紫金冠,正是贾宝玉。 宝玉见贾琏看他,起身躬身行礼:“见过琏二哥。”他说话声音清脆,眼神里带着几分天真,手里还攥着块通灵宝玉,玉上的红绳都被摩挲得发亮。 “宝兄弟不必多礼。”贾琏笑着摆手,目光在那通灵宝玉上顿了顿——这玉果然如书中写的那般莹润剔透,上面刻着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在光下隐约可见。 他想起昨日林之孝说小红要去怡红院,便多问了句:“宝兄弟近来在园子里可还自在?袭人她们伺候得还尽心?” 宝玉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在是自在,就是袭人总管着我,不让我跟茗烟去城外玩。不过前日林妹妹来了,好在还能一起说说诗文,倒也有趣。”他说着,眼睛亮了亮,又凑近贾琏,小声道,“琏二哥,我听说你昨日去了织锦坊?那里是不是有很多好看的丝?我想偷偷的给林妹妹织块帕子,上面绣上我给她提的诗词,你能帮帮我吗?” 贾琏被他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刚要回话,却见贾珍对下人吩咐:“人都到齐了,开宴吧!”说着,便有丫鬟们端着酒菜上来,先上的是冷盘:糟鹅掌、卤鸭舌、醉蟹、水晶肘子,摆了满满一桌子;跟着又上热菜,糖醋鲤鱼、红烧鹿肉、扒鸡、炖熊掌,都是豪门宴席常见的菜式。 贾珍端起酒杯,对众人道:“近日兄弟习射乡间,野味略有所得,小斟小酌,也没请外人,就咱们自家兄弟聚聚。来,咱们先干一杯!”说着便一饮而尽。众人纷纷举杯,贾琏也陪着喝了一杯,只觉酒液醇厚,是上好的女儿红。 酒过三巡,贾珍拉着贾琏到窗边,压低声音道:“二弟,昨日听林之孝说,你把织锦坊的事理顺了?还提拔了个叫二丫头的姑娘管机子?” 贾琏点头:“是,那织锦坊以前被赖大的小舅子管得一塌糊涂,省了煮练工序,染料也掺假,亏空了不少。如今分了组,各司其职,明日开工该能好些。” 贾珍叹了口气:“还是二弟有本事。我这宁府也有个小织坊,比不得荣府的规模,却也被管事的贪了不少银子,我正愁没人管呢。往后你要是有空,也帮我瞧瞧?” 贾琏笑道:“珍大哥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往后有什么事,咱们互相帮衬就是。” 正说着,忽听得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秦可卿端着个描金漆盘走过来,盘里放着两杯茶。她今日穿的是月白绣玉兰花的比甲,下面配着水绿绫裙,头发挽着随云髻,只插了支碧玉簪,显得温婉雅致。“珍大爷,琏二爷,喝杯茶解解酒吧。”她声音轻柔,将茶杯递到两人面前。 贾珍接过茶,笑道:“还是可卿细心。” 贾琏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沿的温润,忙道:“多谢蓉大奶奶。” 贾珍眼睛望着秦可卿,口中却又对贾琏道,“你蓉侄儿的媳妇,为人最是贤惠,家里的事都靠她打理哩。” 秦可卿微微屈膝,笑道:“二爷客气了。听闻二爷昨日整顿织锦坊,解决了不少难题,府里的工匠们都念着二爷的好呢。”她说着,目光落在贾琏腰间的玉佩上,又补充道,“前几日我去清虚观上香,得了块蓝田玉,雕了个扇坠,瞧着倒与二爷的气质相合,若是二爷不嫌弃,便送与二爷把玩。”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个锦袋,递到贾琏面前。贾琏接过锦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个一寸见方的蓝田玉扇坠,玉色温润,雕的是只蜷缩的小兽,模样竟有几分像之前那“喵不可言”的蒂蕬猫——圆耳朵,短尾巴,额间还刻着一道细小的红纹,与那猫额间的花钿隐隐相似。 他指尖捏着扇坠,忽然想起穿越时念的咒语“我携今时智,暂入琏二爷;一日窥繁华,亦盼见人心”,再看那扇坠上的小兽,又想起秦可卿话里的“清虚观上香得玉”,心里忽然一动——这玉坠莫不是与穿越有关?那“喵不可言”的咒语,难不成不是单纯的戏言,而是真能通三界的法门? 秦可卿似是看出了他的怔忡,轻声道:“这玉坠上的小兽,观里的道长说叫‘衔香兽’,能引通途,辨人心。二爷若是带在身边,或许能少些烦忧。” 这话像是点醒了贾琏——他穿越而来,本就是“暂入琏二爷”,如今得了这“衔香兽”扇坠,又听秦可卿说“引通途”,可不就是“喵不可言”咒语的真意?那咒语不是让他来“度假”,而是让他带着现代的智慧,在红楼世界里寻一条通途,既保全自己,也试着改变些什么。他握紧扇坠,对秦可卿躬身道:“多谢蓉大奶奶赠礼,这份心意,贾琏记下了。” 秦可卿浅笑点头,转身退了下去。贾珍见他神色有异,便问:“二弟怎么了?可是这扇坠不合心意?” 贾琏连忙摆手:“不是,是这扇坠太精致,我一时看呆了。珍大哥,不是神仙之物,岂能入蓉大奶奶法眼?难怪大家都说,蓉大奶奶真是个神仙人物。” 贾珍哈哈大笑:“可不是嘛!你这侄媳妇,比蓉儿那小子强多了。来,咱们再喝一杯!” 两人回到席上,又陪着众人喝了几杯。宝玉凑过来,指着贾琏手里的扇坠道:“琏二哥,这扇坠真好看,能给我瞧瞧吗?” 贾琏把扇坠递给他,宝玉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眼睛亮晶晶的:“这小兽真可爱,比我的通灵宝玉还好玩。琏二哥,你从哪儿得来的?” “是蓉大奶奶送的。”贾琏笑道,“若是宝兄弟喜欢,你拿去便是。” 宝玉连忙摇头:“不用不用,这是蓉大奶奶送琏二哥的,我怎能夺爱。”说着便把扇坠还给贾琏,又跑去跟旁边的族弟说笑去了。 宴席散时已近未时,贾琏辞别贾珍,带着兴儿往织锦坊去。 第三节 刚到柳树巷口,就见林之孝站在坊门外等着,脸上带着几分喜色:“二爷来了!今早开工,进料组的王小子已经把煮丝的锅灶支起来了,李婶子也带着挽花工理花本呢,就等二爷来瞧瞧。” 贾琏跟着他走进坊院,果然见一派忙碌景象:院东头的灶房里,王工匠的儿子王三正带着两个煮丝工往大铁锅里倒生丝,锅里的水冒着热气,飘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煮练去胶用的;院中间的织机旁,李婶子正拿着花本架子,教两个年轻的挽花工如何按花本拉综线,嘴里念叨着:“这朵牡丹的经线要分三股,拉的时候慢些,别扯断了纸捻……”;二丫头则蹲在一台织机前,给织工们演示如何调整梭箱的滑道,见贾琏进来,忙起身行礼:“见过二爷。” 贾琏点点头,走到灶房边,看着王三搅动锅里的生丝,问道:“煮练的火候怎么把握?” 王三停下手里的木勺,躬身回话:“回二爷,煮丝得用温火,水开了之后再煮半个时辰,期间要加三次皂角水,这样才能把生丝的胶去干净,织的时候才不容易断。” 贾琏伸手从锅里捞起一缕丝,指尖触到丝的柔软,满意地点点头:“就按这个规矩来,往后每天煮练的丝,都要先让你爹验过,合格了才能送到挽花组。” 王三应了声“是”,脸上满是干劲。林之孝低声说:“以前赖管家的小舅子,只让煮一刻钟,还不加皂角,那丝硬得跟柴火似的。” 贾琏又走到挽花组,见李婶子手里的花本是幅新的石榴纹,便问:“这花本是新做的?” 李婶子连忙回话:“回二爷,是二丫头昨晚连夜补的。以前那本石榴纹的花本断了好几根线,织出来的石榴总少籽,如今补好了,您瞧这纹路多齐整。” 贾琏看向二丫头,见她手里还拿着针线,指尖沾着些丝线的碎屑,便笑道:“你倒是个勤快的。只是往后织锦坊的事多,光靠你一个人补花本可不行,得教几个学徒,往后让她们帮你。” 二丫头躬身道:“二爷说得是,奴才已经挑了两个心灵手巧的小丫鬟,往后就跟着奴才学理花本、修织机。” 贾琏正想再嘱咐几句,忽然听得院门口传来一阵喧哗,跟着是个粗嗓门的叫喊:“凭什么不让我进?我是赖大管家的小舅子,这织锦坊以前就是我管的,你们这些小崽子也敢拦我?” 众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往门口看去。只见赖大的小舅子赖二,穿着件青缎夹袍,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正推开守院的小厮往院里闯。林之孝脸色一变,连忙上前阻拦:“赖二哥,这织锦坊如今归二爷管,您要是有事先跟我说,我替您禀报二爷。” 赖二一把推开林之孝,眼睛瞪得溜圆:“林之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琏二爷在哪儿?我要跟他说!”说着便往贾琏这边闯,看到贾琏,才停下脚步,躬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见过琏二爷。” 贾琏看着他那嚣张的模样,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赖二哥今日来,有什么事?” 赖二梗着脖子道:“回二爷的话,这织锦坊我管了三年,虽说没赚多少银子,可也没出什么大错。二爷不要听林之孝的谗言。” 林之孝一听火起,拿起旁边竹筐里织废的料子,递到赖二面前:“没出大错?你自己看看——这料子生丝没煮练,一扯就断;这染料掺了草木灰,一洗就掉色;还有这账册,你上个月报了五十两的丝钱,可实际只买了三十两的生丝,剩下的二十两去哪儿了?” 然后声音渐高,“你说没出大错,单单这一个月,织锦坊就足足亏了接近二十两银子,都是你贪墨克扣造成的!若不是二爷英明,再过半年,这织锦坊就得关门!” 赖二被问得脸色发白,对贾琏跪下狡辩:“二爷,这都是误会!那丝钱是我先垫着的,还没来得及报账;那废料子是工匠们不用心织的,跟我没关系!” “误会?”林之孝冷笑一声,转头对手下张才洪道,“去把账册拿来,让赖二哥瞧瞧。” 张才洪连忙取来账册,翻开其中一页,递到赖二面前:“赖二哥,这是上个月的采买账,上面写着你在‘利源杂货铺’买了五十两的生丝,可那杂货铺的掌柜已经跟我说了,你只买了三十两的丝,还欠着五两没给。还有这工匠的月钱账,你每个月都克扣半两,这是工匠们画的押,你要不要看看?” 赖二看着账册上的字迹,又看了看林之孝手里的画押纸,脸色从白变青,最后耷拉着脑袋,再也说不出话来。周围的工匠们见了,都小声议论起来,有的还对着赖二指指点点——以前他们被克扣月钱,敢怒不敢言,如今见赖二被戳穿,都觉得解气。 贾琏见他服软,便放缓了语气:“赖二哥,念在你是府里的老人,这次我就不追究你的过错。但这织锦坊的管事,你是不能当了。往后你若是愿意,就去府里的田庄帮忙,若是不愿意,也可以回赖大管家身边。” 赖二知道自己理亏,若是贾琏真要追究,他怕是连府都待不下去,连忙躬身道:“谢二爷开恩!奴才……奴才愿意去田庄。” 贾琏点点头:“嗯,那你就先走吧。” 赖二如蒙大赦,连忙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走了。工匠们见赖二走了,都纷纷围过来,对着贾琏躬身行礼:“谢二爷为我们做主!” 贾琏摆了摆手:“大家都是为府里做事,只要你们好好干活,我定不会让你们受委屈。”他看向二丫头,语气郑重,“二丫头,从今日起,你就是织锦坊的总管,负责坊里的大小事务——进料组的丝料质量,挽花组的花本整理,织工组的织造进度,都归你管。若是有人不服,或是偷懒耍滑,你直接报给我或林管家。” 二丫头愣了一下,连忙躬身道:“奴才……奴才怕做不好。” “你做得好。”贾琏打断她,“昨日你修织机、补花本,今日又帮着安排各组的活计,心思细,懂门道,这总管之位,你当得起。”他又对众人道,“往后你们都要听二丫头的安排,若是谁敢不听,可以走人。” 众人连忙应道:“奴才们听二丫头的!” 二丫头见贾琏如此信任自己,又有众人支持,便定了定神,躬身道:“奴才谢二爷恩典!奴才定当尽心竭力,管好织锦坊,不让二爷失望!” 贾琏满意地点点头,又对二丫头道:“我还有个想法,想跟你说说。如今咱们分了进料、挽花、织工三组,可各组之间还是有些脱节——比如进料组的丝煮好了,没及时送到挽花组;挽花组的花本理好了,织工组的机子还没备好。我想,咱们可以学那西洋工坊的法子,搞个‘按序传作’——进料组煮好丝,立刻送到挽花组;挽花组理好花本、拉好综线,再把机子交给织工组;织工织好料子,最后送到质检组验收。每个环节都定个时辰,谁耽误了谁负责。另外,咱们还搞‘分组承包’,比如这台机子织牡丹纹的料子,就交给李婶子的挽花组和张织工的织工组承包,织出的料子合格了,除了月钱,还能多领一份赏钱;若是织废了,就要扣些月钱。这样一来,大家干活才有劲头,也不会再混日子。” 他怕二丫头听不懂“按序传作”“分组承包”,又用通俗的话解释了一遍:“简单说,就是让各组像流水似的衔接起来,不耽误工夫;再让大家‘多干多得,少干少得’,谁用心谁就能多拿钱。” 二丫头听完,眼睛一亮:“二爷这个法子好!以前大家混日子,就是因为干多干少一个样,如今这样,大家肯定愿意好好干。奴才这就去跟各组说,定个详细的规矩。” “好。”贾琏点头,“你先跟王工匠、李婶子他们商量,把每个环节的时辰、承包的机子、赏罚的数额都定下来,明日给我看看。” 二丫头应了声“是”,转身就去召集各组的负责人商议。 林之孝走到贾琏身边,笑着道:“二爷这个法子真是高明,往后织锦坊定能越来越好。” 贾琏笑道:“这都是为了府里好。你也多盯着点,若是二丫头有什么难处,你就帮衬着些。” 林之孝躬身道:“奴才省得。” 贾琏在织锦坊又待了一个时辰,看着各组按新规矩忙碌起来——进料组的生丝煮好后,王三亲自送到挽花组;李婶子的挽花组拉好综线,立刻让织工接手;二丫头则拿着小本子,在各个组之间走动,记录着进度。工匠们脸上都没了往日的懈怠,取而代之的是干劲,连说话都比以前利索了。 夕阳西下时,贾琏才离开织锦坊。坐在马背上,他摸了摸腰间的蓝田玉扇坠,又想起秦可卿说的“引通途,辨人心”,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了许多。他穿越而来,从最初的慌乱无措,到如今整顿织锦坊、寻得良才、悟透咒语真意,这红楼世界的“初识期”,总算是安稳度过了。 第四节 回到荣国府,贾琏先去正堂给凤姐回话,把宁府赴宴、秦可卿赠扇坠、织锦坊改革的事一一说了。凤姐听他说织锦坊解决了赖二的麻烦,还提拔了二丫头做总管,又搞了新规矩,便笑道:“还是你有本事,我之前跟赖大提过几次织锦坊的事,他总护着他那小舅子,如今你把这事解决了,也省得我再烦心。” 贾琏笑道:“都是托奶奶的福。往后织锦坊好了,也能给府里多添些进项。” 凤姐点点头,又叮嘱道:“只是那赖大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你今日处置了他的小舅子,往后见了他,也别太生硬,免得伤了和气。” 贾琏知道凤姐考虑周全,便应道:“二奶奶说得是。” 两人又说了些家常话,凤姐便让小厨房备饭。饭桌上,贾琏想起秦可卿赠的扇坠,便取出来给凤姐看:“奶奶瞧这扇坠,是蓉大奶奶送的,雕得倒别致。” 凤姐接过扇坠,仔细看了看,笑道:“这蓝田玉倒是好料子,蓉大奶奶真是有心了。你戴着吧,瞧着也衬你。” 贾琏接过扇坠,重新系在腰间。窗外夜色渐浓,廊下的灯笼亮了起来,映着屋内的烛火,倒有几分温馨。他看着凤姐的笑脸,又想起织锦坊里忙碌的工匠们,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他真能凭着自己的智慧,在这红楼世界里,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这一夜,贾琏睡得格外安稳。梦里,他仿佛看到织锦坊的工匠们织出了一匹匹精美的料子,花色鲜丽,质地柔软,不仅府里的主子们喜欢,连外面的绸缎庄都争相来买;又看到宝玉拿着新织的桃花帕子,笑着送给林黛玉;还看到秦可卿站在会芳园的梅树下,对着他轻轻浅笑。 次日一早,贾琏刚起身,二丫头就跟着林之孝来了,手里拿着一本新订的册子:“二爷,这是奴才跟王工匠他们商量好的‘按序传作’和‘分组承包’的规矩,您瞧瞧可行?” 贾琏接过册子,翻开一看,上面写得详细:进料组每日辰时前煮好当日的丝,送到挽花组;挽花组午时前拉好综线,交给织工组;织工组酉时前织完料子,送到质检组;质检组验收时,要看花纹是否对齐、丝线是否紧实,合格的料子记上织工的名字,月底按数量发赏钱;不合格的料子要返工,还要扣当月月钱的一成。册子后面还附了各组承包的机子和花本,比如王工匠的进料组承包所有生丝的煮练,李婶子的挽花组承包牡丹纹、石榴纹的花本,张织工的织工组承包蜀锦的织造。 贾琏看得满意,笑道:“做得好,就按这个规矩来。往后每月月底,你把各组的进度和赏罚情况报给我,我亲自过目。” 二丫头躬身道:“谢二爷认可!奴婢这就回织锦坊,让大家都按规矩来。” 看着二丫头和林之孝离去的背影,贾琏走到窗边,望着院外初升的太阳,心里充满了期待。 他知道,织锦坊的改革只是第一步,往后还有府里的田庄、当铺,还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等着他去梳理。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慌乱,因为他已经找到了“通途”——用智慧做事,用真心待人,或许就能在这红楼世界里,闯出一片天地。 而那枚蓝田玉扇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额间的红纹像是一颗跳动的火苗,仿佛在默默见证着这一切的开始。 第5章 慕才情二姐描猫样 生妒意凤姐起波澜 第一节 织锦坊的清晨,总被“哐当”的梭箱声与“沙沙”的挽花声唤醒。自打推行“按序传作”与“分组承包”的新规,这柳树巷的青砖院落里,再没了往日的怠惰——进料组的王三每日辰时前必将煮练得柔滑的生丝送抵挽花组,李婶子带着挽花工们手指翻飞,按新花本拉动综线时,连纸捻摩擦的声响都透着齐整;织工们守着各自承包的织机,眼盯着经线开口,投梭的动作又快又稳,连平日里爱偷懒的学徒,都攥着梭子不肯歇手。 贾琏踏着晨露走进坊院时,二丫头正拿着个小竹尺,蹲在织机旁量刚织出的蜀锦。见他进来,她忙起身屈膝:“见过二爷。今日这匹‘石榴纹蜀锦’,是张织工他们组承包的,您瞧这花纹对齐得,连半根线都不差。” 贾琏俯身摸了摸锦面,指尖触到经纬交织的紧实,又捻起一缕纬线——是江南新到的上等熟丝,染的胭脂红浓淡均匀,在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不错,比上个月的料子强多了。”他抬头扫过院角的竹筐,里面叠着的织好料子比往日多了大半,“这几日的产量,比以前能多多少?” “回二爷,”二丫头递过手里的账本,“以前每月最多织四十匹锦,如今新规推行一个月,已经织了八十一匹,而且废料少了九成。王工匠说,照这样下去,月底给工匠们发赏钱时,每人最少能多领五百文呢!” 贾琏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却没完全松快——方才他翻看二丫头的账本时,注意到外销的素缎只卖出去三十匹,比府内用的锦缎差了太多。他走到堆着外销素缎的角落,拿起一匹米白缎子,上面绣的还是十年前的“缠枝菊”纹样,花色暗沉,连边缘的针脚都有些松散。 贾琏叹了口气,把素缎样片扔在案上。 自上月织锦坊推行“分组承包”,府内用度的锦缎产量翻了倍,可外洋订单却始终寥寥。林之孝从泉州带回的消息说得明白:番商们如今偏爱“鲜活灵动”的纹样,江南商号卖得火的“异兽纹”,皆是线条圆润、颜色鲜亮的路数。 他心里早有定计——要做“国风新样”,把记忆里“喵不可言”那只猫儿的模样化进纹样里,借传统工笔藏住几分灵动,可府里的画工们惯画的刻板花鸟,竟没一个能有那股漫画的“憨态”。 贾琏俯身,从笔筒里抽出支细毫笔,蘸了点淡墨,刚刚在空白绢纸上轻轻勾了几道弧线,约莫像是蒂蕬猫的样子了,但画到一半,笔锋却顿住了:他记得“喵不可言”的猫儿额间有枚花钿,得有精致的纹样,还得和“黄色小鸭斗篷”相衬,却不知如何用传统工笔体现那份现代漫画的灵动。 贾琏也犯了难——他终究不是画工出身,只能说清模样,却不会技法。 第二节 正琢磨着要不要让林之孝去寻个懂新样的画匠,忽听得画房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跟着是二丫头的声音:“尤二姐姑娘,您怎么来了?是尤大奶奶有什么吩咐吗?” 贾琏抬头,只见门帘被轻轻掀开,走进来个穿月白绫裙的女子。她约莫十**岁,鬓边簪着支银海棠簪,簪头的珍珠随着脚步轻轻晃,手里提着个青布小包袱,正是宁府尤氏的妹妹尤二姐。见了贾琏,她连忙屈膝行礼,声音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絮:“见过琏二爷。家姐让我来送新的染布方子,说是上个月您要的‘苏木染大红’的法子,她寻着了。” 说着,她把包袱递过来,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案上的绢纸,落在贾琏那只没画完的猫儿上。 不知是好奇还是顺口,她轻声问了句:“二爷这是在画新纹样?这猫儿的轮廓,倒怪讨喜的。” 贾琏见她眼神落在纹样上,心里忽然一动——前几日听尤氏提过,尤二姐自小跟着母亲学工笔,宁府后园那架“百鸟朝凤”屏风,去年被风雨损了雀羽纹样,便是她补画的,连老画匠都夸她“晕染得活”。 他索性把笔递过去:“二姐懂画?不瞒你说,我想画个‘黄鸭斗篷猫儿’的纹样,送外洋番商,这猫猫的额间花钿总画不好——要圆,要精致,还得配得上那斗篷的软乎劲儿,你要是不嫌弃,帮着瞧瞧?” 尤二姐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贾琏会让她动手。她看了眼案上的画工们,见众人都没反对,才轻轻接过笔,指尖触到笔杆时微微顿了顿——许是有些紧张,她先把笔在砚台里顺了顺,又低头仔细看了看那猫儿轮廓,轻声问:“二爷说的‘花钿’,可是像姑娘们贴的‘眉间俏’那样,小巧却显灵气?若是配黄斗篷,用朱砂调点胭脂红,许是更鲜活些。” “正是!”贾琏眼睛一亮,“还要在花钿边缘晕点淡红,别让颜色太实,像刚点上去的胭脂,透着点软气。” 尤二姐点点头,没再多问,先取过一张新的素色绢纸铺在案上,又用镇纸压好四角。她挑了支兼毫笔,先蘸了点清水,在砚台里调了调——不是直接用朱砂,而是取少量朱砂,掺了点胭脂红,又滴了两滴清水,慢慢揉开,直到颜料变成温润的“朱膘色”。画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蹭过砚台的“沙沙”声,张画工和李画工都凑过来看,连贾琏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她笔尖轻落,先在猫儿额间画了个比铜钱还小的正圆——不是用直线硬勾,而是用“点描”的法子,笔尖轻轻点出轮廓,再用淡朱红晕开,让那圆形边缘透着朦胧的软气;接着,她换了支更细的狼毫笔,蘸了点浓些的朱砂,在圆中心点了个极小的圆点,又在圆点周围轻轻勾了四片花瓣——不是写实的牡丹,而是简化的“四瓣花”,线条细得像蚕丝,却根根分明。 “这是……用了‘游丝描’?”李画工忍不住低呼,“二姐竟能把游丝描用在这么小的花钿上,既显精致,又不抢猫儿的灵气,挽花时只要把花瓣纹的线条留粗些,定不会断纸捻!” 尤二姐没回头,只专注地补画斗篷。她取来石黄和鹅黄,按“七分清水、二分石黄、一分鹅黄”的比例调好,笔尖蘸了颜料,却不是直接涂画,而是用“晕染”的法子:先在绢纸上轻轻涂出斗篷的半圆轮廓,再用干净的笔蘸清水,在轮廓边缘轻轻扫过,让颜色自然过渡,像真小鸭的绒毛那样,从深黄到浅黄慢慢晕开;斗篷的波浪边也不用锯齿纹,而是用“点染”画出细碎的小弧线,每道弧线都带着淡淡的晕光,似风吹过时绒毛微微颤动。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一只裹着黄鸭斗篷的猫儿就活在了绢纸上:圆滚滚的身子透着软气,额间的四瓣花钿朱红温润,黄斗篷的绒毛边似能掐出水来,连猫儿的眼缝都用淡墨勾得弯弯的,像刚睡醒时带着笑意。贾琏凑过去细看,只见那花钿的游丝线条虽细,却都留了足够的“捻位”,挽花时只要按线条编纸捻,断不了;斗篷的晕染处颜色虽淡,却透着石黄的光泽,织出来定能显质感。 “这……这就是我要的纹样!”贾琏忍不住拍手,声音都有些发颤,“二姐,你这花钿画得妙啊——既像姑娘们贴的‘眉间俏’,又藏着股灵气,配这黄斗篷,活脱脱,妙不可言!” 尤二姐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把笔搁回笔筒,手指轻轻蹭了蹭绢纸边缘,小声道:“二爷过奖了。我只是胡乱画着,没成想竟合了二爷的心意。” 张画工凑过来,指着花钿的游丝纹:“二姐,您这线条留得太巧了!若是画得再细些,挽花时纸捻易断;再粗些,又没这‘纤巧’的意思,您怎么就拿捏得这么准?” 尤二姐抿唇笑了笑:“以前在家画‘眉间俏’纹样时,母亲总说‘工笔要藏锋’,线条再细,也得在收尾处顿一下,留些余地。这花钿的游丝纹,我就在每道花瓣的末端多顿了半分,挽花时纸捻就能吃住力了。” 听到张画工的话,贾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不仅纹样“神似”,还兼顾了织锦的工艺,这正是他要的“国风新样”! 他拿起绢纸,对尤二姐道:“二姐,不瞒你说,我正想在织锦坊立个‘花本组’,专门管新纹样的设计。你画得这么好,又懂挽花的门道,不如就来当组长,月钱按府里上等画工算,每月八百文,若是纹样卖得好,还有额外的赏钱——你愿意吗?” 尤二姐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她自小跟着母亲学画,原以为嫁入宁府旁支后,只能围着灶台转,没成想还能有机会靠画工凭自己本事吃饭。 她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屈膝时腰弯得格外低,声音都带了点颤:“二爷……真的愿意让我管花本组?我……我怕做不好,误了织锦坊的订单。” “你做得好!”贾琏打断她,把笔塞回她手里,“方才你画花钿时,连‘挽花不断纸捻’都想到了,比我还细心。往后花本组就归你,再挑两个心灵手巧的小丫鬟跟着你学,画好的纹样你先过目,再给我看,出不了错!” 旁边的二丫头也凑过来笑:“二姐,您就应了吧!有您这手艺,咱们织锦坊的新纹样定能卖,到时候工匠们的赏钱都能多领些,大家都得谢您呢!” 尤二姐看着案上的猫儿纹样,指尖轻轻拂过那枚朱红花钿,嘴角忍不住往上弯——不用再依附旁人,能凭着自己的一技之长,在这荣国府里挣得一席之地,这是她所愿意的。 她当着众人的面,郑重地屈膝行礼:“谢二爷恩典!我定当尽心竭力,画出最好的纹样,不让二爷、不让织锦坊的兄弟们失望!” 贾琏见她应了,心里松了口气。他拿起那幅纹样,对张画工和二丫头道:“快,按这个纹样编花本,先用最好的明黄熟丝织匹样料。二丫头,按这纹样做花本,先织一匹样料出来,我要送到老太太跟前瞧瞧。” 张画工连忙应着,小心翼翼地把纹样收起来,仿佛那不是张绢纸,而是稀世珍宝。 贾琏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国风新样”的路子走对了——不仅能让织锦坊打开外洋销路,还能寻到尤二姐这样的良才,往后府里的进项,总算有了盼头。 俗话说“开源节流”,一体两面,之前,林之孝和凤姐总把眼光钉在“节流”上,错是没错,但“节流不开源”,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第四节 两日后,样料织成那日,贾琏特意让林之孝用青缎包好赶紧送来,贾琏亲自带着去了荣庆堂。 贾母正坐在炕上跟王夫人、薛姨妈说话,见贾琏进来,笑着招手:“琏儿来了?快过来,刚你姨妈还夸你最近把织锦坊整理的有声有色,动静不小,还说织锦坊许久没出新料子了,等出了新花样,给史大姑娘做件披风呢。” 贾琏赶紧走上前跪下请安,然后把青缎包递到贾母面前:“老祖宗看看,这是织锦坊新织的样料,您瞧瞧合不合心意?” 贾母打开包裹,看到那明黄锦缎上的猫儿纹样,眼睛顿时亮了:“哎哟!这猫儿画得真俊!你瞧这斗篷,跟真的似的,还有这眼睛,像是要从锦缎上跳下来似的!”她伸手摸了摸锦面,又捻了捻丝线,“这料子也厚实,织得紧实,比宫里送的蜀锦还强些!” 王夫人凑过来看了,也赞道:“这纹样新奇,颜色也鲜亮,史大姑娘穿肯定好看。琏儿,这是府里画娘画的?” “回母亲,是宁府尤二姐姑娘画的。”贾琏回话,“前几日她来送染布方子,我见她画工好,便请她帮着设计纹样,没想到竟画出这么好的样子。” 薛姨妈笑着道:“想不到这尤二姐倒是个有才华的。若是能多画些纹样,咱们府的织锦坊定能兴旺起来。” 贾母点点头,也笑着把样料递给旁边的鸳鸯:“收好了,明日让针线房的人来取,给史大姑娘做件披风,再给黛玉、宝钗各做条帕子,让她们也高兴高兴。琏儿,你真中用。” 贾琏躬身应道:“孙儿分内之事。”心里松了口气——贾母的认可,便是给新纹样定了调子,往后推行起来也少了阻碍。 从荣庆堂出来,贾琏心情极好,又折回织锦坊,想把贾母夸赞的事告诉尤二姐与二丫头。 第五节 刚走到坊院的月亮门,就见廊下站着个人,穿的是石青刻丝灰鼠披风,正是凤姐。她背对着他,手里攥着块帕子,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旁边的小丫鬟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贾琏见气氛拉到那么满,心里“咯噔”一下,定了定神,走上前陪笑道:“奶奶怎么在这儿?” 凤姐转过身,眼神里带着几分冷意,却还是强扯出个笑:“我倒是想来瞧新料子,可有些人眼里只有——新——纹样,连家都快忘了。”凤姐故意把“新”字拉得很长,众丫鬟憋着想笑出来,又没有人敢笑。 凤姐说着,一双丹凤眼,扫过眼睛看不到的织锦坊的方向,“听说,这尤二姐姑娘,画的纹样好极了?二爷倒是好眼光,能寻着这么个‘有才华’的人。” 这话里的酸意,贾琏听得出,都快要把整个荣国府浸没了。他知道要是凤姐醋意上来了,若是硬辩,反而会更糟。他放缓语气,上前一步,声音放低,笑着说:“奶奶这话说的,我往织锦坊跑,还不是为了府里的进项?再说了,那尤二姐姑娘只是个画纹样的,她做的事儿尽是些工役劳作之事,哪里值得奶奶一提。我清清白白,一门心思,可都在奶奶身上啊。”说完笑吟吟的就要拉王熙凤的手。 “清清白白?”凤姐冷笑一声,啪的一声,拍打开贾琏伸过来的手:“听说你与她凑在一块儿看纹样,头挨着头,连丫鬟都不敢近前。你说是不是?” 贾琏一听,赶紧道:“岂有此理,我看哪个畜生胡说八道,我打烂他的狗嘴。”凤姐又说:“琏儿,我是你的嫡妻,这府里的家我替你当,你倒好,整日跟别的女子待在一处,眼里还有我这个奶奶吗?”凤姐说完,眼圈微微泛红——倒不是真的怨贾琏与尤二姐有私情,更多是觉得自己当家不易,贾琏却不与她多商量,反而常与外人亲近,心里委屈。 贾琏一听,满脸通红。“琏儿”这个称呼向来是贾琏和王熙凤在夫妻闺房之内偶尔才用的称呼,居然王熙凤公然说出来。丫鬟们个个都眼带笑意。 贾琏正想解释,忽然见平儿从院外走来,手里提着个食盒,见了两人,连忙走上前,笑着打圆场:“二奶奶,二爷,你们怎么在这儿站着?老太太让人来问,新料子什么时候能织好,说想给宝二爷也做件马褂呢。” 这话既提了贾母的吩咐,凤姐果然收敛了情绪,接过平儿手里的食盒,打开来,里面是两碟点心:一碟桂花糕,一碟杏仁酥。“我听平儿说,你今日没吃早饭,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些,你快尝尝。”她说着,把食盒递到贾琏面前,语气虽还有些生硬,却已没了方才的冷意。 贾琏知道这是凤姐服软的意思,连忙接过食盒,拿起块桂花糕,一边走,一边塞进嘴里:“还是奶奶疼我,这桂花糕真甜。”凤姐嗤的一声笑出来,口里骂道:“有那么饿吗?边走边吃的,吃小心嗝肚子。” 到了内堂,贾琏对凤姐说:“说正经的,不但老太太吩咐的,我尽快安排织造。下午收到大舅哥来信,他下月去泉州,说是要处置胡商和夷商的难事,这边问我是否去泉州一聚。我急着给老太太请安,还没来得及把信给你看。” 说完把信递给凤姐,说:“我已经吩咐了他们全力赶造第一批样货。做出来后,我和林之孝亲自往泉州一趟。” 凤姐接了信,也不看。 她和这个大哥王仁感情从小淡薄,向来就觉得这个大哥不靠谱,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时写信给夫君,还相约在泉州聚会,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事,肯定属于到什么难题,或者伸手要借银子的多。 于是凤姐看贾琏淡淡的道:“你们大老爷们的事,我没空管,也管不来。你也别光顾着外面的事,家里的事也得上心。隔两日是邢夫人的生辰,家宴和礼单我已经安排好。明儿个一早,你别忘了去给她请安。” “有劳奶奶了。”贾琏连忙应道。 凤姐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平儿走了。 第六节 次日早上,尤二姐正在隔间里画新的纹样,见贾琏进来,就连忙起身:“二爷,您来了?可是老太太那边有消息了?” “老太太很喜欢新纹样,还让给史大姑娘、林姑娘她们做衣裳呢。”贾琏笑着把贾母夸赞的事说了,又提了泉州锦缎的事,“二姐,接下来要辛苦你。” 尤二姐闻言,眼里满是干劲:“请二爷放心,我定尽力,不耽误织造。能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为府里出力,我已经很感激了。”她说着,语气里带着几分坚定,“我不想靠旁人养活,能凭着自己的画工吃饭,才觉得踏实。” 贾琏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越发赏识——这尤二姐不仅有才华,还有主见,不像府里有些女子,只想着攀附和依附男性。 他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很好。往后织锦坊的花本设计,就全靠你了。我已经跟林之孝说过,在坊里给你立个‘花本组’,你当组长,再挑两个心灵手巧的丫鬟跟着你学,往后就算你不在,也有人能接着画纹样。” 尤二姐大喜,连忙躬身行礼:“谢二爷提拔!我定当好好教她们,不让二爷失望!” 第七节 不几日,第一批五十匹新纹样锦缎终于织成。 贾琏让人装了两匹最好的,一匹送到荣庆堂给贾母,一匹送到正堂给凤姐。 贾母见了,又赞了一回,还让鸳鸯取了十两银子,赏给织锦坊的工匠们。凤姐拿着锦缎,摸了半晌,对平儿笑道:“这尤二姐倒真有几分本事,这纹样织在锦缎上,比画的还好看。” 平儿连忙笑道:“二奶奶说得是。二爷也是为了府里好,如今织锦坊兴旺了,您当家也能轻松些。” 凤姐白了她一眼,却忍不住笑了:“你啊,就会替他说话。罢了,只要他心里有这个家,不做出格的事,我也懒得管他。” 夜里的卧房偏厅,烛火燃得正旺,映得满室暖黄。八仙桌上摆着四样精致菜肴:蟹粉狮子头炖得酥烂,汤汁泛着油光;水晶肘子切得厚薄均匀,裹着透亮的冻;还有两碟清炒时蔬,一碟嫩笋,一碟豆苗,都是凤姐特意让小厨房按贾琏口味做的。桌角放着只紫釉暗花酒壶,旁边两只白瓷酒杯,杯沿还沾着刚烫过的水汽。 贾琏刚从织锦坊回来,身上还带着些丝绒的细屑,换了件月白绫袄便往这边来。掀帘进门时,见凤姐正坐在圈椅上,手里摩挲着块青缎料子——正是新织出的“黄鸭斗篷猫儿”样料,明黄的底色上,猫儿额间的朱红花钿泛着温润光。 “回来了?”她笑着起身,给贾琏倒了杯酒,“今日新锦缎织成,是件大喜事,咱们得喝一杯。刚让平儿去烫的酒,是你去年存的女儿红,正好配这狮子头。” 贾琏接过酒杯,与凤姐碰了碰:“都是托奶奶的福,若不是奶奶支持,织锦坊也走不到今日。” 凤姐白了他一眼,却掩不住眼里的笑意:“少跟我贫嘴。往后你去织锦坊,也得跟我说说,别总让我从旁人嘴里听消息。” “知道了,奶奶。”贾琏笑着饮下杯中的酒,心里觉得温暖——这红楼世界的日子,虽有勾心斗角,有醋意纷争,却也有这样的烟火气。 贾琏在她对面坐下,拿起样料摸了摸,锦面紧实,猫儿的斗篷晕染得层次分明,连花钿的四瓣纹都织得清晰:“这料子织得好,明日带两匹去泉州,可得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 凤姐点点头,平儿给两人斟上酒,然后就出去了。 凤姐只捏着酒杯沿,眼神里透着几分愁绪:“泉州的事,你多费心。”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你前几天跟我说王仁你来信约你在泉州一聚,这事儿,我今儿个探听清楚了。昨日家叔王子腾打发人来,说他在泉州欠了胡商的钱,数额还不小——欠的是葡萄牙商人佛朗士,估计王仁请你在泉州见面,**不离十就是这事儿。” 贾琏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问道:“欠了多少?” “两千两白银。”凤姐声音压得低了些,“家叔说,大哥去年跟佛朗士合伙做香料生意,本想赚笔大钱,没成想香料在海上遇了台风,船沉了大半,不仅本钱赔了,还欠了佛朗士的货款。佛朗士催得紧,大哥没办法,托了家叔来求咱们——说要看王家和贾家的情分上,让你在泉州见佛朗士时,为他担保一下,宽限些时日,或是先替他垫上一部分。” 贾琏没立刻回话,只端着酒盏抿了口。 他知道王仁是凤姐的亲大哥,虽是皇商,却向来不成器,好赌又挥霍,只是没料到竟欠了这么多。正琢磨着如何回应,却见凤姐忽然红了眼眶,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其实我早知道他不成器。咱们王家,表面风光,内里的难处只有自己知道。” 贾琏心里叹息一声:我贾家何尝不是? 王熙凤放下帕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沾湿了唇角,却顾不上擦:“我爷爷在世时,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粤、闽、滇、浙的洋船货物,哪样不是经他的手?那时候,胡商来朝,都得先到咱们王家递拜帖,西洋的香料、洋布、自鸣钟,宫里用的大半都是咱们王家采买的。我父亲是长子,本该接爷爷的差事,可他身子弱,三十岁就去了,后来才轮到家叔王子腾。” 凤姐的声音慢了些,带着几分回忆的怅然:“家叔能有今日的地位,一半是靠自己争气,一半也是沾了爷爷的光。可大哥不一样,他是我父亲唯一的儿子,爷爷在世时宠得没边,长大了只会挥霍。以前在京城,他就常跟人赌钱,输了就来跟我要,我没少替他填窟窿。后来家叔让他去泉州做皇商,本想让他收收心,没成想他更野了,竟敢跟胡商做那么大的买卖,还赔得底朝天。” 贾琏静静听着,这才知道王家发家的根由——凤姐口中“爷爷管洋船货物”,是实打实掌着对外贸易的命脉。 “我这个大哥浑,”凤姐咬咬牙,又斟了杯酒,眼神却亮了些,带着几分倔强,“可他终究是我大哥,是姓王的人。家叔说,佛朗士虽和气,却最看重银钱,若是不还,怕是要闹到官府去——咱们王家如今靠着家叔在朝里的地位,若是出了这等事,颜面无光不说,还可能连累家叔。琏儿,我知道咱家难,织锦坊刚有起色,府里进项也不丰,可王家和贾家唇亡齿寒,你看咱们能不能帮着也想想办法?” 她说着说着,声音软了下来,往日里当家主母的干练少了几分,多了些女儿家的委屈。 贾琏看着心里软了:“你别着急。我去泉州,本就要见大舅哥,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包在我身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大舅哥的面,总要看王家的面。钱财身外物,千金散尽还复来,不就是银子吗?多大的事儿?大不了,往后慢慢填回去就是了。” 凤姐没想到他竟这么说,眼眶都红了,起身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琏儿,我知道你近来为织锦坊的事操透了心,现在要还替我操心王家的事……以前是我不好,总对你发脾气。” 贾琏抬头,见她眼底泛着水光,烛火映在她脸上,竟比往日更显柔媚,心中一时大乱。 他连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端起酒杯掩饰着慌乱:“咱们两夫妻,王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我此去泉州,难免一头半个月,府里的事还要奶奶操心呢。” 就在这时,门帘被轻轻掀开,平儿端着一碟刚热好的桂花糕走进来,见两人都没说话,便笑着打圆场:“二爷,二奶奶,这桂花糕是小厨房刚蒸的,还热乎着呢,您二位尝尝?”她把碟子放在桌上,眼角扫到凤姐微垂的眉眼,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待贾琏拿起块桂花糕咬了口,平儿才凑到凤姐身边,小声道:“二奶奶,前几日清虚观的清源道姑来府里给老太太请安,说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宜祈福、合缘,不如请道姑来咱府里做场求子法事,一是为二爷去泉州求个平安,二是……也为咱们府里求个顺遂。” 凤姐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清源道长是清虚观的高人,不仅会祈福,还懂些“合缘”的门道——往日里府里有丫鬟想求姻缘,都爱去请她看日子。平儿这是借着祈福的由头,想帮她拉近和贾琏的关系。 她眼睛亮了亮,却没立刻应,只看向贾琏:“二爷,下月初三你若是能从泉州回来,咱们便请清源道长来做场法事,给你求个平安符,也给织锦坊求个兴旺,你看如何?” 贾琏没多想,只觉得是寻常祈福,便点头道:“好啊。我尽量早去早回,若是赶得及,便陪你一起去清虚观。” 凤姐心里一喜,脸上却依旧平静,只拿起酒盏对贾琏举了举:“那我先祝你此去泉州顺顺利利。” 贾琏也举起酒盏,和她碰了碰:“借奶奶的吉言。请奶奶安心。” 酒液入喉,带着女儿红的醇厚,凤姐看着贾琏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了——不管是为了王家,还是为了她自己,贾琏近来的担当,都让她觉得这夫妻同心的日子,或许真的不远了。平儿站在旁边,见两人气氛缓和,悄悄松了口气,又给两人添了些酒。 夜渐渐深了,烛火也弱了些。贾琏起身说要回书房整理泉州的贸易清单,凤姐只好叮嘱道:“路上小心,到了泉州马上派人给家里报平安。” “知道了。”贾琏应着,转身掀帘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凤姐对平儿笑道:“还是你机灵。那清源道姑,你明日就去清虚观叫来,我有话问她。” 平儿笑着应道:“奴才晓得了,二奶奶放心。” 凤姐拿起桌上的“黄鸭斗篷猫儿”提花织锦的样料,指尖拂过猫儿额间的花钿,嘴角忍不住往上弯——她等着贾琏从泉州回来,等着那场祈福法事,更等着他能真正明白她的心意。 偏厅的烛火依旧暖着,映得那明黄的锦缎,像藏了满室的春光。 第6章 下泉州海客接巨单 赠罗帕巧妇藏玄机 第一节 荣国府的晨雾还未散尽,西跨院外的青石路上已落了层薄霜。 两辆马车静立在灯笼下,头一辆的乌木车辕上缠着暗纹锦缎,鞍鞯旁挂着个铜制暖炉,炉里燃着银丝炭,袅袅青烟裹着暖意,驱散了晨寒;后一辆的车板上垫着厚厚的稻草,上面盖着青布,里面是两匹“黄鸭斗篷猫儿”提花织锦样料与装契书的木匣。 贾琏换了件石青织金流云纹夹袍,腰间坠着蓝田玉扇坠,刚掀帘出门,就见林之孝提着个食盒迎上来,盒里是刚热好的芝麻饼与驱寒的姜茶:“二爷,清晨天寒,您先垫垫肚子,路上好有精神。”他说着,指了指马车旁的小厮,“都吩咐好了,咱们走官道,每日歇在驿站,约莫四日能到泉州。” 凤姐与平儿也站在廊下,凤姐手里攥着个锦袋,里面是件灰鼠皮护膝:“泉州海边风大,夜里在车上盖着,别冻着膝盖。”她又从平儿手里接过个油纸包,塞进贾琏怀里,“这是你爱吃的糖蒸酥酪,用棉絮裹着,能保半日温,路上饿了吃。” 贾琏一一收下,躬身道:“奶奶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织锦坊的事,有二丫头与尤二姐盯着,您也别太操劳。” 车帘落下时,他隐约见凤姐抬手掩眼,平儿在旁低声劝慰。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薄霜,发出“咯吱”轻响。出了荣国府,官道旁的农田还覆着白霜,远处村落的炊烟袅袅升起,偶有挑着担子的货郎走过,见了马车连忙侧身避让,嘴里喊着“借过”,声音在晨雾里飘得很远。 “二爷,”林之孝掀开车帘一角,递进来一杯姜茶,“方才问了驿站的人,说这几日官道顺畅,只是过了沧州,要过一段沙土路,得让小厮慢些赶车,别颠坏了样料。” 贾琏接过姜茶,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嗯,样料用棉絮裹严实些,再垫层油纸,防着路上遇雨。对了,佛朗士那边,你上来,再跟我说说他的性子?” “是的二爷,”林之孝赶紧上来回话,声音随着马车颠簸有些不稳,“佛朗士是马考总督马可的弟弟,虽说是西洋人,却最讲诚信。去年有个商人欠了他一千两,后来凑不齐,他也没逼债,只让那人用香料抵了,说‘生意不成仁义在’。只是他做事也细,收货物时定要亲自查验,半点不含糊。” 贾琏点点头,心里有了底。 他掏出怀里的契书,在空白处写下“质量核验:每匹锦需经二丫头与尤二姐双重查验,确保花钿完整、颜色均匀”,又想起凤姐昨夜说的王家与胡商打交道的规矩,添了句“按月供货,遇不可抗力需提前半月告知”——这既是对佛朗士的承诺,也是对织锦坊的约束。 马车又走了一日,傍晚歇在沧州驿站。 驿站的院子里停着几辆南来北往的马车,有运丝绸的,有运茶叶的,伙计们忙着卸行李,空气中混杂着马粪味与饭菜香。林之孝去安排食宿,贾琏则坐在驿站的廊下,拿出样料翻看——明黄的锦缎在夕阳下泛着柔光,猫儿额间的朱红花钿依旧鲜亮,他用指尖捻了捻丝线,确认没有松动,才放心地交给小厮收好。 “二爷,”林之孝回来时,手里拿着个粗瓷碗,里面是热汤面,“驿站的厨子说这是本地的羊肉面,驱寒。刚听隔壁桌的商人说,泉州近日来了不少南洋来的香料。” 贾琏接过面碗,热气扑面:“香料?。” 林之孝应了声“是”。 贾琏想了一下,问道:“这个佛朗士,有什么爱好?喜欢什么?” 林之孝尬住了,说“回二爷的话,小的不知道。小的马上安排人去查!” 贾琏嗯了一下,说:“快去!” 接下来的一日,马车一路向南,官道旁的农田渐渐多了起来,稻田里的水泛着水光,偶尔能见到穿着短打的农人在田里劳作;到了徐州,更是绿意盎然,路边的柳树垂下枝条,偶尔有白鹭从水面掠过。 贾琏每日除了歇脚,便与林之孝琢磨贸易的细节,从运输路线到货款结算,一一敲定,倒也不觉枯燥。 第四日傍晚,终于到了泉州码头。码头上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商船泊在岸边,桅杆如林,搬运货物的脚夫扛着箱子往来穿梭,嘴里喊着号子;空气中混杂着海水的咸湿与香料的浓郁气息,还有西洋商人说话的叽里呱啦声,热闹得让人眼花缭乱。 第二节 车轮碾过泉州码头青石板的脆响,终于被海浪拍岸的声浪盖过。 贾琏掀开车帘一角,入眼便是成片的乌篷船与西洋商船交错泊在岸边,搬运货物的脚夫扛着香料、丝绸往来穿梭,号子声、胡商的叽里呱啦声、货郎的吆喝声混在一处,满是海港的鲜活气。 还未等马车停稳,就见码头入口处忽然静了几分——十来个穿青布短褂、腰系白布带的伙计排成两列,手里各提着个小红灯笼;中间站着个穿宝蓝织金锦袍的男子,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与凤姐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市侩的活络,腰间系着嵌宝石的玉带,手里把玩着颗鸽蛋大的翡翠扳指,正是凤姐的大哥王仁。他身后跟着四个挎腰刀的护卫,还有两个提着食盒的小厮,最前头竟有个敲锣的,见马车过来,“哐哐”敲了两下,高声喊:“荣国府琏二爷到——” 这阵仗让往来的客商都停下脚步,纷纷侧目。贾琏心里了然——王仁这是故意摆排场,既为显王家皇商的体面,更是为了讨好他。 马车刚停稳,王仁就快步上前,亲自掀开车帘,一把攥住贾琏的手腕,力道大得有些发紧,脸上却堆着热络的笑:“二弟!可把你盼来了!这一路从京城过来,走了四日,定是累坏了!”他说着,又转向林之孝,拱了拱手,“林管家也辛苦,快些上车,咱们先去聚仙楼,我已订了顶楼的‘观海阁’,让你们尝尝泉州的新鲜海货!” “大哥费心了。”贾琏不动声色地拱拱手,目光扫过那排伙计与护卫,说道:“不过是寻常赶路,何必这么大的排场。” “哎!二弟这话,就叫见外了!”王仁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得意,“你是荣国府的二爷,我若是连这点体面都没有,岂不是让人笑话咱们王家与贾家没人?”他说着,引着贾琏往那辆乌木马车去,“这车是我特意从泉州最大的车行租的,车座铺着白狐皮,比你坐来的宽敞,你先歇歇,聚仙楼离这儿不远,半盏茶的工夫就到。” 上车时,小厮连忙递上块热帕子,又端来一杯温好的桂花酒:“二爷,先用帕子擦擦手,喝口酒驱驱寒。这是本地的‘状元红’,存了五年的陈酿。” 贾琏接过帕子,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又抿了口桂花酒,醇厚中带着甜香,确实是好酒。 马车缓缓驶动,穿过码头的热闹街区,路边的商铺大多挂着“洋货行”“香料铺”的招牌,偶尔能见到穿西洋服饰的商人走过,与挑着担子的本地小贩擦肩而过,倒有种奇特的和谐。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座三层木楼前——正是泉州最有名的聚仙楼。楼体是红木所建,飞檐翘角上挂着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门口挂着两盏一人高的红灯笼,上面绣着“聚仙楼”三个金字,格外醒目;楼里伙计穿着青色长衫,见了王仁,都躬身行礼,齐声喊:“王大爷!” “二楼的观海阁准备好了吗?”王仁问道,语气带着几分熟稔。 “早备好了!”为首的伙计笑着引路,“您订的东海石斑鱼、大鲍鱼都刚从渔船上取来,后厨正等着您呢!” 众人跟着伙计往顶楼去,楼梯是实木的,踩上去沉稳无声;走廊两侧挂着名家字画,有画泉州海景的,也有画西洋商船的,看得出酒楼主人颇懂风雅。到了观海阁,伙计推开木门,一股鲜香扑面而来——包厢三面是窗,能望见远处的海港与往来的商船,桌上摆着银质的餐具,壁上挂着幅《春江渔钓图》,四个穿绿裙的丫鬟侍立在旁,见了贾琏,连忙屈膝行礼:“见过琏二爷。” 王仁拉着贾琏坐在上首的位置,又让林之孝坐在旁边,才对丫鬟吩咐:“上菜吧,按我订的单子来,再温一坛十年的女儿红。” 丫鬟们动作麻利地布菜,先上的是冷盘:冰镇花蟹个个顶盖肥,蟹肉雪白;醉虾浸在黄酒里,还在微微动弹;卤鹅掌卤得入味,皮软肉嫩;还有一碟凉拌海蜇,脆爽可口。每道菜都用白瓷盘盛着,盘边还点缀着新鲜的荷叶,精致得不像下酒菜。 “二弟,快尝尝这花蟹!”王仁拿起银箸,给贾琏夹了块蟹肉,“这是今早刚从东海捕来的,比京城的河蟹鲜多了!我特意让后厨冰镇着,就是为了让你尝个新鲜。” 贾琏尝了口蟹肉,清甜中带着海水的鲜气,确实比河蟹更嫩。林之孝也拿起筷子,小声对贾琏道:“二爷,这聚仙楼的海鲜在泉州是出了名的贵,寻常商人都舍不得来,王大爷这次倒是下了血本。” 贾琏微微点头,心里明白王仁的用意——无非是想靠这顿接风宴讨好他,让他更尽心地帮着解决债务。 热菜很快上桌,第一道是清蒸石斑鱼,鱼身足有两尺长,上面撒着姜丝与葱花,汤汁清亮;第二道是红烧鲍鱼,鲍鱼个头均匀,裹着浓稠的酱汁,香气扑鼻;第三道是焖海参,配着香菇与笋片,软糯入味;还有一道本地特色的姜母鸭,鸭肉炖得酥烂,姜香与肉香混在一起,让人食指大动。 丫鬟给众人斟上女儿红,酒液呈琥珀色,酒香醇厚。王仁端起酒杯,对贾琏举了举:“二弟,这杯我敬你!多谢你肯来泉州帮大哥,若是这次能把佛朗士的债务解决,大哥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贾琏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大哥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只是大哥,明日我见佛朗士,总得知道债务的详细情况——那三千两银子,到底是怎么欠的?后续的还款计划,你可有想法?” 王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放下酒杯:“不瞒二弟,去年佛朗士说有批印度香料,成色好,价格比市价低两成,我想着能赚笔大钱,就跟他订了五百斤。没成想船在海上遇了台风,香料沉了大半,剩下的也潮了,卖不出去……本钱赔了不算,还欠了他三千两的货款。”他说着,声音低了些,“我本想跟泉州的商号借,可他们见我赔了钱,都不肯借,没办法才托家叔求你。” 贾琏没立刻说话,只夹了块鲍鱼慢慢嚼着。林之孝在旁悄悄递了个眼色——他方才从酒楼伙计口中得知,王仁除了欠佛朗士的钱,还在泉州的赌坊里输了五百两,只是没敢说出来。 “大哥,”贾琏放下筷子,语气平淡,“明日我见了佛朗士,会帮你求情,让他宽限些时日。但你得答应我,往后做事要稳重,别再像这次一样冒失。王家是皇商,若是坏了名声,往后在泉州可就难立足了。” 王仁连忙点头如捣蒜,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二弟放心!只要这次能解决,我定改邪归正,好好打理商号!往后若是赚了钱,定忘不了二弟的好处!” 说话间,丫鬟又端上一道甜品——泉州特色的土笋冻,晶莹剔透的冻里裹着细小的海虫,撒着芝麻与香菜。王仁殷勤地给贾琏盛了一碗:“二弟尝尝这个,是泉州的特色,清热解暑,夏天吃最好。” 贾琏尝了一口,口感Q弹,带着海鲜的清甜,确实不错。宴席过半,王仁又让伙计搬来一坛女儿红,说是要与贾琏不醉不归。贾琏知道他是想拉近距离,却也没推辞,只浅尝辄止——明日还要见佛朗士,不能喝醉误事。 夕阳西下时,宴席才散。王仁派小厮送林之孝去驿站歇息,自己则陪着贾琏往王家商号去。马车驶过码头,夕阳把海面染成金色,西洋商船的桅杆在余晖中拉出长长的影子。贾琏靠在车座上,手里摩挲着蓝田玉扇坠,心里已盘算好明日见佛朗士的措辞——既要谈成织锦订单,也要帮王仁解决债务,更要为织锦坊的外销打下基础。 而王仁坐在旁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泉州的商机,语气里满是期待。贾琏偶尔应一声,目光却望向窗外的海景——这泉州的繁华,既是商机,也是考验,往后的路,还得一步步稳扎稳打地走。 第三节 次日辰时,贾琏带着林之孝与两匹样料,往佛朗士的商号去。佛朗士的商号在码头附近,比王家的更气派,门口站着两个穿西洋服饰的护卫,他们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外面套着银色的胸甲,手里握着剑柄,见了贾琏,先用西洋礼行了个礼,才用生硬的汉语问:“你是……贾琏先生?” 得到确认后,护卫引着往里走。正厅里铺着红色的地毯,墙上挂着几幅西洋画,画的是海上的帆船与欧洲的城堡;桌后坐着个高鼻深目的西洋男子,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黑色天鹅绒外套,领口系着白色的领结,领结上别着颗小小的蓝宝石,他正低头看账册,手指上戴着枚金戒指,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 “贾琏先生!”见贾琏进来,佛朗士立刻起身,快步走上前,伸出手——这是西洋的礼节,贾琏虽不熟悉,却也学着他的样子握了握,只觉他的手掌宽大,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王子腾大人……给我写了信,说你有……好的织锦。”佛朗士的汉语带着浓重的西洋口音,每个字都咬得很用力,像是怕说不清楚。 “多谢佛朗士先生肯见在下。”贾琏躬身回礼,“久闻先生在泉州与马考的商号做得极大,今日特来,是想与先生谈织锦外销的事。”说着,他对林之孝递了个眼色。 林之孝连忙打开青布包裹,将两匹“黄鸭斗篷猫儿”样料铺在桌上。那明黄的锦缎一展开,就吸引了佛朗士的目光——他快步走过去,先是俯身看了看,然后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锦面,从猫儿的身子摸到斗篷的绒毛边,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坏了。“这……这花纹,太可爱了!”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惊喜,又翻到样料的背面,仔细看着经纬交织的痕迹,“织工很细,比江南的织锦……更紧实。” “先生好眼光。”贾琏笑着解释,“这织锦用的是江南上等熟丝,先经三次煮练去胶,再用苏木、蓝靛等天然染料染色——您看这猫儿的斗篷,用的是石黄与鹅黄晕染,才显得软乎;额间的花钿,是用‘游丝描’的技法织的,四瓣纹细而不断,既精致又不影响挽花。” 佛朗士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又指着猫儿的眼睛问:“这眼睛……是用什么画的?看着像……会笑。” “是用淡墨勾的眼缝,再用白色丝线点了点高光。”贾琏说着,拿起样料,对着光晃了晃,“您瞧,光线一照,这眼睛就显得灵动了。外洋的贵族喜欢新奇鲜活的纹样,这‘黄鸭斗篷猫儿’,既有东方的工笔雅致,又有讨喜的模样,定能受欢迎。” 佛朗士放下样料,走到桌后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脸上的惊喜渐渐淡去,多了几分谨慎:“贾琏先生,我想知道……这样的织锦,你每月能供应多少?我需要稳定的货源,不能……这个月有,下个月没有。” “每月五十匹。”贾琏立刻回话,“织锦坊如今推行‘分组承包’,进料、挽花、织工各司其职,还有专门的质检组——每匹织锦都要经二丫头与尤二姐查验,确保花钿完整、颜色均匀,才会出货。先生若是不信,可派人去京城的织锦坊查看,或是在泉州的商号里设个验货点,货到了您先验,合格再付款。” 佛朗士的手指停了下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竟……愿意让我验货?很多商人都怕……我挑毛病。” “做生意讲究诚信。”贾琏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我想与先生做长期合作,不是一锤子买卖。若是织锦有问题,您尽管退回来,我双倍赔偿。而且,我们还会每月更新纹样——除了这‘黄鸭斗篷猫儿’,接下来还会出‘蓝灰小狼’‘红色狐狸’,都是按外洋的喜好设计的。” 佛朗士盯着贾琏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是否说谎。半晌,他忽然笑了:“贾琏先生,你很坦诚,我喜欢。我在欧洲有很多客户,他们……喜欢新奇的东方纹样。去年我进了一批江南的‘缠枝莲’织锦,卖得不好,因为太……老气。你的这个‘猫儿’,很好。”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订一年的货,每月五十匹。但是,价格……你要多少?” “每匹二十两白银。”贾琏报出价格,见佛朗士皱起眉,立刻补充道,“先生觉得贵?江南的织锦确实只要十五两,但它们的纹样是十年前的旧款,用的是普通生丝;我的织锦,用的是上等熟丝,纹样是新设计的。二十两,已经是合理的价格了。” 佛朗士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我订一年,能不能……便宜些?十……八两?我知道你要赚银子,我也要赚银子。若是每匹十八两,我可以先付一千两定金,剩下的……按月结算。” 贾琏心里迅速算了算——每月五十匹,每匹十八两,一年就是一万零八百两,除去成本,能赚六千两,足够荣国府小半年开销。而且先付定金,能缓解织锦坊扩大生产的资金压力。他故作沉吟片刻,才点头:“好!就按先生说的,每匹十八两,一年为期。契书我已备好,咱们今日就签字画押。” 林之孝连忙拿出契书,佛朗士接过,仔细看了一遍,又让身边的西洋管家翻译了几句,确认没有问题,才拿起笔——他用的是西洋的羽毛笔,在契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个红色的手印。贾琏也签下“贾琏”二字,交换了契书。 佛朗士拿起桌上的银票,递给贾琏:“这是一千两,票号在京城与泉州都能兑。”他看着贾琏收下银票,脸上露出真诚的笑,“贾琏先生,我觉得……我们能成为好朋友。下个月我要回马考,我的庄园在海边,有很多西洋的水果与酒,你若是有空,不妨来马考做客。我带你看我的洋船,还有……欧洲的钟表,很有趣。” 贾琏心里一动——马考是西洋客商聚集之地,去那里能开拓更多销路。他连忙应道:“多谢先生邀请!若是下次有空,我定去拜访。到时候,我带些新纹样的织锦,让先生瞧瞧。” “太好了!”佛朗士站起身,又与贾琏握了握手,“我会让管家……给你准备住处,在马考最好的街区。” 贾琏笑着说:“非常感谢。我知道佛朗士先生是个很爽快的人,我很喜欢爽快的人。” 佛朗士哈哈大笑:“我也很喜欢贾琏先生。” 贾琏说:“我在望海楼定了一桌酒席,想请佛朗士先生喝顿酒。” 佛朗士笑着说:“贾琏先生,阁下可能,有所不知,但是,整个泉州,都知道,我谈生意的时候,不喝酒。” 贾琏也笑着说:“佛朗士先生不要误会。我请你喝酒,不谈生意。”顿了一下,“我们的生意已经谈完了。” 佛朗士停住了大笑,眯着眼睛,端详着贾琏,说:“尊敬的贾琏先生,我只和我的朋友喝酒。” 贾琏微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我的确是佛朗士先生的朋友。” 佛朗士再次大笑,不过这次大笑明显快乐很多。 第四节 暮色将泉州港染成金红时,望海楼的顶楼“听涛阁”里,已备下了夜宴。这望海楼比白日的聚仙楼更显雅致,临窗处摆着张梨花木圆桌,窗外便是粼粼海面,西洋商船的桅杆在余晖中若隐若现;壁上挂着幅《南洋通商图》,画的正是泉州码头与西洋商船贸易的景象;角落里,两个穿蓝布衫的乐师正拨弄着琵琶与三弦,曲调清越,混着海浪声,格外舒心。 贾琏刚到阁内,就见佛朗士已候在窗边,换了件靛蓝的亚麻长袍,领口没系领结,倒比白日多了几分随意。他手里拿着个西洋望远镜,正对着海面眺望,见贾琏进来,连忙转身,笑着张开双臂:“贾琏兄弟!你来得正好!你看那艘……白色的洋船,是我哥哥马可从马考派来的,载着欧洲的钟表与玻璃。” “佛朗士先生倒是好兴致。”贾琏拱手回礼,目光扫过桌上的宴席——除了泉州本地的清蒸鱼、焖海参,还多了几样西洋菜式:烤得金黄的羊排,撒着香料的面包,还有一碗装着红色果浆的甜品,“没想到先生还备了西洋菜。” “哈哈!”佛朗士拉着他坐下,指了指那盘烤羊排,“这是我从马考带来的厨子做的,用的是欧洲的香料,你尝尝,与你们的烤肉不一样。”他说着,拿起银刀切开一块羊排,递到贾琏面前,“我在南洋待了十年,最怀念的就是家乡的烤羊排,只是这里的羊肉不如欧洲的肥嫩,凑活着吃。” 贾琏尝了一口,羊排外焦里嫩,带着迷迭香的气息,确实与中式烤肉不同,便笑道:“很美味,比京城的烤鹿肉多了几分清冽。先生在南洋待了十年,想必见了不少新奇景致?” 这话正好勾起了佛朗士的兴致,他放下刀叉,拿起酒杯抿了口葡萄酒——这是从欧洲运来的红葡萄酒,装在水晶杯里,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南洋的景致,说一年也说不完!我去过香料岛,那里的胡椒树长得比人高,花开时满岛都是香气;还去过爪哇,土人部落的姑娘会用花朵编项链,见了客人就往脖子上挂;最有趣的是苏门答腊的大象,能帮人搬运香料,驯象人只要说句话,它就乖乖跪下。” 他说得兴起,手舞足蹈,连汉语的口音都轻快了些:“还有南洋的水果!芒果比拳头大,榴莲闻着臭,吃着香,你若是去了,定要尝尝!去年我带了些榴莲回马考,我哥哥马可闻了就躲,说‘这是魔鬼的果实’,哈哈!” 贾琏听得入了迷,也想起自己在红楼世界的见闻,笑道:“先生说的这些,倒让我想起京城的庙会——每年正月,街上有耍杂技的、卖糖画的,还有人扮成孙悟空,孩子们追着跑。我家女儿巧姐,去年还拉着我买了个糖做的老虎,吃了半天,嘴角都沾着糖霜。” “巧姐?”佛朗士眼睛一亮,“你有女儿?多大了?” “刚满三岁,”贾琏提起女儿,语气软了些,“性子像她母亲,机灵得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内子凤姐是当家主母,精明能干,府里的事都靠她;还有个通房丫头平儿,温顺懂事,也常帮着打理家里的琐事。” 佛朗士点点头,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真好,有妻子、女儿,还有贴心的人帮衬。我还没成家,早年在欧洲订过一门亲,可后来我来南洋做生意,就耽搁了。我哥哥马可,就是马考总督,他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儿子都能帮他处理公务了,每次写信都催我回去成家。” “马考总督是先生的亲哥哥?”贾琏故作惊讶,其实林之孝早已告知,只是此刻提起,更显自然。 “是!”佛朗士语气里满是骄傲,“我哥哥比我大五岁,早年在欧洲,当过军官,后来被派到马考,当总督。他很支持我做生意,常说‘贸易能让不同国家的人成为朋友’。下次,你若是去马考,我带你去见他,他一定会喜欢你的织锦——马考的贵族夫人,最爱收集东方的织物。” “那我先谢过先生。”贾琏端起酒杯,与佛朗士碰了碰,“我也盼着能与先生的哥哥相识。但我们这次喝酒,不谈生意。” 佛朗士哈哈大笑说:“对对对!” 酒过三巡,乐师的曲调渐渐柔和,海浪声也慢了下来。佛朗士放下酒杯,看着贾琏,语气诚恳:“贾琏兄弟,说实话,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贵族商人,只想赚银子。可今日与你谈生意,又听你说家人、说织锦坊,我才知道你是个重情义、懂诚信的人。这样的朋友,我佛朗士愿意交。” 贾琏放下银箸,语气郑重:“佛朗士先生,能与你成为朋友,是我的荣幸。刚刚我说起我家的妻子,她的哥哥名叫王仁,我听说,去年他欠了先生三千两银子,这事你还记得吗?” 佛朗士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当然记得。两年前,他把我的香料运走,但是钱没有付,说是一个月后再付款,我相信了他;然后他说船遇了台风,赔了钱,货款暂时给不了,我还是相信了他,后来他写下欠据,说要求推迟一年还钱,我也相信了他,一个月前到期了,他又说还不了,要求推迟。我看在王大人的面子上,并没有催他。但是,信用是重要的。而且我们欧洲人,人情和商业,都是分清楚的。贾琏先生,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贾琏缓缓道:“先生,我替王先生还了这笔债务,今日就用现银结清,你看如何?” 一直垂手低头侍立在贾琏身后的林之孝大惊失色:“二爷!”贾琏头也不回,抬了抬手,制止林之孝说话。 这话让佛朗士也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贾琏,似乎不敢相信:“你……你要替他还?三千两不是小数目,而且这是他的债务,不是你的。” “是的,这是他的债务。但我们是一家人,他的确遇到了意外,这次我得帮他。” 贾琏眼看着佛朗士的眼睛说:“而且,我知道,我的佛朗士兄弟也不容易,做生意需要现钱,昨天你已经给了我一千两的银票,但是,我知道,下个月的茶叶和瓷器订单,你需要支付大量的定金。我也要帮助你。” 贾琏转头对候在阁外的林之孝道,“林管家,把我带来的银票取来。” 林之孝连忙走过来,从怀里取出锦袋里面装着的三张一千两的银票,都是泉州最大的“汇通票号”开出的。 贾琏拿起银票,递到佛朗士面前:“佛朗士兄弟,这是三千两。而且我遵守了我的诺言:我不谈生意” 佛朗士看着桌上的银票,又看了看贾琏真诚的眼神,忽然站起身,一把抓住贾琏的手:“贾琏兄弟!你这样的朋友,我这辈子都没遇到过!” 他接过银票,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又拿起酒杯,斟满酒递给贾琏:“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佛朗士最好的朋友!你在泉州、在马考的生意,只要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下个月我回马考,定要告诉我的哥哥,我们多了一个好兄弟!” “好!”贾琏接过酒杯,与他碰了个满杯。“往后,咱们既是生意伙伴,也是好兄弟!” 乐师的琵琶声正好奏到**,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 佛朗士兴致大发,又说起马考的庄园:“我在马考的庄园里种了很多芒果树,还有一片葡萄园,你去了,咱们就在葡萄架下喝酒,吃我哥哥做的烤鸡,他的烤鸡比欧洲的厨师还做得好!” 贾琏笑着应下,又邀请佛朗士:“兄弟若是有机会,也该去京城看看。京城的宫殿、祭天之坛,还有我家庭院、庄园、织锦坊,都值得一看,定让你不虚此行。” “好!我定去!”佛朗士笑得格外开心,又给贾琏夹了块烤羊排,“来,再吃点,这羊排凉了就不好吃了。” 当晚的夜宴,直到月上中天才散。 回去的路上,贾琏的马车走在泉州的夜色里,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远处码头的灯笼还亮着,西洋商船的影子在海面摇晃。他摸了摸腰间的蓝田玉扇坠,心里满是暖意——不仅谈成了织锦的大订单,还结交了佛朗士这样的挚友,更帮王仁解决了债务,这趟泉州之行,远比他预想的更圆满。 第五节 第二天早上,到王家商号大门时,王仁早在等着,见贾琏回来,连忙迎上去,眼圈都红了,双手挽着贾琏的手臂就要跪下:“二弟!你……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往后我定好好打理正事,赚了钱就还你!” “快起来,”贾琏连忙扶起他,“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王仁又让伙计备了热水与点心,亲自伺候贾琏洗漱歇息。 贾琏对林之孝说:“织锦坊很多事要安排,今儿个我们出发。” 林之孝应诺一声,就赶紧张罗安排去了。 王仁对贾琏说:“我已经安排驿站快马,向我家叔叔和兄弟府上的太太禀告。唉,只是委屈你了。” 贾琏说:“老人家们心安最好!”。 王仁心想,贾琏这次帮他填这个三千两的窟窿,不知道贾琏此番回去,要挨多少骂了?好在,自己有个好妹妹嫁个好郎君。自己真是好命,哦不,妹子真好命。一想到自己的妹子,王仁立刻头大!她肯定恨死自己了。都怪自己不争气,如果不赌不吃花酒,哦不,赌可以不赌,花酒不能不吃,少吃,少吃,对,一定要少吃。 王仁脸上阴晴不定,苦笑难分,贾琏也没兴趣想知道这个大舅哥的脑瓜子在想什么。想着今儿个要赶路,于是赶紧告辞离开。 第六节 在回荣国府的路上,看着天上的彩云追月,夜风习习,贾琏想起佛朗士的笑脸,想起夜宴上的畅谈,还有凤姐与巧姐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往上弯——这红楼世界的日子,正随着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有滋味。而那藏在墨绿罗帕里的“喵趣天成”咒语,也似在暗夜里闪着光,预示着下一段更精彩的双界之旅。 七日后,贾琏带着林之孝回京城。 回到荣国府时,已是傍晚。早有小厮快马提前禀报二爷当夜回府,凤姐与平儿候在门口,凤姐穿着石榴红的刻丝袄裙,鬓边簪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见他回来,快步上前:“可算回来了!二爷快进来。路上累坏了吧?我叫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鲤鱼,还温着女儿红呢。” 回到正堂,宴席早已摆好,糖醋鲤鱼色泽红亮,汤汁浓稠得能挂在筷子上;水晶肘子切得厚薄均匀,裹着透亮的冻;凤姐亲自给贾琏斟酒:“这杯酒,贺你谈成大订单!”贾琏心情舒畅,接过酒杯酒一饮而尽。 凤姐笑吟吟地说:“平儿说,府里头都传开了,这次二爷去了趟泉州,拿回来上万银子的订单。” 贾琏点头微笑说:“是的,这个客商佛朗士,正是大舅哥的债主,着实有实力。最重要的是,我们签的是长期合约,每个月稳定供应。我小算了一下,单单这个客商,每个月五十匹,十八两出货,一匹我们至少可以净赚十两银子,每个月五六百两,我帮大舅哥填的那个窟窿,几个月就填了。” 平儿再给凤姐的杯子中斟满酒,凤姐双手敬过来:“二爷,这杯,我谢你解决王家的事儿。” 贾琏接过酒杯,并不饮酒,笑道:“二奶奶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王熙凤说:“叔叔昨儿个的信也到了,三天前,他就收到了王仁的快报,放下心来,马上差人送信过来告诉我和姑妈,到这里刚好又是三天。是叔叔叫我好好谢你。今儿早上,我跟姑妈请安时,姑妈猛夸你中用呢。” 酒过三巡,凤姐从里屋取出个锦盒,放在贾琏面前:“这次你立了大功,我也没什么好赏你的。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墨绿罗帕,上面有她用金线绣的兰草。平儿说,咱二爷什么没有奇珍异宝见过?我说你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别看这块墨绿罗帕乍看不起眼,却是我祖母和马太后当年义结金兰时的信物,你拿着。” 贾琏大为震撼,连忙站起来,小心翼翼的打开锦盒,拜了一拜,墨绿的罗帕质地细腻,上面绣着几枝兰草,针法精巧。他拿起罗帕,指尖触到角落的金线,凑近烛火一看,只见上面还绣着四句小字:“妙策怜时世,趣同两心知;天界通人路,成事结相思。” “这是……”贾琏心里一动:这句式与“喵不可言”的咒语如出一辙,头四个字连起来读,竟是“妙趣天成”四个字! “喵趣天成”的咒语,竟藏在这里! 凤姐见他愣住,笑着道:“这是早年间祖母和马太后在清虚观的时候,清源道长给的‘妙趣天成’的批词和吉言,我也不懂什么意思。你以后拿着,有空时能想到,二爷还有个家里的在候着你回来,我就知足了。”说话之间,酒气把脸熏得桃花般红扑扑的。平儿也笑盈盈的,把美酒往贾琏杯中斟满。 贾琏握紧罗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说了句:“谢谢奶奶”。 他仰头饮下杯中的酒,只觉得头晕乎乎的,眼前的烛火渐渐模糊——连日赶路的疲惫与酒意涌上来,他竟有些醉了。 “我……我得去歇歇。”贾琏撑着桌子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 凤姐连忙扶住他,平儿也上前搭手。 两人搀扶着他往书房去,一路上,贾琏只觉得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尾声) 林风是被颈间一缕发丝的痒意弄醒的。 睁眼时,没有红楼荣国府那挂着银线流苏的紫檀拔步床,没有泛着兰香的丝质床幔,只有出租屋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窗帘缝隙漏进的晨光,正落在床边趴着的人发顶——苏晴半边脸埋在臂弯里,额前的碎发被呼吸吹得轻轻颤,手里还攥着他的手指,显然是守了许久。 他刚动了动手指,苏晴就醒了,眼里还蒙着层刚醒的水雾,声音哑得像裹了砂:“你醒了?!” 她站起来,手掌先贴在他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颊,指尖带着点凉意:“陈瑶昨天来了还东西,一来就看到你睡了,叫都叫不醒,还担心你昏过去,用你的电话叫我过来看看,我就和林薇跑过来了。陈瑶她还要赶飞机,林薇编辑部还有事,我叫她们先走了。” 林风这才彻底回神——红楼里那杯女儿红的醇厚还在舌尖残留,腰间蓝田玉扇坠的冰凉仿佛还在,可苏晴触碰到他额头时有点冰凉的指尖在提醒他:他回来了,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睡了多久?”他撑起身子。 “一天。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天一夜了”苏晴给他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嘴边。 “一天……”林风接过杯子,指尖的暖意顺着杯壁漫到心口,喉咙里的干涩被温水熨帖,笑着说:“我还以为……过了很久。” 很久——久到在红楼里从春到冬,看织锦坊从亏空到兴旺,久到喝了泉州的状元红,谈成了一年的织锦订单,还替王仁还了三千两债务;久到见凤姐从醋意满满,到嘤咛叮嘱;久到像过了一整个人生。 苏晴坐在床边,见他眼神发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道:“又在想卡稿的事儿了?我看你的电脑开着,看了你之前写的《红楼新梦》的开头几页。不用急,作家卡稿多正常的事儿。” 林风看着她眼里的关切,忽然笑了,于是说:“所以这个作家为了找灵感,穿越到了红楼梦里去了。” 苏晴也笑着双手托着下巴:“那么这个作家是怎样穿越的呀?” 林风于是半开玩笑地,把昨天在旧货市场买盲盒的事慢慢说——黄色小鸭斗篷的“蒂蕬猫”,娟秀卡片上的咒语,还有那阵晃得人睁不开眼的白光。结果一穿越,却成了贾琏,在贾府里管织锦坊,还去泉州跟西洋商人做生意。 “贾琏?”苏晴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是穿越成贾宝玉了吗?” 还没等林风回答,苏晴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哦,我明白了,你这样的尊容,也不好和林妹妹谈情说爱啦。” 林风笑骂:“就你这刀子嘴巴不饶人,我从小到现在多少阿姨夸我帅?到哪里我不是白马王子的?” “那王熙凤呢?你见到她了……她漂不漂亮?” 林风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想起红楼里凤姐穿石青刻丝披风时的明艳,想起她递暖炉时指尖的温度,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漂亮。跟你一个样!” 苏晴的脸瞬间红了,轻轻掐了他一下:“少油嘴滑舌!” “你比她温柔多了。”林风握着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的指尖,然后捉到嘴唇边轻轻碰了一下:“梦里再热闹,醒来见你在,就觉得很踏实。以前总觉得‘南柯一梦’、‘一枕黄粱’都是典故的话,现在才体验到,睡很短,梦很长的那种感觉。” 他掀开毛毯下床,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拆开的盲盒——黄色小鸭斗篷的“蒂蕬猫”还在,额间的花钿泛着淡淡的光,与红楼里那枚蓝田玉扇坠的光泽,竟有几分相似。 苏晴见他起床,连忙问,“你不多歇会儿?” “睡够了。”林风回头,眼里带着点期待,“昨天那个二手店老板说,他能帮我找‘蒂蕬猫’的上一手卖家,说不定能找到剩下的五个。” 苏晴走过来,从抽屉上拿过他的手机,充上电:“我昨天帮你跟总编说了,让你多歇几天,不急着交稿。” 然后伸了一个懒腰,说:“见你没事,那我先走了,林薇在社里等着我。” 林风看着她转身的背影,阳光落在她身上,像裹了层暖光。他拿起“蒂蕬猫”,指尖轻轻拂过黄色小鸭斗篷,想起红楼里凤姐递给他的墨绿罗帕,想起上面绣的“妙策怜时世,趣同两心知;天界通人路,成事结相思。”——红楼一年,现实一日。南柯梦醒,黄粱一枕。所幸梦醒时分,身边有人为他守候;寻猫之路,才刚刚开始呢。 第7章 醒尘世奋笔书新梦 续前缘再得狼铃猫 第一节 林风的出租屋是个只有四十平的小空间,墙皮有些陈旧,家具是二手市场淘来的,但是最近因为苏晴的打理,竟透出几分温馨和暖意。 看着忙上忙下整理着书架的苏晴,林风忽然开口:“昨天真的谢谢你。” 苏晴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他时,眼里带着点笑意:“又来?还跟我还说这个?你忘了上次我编辑的稿子被总编打回来,我跑来找你帮忙,你陪我改到凌晨三点,还说‘苏大编辑的稿子,怎么能输给那些老油条’?” 林风也笑了,想起去年冬天的事。那时候他刚辞掉证券公司经济分析师的工作,专职写小说,稿子屡屡被拒;苏晴则顶着家里的压力,在出版社做最基层的编辑,每天被催稿、改稿,一边应付她爸爸“回家帮爸打理产业”的催促。 “那不一样。”林风挪到床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坐。我有话跟你说。” 苏晴走过去坐下,刚挨着床垫,就被林风握住了手。他的掌心有些凉。 林风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你知道,我爸妈一直不同意我当作家。他们说我学了那么多年的经济学,反而躲在出租屋里写‘没人看的小说’,是浪费 talent。陈瑶其实也不理解我,她说,她觉得我的天分在金融、经济这块,而不是在文学这一块,她爸知道我要做专职作家这事,就赶紧把女儿送出国了。” 苏晴的手紧了紧,点了点头:“嗯,陈瑶她前天飞的巴黎。临走之前,还给你一点东西,除了你的钥匙之外,还有一个小旅行袋,因为她说是你之前给她的东西,因为我想这是你和她的**,所以我没敢打开。” 林风说:“傻瓜!我对你还有什么**?我们,现,在,就,打,开,看,看。” 说完,把墙角的小旅行包打开,当着苏晴的面,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其实也就是几本经济学的书,还有个3D打印的海贼王的手办。 苏晴把书放到书架上,把手办放到书桌上的电脑旁边,一边说:“她可能就是想最后见见你吧,这点东西,发给快递就行了,怎么值得专门跑一趟?” 林风说:“其实见了也没意思。都分手那么久了,没什么好说的。最重要的是,我已经找到我最爱的人了。”说完抱了一下苏晴的肩,说道:“她已经没机会喽。” 苏晴骂道:“臭美!少来!”眼睛里却满带笑意。 陈瑶的梦想是时装设计师,是巴黎,是米兰,是T台,这一点,林风是知道的。正如陈瑶哪怕不理解但也尊重他的理想,林风也尊重陈瑶的理想。但是可惜上一辈的人很多都不那么想。 林风是在和出版社打交道的时候认识苏晴的,但是一见如故,互相之间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很快就走到了一起。开始时,林风还当她是一般的小编辑,不知道她家那么有钱。 苏晴说:“等下我要走了。你今晚自个吃饭。老爸派老周来接我,车子在楼下等了半个钟头了。老周还真是个办事妥当的,就这么呢等着,也不催。难怪我爸让他跟二十年。他对你印象蛮好,不像我爸。每次见你,像见鬼似的。” 苏晴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林风抬头看她,调侃地笑着说:“你家里那个做商业地产的老爸,身价都多少亿,他的宝贝女儿却偏偏来出版社当编辑,每个月拿八千块的工资,还要跟作者催稿、跟印刷厂对账,难怪你爸想不通。他一直都还以为是我拐跑了他的宝贝女儿呢,见到我,总没有好脸色。” “你就是拐跑了我!”苏晴笑着,把头望林风怀里轻撞。 林风一把把她揽进怀里。感觉苏晴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比红楼里的兰香更让他安心。 “我们是懂的。只有我们是懂的。”林风轻轻揽着苏晴,声音贴在她耳边,轻轻的,带着点颤,重复了一句。 “文学的力量是超越时空的,一个人写下的文字,可以经历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后,也依然有人看他的作品,几千年之后,还有人和他的灵魂进行对话。多么了不起。而且文学的价值,也是超越时空限制的,所以鲁迅宁可做一个文学家也不做医生,就是因为文学家可以救的人更多,影响力更大。你看,文学是无价的。故事是无价的。” 苏晴闭上眼睛,把耳朵贴在林风的心口,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听着他的心跳,两人就这样,良久良久的抱在一起。 第二节 苏晴走后,屋子里静了下来,林风打开电脑,屏幕上还停着上次写了一半的《红楼新梦》第一章。光标闪烁着,像在催促他继续。林风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键盘上,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红楼里的景象——荣国府的朱红大门,织锦坊里“哐当”作响的梭子,泉州码头上佛朗士爽朗的笑声,还有凤姐递来墨绿罗帕时眼里的暖意。 他没有急着写红楼梦大观园,贾宝玉、林黛玉和金陵十二钗的情爱纠葛,反而先写了织锦坊的改革。 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出租屋里回荡,他写下贾琏如何发现织锦坊的积弊,如何提拔二丫头做总管,如何推行“分组承包 流水线”的新规——他甚至把林之孝说的“煮练去胶”工序写了进去,详细描述生丝如何在大铁锅里煮练,如何用皂角水去胶,如何染出石黄与鹅黄的晕染效果。 林风恍然间亲临其境,亲自在红楼里亲眼见过织锦坊的工匠煮丝,见过他们因为生丝太硬而摔梭子,这些细节仿佛让人觉得,那个世界是真的存在的。林风笔下的贾琏,不是一个完美的主角,他会紧张,会尴尬,会为了改革而发愁,但他有担当,有智慧,这样的人物才真实。 林风像想起什么,抓起手机,翻出上次二手店老板的微信。那老板姓王,在城郊开了家“老物件杂货铺”,上次的“喵不可言”就是从他那儿买的。他发了条消息过去:“王哥,上次跟你说的蒂蕬猫,你那边有消息吗?就是蓝灰色小狼斗篷,颈上带黄金小铃铛的那款。” 消息发出去,过了半小时才收到语音留言回复:“兄弟,我这几天整理旧货,还真没见着。不过我已经托市场里几个收旧货的兄弟帮你留意了,有消息就给你打电话。你急着要,我再问问?” “挺急的。”林风回过去,“这猫对我写稿挺重要的,要是能找到,麻烦王哥第一时间告诉我。” “行,我跟兄弟们再叮嘱一声,让他们再上点心。” “好嘞,谢谢大哥。”放下手机,林风又投入到写作中。 他写贾琏在宁国府宴上遇宝玉、获秦可卿赠蓝田玉扇坠,写他悟“喵不可言”咒语真意时的震惊;写他回织锦坊推行新规时,赖二带着亲戚闹事,二丫头拿出织废的料子反驳,工匠们纷纷站出来支持改革——这些情节都像刻在他脑子里一样,不用刻意回想,就能顺畅地落在稿纸上。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出租屋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暖黄的光线落在屏幕上,也落在林风的脸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此时外面的天空是白天还是黑夜,他终于停下打字,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当以“附件”文档形式,把稿子发给苏晴后,林风在微信发过去一句:“初稿已经写好了,你先看看。” 第三节 第二天早上,林风跟着苏晴去了出版社。出版社在市中心的一栋老写字楼里,电梯里挤满了人,大多是抱着书稿的作者,或者拿着校样的编辑。苏晴熟门熟路地跟同事打招呼,领着林风往总编办公室走。 总编姓赵,六十多岁,特别喜欢《红楼梦》,苏晴在走廊里小声跟林风说:“你等下跟他聊的时候,多说说你对红楼小人物的理解,他肯定会喜欢的。” 林风点点头,心里有点紧张。他以前只跟编辑打过交道,还没见过总编。 苏晴敲了敲总编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办公桌后,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份书稿,正是林风之前发来的《红楼新梦》第一章。他抬起头,看到林风,眼睛亮了亮:“你就是林风?” “赵总编您好,我是林风。”林风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坐。”赵总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对苏晴说,“苏晴,你也坐。我正想跟你们聊聊这稿子。” 林风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拘谨。赵总编拿起桌上的书稿,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你写织锦坊的这段,很有意思。我看了这么多红楼同人,还没人写过织锦坊的细节。你怎么想到写这些的?” 林风定了定神,说:“我觉得《红楼梦》里的贾府,不只是一个贵族家庭,它还是一个有产业的家族。织锦坊、田庄、当铺,这些都是贾府的根基。如果只写风花雪月,不写这些产业的兴衰,就很难理解贾府为什么会败落。我写织锦坊的改革,就是想从侧面写贾府的改变,写贾琏如何用自己的方式拯救贾府。” 赵总编点点头,眼里露出赞许的神色:“说得好。很多作者都只关注宝黛钗的爱情,却忽略了贾府的经济基础。你能看到这一点,很不简单。还有你写的泉州贸易,佛朗士这个人物,很鲜活。你怎么想到把西洋商人写进红楼的?” “我查过资料,”林风回答,“清代康熙年间,泉州、广州这些港口就已经有西洋商人了。《红楼梦》里也提到过‘洋货’,比如凤姐的自鸣钟,宝玉的玻璃绣球灯。我觉得把西洋商人写进去,不仅符合历史背景,还能增加故事的趣味性,也能写出贾琏如何开拓外销,为贾府寻找新的进项。” 赵总编放下书稿,靠在椅背上,看着林风的眼神里满是欣赏:“林风,你的稿子很有潜力。它不是一本简单的穿越小说,里面有历史,有经济,有人情世故。我跟苏晴说过,现在的读者不喜欢看主角一路开挂,他们喜欢看真实的挣扎,看主角如何用智慧和努力解决问题。你的稿子,正好符合这一点。” 他顿了顿,又说:“我已经跟排版部打过招呼了,你把剩下的稿子尽快写完,我们争取两个月后就出版。如果销量好,我们还可以考虑出续集,甚至开发周边文创。苏晴跟我提过,你想写《红楼新梦》三部曲,这个想法很好,我们可以一起规划。” 林风心里又惊又喜,但脸上客气的说道:“谢谢赵总编!我一定尽快把稿子写完,不辜负您的期望。” 突然手机一阵震动,微信提示有新信息,趁总编转头看电脑的瞬间,林风偷偷低头瞄了一下,是二手店老板的语音留言,林峰按住信息,点击了一下“转成文字”,二手店老板的消息:“林兄弟,有消息了,下午有空就过来!”。 “不用急,”赵总编笑着说,“好稿子需要打磨。你慢慢来,有什么问题随时跟苏晴或者我沟通。对了,你的稿子里面有很多织锦、贸易的细节,这些都很专业,你是不是学过相关的专业?” “我学的是经济学,”林风回答,“我学经济学得时候,就对传统外贸产业这块比较熟悉,尤其对于手工业的技术细节比较敏感。” “难怪。”赵总编点点头,“经济学的背景对你写这本书很有帮助。你要好好利用这个优势,把贾府的经济困境和改革写得更真实、更有说服力。” 从总编办公室出来,林风还觉得像在做梦。苏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我就说总编会喜欢你的稿子吧。” “谢谢亲爱的。走,我请你吃午饭,庆祝一下。是了,下午我还要去二手店找那个老板。娘子回编辑部后,请记得帮我整理一下书样,小生这厢有礼了。”说得苏晴笑眯眯的,手打了他一下肩膀:“没正经的。那你这次得怎么谢你的娘子呀?” “唉,小生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了。”林风当众就要作揖。 “去你的!滚!” 第四节 旧货市场还是老样子,尘土混着吆喝声,生锈的铜锁、缺页的线装书、掉漆的木匣堆在摊位上。林风按着王哥说的,找到东头第三家摊位叫刘叔的。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正蹲在地上整理旧玩具,看到林风过来,抬头笑:“老板你要找什么?” 林风说:“我是王哥介绍过来的,就是要找毛绒挂件小猫猫的那个林风。” “哦!您就是王哥说的林作家?” “是我,刘叔。”林风笑着点点头。 “有,在这儿呢。不过是已经拆开了的,不是盲盒,里面的玩具和卡片都是齐全的。没关系吧?”刘叔从柜台身后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六面体纸盒,从纸盒里面拿出一个身披灰蓝色小狼造型斗篷的搪胶面毛绒小猫咪,颈间系着个金色的小铃铛,跟盒子外面印的“喵趣天成”一模一样。 林风接过盒子,手感扎实,跟上次的“喵不可言”质感一样。只见这只巴掌大的毛绒玩具,蓝灰色的斗篷软乎乎的,颈上的黄金小铃铛轻轻一碰,就发出“叮铃”的响声,清脆又好听。玩具旁边还有张卡片,上面写着咒语:“我携今时智,再入琏二爷;双界同兴业,趣意满庭芳。” “就是这个!”林风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忙掏出钱递给刘叔,“刘叔,多少钱?” “王哥都跟我说了,你是作家,这猫对你写稿有用。”刘叔摆摆手,“这猫我收的时候也没花多少钱,你给三十块就行,跟上次那个一样。” 林风掏出五十块递过去:“刘叔,多的您拿着,麻烦您特意帮我留着。” “不用不用,说好三十就三十。”刘叔执意把二十块找给他,“你要是以后还找旧货,再来找我就行。” 林风感激地说了声“谢谢”,抱着“喵趣天成”往回走。路上,他忍不住把小狼玩具拿出来看了又看,阳光照在黄金小铃铛上,泛着细碎的光,像红楼里秦可卿赠的蓝田玉扇坠那样温润。 临离开二手市场之前,林风还专门去王哥那里感谢:“哥,谢谢您帮我找猫,刚我已经拿到了。要是您以后看到其他款式的蒂蕬猫,麻烦您帮我留着。” 王哥很爽朗的笑着说:“没问题!市场里的兄弟都打好招呼了,只要有蒂蕬猫,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林风挥手告别:“那我先走了!生意兴隆啊!” “好嘞!” 第五节 回到出租屋,林风把“喵趣天成”放在书桌上,和“喵不可言”摆在一起。黄色小鸭和蓝灰色小狼并排坐着,一个娇憨,一个灵动,格外可爱。 他拿起手机,给苏晴发了条微信:“找到‘喵趣天成’了!蓝灰色小狼,颈上有黄金小铃铛,特别可爱。” 没过多久,苏晴就回复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找到。晚上我请你吃火锅,庆祝一下。” 林风笑着回复:“好啊,我们要吃个鸳鸯锅。” 放下手机,林风坐在书桌前,看着两只“蒂蕬猫”,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期待。他知道,拿到“喵趣天成”,就意味着他可以再次进入红楼世界。他不知道这次回去,会遇到什么事,会看到红楼里的人怎么样了,但他心里充满了向往。 林风拿起“喵趣天成”,指尖轻轻按在小狼的额头上。他想起红楼里凤姐给的墨绿罗帕,想起上面绣的“妙策怜时世,趣同两心知;天界通人路,成事结相思”——这就是“喵趣天成”的咒语。他知道,只要他念出咒语,就能再次进入红楼世界。 但他没有念出咒语。 他必须得先把《红楼新梦》最后的稿子整理完。 他想先跟苏晴一起吃顿火锅。 红楼世界很精彩,但是现实世界,有他心里越来越放不下的人。 晚上的火锅店的人很多,热气腾腾的锅里翻滚着肉和蔬菜,空气中弥漫着麻辣和鲜香的气息。林风从包里拿出一叠打印稿,说:“这是我今天再补充完善和整理之后的稿子。我打印出来了。” 苏晴笑着说:“你发电子版给我就行了呀,干嘛打印出来?” 林风说:“嗯,因为电子文档上不好画图。我干脆打出来,然后在纸的背后画示意图。” 苏晴瞪大眼睛看着林风,哗的一声,惊喜道:“这个创意简直一流!” 林风笑着说:“然后,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画画才华等于零。画的不好。是真不好。你将就着看。” 苏晴小心翼翼地收好,说:“你画的不好没关系,林薇画的好就行了。插图她是一流。” 然后夹了一块肥牛给林风,一边研究着林风的五官和表情:“昨天我跟我妈说了,我真的喜欢上你了。我一定要嫁给你。” 林风噗的一声笑出来:“怎么你昨天才说?你不是应该早跟你妈说的你要嫁给我的吗?你以前不想嫁给我?” 苏晴故意拉长声音说:“是——的——,因为我以前担心你没钱给彩礼嘛。” 林风逗她说:“那你现在不担心啦?我没钱的哈,穷书生一个。” 苏晴说:“现在我不担心了。因为,我彻底知道你拿不出彩礼了。” 林风继续逗她:“那倒不一定。说不定,我拿得出呢?说来听听,富甲一方的苏员外,要多少彩礼才肯把他的宝贝女儿嫁给我这个穷书生?” 苏晴伸出三个手指,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三百万?”林风问。 “是三个字。” “哪三个字?”林风有点疑惑。 “生孩子。” 林风差点把口里的牛肉喷出来。 苏晴说:“我胡说逗你的。其实我跟我妈说,你不要逼女儿了,我就是要做编辑,就是要嫁给那个穷作家,你不要再逼女儿了,逼死了女儿,你就没有女儿了。” 林风叹了一口气:“唉,你把你妈拿捏的死死的。”给苏晴倒了一杯啤酒。 苏晴有点得意:“那不。我对我妈最贴心了。” 然后又幽幽地说:“其实我妈从我跟我挺好的,从小夸我小棉袄。”林风心里说:“这小棉袄被我偷走了。” “我妈说其实心里挺支持我的,还说正因为咱家不缺钱,那才能够随自己的意,去干自己喜欢的事啊,有了钱之后,还要为钱去干自己不喜欢的事,那才叫脑子进水了。说闺女别怕,老妈背后支持你。来,为我老妈干杯!” “说得好,干了!”林风举杯:“祝敬爱的英明的岳母大人永远健康,万寿无疆!” 苏晴打了一下林风的手臂,说:“你听我说完。” 苏晴继续说:“我说我要嫁给你,我妈说,你这个作家好像,好像,好像挺(掩嘴笑),挺非主流呀,将来作品不好卖咋办?” 林风有点尴尬,只好说:“那你怎么回答?” 苏晴说:“我说那我养他。” 火锅的蒸汽太大,一下子蒙住了林风的眼睛。林风只好用纸巾擦擦眼睛。苏晴说:“人生又不是长生不老,永远不死,一辈子又不是很长,我可不愿意跟我不喜欢的人过日子,做我不喜欢的事。” “嗯。就是咯!TVB教导我们:做人呢,一定要开森。来,娘子,干杯!” 苏晴狡黠地问:“那这次干杯为什么?” 林风说:“那就为了我们这对苦命的鸳鸯。鸳鸯锅前苦鸳鸯,干杯!” 苏晴又笑着打了一下林风:“去你的。我怎么苦你了?” 林风吃着肥牛,心里暖暖的。 他看着苏晴的笑脸,忽然觉得,不管是红楼世界还是现实世界,只要有苏晴在,就是最好的时光。 由于苏晴晚上还要回家陪妈妈谈点事,当晚林风一个人回到出租屋,坐在书桌前,看着两只“蒂蕬猫”,林风心里做出了决定。他要再睡一天一夜,是的,现实中睡一天一夜,再入红楼梦一年,继续把这个红楼新梦做深,做透。 在书桌上给苏晴留下一张简单的纸条后,林风用拇指按住灰蓝色小狼造型斗篷的“喵趣天成”小猫的花钿,默默念出“妙策怜时世,趣同两心知;天界通人路,成事结相思……” 一束强光再次把室内照的如同白昼,而且越来越亮,亮到令人睁不开眼睛。 第8章 魂归红楼闻丧音 梦断天香聆遗言 第一节 苏晴拿着昨天林风打印的《红楼新梦》书样(林风在打印稿上的背面画了一些插画的概念原型草图),上午让林薇在林风画的概念草图基础上帮忙改好,到了傍晚,拿到林风住处,打算和林风一起确认和讨论一下。 站在林风出租屋门口时,檐角的雨还没停。初秋的雨丝细如牛毛,沾在米白色风衣上,晕出点点湿痕。 苏晴拧动钥匙,推开门的瞬间,熟悉的檀香味混着雨气扑面而来——那是林风写稿时爱点的线香,说是能静心。 房子里没开灯,窗子是开着的,但窗帘拉得严实,偶尔被风儿吹开。书桌旁的小台灯开亮着,暖黄的光落在两只“蒂蕬猫”上:黄色小鸭斗篷的“喵不可言”和蓝灰色小狼斗篷的“喵趣天成”并排摆在书桌上,小狼颈间的黄金铃铛依旧泛着细碎的光。 林风躺在床上,睡得很沉,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是林风的字迹,笔锋带着几分急促: “晴晴,我再入红楼一趟,不要担心。书样先放着,等我回来咱们一起改。你要按时吃饭,别总为了赶稿熬到半夜。——风” 苏晴拿起纸条,指尖触到纸页上未干的墨迹,心里忽然一暖又一酸。她知道林风对红楼的执念——那不是简单的小说灵感,更像是一段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她轻轻把书样放在书桌一角,又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林风的睡颜: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脸颊还带着点酒后的微红(昨夜火锅时他喝了几杯啤酒)。 “我等你回来。”苏晴轻声说,指尖轻轻拂过他的额角,像是怕惊醒他,又像是在确认他的温度。她想起林风说过的“红楼一年,现实一日”——如果纸条是他昨夜或者今天早上凌晨写的,那么他再睡几个小时,应该就会醒过来。 也许待会儿可以趁这段空挡时间,把散乱的书稿按章节排好?苏晴心想。 两只“蒂蕬猫”被她用软布擦干净,小狼的铃铛轻轻一碰,“叮铃”一声,清脆得像红楼里的环佩响。 做完这一切,苏晴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想了一下,拿起书架上的那本《红楼梦》翻着——那是林风珍藏的线装本,扉页上写着“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她看着书页上林风画的批注,比如在“秦可卿死封龙禁尉”那回,他写着“可卿之死,实是贾府衰亡之始”,心里忽然想起林风开玩笑时说过的“要改贾府的命”,嘴角忍不住往上弯:这个傻子,连做梦都想着拯救别人。 第二节 贾琏是被西跨院的晨鸟吵醒的。 睁开眼时,帐角的玉坠还悬着沉水香的余韵,鼻尖萦绕的兰气比昨日更淡,倒添了几分秋日的清冽。他刚动了动手指,就听见帘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小红——自林之孝托他把小红调去怡红院后,这丫头一有空便常来西跨院帮忙,一来是感念提拔之恩,二来也是想在他面前多露些脸,好让父亲放心。 “二爷醒了?”小红的声音带着几分恭谨,帘幕被轻轻掀起,她端着铜盆走进来,“平儿姐姐特意交代,要让小厨房煮了薄荷水,说是二爷梳洗时用着清爽。” 贾琏坐起身,接过布巾擦了擦脸,薄荷的凉意顺着指尖漫到太阳穴,昨夜穿越前的记忆渐渐清晰:他在出租屋里留了纸条给苏晴,指尖按在“喵趣天成”的花钿上念咒,强光刺眼……再睁眼,就回到了红楼的西跨院。他摸了摸腰间,蓝田玉扇坠还在,扇坠上的衔香兽额间红纹,似乎比上次更亮了些。 “平儿呢?”贾琏一边穿石青夹袍,随口问小红——往日里这个时辰,凤姐总会遣平儿来问他要不要一起用早膳,今日倒格外安静,奇了怪了。 小红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犹豫,还是低声回话:“回二爷,二奶奶一早就去正堂了——宁国府的周瑞家的天没亮就来了,哭着说……说蓉大奶奶快不行了,二奶奶正陪着周瑞家的说话呢。” “什么?”贾琏手里的玉带“啪”地掉在地上,心脏瞬间揪紧。他想起上次在宁国府天香楼赴宴时,秦可卿还端着茶给他,眉眼温婉,怎么才过了没多久,就…… 贾琏声音发颤,弯腰捡起玉带胡乱系上:“我现在就去宁国府!” 贾琏快步穿过抄手游廊往正堂去。路过垂花门时,正好撞见平儿,“蓉大奶奶怎么样了?”贾琏抓住平儿的手腕,语气急切,“周瑞家的怎么说?” 平儿叹了口气,把食盒递给旁边的丫鬟,压低声音道:“周瑞家的说,蓉大奶奶这几日水米不进,昨儿夜里还吐了血,珍大爷已经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来看,可王太医也摇头,说……说怕是熬不过今日了。本来二奶奶不想叫醒二爷的,但眼看这光景,二奶奶也只好让我来回家请您,说咱们一起去宁国府看看。” 贾琏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想起秦可卿赠他蓝田玉扇坠时说的“衔香兽能引通途,辨人心”,想起她在天香楼递茶时的浅笑,想起她是红楼里少有的通透人——这样的女子,怎么偏偏命这么短? “走,现在就去!”贾琏拉着平儿往大门走,刚拐过月亮门,就看见凤姐带着两个婆子迎面走来。她今日穿的是素色绫裙,鬓边没插步摇,只簪了支银质的小簪子,脸色苍白,眼里还带着红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好。 “二爷可来了。”凤姐见了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刚王太医又去宁国府了,珍大哥让人来催了好几遍,咱们走吧。” 贾琏点点头,刚要迈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宝玉。他穿着件月白绫袄,头发都没梳整齐,额前的碎发垂着,手里还攥着通灵宝玉,一见贾琏就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哭道:“琏二哥,咱们快去吧!蓉大奶奶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贾琏看着宝玉泛红的眼眶,心里更不好受。他拍了拍宝玉的肩膀,温声道:“咱们现在就去,会没事的。” 一行人往宁国府去。荣宁两府相隔仅仅几十丈,今日却觉得格外漫长。路上的小厮见了他们,都纷纷垂手站定,神色肃穆——宁国府的事,想来已经传遍了贾府。 到了宁国府大门,就见周瑞家的守在门口,眼圈红肿,一见贾琏和凤姐,就“扑通”一声跪下:“二爷,二奶奶,蓉大奶奶她……她还在等您呢!” 贾琏连忙扶起她:“快起来,蓉大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天香楼躺着,珍大爷和蓉大爷都守在旁边,王太医刚把完脉,摇着头走了。”周瑞家的抹着眼泪,引着他们往天香楼去。 穿过几重院落,就闻得一阵浓重的药味混着香烛味,廊下的丫鬟们都低着头,有的还在偷偷抹眼泪。天香楼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贾珍压抑的哭声。贾琏推开门,只见秦可卿躺在拔步床上,脸色蜡黄,嘴唇毫无血色,身上盖着层薄如蝉翼的素色锦被,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贾珍和贾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头发散乱,眼睛通红,见了贾琏和凤姐来了,两个一起站起身,贾珍声音沙哑:“二弟,二弟妹,你们来了。”贾蓉用衣袖擦眼泪,连话都说不出来。 贾琏走到床边,俯身看着秦可卿。她似乎察觉到有人来,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浑浊,却在看到贾琏时亮了亮。她伸出手,动作缓慢得像提不起力气,凤姐连忙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瘦得只剩骨头。 “二奶……二爷。”秦可卿的声音细若蚊蚋,得凑到耳边才能听见,“我……我要去了。”凤姐儿泣不成声。 “别胡说!”贾琏强忍着眼泪,握住王熙凤的握着秦可卿的手,“王太医说了,你只是身子虚,好好养着就会好的。” 秦可卿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抹浅笑,带着几分释然:“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二爷……我这一辈子,没什么牵挂,就只有……只有秦钟。他年纪小,性子软,在府里没什么依靠,我走了以后,求您……求您多照拂他,别让他受了委屈。” 她说着,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锦被上,晕出一小片湿痕。 贾琏心里一酸,重重点头:“蓉大奶奶放心,秦钟我定会照看!我会让他好好读书,会给他安排妥当,以后他就是我贾家的亲兄弟子侄,我绝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秦可卿似乎松了口气,眼神渐渐涣散。她又看向凤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力气出声。凤姐连忙凑过去,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边哭边说:“可儿,我在呢,你想说什么?” 秦可卿看着凤姐,眼里满是托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轻轻眨了眨眼。 凤姐心里明白,她是放心不下宁国府,放心不下贾蓉。她用力点头:“可儿放心,宁国府的事,我会帮着珍大哥照看,蓉儿我也会提点,你安心。” 秦可卿的眼睛缓缓闭上,手轻轻垂了下去。 “可卿!”贾珍嘶吼一声,扑到床边,却不敢碰她,只是抱着床柱痛哭。贾蓉哭得更凶了,整个天香楼都被压抑的哭声笼罩。 凤姐被平儿扶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贾琏站在床边,看着秦可卿苍白的脸,眼泪落下,心里满是怅然:这个通透温婉的女子,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红楼的宿命。 王太医闻讯赶来,上前搭了搭秦可卿的脉搏,摇了摇头,对贾珍躬身道:“珍大爷节哀,蓉大奶奶……已经去了。” 贾珍像是没听见,依旧抱着床柱哭。贾琏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珍大哥,人死不能复生,大奶奶还等着入土为安,咱们得赶紧安排后事。” 贾珍这才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贾琏,哽咽道:“二弟,后事……后事就拜托你多帮忙了。我现在……我现在没心思管这些。” “你放心,有什么需要我,大哥随时吩咐。”贾琏点头,转身对平儿道,“你去跟林之孝说,让他立刻协助赖大、赖二,采买棺木、香烛,再让针线房赶制孝衣;另外,去通知府里的主子们,就说蓉大奶奶去了,让他们过来吊唁。” 平儿应了声“是”,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凤姐也定了定神,对贾珍道:“珍大爷,你先去偏厅歇会儿,这里有我和二弟盯着。。” 贾珍点了点头,在贾蓉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往偏厅去。 贾琏看着秦可卿的遗体,又看了眼满室的哀伤,心里生出一个念头:他不能让可卿白白死去,她托孤的秦钟,她牵挂的宁国府,还有贾家的未来,他都要守住——这不仅是为了秦可卿,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这个他已经有了羁绊的红楼世界。 第三节 天渐渐黑了,宁国府的灯笼都换成了白灯笼,廊下点起了白蜡烛,火光摇曳,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悲戚。贾琏安排完采买、孝衣的事,又去偏厅安慰贾珍,直到深夜,才带着凤姐往荣国府回。 路上,凤姐靠在马车里,头轻轻靠在贾琏的肩膀上,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可儿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走了……” “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贾琏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低沉,“咱们能做的,就是完成她的遗愿,照拂好秦钟,让她走得安心。” 凤姐点点头,没再说话。马车里静悄悄的,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丧钟响。 回到荣国府西跨院,已经是三更天。平儿给他们端来热水,又备了些点心,见他们都没胃口,便收拾下去,只留下一盏烛火。 凤姐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忽然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可儿的死,像是个预兆。” “别胡思乱想。”贾琏走过去,拿起梳子,亲自帮她梳理头发,“你今日也累了。” 凤姐没说话,只是任由他梳理头发。烛火映着她的侧脸,眼神里满是忧虑。 两人洗漱后躺在床上,都没睡着。贾琏想着秦可卿的遗愿,想着秦钟的安置,想着织锦坊的进展;凤姐则想着宁国府的后事,想着贾家的处境。 不知过了多久,贾琏就睡过去了。 风儿轻轻吹动了烛影,吹动了纱帘,纱帘轻轻摩挲着纱帘,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如泣如诉。 又不知过了多久,凤姐只觉眼皮发沉,朦胧间竟见帐外立着个人影,细看正是秦可卿——她穿着月白绣玉兰花的比甲,鬓边斜插一支素银簪,依旧是往日温婉模样,只是面色比生前更显清透。 “婶婶好睡!”秦可卿含笑走上前,声音轻柔却清晰,“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婶,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婶不可,旁人未必中用。” 凤姐恍惚起身,忙问道:“有何心愿?你只管托我就是了。” 秦可卿走到床前,目光掠过帐顶的缠枝莲纹,轻叹道:“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比不上你,怎么反倒忘了两句俗语?‘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这人世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哪有能长久保得住的荣华?” 凤姐闻言心头一震,连忙坐起身,问道:“这话虑得极是!可到底有什么法子,能永保无虞?” 秦可卿冷笑道:“婶婶好痴也。富贵不过是瞬息的欢乐,哪有什么永保无虞的道理?只是趁如今家业兴旺,把该筹画的事办妥,日后方能有退步。目今咱们祖茔虽四时祭祀,却没有定例的钱粮;家塾虽立着,也缺长久的供给,这两件事最是不妥。” 她往前凑了凑,语气愈发恳切:“依我之见,该趁今日富贵,在祖茔附近多置些田庄房舍地亩。祭祀的费用、家塾的供给都统一从这里出,再把族中子弟的家塾,也统一设在此处。咱们合族定个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些地亩钱粮,轮流负责祭祀供给之事,哪房子侄有个能读书有出息的,或者能商善贾会赚钱的,献钱捐田,以作宗族公田。这样一来,既没争抢,也防着不肖子孙偷偷典卖。” 凤姐听得凝神,忍不住追问:“这样做有什么讲究?” “这讲究可大了!”秦可卿眼中闪着光,“便是将来家族获罪,别的产业都要入官,唯独祭祀用的田产连官府也不能没收。真到了败落的时候,子孙们回祖茔这边读书务农,也有个落脚之处,祖宗的祭祀也能延续不绝。若如今只想着荣华不尽,不做后虑,将来必定要后悔的!” 凤姐正想再问,却见秦可卿话锋一转:“眼看不日就有一件非常的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景。只是这繁华终究是瞬息的,千万不能迷了心窍。” “有何喜事?”凤姐连忙追问。 秦可卿却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婶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务必记牢。”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念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凤姐还想再问,忽然听得二门上传事的云板“当——当——当——当”连叩四下,那声音尖锐刺耳,直钻入耳膜! 凤姐“啊”的一声,猛地坐起身,额头上全是冷汗。 “怎么了?”贾琏连忙坐起来,扶住她的肩膀,“做噩梦了?” 凤姐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我梦到可儿了……她在会芳园的梅树下,穿着月白绣玉兰花的比甲,跟往日一样温婉。她说,她有两件事托付我,一是在祖祠旁边置宗族‘义田’,赡养族中孤寡;二是在义田旁边办‘义学’,让族中子弟读书,别让贾家断了根基。她说,这是为贾家留条后路,若是日后有难,义田和义学能保族人平安。” 贾琏心里一动——秦可卿的这两个遗愿,竟和他之前想的不谋而合!他想起秦可卿赠他的蓝田玉扇坠,想起她的通透,忽然明白:她早就看出了贾家的危机,只是没说出口,如今借着梦,把后路指给了凤姐。 “可儿说得对。”贾琏握住凤姐的手,语气坚定,“这两件事必须办!既是全她的遗愿,更主要是为贾家留条后路。明日我就去找珍大哥,跟他商议置义田、办义学的事,你也去禀明老太太和太太,争取她们的支持。” 凤姐看着贾琏坚定的眼神,心里忽然安定了些。她靠在贾琏的怀里,声音轻柔:“二爷,好在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只是……珍大哥现在还在悲痛中,怕是没心思管这些;还有父亲和二叔,他们向来不管家事,未必会支持。” “放心,我有办法。”贾琏拍了拍她的背,“珍大哥那边,我会跟他说清楚,这是可儿的遗愿,也是为了我贾家的千秋大计,他定会答应;老太太和太太那边,只要咱们说这是为贾家积德,为子孙后代着想,她们也会明白事理,一定支持。至于父亲和二叔,只要老太太点了头,他们怎会反对?” 凤姐点点头,闭上眼睛,趴在贾琏怀里渐渐睡着了。 贾琏却没睡,他看着帐顶的纱帐,心里盘算着置义田、办义学的细节:义田要选在祖祠附近,最好是肥沃的良田;义学要请好的先生,学费全免,族中子弟不论嫡庶,都能入学;资金方面,织锦坊最近盈利不少,可以先拿出一部分,不够的再跟老太太请旨,从库房里拨些银子。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晨鸟的叫声再次响起。贾琏看着怀里熟睡的凤姐,又想起现实中守着他的苏晴,心里满是羁绊——红楼的事要办,现实的人要等,他必须尽快把义田和义学的事办妥,然后回到现实,回到苏晴身边。 他轻轻起身,帮凤姐盖好被子,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义田、义学事宜”: 选祖祠旁百亩良田为义田,租给族中贫户耕种,租金用于赡养孤寡;义学设在义田旁,聘江南宿儒为先生,族中子弟免费入学,提供笔墨纸砚;资金从织锦坊盈利中拨五千两,不足部分禀明贾母,从库房支取;秦钟安排入义学,由林之孝负责照看,月钱从贾琏私库支取。 写完后,贾琏把纸折好放进怀里。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今日,要为秦可卿的遗愿,为贾家的未来,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第9章 全遗志倡立义田 幸得老祖暗助千金 第一节 第二日一早,两人带着平儿和几个小厮,便并肩往宁国府去。贾琏攥了攥腰间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让他稍稍定了定神,“待会儿,我先提可卿的遗愿,再把先人圣贤比如范文正公仲淹的义田例子说透,针大哥不念着可卿的好,也得顾及贾家的宗族长计。我看,应当会应。” 凤姐侧头看他,见他眉峰微蹙,眼底藏着焦虑,便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红唇贴近贾琏的耳垂,轻声说:“放心,可儿在他心里分量重,再说这也是为贾家积德的事,他不会推辞的。真要是为难,还有我呢,咱们夫妻一起想办法。” 她的指尖带着暖意,像春日里的兰香,悄悄漫进贾琏心里。 自他穿成贾琏以来,凤姐虽有醋意、有强势,却总能识大体,在他需要时站在身边——从织锦坊改革时的支持,到泉州贸易时的铺垫,再到如今共担可卿遗愿,这份默契早已超越了普通夫妻。贾琏转头看她,晨光落在她鬓边的素银簪上,映得她眉眼愈发柔和,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踏实感:只要凤姐站在他身边,在贾府哪怕遇到再难的事,他也能扛过去。 不多时便到了宁国府。门房见是他们,忙掀了棉帘引路,低声道:“珍大爷在天香楼守着蓉大奶奶的灵,二奶奶和二爷慢些走。” 穿过挂满白灯笼的院落,药味与香烛味愈发浓重。天香楼内,秦可卿的灵柩停在正中,白幡垂落,二十几个打斋的和尚正围着灵柩念经,梵音袅袅,衬得满室悲戚。 贾珍坐在灵旁的蒲团上,身上穿的素色孝衣皱巴巴的,头发散乱,眼底的红血丝比昨日更重,见了贾琏与凤姐,勉强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二弟,二弟妹来了。” “珍大哥节哀。”贾琏上前扶住他,目光扫过灵柩,心里一阵发酸,轻声说道:“今日来,二奶奶还有件关于蓉大奶奶的重要大事,想跟你商议。” 贾珍闻言,眼神亮了亮,连忙拉着他往偏厅去:“你先跟我说,等下我再和二嫂说。只要是可卿的事,我都应。” 偏厅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八仙桌与几把椅子,桌上放着半碗没动的粥,早已凉透。俞禄端来茶水,刚要退下,贾珍却抬手叫住他:“你在外面候着,没我的话,不许任何人进来。”俞禄躬身应了,悄悄退了出去。 “珍大哥,”贾琏从凤姐手里接过锦盒,打开放在桌上,“昨日蓉大奶奶托梦给二奶奶,说有两件事要托付咱们贾家——一是在祖茔旁置宗族义田,赡养族中孤寡;二是在义田旁办义学,让族中子弟免费读书。蓉大奶奶托梦说,这是为贾家千秋百世留后路。” 贾珍一听,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可卿……她到了最后,心里全是贾家。这是天大的大好事。我们一定要办!” 二人出得正厅,贾琏示意王熙凤过来。王熙凤再拜贾珍,贾珍召集宁府过来回礼,当着众人面,王熙凤未语泪先流,先是哭诉回忆和秦可卿的昔日情谊,然后一五一十,将昨夜秦可卿托梦之事再说了一遍。贾珍一边听一边落泪。 贾琏道:“蓉大奶奶昨日成仙,说的可都是至理名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如今贾家托赖鸿天之福,圣恩眷顾,可圣言道居安思危,只怕花无百日红,若是不早做打算,将来怕是悔之莫及。义田和义学,既是全可卿的遗愿,也是为咱们子孙后代的千年大计。” 贾琏见贾珍动容,继续趁热打铁:“宋朝的范文正公,当年官至参知政事,却拿出大半俸禄在苏州置义田,赡养同族的贫户,还办了义学,让族中子弟都能读书。范家的义田传代几百年,就算后来家道中落,族人们靠着义田和义学,也能安稳度日。咱们贾家若是能效仿范公,不仅能保宗族兴旺,还能留个好名声,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特意提起范仲淹——贾珍虽耽于享乐,却也爱读些史书,知道范公是圣贤人物,用他的例子,既能抬高雅意,又能让贾珍无法拒绝。 果然,贾珍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二弟说得是!可卿的遗愿,范公的先例,都是为了贾家好,我宁府是贾家大宗,我怎么能不支持?义田要置多少亩?义学要请什么样的先生?二弟尽管跟我说!” 贾琏心里一松,连忙说道:“我想着是,先在祖茔旁置三百亩良田,租金用来赡养孤寡;义学就设在义田旁边,聘江南的宿儒当先生,族中子弟不论嫡庶,都能免费入学,笔墨纸砚也由族里供给。资金方面,织锦坊最近有些盈利,我先拿出两千两,剩下的……还得从宁荣府里的库房支取些。” “没问题!”贾珍拍着桌子,语气爽快,“只要是为了贾家祖宗和子孙后代的大事,宁府库房的银子,你尽管去支!就说是我的意思。俞禄!”他扬声唤道,俞禄连忙走进来,“你记着,往后只要是办我贾家的义田义学大事,你要尽快度支,不得耽误。” 俞禄躬身应道:“是,奴才记下了。”眼神却飞快地与贾珍交换了一下!贾琏当时只想着事情顺利,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动作。 贾琏站起身,心里满是感激,“我这就回去跟老太太、太太禀报,尽快把这事办起来。” 贾珍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他们的马车远去,脸上的悲戚渐渐淡去。回到书房,召俞禄进来,轻声道:“义田义学的银子,不能不支,但是,总得事有缓急,过两日二爷催急了,你就说办丧礼花了太多,库房里紧,先缓一缓。” 俞禄连忙躬身:“奴才省得。” 贾珍又说:“二爷如果再急,要拉你见我说理,你就说,宁府上下伤心过度,还没心思处置,请缓几日再处置。” 俞禄应着,心里却明白——珍大爷哪里是没心思,分明是怕花钱。宁国府的库房本就不丰,办秦可卿的丧事又花了不少,若是再拿银子办义田义学,往后的用度就更紧了。 第二节 回到家中,凤姐见贾琏那欣慰的神情,几度欲语还休,坐在炕上不说话。贾琏觉察气氛有些不对劲,问:“珍大哥答应的那么爽快,二奶奶不是该安心吗?” 王熙凤冷笑着说:“我安心?我就是看他答应的太爽快了。” 贾琏诧异道:“珍大哥应不至于。” 凤姐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以后就知道了。” “老太太最看重宗族情谊,咱们禀明她,定能得到支持。”凤姐靠在软枕上,手里摩挲着锦盒的边缘:“太太那边,虽说平日里不管事,但只要老太太点了头,她也不会反对。” 贾琏点点头,想起刚才贾珍的爽快,心里还是期待:“珍大哥应该是通情达理的。说到底,宁府是贾府大宗,他怎能做愧对祖宗的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他支持,这事就好办多了。明儿,等咱们禀明老太太,再跟大老爷、二老爷商议一下田产的事,这事儿就成了。” “二爷还真的别太乐观了。”凤姐笑了笑,眼底却藏着几分清醒,“大老爷向来只知享乐,二老爷又只顾着读书,说到底还得咱们自己多上心。” 贾琏知道她说得对,贾赦、贾政就不管家事,如今怕是也不会例外。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毕竟这是可卿的遗愿,最要紧的,是为贾家好,什么是好什么是歹,他们总该识得的。 凤姐突然呼平儿过来,说:“你去跟金钗和彩云说一声,就说我有要紧的急事,要禀报太太,问太太现在有空能见不?” 平儿应着去了,不多时回来回话:“太太说在内房等着呢。” 凤姐整理了一下衣袍,对贾琏道:“你先回房歇会儿,我去见太太,回来再跟你说。” “我跟你一起去。”贾琏站起身,“这事咱们一起禀明太太,也显得郑重。” 凤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却摇头说:“琏儿你不用来。有些话,你在反而不好说。”于是带了平儿就出去。 第三节 两人往王夫人的正房去。王夫人正坐在炕上念佛,见他们进来请安,就让丫鬟收起佛珠:“有什么要紧的急事?” “回太太,是关于蓉大奶奶的事,更是贾家祖宗和子孙后代的大事。”凤姐在炕边坐下,把秦可卿托梦、倡立义田义学的事说了一遍,“……这既是蓉大奶奶的遗愿,更主要是为贾家千秋万代的大事,还请太太做主。” 王夫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炕沿的锦绣花纹:“今日的事,我也听说了一点,置义田、办义学,倒是件好事。说到头,还不都是为了子孙计?连我妇道人家都支持的,大老爷们还不得支持?凤丫头担心什么?” 凤姐听她停顿,忙笑道:“我不是担心,而是这个是牵涉要动贾府大库房的事,不是日常家用的银子度支,不是一个账本。太太不做主,我还真动不了。” “动库房里的银子,也不是我一个说了算。”王夫人叹了口气,“得跟老太太商议,还得问问大老爷、二老爷的意思。你们先别急,等我跟老太太说一声,再召集各房商议。” 她这话看似推脱,实则是没主意。 凤姐知道王夫人向来凡事都要听贾母的,便顺着她的话头:“太太说得是,大老爷们明儿个就会商议,我就是在老爷们商议之前,先跟您禀报一声,请太太做主,只要太太有个话,宁府和荣府的大老爷们当众许下个数儿,二爷和我就有办法把事儿做实了。” 凤姐下炕,叩首轻声道:“姑妈,为了宝兄弟和二爷的子孙万代,我就算是粉身碎骨,都是值得的。贾家子孙荣华富贵,我们王家自然也是一体的。望姑妈明儿做主带头支持二爷。” 王夫人吓了一跳,忙下炕扶起来:“傻丫头,你作甚么!快起来!” 第四节 从王夫人房里出来,平儿有些失望:“太太这是不想管?” “她不是不想管,说到底,是不敢管。”凤姐笑了笑,说:“咱们先回去。” 回到房里,贾琏还在等着,吃着留给他的燕窝粥,一看凤姐和平儿的脸色,就知道吃了软钉子。笑着安慰道:“心急吃不了热粥,来,奶奶先坐下。” 凤姐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明日去见大老爷、二老爷,可得多些耐心,他们俩的性子,你也知道。” “放心,我有分寸。”贾琏笑着说。 平儿在旁补充:“二爷,大老爷最喜听奉承话,您明日跟他说的时候,多提提义田义学能给贾家留好名声,他定能高兴。二老爷呢,您就跟他说办义学是为了族中子弟读书,符合圣贤之道,他也不会反对。” 贾琏眼前一亮:“还是平儿细心!就按你说的办。” 平儿脸上露出浅笑:“奴才只是随口说说,能帮到二爷和二奶奶就好。” 夜里,贾琏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满是期待。他想起秦可卿的遗愿,想起贾母的支持,想起凤姐的陪伴,觉得置义田、办义学的事定能顺利推进。他拿出纸笔,写下明日见贾赦、贾政的措辞,又盘算着选田、聘先生的细节,直到深夜才回房歇息。 次日一早,贾琏换上件石青织金流云纹的夹袍,带着兴儿往贾赦的院子去。贾赦正坐在廊下逗鸟,见他进来,头也没抬:“你来了?有事?” “回大老爷,是关于可卿妹妹托梦,倡立义田义学的事。”贾琏躬身行礼,按照平儿说的,特意提起,“老祖宗已经同意了,还说这是为贾家留好名声的事,将来族人们都会念着大老爷的好。” 贾赦这才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哦?义田义学?倒是件好事。只是田产的事,得跟你二叔叔商议,他管着族里的田庄,比我清楚。你去找他吧,只要他同意,我没意见。” 贾琏心里一凉——果然是敷衍!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贾赦却摆了摆手:“我还要逗鸟,你先去找你二叔叔吧。” 贾琏无奈,只好躬身退下,往贾政的院子去。贾政正在书房看书,见他进来,放下书:“琏儿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回二老爷,是关于倡立义田义学的事。”贾琏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提起圣贤之道,“……办义学能让族中子弟读书明理,符合圣贤教诲,二老爷您向来推崇儒学,定能支持。” 贾政点点头,语气却很平淡:“这是好事,我自然支持。只是田产的事,得跟你大老爷商议,他是长子,该由他做主。你去找他吧,只要他定了,我就没意见。” 贾琏看着贾政推给贾赦,贾赦又推给贾政,心里满是无奈。他知道两人是故意拖延,却也没办法——他们是长辈,他总不能逼着他们做决定。 “那侄儿就先告辞了,等跟大老爷商议后,再来向二老爷禀报。”贾琏躬身退下,心里却没底——贾赦和贾政这样互相推诿,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 他回到西跨院,凤姐见他神色不对,连忙问道:“怎么样?大老爷和二老爷同意了吗?” 贾琏叹了口气,把两人互相推诿的事说了一遍:“他们嘴上都支持,却没人愿意做主,分明是不想管。” 凤姐皱起眉:“我就知道他们靠不住。没关系,咱们先让林之孝去选田,等选好了,再拿着田契去跟他们说,到时候他们想推也推不掉。” 贾琏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失落。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蓝田玉扇坠,想起秦可卿的遗愿,想起贾母的支持,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他明明是为了贾家好,却处处碰壁,连自己的长辈都不支持。 凤姐见他低落,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灰心。咱们做的是对的事,就算他们不支持,咱们也能办下去。老祖宗不是说了吗,有她给咱们撑腰,怕什么?” 她的声音温柔,像春日里的细雨,悄悄抚平了贾琏心里的烦躁。他抬头看着她,见她眼里满是鼓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力量:“你说得对!就算他们不支持,咱们也能办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贾琏让林之孝去祖茔附近选田,自己则忙着跟织锦坊的二丫头、尤二姐商议盈利的分配;凤姐则忙着清点库房的银子,却发现库房里只剩下三千两,远远不够置田、办义学的费用。 “珍大哥那边,你去支过银子吗?”凤姐问贾琏。 贾琏点点头:“去了两次,俞禄都说办丧礼花了太多,库房里紧,让再等等。” 凤姐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他会拖!看来珍大哥的支持,也只是嘴上说说。” 贾琏心里一沉,他没想到贾珍也会拖延。他想起那日贾珍的爽快,心里满是落差——原来都是假的!他攥紧了拳头,心里的焦虑越来越重:没有银子,没有田产,义田义学怎么推进?难道要辜负可卿的遗愿吗? “我再去找大老爷、二老爷说说。”贾琏站起身,语气坚定,“就算他们不乐意,我也要让他们拿出田产!” 他再次去找贾赦、贾政,这次不再跟他们绕弯子,直接说需要族里的田庄。贾赦却摆了摆手:“田庄的事,得让赖大去查,他管着族里的产业,你去找他吧。” 贾琏找到赖大,赖大却一脸为难:“二爷,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没吩咐,奴才不敢擅自做主。您还是等他们定了再说吧,缓一缓,缓一缓。” “缓一缓?”贾琏看着赖大敷衍的嘴脸,心里的火气终于忍不住冒了上来,“可卿妹妹的遗愿,老祖宗的吩咐,你们都敢缓?” 赖大连忙躬身:“二爷息怒,奴才只是个管家,做不了主啊。” 贾琏知道跟他多说无益,只好转身离开。回到西跨院,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心里满是憋屈和无奈。他想起穿越前的自己,在现代都市里为了创作瓶颈发愁,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无力——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红楼世界里,他空有现代的智慧,却处处受制于长辈的敷衍和拖延。 凤姐见他半天没出来,让平儿端了杯热茶进去。平儿走进书房,见贾琏坐在椅子上,头埋在手里,肩膀微微颤抖,连忙把茶放在桌上,轻声道:“二爷,您别太为难自己了。二奶奶说,要是实在不行,咱们就先拿织锦坊的盈利置些小田,慢慢推进,总会有办法的。” 贾琏抬起头,眼里满是红血丝:“我就是不甘心!蓉大奶奶把后事托付给我,老祖宗也支持我,可他们却处处拖后腿,难道贾家的未来,在他们眼里就这么不重要吗?” 平儿的心很深很深的一个地方突然痛得她要蹲下来,但她没有,反而轻轻走近贾琏,递给他一张帕子:“二爷,大老爷和二老爷向来不管家事,他们只想着自己的享乐和名声,哪里会管贾家的未来?二奶奶其实心里也不好受,她刚才跟我说,要跟老祖宗哭诉,让老祖宗给咱们做主。” 贾琏说:“嗯,让老祖宗做主也好。看奶奶回来怎么说。” 第五节 凤姐一见到贾母,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老祖宗,您可得为我们做主!我们想办义田义学,可咱府里的大老爷们互相推诿,珍大哥也拖着不给银子,赖大还说要缓一缓,再这么拖下去,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她一边说,一边把库房银子不足、贾珍拖延、贾赦贾政推诿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哽咽道:“老祖宗,您不知道当家有多难!外面的人都以为我风光,可内里的委屈,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想为贾家好,我……” 贾母看着凤姐哭得伤心,心里满是心疼和气愤:“这些不成器的东西!只顾着自己享乐,连祖宗的基业都不管!凤丫头,你别伤心,有我在,没人能为难你们!” 贾母说着说着,语气愈发坚定:“义田要置,义学要办!银子不够,从我的私房里拿!凤丫头,这事就交给你和琏儿俩办,不管遇到什么阻力,都有我给你们撑腰!”凤姐心里一暖,连忙躬身:“谢老祖宗!” 王夫人这时也赶来了,见贾母支持,连忙说道:“老祖宗说得是,这是为贾家积德的事,我也支持。贾家库房里的银子,不用在祖宗上面,不用在子孙后代上面,用在哪里?”贾母满意地点点头,对王熙凤说:“大老爷、二老爷那边,我会跟他们说,让他们别拖后腿。” 她对鸳鸯道:“鸳鸯,去把我东厢黄色锦盒装着的那包东西拿来,就是放在东厢房柜子里锦盒的那包,给凤丫头!” 鸳鸯连忙应着去了,不多时,拿着个锦袋回来。贾母接过锦袋,递给凤姐:“这个你拿着,先去置田、办义学。至于大老爷、二老爷和你珍大爷,我会好好说说他们,让他们不许再拖后腿!” 凤姐接过锦袋,指尖触到沉甸甸的银子,眼泪掉得更凶了。 贾母拍了拍凤姐的手,语气温和:“凤丫头,我老了,管不了太多事,往后贾家的担子还要靠你们俩扛。别怕,有我活着的一天,就给你们撑腰,哪怕我死了,我也得要佑着你们。你们尽管去做!”王熙凤和王夫人赶紧一起按着贾母的嘴:“老祖宗不要乱说,折杀我们的寿了!” 贾母自己一愣,也自己掩嘴,呵呵大笑。 从荣庆堂出来时,夕阳已经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廊柱上,映得满院温暖。凤姐手里攥着锦袋,心里满是感动:“老祖宗真是通透,实实在在,比她那些子侄强多了。” 凤姐回到自家内院,贾琏正伸长脖子等着,见凤姐回来,马上迎出来,看着凤姐眼里的泪光,伸手轻轻擦去:“咱们不用怕,慢慢来,就算咱们自己慢慢干,也一定能把事办好。” 平儿在旁笑着说:“二爷,二奶奶,咱们明儿就去跟林之孝说,让他尽快把田定下来,再去聘先生,争取早日把义田义学办起来!” “好!”贾琏和凤姐异口同声地说,说完又相对哑然失笑。 平儿偷偷对凤姐耳语了几句,凤姐听完脸一红,用手狠狠的拧了一下平儿的肩:“你是要死!”平儿笑着喊痛躲开。 夜色渐浓,荣国府的灯笼次第亮起,映着朱红的廊柱和雕花的窗棂。贾琏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的五千两银子,又看了看林之孝送来的田契——祖茔旁的三百亩良田已经定下来了,肥沃得很,明年就能耕种。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义田义学章程”,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是在为贾家的未来,写下新的希望。 第10章 义田开塾泽被宗族 村贾捐银巧博声名 第一节 天刚蒙蒙亮,荣国府西跨院帐角玉坠悬着的沉水香还剩最后一缕淡气,贾琏就被窗棂外漏进的微光扰醒了。 贾琏想起昨夜和凤姐、平儿在书房里对着田契盘算的模样——贾母给的五千两私房银,加上织锦坊之前攒下的两千两,置三百亩义田倒够了,可义学的先生俸禄、学生笔墨纸砚,还有孤寡族人的月例,往后都是常项开支,总不能一直靠贾母的私房和织锦坊的盈利填窟窿。怎么办? 正琢磨着,院外忽然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平儿进来:“二爷,林管家来了,说有要事禀报,还带着织锦坊的账册呢。” 贾琏喜道:“好。让他去书房等我。” 贾琏看着平儿忙前忙后的为自己更衣,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下——织锦坊前几个月跟佛朗士签了长期订单,每月货物源源不断送达泉州。王仁的窟窿上个月应该已经填平,按说,这几日该有第一批盈利到账了。 不多时,贾琏到了书房。林之孝一见贾琏刚要跪下,贾琏说了句免礼,林之孝就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袱躬身走近,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二爷大喜!织锦坊这个月的盈利算出来了,除去工匠月钱、采买丝料的成本,净赚了一千两!这是汇通票号的银票。” 他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银票,双手递到贾琏面前。银票是洒金的桑皮纸,上面印着“汇通票号”的朱红印章,“壹仟两”三个大字用小楷写得端正,还盖着票号掌柜的私章和骑缝章。 贾琏接过银票,指尖触到纸页的厚实,心里的一块石头逐渐落了地。前几日因为贾珍拖延、贾赦贾政推诿,他还愁得整夜睡不着,总怕义田义学刚开头就卡了银子的壳,如今这一千两盈利到手,像是给船添了帆,连呼吸都顺畅了。 摩挲着银票边缘,贾琏想起泉州码头佛朗士爽朗的笑声,想起二丫头在织锦坊里盯着梭箱的认真模样,想起尤二姐画纹样时专注的眼神——这银子,是红楼里所有人一起挣来的,也该用在所有人身上。 “好!好!”贾琏连说两个“好”,声音都带着几分轻快,“林管家,这织锦坊能有今日,你和二丫头、尤二姐都功不可没。月底发赏钱时,给织锦坊的工匠们都多加两成,你和二丫头、尤二姐各加五两,算是我谢你们的。” 林之孝没想到贾琏竟如此大方,惊喜得连忙躬身:“谢二爷恩典!奴才替工匠们谢二爷!往后织锦坊定当更尽心,多为府里挣银子,帮二爷把义田义学办得风风光光!” 贾琏点点头,把银票仔细收进贴身的锦囊里——这锦囊里面除了银票,还有贾母给的五千两银子的票据,以及那张写着“义田义学事宜”的草稿。他拍了拍锦囊,心里满满的踏实感:有了这笔银子,就算贾珍那边一直拖,他也能先把义田的庄头定下来,把义学的先生聘好,不用再看旁人的脸色。 “你先去织锦坊盯着,让二丫头把这个月的出货清单整理好,傍晚我过去看看。”贾琏吩咐道,“另外,你再找两个可靠的庄头,祖茔旁置的三百亩义田,让他们好好打理。是了,你今儿个下午,再来书房一趟。我和二奶奶有紧要事儿要你办。” “奴才遵命!”林之孝躬身应着,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连背影都比往日挺拔了几分。 待林之孝走后,平儿端着铜盆进来,见贾琏脸上带着笑意,便笑着问道:“二爷今日心情这么好,定是织锦坊的盈利不错吧?” “可不是嘛!”贾琏接过布巾擦了擦脸,薄荷水的凉意漫到太阳穴,更觉神清气爽,“一千两,有了这一千两,义田义学的事就好办多了。你去跟奶奶说一声,让小厨房今日多做几样好菜,晚上咱们在正厅聚聚,跟林管家一起商量章程的细节。” 平儿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连忙应道:“奴才这就去说!二奶奶要是知道了,定也高兴。”她端着铜盆往外走,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些——自贾琏接手织锦坊、要办义田义学以来,凤姐脸上的愁容少了许多,夜里跟她说话时,总忍不住夸贾琏“越来越有担当”,她瞧着二奶奶对二爷的心意,心里既替他们欢喜,又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涩。 到了傍晚,凤姐从荣庆堂请安回来,刚进正厅,见到贾琏就笑着迎上来,轻声问:“我听平儿说,织锦坊赚了一千两?”她今日穿的是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领口缀着颗东珠,衬得脸色格外红润,眼里的笑意比烛火还亮。 “是的,林之孝送来了银票。”贾琏拉着她的手走到桌边,把银票取出来给她看,“你瞧,汇通票号的,实打实的一千两。义田义学的常项开支不愁了。” 凤姐接过银票,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印章,又抬头看向贾琏,眼神里满是欣慰:“以前总觉得你是个爱享乐的,没想到你竟能把织锦坊管得这么好,还想着办义田义学。琏儿,我没看错你。” 贾琏笑着说:“那是托二奶奶的福气,织锦坊能有今日,每月进项蒸蒸日上,那还不是二奶奶当初的大力支持?” 王熙凤的手轻轻覆在贾琏的手背上,带着暖意,比往日更显柔软。 贾琏心里一动,想起穿越初期第一次跟凤姐打交道时的紧张,想起她为了府里用度跟自己算账的模样,再看如今她眼里的柔情,忽然觉得这红楼里的日子,像是一杯慢慢熬煮的茶,从最初的苦涩,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渐渐熬出了甘甜。 不多时,林之孝也来了,还带来了纸笔和之前抄录的范仲淹义田史料——他提前按贾琏的吩咐,传二爷之命让书房书童从府里的藏书楼要过来的。贾府书童一开始难以置信,二爷爷从来不喜读书这个事儿贾府上下谁不知道?来回再三确认,确实是贾琏发出的命令,才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今儿贾府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正厅里的烛火点了两盏,暖黄的光落在八仙桌上,贾琏坐在上首,凤姐和平儿坐在旁边,林之孝站在桌旁,手里拿着毛笔,随时准备记录。 “今日叫你们来,是想好好说说范仲淹的义田。”贾琏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咱们办义田义学,不能瞎办,得有样子照着。范仲淹是宋朝的大贤,他当官后赚了银子,没自己挥霍,反而在苏州买了千亩良田,叫‘义田’,专门给族里的穷人用——族里的老人没饭吃的,每月给米给银;没房子住的,给盖房子;孩子想读书的,办义学请先生,笔墨纸砚都管够。” 他怕凤姐和林之孝听不懂,特意用最通俗的话解释:“简单说,就是范仲淹把自己的田拿出来,让族里的人一起受益,这样不管族里谁穷了、谁没出路了,都有个依靠。咱们贾家现在看着繁华,可底下的穷亲戚不少,有的连饭都吃不饱,孩子更是没书读。要是咱们也办义田义学,既能全了可卿的遗愿,也能让贾家的香火传得更久,将来就算府里出了变故,族人们靠着义田和义学,也能活下去。” 凤姐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那范仲淹的义田,就没人贪墨租金吗?比如管田的人把银子揣自己兜里,不给族人怎么办?” 贾琏心里一喜——凤姐果然务实,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他连忙解释:“范仲淹早想到了!他定了规矩,义田由族里最公正的长辈管,每个月的租金收支都要记账,让全族人看;管田的人要是敢贪墨,就从族里除名,永不许沾义田的边。咱们也可以学他,让林管家和赖大一起管账,每月把收支贴在祠堂门口,谁都能看,这样就没人敢贪墨了。” 平儿在旁轻声补充:“二爷,那义学的孩子,要是有调皮捣蛋的,先生管不住怎么办?还有,笔墨纸砚要是不够了,该找谁要?” “问得好!”贾琏看向平儿,眼里带着赞许,“调皮的孩子,先生可以罚他抄书,要是屡教不改,就停他一个月的奖学金;笔墨纸砚咱们按月发,让林管家从织锦坊的盈利里拨银子,专门让针线房的人去采买,每个月初发给学生,谁要是丢了、坏了,自己负责——这样能让他们爱惜东西。” 林之孝听得认真,忍不住问道:“二爷,范仲淹的义学,先生的俸禄怎么算?咱们该请什么样的先生才好?” “范仲淹请的是江南的宿儒,就是学问好、名声好的老先生,俸禄比一般的私塾先生高两成,这样才能留住好先生。”贾琏回答,“咱们也去江南找,就说荣国府办义学,聘先生教族中子弟,俸禄每月五两,管吃管住,年底还有奖金。另外,先生要是教得好,学生里出了能考中秀才的,再赏五十两——这样先生才会尽心教。”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三人的反应:凤姐眼里的疑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认同;平儿时不时点头,手里还悄悄记着要点;林之孝则把关键的规矩都写在了纸上,字迹工整。贾琏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自己空有现代的理念,要是没有凤姐的支持、平儿的细心、林之孝的执行力,这义田义学根本办不起来。 “这么说,这义田义学办好了,咱们贾家的名声也能好起来?”凤姐忽然问道,眼神里带着期待。 “当然!”贾琏肯定地说,“范仲淹的义田传了几百年,人人都夸范家仁厚。咱们贾家要是办了义田义学,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都会高看咱们一眼,就算将来府里遇到难处,旁人也会愿意帮衬。再说,这也是为巧姐积德,为咱们的子孙后代积德。” 提到巧姐,凤姐的眼神瞬间软了下来,她轻轻握住贾琏的手,声音温柔:“你说得对,为了巧姐,为了贾家的子孙,这事儿咱们一定要办好。不管遇到什么难处,我都跟你一起扛。” 贾琏看着她眼里的柔情,心里忽然一暖。穿越到红楼这么久,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孤军奋战——有凤姐这样识大体、能并肩的妻子,有平儿这样细心、能分忧的助手,有林之孝这样忠诚、能办事的管家,就算前路还有阻碍,他也有信心走下去。 第二节 烛火渐渐往上窜了窜,映得正厅里的紫檀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贾琏见三人都明白了范仲淹义田的道理,便清了清嗓子:“既然大家都觉得可行,咱们今日就把义田和义学的章程定下来。林管家,你执笔,我口述,有不周全的地方,你们随时提。” 林之孝连忙应道:“奴才省得!”他把纸铺好,沾了沾墨,笔尖悬在纸上,等着贾琏开口。 “先说义田。”贾琏顿了顿,在心里梳理着细节,“第一,田产选址:就选在祖茔旁的三百亩良田,林管家明日让庄头去挑,要水土肥沃、好耕种的,挑好后把田契拿给我看。第二,田产管理:找两个可靠的庄头管田,一个负责收租,一个负责监督,每月初一收租,租金分两部分——一部分给族里的孤寡老人,六十岁以上的每月给米一石、银五百文;没子女的寡妇每月给米八斗、银三百文;另一部分留作义学的开支,包括先生俸禄、学生笔墨纸砚。第三,账目管理:林管家和赖大一起管账,每月十五把收支贴在祠堂门口,任何人都能查账,要是发现庄头贪墨,立刻革职,追回赃款,还要从族里除名。” 他说完,看向凤姐:“奶奶,你看这样可行?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凤姐想了想,轻声道:“庄头的人选得慎重,最好是族里的老人,知根知底,不容易出问题。另外,孤寡老人的名单得让各房报上来,再让林管家核实,别有人冒领。” “说得好!”贾琏连忙补充,“就按奶奶说的,庄头选族里六十岁以上、名声好的老人;孤寡老人的名单由各房上报,林管家亲自上门核实,确认无误后再登记造册,每月发米发银时要签字画押。” 林之孝飞快地把这些都记下来,字迹工整,连细节都没漏。平儿在旁忽然开口:“二爷,要是遇到灾年,田租收不上来怎么办?孤寡老人的米银总不能断吧?” 贾琏心里一赞——平儿心思真是细,连灾年的情况都想到了。他沉吟片刻:“咱们可以从织锦坊的盈利里提一成作为备用金,存在票号里,要是遇到灾年,就用备用金给孤寡老人发米银,绝不能断了他们的活路。” 凤姐点点头:“这个主意好!备用金的事我来盯着,每月织锦坊的盈利到了,我亲自让人提一成存起来,谁也不能动。” 接下来是义学的章程。贾琏接着说:“第一,招生范围:贾家大宗和旁系的子孙,不论嫡庶,只要年满六岁、不满十六岁,都能免费入学。第二,先生招聘:林管家明日就派人去江南,找学问好、名声好的宿儒,俸禄每月五两,管吃管住,年底学生要是有考中秀才的,赏五十两。第三,教学内容:先教《三字经》《百家姓》,再教《论语》《孟子》,年纪大些的学生可以教写文章、作诗。第四,奖学金制度:每月考试,前三名的学生,第一名给米两斗、银一百文,第二名给米一斗、银五十文,第三名给米五升、银三十文;年终考试第一名,给米一石、银五百文,还能从义田的收成里挑一匹好布做新衣裳。” 他刚说完,凤姐就笑着道:“奖学金给得不少,孩子们肯定愿意好好读书。另外,学生的午饭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来回跑,耽误读书。” “奶奶考虑得周到!”贾琏补充道,“义学旁边盖个小厨房,每天给学生提供午饭,三菜一汤,米管够,费用从义田的租金里出。” 平儿又问道:“二爷,要是有学生家里特别穷,连衣裳都穿不上,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冻着上学。” 贾琏心里一软,想起现代社会那些贫困学生,轻声道:“每年冬天,给家里穷的学生发一件棉袄、一双棉鞋,从义田的备用金里出。另外,要是有学生父母双亡,没人照顾,就安排住在义学旁边的厢房里,让先生多照看着些。” 林之孝一边记,一边忍不住道:“二爷想得太周全了!这样一来,族里的孩子都能好好读书,孤寡老人也能安度晚年,咱们贾家的名声定能传遍京城。” 贾琏看着章程渐渐完善,心里满是欣慰。他拿起纸,仔细看了一遍,又修改了几处细节——比如把庄头的俸禄定为每月二两,比一般的庄头高些,免得他们贪墨;把先生的住宿安排在义学旁边的正房,让先生住得舒服些。 烛火已经燃了大半,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荣国府的灯笼都亮了起来,映得窗纸上的缠枝莲纹格外清晰。林之孝把修改后的章程重新抄了一遍,字迹工整,条理分明,递到贾琏面前:“二爷,您再看看,要是没问题,奴才就把章程誊写两份,一份给老祖宗过目,一份贴在祠堂门口。” 贾琏接过章程,仔细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好!就按这个来。林管家,辛苦你了,今日太晚了,你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把章程给老祖宗送去。” “奴才不辛苦!”林之孝躬身行礼,“能跟着二爷办这么大的事,是奴才的福气。奴才这就回去,明日一早就去办。”他小心翼翼地把章程收好,躬身退了出去。 正厅里只剩下贾琏、凤姐和平儿。平儿收拾着桌上的纸笔,烛火映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着,显得格外温顺。凤姐靠在椅背上,看着贾琏,眼神里满是柔情:“琏儿,今日我才知道,你心里装着这么多事,这么有担当。” 贾琏伸手握住她的手,“咱们是夫妻,本该互相体谅。以前我不管家事,让你一个人操心,是我不对。往后府里的事,咱们一起商量,一起扛。” 凤姐的眼睛渐渐红了,她靠在贾琏的肩膀上,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有你这句话,我就够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 平儿收拾完纸笔,见两人依偎在一起,便悄悄退到门口,刚要掀帘出去,就听见贾琏说:“平儿,别走,坐下歇歇吧,今日也辛苦你了。” 平儿愣了一下,霎那间满脸通红。 以前贾琏和凤姐儿要亲近的时候,贾琏一说“平儿,别走”,总没好事。 贾琏看着平儿羞红到抬不起头的脸,笑着道:“今日要是没有你提醒灾年和贫困学生的事,章程就不周全了。还是你心思细。而且侍候奶奶细心周全,辛苦你了。” 平儿轻声道:“奴婢只是做了该做的,能帮到二爷和二奶奶,是奴婢的本分。”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贾琏一眼,又连忙低下头——二爷今日讲章程时的认真,少了之前的轻佻,对二奶奶的温柔竟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酸意,贾琏叫她过来时,所发出声音和气息,仿佛像是有只小虫子在她心上轻轻爬,让她既紧张又欢喜。 凤姐靠在贾琏怀里,看着平儿的模样,心里忽然明白了几分。她轻轻拍了拍贾琏的手,对平儿笑道:“平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早就是二爷的人了,还羞什么。往后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和二爷说。” 平儿连忙应道:“二奶奶教的是。谢二奶奶恩典。”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偷偷看了一眼贾琏,见贾琏正笑着看她,眼神里满是温和,连忙低下头,指尖紧紧攥着帕子。 夜渐渐深了,烛火也弱了些。贾琏扶着凤姐往内院走,平儿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灯笼。凤姐靠在贾琏的怀里,轻声道:“琏儿,明日我就去跟老祖宗说章程的事,让她老人家放心。另外,我再去跟赖大说,让他好好配合林管家管账,要是他敢偷懒,我饶不了他。” “好。”贾琏低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柔情,“你也别太累了,有我呢。” 凤姐抬起头,看着贾琏的眼睛,忽然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很软,带着淡淡的脂粉香,贾琏的脸瞬间热了起来,心跳也快了几分。 平儿跟在后面,提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心里既替他们欢喜,又藏着一丝酸涩。她连忙低下头,她知道自己只是个通房丫头,连妾都不是,不该对二爷有不该有的心思,可二爷的温柔、二爷的担当,总是让她忍不住心动。 回到内院,凤姐让平儿先回去歇息,自己则扶着贾琏坐在床边。她拿起梳子,亲自给贾琏梳理头发,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稀世珍宝。 贾琏说道:“我脑子里全是义学的正事,义学最大的问题,不在书院,不在房子,甚至不在银子。” 凤姐问:“比银子还重要,那是什么?” 贾琏说:“人。银子不难得到,但是真正的明师却比银子还珍贵。” 凤姐轻轻说:“二爷是有真见识的爷们,我妇道人家,最多只能管一些鸡毛狗碎的东西,什么都不懂,二爷有什么想法一定都是最好的。” 贾琏说:“我寻得江南的一个有名老先生,可做义学书院的山长。明儿我亲自去拜访一下,希望聘下来。” “琏儿,”她轻声道,“明日你去聘先生,路上小心些。” “嗯,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贾琏握住她的手,“你在家也别太操劳,老祖宗那边要是有什么事,就让平儿去应付,你多歇会儿。” 凤姐点点头,靠在贾琏的怀里,闭上眼睛。贾琏抱着她,闻着她身上的兰香,心里忽然想起现实中的苏晴——苏晴也总这样,在他写稿累的时候,默默给他端杯热茶,靠在他身边陪着他。红楼里有凤姐的支撑,现实中有苏晴的守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琏儿,”凤姐忽然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认真,“我这辈子,没嫁错人。” 烛火渐渐燃尽,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互相依偎的身上,温柔而静谧。 这一夜,贾琏睡得格外安稳,梦里,他看到义学里的孩子们朗朗读书,看到孤寡老人捧着米银露出笑容,看到凤姐站在义田旁,对着他轻轻浅笑。 第三节 第二日一早,贾琏换上件石青织金流云纹的夹袍,腰间坠着蓝田玉扇坠,带着兴儿往江南去。马车驶出院门时,凤姐和平儿都站在廊下送他,凤姐手里拿着个锦袋,里面是件灰鼠皮护膝:“你路上盖着,别冻着膝盖。” 贾琏接过:“谢谢奶奶。我会尽快回来,你们在家多保重。” 马车缓缓驶动,贾琏回头看了一眼,见凤姐和平儿还站在廊下,直到身影渐渐变小,才收回目光。 马车走了四日,终于到了苏州。苏州比京城温暖些,路边的柳树还带着绿意,河水泛着波光。 贾琏按着兴儿提前寻访到的地址,找到李老先生的住处——是一座小小的宅院,门口挂着“李府”的木牌,院墙上爬满了藤蔓,显得格外雅致。 门房见贾琏衣着华贵,连忙躬身行礼:“请问您是?” “我是京城荣国府的贾琏,特来拜访李老先生。”贾琏躬身回礼,“听闻老先生学问渊博,想请老先生去京城主持义学,教族中子弟读书。” 门房连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走出来,身穿青布长衫,面容清癯,眼神却很明亮,正是李老先生。他躬身行礼:“琏二爷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 “老先生客气了。”贾琏连忙扶起他,“晚辈冒昧来访,还望老先生海涵。” 两人走进院内,客厅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都是李老先生自己画的。丫鬟端上茶来,李老先生笑着道:“二爷请喝茶。老朽听说荣国府要办义学,是件积德的好事。” 贾琏放下茶杯,诚恳地说:“老先生,本族中子弟参差不齐,基础薄弱,所以想请老先生主持书院做山长,总督义学书院的圣贤之理,学生认为,除了读书,更重要的,是圣贤书中的做人道理,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老先生点点头,眼里露出赞许的神色:“二爷想得周到!读书先做人,要是连人都做不好,读再多书也没用。只是,老朽年事已高,怕是经不起京城的长途奔波,也怕教不好孩子们。” 贾琏道:“老先生放心,晚辈已经安排好了,路上用最好的马车,走得慢些,不会让老先生累着;到了京城,给老先生安排最好的住处,管吃管住,俸禄每月五两,年底还有奖金。要是老先生教得好,学生里出了能考中秀才的,再赏山长十两。义学书院有学生日后中举的,再赏山长二十两。凡有学生日后进士及第,光宗耀祖的,赏山长五十两。” 见到李老先生微笑点头,显然颇为赞许,贾琏又补充道:“老先生,贾家的义学是为了族中的贫困子弟,让他们有书读、有出路。您要是肯去,就是大功德。晚辈知道老先生不是贪图钱财的人,可这些孩子需要您这样的好先生。” 李老先生又沉默了片刻,看着贾琏诚恳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好!老朽答应你。不为钱财,只为这些孩子能有书读,能成为有用的人。只是,老朽要带一个学生,是老朽的孙子,今年十岁,也想跟着去京城读书,不知二爷是否同意?” “当然同意!”贾琏大喜过望,“老先生的孙子要是愿意,也可以来义学读书,学费全免,还能享受奖学金。” 李老先生笑着道:“多谢二爷!老朽明日就收拾行李,跟二爷一起去京城。” 贾琏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连忙起身,躬身行礼:“多谢老先生!晚辈代表贾家的子弟,谢过老先生!” 次日,贾琏带着李老先生和他的孙子,往京城回。路上,李老先生跟贾琏聊起教学的计划——书院山长之下,设两三位先生,专门分班分级而教,分设小中大三班,小班先教《三字经》《百家姓》,打牢基础,中班再教《论语》《孟子》,大班教习八股应试之策,分级精进。 贾琏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李老先生的计划很周全,比他想的还细致。 回到荣国府时,已是傍晚。凤姐和平儿早就候在门口,见贾琏回来,连忙迎上去。 贾琏见了,笑着介绍:“这是贱内。” 李先生躬身作揖行礼:“晚辈见过二奶奶。” 凤姐忙回礼笑着道:“老先生一路辛苦了。” 李老先生再躬身:“多谢二奶奶挂心,老朽不辛苦。” 平儿连忙道:“老先生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在义学旁边的正房,暖和得很,您先歇息,小厨房已经备好了晚饭。二爷已经提前吩咐了,今晚要在贾府正堂宴请李先生。”李先生躬身再谢。 贾琏看着凤姐和平儿周到的安排,心里满是欣慰。他知道,有她们打点,李老先生定能在义学书院住得舒服,教得安心。 接下来的几日,贾琏忙着安排义学的事宜——让林之孝在祖茔旁盖义学和学生的厢房,让赖大采买桌椅、笔墨纸砚,让针线房给贫困学生做棉袄和棉鞋。同时,他还亲自去拜访族中的贫困族人,向他们讲解义田和义学的好处。 族中的贫困族人大多住在荣国府附近的小巷里,房子破旧,有的甚至连窗户都没有。贾琏走进一条小巷,见一个老嬷嬷正坐在门口缝补衣裳,手里的针线都快拿不稳了,旁边的小孙子穿着打补丁的衣裳,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字。 “嬷嬷您好。”贾琏躬身行礼,“我是荣国府的贾琏,特来跟您说义田和义学的事。” 老嬷嬷愣了一下,连忙起身:“原来是琏二爷!您怎么来了?快进屋坐,屋里寒酸,您别嫌弃。” 贾琏走进屋,屋里只有一张破床、一张破桌子,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老嬷嬷的小孙子见了贾琏,连忙躲在老嬷嬷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他。 “嬷嬷,”贾琏轻声道,“府里要在祖茔旁置义田,每月给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发米发银,您年纪大了,每月能领米一石、银五百文;您的孙子要是愿意,也能去义学读书,免费入学,管吃管住,还有奖学金。” 老嬷嬷愣住了,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二爷……这是真的吗?我们家穷,孩子早就想读书了,可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 “是真的。”贾琏从怀里取出义田义学的章程,递给老嬷嬷,“您看,这是章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下个月义学就开学了,您要是愿意,到时候我让人来接您的孙子。” 老嬷嬷接过章程,虽然不识字,却紧紧攥在手里,哭得更凶了:“谢谢二爷!谢谢二爷!您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她拉着小孙子,让他给贾琏磕头:“快给二爷磕头!以后要好好读书,报答二爷!” 小孙子连忙跪下,给贾琏磕了三个头,声音清脆:“谢谢二爷!我一定好好读书!” 贾琏连忙扶起他,心里满是酸涩——这些孩子本该有书读,却因为家里穷,只能在地上写字。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义学办好,让所有贫困的族人子弟都能有书读、有出路。 接下来的几日,贾琏又拜访了十几户贫困族人,每一户都跟他们详细讲解义田和义学的好处。族人们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相信,再到最后的感激,有的甚至拉着贾琏的手哭着道谢。贾琏看着他们的笑容,心里比赚了银子还开心。 林之孝跟着贾琏一起拜访族人,见他对老嬷嬷温柔,对孩子耐心,回家之后对自家老婆子说悄悄话:“如果贾府的老爷们都像二爷那样,贾家就好了,可惜,除了他一个人之外,全是孬种。” 老婆子说:“宝二爷不是孬种吧?小红说宝二爷是神仙一样的人呢。” 林之孝说:“宝二爷不是孬种,可是没什么用。” 贾琏回到府里,凤姐和平儿两人帮贾琏解下外衣,平儿理衣铺垫,运手如飞,贾琏刚一离开,凤姐斜眼儿看到平儿熟练勤快的样子,说道:“小蹄子做的不赖,明儿个让二爷提你做妾。” 平儿的脸瞬间红了,连忙说:“二奶奶,奴婢不敢。” 凤姐笑着拍了一下她的手:“傻丫头,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和二爷都是我的人,你也早就是二爷的人了。二爷和我对你怎样,你不知道的吗? 平儿眼泪差点掉下来:“二奶奶,奴婢只是个丫头,能侍候二奶奶,二奶奶当我是自己人,这是奴婢天大的福分了。怎敢有非分之想。我早就是二奶奶和二爷的人,一切都遵二奶奶的吩咐。” 凤姐温言说:“好啦好啦,说着说着,怎么哭起来了?” 贾琏回来,看到两人说悄悄话,平儿眼角带泪,笑问:“怎么啦?” 凤姐冷笑着说:“我说,明儿要二爷提她做妾。她就哭了。可能高兴坏了吧。” 平儿这回真哭了:“奶奶不要埋汰我。我没有什么高兴事儿。” 贾琏道:“胡闹!” 凤姐也有点来气,气呼呼的对贾琏说道:“什么胡闹?我要再生不出荣国府长房的贾家嫡子来,老爷们也会逼你娶妾了。你这一年到头,天天头都不沾房里枕头的,我一个人怎么生去?”说完,眼睛都红了。 贾琏心想:“坏了。怎么突然提这个?” 看着凤姐儿抽泣的双肩,于心不忍,于是轻轻揽住,温言道:“这段时间冷落了奶奶,是我不好。” 对平儿说:“快去打水给奶奶洗个脸,你看把妆都哭化了,真心疼死我了。” 看着平儿出去,贾琏轻轻搂着凤姐,哄她道:“是我不好,以后我加倍补偿你,不,加双倍补偿!来,笑我一个。” 凤姐把脸埋在贾琏胸膛的心口上,轻打他一下。 第四节 三个月后,义田和义学终于准备好了。义田的三百亩良田已经租给族中的贫户耕种,租金也收了上来,孤寡老人的米银已经发了第一个月;义学书院的房子盖好了,五间正房当教室,桌椅、笔墨纸砚都备齐全。 开学这天,张灯结彩,热热闹闹,荣国府的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贾珍、贾赦、贾政,还有族中的长辈人都来了。 书院的院子里挂着红灯笼,贴着“义学开学”的红纸条,显得格外热闹。 贾母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看着院子里的孩子们,脸上满是笑容:“琏儿,凤丫头,你们办得好!这么多孩子能有书读,是咱们贾家的福气。” 贾琏和凤姐连忙躬身行礼:“谢老祖宗夸奖。都是托老祖宗的福,义田义学才能这么顺利。” 贾政站在旁边,看着孩子们拿着新书,眼里满是欣慰:“办义学是为了族中子弟,是圣贤之道,琏儿做得好。往后要好好督促孩子们读书,让他们成为有用的人。” 贾赦也笑着道:“不错不错,要是将来孩子们有人能考中举人、进士,咱们贾家的名声就更好了。” 贾珍站在一旁,脸上有些不自在——他之前拖延给银子,现在见义田义学办得这么好,心里有些愧疚,连忙道:“二弟,之前是大哥不对,没能及时给银子。往后义田义学要是需要银子,宁府库房里的银子,你尽管去支。” 贾琏笑着道:“多谢大哥。往后要是需要,再跟大哥说。” 这时,李老先生带着孩子们走了出来,孩子们穿着新衣裳,手里拿着新书,排着整齐的队伍,见了贾母等人,齐声喊道:“见过老祖宗!见过各位长辈!” 声音清脆,满院都听得见。贾母笑得更开心了,让鸳鸯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糖果,分给孩子们:“孩子们,好好读书,将来都要考中秀才,给咱们贾家争光。” 孩子们接过糖果,笑得格外开心。李老先生躬身道:“老祖宗放心,老朽定当尽心教孩子们,让他们成为有学问、有德行的人。” 族中的长辈们正赞不绝口,说贾琏为贾家做了件大好事。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走了进来,正是贾雨村。他刚从外地任上回来,听说荣国府办义学开学,特意赶来祝贺。 “贾某来迟了,还望各位海涵。”贾雨村躬身行礼,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景象,笑着对李先生和贾琏道:“咱们贾家办义学,泽被宗族,真是件大好事。学生也是贾家后辈,虽财小力薄,但愿捐银一百两,支持义学,也作为贾家的子弟尽一份力。” 说着,他从随从手里接过一张银票,递给贾琏:“还望二爷收下。” 贾琏接过银票,心里有些意外——贾雨村向来爱攀附权贵,这次捐银,怕是想借贾家的名声博个好名声。但他还是笑着道:“多谢大人!贾大人的心意,晚辈谢过。务必这就把贾大人的名字写在捐款榜的前列,让族人和孩子们都记着贾大人的善举。” 贾雨村笑得格外开心:“二爷客气了。贾某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能为列祖列宗和我贾家的后世子孙尽一份力,实在是贾某的荣幸。” 族中的长辈们见贾雨村捐了一百两,都纷纷称赞他“仁厚”“有爱心”,贾雨村的脸上光彩照人,又说了些祝贺的话,才笑着离开。 贾琏看着贾雨村的背影,心里冷笑一声——他知道贾雨村的心思,却也不点破。毕竟这一百两银票是真的,能让义学办得更好,何乐而不为? 他把银票递给林之孝:“把贾大人的名字写在捐款榜的第一位,再把银票存进票号,作为义学的备用金。” 林之孝连忙应道:“奴才遵命!” 开学仪式结束后,族人们渐渐散去,孩子们跟着李老先生进了教室,开始读书。 贾琏站在教室外,听着里面朗朗的读书声,心里满是欣慰。凤姐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琏儿,你看,孩子们多认真。咱们的辛苦没白费。” “是啊,没白费。”贾琏看着凤姐的笑脸,心里满是柔情,“要是蓉大奶奶还在,看到这一切,定会很高兴。” 凤姐点点头,眼里带着几分伤感:“可儿是个通透的人,她要是知道咱们全了她的遗愿,定会安心的。” 平儿也走到他们身边,笑着道:“二爷,二奶奶,听李老先生跟老爷们说,孩子们都很聪明,只要好好教,将来定能出几个秀才。” 贾琏笑着道:“借你吉言。咱们一起等着那一天。” 第五节 开学后旬余,贾琏总记挂着秦钟——可卿临终前攥着他的手,那双眼眶泛红、满是托付的模样,总在夜里入他梦来。这日午后,他遣人去宁国府问过,得知秦钟已在义学住下,却因初来乍到,性子又内敛,除了读书,竟少与同窗说话,便揣了本新抄的《昌黎先生文集》,亲自往义学去。 义学设在祖茔旁的新院里,五间正房刷得雪白,窗棂上糊着细棉纸,阳光透进来,在青砖地上映出格子影。贾琏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教室里传来李老先生的吟诵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声调平缓,带着江南士子特有的温润。 他放轻脚步,从窗缝往里瞧——秦钟坐在靠窗的位置,青布长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平整,手里握着支磨得光滑的竹笔,正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纸页上的字迹清隽,虽略显稚嫩,却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连“孝悌”二字的竖笔,都写得格外挺直。 散学的梆子声响起,学生们三三两两散出来,秦钟才起身,将书卷好,放进布包里。刚要转身,就见贾琏站在门口,连忙躬身行礼,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琏二爷怎的来了?” “来瞧瞧你。”贾琏笑着递过手里的书,“这是我让书房新抄的,纸是宣州的净皮宣,墨是松烟墨,你拿着用。” 秦钟双手接过书,指尖触到纸页的细腻,又摸到封面上“秦钟惠存”四个字的温软,眼眶忽然红了。他低头看着书,声音带着几分发颤:“二爷……姐姐生前总说,您是最念情义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贾琏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扫过他案上的砚台——是块普通的端砚,边缘已有磕碰,墨池里的墨也快干了,“往后缺什么笔墨纸砚,只管跟林管家说,或是直接找我,别委屈了自己。”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伴着小厮兴儿的回话:“宝二爷,这边走,琏二爷在里头呢。” 贾琏回头,见宝玉穿着件银红撒花绫袄,腰间系着通灵宝玉,玉上的红绳被摩挲得发亮,正快步走进来。他身后跟着麝月,手里提着个紫檀木书箱,里面想必是宝玉常用的笔墨和书。 “琏二哥!”宝玉一见贾琏,眼睛就亮了,快步走上前,又转头看向秦钟,脸上露出真切的欢喜,“鲸卿!我可算找着你了!前儿听袭人说你在义学,我就想着来,可老太太让我给史大姑娘送东西,耽搁到今日。” 秦钟见是宝玉,连忙躬身:“宝二爷。”他性子本就腼腆,面对这位荣国府的金贵公子,更显拘谨,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宝玉却不在意,一把拉住他的手,指尖触到秦钟微凉的掌心,便笑着道:“你我既已论交,何必这么生分?往后只管叫我‘宝玉’就是。我瞧这义学的院子倒雅致,不如咱们去那边石桌旁坐坐,我带了新得的雨前龙井,正好泡来尝尝。” 贾琏站在一旁看着,见宝玉虽贵为公子,却无半分骄矜,拉着秦钟的手时,眼里满是真诚;而秦钟虽拘谨,却也渐渐放松,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心里便放了心。 他知道,宝玉是真把秦钟当朋友,而非寻常的穷亲戚。 宝玉亲手烹了茶,沸水注入银炉,茶香很快漫开来。他给秦钟斟了杯茶,递到他面前:“鲸卿,你尝尝,这是前日赖大从江南带来的,说是今年的新茶,比去年的更鲜些。” 秦钟接过茶杯,小口啜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散开,带着雨前的清冽,便笑着道:“果然是好茶。” “你既喜欢,我让麝月多送些给你。”宝玉说着,从书箱里取出一本《会真记》,递给秦钟,“前儿我在崇文门书铺淘到的,里面有几处评注,甚合我意,你瞧瞧,若是喜欢,便先拿去看。” 秦钟接过书,见封面上是工整的小楷,里面的评注用朱笔写就,字迹灵动,便知道是宝玉常用的书。他轻轻翻开,见“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两句旁,宝玉写着“情之所至,形之所露,真性情也”,心里忽然一动——他素来觉得《会真记》写得真切,却不敢与人言说,如今见宝玉也这般认为,便觉得找到了知己。 “宝……宝玉,”秦钟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光亮,“我也觉得这《会真记》写得好,只是旁人总说它是淫词艳曲,不许读。” “那些人都是腐儒!”宝玉皱起眉,语气带着几分愤懑,“情之一字,最是真切,只要发乎情止乎礼,便是好的。像这‘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写的是少女的娇羞,少年的期盼,哪里是淫词艳曲?倒是那些假道学,嘴里说着‘存天理灭人欲’,心里却满是算计,才最可厌。” 秦钟听得连连点头,心里的拘谨渐渐散去,开始与宝玉讨论起书中的情节。他说张生的痴,宝玉便说莺莺的慧;他说红娘的义,宝玉便说老夫人的固执,两人越说越投机,连贾琏走近都没察觉。 “你们倒聊得热闹。”贾琏笑着走过来,拿起石桌上的《会真记》翻了翻,“这书虽有些痴语,却也不失真情,你们年轻,读读也无妨,只是别学了里面的痴傻,忘了本分。” 宝玉笑着道:“琏二哥放心,我自有分寸。我来义学,一是想跟鲸卿一起读书,二是觉得这义学的先生讲得好,比怡红院的王先生有趣多了。王先生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我觉得,读书是为了懂情、懂理,不是为了黄金屋。” 贾琏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很好。只是,你在义学,要遵守规矩,别让先生为难。秦钟性子内敛,你多带带他,让他跟同窗们熟悉熟悉。” “我知道!”宝玉拍着胸脯道,“往后我每日都来,跟鲸卿一起上课,一起练字,若是有同窗欺负他,我定不饶!” 秦钟看着宝玉真诚的模样,心里满是感激,轻声道:“多谢宝玉。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这时,李老先生走了过来,见三人在石桌旁说话,便笑着道:“宝二爷能来义学,是贾家的福气。秦钟这孩子聪明又刻苦,宝二爷若是能跟他互相学习,定能更有进益。” “老先生说得是。”宝玉站起身,躬身行礼,“学生定当好好听先生的话,跟鲸卿一起进步。” 李老先生笑着点点头。 夕阳西下时,贾琏才起身告辞。宝玉和秦钟送他到院门口,宝玉还在叮嘱:“琏二哥,明日我让麝月多带些茶来,咱们一起在石桌旁喝茶论书。”贾琏笑着应道:“好。你们也早些歇息,别耽误了明日上课。” 回到荣国府时,凤姐早已在正厅等着。 贾琏笑着把义学里的事说了一遍,提到宝玉和秦钟论书的模样,便笑道:“他们俩倒像是知己,一聊就忘了时辰。宝玉这孩子,虽有些痴气,却重情义,秦钟有他照顾,我放心多了。” 凤姐点点头,眼里满是柔情:“你能这么周全,可卿在天有灵,定会感激。” 第11章 邢氏冷语讥无嗣 凤姐泼醋辱清姿 第一节 凤姐一早起身,让平儿给自己系上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领口的东珠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二奶奶,再晚些,老祖宗那边该等急了。”平儿递过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轻声提醒,“今日是十五,各房都要去荣庆堂请安,邢夫人怕是也要来。” 凤姐接过步摇,指尖触到冰凉的宝石,心里轻轻“咯噔”一下。邢夫人素来与她不睦,去年因贾赦要纳鸳鸯为妾的事,就暗里怨她没帮忙;如今又因月钱的事——织锦坊扩产要添织机,义学要备冬日的炭火,她便将各房的月钱推迟了半月发放,听闻邢夫人那边早有怨言。 “知道了。”凤姐深吸一口气,将步摇插好,“走吧,早去早回,等下咱们还得去织锦坊,看看那尤二姐新画的纹样。” 两人往荣庆堂去,穿过抄手游廊时,见几个小丫鬟正扫着阶前的落叶,见到她们忙垂手站定,齐声唤“二奶奶”。凤姐点点头,脚步没停——她心里还盘算着,待会儿见了邢夫人,若是提起月钱,便说织锦坊月底有大笔回款,到时候一并补上,料想能堵住她的嘴。 荣庆堂里早已坐满了人。贾母斜靠在炕上,手里捏着串菩提子,王夫人坐在旁边的圈椅上,正跟薛姨妈说着话;邢夫人坐在下首,穿着件酱色缎袄,手里攥着帕子,脸色不大好看。宝玉和黛玉也来了,宝玉正拿着个古扇给黛玉看,黛玉抿着嘴笑,眼里满是温柔。 “老祖宗安,太太安,姨妈安,大太太安。”凤姐走进来,屈膝行礼,声音清脆。 贾母笑着招手:“凤丫头来了?快过来坐,刚还说你呢,这几日忙得连人影都见不着。” 凤姐走到炕边坐下,接过鸳鸯递来的茶,笑着道:“还不是为了义学和织锦坊的事?义学的孩子们要做冬衣,织锦坊要添新织机,都得盯着。” 她话音刚落,邢夫人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二奶奶倒是忙得很,忙着为贾家积德,倒把咱们这些‘闲人’的月钱给忘了。” 这话一出,堂里瞬间静了下来。 凤姐心里一紧,面上却依旧笑着:“大太太说笑了,月钱只是推迟几日,织锦坊就有回款,到时候不仅补上,还多给各房太太加送一包新到的泉州香料,各房太太的贴身大丫头们还能额外加个红包做赏钱。” “加个红包做赏钱?”邢夫人冷笑一声,放下帕子,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凤姐,“二奶奶倒是大方!只是不知这赏钱,是用二奶奶自己的体己,还是用府里的银子?若是用府里的银子,倒不如先把月钱发了——咱们这些人不比二奶奶,有娘家帮衬,有二爷疼,没了月钱,连件新衣裳都做不起。” 这话里的酸意,满堂都听得出来。凤姐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邢夫人明着说月钱,暗里却在说她靠娘家、靠贾琏,把她的体面往地上踩。 “大太太这话就错了。”凤姐强压着怒气,“府里的银子,自然是为府里的人用。我推迟月钱,也是为了织锦坊能多赚些银子,将来府里的进项多了,大家的月钱才能涨得更多。” “进项多了?”邢夫人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更冷,“二奶奶倒是会说!只是我听说,织锦坊如今靠的是个姓尤的姑娘画纹样,二奶奶倒是放心把府里的产业交给外人?还有,二奶奶嫁进贾家三年,只生了巧姐一个丫头,荣国府的爵位,总不能让个丫头承袭吧?” 最后这句,像一把尖刀,狠狠戳进凤姐的心里。 无嗣,是她最大的痛处。贾母虽没明着催,却也常问起;王夫人更是私下跟她说过好几次,让她多跟贾琏亲近;如今被邢夫人当众戳破,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连眼眶都红了。 “大太太!”凤姐声音发颤,“子嗣之事,是我和二爷的事,就不劳大太太费心了!” “我费心?二奶奶说这话就不对了。我虽是个续室,哪怕你眼里再没有我这个婆婆,我还算是荣国府嫡长子荣国公的太太,”邢夫人挑眉,“我是为了贾家考虑!若是二奶奶一直生不出哥儿,将来二爷再纳几房妾,生了哥儿,二奶奶这个当家主母的位置,还坐得稳吗?到时候别说月钱,怕是连体己都保不住!” “你!”凤姐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反驳,贾母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威严:“好了!大清早的,说这些干什么?月钱推迟几日就推迟几日,凤丫头心里有数。子嗣之事,琏儿还小,日子还长着呢。” 贾母开口,邢夫人不敢再说话,却依旧冷着脸,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那模样像是还没尽兴。王夫人连忙打圆场:“是啊,大太太,凤丫头也是为了府里好。咱们还是说说义学的事吧,听说孩子们都很认真,李老先生也夸呢。” 薛姨妈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嘛!能让孩子们有书读,是件大好事。二爷和二奶奶这次做得好。我听下人们都夸着呢。” 凤姐感激地看了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一眼,心里却像堵了块石头,又酸又疼。她强忍着眼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的温热却没暖到心里——邢夫人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拔不出来。 请安结束后,凤姐几乎是逃着离开荣庆堂的。 平儿跟在她身后,见她脸色苍白,脚步发虚,连忙上前扶住她:“二奶奶,您别往心里去,大太太就是那样的人,嘴里没个把门的。” 凤姐摇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不是气她,我是气我自己……为什么就生不出哥儿?” 她走到西跨院的门口,再也忍不住,靠在门框上,眼泪掉了下来。 平儿连忙递过帕子,轻轻拍着她的背:“二奶奶,您别这样,二爷知道了会心疼的。咱们回房歇会儿,喝杯热茶就好了。” 凤姐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第二节 回到西跨院,凤姐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红肿的眼睛,心里满是委屈。平儿给她端来一杯热茶,又拿来一盒胭脂,轻声道:“二奶奶,擦点胭脂吧,免得二爷回来看到您哭了,又要担心。” 凤姐接过胭脂,却没心思擦,只是攥在手里。她想起刚嫁进贾家的时候,贾琏对她百般体贴,事事顺着她;后来她当家,他虽不管事,却也处处维护她;如今他会不会也觉得她生不出哥儿丢了贾家的脸? 正胡思乱想,院外忽然传来小厮的声音:“二爷回来了!” 凤姐心里一紧,连忙擦干眼泪,强打起精神。平儿也连忙收拾好帕子,站在旁边,准备迎接贾琏。 门帘掀处,贾琏走了进来。他穿着件石青织金流云纹的夹袍,腰间坠着蓝田玉扇坠,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笑着:“我回来了。刚从织锦坊回来,二丫头说尤二姐新画的纹样好了,咱们明日去看看?” 他说着,走到凤姐身边,见她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心里顿时一紧:“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凤姐看着贾琏关切的眼神,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她转过身,背对着贾琏,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没什么……” 贾琏知道她在撒谎,他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是不是邢夫人找你麻烦了?我刚在门口听小厮说,今日请安时大太太跟你吵了一架。” 凤姐抬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落在贾琏的手背上,冰凉冰凉的:“她……她说我生不出哥儿,说我当家主母的位置坐不稳,说我靠娘家、靠你……” 贾琏心里像被揪了一下,又疼又气。他知道邢夫人刻薄,却没想到她会当众说这些话,戳凤姐的痛处。他轻轻擦去凤姐的眼泪,声音温柔:“别听她的!她就是嫉妒你能干,嫉妒你得老太太和我的疼。子嗣之事,是咱们的事,跟她没关系。再说,巧姐那么乖巧,也是咱们的孩子,谁说丫头就不好了?” “可是……”凤姐哽咽着,“老太太和太太都盼着哥儿,府里的人也都看着……我怕我要是一直生不出哥儿,你会纳妾,会不要我……” 贾琏心里一酸,他没想到凤姐竟这么大压力。他紧紧抱住她,声音坚定:“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咱们是夫妻,不管有没有哥儿,我都只跟你好好过日子。再说,生孩子是缘分,急不来,咱们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 他想起现代社会的医学知识,虽然不能说出来,却可以安慰凤姐:“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好好调理身子,平日里多歇会儿,别总为了府里的事熬着。” 凤姐靠在贾琏怀里,听着他温柔的话,心里的委屈渐渐散去。她知道,贾琏是真的疼她,真的在意她。她抬起头,看着贾琏的眼睛,声音带着几分依赖:“只是邢夫人那边,往后怕是还会找我的麻烦。” “有我呢。”贾琏拍了拍她的背,“下次她再找你麻烦,你就告诉我,我去跟她理论。” 平儿悄悄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贾琏抱着凤姐,闻着她身上的兰香,心里满是柔情。他想起穿越初期,第一次跟凤姐打交道时的紧张,想起她为了府里用度跟自己算账的模样,再看如今她像个孩子一样靠在自己怀里流泪,忽然觉得,这个强势的女人,也有脆弱的一面,也需要人疼,需要人护。 “对了,”贾琏想起织锦坊的事,笑着道,“刚林之孝跟我说,织锦坊这个月的盈利又涨了,黄鸭斗篷猫的纹样卖得特别好,泉州的佛朗士又追加了订单,说要再订一百匹。照这样下去,今年织锦坊的年收能到万两白银!” 凤姐眼睛一亮,眼泪瞬间就干了:“真的?万两白银?” “是啊!”贾琏点点头,“另外,林之孝还说,咱们的义学和义田,明年开始就能开支平衡了。” 凤姐脸上露出笑容,之前的委屈一扫而空:“太好了!琏儿,你真是有本事!要是织锦坊能年收万两,咱们府里的日子就好过了,邢夫人也没理由说闲话了。” “是啊。”贾琏笑着道,“明日咱们去织锦坊,一起去!看看尤二姐新画的蓝灰小狼斗篷猫的纹样,画得特别好,比黄鸭的还灵动。等织出来,定能大卖。” 凤姐点点头,靠在贾琏怀里,心里满是欢喜。她知道,有贾琏在,有织锦坊的盈利,有义学和义田的希望,她的日子会越来越好,邢夫人的闲言碎语,也终将不值一提。 第三节 次日一早,贾琏和凤姐带着平儿,往织锦坊去。马车驶出荣国府,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骑着马的公子,还有穿着短打的农人,一派热闹景象。 “二爷,二奶奶,前面就是织锦坊了。”车夫的声音传来。 贾琏掀开车帘,只见柳树巷的青砖院落里,炊烟袅袅,“哐当”的梭箱声和“沙沙”的挽花声远远传来,比往日更显热闹。林之孝早已候在门口,见他们来,连忙躬身行礼:“二爷,二奶奶,您们来了!快里面请,尤二姐姑娘刚把新纹样画好,正等着您们呢。” 贾琏和凤姐走进坊院,只见工匠们都在忙碌着——进料组的王三正把煮练好的生丝送到挽花组,李婶子带着挽花工们手指翻飞,按花本拉动综线;织工们守着织机,投梭的动作又快又稳,脸上满是干劲。院角的竹筐里,叠着的织好料子比往日多了大半,都是黄鸭斗篷猫的纹样,明黄的底色上,猫儿额间的朱红花钿格外鲜亮。 “二爷,二奶奶,您瞧这料子!”林之孝拿起一匹刚织好的黄鸭斗篷猫蜀锦,递到他们面前,“这是昨日织好的,用的是江南新到的上等熟丝,染的明黄浓淡均匀,花纹对齐得连半根线都不差。佛朗士先生说,这料子在欧洲卖得特别好,贵族夫人们都抢着要。” 贾琏摸了摸锦面,指尖触到经纬交织的紧实,又捻起一缕纬线,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比上个月的料子强多了。尤二姐呢?新纹样画好了吗?” “在花本组的隔间里呢。”林之孝笑着道,“二丫头也在那儿,正跟尤二姐一起琢磨着怎么编花本。” 贾琏和凤姐往花本组的隔间走去,平儿跟在后面。隔间里摆着一张大书桌,上面铺着几张画纸,还有调好的颜料和画笔。尤二姐正坐在桌前,穿着件青布裙,头发挽着双丫髻,手里拿着支细毫笔,正在画着什么。二丫头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小竹尺,在纸上量着尺寸。 “见过二爷,见过二奶奶。”尤二姐和二丫头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不用多礼。”贾琏笑着道,“新纹样画好了吗?快让我们瞧瞧。” 尤二姐连忙把画纸递过来:“回二爷,画好了。您瞧,这是蓝灰小狼斗篷猫的纹样。” 贾琏接过画纸,只见上面画着一只裹着蓝灰小狼斗篷的猫儿,圆滚滚的身子透着灵动,额间的花钿用朱红描了四瓣纹,斗篷的绒毛边用淡墨晕染,像是风吹过时微微颤动。小狼的耳朵尖尖的,眼睛用淡墨勾得弯弯的,像刚睡醒时带着笑意,比黄鸭的纹样更显活泼。 “太好了!”贾琏忍不住拍手,“这纹样画得太灵动了!尤二姐,你真是有本事!这小狼的耳朵、斗篷的绒毛,都画得恰到好处,既显精致,又不影响挽花。” 凤姐也凑过来看,见纹样画得确实好,眼里满是赞许:“尤姑娘真是心灵手巧!这纹样织出来,定能卖个好价钱。” 尤二姐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声音轻柔:“都是二爷的主意好。二爷说要画一只裹着小狼斗篷的猫儿,要灵动、讨喜,我是照着二爷意思画的。” 贾琏笑着道:“我只是提了个概念,具体的细节还是靠你。比如这小狼的绒毛,你用淡墨晕染,比用浓墨画更显柔软;还有这花钿的四瓣纹,你留了足够的捻位,挽花时不会断纸捻,这些都是你细心。”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着,这蓝灰小狼的纹样,除了织蜀锦,还能织些素缎,卖给年轻的公子哥儿。他们喜欢新奇的纹样,这小狼既显英气,又不失可爱,定能受欢迎。” 尤二姐眼睛一亮:“二爷说得是!我还想着,在小狼的斗篷上加点银线,织出来在光下会泛着光泽,更显精致。” “好主意!”贾琏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加银线。二丫头,编花本的时候,要注意银线的位置,别跟经线缠在一起。” 二丫头连忙应道:“二爷放心,奴才省得。银线比普通丝线细,编花本时我会单独留出线位,保证不会缠线。” 凤姐站在旁边,看着贾琏和尤二姐讨论得热火朝天,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贾琏和尤二姐是在讨论工作,是为了织锦坊好,可看到他们有说有笑,默契十足,她还是忍不住想起邢夫人的话,想起自己无嗣的事,心里的醋意渐渐冒了上来。 平儿看出了凤姐的心思,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道:“二奶奶,咱们去看看织工们织料子吧,刚林管家说,有几匹黄鸭的料子织好了,特别好看。” 凤姐点点头,跟着平儿往织机那边去,可目光却忍不住时不时往花本组的隔间瞟——贾琏和尤二姐还在讨论着纹样,尤二姐拿起画笔,在纸上改着什么,贾琏凑过去看,两人的头靠得很近,看起来格外亲密! 凤姐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攥得皱巴巴的。她想起上次在织锦坊,贾琏夸尤二姐有才华,提拔她做花本组的组长;想起尤二姐画的纹样卖得那么好,贾琏对她越来越看重;想起自己无嗣,邢夫人的冷言冷语,心里的醋意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再也忍不住。 第四节 凤姐猛地转过身,快步往花本组的隔间走去。平儿吓了一跳,连忙跟上:“二奶奶,您慢点,有话好好说。” 隔间里,贾琏和尤二姐还在讨论着银线的用法。贾琏指着画纸,笑着道:“这里加银线好,小狼的耳朵边缘织上银线,在光下会泛着光,更显灵动。” 尤二姐点点头,拿起银粉,在纸上轻轻涂了涂:“二爷说得是,这样织出来,定能比黄鸭的纹样更受欢迎。” 就在这时,隔间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凤姐走了进来,脸色铁青,眼神里满是怒火。 贾琏和尤二姐都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贾琏看着凤姐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奶奶,你怎么了?” 凤姐没有理贾琏,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尤二姐,声音冷得像冰:“尤姑娘倒是好本事!不仅会画纹样,还会勾引人!当着我的面,就跟二爷这么亲近,背地里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勾当!” 尤二姐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二奶奶,您误会了,我和二爷只是在讨论纹样……” “误会?”凤姐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扬手就给了尤二姐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在隔间里回荡。 尤二姐被打得脸颊瞬间红了一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她抬起头,看着凤姐,眼神里满是委屈和愤怒:“二奶奶,您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贾琏也惊呆了! 他没想到凤姐会突然动手,又惊又气:“奶奶!你干什么?!尤姑娘只是在跟我讨论工作,你怎么能打人?” 他连忙走到尤二姐身边,看着她红肿的脸颊,心里满是愧疚:“尤姑娘,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尤二姐摇了摇头,擦干眼角的泪水,声音坚定:“二爷不用道歉,我知道二奶奶是误会了。只是我没想到,二奶奶会这么不信任二爷。” 她转过身,看着凤姐,眼神里满是坦荡:“二奶奶,我尤二姐虽是女子,却也有自己的志气。我爹去世后,我就发誓,要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不依附任何男人。二爷提拔我做花本组的组长,给了我机会,让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感激二爷,但我对二爷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我知道,有些人觉得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靠男人养活。可我不这么想!”尤二姐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就像有的人,最喜欢做木匠,喜欢到连皇帝都不想做——我心里深深理解这种感觉!我最喜欢的就是画纹样,就是织锦,我想靠自己的本事,在这世上立足,活得自在、活得有尊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林之孝、二丫头、平儿,还有闻声赶来的工匠们,声音带着几分决绝:“若是二奶奶觉得我留在织锦坊会碍眼,若是贾家容不下我这个想靠自己本事吃饭的女子,我可以离开!泉州早就有提花织锦商号请我去画纹样,我去了那里,凭自己本事,我相信我一样能活得很好!” 贾琏看着尤二姐坚定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敬。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这么大的志气,这么强的自尊心。他走到尤二姐身边,声音郑重:“尤姑娘,你别多想!贾家织锦坊永远欢迎你!花本组的组长,还得是你做!谁也不能让你走!” 他转过身,看着凤姐,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愤怒:“奶奶,你今日过分了!尤姑娘是个好姑娘,她为织锦坊做了那么多,她清清白白,怎么能这么对她?你赶紧给尤姑娘道歉!” 凤姐被贾琏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慌,又看到尤二姐坚定的模样,听到工匠们的窃窃私语,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可她素来好强,怎么也拉不下脸道歉,只是站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平儿连忙上前,拉着凤姐的手,轻声耳语道:“二奶奶,您确实误会尤姑娘了。尤姑娘跟二爷只是工作上的交流,而且都是在大庭广众的,没有别的意思。您快给尤姑娘道个不是,要不二爷真的生气了,回家你还怎么哄?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公开服一下软,二爷得了梯子,这事就过去了。” 凤姐看着平儿的眼神,又看着贾琏又怒又失望的模样,心里的骄傲终于松动了几分。她走到尤二姐身边,声音带着几分不自在:“尤姑娘,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误会你,不该打你。你别往心里去。” 尤二姐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二奶奶言重了。我知道二奶奶是心里全只在乎二爷。以后还请二奶奶先弄清楚情况,再做断定。” 贾琏见凤姐道歉了,心里松了口气。他看着尤二姐,笑着道:“尤姑娘,你放心,以后织锦坊,还得靠你。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贱内计较。”说完就要作揖。 尤二姐连忙屈身:“二爷不要折煞小女子!我定当尽心竭力。” 第五节 事情平息后,平儿跟在后面,心里满是担忧——二爷和二奶奶之间,怕是要有一场硬仗了。 马车里,气氛格外沉闷。贾琏靠在车座上,闭着眼睛,脸色难看。凤姐坐在旁边,手里攥着帕子,心里满是后悔和委屈——她后悔不该冲动打人,可也委屈贾琏不该那么维护尤二姐,不该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着她。 “琏儿,我……”凤姐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贾琏睁开眼睛,看着她,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奶奶,你就这么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凤姐的眼泪掉了下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我是太在乎你了!我看到你和她那么默契,那么有说有笑,我就想起邢夫人的话,想起我生不出哥儿,我就怕……我怕你会喜欢上她,会不要我……” 贾琏心里一软,他没想到凤姐的醋意,竟源于对他的在乎,源于对自己的不自信。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咱们是夫妻,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清楚吗?尤二姐只是我公事上的帮手,是织锦坊的功臣,我对她的赞赏仅限于公事,没有别的心思。”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邢夫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见不得咱们好,故意挑拨离间。咱们的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不用在意别人怎么说。” 凤姐靠在贾琏怀里,眼泪掉得更凶了:“我知道,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怕我做得不够好,怕你会失望,怕贾家的人会看不起我,怕……” “你做得很好。”贾琏打断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把府里的事管得井井有条,支持我办义学、办义田,支持我改革织锦坊,你是我最好的妻子,是我最坚实的支撑。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好。” 平儿坐在旁边,看着两人和解,心里满是欢喜。 她知道,二奶奶只是太在乎二爷,才会一时冲动;二爷也懂二奶奶的心意,才会这么温柔地安慰她。他们的感情,会在这场误会过后,变得更加深厚。 回到西跨院,贾琏让平儿给凤姐端来一杯热茶,又让小厨房做了凤姐爱吃的糖醋鲤鱼。凤姐喝着热茶,吃着鲤鱼,心里的委屈渐渐散去。她看着贾琏,笑着道:“琏儿,对不起,今日让你为难了。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冲动了,会好好跟你商量,会信任你。” 贾琏点点头,笑着道:“这就对了。咱们是夫妻,生死同穴的呀。” “嗯。”凤姐点点头,眼里满是柔情,“我听你的。明日我再去织锦坊,给尤姑娘送些药膏,再跟她好好聊聊,赔个不是。” 贾琏笑着道:“你还是别去了。”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凤姐靠在贾琏怀里,轻声道:“琏儿,有你真好。” 贾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温柔,柔声哄她:“睡吧。别想那么多。” 平儿站在帐外,听着屋里的对话,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第12章 怒摔琉璃暗符现 喜封贵妃满门欢 第一节 西跨院的夜,静得能听见帐角玉坠悬着的沉水香燃尽最后一缕的“簌簌”声。凤姐靠在贾琏怀里,呼吸渐渐匀净,眼睫垂着,像沾了露的蝶翼,方才的委屈与歉意都融在安稳的睡颜里。可贾琏却毫无睡意,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心里的烦闷却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沉。 他悄声起身,怕惊醒凤姐,连衣料摩擦都放得极轻。 平儿守在外间的小榻上,听见动静便要起身,贾琏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惊动。月色透过菱花窗,在青砖地上洒下细碎的银纹,他踩着月光往书房去,袍角扫过廊下的青苔,带起一丝凉意。 书房里还留着白日的墨香,案上摊着半卷《昌黎先生文集》,是下午看秦钟时带回来的,旁边放着个冰裂纹的琉璃盏,是去年薛蟠从江南带来的玩意儿,透亮得能映出人影。贾琏坐在圈椅上,指尖摩挲着盏沿的冰裂纹,心里的乱麻却越缠越紧——秦可卿终究还是去了,他明明知道她的结局,却连半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贾赦依旧耽于享乐,贾政只顾着死读圣贤书,贾珍表面热络实则敷衍,那些根深蒂固的毛病,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竟连一丝一毫都没撼动;就连凤姐,他以为相处日久,她能多几分通透,可今日在织锦坊,那巴掌还是落得又快又狠,醋意翻涌时,半点情面都不留。 “我这穿越来的,到底算什么?”贾琏自嘲地笑了笑,拿起琉璃盏,往嘴边凑了凑——里面没有酒,空空如也。 他想起现代的自己,虽为创作瓶颈发愁,却能凭着喜好写文,能和苏晴拌嘴说笑,哪像现在,明明握着现代的见识,却像困在无形的网里。 窗外的柳枝被夜风吹得轻晃,影影绰绰落在纸上,像极了红楼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他想起秦可卿托梦时说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想起她赠的蓝田玉扇坠,想起义学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心里刚升起一丝暖意,又被邢夫人的冷言冷语、凤姐的冲动掌掴浇得冰凉。 尤二姐那泛着五个红色手指印的脸颊、那倔强的眼神,一遍遍在眼前晃——他这个“二爷”,竟然也没能护住人! “无能!”贾琏猛地攥紧拳头,琉璃盏在掌心硌得生疼。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无力,猛地抬手,将琉璃盏往地上摔去——“哐当”一声脆响,冰裂纹的琉璃盏碰到地毯,瞬间碎开几块。 外间的门帘就被“哗啦”一声掀开,平儿提着盏小灯笼小跑进来,脸上满是紧张:“二爷!您怎么了?没伤着吧?”她手里还攥着块素布,显然是一夜没睡,一直竖着耳朵听书房的动静。 贾琏看着满地的琉璃碎片,心里的火气消了些,只剩几分懊恼:“没事,只是手滑了一下。” “怎么会没事?”平儿快步上前,蹲下身就去捡碎片,灯笼放在旁边的矮凳上,暖黄的光落在她发顶:“——这琉璃片锋利得很,割着手就糟了。”她的手指纤细,捏着碎片的边缘,动作又快又轻。 贾琏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刚要开口让她别捡了,就听平儿“呀”的一声轻呼,指尖瞬间渗出了血珠。 “怎么了?”贾琏连忙蹲下身,抓住她的手腕,语气里满是急意。平儿的指尖很凉,血珠在月光下透着鲜红,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青砖地上,像极了那日秦可卿眼角滑落的泪。 “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划了下。”平儿想把手抽回来,脸上泛起红晕,“奴婢自己处理就好,二爷不要费心。” “都出血了还说没事?”贾琏没放她走,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手背,低头对着伤口吹了吹——他记得现代时,苏晴不小心割到手,他也是这样吹的,说能止疼。 温热的气息拂过指尖,平儿的身子猛地一颤,连呼吸都放轻了,只觉得那处伤口不仅不疼了,反而像有股暖流顺着指尖漫到心口,烫得她指尖发麻。 贾琏吹了两下,正想让她去拿药膏,目光却落在了平儿手里捏着的那块琉璃碎片上——碎片的内壁不像外壁那样光滑,竟隐隐刻着几行小字,因为碎片破碎,字迹断了些,却能看出是四句诗的模样。 “这碎片上有字?”贾琏心里一动,连忙从平儿手里接过碎片,凑到灯笼下细看。碎片不大,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内壁的字迹是用极细的金粉刻的,在暖光下泛着淡金色:“神启双界路,机藏一念间……” 后面的字迹断了,他连忙翻看另一块碎片,和之前的碎片对在一起,四句诗终于完整了——“神启双界路,机藏一念间,妙契通今古,算定再逢缘”。 “神机妙算……”贾琏默念着开头四个字,心里猛地一震——这句式,这藏头,和之前“喵不可言”“喵趣天成”的咒语一模一样!原来这琉璃盏里,藏着下一个蒂蕬猫的穿越咒语!他赶紧在心里默念几遍,把四句诗牢牢记住,指尖捏着碎片,指腹蹭过金粉的痕迹,只觉得这趟红楼之行,处处都是惊喜,又处处都是玄机。 第二节 贾琏正沉浸在发现咒语的惊喜里,没注意到身边的平儿早已红透了脸。她蹲在旁边,看着贾琏低头看碎片的模样——灯笼的光落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平日里带着几分慵懒的眉眼,此刻竟显得格外认真;他的手指捏着碎片,动作轻柔,连之前摔盏时的戾气都散得干干净净。 平儿的心跳得飞快,指尖的血珠早就止住了,可那处伤口仿佛还留着他吹气时的温热。她想起往日里,二爷虽待她温和,却从未这般亲近过——他会让她打理衣物,会听她的提醒,却从未像今日这样,握着她的手,替她吹伤口,连蹲在地上捡碎片时,都离得这样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墨香,格外安心。 “二爷……”平儿轻声唤了句,声音细得像蚊蚋。 贾琏回头看她,眼里还带着发现咒语的光亮,然后想起来平儿的手刚刚指划损了:“你的手指现在还疼吗?” 贾琏的眼神清亮,带着几分关切,直直地落在她脸上,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自己——鬓发微乱,脸颊泛红,连耳垂都透着红。平儿连忙低下头,轻轻允在了自己指尖上,不敢再看贾琏,站起身,对着他屈膝行了个礼:“没事,奴婢自己上点金创药粉就好。顺便看看二奶奶醒了没。” 说完,不等贾琏回应,她就提着灯笼,几乎是逃着往外走。 贾琏看着她慌乱的背影匆匆离开,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背的凉意,刚要把锦盒放进抽屉。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人声和骚乱,一通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伴着小厮兴儿的呼喊:“二爷!二爷!周瑞家的来了,说有天大的喜事!” 第三节 贾琏刚打开书房门,就见周瑞家的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头发散乱,鞋都跑掉了一只,脸上却满是狂喜,一见到贾琏,“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二爷!大喜!天大的大喜啊!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咱们家大小姐,元春大小姐,被封贵妃了!” “什么?”贾琏心里猛地一震,手里的锦盒差点掉在地上。 元春封贵妃,这是红楼里的大事,他虽早知道剧情,可真当这事发生在眼前,还是忍不住惊喜——元春封妃,不仅是贾家的荣耀,更是能暂时稳住贾府的地位,至少在省亲之前,贾府能借着这份荣光,再缓上几年。 “消息当真?”贾琏连忙扶起周瑞家的,语气里满是急切。周瑞家的连连点头,喘着粗气:“千真万确!是宫里的小太监亲自跑来报的信,说正式的圣旨今晚就到!老夫人、大老爷、二老爷都已经去荣庆堂了,让奴才赶紧来请二爷过去!” 贾琏来不及细想,连忙吩咐兴儿:“快,给我找件正式的衣裳,要石青织金的,我这就去荣庆堂!”兴儿应着,转身就跑。 平儿这时也从内院出来,手里拿着药膏,见这阵仗,连忙拉住差点撞到她的兴儿道:“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封贵妃了!”兴儿一边说一边跑。 贾琏一边让平儿帮自己整理衣袍,一边说道,“你去跟二奶奶说一声,让她也赶紧梳洗,去荣庆堂候着,圣旨今晚就到!” 平儿又惊又喜,连忙应道:“奴婢这就去!” 贾琏换好衣裳,刚走出西跨院,就见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在奔走相告,脸上满是欢喜——有的提着灯笼往各院报信,有的忙着打扫庭院,有的则去库房准备接旨的仪仗,天刚蒙蒙光,还没亮透,整个荣国府都热闹了起来,连空气里满是喜庆的气息。 不一会,荣庆堂里早已灯火通明。贾母坐在上首的炕上,手里攥着串菩提子,却没心思捻,眼睛一直往门外瞟;王夫人坐在旁边,眼圈泛红,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显然是在祈祷;邢夫人虽也坐着,却时不时看向门口,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元春是贾政的女儿,可也是贾家的姑娘,她这个大太太,脸上也有光;贾赦和贾政站在下面,贾赦嘴角噙着笑,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贾政则显得有些拘谨,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踱步。 “琏儿来了!”贾母见贾琏进来,连忙招手,“快过来,刚宫里的小太监说,圣旨今晚就到哩。” 第四节 荣国府和宁国府都沸腾了。 整个贾府,凡是有朝廷官职和爵位的老爷们和诰命加身的太太们都忙着盛装出列,准备着迎驾。到了傍晚,众人在正说话间,就见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小厮的高喊:“圣旨到——!荣国府接旨——!” 贾母等人连忙起身,整理好衣袍,往正厅外走去。只见一队宫廷侍卫簇拥着两个太监走来,为首的太监穿着石青缎的宫袍,腰间系着玉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正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郑三宝。他身后跟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个明黄色的圣旨,上面绣着五爪金龙,格外威严。 “荣国府众人接旨!”郑三宝走到香案前,展开圣旨,声音洪亮,带着宫廷特有的庄重。贾母、贾赦、贾政、贾琏等人连忙跪下,身后的族中长辈和丫鬟小厮也都齐刷刷跪下,整个荣庆堂外静悄悄的,只有郑三宝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贾氏元春,毓质名门,禀性温恭,克娴于礼,敬慎持躬,着册封为贤德贵妃,赐凤藻宫尚书,钦此!”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声高呼,声音里满是喜悦。郑三宝收起圣旨,笑着上前扶起贾母:“老夫人快请起,贵妃娘娘能得圣上恩宠,是贾家的福气,也是老夫人的福气啊。” 贾母连忙道谢:“都是圣上的恩典,劳烦郑公公跑一趟了。” 王夫人这时也走上前,眼里满是激动,拉着郑三宝的手,哽咽道:“公公,我家元春……她在宫里还好吗?” “娘娘在宫里一切安好,”郑三宝笑着道,“圣上很是喜欢娘娘的才情,昨日还赏了娘娘一方端砚呢。对了,还有一道圣旨,是关于贵妃娘娘省亲的,老夫人、各位老爷,咱们进厅里宣吧。” 众人连忙簇拥着郑三宝往正厅去,重新设好香案,郑三宝再次展开另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贤德贵妃贾氏,久居深宫,思念亲族,着特许贵妃于明年正月十五省亲,荣国府可择地修建省亲别墅,以备贵妃归省,钦此!”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一阵高呼,整个荣国府都被喜悦笼罩。 贾赦笑得合不拢嘴,走上前躬身作揖:“郑公公,感激不尽!日后还请公公多照应!” “好说,好说!”郑三宝笑着道,“贵妃娘娘是圣上的宠妃,贾家的事,咱家自然会上心。爵爷安心。”贾赦再三称谢,贾琏在旁也躬身作礼。郑三宝太监看向贾琏,眼里带着几分赞许,“爵爷旁边这位就是琏二爷吧?前几日听宫里的人说,二爷把织锦坊打理得有声有色,还办了义学义田,是个有担当的。” 贾琏连忙躬身:“公公过奖了,都是晚辈分内之事。”他知道郑三宝是宫里的红人,能得他的赏识,对日后贾家在宫里行事大有好处,便特意多了几分恭敬。 郑三宝笑着点点头,又说了些祝贺的话,才带着小太监和侍卫离去。送走郑三宝后,荣庆堂里顿时热闹起来,贾赦兴奋过度,有点失态的拍着贾政的肩膀:“二弟,你可真是好福气!女儿封了贵妃,咱们贾家可算是更上一层楼了!” 贾政也难得露出笑容:“都是圣上的恩典,也是元春自己争气。”贾珍这时也赶来了,手里提着个酒壶,一进门就高喊:“恭喜大老爷!恭喜二老爷!恭喜琏二爷!元春娘娘封贵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得好好庆贺一番!” 第五节 贾母笑着道:“是啊,得好好庆贺!鸳鸯,你去让小厨房备宴,就设在荣庆堂,让各房的人都过来,咱们今晚不醉不归!另外,让赖大去请宁国府的珍儿、蓉儿也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鸳鸯应着去了,不多时,宴席就摆了起来。荣庆堂里放了三张八仙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糖醋鲤鱼、红烧鹿肉、扒鸡、炖熊掌,还有各色冷盘和点心,酒壶里倒出的美酒泛着琥珀色的光,香气四溢。 贾赦坐在上首,旁边是贾政和贾珍,贾琏坐在贾政旁边,下面是族里的长辈。贾赦端起酒杯,对众人道:“今日元春封贵妃,还特许省亲,这是咱们贾家的荣耀!来,咱们先干一杯,祝圣上圣体安康,祝贵妃娘娘在宫里一切安好!”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酒过三巡,贾赦放下酒杯,看向贾琏:“琏儿,省亲别墅的事,你得多费心。圣上特许元春省亲,这别墅可得建得气派些,不能丢了贾家的脸!” 贾琏连忙应道:“大老爷放心,晚辈会尽快让人处置,找最好的工匠。只是……建别墅需要不少银子,府里的库房怕是不够,还得从各房匀些出来。” 贾珍连忙道:“宁府库房里还有些银子,我回去就让俞禄这个奴才擦亮狗眼,这是贾家头等大事!有什么小闪失,他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琏儿,你尽管放心,省亲别墅的事,咱们宁荣两府一起出力!”他心里打着算盘——元春封贵妃,宁府也能沾光,建别墅这事,他得多掺和,才能显得宁府的重要性。 贾政皱着眉道:“银子的事倒好说,只是这别墅的规制得注意,不能僭越。得找个懂宫廷规制的人来设计,免得触了圣上的忌讳。” 贾琏点点头:“二老爷说得是,晚辈明日就去请工部的人来看看,让他们帮忙设计图纸。另外,省亲时的仪仗、接待的礼仪,也得提前准备,不能出半点差错。” 贾赦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些细节你们看着办就行,只要别墅建得气派,礼仪周全,别让元春在宫里没面子就行。”他心里想的是,元春封了贵妃,他往后在京城里的面子也更大了。 贾琏看着众人各怀心思,心里却清醒得很——省亲别墅看似荣耀,实则是个无底洞,耗费的银子不知多少,只会加速贾家的衰败。可此刻,他却不能说什么,只能顺着众人的意思,把省亲的事安排妥当。 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液入喉,带着几分苦涩,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他却莫名生出几分忧虑。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众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贾赦被小厮扶着回房,贾政也带着几分醉意去了书房,贾珍则还在和族里的长辈喝酒,嘴里说着些恭维的话。贾琏见众人都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往西跨院去。 第六节内 回到西跨院时,已是三更天。院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映得满院通红,平儿正站在门口候着,见贾琏回来,连忙上前扶住他:“二爷,您回来了?喝了不少酒吧?快进屋歇歇。” 贾琏靠在平儿身上,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却还清醒:“二奶奶呢?睡了吗?” “二奶奶没睡,一直在屋里等着您呢,还让小厨房温着酒菜。”平儿扶着贾琏往内室走,掀开帘幕,只见屋里点着两盏烛火,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酱鸭舌,还有一碗醒酒汤,旁边放着个酒壶,里面是温好的黄酒。 凤姐穿着件石榴红的刻丝袄裙,坐在桌旁,见贾琏进来,连忙起身,眼里满是笑意,故意学着丫鬟的语气,对着贾琏屈膝行礼:“奴婢参见国舅老爷!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今日元春娘娘封贵妃,老爷也成了国舅爷,奴婢特意备了一杯水酒,给老爷掸尘,不知老爷大人大量,肯赏脸尝尝否?” 贾琏被她逗得笑了起来,酒意也消了些,走上前扶住她:“岂敢岂敢!二奶奶这是拿我取笑呢。什么国舅爷,还不都是托了元春的福。” “可不是托了元春的福?”凤姐笑着道,拉着贾琏坐下,给他盛了碗醒酒汤,“快喝点醒酒汤,看你喝得满脸通红,仔细伤了身子。” 平儿这时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块热帕子,递给贾琏:“二爷,擦擦脸吧。”旁边的丫鬟们也纷纷走上前,齐声喊道:“恭喜二爷!恭喜二奶奶!” 凤姐笑着对平儿道:“都赏了。”丫鬟们连忙道谢,拿了赏钱躬身退了出去。 平儿走到桌旁,给凤姐和贾琏的酒杯里都倒上黄酒,笑着道:“二爷,二奶奶,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爷爷奶奶得好好喝几杯。” 贾琏端起酒杯,对凤姐和平儿道:“今日多亏了你们,家里的事、织锦坊的事,都帮我打理得妥妥当当。来,我敬你们一杯!” 平儿口中说“奴婢不敢”,望向凤姐,见到凤姐心情极佳,笑眯眯的点头示意,也连忙端起酒杯,往贾琏和凤姐的杯底碰了碰,也一饮而尽。 黄酒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人心口发甜。凤姐给贾琏夹了块酱鸭舌:“国舅爷,这鸭舌是我让平儿命小厨房特意卤的,您试试。” 三人满面春风,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话。凤姐说起明日要去给王夫人道喜,顺便商量省亲别墅的事;贾琏则说起今日结识郑三宝的事,打算明日再去拜访他,多走动走动。平儿极少主动说话,只是频频为凤姐和贾琏斟酒,不时的应答凤姐和贾琏的询问。 烛火渐渐燃了大半,酒壶也空了。贾琏喝得酩酊大醉,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笑意,嘴里还念叨着:“省亲……别墅……织锦坊……”凤姐和平儿连忙扶着他往床边走,帮他脱下外衣,盖好被子。 看着贾琏熟睡的模样,凤姐轻声对平儿道:“今日他也累了,让他好好歇歇。明儿个让他自然醒,千万不要吵醒他。” 平儿点点头,帮凤姐吹了烛火,两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外间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贾琏的脸上,他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尾声) 第七节 睁眼时,没有荣国府那挂着银线流苏的紫檀拔步床,没有泛着兰香的丝质床幔,只有出租屋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午夜的橘黄灯光落在床边的椅子上,苏晴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他写的《红楼新梦》手稿,看得入神。 “你醒了?”苏晴听到动静,抬起头,眼里满是惊喜,连忙放下手稿,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林风撑着身子坐起来,脑子里还有些昏沉,红楼里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元春封贵妃的热闹,荣庆堂里的宴席,凤姐调侃的“国舅老爷”,平儿羞涩的眼神,还有琉璃碎片里藏着的“神机妙算”咒语,一切都清晰得像刚发生过一样。 “我睡了一天一夜?”林风接过苏晴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喉咙里的干涩才缓解了些。 “是啊,”苏晴坐在床边,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你昨天留了张纸条,说再入红楼一趟,我就一直守着你。傍晚的时候,二手店的王哥主动给你打电话,我接的电话,他说又找到一个蒂蕬猫,说是一个红色小狐狸斗篷款的,让你有空去拿。” 林风心里一动,连忙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王哥果然发了消息,还附了张照片。 “你在红楼里,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苏晴笑着问,“你睡着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元春’‘省亲’‘琉璃盏’等梦话,我猜你肯定又经历了不少有趣儿的事。” 林风看着苏晴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满是暖意。 他把红楼里的事一一说给她听——摔琉璃盏发现咒语,元春封贵妃,接圣旨,和凤姐、平儿畅饮,还有自己改变不了秦可卿命运的无力,改变不了贾赦贾政贾珍性格的无奈。 苏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等他说完,才握住他的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不能指望一下子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突然,苏晴凑近林风的脸,说:“我看你说梦话时,有时候笑得色眯眯的,好像发春了!你有没有和王熙凤亲热?说!你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林风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确认没有什么异样,然后委屈的说:“姑娘明察,小生是连做梦都不敢失礼,而且天可怜见,是真的在梦里都想念你。” 苏晴其实听他在梦中说了“苏晴”两个字,见他承认,心中甜蜜。 “走,”林风掀开被子下床,拉着苏晴的手,“我饿了,咱们吃夜宵去!明天我去二手店拿蒂蕬猫,顺便请王哥吃顿饭。等我拿到‘神机妙算’,再回红楼,看看省亲别墅,看看传说中的大观园!” 苏晴格格的笑着,任由他拉着往外走。 第13章 寻狐猫巧得佳人讯 谋文创更结并蒂心 第一节 秋夜的风裹着烤串的焦香,吹在林风鼻尖时,他还没从红楼的热闹里完全抽离。方才拉着苏晴冲出出租屋时,脑子里还盘旋着元春封贵妃时荣庆堂的烛火、凤姐调侃“国舅老爷”的笑靥,还有平儿递酒时泛红的耳尖——直到铁板上的五花肉“滋啦”冒油,滋滋声混着摊主的吆喝,才把他拽回现实的烟火气里。 “又走神?”苏晴用手戳了戳他的胳膊,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是不是还在想你的‘凤二奶奶’?” 林风回过神,夹起一串烤鸡翅递到她嘴边,语气故意夸张:“哪有?这烤鸡翅比红楼里的炖熊掌香多了,此间乐,不思蜀。” 苏晴咬着鸡翅,嘴角沾了一点点酱汁,林风伸手替她擦掉,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唇瓣,两人都愣了一下,空气里忽然飘起几分甜意。 苏晴别过脸,假装看摊主翻面,耳尖却悄悄红了:“贫嘴。对了,王哥说明天就能拿‘神机喵算’,你打算明天什么时候去?” “一早就去。”林风嚼着烤筋,心里的期待像泡发的豆子,一点点胀起来。昨晚摔琉璃盏发现“神机妙算”的咒语时,他就攥着碎片激动得半宿没睡——红色小狐狸斗篷的蒂蕬猫,不仅是收集的一部分,更是再入红楼的钥匙。他想起红楼里还没建好的大观园,想起凤姐盼着二胎的眼神,想起尤二姐画纹样时专注的模样,心里竟生出几分急切,“得赶紧拿到手,说不定还能赶在省亲前再去看看。” 苏晴看出他的心思,没戳破,只笑着递过一杯冰啤酒:“肯定赶得及。那是一个专为你而存在的红楼新梦,没有你,这个红楼新梦就不会存在。那个红楼的世界一直等着你续梦。不过,亲爱的国舅爷,你就算拿到猫,你也总得先把《红楼新梦》的结尾写完呀!总编都催我三次了。” 苏晴提到稿子,林风才想起桌上还摊着最后几章的草稿。 林风笑着说:“二奶奶吩咐的是。” “我去你的。我不是二奶奶。我是你的姑奶奶。”苏晴又轻轻打了林风一下。 穿越回来这几日,他要把红楼里元春封妃、摔盏得咒的情节补完,只剩结尾的现实片段没写。 林风说道:“放心,明天拿到猫,我就闭关写结尾,保证不拖后腿。”他举起酒杯,跟苏晴碰了碰,啤酒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却暖烘烘的——红楼再热闹,终是梦里的繁华,而身边人的笑语、烤串的香气、手里啤酒的冰意,才是实打实的。 回到出租屋时,已近午夜。苏晴帮他把书稿理整齐,又在书桌旁放了杯温蜂蜜水:“别熬太晚,明天还要去旧货市场呢。”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见林风正对着那两只蒂蕬猫发呆——黄色小鸭的“喵不可言”和蓝灰色小狼的“喵趣天成”并排摆在台灯下,小狼颈间的铃铛泛着细碎的光,“对了,林薇说插图都画完了,明天一起给你送过来。” “知道了。”林风抬头笑了笑,看着苏晴带上门,才重新拿起书稿。伸手摸了摸“喵趣天成”的小狼斗篷——红楼里秦可卿的遗愿、义田义学的热闹、凤姐醋意翻涌时的委屈,一幕幕在眼前晃。他忽然想起苏晴方才的调侃,忍不住笑了:现实里有这样鲜活的姑娘陪着,哪还会真沉迷梦里的人? 这一夜,林风没熬太晚。很快写完结尾的现实片段,打印出来,再把书稿叠好,放在两只蒂蕬猫旁边,才安心躺下。 梦里没有红楼的雕梁画栋,只有苏晴笑着递烤串的模样,还有红色小狐狸猫的影子,在晨光里,晃啊晃,晃啊晃…… 第二节 天刚亮,林风就醒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书桌上,两只蒂蕬猫的绒毛被照得软软的。 他洗漱完,刚想给苏晴发消息,手机就先响了——是王哥的微信,附带一张照片:红色小狐狸斗篷的蒂蕬猫躺在旧纸盒里,狐狸的耳朵尖尖的,颈间没铃铛,却绣着细小的金色纹路,额间的花钿是朱红色的,比“喵不可言”的更精致。 “兄弟,猫我给你留着了,你过来吧。对了,跟你说个事,这猫不是量产的,是个样板,我查了半个月,就追查到这一个,再往前的源头断了。”王哥的语音里带着几分歉意,“你要是还想找剩下的,我再让市场里的兄弟留意,但不敢保证能找到。” 林风心里咯噔一下,像被泼了点冷水,但很快又热起来——能找到“神机喵算”已经不容易,剩下的慢慢找就是。 他回复“马上到”,抓起外套就往外跑,路过楼下早餐摊时,还特意给苏晴带了份她爱吃的豆浆油条。 城郊旧货市场的尘土比上次更重,九月的晨光晒在身上,暖得有点发燥。林风刚走到王哥的“老物件杂货铺”,就见王哥蹲在门口,手里捧着个六面体纸盒,细细端详,林风走近一看,正是照片里的“神机喵算”。 “可算来了!”王哥站起身,把纸盒递给林风,“你摸摸,这料子跟之前的一样,都是好绒,就是没包装,就一个裸猫加卡片。” 林风接过盒子,指尖触到红色狐狸斗篷的绒毛,软乎乎的,比想象中更细腻。打开纸盒,里面果然躺着巴掌大的小狐狸玩偶,额间的朱红花钿泛着淡淡的光,旁边的卡片还是娟秀的字迹:“指尖按花钿,心念所往处,咒语通三界——轻声念三遍背后咒语,即可再探红楼繁华。” 林风攥着卡片,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奇妙的联结感:红楼里的咒语藏在琉璃盏里,现实里的猫却等着对应的咒语,像是两个世界在互相呼应。 “怎么样,是你要的吧?”王哥看着他的样子,笑着递过一瓶矿泉水,“我跟收这猫的兄弟打听了,说是从一个创意园的工作室收的,那工作室搬空了,只留下几个样板,这是最后一个。” “是,就是它。”林风把猫小心收好,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递过去,“王哥,多谢你费心,多的您拿着,算是感谢。” “哎,说了三十就三十!”王哥把七十块塞回他手里,语气爽朗,“你再这样就是小看我了。这点小事算什么?对了,你要是还找剩下的三个,我让老刘他们多留意,有消息就给你打电话。” “那太谢谢您了。”他把猫揣进包里,“大哥,你下了班咱们喝两杯,我请您撸串,扎啤!” 王哥眼睛一亮:“行啊!我正好晚上没事。” 傍晚,二手市场旁边的“老地方烤串”挤满了人,油烟味混着啤酒的麦芽香,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暖。 林风提前订了个角落的桌子,点了羊腰子、烤筋、五花肉,还叫了两扎冰啤酒。 王哥灌了口啤酒,拍着他的肩膀,“说真的,我一开始以为你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后来才知道你是作家。我没文化,最尊敬读书人了。作家,就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太了不起了。我能帮着一点点。我心里,光荣!” 林风说:“啥也别说了,干!” 两人互相搭着肩膀,一口闷,干了一大杯啤酒。 提到小说,林风的话也多了起来:“我收集这些蒂蕬猫,也是为了找灵感。” 王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夹起一块羊腰子:“不管怎么说,你这收集癖跟我家小子抢奥特曼似的,执着!对了,老刘刚才给我发消息,说他在城南的旧货摊看到过一个橙色小狗的玩偶,跟你要的猫有点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喵音天籁’。我让他帮你留着,明天去看看。” 林风心里一喜,连忙道谢:“太麻烦您了!” “客气啥!”王哥摆摆手,又聊起旧货市场的趣事——比如有人用假铜锁当古董卖,被他一眼识破;有人拿了本缺页的《红楼梦》,非要说是曹雪芹的手稿。林风听得津津有味,偶尔插两句嘴,啤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月亮升得老高,才依依不舍的各自回家。 走在夜风里,林风摸了摸包里的“神机喵算”,红色狐狸的绒毛隔着布料传来软乎乎的触感。 回到出租屋时,苏晴果然还没睡,正坐在书桌旁看他的书稿。见他回来,她抬起头,眼里带着担忧:“喝了很多酒?” 林风晃了晃手里的“神机喵算”,献宝似的递过去:“你看,拿到了!晚上请王哥撸串,聊嗨了。” 苏晴接过猫,指尖拂过红色狐狸的斗篷,笑着说:“看你高兴的,跟个孩子似的。对了,林薇把插图送来了,放在你书桌上,你快看看。” 林风走到书桌前,翻开厚厚的插图册,瞬间被吸引——第一张就是他穿越时的场景:黄色小鸭猫在白光里发亮,他伸手挡光的样子画得惟妙惟肖;翻到织锦坊那页,二丫头蹲在织机旁修综框,额间的碎发、手里的小铜锤,都细致得像照片;最让他动容的是秦可卿托梦那页,秦可卿站在会芳园的梅树下,手里拿着蓝田玉扇坠,眼神里的通透与不舍,竟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林薇画得真好。”林风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轻轻拂过插图里的玉扇坠,好像又闻到了红楼里的兰香,“她把这些细节都画的真好。” “虽说是在你画的草案上打的底稿。但人家可是下了功夫的。”苏晴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她跟我说,为了画织机,特意去博物馆看了明代的提花织机,还查了好多资料。对了,总编刚才给我发消息,说初稿看完了,特别满意,让你尽快把插图也交过去,争取下个月出版。” 林风转过身,看着苏晴眼里的光,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低头在她额头印了个轻吻,声音温柔:“辛苦你了,晴晴。等出书了,我第一个签名给你。” 苏晴的脸瞬间红了,推开他:“滚!谁稀罕你的签名?我要的是你的稿费!” 第三节 接下来的三天,林风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一边核对插图,一边修改书稿的细节。林薇在林风之前画的草图上优化的插图很逼真,好几次他看着二丫头修织机的画面,都忍不住想起红楼里织锦坊的梭箱声;翻到泉州码头那页,佛朗士爽朗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连海风的咸湿味都好像透过纸页飘了过来。 “这里是不是有点问题?”苏晴拿着书稿走进来,指着“秦可卿托梦”那章,“你写凤姐梦到可卿说‘月满则亏’,插图里可卿手里的玉扇坠,要不要加个红纹?跟蒂蕬猫的花钿呼应一下?” 林风凑过去看,插图里的玉扇坠是纯色的,确实少了点辨识度。他想起红楼里秦可卿赠的玉扇坠额间有红纹,跟“喵不可言”的花钿很像,连忙点头:“好主意!我跟林薇说一声,让她加上。” 林风坐在苏晴旁边,看着她给林薇发消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稿的边缘:“你说,读者会不会喜欢这些细节?比如蒂蕬猫的纹样,还有织锦的工序。” “会的。”苏晴很肯定,“现在的读者就喜欢真实的细节,不是光看风花雪月。你写煮丝要加三次皂角水,一起看稿的同事里,有人问是不是真的,还有的说想试试织锦。还有的说‘求蒂蕬猫的周边,想买!’,哈哈哈……” 说着说着,苏晴突然眼睛亮了:“哎,是了,说到周边,我跟林薇有个想法,等下她过来,咱们一起聊聊?” 林风说:“好呀,不过我对周边文创开发不太懂。” 不一会,门铃响了。林薇提着个帆布包走进来,脸上带着兴奋:“风哥,苏晴姐,我把修改后的插图带来了!” 苏晴说:“林薇,之前我跟你商量的文创计划,咱们今天也好好说说!” 林薇把帆布包放在桌上,掏出一叠画纸和一个笔记本,摊开在林风面前:“你看,这是我修改的玉扇坠,加了红纹;还有这个,我把蒂蕬猫的三个纹样单独画了出来,黄鸭、小狼、小狐狸,都能做书签、笔记本封面;苏晴姐还做了个商业计划,你看看。” 林风拿起笔记本,只见上面写着“《红楼新梦》文创开发计划”,里面分了三部分: 1.**多媒体开发**:小说出版后,先剪短视频(选取红楼名场面,比如穿越、织锦坊改革、元春封妃,配蒂蕬猫的科普),在短视频平台预热;再找话剧社合作,改编成小剧场话剧,重点突出“现代智慧救红楼”的主线; 2.**周边产品**:织锦纹样笔记本(用插图里的纹样,内页印小说片段)、玉扇坠书签(仿红楼里的款式,加红纹)、织锦纹样丝巾(用尤二姐设计的纹样,找厂家定制); 3.**线下活动**:新书签售会时,现场展示织锦小样,邀请读者体验简单的挽花工序;和博物馆合作,办“红楼织锦特展”,把小说里的织锦工序和真实的明代织锦对比展示。 “这也太详细了!”林风惊叹,“你们怎么想这么周全?” 林薇笑着说,“我跟苏晴姐查了好多资料,现在的文创特别火,尤其是这种有IP的。你看《故宫文创》,就是靠细节火的,咱们的《红楼新梦》有这么多真实细节,肯定能树立独特的优势!” 苏晴补充道:“我还联系了一家织锦丝巾厂,找的是苏州的厂家,用真丝做,质量有保证。短视频我已经找好了团队,就是我之前合作过的,收费很合理。” 林风看着两人认真的样子,心里满是感动。他以前写小说,都是自己一个人琢磨,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这么用心地帮他做文创。尤其是苏晴,不仅帮他改稿子、催进度,还花这么多时间做计划。 林薇继续说:“咱们先把小说出版,如果反响好,就尽快推进文创。对了,总编说如果销量好,就趁热打铁出续集。” 提到续集,林风心里一动。他想起红楼里还没建好的大观园,他太想亲眼看看了。 苏晴和林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太好了!” 苏晴说:“如果能做成一个系列,比如三部曲之类的系列,这样IP就能做得更长久,文创也能跟着出系列产品。” 林薇掏出手机,当场建了个群:“咱们现在就分工,风哥负责改完最后一版书稿,我负责对接插图和周边设计,苏晴姐负责对接厂家和短视频团队,争取下个月同步推进!” 接下来的日子,几个人忙得差点脚不沾地。林风把书稿改完交给总编,林薇还陪着苏晴亲自去了一家苏州丝巾厂考察,苏晴联系的短视频团队也开始剪样片。 到了十月中旬,《红楼新梦》正式出版。首发当天,书店门口排起了长队,网上预售的五千册半天就卖光了。 总编连夜打电话给林风,声音里满是兴奋:“加印!马上加印五万册!好多书店都来催货,还有学校想把你的书当课外读物!” 林风拿着电话,在家里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灯火阑珊,车水马龙,忽然觉得像在做梦。 苏晴从身后抱住他:“林大作家,恭喜你。” 林风转过身,看到了苏晴眼里深处的笑意,低头吻住她的唇,舌尖尝到她嘴角的甜意——这不是红楼里的幻梦,是现实里的甜,是有人陪着他一起实现梦想的甜。 林风的两只手刚刚搂上苏晴的腰,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长串号码,他愣了一下,还是接起电话:“喂?请问您哪位?” 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林风?是我,陈瑶。” 第四节 林风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有松开搂着苏晴腰的左手,苏晴想挣脱,他反而抱得更紧了。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陈瑶?你还好吗?” “嗯,我看到你的《红楼新梦》了。”陈瑶的声音略带沙哑,带着几分笑意,还有几分感慨,“我翻了几章,看到泉州贸易那段,想起你以前跟我说过,想写一个‘用现代智慧改变红楼命运’的故事,没想到你真的写出来了,还写得这么好。” 林风靠在墙上,听着她的声音,心里忽然涌起几分复杂的情绪。 以前在一起时,陈瑶总不理解他为什么执着于写小说,总说他“不切实际”,如今听到她的这样说,竟有些恍惚:“谢谢。”他轻声说,“你在巴黎那边怎样?” “挺好的。”陈瑶说,“我在一家设计工作室实习,最近在做中国风的一些设计。” 陈瑶的声音顿了顿,又说,“林风,看到你现在这么好,我挺开心的。” 林风嗯了一声,以前分手时的遗憾,在这一刻变成了坦然。“谢谢你,陈瑶。”他真诚地说,“也祝你在巴黎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设计自己喜欢的作品。” “嗯。大家都要好好的。” 挂了电话,林风对苏晴说:“陈瑶的。她在巴黎看到我的书,打电话来祝贺。” 苏晴笑了笑,最后用力挣脱了林风抱着她腰的手:“挺好的啊,这个世界上,多个人想你的好,是挺好的。” 林风笑着说:“好酸。” 苏晴恼火道:“什么好酸?我有什么好酸的。要不帮你订张机票去巴黎?” 林风说:“好啊,不过要定两张,我们两个人的,我们去巴黎度蜜月!honeymoon!” 苏晴狠狠的道:“要去你一个人去,我不去。我这辈子最讨厌巴黎了!” 苏晴见林风笑咪咪的观察着她,跺脚道:“你还笑!” 林风笑搂着她:“你呀,简直就是醋缸子王熙凤。你都不想想,我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保存,你看看来电显示。” 苏晴想了想,林风说的,好像的确是事实。 不过她心里不痛快,又无处发作,又不想那么快认输:“我就是王熙凤,就是醋缸子,酸死你。你快去找你亲爱的尤二姐去吧。” 林风刚要解释,苏晴说:“行了,我不生气了。我明天再来看你吧。我约了林薇,是真的。” 走到门口,苏晴折回来,快速的踮起脚,在林风脸上吻了一下,再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看了看,轻声说:“我明天回来。” 苏晴一走,林风感到整个世界好像突然消失了。 无边无际的“虚无”,开始吞噬着一切。 第五节 台灯泛着暖黄的光,林风呆呆的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慢慢的坐回书桌前。 陈瑶是他的初恋。林风想,一个人和一个人刚刚相识的时候,总是很和睦,很期待,很美好,大概是因为还没有来得及彼此制造怨恨吧?但当有了爱,然后就有了期待,然后就有了失望,然后就有了怨恨。“人生若此如初见”,这句子一听起来就引人神往,是啊,如果一切能回到刚刚认识的时候,把最美好的时光重新开始一遍,那该多么好?但是,你只要爱了,就会期待,期待另一个独立于你之外的人仅仅因为喜欢你而牺牲自己去做你期待的事,这事儿本身就靠不住啊。所以他和陈瑶和平分手,就是觉得,如果彼此任何一方牺牲自己的人生去成就另一个,那样的“爱”,太过沉重了。 苏晴给他的感觉却相反,好像完全不存在因为要成全“你”而要牺牲“我”这种感觉,他和苏晴好像很自然的逐渐了没有“你”和“我”的概念,而只剩下“我们”。只要想起苏晴,林风就会感到平静、笃定和踏实。这是和陈瑶一起时不存在的。 所以他知道,很快他就要再次念出咒语,回到红楼梦的缤纷世界,去经历大观园的建造、省亲的盛典、还有很多未知的冒险,但这一次,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慌乱,因为他知道,现实里有个人在等着他,有个温暖的家在等着他,不管红楼的梦再长,他总能找到醒回来的时刻。 林风的手指轻轻拂过“神机喵算”的红色狐狸花钿,在心里默念着咒语:“神启双界路,机藏一念间,妙契通今古,算定再逢缘。” ——红楼,我回来了。 第14章 会山野共绘大观图 览妙策惊叹天工手 第一节 白光敛去时,贾琏正靠在紫檀拔步床的软枕上,帐角玉坠悬着的沉水香漫入鼻间,比上次更淡了些,倒添了几分深秋的清冽。 平儿端着铜盆进来时,手里还捧着件石青刻丝灰鼠披风:“二爷,二奶奶让您赶紧梳洗,荣庆堂那边传了三回,说老祖宗要议贵妃省亲的大事,务必请贾、王、薛、史四家的主子都来。” 贾琏坐起身,随着薄荷水擦过脸颊,现实里出租屋的台灯、蒂蕬猫的软绒瞬间褪去,只剩红楼里真切的冰凉与庄重。他任由平儿系好玉带,目光扫过镜中——月白锦缎衬得面如冠玉,只是眼底藏着穿越未散的沉郁。 贾琏问:“四家的主子?”突然想起,平儿口中的“四家的主子”,可能仅是指这贾府内的涉及四大家族的亲戚。 “是的。回二爷,史大姑娘一早从史府过来的,正陪着老祖宗说话呢。”平儿递过暖炉,“二奶奶说,老祖宗提前发了话,今儿个只许贾、王、薛、史四家的人说话,旁的人连荣庆堂的门槛都不许进。” 贾琏嗯了一声,说句:“知道了”,握着暖炉的手紧了紧,然后就移步往荣庆堂去。 穿过抄手游廊,远远就听见荣庆堂里传来贾母的笑声,混着史湘云清脆的应答,热闹得像是要把深秋的寒气都烘透。 “琏儿来了?快到炕边坐,就等你了。”贾母见他进来,笑着招手,手里的菩提子转得轻快。 炕桌旁早已坐满了人:王夫人挨着贾母,薛姨妈坐在另一侧,史湘云靠在贾母脚边,贾珍站在贾赦身后,贾政则捧着本线装书,神色肃穆。 贾琏在炕沿坐下,鸳鸯递来的茶盏烫得手心发疼,他却没敢喝——贾、王、薛、史四家围坐的阵仗,比上次议义田时更显郑重,连空气里都飘着“皇家”二字的重量。 “刚还跟你姨妈、史丫头说,当年你祖父接驾圣上,那排场才叫热闹。”贾母放下菩提子,眼神里满是追忆,“府门挂着‘万国咸宁’的金匾,院里摆着‘金玉满堂’的阵仗,圣上坐的九龙椅,是用江南新贡的紫檀木做的,连垫子都是东珠缀的。” 王夫人连忙附和,声音带着几分激动:“老祖宗说得是!当年王家接驾,用的是粤海关进贡的云锦,铺了足足三里地,圣上还赞王家懂规矩。如今元春封了贵妃,省亲的排场,定要照着接驾的规格来,不能丢了四大家族的脸面。” 薛姨妈也点头,手里的帕子轻轻晃着:“咱们薛家虽不如从前,可贵妃省亲是天大的事,库里还存着几匹当年圣上赏的蜀锦,到时候都拿出来装点别墅,定能让贵妃高兴。” 史湘云眨着大眼睛,声音清脆:“老祖宗,我爹说当年史家接驾,还请了江南的戏班,唱了三天三夜的《长生殿》!这次元春姐姐省亲,咱们也请最好的戏班,让姐姐听个够!” 贾珍往前凑了凑,脸上堆着笑:“老祖宗,建省亲别墅的事,绝不能丢了我贾家的颜面,让贵妃娘娘受委屈。” 贾政放下书:“接驾皇家不能寒酸。元春已经是贵妃了,接驾皇家不周,丢的可是朝廷的颜面。” 满座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围着“接驾规格”“体面排场”说着,只有贾琏始终沉默。他握着茶盏的指节泛白,脑子里反复闪过秦可卿葬礼的画面——那口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棺木,那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当时只当是贾家的威风,如今想来,竟是踩着“逾制”的刀刃在走。事若这次真按接驾圣上的规格办元春省亲,一个“以妃代后”的罪名,就能让四大家族万劫不复。前一个丧事,这一个喜事,一白一红,神鬼莫测。天知道玄机何在? “琏儿,你怎么不说话?”贾母见他一直沉默,笑着问,“你是荣国府长房长孙,省亲别墅的事,你得拿个主意。” 贾琏抬起头,勉强笑了笑:“老祖宗,各位长辈说得都有道理,孙儿年纪轻,不懂规制,只盼着能把事办妥当,不让贵妃娘娘受委屈。”他没敢说半个“逾制”字,只把话头往“妥当”上引——贾琏知道在这满座都盼着“排场”的氛围里,任何质疑都像是扫大家的兴,更可能引来“不尊贵妃”的罪名。 贾母见他这般,只当他是谦逊,更开怀笑着,乐呵呵道:“你有这份心就好!咱们四大家族,从来都是一荣俱荣,元春省亲办得风光,咱们四家脸上都有光!呵呵呵……” 接下来的议事,贾琏始终点头、微笑、附和,听着众人商议着要请最好的工匠、用最上乘的料子、备最隆重的仪仗。 直到散会时,他都没再多说一句话,只跟着凤姐默默往外走。 第二节 回到西跨院时,天已近午。 凤姐屏退了所有下人,内室里只剩两人,窗棂上的纱帘拉得严严实实,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平儿,你在门口守着,任何人不得放进来”凤姐的声音压得极低,平儿依言关上门。只见王熙凤的指尖在微微发颤,走到炕边,拿起桌上的茶盏,却没喝,只是反复摩挲着杯沿,眼神里满是忧虑。 贾琏见凤姐一双丹凤眼正盯着他:“二爷,你刚才在荣庆堂,为什么不说话?” 贾琏拉着凤姐的手,问:“我看你也不怎么说话。你是不是也,也觉得不对劲?” 王熙凤说:“我读书少,但从小是当做男孩子养大,自小就跟着亲叔叔学着料理王家的事务,别的事我不懂,但是各个家依什么规矩,我还是知道的。上次可儿葬礼的事,我就已经觉得不妥,但是她毕竟是宁国府的人,不是咱们荣国府的奶奶,轮不到我管。但元春可是咱荣国府的人。天底下,最大的家都大不过皇家,今儿个听老祖宗和大老爷们和太太们说的,真要那样接驾元春娘娘回咱们荣国府,坏的可是皇家的规矩。” “嘘——”贾琏快步上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话被人听见,不怕诛九族?” 凤姐的身子猛地一颤,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她指尖冰凉:“我知道不能说!元春做了贵妃,本是咱贾家天大的喜事,特旨恩准省亲,又是天大的喜事,喜上加喜,双喜临门,可满座的人一口一个,说接驾圣上时如何如何,但元春还是贵妃,还不是皇后!接驾贵妃,用天子仪式,用了就是‘大不敬’,是要掉脑袋的!” 贾琏拉着她坐在炕边,两人挨得极近,呼吸都混在一起。 他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替她擦去眼泪:“不止是元春的事。你还记得可卿的葬礼吗?” 凤姐点点头:“是的,上次可儿葬礼的事,我刚就说了,排场太大。” 贾琏的声音发沉:“不是排场大小的事,而是逾制——义忠亲王老千岁是获罪的人,他的棺木是王侯规格,咱们贾家一个五品媳妇竟敢用,已是逾制的死罪!若不是咱贾家和贾王薛史的各大门生遍布朝廷,那么多人压着,早有御史参一本了。珍大哥如此胡闹,我劝来劝去他就是不听,还以为我拿义田义学的事盯着他宁府的银子,他就是个大祸根!” 他握住凤姐的手,发现她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还有,这次元春省亲,你不觉得怪异吗?自古只有圣上临幸臣子家,或者恩准后妃召见娘家亲戚探望的,常言道,一入深宫深似海,哪有贵妃单独回娘家省亲的?前朝、本朝几百年,都是绝无前例的事!” 贾琏踱步多时,突然停住,低声轻轻对王熙凤说:“说不好……说不好是帝王心机,故意让咱们大办,一来耗尽四大家族豪门的家底,二来,关门放狗,再让御史们弹劾,日后找个‘逾制’的由头,把咱们几家一网打尽!” 凤姐的脸瞬间白得像纸,她靠在贾琏怀里,声音带着哭腔:“我也觉得怪!可老祖宗和各位长辈都盼着排场,我若是说‘不’,就是‘不尊贵妃’,是‘不孝’!再说,珍大哥上次办葬礼就敢逾制,这次省亲他定要更张扬,到时候真出了错,咱们荣国府也得跟着陪葬!” 贾琏抱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抖。他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历史,多少豪族因为“功高震主”“逾制获罪”而覆灭,心里的寒意更甚:“若是按接驾圣上的规格来,今儿个老爷们和太太们说的每一样都是逾制,每一样都能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那咱们该怎么办?”凤姐抬起头,眼里满是依赖,“老祖宗年纪大了,只记得当年的体面;王夫人和薛姨妈只想着沾光;贾赦和贾珍只想着威风——没人看得见这里头的刀光剑影!” 贾琏沉默了很久,手指习惯性的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蓝田玉扇坠。 窗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极了偷听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多了几分决绝:“不能说!谁都不能说!” “为什么?”凤姐急了,“难道看着大家往火坑里跳?” “咱说了,就是咱们先跳!”贾琏的声音带着无奈:“你想想,老祖宗若是知道这是阳谋,若是知道可卿葬礼的祸根,她能受得住吗?再说,满座的人都盼着排场,咱们若是说‘这是陷阱’,就是扫所有人的兴,就是‘不尊贵妃’,到时候不用皇家动手,贾家的人就能先把咱们吃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要是公开指出危险,那就是公开说清帝王心,就更是自寻死路。帝王要的是‘听话’,是‘体面’,不是‘清醒’。咱们若是清醒,就是‘不忠’,就是‘有异心’——这罪名,比逾制更重!” 凤姐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靠在贾琏怀里,声音里满是绝望:“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看着贾家一步步走向覆灭?” “不。”贾琏扶起她,眼神里带着坚定,“咱们暗里控局。先应下办排场,却在规制上悄悄改——比如——匾额用‘鎏金’而非‘纯金’,仪仗用‘三十六人’而非‘一百零八人’,别墅的石狮子用‘卷毛狮’;再把别墅的工程拆成‘临时’的,比如假山用可拆的木料,亭台用绸缎装饰,省亲过后就能拆了改作他用,既撑了排场,又没真逾制。” 他握住凤姐的手,指尖传来力量:“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珍大哥掺和建园的事!他上次办葬礼就敢逾制,这次若是让他管建园,定会闹得更大。咱们得把建园的事攥在手里,才能悄悄改规制,保贾家平安。” 凤姐看着他清晰的思路,眼泪渐渐止住。她知道贾琏说得对——在这满座皆醉的环境里,清醒是罪,唯有暗里控局,才能活下去。 她点了点头,声音里同时带着坚定和后怕:“好!就按你说的办!只是……这事得抓紧,老祖宗说要尽快定建园的总管,若是被珍大哥抢了去,咱们就完了。” “我知道。”贾琏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眼神里满是默契:“下次议事,我主动请缨。我是荣国府长房长孙,领衔担当,那是名正言顺!又整顿过织锦坊、办过义田,老祖宗信得过我!” 两人又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暗了些,才敢让平儿进来。 凤姐对着镜子补妆时,看着镜中眼底的红血丝,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刚才那些话,若是被人听见半个字,别说贾家,连王家、薛家、史家都得跟着遭殃。 平儿端来燕窝粥时,见两人神色都有些沉郁,却没敢多问,只悄悄把粥放在桌上:“二奶奶,二爷,老祖宗让人来说,明儿个还要议建园的事,让您二位早点歇息。” 贾琏点点头,看着平儿退出去,才对凤姐轻声说:“睡吧。明儿个,还得演一场‘盼排场’的戏。” 凤姐紧紧的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心里却再无睡意——这红楼的繁华,果然是裹着蜜糖的毒药,稍不留意,就会万劫不复。 第三节 第二天,第二次家族高层大会再在荣庆堂召开。这次的阵仗比上次更显郑重,不但贾、王、薛、史四家的主子都到齐了,连平时不怎么管事的贾敬,都从道观赶了回来,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贾母坐在上首,神色比上次更显威严。她扫过众人,缓缓开口:“今日叫大家来,是要定下省亲别墅的总管。元春是咱们四大家族的姑娘,建园的事得找个稳妥、懂行的人来管,不能出半点差错。” 话音刚落,贾珍就往前凑了凑,脸上堆着笑:“老祖宗,孙儿愿管这建园的事!宁国府虽不如从前,可也是贾家大宗,孙儿懂些排场,定能把别墅建得风风光光!” 贾政皱着眉,语气严肃:“珍儿虽懂排场,但宁府刚刚操办完蓉儿家大奶奶的白事,我看,还是让琏儿来管——他整顿织锦坊有章法,办义田义学也妥当,做事稳妥。” 贾赦把玩着玉扳指,漫不经心地开口:“是啊,琏儿是荣国府长房长孙,建园的事该让他多操心,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王夫人连忙点头:“政老爷说得是!琏儿是荣国府长子嫡孙,办事细心,又懂经济之道,让他管建园,再好不过。” 薛姨妈也附和:“琏儿是个有担当的,上次织锦坊亏空,他几句话就理顺了,建园的事交给她,咱们都放心。” 史湘云眨着眼睛,拉着贾母的袖子:“老祖宗,我觉得琏二哥靠谱!上次他给我做的织锦帕子,上面的猫儿可好看了,建园定能建得更漂亮!” 贾母笑着拍了拍史湘云的手,目光落在贾琏身上,眼神里满是信任:“琏儿,你愿意管建园的事吗?” 贾琏连忙起身,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坚定:“孙儿定当尽心竭力,既让贵妃娘娘省亲得风光,不让朝廷和其他皇亲国戚说咱闲话,绝不让老祖宗失望,不让四大家族蒙羞!” 他特意加了“不让朝廷和其他皇亲国戚说咱闲话”几个字,既是表决心,也是暗中提醒众人——只是满座的人都被“风光”二字迷了眼,竟没人留意到这细微的强调。 贾珍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也没敢反驳——贾母已开口,贾赦、贾政、王夫人又都支持贾琏,元春说到底是荣府的人,他若是再争,就是“不尊长辈”。 贾母见众人没异议,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大家都同意,那这事就定了。琏儿,你明日就去请工部的山子野来府里,他是京城里最好的园林设计师,当年参与过皇陵的修建,懂规制、懂排场,你多跟他商议,定要把别墅建得既恢弘又合规。” “孙儿省得!”贾琏躬身应道,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建园的事攥在手里,就能按之前跟凤姐商议的计划来,悄悄改规制、控排场,保贾家平安。 散会后,贾琏刚走出荣庆堂,就见凤姐迎上来,眼里满是笑意:“成了?” 贾琏点点头,压低声音:“老祖宗让我请山子野,明日我就去。你跟赖大说,让他悄悄查《集礼》里的‘妃仪’,把涉及的规制都列出来,咱们好跟山子野商议。” “我知道了。”凤姐笑着说,“刚王夫人跟我说,王家库里还有些当年接驾用的云锦,让我拿去装点别墅,我已经应下了——正好用云锦盖临时的亭台,省亲过后还能收进库房,不浪费。” 贾琏心里一暖——凤姐总是这么周到,不等他吩咐,就把事情办妥了。他握住她的手,两人并肩往西跨院走,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映得影子拉得很长。 “对了,”凤姐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压得更低,“我跟平儿说,让她盯着宁国府的人,若是珍大哥想掺和建园的事,立刻跟咱们说。” “好。”贾琏点点头,心里满是默契——有凤姐在身边,再难的路,也能走得稳妥。 第四节 次日辰时,贾琏刚在书房坐定,小厮就来报:“二爷,山子野先生到了!” 他连忙起身迎出去,只见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老者走进来,约莫六十岁年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袱,包袱上还沾着些墨痕。老者见到贾琏,连忙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工部营缮清吏司山子野,见过贾二爷。” “先生客气了!快请坐。”贾琏连忙扶起他,引着他坐在圈椅上,平儿端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先生能来,真是辛苦您了。省亲别墅的事,还得靠您多费心。” 山子野接过茶,笑着道:“二爷客气。贵妃娘娘省亲是天大的喜事,能参与建园,是在下的荣幸。昨日接到荣国府的帖子,在下连夜画了别墅的初稿,今日特来请二爷过目。” 说着,他从蓝布包袱里取出一卷桑皮纸图纸,在书桌上缓缓展开。图纸用墨线细致勾勒,还标注着朱红的尺寸与注解,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 贾琏凑过去细看,瞬间被图纸上的布局吸引——整个别墅以沁芳溪为中轴线,溪水从东北方向的沁芳闸引入,蜿蜒穿过园区,经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最后从西南方向的翠烟桥流出,溪面宽丈余,两岸遍植垂柳与桃花,春日花开时,柳绿桃红映在溪水里,定是美不胜收。 “先生这布局,真是恢弘!”贾琏忍不住赞叹,指尖拂过图纸上的沁芳亭,“这沁芳亭建在溪水中央,亭柱上还题着对联,既显雅致,又能观溪景,真是妙极!” 山子野眼里露出赞许的神色:“二爷好眼光!这沁芳亭是别墅的核心,亭柱上的对联‘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是在下特意请翰林院的先生拟的,既合溪景,又显文雅。按‘妃仪’,亭顶用‘攒尖顶’,不用‘歇山顶’,亭柱用楠木而非紫檀,既不失体面,又不逾制。” 贾琏心里一松——山子野果然内行,连亭顶的样式都考虑到了。 他指着图纸左侧的潇湘馆,问道:“先生,这潇湘馆的设计,有何要义?” “潇湘馆院内植湘妃竹千竿,绕屋而生,屋前设月洞门,门内种芭蕉,竹影蕉叶映在窗纸上,如诗如画。按规制,潇湘馆的正房面宽三丈,进深两丈,不用‘五间正房’(那是侯府主院的规格),只建三间,清雅淡泊。” 贾琏点点头,又看着图纸上潇湘馆旁的怡红院,道:“这怡红院的布局,果然用心精巧。” “二爷果然有眼光。二爷请看这怡红院,院内设九曲回廊,廊下挂鹦鹉、画眉,晨昏有鸟鸣;院内种海棠、石榴,春日海棠盛开,秋日石榴满枝;正房内设‘暖阁’,冬日燃银丝炭,可请仙子姑娘来吟诗作画。还有,二爷请看,这怡红院的院门用‘垂花门’,不用‘广亮门’,屋脊不用‘吻兽’,只饰‘瓦当’,既显精巧,又合规矩。” 贾琏看着图纸上的怡红院布局精致绝伦,心里满是叹服。 他又指着图纸右侧的蘅芜苑,问山子野道:“请问这蘅芜苑,为何特意标明遍植香草,少种花木?” “这蘅芜苑,主意在沉稳,不主张扬,故院内不种艳丽花木,只种蘅芜、杜若、清葛等香草,风一吹满庭飘香,既清雅又独特。正房用‘灰瓦’,不用‘琉璃瓦’,窗棂用‘冰裂纹’,而非‘菱花格’,突显温婉古雅。” 贾琏越看越惊叹。 手指划过图纸上的稻香村、秋爽斋、栊翠庵——稻香村是田园风格,院内设田埂、茅屋,种稻麦桑麻,合主人的古朴;秋爽斋开阔大气,院内设书案、墨池,合主人的爽朗;栊翠庵肃穆清幽,院内设茶炉、禅房,合主人的清高。每一处院落,都可以贴合居住者主人的志趣,每一个细节,却又都能守着规制,万变不离其宗。 “先生这图纸,真是天工之作!”贾琏忍不住拍手,“既恢弘壮丽,又贴合人情——有先生帮忙,省亲别墅定能办得既风光又稳妥!” 山子野站起身,躬身道:“二爷过奖了。在下不敢居功。若是二爷觉得可行,在下明日就出详细的工料清单与预算,再请工部的刘主事来把关,确保万无一失。” “太好了!”贾琏连忙起身,“有先生和刘主事帮忙,我就放心了。明日我在府里备宴,咱们再细议工料的事。” 送走山子野后,贾琏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摊开的图纸,心里满是惊叹。 山子野的布局,真真实实的还原了原著里大观园那种近乎千变万化、无边无际的恢弘! 这个山子野,真是个不世出的园林奇才。 “二爷,二奶奶回来了。”平儿的声音传来,凤姐走进来,手里拿着赖大整理的“妃仪”清单。 “怎么样?山子野先生的设计方案如何?” 贾琏笑着拉她到图纸前,指着沁芳溪、潇湘馆、怡红院,一一解说。 凤姐看着图纸,眼里满是惊喜:“这布局真是太好了!元春娘娘见了,定会高兴。” 贾琏握住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坚定:“咱们定能把这事办妥当,保贾家平安。” 贾琏看着身边凤姐的笑脸,心里越来越笃定——只要凤姐坚定的站在他身边,夫妻同心,暗里控局,这红楼的刀光剑影,定能平安度过。 第15章 狐纹新锦名动四方 江南设局网布三洋 第一节 贾琏在帮凤姐理妥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的领角——那披风是前日王夫人特意送来,说是大舅哥王仁从泉州专门派人送来孝敬两位王家姑奶奶的,——就见小厮兴儿捧着个黑漆描金匣子,脚步轻得像怕惊了院里的雀儿,躬身在门外请安:“二爷,二奶奶,泉州佛朗士先生派专人送来信件。” 凤姐的指尖顿在鬓边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上,丹凤眼微眯了眯。 自上月佛朗士追加一百匹“蓝灰小狼”纹样织锦,她便让林之孝盯着泉州的动静,却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她没立刻伸手,只看向贾琏,语气里带着当家主母的沉稳:“呈给二爷。” 贾琏接过匣子,入手便知分量——匣身雕着缠枝莲纹,锁扣是黄铜的,还挂着个小小的银质封条,上面刻着佛朗士的私印。他指尖摩挲着封条,想起前日林之孝汇报“蓝灰小狼”在泉州一售而空,连马考商号都来催货,心里虽有期待,却仍按捺着,先对兴儿道:“赏送信的人二两银子,让他在门房候着,若是需回函,还得劳他跑一趟。” 兴儿应了声“是”,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贾琏取来小刀,轻轻挑开封条,打开匣子。 里面铺着层月白绢布,放着两封折叠整齐的信笺,还有块巴掌大的西洋锦缎——那锦缎上绣着三角帆的船舰纹样,用色浓烈,针脚却略显粗疏,与江南织锦的细腻截然不同,倒透着股异域的野趣。 贾琏展开信笺,只见一张是汉文,字迹虽略显生硬,却一笔一画写得工整;另一张是葡文,弯弯曲曲的字母间还画了些小船的简笔,显然是怕汉文说不明白,特意添的注解。 他读着汉字信件,轻轻念了起来:“尊敬的贾琏兄弟,展信时,兄已将贵府‘蓝灰小狼’织锦送抵马考、果阿及里斯本。马考总督府的夫人们见了,皆赞‘纹样灵动,似能跃出锦面’;里斯本的贵族宴会上,总督夫人当场定下三百匹,说要用来装饰新庄园的回廊,她们从未见过这般鲜活的异兽纹样,比起欧洲教堂里僵硬的圣像,更合女子心意。 兄弟或许不知,如今这世界已非昔日模样。兄之祖父曾随达伽马绕过好望角,在印度见过漫山的香料;兄之兄长马可,担任马考总督,十年前见过麦哲伦船队的残部,他们说,曾乘着船绕地球航行了一圈,虽损失惨重,却找到了通往东方的新航线。如今,葡萄牙的船舰,垄断着东印度的香料,西班牙人在美洲,挖得银矿,荷兰人忙着造更多的‘飞剪船’,连英格兰人,都派商船来东方寻丝绸与瓷器——兄弟,你看,这是个‘抢海’的时代,谁先占了好货,谁就能赚得比黄金还多的银子。 兄深知贵府织锦的妙处:既有东方工笔的雅致,又有孩童般的憨态,恰好合了欧洲贵族的心思。因此斗胆求恳:愿以每匹二十两白银的价格,独家经销贵府未来十年的西洋、南洋、东印度洋的三洋贸易订单。定金五千两,契书的草稿随信附上,期待兄弟应允。 另,兄在信后附了张简易海图,标了三洋的主要港口——泉州到马考只需五日,马考到果阿需三十日,果阿到里斯本需三月。若贵府愿在马考设分号,兄可请兄长马可帮忙,免去一半的关税。盼复。 弟佛朗士谨上” 信末还画了个笨拙的笑脸,旁边用汉文注了句“此乃欧洲礼俗,非不敬”,倒显得几分憨诚。 贾琏念完,才发现手心竟有些汗——三洋独家经销,十年订单,每匹二十两,这意味着每年至少能有三万两的进项,抵得上荣国府几年的田庄收入!他抬头看向凤姐,却见她虽眼底发亮,手指却仍稳稳地捏着帕子。 “佛朗士倒真敢开口。”凤姐先开了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三洋贸易,路途遥远,船运、关税、海盗,哪一样不是风险?他只提了定金和价格,却没说遇上天灾**该怎么算——是他补织,还是咱们认亏?” 贾琏心里一缓——凤姐果然还是那个凤姐。 他刚想开口,但见她伸手轻轻取过葡文信笺和海图,虽不识葡文,却盯着海图上的红线看了半晌:“这红线是贸易路线?泉州到里斯本竟要四五个月,接近小半年的时间,若是船出了差错,咱们的货岂不是要打水漂?” “我正想说这个。”贾琏指着海图上的马考,“你看,佛朗士提了,若咱们在马考设分号,他兄长能免一半关税。马考是西洋商船的必经之地,咱们在那儿设分号,既能盯着货,又能及时补织,比从泉州直接发货稳妥。”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风险,我让林之孝去泉州时,定要在契书里加两条:一是遇上海盗或台风,佛朗士需提前三个月告知,咱们补织;二是每批货必须经二丫头或尤二姐核验,确认花钿完整、颜色均匀才能装船——少一根线,都不能算合格。” 凤姐点点头,这才露出几分笑意,指尖轻轻点了点信笺上“三百匹”三个字:“如今有这进项,咱们府里的用度就松快了。”她说着,面向贾琏,“还是二爷有本事。以前我总以为,你只是个不管家事的二爷,如今才知道,你心里藏着大主意。” 贾琏看着她眼底的柔光,忽然想起穿越初期,第一次跟她商议织锦坊改革时,她虽带着几分审视,却仍拨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做启动资金;如今她虽喜,却先考量风险,这份沉稳,比府里的老爷们还强。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指尖触到她耳后的肌肤,温软细腻:“以前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扛着府里的事。如今既然担起了织锦坊,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混日子。再说,若不是你在后面撑着,我也不敢跟佛朗士谈三洋贸易。” 凤姐的脸颊微微泛红,连忙转过身,假装去看那西洋锦缎:“谁撑着你了?我只是不想府里的银子白白浪费。”话虽这么说,却没躲开他的手,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映得满室暖黄。贾琏握着她的手,男子掌心的暖意,让她渐渐酥软,她闭上眼睛,轻轻靠过他的肩膀。 第二节 吃过早膳,贾琏便带着兴儿往织锦坊去。 马车驶过垂花门时,见几个小丫鬟正围着竹筐选“蓝灰小狼”的样料,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做帕子还是做香囊,其中一个丫鬟手里的样料,小狼颈间的银线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正是尤二姐特意加的巧思。 “二爷来了!”守坊的小厮见马车停下,连忙掀开车帘,声音里满是恭敬——自贾琏整顿织锦坊,工匠们的月钱涨了两成,连带着小厮们的赏钱也多了。 贾琏刚下车,就听见坊院里传来二丫头的声音:“张织工,这匹‘蓝灰小狼’的经线松了半分,得拆了重织——二爷说了,外销的货,半根线都不能差!”他循声望去,见二丫头正拿着小竹尺,蹲在织机旁量锦面,青布裙的裙摆沾了些丝绒细屑,却仍挺直着脊背,颇有几分干练模样。 “二丫头。”贾琏走过去,目光扫过院角的花本组隔间,见里面亮着灯,还传来轻轻的画笔摩擦声,“尤二姐在里面?” “二爷来了!”二丫头连忙起身屈膝。 “尤姑娘一早就来了,说要赶二爷交代的‘神机喵算’的新花本。”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尤姑娘还说,这纹样得比‘蓝灰小狼’更精致些,西洋人瞧着才喜欢。” 贾琏心里一暖——对二丫头道:“嗯,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 推开隔间的门,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扑面而来。尤二姐正坐在桌前,手里握着支细毫笔,笔尖沾着朱红颜料,在素色绢纸上细细勾勒。她穿着件月白绫袄,外面套着件青布比甲,头发挽着简单的双丫髻,鬓边别着朵黄色绒花,衬得她眉眼格外清秀。 “二爷?”尤二姐听到动静,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先把笔搁在笔洗里,起身屈膝行礼。 “二爷怎么来了?是新纹样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吗?”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看看进度。”贾琏走到桌前,低头看向绢纸——上面画着一只裹着红色小狐狸斗篷的猫儿,狐狸的耳朵尖尖的,用淡墨晕出了绒毛的层次感,额间的花钿是朱红的四瓣纹,比“喵不可言”的更精致,边缘还描了细细的金线,像是夕阳下泛着光的狐裘。 “这小狐狸画得真灵动。”贾琏忍不住赞叹,指尖轻轻拂过绢纸,触到未干的颜料,带着几分凉意,“尤其是这里,你用淡墨和金线分层,织出来定能显质感。” 尤二姐脸上露出一丝浅笑,眼神里满是欢喜,却仍保持着分寸:“二爷过奖了。我昨儿个琢磨了一夜,觉得小狐狸的眼睛该用淡褐颜料,再点上一点银粉——这样在光下看,就像有光在里面转,更显活气。还有斗篷的边缘,我想加些浅红的丝线,模仿狐狸尾巴的蓬松感,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耽误织造。” “不会。”贾琏摇摇头,“你只管画,织造的事我让二丫头盯着。这‘神机喵算’,将来是咱们的主打纹样,定要做到最好。”他顿了顿,又道,“泉州的洋商来信说,欧洲贵族喜欢‘鲜活’的纹样。我看,你这小狐狸,正好合他们的心意。” 尤二姐点点头,拿起笔,却没立刻画,反而轻声道:“二爷,我有个想法——能不能在小狐狸的斗篷上,加些西洋的卷草纹?我觉得和咱们的工笔纹样配在一起,咱们中华的纹样和西洋的纹样结合起来,或许,还可以有新的气象。” 贾琏心里一动——尤二姐说出的“新的气象”,让他若有所思。 他道:“好主意!你尽管尝试。卷草纹的线条圆润,我看衬搭。”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隔间外竟然传来平儿的声音:“二爷,二奶奶让我来送点心,说是您早上只吃了两个蟹粉小笼,怕您晌午饿。” 门帘被轻轻掀开,平儿提着个食盒走进来,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点心:一碟松子糕,一碟玫瑰酥,还有一壶温热的桂花酒。她把食盒放在桌角,目光只扫了眼绢纸上的纹样,便低下头,声音温和:“二爷,二奶奶还说,荣庆堂那边可能要议建园的事,让您别在织锦坊待太久,免得老祖宗等急了。” 贾琏知道,这是凤姐的心思——她既是担心建园的事,也是怕他和尤二姐待久了。 他对尤二姐道:“那你先忙着,有什么需要,就让我小厮来西跨院找我。我已经吩咐兴儿,凡是尤姑娘找我,马上通传,不得有误。” 尤二姐连忙起身行礼:“谢二爷抬举。恭送二爷。” 走出隔间,平儿跟在贾琏身后,脚步轻得像怕踩碎了地上的丝绒。 贾琏一边走,一边对平儿吩咐:“你跟林之孝说,让他即刻发信给苏州的商号,要最好的‘丹砂红’熟丝,越多越好。另外,让他把织锦坊近半年的盈利账册,今晚送到西跨院来——我和二奶奶跟他有事吩咐。” 平儿应了声:“是” 第三节 西跨院的夜来得静,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拂得轻响,外面的夜倒衬得书房里的烛火更显明亮。 贾琏刚和凤姐核对完佛朗士的契书草稿,就听见书房门外传来林之孝的请安。 “进来。”贾琏扬声,手里仍拿着那页写满葡文的契书。 林之孝躬身进来,手里捧着个蓝布账册,神色里带着掩不住的欣喜:“二爷,二奶奶,织锦坊半年的盈利账册,奴才核算清楚了,特来给二位主子回话。” 凤姐放下手里的茶盏,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她虽早有预料织锦坊盈利可观,却仍按捺着,对林之孝说:“你慢慢说” 林之孝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翻开账册,指着上面用朱笔标注的总数,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回二奶奶,自二爷整顿织锦坊,推行‘分组承包’和新纹样以来,半年下来,赢利合计足足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凤姐手里的茶盏顿了顿,眼底瞬间亮了亮,却仍保持着当家主母的沉稳。她最清楚府里的用度,每月闭着眼睛,光各房月钱、采买、赏钱工钱,就得一千六七百两,半年正好一万两左右。单一个织锦坊,半年盈利竟然足可供一个荣国府大户人家半年开销之用,难怪江浙一带,历来多有富可敌国的富商之辈,所谓“无商不富”、“无工不富”,实在是至理名言。 “正是!”林之孝重重点头,语气里满是敬佩,“奴才算了算,除去工匠月钱、丝料染料成本、织机维护,纯利就有一万两,比去年同期翻了三倍还多!若是三洋贸易的订单敲定,往后每月的盈利,怕是还能再涨一倍!” 贾琏看着账册上整齐的数字,心里却没完全松快——他想起前日去织锦坊,二丫头说苏州的染布坊,好几次推迟供货,染出的“丹砂红”偶尔发暗;杭州的丝线更是供应不上,经常断货,甚至趁机加价。这些上下游的糟心事,若是不解决,迟早会拖累织锦坊的盈利。 贾琏合上账册,目光落在林之孝身上,“苏州的染布坊,好几次推迟供货,也就罢了,今日二丫头说,染出的“丹砂红”偶尔发暗,好在她截住了,否则发到泉州如何是好?杭州的丝线经常断货,甚至趁机加价,这样下去,怎是了得?” 林之孝愣了愣,随即点头:“二爷说得是!奴才也愁这事。可那些采购工头有的是赖大的亲戚,要么是周瑞家的同乡,咱们不好硬管,只能多派几个人盯着,有时候,实在是防不胜防。” 凤姐也皱起眉,指尖捏着帕子:“我也知道这些猫腻,只是府里的关系盘根错节,若是闹僵了,怕是会得罪人。上次赖大的小舅子在织锦坊贪墨,咱们处置了他,赖大心里就不痛快,若是再动苏州、杭州的坊主,怕是他又要在大老爷面前说闲话。” “所以,咱们不能‘管’,得‘收’。”贾琏往前凑了凑,声音放低,却带着几分笃定,“我跟你们说个道理——咱们把织锦比成一条‘线’,从养蚕、煮丝、染色,到织造、卖货,就是这条线上的一个个‘结’。如今这些‘结’都在别人手里,别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咱们只能看着着急。若是咱们把这些‘结’都攥在自己手里,从养蚕到卖货,全归咱们管,别人就再也没法掺沙子、耍猫腻——这就叫‘供应链整合’。” 他怕两人听不懂,又举了个更通俗的例子:“就像咱们府里的厨房,若是菜要从外面买,肉要从外面订,油盐酱醋都得看别人脸色,不仅贵,还可能不新鲜;若是咱们自己有菜园、有猪圈,自己酿醋、自己榨油,既省钱,又放心。织锦坊也是这个理,咱们自己管染布、管织造、管卖货,才能把盈利牢牢抓在手里。” 凤姐眼睛一亮,好像有点明白了:“你是说,把苏州的染布坊、杭州的织线坊,拿过来咱自己打理,稳定供应咱们自己的货?” “正是!”贾琏点头,语气更显兴奋,“咱们设立一个‘织锦织造总坊’,总管所有的织锦、染布产业。派可靠的人去苏州,挑一两个底子好的染布坊收了,统一用咱们的染料、咱们的规矩;再去杭州,也收一个底子好的线料坊,以后依着咱们的花本,染出的颜色就会统一,织出的料子质量也统一和稳定,再也不用被别人卡脖子了。” 林之孝也听明白了,连忙道:“二爷这个主意好!只是派谁去合适?苏州、杭州路途远,得找个机灵可靠的。” “贾芸怎样?”贾琏脱口而出,“上次他去泉州送样料,跟佛朗士的商号打交道,既懂礼貌,又会讨价还价,把样料的品质说得明明白白,佛朗士都夸他‘会做事’。让他去苏州,负责染布坊,定能妥当。” 凤姐点点头,补充道:“贾芸这孩子,虽是旁支子弟,却比府里那些纨绔强多了,上次他求贾琏找活计,说话办事都透着机灵。杭州那边,贾蔷怎么样?他管过宁府的戏班,细心,懂些账目,杭州线料工坊让他帮办,估计也靠得住。” 贾琏看向林之孝:“林管家,你经验丰富,懂贸易,我想让你去泉州、广州、马考设商行分号。泉州是咱们的发货港,广州靠海,西洋商船多,马考是佛朗士兄长的地盘,能免关税——这三个地方设了分号,咱们的织锦就能直接从分号装船,不用再从京城运,省了不少运费,还能及时跟佛朗士对接订单。” 林之孝躬身道:“奴才遵命!收购坊主、设分号,都需要银子,奴才尽力调度周全。” 凤姐看着林之孝认真的模样,又看向贾琏,嘴角忍不住往上弯:“这样一来,咱们的织锦从线料、染色织造,再到卖货,全归自己掌控,再也不用担心掺假、织坏的事了。三洋贸易的订单,也能及时供应。” “还有件事。”贾琏忽然想起,“总坊得设个‘质检司’,让二丫头和尤二姐负责——每批染好的丝、织好的料子,都得经她们核验,确认颜色均匀、花钿完整才能过关。若是出了错,不仅要罚坊主,还要罚质检的人,这样才能保证品质。” 林之孝连忙道:“奴才省得!二丫头懂织机,尤姑娘懂纹样,让她们管质检,再合适不过。” 烛火渐渐往上窜了窜,映得三人的脸都暖融融的。林之孝把记好的本子收好,躬身道:“二爷,二奶奶,奴才明日一早就去安排——让贾芸、贾蔷赶紧收拾行李,奴才也去准备分号的文书,争取下月就动身。” “好。”贾琏点头,“去吧,早点歇息,今天你辛苦了。” 林之孝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贾琏和凤姐。 凤姐靠在椅背上,看着贾琏很久,好像有点不认识的样子。 贾琏被她看的发毛,想用玩笑舒缓一下气氛:“奶奶有什么吩咐,小的候着呢。” 凤姐笑了笑:“琏儿,你变了很多,我都好像有点不认识你了。” 贾琏脑子轰的一声,满脸通红,只憋出一句:“别……胡说,我不是贾府的琏二爷,还能是谁?” 王熙凤又笑了笑,带着苦涩,又有一丝羞涩:“你好久没有对我亲热了。” 贾琏脑子里又轰的一声,万万想不到王熙凤用这么直白的语言,用这么直白的方式,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直白乘以直白再乘以直白,简直是直白的立方。 脑子飞快地运转了三圈半,贾琏说:“唉,奶奶,那是因为,以前,奶奶我有点怕你啊。” 王熙凤又笑了笑,笑中带了点凄然。 贾琏看的心软,轻轻过去搂着她的双肩,“我说过,忙完这段时间,我双倍,不,双倍再加双倍还你。” “该歇息了。”凤姐收起账册,对贾琏道,“明日还要去荣庆堂议建园的事,得养足精神。” 贾琏点点头,扶着她往内室走。 内室的烛火被吹灭,月光落在床幔上,映出细碎的银纹。 凤姐靠在贾琏怀里,声音轻柔:“琏儿,你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贾琏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傻瓜,我永远都在。” 第16章 百万修园惊破胆 双策省银暂安身 第一节 西跨院的晨雾还没散尽,贾琏刚洗漱完,平儿正替他系石青织金夹袍的玉带,针脚细密的流云暗纹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就听到兴儿在门外禀报:“二爷,山子野先生来了,手里捧着图纸和账册,说有要紧的事回禀。在院外候着呢。” 贾琏心里一动:“快请先生去书房候着,用上好的茶。我随后就到。”——自前日请山子野设计大观园,他便日日盼着消息,却没料到会来得这么早。 他对平儿道:“二奶奶跟太太请安回来后,告诉奶奶,我跟山子野先生在书房谈事。她回来直接到书房找我。” 说着,又理了理领角的银线,指尖触到冰凉的玉坠,昨日林之孝汇报织锦坊盈利时的欢喜,已经荡然无存,心里竟生出几分不安——大观园这摊子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走进书房时,山子野坐着喝茶恭候,手里拿着卷桑皮纸图纸,蓝布包袱放在旁边,上面沾着些墨痕。见贾琏进来,他连忙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见过贾二爷。昨日连夜核算完大观园的工料,今日特来向二爷禀报。” “先生客气了,快请坐。”贾琏扶他坐下,平儿再端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叶在水里舒展,清香漫开来。 山子野把图纸在案上缓缓展开。只见图纸上用墨线细致勾勒出大观园的全貌:沁芳溪蜿蜒穿过园区,潇湘馆的湘妃竹、怡红院的海棠、蘅芜苑的香草,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亭台楼阁的位置、尺寸,甚至连廊柱的粗细、瓦当的样式,都用朱红小字注得明明白白,一看便知是耗尽了心力。 “二爷请看,”山子野指着图纸上的总预算,声音沉了些,“这大观园的工料,包括楼房、戏棚、牌坊、园林山石、木料、颜料、矿料、砖瓦、绸缎、雕工、画师、工匠的工钱,核算下来,共需八十万两白银。若是再加上园内的摆件、花木,怕是还要多耗五万两。如果施工快的话,工期为期约半年。” “八十万两?”贾琏脸色为之一变,只觉得眼前发花——八十万两。 这哪里是银子?分明是荣国府和宁国府两府祖孙三代攒下的家底! 贾琏久久不语,穿越前读过的无数史书在他脑海里闪过。秦始皇修阿房宫,征调百万民夫,耗尽天下财力,最后阿房宫没建成,大秦却亡了;隋炀帝开大运河,龙舟千里,劳民伤财,最后身死国灭;连晚清的慈禧太后,挪用海军军费修颐和园,甲午海战一败涂地,堂堂大清竟被小国欺辱……这些朝代,哪个不是因为大兴土木、挥霍无度,最后落得个民不聊生、江山易主的下场?可见“修园子”这个东西,历朝历代,大多就是个“不祥之物”。 贾家如今看着繁华,内里早已是空架子——上次查库房,现贾府内的存银只剩一万两银子,荣宁两府确是有几十万两银子,分头存放在其余四大家族的库房,但八十万两,怕是要动贾府的全部家底都兜不住了! “二爷?”山子野见他发愣,轻声唤了句,“这预算是按‘妃仪’算的,亭台用楠木,瓦当用琉璃,摆件用官窑瓷,已是最省的了。” 贾琏还没回话,就见凤姐掀帘进来。山子野连忙作揖请安。 凤姐脸色有些发白:“我刚听到了。山子野先生说的是八十五万两。那接待的费用还没算呢!” 她走到案前坐下:“娘娘省亲,得请戏班、备宴席、赏下人,还要打点宫里的太监宫女,这些加起来,至少得二十万两。八十万加二十万,整整一百万两——这是荣宁两府的全部家底,把老太太的私房都算上,也未必打得住!” “一百万两……”贾琏只觉得心口发闷,像是被巨石压住。他又想起秦可卿的葬礼,贾珍用了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棺木,已是逾制的死罪,若不是四大家族的势力压着,早有御史参一本了。如今元春省亲,用一百万两建园、接待,这不是把贾家往火坑里推吗?帝王心术,最是难测——今日让你风光接驾,明日就能以“逾制”“贪腐”的罪名,把你抄家灭族! 山子野只管园林设计,不管贾家的财力,但这大观园为贵妃省亲的皇家驻跸接待,利害之处,他是知道的,于是低声和贾琏说道:“二爷,容老朽坦然说句,若是银子不够,这园子……怕是建不起来的。可贵妃省亲是天大的事,要是皇家驻跸接待的园子都建不起来,万一接待不周,这个……也是。” 贾琏心里帮他说完:“皇家驻跸接待的园子都建不起来,万一被参个接待不周,藐视皇家,这个也是死罪。” 凤姐坐在椅上,指尖轻轻敲着桌沿,丹凤眼微眯:“建,是必须建的,银子也得想办法省。只是这‘省’,得省得巧,不能省了体面,更不能省出逾制的口实。” 她看向贾琏,眼里带着几分依赖,“二爷,你怎么看?” 贾琏深吸一口气,指尖摩挲着秦可卿送他的扇坠上纹着的衔香兽——那兽额间的红纹,在晨光下泛着微光,像是在提醒他“引通途,辨人心”。他想起秦可卿托梦时说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他不能让贾家,毁在这“接驾荣光”里! “先生,”贾琏看向山子野,语气郑重,“这预算,先按八十万两做。只是具体的工料,我想跟你再商议——有些地方,或许能换一种法子,既不失体面,又能省些银子。” 山子野连忙点头:“二爷尽管吩咐,在下定当配合。” 贾琏道:“多谢老先生。你今日容我好好斟酌,明日我再请先生到寒处聆听先生指点。” 凤姐马上吩咐平儿上茶。 山子野作揖:“不敢不敢!”然后起身告辞。 送走山子野后,书房里只剩下贾琏和凤姐。 凤姐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道:“明日要召集两府高层议事,老祖宗定会问起银子的事。咱们得先想个章程,不然到了会上,定要乱套。” 贾琏点点头,拿起图纸,手指划过沁芳亭的位置:“明日会上,老祖宗和各位长辈定要主张‘按接驾规格来’,咱们不能反对,只能顺着他们的话,再悄悄改细节。你放心,我定能想出办法,既保贾家体面,又保贾家平安。” 凤姐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忽然踏实了些。 她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琏儿,贾家靠你了。” 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映得满室暖黄。 只是贾琏知道,这暖黄之下,藏着的是刀光剑影——明日的会,定是场硬仗。 第二节 次日巳时,荣庆堂的紫檀八仙桌旁坐满了人,贾母斜靠在炕上,铺着层白狐皮褥子,手里攥着串菩提子,转得轻快,眼神却比往日更显威严:“今日叫你们来,是为元春省亲建园的事。元春如今是贵妃了,省亲便是接驾皇家,咱们四大家族,哪次接驾不是风风光光的?当年你祖父接驾圣上,府门挂着‘万国咸宁’的金匾,院里摆着‘金玉满堂’的阵仗,圣上坐的九龙椅,是用江南新贡的紫檀木做的,连垫子都是东珠缀的——如今元春省亲,虽不比接驾圣上,却也不能失了四大家族的体面!” 贾赦坐在左首第一张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闻言连忙附和:“老祖宗说得是!贵妃娘娘省亲的排场,定要照着接驾的规格来。银子不够,咱们两府凑,就算把田庄典卖几处,也得让元春风风光光地回来!”他说这话时,眼神都没看贾琏,显然是觉得建园的事,自有贾琏操心,他只需当个“甩手掌柜”。 贾政坐在右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半晌才开口:“元春是贵妃,比普通妃嫔尊贵,虽不及皇后,但奉旨省亲,竟是用的皇家警戒驻跸,对我贾家而言是惊天动地的头等大事,多少眼睛盯着,一旦接待不周,那……” 他话刚落,贾珍就从宁府赶来,穿着件绛红撒花锦袍,还喘着气,就躬身道:“老祖宗,我听到二哥说的在理,咱们宁荣两府,是开国功臣之后,若是丢贾家的脸,那就是丢四大家族的脸!最怕是以后宫里的人见了,怕是会低看元春一眼!” 凤姐站在贾琏身后,手里捏着帕子,指尖泛白。她昨夜和贾琏合计到三更,知道贾珍这话,是想把排场往大了做,好沾元春的光——宁府自秦可卿死后,名声差了不少,贾珍巴不得借元春省亲,重振宁府的威风。贾珍最鸡贼的,就是抓住贾母和贾政的最大痛点:元春在宫里的地位。 贾母点点头,显然认同贾珍的话:“珍儿说得对,体面不能丢。银子的事,荣宁两府内库凑一凑,再不够,就从各房的体己里挪些——我老婆子也有些私房,拿出来补贴,只要元春省亲风光,我老婆子苦点累点,不算什么。就绝对不能被别人小看了我贾家,让宫里的人小看了咱家的元春。” 贾琏坐在末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蓝田玉扇坠。 他看着满座人沉浸在“接驾荣光”里,想说“这是阳谋”,想说“逾制会掉脑袋”,想说“一百万两会掏空贾家”,可话到嘴边,却像被棉絮堵着——老祖宗年纪大了,听不得“亡国”“逾制”的话,她只记得当年接驾的风光,忘了“月满则亏”的道理;贾赦只知享乐,哪懂什么历史教训,他巴不得排场越大越好,好在京城里炫耀;贾政迂腐,毫无见识;贾珍更是自私,只想着借元春的光,重振他宁府的颜面。 他若是公开说了真话,便是“以下犯上”,便是“不尊贵妃”,便是“扫四大家族的兴”。到时候不用皇家动手,贾家的人先把他当成异类! “琏儿,你怎么不说话?”贾母见他一直沉默,笑着问道,“建园的事,是你总管,你心里有什么主意,尽管说。” 贾琏抬起头,脸上挤出个笑,声音尽量平稳:“老祖宗,各位长辈说得都有道理。” 然后站起来向众人作揖,躬身向贾母道:“孙儿知道了。既然老祖宗和各位长辈都定了,孙儿定当尽心竭力,把园子建好,让贵妃省亲风光,不让四大家族蒙羞。” 贾母开心的笑着说:“还是我的琏儿能担事。哈哈,过来,坐我这,近一点,好让祖母好好瞧着你。” 坐在贾母身边,拉着贾母的手,贾琏趁机道:“我看这样:不如小辈们全部都先散了,大老爷、二老爷、太太、珍大爷、还有二奶奶,留下来陪老祖宗一起,把接驾的大事今儿个都定好喽。老祖宗看如何?” 贾母说了一声好,于是留下贾赦、贾政、王夫人、王熙凤、贾珍五人之外,其余人全部先散去。 贾琏一看,马上道:“老祖宗在这里,老爷和太太都在这,关了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俢园子的八十万两银子,今个必须先敲定了。二奶奶管着荣国府的日常账,她手下的银子,大概还有一万两,这是贾府主子和奴才们上下四百多口每天吃、喝、拉、撒、车马、穿衣、用度的,总不能不吃饭了,拿去俢园子吧。” 王夫人和王熙凤点头。 贾琏说:“所以,这一块是不能动的。” 王夫人和凤姐儿再点点头。 “目前,我们有三十八万银子在薛家存着,二十万王家,十五万银子在史家,还有三十七万银子在山西汇通老钱庄存着,加起来一百一十万。这些钱要老祖宗和大老爷、二老爷、珍大哥一起四个人的印章才能动,印章不齐,谁也动不了一根毫毛。” 众人全部静下来,室内静的掉下一根针也听得见。 贾琏继续说:“我的看法是这样:存在薛家的银子调回三十万,从王家调回十万,从史家调回十万,山西老钱庄调回三十万,一共八十万。剩下的,不动!” 众人一起点头。 贾琏继续说道:“八十万调回来,全部放太太那里,二奶奶帮着出纳司库,全部用在俢园子,专项专用,二奶奶是太太的亲亲侄女,又是荣府长房嫡孙媳妇,估计大家不会有异议。这八十万只是俢园子,至于园子里的古董装饰,我们接驾前从荣宁两府搬过去就是,没有必要买新的,我看,无需额外花费。至于接待的花费,赏钱,估计十万两,这十万两,就不是俢园子的事务了。” 贾母点头,说:“琏儿说的很周到了。至于这十万两,卖掉湖州的两个田庄,收回二十万两,有多余的。凤丫头跟我说了几次,这个田庄太远,庄头们又耍滑难管,每年收的钱粮还不到三千两,连钱庄利息都不如。我看卖掉算了。田庄嘛,我们还有……”把眼睛看向王夫人,王夫人马上把眼睛看向王熙凤。 “我们还有四处田庄,都在附近的,好管很多。”王熙凤赶紧回话。 “那,就这么定啦??” 贾赦、贾政、王夫人、贾珍一起回话:“回老祖宗的话,就听老祖宗的。” 贾琏赶紧说道:“那孙儿明天就叫林之孝按照您吩咐的赶紧调动办理。” 贾母乐呵呵的说:“好好好,琏儿办事,我放心。” 第三节 回到西跨院,贾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山子野画的大观园图纸发呆。 窗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像在替他发愁。 图纸上的亭台楼阁,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一串串银子,变成了一道道逾制的罪名,变成了贾家覆灭的导火索。 凤姐端着碗燕窝粥走进来,见他这模样,把粥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愁了,愁也没用。老祖宗和各位长辈都定了,咱们只能想办法,既让场面好看,又别花那么多银子,还不能逾制。” 贾琏抬起头,眼里忽然有了光。 他对凤姐说:“其实所谓场面好看,是谁说的好看?是谁说了的好看,才算好看?外面那些奴才白丁,连荣国府的门都进不了,别说进大观园了。场面好看不好看,最后还不是皇上面前能说上话的人说了算?” 凤姐点头称是。 “所以我们这次办事的要旨是:重软轻硬。”贾琏坚定的说。 凤姐疑惑的问:“什么是重软轻硬?” 贾琏道:“就是用最少的钱俢园子,花最多的钱打点皇宫的人包括太监和宫女。” 他指着图纸上的假山,对凤姐说:“咱们把‘硬’的银子省下来,往‘软’上贴——硬件是园子的亭台楼阁,软件是接驾的规矩、人情的打点,只要软件做足,硬件差些,外人也瞧不出来。” “硬件软件?”凤姐皱着眉,没听懂这新奇说法。 贾琏连忙换了通俗的解释:“硬就是实打实的园子建筑,软就是怎么接驾、怎么讨元春和宫里人的欢心。你想,省亲时人多眼杂,谁会盯着假山是真石头还是假石头?大家看的是咱们接驾的排场——丫鬟们跪得齐不齐、茶献得周不周、太监们笑得欢不欢。赏钱到位了,太监们就笑得欢。只要这些‘软场面’做足,就算园子有些地方是临时凑的,也没人会挑错。”!” 贾琏指尖顺着沁芳溪的墨线反复摩挲——图纸上的亭台楼阁、山石花木,每一处都标注着“楠木”“汉白玉”“官窑瓷”的字样,这些字眼在他眼里,不是雅致的景致,而是沉甸甸的银子,是能压垮贾家的巨石。 目光落在图纸上最费银钱的沁芳亭假山处,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馆见过的清代临时戏台构造,都是用榫卯架和可复用材料搭建,既稳固又好拆,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咱们不用真山石堆假山,改用‘杉木榫卯架’做骨——选纹理紧实的陈年杉木,按山石的走势打成立体架,架身每隔三尺加一道横撑,确保承重。先做好框架和承重,然后把各院各处大大小小的假山石,按照效果要求,模块化分割,然后再重新拼合,用糯米灰浆混红毛泥,再装嵌回去,外面连接处表面嵌上石片,大的嵌在底座,小的粘在峰峦处,把石头和红毛泥灰浆涂成一色的肌理,干了之后,看着就像天然山石。而且红毛泥混合沙石,干了之后非常坚硬又防水,就当它是假山摸样的房子,一般几十年塌不了。” 凤姐说:“确实如此。花石耗费是无底洞。当年我王家金陵园林,有一块整块的太湖石,单单从太湖运过来王府,一路就拆了三十家人的墙,光运费就动用八千多两银子——那还不是最大的石头。” 平儿这时端着盘芝麻饼进来,听到两人的话,笑着补充:“二爷这主意细!我小时候在王家服侍小姐,也听下人们说起过这块石头。说这块石头值一千个奴才全家一年的花费。” 贾琏则继续画着类似宜家的装嵌设计图纸草稿:“暖阁不用砌砖墙,用‘可拆卸木骨’——全部变成标准化的组件,再重新装嵌组建。” 他拿起笔,在图纸上细细计算了材料用量:“这样算下来,假山原本要二十多万两,改用杉木架和碎石,只要五万两;暖阁原本要十五万两,改成木骨标准化结构,也只要五万两;单这两样就能省三十万两。” 凤姐看着图纸上的修改标注,眼里渐渐亮起来:“还有那廊柱上的雕花,山子野说要请苏绣工匠雕‘百鸟朝凤’,得五万两,咱们能不能用‘木版印花’代替?找木工刻个百鸟朝凤的木版,往廊柱上印一遍,再用彩漆描个边,远看跟真雕的一样。” “奶奶这主意比我还细!”贾琏忍不住拍手,“木版印花只要五百两,还能反复用,下次府里办宴席,印在屏风上也好看。还有蘅芜苑的香草,不用从江南运——让庄头在京郊找些相似的青蒿、薄荷,再混些晒干的桂花,装在绢袋里挂在廊下,风一吹满院香,比真香草耐放,还省了运费。” 凤姐眼睛一亮:“你这主意好!这叫‘样子货’做足,里子省银子!我再给你添个主意——软的方面,咱们盯紧接待流程。元春下轿时,让鸳鸯领着丫鬟们跪迎,动作整齐点,脸上带笑,看着就喜庆;献茶用咱们府里最好的雨前龙井,茶杯用官窑的白瓷盏,杯沿描点金,看着精致。最要紧的地方,就是打点好宫里来的太监们和宫女们。叔叔说,目前皇宫里最红的大红人,就是郑三宝——他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是圣上最信得过的红人,上次来荣国府宣旨的就是他,这次的元春省亲,听说也会由他钦差护送。只要他在皇帝面前说句‘贾家接驾用心’,比用楠木盖十座亭台都管用。” 贾琏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惊喜:“你想得周全!这样一来,硬件上一共可省六十万两,抽取其中的二十万两打点宫里重点人物,软件上花大钱,就能把接驾办得风风光光!如此这般,我们截流四十万两,还能赢得宫里人的欢心。” 王熙凤笑着说:“当年王家接驾,我爹就说过‘三分靠排场,七分靠人情’!宫里的太监们要是肯帮着说好话,就算有些小疏漏,也能遮过去。” “对!”贾琏点头。 “只是,”凤姐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沉了些,“贾珍那边,怕是会有意见。他巴不得园子越豪华越好,若是知道咱们用‘样子货’,定会在老祖宗面前说闲话。” 贾琏冷笑一声:“他能说什么?园子建得表面风光,接驾元春满意,我们打点宫里的人满意,老祖宗满意,贾珍就算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再说,他宁府承诺送来的银子,怕是得个口惠。他若是敢说闲话,我就提‘银子’的事,看他还好不好意思开口!” 凤姐笑着点头:“你说得对!” 第四节 掌灯时分,西跨院的内室里,烛火燃得正旺,映得满室暖黄。八仙桌上摆着四样精致的菜肴:蟹粉狮子头炖得酥烂,汤汁泛着油光;水晶肘子切得厚薄均匀,裹着透亮的冻;还有两碟清炒时蔬,一碟嫩笋,一碟豆苗,都是凤姐特意让小厨房按贾琏口味做的。 贾琏坐在椅上,手里拿着山子野修改后的图纸,细细看着——上面标注着“临时性工程”的地方,都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省银XX两”,看着那一串串减少的数字,他心里的石头渐渐落了地。 凤姐坐在对面,手里捏着银箸,却没怎么动,只是看着贾琏的侧脸。自贾琏整顿织锦坊、办义田义学、接下建园接驾的事,他越来越有担当,越来越像个能撑起贾家的爷们——以前他虽也温和,却总带着几分纨绔的慵懒,如今眉宇间的沉稳,让她心里又甜又酸。 “琏儿,”凤姐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柔媚,“建园的事定了,你也能松口气了。晚上……你就别去书房了,回房睡吧,咱们好好说说知心话。” 贾琏手里的图纸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 他明白凤姐的心意:她盼着他留下,盼着他今晚陪她。 他放下图纸,拿起茶杯,掩饰着心里的兵荒马乱:“奶奶,建园的事虽定了,可还有很多细节要盯——山子野那边要改图纸,林之孝那边要采买工料,你看,我手里,还拿着图纸算着账,时间太紧了,我怕夜里吵着你,今晚还是去书房歇着,奶奶还能清静些。” 凤姐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她放下银箸,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你总是这样。” 服侍主人洗漱完毕,平儿提着灯笼送贾琏去书房后,回到内室,就见到凤姐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发呆。 “奶奶,”平儿一边帮冯姐儿卸妆,一边轻声道,“咱们明天一起再去清虚观上香,求个平安符,也求个……好缘分。” 凤姐的身子顿了顿,随即轻轻“嗯”了一声。 她从镜子里看着自己,镜中的美人一双丹凤眼,略带着几分含情,几分幽怨,还有几分期待:“好的。明天吧。” 第17章 省亲盛典赢赞誉 猫纹织锦入皇庭 第一节 烛火已燃到下半截,油芯偶尔“噼啪”爆个火星,映得内室里的描金妆奁泛着暖融融的光。 凤姐刚卸了钗环,乌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平儿相对坐在梳妆台前——平儿正给她卸最后的胭脂,指尖沾着卸妆的蔷薇露,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瓷娃娃。 “你说,他是不是要气死我?”凤姐没好气的嗔怪。 “白天议完园子的事,晚上又往书房钻,当书房是他的亲娘胎了?这都快一个月了,他愣是没沾过内室的枕头边!” 平儿手里的蔷薇露棉巾顿了顿,忍着笑凑近了些,气息都飘在凤姐耳边:“二奶奶别急呀,二爷是忙大观园的事,不是故意躲着您。再说,您想求个哥儿,也得慢慢来不是?” “慢慢来?”凤姐挑眉,丹凤眼瞪得圆圆的,倒像只炸毛的猫儿,“老祖宗都问了我三回肚子的动静,邢夫人那老货更是明里暗里嘲讽我‘只会管家不会生娃’,再慢下去,我这当家主母的脸都要被丢尽了!”她说着,伸手戳了戳平儿的手背,“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得帮我想个法子!” 平儿被她戳得笑出声,眼珠转了转,忽然凑到凤姐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吃吃笑道:“奶奶,上次我们去清虚观上香,清源道姑不是偷偷给了奶奶两剂说是定能生子的秘制‘黄帝**散’吗?” 凤姐脸变得飞红,笑骂道:“小蹄子净出歪点子!那东西我一个人吃有什么用?道姑不是特意交代了,必须夫妻共服才有用的吗?” 平儿继续压低声音吃吃笑道:“我倒有个主意——明儿不就大观园工程完工验收嘛?明儿晚上二爷回来,您不得跟他祝贺一下呀?到时候,让小厨房炖点二爷爱吃的水晶肘子,再温上那坛去年存的女儿红,把那黄帝**散往酒里加进去,二爷肯定喝进去。等他喝得晕乎乎的,您再……再撒个娇,他还能跑了不成?” 凤姐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万一他喝两口就借口走了呢?前儿我温了酒,他说‘要核账’,一口都没碰!” “那您就跟他说,是为了大观园收尾的事庆贺,必须喝几杯。”平儿说得笃定,还伸手比划了一下,“我再在旁边帮腔,说‘二爷辛苦这么久,喝两杯解解乏’,他总不能驳咱们俩的面子。等他喝多了,您就扶他回内室,到时候……”她说着,脸颊红了,话没说完,却用眼神给凤姐递了个“你懂的”的眼色。 凤姐被她逗得“噗嗤”笑出来,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小蹄子,满脑子都是些什么歪主意!不过……倒真像个法子。”她顿了顿,又有点犹豫,“可万一他喝多了耍酒疯,或者根本没那心思,岂不是白费功夫?” “怎么会!”平儿连忙道,“二爷待您的心意,府里谁不知道?上次您为尤姑娘的事闹脾气,他还特意给您买了支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呢嘛,他疼着你呢。他就是忙糊涂了,忘了儿女情长的事。您只要稍微主动点,他肯定明白您的心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语、大声笑,正说得欢,没留意外间贾琏贴着门框听了个正着,越听越觉得好笑,肩膀都忍不住轻轻颤。 “亏你们想得出来。”贾琏心里憋着笑,又觉得有点无奈——这俩活宝,把生二胎搞得跟打仗似的,还用上“灌酒”的法子了。他本想直接进去,又怕吓着她们,便故意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故意的沙哑:“咳……平儿,二奶奶还没歇呢?” 内室里的笑声瞬间停了。凤姐和平儿迅速对视一眼。 平儿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收拾妆台上的蔷薇露瓶子,凤姐则赶紧拢了拢松垮的衣襟,装作刚卸完妆的样子,对着门外道:“刚卸完钗环,正要歇着呢。你怎么才回来?” 贾琏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扫过凤姐泛红的脸颊,又落在平儿躲闪的眼神上,故意道:“刚在廊下,好像听见你们说什么‘喝酒庆贺’?是为了大观园收尾的事?” 凤姐的心“咯噔”一下,知道他定是听见了,脸颊瞬间红到耳根,却还嘴硬:“是……是啊!你辛苦这么久,明儿大观园工程完工,不得该好好庆贺一下呀?明儿我让小厨房温了酒,你肯定爱喝。” 贾琏走过去,坐在凤姐身边,故意凑近她,声音带着点调侃:“光为了庆贺?没别的事了?” 凤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伸手推了他一把,没好气地说:“还能有什么事?你少胡思乱想!” 可话刚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眼底的羞赧藏都藏不住。 平儿带着笑小声道:“二爷,二奶奶也是为了……为了咱们府里的喜事,想求个好兆头。” 贾琏看着眼前这两个活宝,心里又暖又好笑,“好了,不逗你们了。”他语气软了下来,“大观园收尾后,是该好好歇几天。喜事来了,肯定得喝一杯庆祝一下啊,不用‘灌’的,是吧?夫人。” 凤姐脸颊更红了,嘴里还硬:“谁稀罕灌你?看把你臭美的,滚开!” 贾琏笑着说:“对对对,不用二奶奶灌,我自己自罚三杯!” 随手拿起凤姐刚喝过的茶杯喝了一口。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下都捂嘴而笑。 贾琏一口喝完了里面的茶。突然双眼发直,对着眼前的空气突然问:“这茶里没有黄帝**散吧?” 三人爆笑起来。 凤姐更是笑到滚倒在床上,把头埋进被子里,用手拍打枕头。 深夜。 窗外,夜半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暖得像裹了层棉花。 贾琏看着凤姐睡梦中还在微笑的俏脸,想起刚才偷听到的对话,忍不住又笑了——这红楼的日子,有这么两个活宝陪着,倒也满是满满生活的情趣。 第二节 往荣庆堂去的路上,贾琏心里反复盘算着接驾的流程:明日辰时,元春的队伍从宫门出发,午时到荣国府;贾母率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在府门跪迎;元春下轿后,先到荣庆堂更衣,再乘轿往大观园;沁芳亭设宴,宴后观园,最后在大观楼听戏——每个环节都得严丝合缝,连丫鬟们跪迎的位置、献茶的时辰,都得按礼仪嬷嬷的要求来。 刚到荣庆堂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礼仪嬷嬷严厉的声音:“跪迎时,膝盖要齐,手要放在膝上,不许东张西望!二奶奶是当家主母,更要做个表率,若是失了礼,丢的可是贵妃娘娘的脸!” 贾琏掀帘进去,见凤姐正领着众丫鬟跪在地上,鬓边的赤金步摇微微颤,脸上却满是认真。礼仪嬷嬷见他来,连忙起身行礼:“见过琏二爷。老奴正给二奶奶她们排演跪迎的礼仪,还请二爷指点。” “嬷嬷客气了。”贾琏躬身回礼,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丫鬟们,见她们都挺直着脊背,动作整齐,心里满意地点点头,“嬷嬷按宫里的规矩来就好,若是有不清楚的,尽管问我。” 礼仪嬷嬷笑着道:“二爷放心,老奴在宫里当差三十年,贵妃省亲的礼仪,绝不会出半点差错。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贾琏身上,“明日宴上的贡品,可得仔细些。贵妃娘娘在宫里见惯了奇珍异宝,若是贡品寻常,怕是会惹娘娘不快。” 贾琏心里早有准备,连忙道:“嬷嬷放心,贡品都已备好——有江南新贡的碧螺春,有西域的玛瑙杯,还有织锦坊新织的‘异兽纹’锦缎,都是精心挑选的,定能让娘娘满意。” 礼仪嬷嬷点点头,没再多说,继续指导众丫鬟排演礼仪。贾琏站在一旁,看着凤姐跪在地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却仍保持着端庄的姿态,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愧疚——这些日子,他忙着大观园的事,竟没顾上安慰她那日的失落,往后定要多陪陪她才是。 夕阳西下时,排演才结束。 凤姐走出荣庆堂,脚步有些虚浮,贾琏连忙上前扶住她:“累坏了吧?我让小厨房给你炖了燕窝粥,回去歇歇。” 凤姐靠在他怀里,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仍笑着道:“不累。明日就是元春姐姐省亲的日子,咱们可得把事办妥当,不能丢了贾家的脸。对了,那三匹织锦,你可得好好摆着,若是能让元春姐姐喜欢,往后织锦坊的生意,定会更兴旺。” 贾琏点点头,扶着她往西跨院去。暮色渐浓,大观园的灯笼次第亮起,映着朱红的廊柱与雕花的窗棂,静谧中透着几分肃穆。他看着怀里凤姐的侧脸,又想起明日接驾的盛况,心里忽然满是期待——这几个月的辛苦,明日终将见分晓。 第三节 次日辰时刚过,荣国府的朱红大门就敞开了。门前铺着长长的红毡,从府门一直铺到街口;廊下挂着两盏一人高的红灯笼,上面绣着“荣国府”三个金字,格外醒目;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穿着新做的青布褂子,垂手站在红毡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喘。 贾琏穿着件石青织金流云纹的夹袍,腰间坠着蓝田玉扇坠,站在府门左侧,身旁是贾赦、贾政、贾珍等男丁。 他目光扫过街口,见远处渐渐扬起一片烟尘,伴着隐约的马蹄声与环佩声,心里顿时一紧——元春的队伍来了。 “来了!来了!”小厮兴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手指着街口的方向。众人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一队宫廷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一顶明黄色的銮驾,缓缓走来。銮驾的顶盖上镶着五爪金龙,四周垂着银线流苏,风一吹,流苏轻轻晃,洒下细碎的光;銮驾两旁,跟着十几个穿红袍的太监,手里捧着各种仪仗,排场盛大得让路边的百姓都纷纷驻足观看。 “跪迎贵妃娘娘——!”随着总管太监郑三宝的高声呼喊,贾赦、贾政、贾琏等男丁齐刷刷跪下,身后的丫鬟小厮们也跟着跪下,齐声喊道:“臣等恭迎贵妃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銮驾缓缓停下,郑三宝走上前,亲自掀开轿帘。一只穿着明黄色绣鞋的脚先踏出轿外,跟着,元春身着一件大红撒花软缎长裙,外罩一件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领口缀着颗东珠,缓缓走了下来。她约莫二十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几分深宫的疲惫,却仍保持着端庄的姿态。 “起来吧。”元春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威严。众人连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不敢抬头直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女眷从府内走出,见了元春,连忙屈膝行礼:“臣妾(儿媳/孙媳)恭迎娘娘。” 元春走上前,扶起贾母,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老祖宗快起,天气凉,别跪坏了身子。”她握着贾母的手,见老人的手冰凉,连忙把自己的暖炉递过去,“这暖炉您拿着,暖暖手。” 贾母接过暖炉,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元丫头,你在宫里受苦了。” 元春轻轻擦去贾母的眼泪,强忍着心酸,笑道:“孙女儿在宫里很好,圣上很是体恤,老祖宗放心。”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凤姐身上,见她穿着件石榴红的刻丝袄裙,鬓边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便笑着道:“二弟妹越发标致了。这些日子,府里的事辛苦你了。” 凤姐连忙屈膝:“娘娘折煞臣妾了。能为娘娘、为贾家效力,是臣妾的本分。” 郑三宝在旁笑着道:“贵妃娘娘,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去荣庆堂更衣,再往大观园去吧?” 元春点点头,在贾母、王夫人的簇拥下,往荣庆堂去。贾琏跟在后面,目光扫过郑三宝——他今日穿着件石青缎的宫袍,腰间系着玉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却时不时打量观察着府里的陈设。 荣庆堂里早已备好了更衣的房间,里面摆着件月白绣玉兰花的比甲,还有双绣着鸾鸟的软缎鞋。元春更衣时,贾母、王夫人、凤姐等女眷在外面候着,贾琏则陪着贾赦、贾政、贾珍在正厅说话。 “琏儿,”贾政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大观园的宴都备妥了?” 贾琏连忙道:“回二老爷,都备妥了。沁芳亭的宴席摆了十二桌,每桌都有江南新到的海味,还有宫里赏的女儿红;戏班也请好了,是京城里最好的‘玉春班’,准备了《长生殿》的折子戏,都是娘娘喜欢的。” 贾赦点点头,手里把玩着玉扳指,漫不经心地说:“嗯,你办事,我放心。只是待会儿宴上,你可得多敬郑太监几杯,他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往后元春在宫里,还得靠他多照应。” 贾琏应道:“大老爷放心。” 不多时,元春更衣完毕,从内室走出。她换了件月白绫裙,外面套着件藕荷色的披风,显得更温婉雅致。众人簇拥着她,往大观园去。 大观园的门口挂着“大观园”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两旁摆着两尊汉白玉的石狮子——是从宁府挪来的,临时刷了层白漆,倒也显得庄重。走进园内,沁芳溪的溪水泛着波光,两岸的垂柳虽已落叶,却仍透着几分疏朗;潇湘馆的湘妃竹在风中轻摇,发出“沙沙”的响;怡红院的海棠虽未开花,却也枝干遒劲,透着生机。 “这园子建得真好。”元春看着眼前的景致,眼里满是惊喜,“比宫里的御花园多了几分野趣,倒像江南的园林。” 贾母笑着道:“都是琏儿和山子野先生的功劳。他们怕你在宫里闷,特意按江南的景致建的,让你省亲时能舒心些。” 元春看向贾琏,眼里带着几分赞许:“二弟有心了。这园子,定花了不少心思。” 贾琏连忙躬身:“能让娘娘舒心,是臣弟的本分。前面就是沁芳亭,宴已经备好了,请娘娘移步。” 众人往沁芳亭去,远远就见亭内按等级设了五桌宴席:最靠近溪水的主桌铺着明黄色桌布,摆着银质餐具与官窑瓷盏,只设两个座位,是给元春与贾母的;主桌左侧设“亲眷桌”,坐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右侧设“宗族桌”,坐贾赦、贾政、贾珍;亭外廊下另设两桌“陪侍桌”,一桌给宝玉、黛玉、宝钗等小辈,另一桌给郑三宝与随行的宫廷侍卫——每张桌的桌布颜色、餐具材质都有区别,主桌用明黄,亲眷桌用藕荷,宗族桌用石青,陪侍桌用月白,一眼便能看出等级差异。 案上的贡品也按规矩摆放:主桌旁的高几上,摆着江南新贡的碧螺春、西域的玛瑙杯,还有三匹叠得整齐的锦缎,正是织锦坊新织的蒂蕬猫“神机妙算”红色小狐狸斗篷款的提花织锦,用红绸裹着,透着无比精致。 第四节 丫鬟们穿着新做的青布裙,捧着银盘按“先主后次、先女后男”的规矩布菜:先给主桌的元春、贾母布菜,再依次给亲眷桌、宗族桌、小辈桌,最后才给廊下的陪侍桌。冷盘先上,糟鹅掌、卤鸭舌、醉蟹、水晶肘子摆得精致;热菜随后,糖醋鲤鱼、红烧鹿肉、扒鸡、炖熊掌都是豪门宴席的规制;甜品是泉州的土笋冻、苏州的桂花糕,用小巧的白瓷碟盛着,衬得格外雅致。 郑三宝刚在廊下的陪侍桌旁坐下不久,贾母拉着元春,由荣宁两府众人拥簇而至。 三宝太监面带笑容,起身垂手躬身请安。贾母和元春再三即敬请三宝入主席,三宝太监面带笑容,再三推辞,口中只道:“不敢”。 众人于是一起向三宝敬酒,三宝此时并没有推却,一饮而尽。 喝完几轮,三宝的目光落在主桌旁的贡品上,见那三匹锦缎纹样别致,便趁着丫鬟给贾母献茶的间隙,起身走到亭内,垂手躬身道:“贵妃娘娘,奴才瞧着那贡品锦缎纹样新奇,不知是哪家织坊所织?” 元春闻言顺着他的手望去,见那三匹锦缎颜色鲜亮,纹样憨态可掬,便笑着对贾琏道:“二弟,你过来给郑公公说说,这锦缎是怎么回事。” 贾琏连忙从宗族桌起身,走到亭中,先对元春、贾母躬身行礼,再转向郑三宝,语气恭敬:“回娘娘,回公公,这是府里织锦坊新织的‘异兽纹’锦缎,一共三种纹样——这匹黄鸭斗篷的叫‘喵不可言’,蓝灰小狼的叫‘喵趣天成’,红狐狸的叫‘神机喵算’。都是府里尤姑娘设计的,用的是江南上等熟丝,经三次煮练去胶,再用苏木、蓝靛等天然染料染色,织工也细,比寻常蜀锦更紧实些。” 说着,他小心地拿起那匹织造着黄鸭纹样的锦缎,展开给元春与郑三宝看:“娘娘您瞧,这黄鸭的斗篷用石黄与鹅黄晕染织,边缘看起来就像真绒毛般柔软;红狐狸的额间则用朱红织了四瓣花钿,像姑娘们贴的‘眉间俏’,倒显精致。” 元春伸手摸了摸锦面,指尖触到经纬交织的紧实,又捻起一缕纬线,见是江南新到的熟丝,染得均匀鲜亮,便笑着道:“这纹样真灵动,比宫里那些‘缠枝莲’‘折枝梅’鲜活多了。往后,咱家织锦坊有新纹样,不妨送到宫里给我瞧瞧。” 郑三宝也凑近看了看,笑着道:“娘娘说得是。这纹样既合女子心意,又不失雅致,若是送到宫里,定能让其他娘娘们喜欢。奴才斗胆,想向圣上举荐这织锦,让它成为宫里的贡品——一来能让圣上知道娘娘的家族有这般巧思,二来也能让织锦坊的名声传遍京城,于贾家、于宫廷都是美事。” 贾琏心里一震,惊喜得差点失态。他连忙再次躬身,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多谢公公!若是能成为贡品,是织锦坊的福气,也是贾家的福气!臣弟定当好好打理织锦坊,按宫廷规制把控品质,不让公公、不让圣上失望!” 贾母见郑三宝愿意举荐,也笑着道:“多谢郑公公体恤!我贾家能有今日,全靠公公照拂。往后元春在宫里,还得劳烦公公多费心。” 郑三宝连忙道:“奴才不敢当。贵妃娘娘贤德,圣上本就看重,奴才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宴席上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宝玉拉着黛玉、宝钗,小声议论着那三匹织锦,说要让贾琏往后多织几匹;贾赦、贾政纷纷向贾母敬酒,说着吉祥话;凤姐则趁着布菜的间隙,悄悄对贾琏递了个“妥了”的眼神——她知道,有了郑三宝的举荐,织锦成为贡品的事十拿九稳,往后贾家的进项又多了层保障。 贾琏回到宗族桌旁,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满是欣慰——三个月的辛苦没白费,大观园的接驾按礼制推进,织锦也得到了元春与郑三宝的认可。他端起酒杯,对贾赦、贾政举了举:“大老爷,二老爷,今日能让娘娘舒心,是咱们贾家的福气。往后,咱们更要谨守规矩,好好打理家业,不辜负娘娘与圣上的恩典。” 贾赦、贾政纷纷点头,与他碰了碰酒杯。酒液入喉,带着女儿红的醇厚,贾琏忽然觉得,这红楼的日子虽有等级束缚,却也因这份“守礼”而透着庄重——正是这份庄重,让贾家的繁华能在礼制的框架内延续,也让他能借着这份规矩,一步步实现自己的计划。 第五节 夜色渐浓,大观园的灯笼都亮了起来,映着朱红的廊柱与雕花的窗棂,像撒了一地的星辰。元春在众人的簇拥下,沿着沁芳溪往潇湘馆去,溪水泛着灯光,波光粼粼,倒有几分诗意。 “这潇湘馆真雅致。”元春走进院内,见满院的湘妃竹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绿,窗棂上贴着“榴开百子”的剪花,便笑着道,“林妹妹住在这儿,定很舒心。” 黛玉连忙屈膝:“多谢娘娘夸赞。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是臣妾的福气。” 元春走上前,拿起案上的一卷诗稿,见上面写着“咏絮”二字,字迹清隽,便轻声念道:“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逑。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念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林妹妹的诗,果然是有才情,只是太过伤感了些。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该多些欢喜才是。” 黛玉连忙道:“娘娘教诲,臣妾记下了。” 众人又往怡红院去,见院内摆着几盆海棠,虽未开花,却也枝干遒劲;正房内的暖阁里燃着银丝炭,暖烘烘的;案上摆着宝玉的笔墨纸砚,还有几本摊开的书,正是《会真记》。 “宝兄弟还在读这个?”元春拿起《会真记》,笑着道,“这书虽有些痴语,却也不失真情。只是你年纪还小,可别学里面的痴傻,忘了本分。” 宝玉连忙躬身:“姐姐教诲,弟弟记下了。只是这书里的‘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写得实在好,弟弟忍不住就多读了几遍。” 元春笑着摇摇头:“你啊,就是太痴了。往后可得好好读书,别总想着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从怡红院出来,众人又往蘅芜苑去。院内遍植香草,风一吹,满院都是清冽的香;正房内的案上摆着那三匹“异兽纹”锦缎,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织锦挂在这儿,倒更显雅致了。”元春走到案前,拿起那匹红狐狸纹样的锦缎,指尖拂过狐狸的绒毛边,“这纹样织得真细,连狐狸的眼睛都像有光似的。二弟,尤姑娘是个难得的人才,你可得好好待她,让她多设计些新纹样。” 贾琏连忙道:“娘娘放心,臣弟定当妥善安置尤姑娘,让她安心为织锦坊出力。” 郑三宝在旁看了看天色,再次躬身道:“贵妃娘娘,时候不早了,宫门即将下钥,该回宫了。” 元春点点头,眼里带着几分不舍:“是啊,该回宫了。今日省亲,多谢老祖宗、各位长辈,还有二弟妹、二弟,能见到你们,我很开心。” 贾母握着她的手,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元丫头,在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受了委屈,就派人回府说,咱们贾家定会为你做主。” 元春点点头,擦去眼泪,在郑三宝的搀扶下,往园外走去。众人一路送到府门,看着她的銮驾渐渐远去,才依依不舍地回府。 回到西跨院时,已是三更天。凤姐靠在贾琏怀里,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仍笑着道:“今日真是圆满。元春姐姐开心,郑公公也愿意举荐织锦,往后织锦坊成了贡品,咱们府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贾琏点点头,轻轻拍着她的背:“是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那匹“神机喵算”蒂蕬猫纹样的锦缎,在灯光下泛着朱红的光,像一颗跳动的火苗,默默见证着这一切的开始——织锦入御,贾家中兴,这红楼的新梦,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18章 宴结三宝得新谶 误饮合欢醉春帷 第一节 平儿轻轻摇醒贾琏:“二爷醒醒!” 贾琏艰难的睁开眼睛,只听平儿急促的说:“刚门房飞跑来报,说郑三宝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已进到荣国府正门!说是奉了圣上旨意,来宣旨嘉慰。” “什么?!”贾琏整个跳起来。 昨夜元春省亲刚毕,今日郑三宝就来宣旨! 贾琏连忙坐起身,一边以茶漱口,一边任由平儿帮着系石青织金夹袍的玉带:“你去跟二奶奶说一声,让她梳洗妥当,到荣庆堂候着——宣旨是大事,不能失了礼仪。” 平儿应了声“二奶奶早在太太处候着了”。贾琏转身快步出去。贾琏路过铜镜时,见镜中的自己面色虽有几分昨夜宴饮的倦意,却也透着几分精神,便迈步往荣庆堂去。 穿过抄手游廊时,见丫鬟们都捧着崭新的青布褂子往各院去,显然是府里得了信,都在准备接旨。荣庆堂外早已站满了人,贾母、王夫人、王熙凤、邢夫人侍立正堂恭候,贾赦、贾政、贾珍则站在阶下,一个个神色肃穆,连大气都不敢喘。 “来了!”随着小厮的高声通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郑三宝穿着件石青缎的宫袍,腰间系着嵌玉腰带,手里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在两个小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来。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却仍透着几分宫廷的威严,见了贾母等人,先躬身行了个礼:“老夫人,各位老爷、太太,咱家奉圣上旨意,特来宣旨嘉慰。” 贾母连忙扶着鸳鸯的手起身,颤巍巍地说:“有劳郑公公跑这一趟,快请进。鸳鸯,快设香案。” 鸳鸯应着,忙指挥小厮们在堂中设好香案,铺好明黄色毡毯。郑三宝走到香案前,展开圣旨,声音洪亮而庄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荣国府,系开国勋贵之后,世沐国恩。昨者贤德贵妃归省,尔府上下恭谨接驾,礼仪娴熟,供奉丰洁,朕心甚慰。特赏荣国府太夫人贾氏蟒缎二匹、宫绸四匹,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补服一件,工部员外郎贾政倭缎二匹,宁国府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锦缎二匹;另赏荣国府内库白银五百两,以彰尔等敬上之心。钦此!!”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刷刷跪下,齐声高呼,声音里满是喜悦。 圣旨宣读完毕,贾母拉着郑三宝的手道:“多谢公公,多谢圣上恩典!我贾家能得圣上记挂,全靠公公在圣上面前美言。” 郑三宝连忙扶着贾母,笑着道:“老夫人客气了。这都是贵妃娘娘贤德,也是贾府上下用心,圣上瞧在眼里,才特意下了这道旨意。咱家今日来,除了宣旨,还有一事——贵妃娘娘在宫里念着老夫人的身子,让咱家带句话,说往后若有什么想吃的、用的,只管让人递牌子进宫,她自会让人送来。” 王夫人连忙上前,眼里满是感激:“有劳公公转告娘娘,老祖宗和我们都记挂着她,让她在宫里好生保重。” 郑三宝点点头,又看向贾琏,笑着道:“昨儿个接驾,国舅二爷忙前忙后,把园子里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贵妃娘娘也夸你细心呢。” 贾琏连忙躬身:“公公谬赞。都是晚辈该做的,不敢劳娘娘挂心。” 郑三宝笑了笑,又道:“咱家宣旨已毕,这就该回宫复命了。” 三宝正要放开贾母的手作揖告辞,只见贾琏连忙道:“公公且慢!昨日娘娘省亲,劳烦公公奔波,今日又特意来宣旨,晚辈还没好好谢过公公。内府已备下薄宴,就在东跨院的暖阁,地方清净,还请公公赏脸,喝杯薄酒再走,也好让晚辈尽份心意。” 贾母也连忙拉着三宝的手道:“是啊,郑公公就留下喝杯薄酒吧,让我们好好谢谢你。” 郑三宝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国舅二爷有心。咱家本不该叨扰,既然老夫人有命,那就却之不恭了。” 第二节 暖阁里早已布置妥当,燃着银丝炭的铜炉让满室暖融融的,案上摆着官窑的白瓷盏,泡着今年新到的雨前龙井,旁边的小几上还放着两碟精致的点心——一碟松子糕,一碟玫瑰酥,都是小厨房刚蒸好的,还冒着热气。 平儿侍立在旁,见贵客进来,连忙上前布茶,动作轻柔。 “公公请坐。”贾琏引着郑三宝坐在上首的圈椅上,自己则坐在下首,“这暖阁虽小,却也清净,正好说话。” 郑三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着道:“这雨前龙井是江南新贡的吧?比宫里的还要鲜些。贾二爷倒是会享受,却也不张扬,是个妥当人。” “公公见笑了。”贾琏也端起茶盏,“不过是府里偶然得了些,想着公公难得来,便拿出来请公公尝尝。昨儿个接驾,多有劳烦,还没跟公公道谢呢。” 他顿了顿,见郑三宝神色温和,便试探着道,“昨日听公公说,在宫里当差三十年,想来见多识广。晚辈之前去泉州办过些事,不知公公对泉州的海贸可有了解?” 郑三宝放下茶盏,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泉州?咱家倒是略知一二。” 贾琏于是说起前年的泉州往事,三宝太监听完,说道:“国舅二爷帮令大舅哥还了佛朗士的债,那佛朗士,咱家也听过,据说是马考总督马可的弟弟,为人倒也算爽快,就是做生意太较真。二爷肯为亲戚还三千两的债,这份情义,可不是谁都有的——很多世家子弟,见亲戚落难,躲都躲不及呢。” 贾琏心里一暖,知道郑三宝是在夸他,便顺势往下说,语气里带着几分坦诚:“公公有所不知,那日在泉州,晚辈初见佛朗士先生时,原也只是想替大舅哥求个宽限——毕竟大舅哥欠了三千两,不是小数目,他又是个没主见的,真被佛朗士先生告到官府,不仅王家颜面无光,咱们贾家也会被牵连。可真见了佛朗士先生,才知他也是个难处的——他跟大舅哥合伙做香料生意,船遇台风沉了大半货,不仅没赚着钱,还垫了不少本钱,我打探过,他下批货的定金颇为紧张,势急之下,他说出告官之言,倒也情有可原。” 他端起酒杯,抿了口酒,又道:“晚辈想着,都是生意人,信用为本,大舅哥的债要还;二来,生意说到天上去,也是以人为本,佛朗士先生的周转也得顾着——便索性把三千两一次性给了佛朗士先生,既清了大舅哥的债,也帮他凑够了定金。这个佛朗士先生,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当即就说要跟咱们织锦坊长期合作,还说往后泉州的西洋客商,都要介绍给咱们。” 这番话倒不是贾琏刻意炫耀,只是想起那日泉州码头的情景,佛朗士接过银票时的激动,王仁跪地感谢的模样,都真切得像在眼前。 他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眼神里满是坦荡——他做这事,一半是为了王家与贾家的颜面,一半是真的诚信为本,诚交天下客。 郑三宝听完,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眼里的笑意渐渐淡去,多了几分郑重。 他看着贾琏,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年轻公子——没料到贾琏竟有这般周全的心思。 “二爷这份情义,咱家佩服。”郑三宝放下酒杯,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咱家在宫里见多了趋炎附势、落井下石的事,像二爷这样,肯为不相干的西洋客商着想的,还真是头一个。佛朗士先生在马考、泉州都有些声望,二爷帮了他,往后在海贸上,定能得他不少助力。” 贾琏笑道:“都是一家人,哪能看着亲戚为难。再说,佛朗士也是个通情达理的,昨日还跟晚辈说,往后若有机会,想跟咱们府里多走动走动。” “哦??”郑三宝眼里闪过一丝兴趣,“这么说,二爷跟佛朗士,后来还有深交?” “算不上深交,只是生意上的往来。”贾琏谦虚道。 说完,贾琏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的信函,轻轻放在案上:“晚辈倒有一件东西,想请公公瞧瞧——这是佛朗士先生回泉州后,给晚辈写的信,里面提了些西洋的新鲜事,晚辈瞧着新奇,却也摸不透其中关窍。敬请公公指教。” 郑三宝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粗糙的羊皮,眼神里泛起几分怀念——他幼时在泉州见过商船带回的西洋货,便是用这样的纸包裹。展开信纸,只见一半是生硬的汉文,一半是弯绕的葡文,字里行间还画着简单的海图涂鸦:几艘带三角帆的船舰,标注着“马考”“果阿”“里斯本”的字样,还有些歪歪扭扭的香料、银矿的简笔图案。 “公公瞧这几句。”贾琏指着汉文部分—— 三宝看着信,轻轻读到“如今这世界已非昔日模样。兄之祖父曾随达伽马绕过好望角,在印度见过漫山的香料;兄之兄长马可,担任马考总督,十年前见过麦哲伦船队的残部,他们说,曾乘着船绕地球航行了一圈,虽损失惨重,却找到了通往东方的新航线。如今,葡萄牙的船舰,垄断着东印度的香料,西班牙人在美洲,挖得银矿,荷兰人忙着造更多的‘飞剪船’,连英格兰人,都派商船来东方寻丝绸与瓷器——兄弟,你看,这是个‘抢海’的时代,谁先占了好货,谁就能赚得比黄金还多的银子……”,不禁眉头微蹙。 贾琏道:“晚辈瞧着,这西洋人倒像疯了般,驾着船满世界跑,又是抢香料又是挖银,不知图个什么?” 郑三宝将信函轻轻放在案上:“他们图的,是‘霸海夺利’。咱家早年在泉州长大,后来率船下西洋,见多了各国商船,却从没见过像西洋人这般,把‘抢’字刻在船帆上的。” 他话锋一转:“咱们中华的海道,从来不是靠抢的。泉州港开了这么多年,阿拉伯人、波斯人、南洋人,只要守咱们中华的规矩,都能公平交易——这才是长久之道。西洋人的‘新航路’,是靠暴力撑着;咱们中华的‘通商路’,是靠文明吸引力走着。终有一日,他们会明白,靠枪炮抢来的东西守不住,唯有互利共赢,才能让海道永远通畅,让各国商船都能满载而归。” 贾琏接过郑三宝递回的信函,重新用油布仔细裹好,只觉得心里的迷雾豁然散开——此前他只看到织锦订单带来的进项,却没看清文明格局的差异。 原来中华的“通海”,从来不是为了掠夺,而是为了传递文明、联结万邦;这般“协和万邦”的道理,才是比西洋枪炮更有力量的东西。 郑三宝突然笑了笑,说道:“二爷倒是有心,连生意之外的,都想着多听多看。咱家跟你说句实话,如今京城里的世家,大多守着旧例过日子,像二爷这样肯往外走、肯用心的,倒真不多见。贾家虽是勋贵,却也有难处,二爷有这个见识,实在不简单。” 第三节 不多时,小厨房便把宴席备妥了。暖阁里的案上摆开了四样精致的热菜:蟹粉狮子头炖得酥烂,汤汁泛着油光;水晶肘子切得厚薄均匀,裹着透亮的冻;还有两碟清炒时蔬,一碟嫩笋,一碟豆苗,都是按郑三宝的口味准备的——之前平儿特意问过随侍的小太监,知道郑三宝偏爱清淡,便让小厨房少放了些油盐,只靠食材本身的鲜味提味。旁边还温着一坛十年的女儿红,酒液呈琥珀色,酒香醇厚,却不烈,正适合慢饮。 “公公,尝尝这蟹粉狮子头。”贾琏给郑三宝夹了块狮子头,“这是小厨房的拿手菜,用的是江南新到的螃蟹,肉质鲜得很,连汤汁都是用蟹壳熬的。” 郑三宝接过,尝了一口,笑着道:“果然不错,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多几分家常的鲜气。咱家在宫里待久了,倒越发想念这种实在的味道。” 他放下银箸,忽然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说起来,咱家的祖上,也是泉州的海商,跟佛朗士那样的西洋人,也打过交道呢。” 贾琏心里一动,恭敬的拱手作礼道:“公公的祖上竟是海商?晚辈倒想听听公公的家事,若是公公不介意的话——晚辈对泉州的海贸,也有些好奇。” 郑三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眼神里带着几分悠远的感慨,声音也放柔了些:“对国舅二爷,也没什么好瞒的。咱家本姓马,祖上是泉州的回人,世代做海贸,靠着运香料、丝绸到西洋,也算攒下些家业。只是后来祖上卷入了一场很大的官非,被定了大罪,族里的人都遭了难,唯有咱家,因当时年幼,被当今的马太后救下,并收为义子。那时候,当今圣上还是雁亲王,咱家自幼就跟着圣上,从王府到皇宫,一晃,也就三十年了。” 贾琏听得认真,心里对郑三宝多了几分敬佩——原来他还有这样波澜跌宕的身世,却能在宫里站稳脚跟,可见是个有真本事的。他轻声道:“原来公公还有这样的过往,倒是晚辈唐突了。马太后仁慈,公公也争气,能在圣上身边当差,也是公公的福气。” “福气谈不上,不过是尽心办事罢了。”郑三宝笑了笑,眼神里多了几分坦诚,“咱家见多了世家子弟的骄奢,像二爷这样重情义、肯做事的,倒真不多见。之前,咱家对国舅二爷为族中举义田、办义学的义事,有所耳闻,今日听二爷说帮令大舅哥还债的泉州旧事,咱家就知道,二爷不是那等凉薄之人。” 贾琏心里一暖,坦诚道:“公公谬赞了。晚辈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之前办义田义学,整顿织锦坊,也是想为贾家留条后路——总不能看着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在咱们这辈手里败了。” “说得好!”郑三宝放下酒杯,“‘留条后路’,这话实在!很多人只知享受眼前的繁华,哪想过日后的难处?二爷能有这份远见,比贾家的那些长辈强多了。咱家今日跟二爷一见如故,若是二爷不嫌弃,咱家倒想跟二爷结为挚交。” 贾琏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躬身下拜:“公公肯与晚辈结为挚交,是晚辈的福气!晚辈怎敢嫌弃?往后在宫里,若有什么需要晚辈帮忙的,公公也尽管开口。” 郑三宝也站起身下拜:“二爷不得折煞咱家!”,然后一把拉住他的手,力道不轻不重,透着几分真诚:“好!既然是挚交,那咱家就不客气了。往后在京城里,也好互相照应。” 两人重新坐下,酒喝得更尽兴了。 贾琏想起之前跟凤姐商量的,要打点郑三宝——宫里的太监虽不能明着收重礼,却也需表表心意,便从怀里取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轻轻放在案上,声音压得低了些,语气也带着几分谨慎:“公公,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往后贾家在宫里,还得靠公公多费心。” 郑三宝看了眼银票,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坦然地收了起来,笑着道:“二爷倒是爽快。咱家也不跟你客气,这钱咱家收下了——不过往后你就知道,这钱定能用在该用的地方。”他话说得含糊,却透着一股坦荡,让贾琏更确定,郑三宝不是贪财之人,这钱定有他的用处,或许是为了在宫里打点关系,或许是为了别的事。 郑三宝从怀里取出一个锦袋,递给贾琏,眼神里带着几分郑重:“二爷赠咱家厚礼,咱家也没什么好回赠的,这个香囊你拿着。这是咱家去年从西域得来的,上面镶的是和田玉,还有几颗蓝宝石,虽不值什么钱,却是咱家的一点心意。” 贾琏接过锦袋,入手便知是好东西。他打开锦袋,取出香囊——那香囊是用西域的金线锦缎做的,上面绣着一只展翅的仙鹤,仙鹤的翅膀上镶着细小的蓝宝石,鹤喙处则嵌着一颗圆润的和田玉,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最让他惊喜的是,香囊的内侧,竟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四句小字,字迹娟秀,与之前“喵不可言”“喵趣天成”的咒语句式一模一样:“妙曲传金殿,音通两界缘;天工开物境,籁起梦魂牵。” “妙音天籁……”贾琏轻声念出开头四个字,心里猛地一震——这是一道穿越的咒语!他指尖轻轻拂过银线绣的小字,只觉得这红楼世界的玄机,竟都藏在这些不起眼的物件里,而郑三宝,竟也是这玄机的一部分。 他抬头看向郑三宝,眼里满是惊喜与疑惑,却没敢问出口——他知道,有些事,郑三宝若是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说,问了也没用。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躬身道:“公公!宫里来紧急旨意,说圣上召您即刻回宫,有要事商议。” 郑三宝脸色一变,连忙起身:“知道了!这就去!” 他转头对贾琏道,“二爷,咱家这就回宫,往后再跟你细聊。府里若有什么事,就让人去宫里递牌子,找内务府的刘总管,他会帮你传话给咱家。” 贾琏也连忙起身,躬身道:“公公慢走,晚辈送您。” 两人快步往府外走,一路上,郑三宝又叮嘱了几句:“二爷,贾家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元春娘娘在宫里,你们更要谨言慎行,别出什么差错——尤其是园子里的事,虽说是为了娘娘省亲建的,却也别太过张扬,免得招人闲话。” “晚辈省得,多谢公公叮嘱。”贾琏躬身应道。 到了府门口,郑三宝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动,很快消失在街角。 第四节 回到内府时,已是傍晚。凤姐和平儿早已在西跨院的正厅候着,见他回来,凤姐连忙迎上来,手里还拿着块刚绣好的帕子,上面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怎么样?郑公公走了?” 贾琏笑着点头:“走了,宫里有紧急旨意。今日倒是收获不小,不仅跟郑公公结了挚交,还得了他的回礼。”他把香囊递给凤姐。 凤姐接过香囊,仔细看了看,眼里满是惊喜:“这郑公公倒是个有心人。看来咱们之前的打点没白费,往后在宫里也有个照应了。” 贾琏点点头:“我知道,已经贴身收好了。不说这些了,宴席还备着呢,你今日也忙了一天,陪我喝几杯,就当是庆祝今日的好事。” 平儿连忙去吩咐小厨房,刚二爷和郑太监的酒宴菜肴全部移到西跨厅的内厅,再回内室温些酒来。 西跨院的内厅里,银丝炭炉燃得正旺,暖融融的热气裹着沉水香的气息,漫在每一处角落。 贾琏坐在椅上,看着凤姐忙碌的身影,她今日穿的是石榴红的刻丝袄裙,鬓边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走动时步摇轻轻晃,突然感觉她今天美的有点惊心动魄。于是赶紧把视线移开。 凤姐举起酒杯,满心欢喜:“这几日连着几件大喜事——元春省亲热热闹闹,郑公公宣旨嘉慰,还跟咱们结了挚交;这么多喜事凑一块儿,今日说什么我也得喝几杯!我先敬二爷一杯!”说完,不等贾琏说话,一饮而尽。 贾琏不喝,笑吟吟的,先问平儿:“这酒是从哪儿取来的?” 平儿脸一热,故作好奇的反问贾琏:“当然是内室啊。内厅吃酒席,从内室拿酒,一直就是这样的啊。二爷,这酒怎么啦?” 贾琏一拍大腿!夸张的说:“这酒,好!”说完,一饮而尽! “来啊,斟酒!愣着干嘛?”贾琏看着发呆的平儿。贾琏偷偷发笑。三天前,贾琏就发现了一个“秘密”:他亲眼看着平儿偷偷把三包药散全倒进一坛子女儿红,用力摇了几摇,然后鬼鬼祟祟的,放回内室专放酒坛的柜子里。这一切却被捂着嘴偷笑的贾琏看了个真真切切。 贾琏忍着笑,见平儿走出去之后,自己鬼鬼祟祟的把那瓶酒挪了出来,拿到书房里在书柜旁放好。一边走,一边表扬自己心思细密。 只见凤姐又对平儿说:“平儿啊,咱内室柜子里的酒才是最好的,今儿高兴!我要多喝两杯!” 说完自斟自饮起来,又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贾琏笑眯眯的说:“来来来!再喝一杯,喝完这杯,还有三杯~~!平儿,你也喝一杯!” 三人喝了个胡天乱地,把一坛酒喝的接近精光。 “怎么了?看着酒坛发呆做什么?”凤姐见他突然盯着酒坛不动,把眼睛都看得斗鸡了,差点要笑得要瘫软。 贾琏回答道:“因为眼熟。” 平儿被硬劝着喝了两杯,也有点醉了,浑身燥热,满脸通红,舌头有点吐字不清了:“二爷和二奶奶今天太尽兴了,今晚早点歇息,我让小丫头小青赶紧帮我清理一下,我要服侍爷爷奶奶早点,歇息。小青!”门外的小丫鬟赶紧进来。 贾琏突然问平儿:“这坛酒是不是从书房取来的?” 平儿说:“不是。是我亲自从内室取出来的。二爷怎么老问这个?” 小青说:“下午我收拾二爷书房,看到书架旁边有一坛没喝过的酒,我认出是咱奶奶的酒,就拿回内房了。” 贾琏、凤姐和平儿,心里都同时叫一声“苦也!” 贾琏和凤姐已经走不动了。小青帮助平儿几乎是抬着把贾琏和凤姐搀扶进内室之后,留下平儿在内室照料两人,便悄悄退了出去,把正厅的门轻轻带上,只留下满室的酒香与烛光。 “琏儿,”凤姐埋在贾琏怀里,声音带着几分迷离,手指轻轻摩挲着他衣襟上的流云纹,贾琏抱着她,只觉得她的身子格外软,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脂粉香,混着酒气,让他更加沉醉。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凤儿。”凤姐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他的衣襟上,晕出一小片湿痕。贾琏心里一软,下意识的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珠,指尖触到她的脸颊,温软得像棉花。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她的唇很软,带着酒的甜意。 正厅里的烛光渐渐暗了下来,银丝炭的热气让满室都暖融融的,沉水香的气息混着两人的呼吸,缠绵在一起。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贾琏仿佛看到那枚西域香囊从怀里滑落,掉在枕旁,红宝石的流苏轻轻晃,映着烛火,像一颗跳动的火苗,默默见证着这夜的暖意与迷蒙。 烛火渐渐燃到下半截,油芯偶尔“噼啪”爆个火星,映得内室里的描金妆奁泛着暖融融的光。 这红楼的夜,终究还是让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沉溺在这无远弗届的温柔里…… 第19章 线索中断音书渺 前缘未了再入梦 第一节 睁眼时,林风看到了出租屋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窗帘没拉严,晨光顺着缝隙漏进来,在床边的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光斑,像极了红楼里沁芳溪畔的柳枝影。 他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柔软的棉絮被,不是红楼里丝滑的锦缎被面,却带着日晒后的暖香。这熟悉的触感让他猛地回神——昨夜在内室里的酒意、凤姐温软的唇、西域香囊上的银线咒语,原来都已是一场已经伴随着昨夜的微风而消逝的红楼春梦。 “醒了?” 耳边传来苏晴的声音。林风转头,见她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中还翻着开他写的《红楼新梦》,带着刚醒的沙哑仿佛在提醒——显然是守了许久。 “你什么时候来的?”林风撑着身子坐起来,喉咙里干得发疼。 苏晴起身,从床头柜拿起温好的蜂蜜水递过来,指尖触到他的手背,带着点凉意:“我来了很久了。刚还出去了一趟,给你买了吃的。还热着呢。” 她转身从桌上端来早餐袋,塑料袋里的豆浆还冒着热气,油条裹在油纸里,飘着熟悉的油香。 林风迅速刷牙洗脸,接过豆浆,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到心口,昨夜红楼里的酒意与缠绵渐渐淡去,只剩下现实里的踏实,和最实在的暖。 “对了,”苏晴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林风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着通话记录界面,“你睡着的时候,那个旧货市场的王哥给你打电话了,我接的。他说帮你查到那个蒂蕬猫的设计师工作室地址了,在城东的‘创梦园’创意园。地址在这,发你微信了。” 林风握着豆浆杯的手顿了顿,眼里瞬间亮了——蒂蕬猫的线索! 自上次拿到“神机妙算”,他就一直盼着找到剩下的款式,尤其是那枚藏着“妙音天籁”咒语的橙色小狗斗篷款,如今终于有了眉目。他放下杯子,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现在就去!” “急什么?”苏晴笑着按住他的胳膊,把油条递到他嘴边,“先吃了早饭再去。创意园九点才开门,现在去了也是等。” 林风看着她眼里的关切,只好乖乖咬了口油条——外皮酥脆,内里松软,还是他常吃的那家“张记”的味道。他一边吃,一边忍不住想起红楼里的水晶肘子、蟹粉狮子头,那些精致的菜肴虽好,却少了点人间烟火气,哪比得上这根冒着热气的油条,嚼着踏实,咽着暖心。 “对了,你上次在红楼里的经历,要不要先记下来?先记个大纲。”苏晴指着桌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停在《红楼新梦》第一部的结尾页,“总编昨天还问我,第二部什么时候能出初稿,说很多读者都在催,尤其是元春省亲那段,大家都想知道大观园后续怎么建,织锦能不能真成贡品。” 林风脸上一红。昨夜在红楼的最后一幕,是他与凤姐在内室的温存。做春梦算不算出轨?林风赶紧跳过去,再往前,是郑三宝宣旨、赠香囊,还有元春省亲时的盛况——那些细节像刻在脑子里一样,元春的端庄、贾母的欣慰、郑三宝的坦荡,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快步走到电脑前,指尖落在键盘上,几乎不用刻意回想,文字就顺着指尖流淌出来。 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小屋里回荡,林风渐渐沉浸在回忆里——他写郑三宝宣旨时的庄重,写贾母拉着太监手的殷切,写凤姐布菜时的细致,甚至写暖阁里银丝炭的热气、女儿红的酒香,连平儿递茶时指尖的温度,都细细描摹出来。 苏晴坐在旁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不知不觉,晨光已经漫过书桌,照在屏幕上。 林风停下手指,看着文档里密密麻麻的文字,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些不是虚构的故事,是他真真切切经历过的时光,是他在红楼世界里留下的痕迹。 他转头看向苏晴,见她正对着自己的记忆大纲发呆,便笑着问:“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看你写的凤姐。”苏晴抬起头,眼里带着笑。 苏晴点点头,忽然凑近电脑屏幕,取过鼠标,光标涂了涂屏幕上“西域香囊”:“你说这香囊里的‘妙音天籁’咒语,是不是就是下一个蒂蕬猫的线索?王哥说的那个工作室,会不会藏着‘喵音天籁’的橙色小狗款?” “肯定是!”林风眼睛一亮,抓起外套就往身上穿,“我吃完了,现在就去创意园,一定要找到那个工作室!” 苏晴看着他急急忙忙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别急,我跟你一起去。昨晚我开自己车来的。” 两人收拾好东西,锁上门往外去。 第二节 创梦园在城东的老工业区里,是由旧厂房改造的创意园区。红砖外墙爬满了绿萝,门口的金属招牌锈迹斑斑,却透着股文艺气息。林风拉着苏晴走进园区,只见里面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背着电脑包穿梭,有的在咖啡馆里讨论方案,有的在露天广场上玩飞碟,一派热闹景象。 “王哥说的是C区12栋302室。”苏晴看着手机里的消息,指着不远处一栋刷着很大的“C”字的白色的小楼,“走,咱们去那边看看。” 两人走到门口,竟然贴着张“招租”A4纸,但是里面却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林风轻轻推开门,只见一个穿着工装服的师傅正拿着锤子敲墙,地上堆着些建筑垃圾。 师傅见他们进来,停下手里的活,疑惑地问:“你们找谁?” “师傅您好,我们找之前租在这里的玩具设计工作室。” 林风连忙上前:“您知道他们搬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我昨天来的时候,这里就没人了,房东说之前的租户提前解约,连押金都没要就走了。我这是帮房东装修,准备租给下一家。” 林风问:“那房东肯定知道租客电话吧?” 师傅说:“这就不好说了,因为这个园区的物业都是全权委托给管理处统一出租的,物业是房东的没错,但签约什么的,全权给那个什么出租管理处的,房东还真不一定有电话。” 林风心里一沉,“那您知道租客什么时候走的吗?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不清楚。”师傅摇了摇头,指着里面的隔间,“里面还有几个柜子没搬,房东让搬走扔掉,我还没来得及,你要是想找东西,可以去看看,别乱动装修材料就行。” 林风连忙道谢,拉着苏晴往隔间走。 隔间里的光线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晨光。 里面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铁皮柜,柜门有的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些废弃的图纸和碎布料。 “怎么办?好像真的搬走了。”苏晴拿起一张废弃的图纸,上面画着些潦草的毛绒玩具草图,却不是蒂蕬猫的样子,“会不会王哥给的地址错了?” “不会错!”林风说话间走到最里面一个半开着的铁皮柜前,柜门打开的瞬间,林风屏住了呼吸。 只见里面躺着个巴掌大的毛绒玩具,披着橙色的小狗斗篷,颈间系着个小小的铃铛,额间的花钿是淡金色的,下面还挂着个小牌子,铭刻着“喵音天籁”四个字。 “找到了!是‘喵音天籁’!”林风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轻轻拍掉灰尘后,林风把玩具递给苏晴。苏晴接过玩具,指尖轻轻拂过柔软的绒毛。 林风又喜又忧,心里却没完全松快——喜的是找到玩具固然好,忧的是设计师已经搬走了,要是想找剩下的“美喵绝伦”,怕是更难了。他把玩具小心收好,对苏晴说:“咱们去园区管理处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设计师的联系方式。” 两人走出302室,往园区管理处去。 管理处的阿姨坐在柜台后,戴着老花镜看报纸。林风走上前,笑着道:“阿姨您好,我们想找C区12栋302室之前的租户,是做玩具设计的,您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阿姨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皱着眉道:“你们找他们做什么?” “不是不是!”林风连忙解释,“我们是作家,想找设计师了解一下IP设计方面的事务。您看,这是我刚出版的书。”他从包里拿出《红楼新梦》,递给阿姨。 阿姨接过书,翻了翻,见扉页上写着“林风著”,又看了看林风真诚的眼神,语气缓和了些:“不是坏人就好。不过,租户的联系方式属于**,我们不能随便透露。他们搬走的时候没留新地址,只说回老家发展了,你们要是想找,怕是难了。” “这……”林风心里一凉,刚升起的希望又落了下去。苏晴在旁连忙道:“阿姨,我们真的不是坏人,就是想跟设计师聊聊,没有别的意思。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哪怕只给个手机号也行,我们保证不会骚扰他们。” 阿姨摇了摇头,把书递回来:“不行啊姑娘,这是规定,我要是泄露了**,要被开除的。对不起。” 林风还想再劝,阿姨却低下头继续看报纸,不再理他们。 两人只好无奈地离开管理处,站在园区的广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满是失落。 “怎么办?找不到联系方式,剩下的‘美喵绝伦’就没线索了。”苏晴看着林风沮丧的样子,轻声安慰,“要不咱们先回去,慢慢想办法?说不定王哥还能找到别的线索。” 林风点点头,却没动——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这一路走来,从“喵不可言”到“喵趣天成”,到“神机喵算”,再到“喵音天籁”,每一个蒂蕬猫都藏着红楼的秘密,他不想就这么断了线索。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清洁服的阿姨从C栋正门推着清洁车走过,嘴里还哼着小曲。 林风心里一动,连忙上前:“阿姨您好,请问,您是不是负责C区12栋的清洁?” 见清洁阿姨点点头,林风继续问道:“那之前302室的玩具工作室,您帮他们打扫过吗?” 清洁阿姨愣了一下,笑着道:“是啊,我负责那片。302室的小年轻们人挺好的,每次打扫都给我留水果,就是走得太急了。” “那您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吗?”林风眼里重新燃起希望。 “我们是作家,想找他们聊聊设计灵感,没有别的意思,您要是知道,就告诉我们吧,我们不是坏人,保证不会打扰他们。”苏晴赶紧把书翻开,打开书封后面的“作者照片”那页,递给清洁阿姨看:“你看,这书作者照片的真人就是他。” 林风赶紧弯腰,把自己的脸伸到书的照片页面旁边,和照片并列,并瞄了一下照片,然后皮笑肉不笑的做了一个和照片作者“欢笑”的一模一样的表情。 苏晴和清洁阿姨都被林风弄笑了。随后清洁阿姨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林风,又看了看苏晴手里的《红楼新梦》,笑着叹了口气:“其实我有这工作室负责人的手机号,我上次帮她搞清洁,她留给我的。我看你不是坏人。” 林风赶紧说:“不是坏人。要是您不放心,您可以当面打她的电话问问,跟他说明一下情况,看她愿不愿接我的电话。我不看手机号码。真的!” 苏晴也在旁帮腔:“是啊阿姨,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清洁阿姨看着两人诚恳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现在打试试。不过你们得答应我,要是人家不愿意接你的电话,那就算了。你们可不能再找我了。” 接着阿姨拿出手机,点击拨打了一个号码。 电话刚接通的瞬间就断了。再拨打,没人接听了。 阿姨把手机递给林风:“没人听,可能是换号码了。这就是她的号。你看。” 林风怕阿姨后悔,马上用自己手机拍下阿姨的手机屏幕,然后心里满是欢喜和感激,口中连忙道:“谢谢阿姨!太感谢了!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清洁阿姨笑了笑,推着清洁车走了。 林风看着手里的手机号,又看了看苏晴,又看看苏晴手中“喵音天籁”蒂蕬猫,眼里满是激动:“咱们回去!” 第三节 回到出租屋时,已是中午。林风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照着清洁阿姨给的号码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响了很久,最后被挂断了。 “怎么回事?没人接?”苏晴凑过来,看着手机屏幕。 林风皱了皱眉,又拨了一次——这次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 他心里一沉,试着发了条短信:“您好,我是作家林风,写了《红楼新梦》,想跟您聊聊IP设计的事情,盼复。” 短信发出去,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林风不甘心,又试着用手机号搜索微信,搜到一个昵称是“SAGA”的微信号。 他申请添加好友,备注里写着“《红楼新梦》作者林风,求聊IP设计”,然后就盯着手机屏幕,等着对方通过。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手机始终没动静。林风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在桌上,瘫坐在椅子上,心里满是挫败——明明已经找到手机号,却还是联系不上,难道剩下的“美喵绝伦”和“锦囊喵计”真的找不到了? “别着急,可能人家在忙,没看到。”苏晴递过一杯温水,坐在他身边。 “咱们先吃饭,下午再看看。林薇刚才给我发微信,说下午想来找你,聊一下第二部的插画细节,说不定能给你出出主意。” 林风点点头,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 这时门铃响了。苏晴去开门,见林薇提着个帆布包站在门外,里面装着厚厚的插画稿。“晴晴,林风醒了吗?我带了新画的插画,想让他看看。” “正愁着呢。”苏晴笑着让她进来,“他找到‘喵音天籁’了,可联系不上设计师,正郁闷呢。” 林薇走进屋,便把插画稿放在桌上,笑着道:“林大作家,别担心,咱们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林风皮笑肉不笑的做了一个和照片作者“欢笑”的一模一样的表情。 苏晴笑着狠狠的拍了一下林风肩膀:“就知道你没正经!” 林薇笑着,拿起桌上的“喵音天籁”,仔细看了看,眼里满是惊喜:“这就是‘喵音天籁’?橙色小狗斗篷,真可爱!” 三人围在桌前,讨论起插画的细节。 林风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你们有没有觉得,我这两次穿越,刚好是红楼里的大悲大喜?上次是秦可卿之死,这次是元春省亲——秦可卿的死,是贾家衰亡的开始;元春省亲,看似繁华,其实是把贾家往火坑里推,这一悲一喜,正好对应了‘一满一亏’。” “说得对!”林薇放下画笔,语气严肃,“我之前看《红楼梦》,总觉得元春省亲是件大喜事,现在听你这么说,才觉得不对劲——帝王心术,真是难测。掏空贾家的家底,还能挖个坑,要是贾家按接皇帝的规格来,这不是把贾家往‘逾制’的罪名上推吗?” 苏晴也点头:“还有秦可卿托梦,说要置义田、办义学,其实就是给贾家留后路,偏偏原著里贾家没人听,最后还是败了。你在书里让贾琏办义田义学,其实就是想改写贾家的命运,这一点写得特别好,很多读者都留言说,希望贾琏能成功。” 三人越聊越投机,从红楼的命运聊到插画的细节,从穿越的咒语聊到现实的线索,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林薇看了看时间,站起身道:“不行,我得回出版社了,总编还等着我交插画稿呢。晴晴,你跟我一起走吗?” 苏晴点点头,对林风说:“我跟林薇先回去出版社,你在家别熬太晚,记得吃饭。要是设计师加你微信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林风应了声“知道了”,送她们到门口。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他转身回到屋中,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桌上的“喵音天籁”和电脑屏幕上的文档。 他拿起“喵音天籁”,指尖轻轻按在额间的花钿上,手机屏幕就亮了一下,是苏晴发来的微信:“记得吃饭。^-^” 然后紧接着,收到第二条微信:“Reality is the only place where I can have a decent meal. Reality is the only thing that is real.” 林风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头号玩家》的台词。 紧接着,收到第三条微信:“我,我创造绿洲。是因为在现实中,我总是觉得不自在。我不知道怎么跟别人交流,我一生都在害怕现实。直到我得知自己快要死的那天。那时候,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即使,即使现实再令我恐惧,再让我痛苦,也只有在,在现实中,我才能真正的吃顿好饭。因为,现实,才是真的。” 《头号玩家》最后一幕的完整台词。 林风笑着回复“知道了,你早点休息”。然后把手机放在桌上。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深深按在“喵音天籁”的花钿上,在心里默念着从香囊上看到的咒语:“妙曲传金殿,音通两界缘;天工开物境,籁起梦魂牵。” 话音落,玩具额间的花钿骤然发出耀眼的白光,比之前几次都更亮,晃得林风睁不开眼睛。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触到一片温暖的光——红楼,我又回来了。 第20章 义薄云天琏二遭笞 凤姐儿大闹荣国府 第一节 紫檀拔步床的银线流苏柔润,帐内沉水香未散。 贾琏刚从恍惚中回神,就觉肩窝压着温软——凤姐侧身蜷在他身侧,脸埋在他颈窝,几缕青丝贴在泛红的脸颊上,娇媚不可方物,连呼吸都轻得像羽毛,偏偏指尖还攥着他的衣襟,是昨夜未散的依赖模样。 他怕吵醒她,轻轻动了动胳膊,没成想刚挪半寸,就见凤姐眼睫颤了颤,却偏不肯睁眼,嘴角还偷偷勾着点笑——显然是装睡。 贾琏又气又笑,想着悄悄的挪下床,刚撑着身子要起,后腰突然被双臂圈住——凤姐闭着眼,却把他抱得更紧,鼻尖蹭过他的脖子,声音黏糊糊的还带着刚醒的哑:“往哪儿去?” 贾琏脸瞬间红到耳根,硬着头皮道:“奶奶醒了?昨儿喝多了酒,胀得难受,得去如厕。” “如厕?”凤姐眼都没睁,指尖却在他腰上轻轻挠了下。 “我瞧你是想趁机躲出去,省得我提昨儿个‘加倍补偿’的话?”凤姐儿满脸含春,吃吃的笑道。 “哪能!奶奶要再不放手,我只能背着你去了——到时候让荣国府的丫鬟们看看,看谁难为情!”这话刚落,凤姐“噗嗤”笑出声,脸颊更热,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眼波流转间满是娇嗔:“快去快回!若是敢在外头磨蹭,回来我让小厨房不给你留粥!”贾琏如蒙大赦,刚套上外袍,就听帐外平儿轻细的声音:“二爷,大老爷那边差小厮来了,说有要紧事,请您这就去荣禧堂呢。” 帐内的温馨瞬间淡了几分。凤姐眉头微蹙:“大清早的,父亲这时候传你。你先梳洗,我让小厨房备些热粥,垫垫肚子再去。” 贾琏点点头,接过平儿递来的石青织金夹袍,指尖触到冰凉的玉带扣,“我去换件衣裳,这就去荣禧堂。” 荣禧堂外早已候着贾赦的小厮,见贾琏来,连忙躬身行礼:“二爷,大老爷在里面等您呢。”然后低声道:“大老爷脸色不太好。您进去可得小心些。” 贾琏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掀帘走了进去。 堂内燃着上好的檀香,贾赦坐在上首的圈椅上,穿着件绛红撒花锦袍,腰间系着嵌宝石的玉带,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见贾琏进来,头也没抬,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你怎么才来?让我等了这许久。” “回父亲,儿子刚醒,梳洗了便赶来,耽误了时辰,还望父亲恕罪。”贾琏躬身行礼,目光落在案上——上面摆着一柄素面折扇,扇骨是陈年的湘妃竹,却不是什么珍品,显然是贾赦故意摆出来的。 贾赦这才抬起头,眼睛微眯:“你可知我找你何事?” 贾琏道:“儿子不知,还请父亲明示。” 贾赦把玉扳指往案上一放,:“前几日我去宁府赴宴,珍儿跟我说,城南有个叫石呆子的穷酸,手里藏着二十几把古扇,都是唐寅、祝枝山的真迹,扇骨不是湘妃竹就是紫檀木。你去把那些扇子给我取来。” 果然是为了石呆子的古扇!贾琏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强压下心头的波澜,躬身道:“父亲,那石呆子既是爱扇之人,怕是不肯轻易割爱,儿子去了,若是他不肯卖,岂不是白费功夫?” “不肯卖?”贾赦冷笑一声,拍着案上的折扇,“我贾家如今是什么身份?元春是贵妃,我是荣国公之后,想要他几把扇子,是给他面子!他若识相,乖乖把扇子送来,我赏他几两银子;他若不识抬举,你就告诉他,别给脸不要脸!” 贾琏看着贾赦嚣张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急——这哪里是要扇子,分明是强取豪夺!他想起原著里石呆子被贾雨村构陷,最后家破人亡的结局,指尖忍不住泛白:“父亲,强取之事终究不妥,若是传出去,被言官参奏,说咱们仗势欺人,不仅丢了贾家的颜面,连宫里的娘娘都要受牵连……” 贾赦猛地一拍桌子,玉扳指滚落在地,“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我贾家想要的东西,要不来,那才是没了颜面!” 越说越怒:“你还敢教训我?胡说什么牵连?如今元春是贵妃,我家是皇上的亲家!贾家的事,就是皇家的事!你只管去办,若是办不好,别来见我!” 贾琏还想再劝,却见贾赦脸色铁青,眼里满是怒火,知道再劝下去只会引火烧身。他躬身捡起玉扳指,递还给贾赦,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儿子知道了,这就去办。只是儿子想问,若是那石呆子实在不肯,父亲打算如何?” 贾赦接过玉扳指,冷哼一声:“不肯?那就让他知道知道,得罪我贾家的下场!你先去,若是他识相便罢,若是不识相,我自有办法。” 从荣禧堂出来,贾琏站在廊下,望着院角的石榴花,心里满是纠结。他知道,若是按贾赦的意思去强要扇子,石呆子的结局只会和原著一样;可若是违抗贾赦,他不仅会受罚,说不定还会连累凤姐和平儿。 “二爷,您怎么了?”平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件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老爷跟您发火了?” 贾琏接过披风,披在肩上,声音沉了些:“父亲要石呆子的古扇,让我去取。” “石呆子?”平儿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我听林之孝说过,那石呆子是个认死理的,把扇子看得比命还重。” 贾琏苦笑一声,深吸一口气:“你先回西跨院,我去趟织锦坊看看织锦的新料,顺便找林之孝商议一下,问问石呆子的住处。” 平儿行礼离开。 第二节 二丫头正拿着小竹尺,蹲在织机旁量刚织出的“神机妙算”锦缎,见贾琏进来,连忙起身屈膝:“见过二爷。今日这匹红狐狸锦,是张织工他们组承包的,您瞧这花纹对齐得,连半根线都不差。” 贾琏俯身摸了摸锦面,指尖触到经纬交织的紧实,却没心思细赏,只问道:“林管家呢?我找他有要事。” “林管家在账房核账呢,我这就去叫他。”二丫头说着,转身往账房去。 不多时,林之孝快步走来,手里还拿着本账册,见贾琏神色凝重,连忙躬身:“二爷,您找奴才。” 贾琏声音压得低了些,“我问你,你可知城南有个叫石呆子的人?他手里有二十几把古扇,都是唐寅、祝枝山的真迹。” 林之孝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回二爷,奴才知道。那石呆子住在城南的柳树巷,是个破落书生,家里就他一个人,守着几间破屋和那些扇子过活。前几日奴才去城南采买染料,还见过他,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擦扇子,宝贝得很。” “他为人如何?”贾琏追问,心里盘算着若是石呆子肯卖,或许还能劝贾赦多给些银子,若是不肯,就得另想办法。 “是个认死理的。”林之孝叹了口气,“奴才听说,前几日有个盐商想花五百两银子买他一把扇子,他都不肯,说‘这是先父留下的遗物,给再多银子也不卖’。二爷怎么突然问起他?” 贾琏苦笑一声,把贾赦要扇子的事说了一遍:“父亲要我去取扇子。” 林之孝连忙躬身:“奴才马上托周瑞家的女婿,做古董商叫做冷子兴的,去探口风,今日晌午前定给二爷回话。” 贾琏看着他离去,他想起昨夜在现实里找“喵音天籁”蒂蕬猫时的经历,现代法治社会要买一样东西或找一个物品,处处要尊重个人**和产权,问一个人的联系方式,都要对方确认同意给你才能取得,而红楼里的石呆子,却要为几把古扇面临灭顶之灾。 “二爷,您还在这儿呢?”尤二姐端着砚台走进来,见他神色凝重,轻声问道,“可是织锦坊的事让您烦心了?” 贾琏摇摇头,指着草图上画的小狗铃铛:“你这铃铛画得好,用淡墨勾边,再点上银粉,织出来定能泛光。”他不想让尤二姐担心,故意岔开话题。 尤二姐笑了笑,眼里满是欢喜:“多谢二爷夸奖。” “好主意。”贾琏点点头,心里却仍想着石呆子的事。 尤二姐见他心不在焉,也不再多问,只安静地坐在桌前,继续画着纹样。 晌午时分,林之孝匆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急色:“二爷,冷子兴回来禀告,石呆子死活不肯卖扇子,还说‘就算是荣国府的亲自人来,也别想拿走他的扇子’。另外,张洪刚刚跟我说,大老爷今日上午差人送了一封亲笔信去应天府找贾雨村大人。” 贾琏知道石呆子的处境异常凶险,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亲自拜会一下。” 第三节 城南柳树巷那石呆子住的是三间漏风的土坯房,院墙塌了半边,门口堆着捡来的枯枝,偏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石宅”二字,透着股“穷得吃不上饭”的窘迫。 贾琏今日故意没让小厮跟着,只揣了两锭银子,换了件半旧的青布夹袍,刚到石宅门口,就见个穿补丁短打的汉子蹲在门槛上擦扇子,指尖沾着细布,连扇骨上的细纹都擦得发亮。那汉子约莫三十来岁,脸黄肌瘦,袖口磨得露了棉絮,眼神却亮得惊人,见贾琏走来,头也没抬。 “在下贾琏,”贾琏放缓了语气,“听人说,先生藏着些古扇,特来拜访,想见识见识。” 石呆子这才抬头,上下打量他一番——见贾琏虽穿得朴素,却掩不住身上的锦缎衬里,手指白净,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的贵人。他冷笑一声,把扇子往怀里一揣,起身就要关门:“贾爷,是荣国府的人?我这穷地方,容不下贵人,您请回吧。” 门“吱呀”一声要关,贾琏连忙用手抵住:“先生别急着拒人千里。我知道您把扇子当宝贝,我今儿来,就是想瞧瞧古人的真迹,若是合眼缘,您开个价,多少银子我都应;若是您不肯卖,我绝不纠缠。”他说着,把怀里的银子往石呆子手里塞,“这是一点心意,权当我叨扰的赔罪,您先买些米粮。” 石呆子却把银子推回去,力道大得让贾琏吃了一惊:“我石呆子虽穷,却不贪这嗟来之食。我知道,你派人来了三回了,是个爱扇的。但您要是个真心人,就别拿银子堵我的嘴——明儿一早来,我让您瞧,但只许瞧,不许提‘买’字。” 次日天刚亮,贾琏便如约而至。石呆子已在门口候着,手里攥着个干净的木匣,见了贾琏,只说了句“跟我来”,便引他往里走。屋内比想象中更简陋:土炕上铺着破棉絮,桌上摆着半块啃剩的窝头,唯一像样的,是墙角那架旧书案,案上摆着砚台和几卷残书,墨痕还新鲜着,显是常用来临摹。 石呆子把木匣放在书案上,手指摩挲着匣盖的铜锁,像是在跟老熟人打招呼。“这扇子是先父留下的,”他缓缓开锁时,声音比昨日软了些,“我爹是个穷秀才,一辈子就好这口,临终前说,这些扇子里有古人的风骨,让我千万别卖,卖了就是卖了祖宗的脸。” 木匣打开的瞬间,贾琏竟觉眼前一亮——二十把扇子码得整整齐齐,扇骨材质各异:湘妃竹的泛着紫褐斑点,是经年的老料;棕竹的纹理如行云流水,触手温润;更有罕见的麋鹿竹、玉竹,在晨光下透着淡淡的莹光。石呆子拿起一把湘妃竹扇,轻轻展开,扇面上是唐寅的《秋风纨扇图》,墨色浓淡相宜,仕女的衣袂似要随风而动;又换一把玉竹扇,是祝枝山的狂草,笔走龙蛇,透着股疏狂气。 “这些都是真迹?”贾琏忍不住伸手想碰,却被石呆子拦住。 “只能瞧,不能碰。”石呆子把扇子举得离他近了些,眼神里满是骄傲,“您瞧这题跋,‘唐子畏为友人作’,还有这印章,是‘六如居士’的私印;再瞧这把,祝枝山的字,每一笔都有筋骨,不是仿品能比的。”他说着,又翻出一把麋鹿竹扇,扇面上是幅小景,远山近水,连岸边的芦苇都画得根根分明,“这是文徵明的小品,我爹说,当年为了这把扇,他在苏州的书铺里守了三个月,才从一个老藏家手里换来。” 贾琏看着这些扇子,心里竟生出几分敬佩——这石呆子虽穷,却把“风骨”二字守得比什么都紧。他想起贾赦说的“要多少银子给多少”,忽然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便顺着石呆子的话头道:“先生说得是,这些扇子里藏着古人的心血,确实不该用银子衡量。只是我父亲也爱古物,若是先生肯割爱,我愿出五百两银子,先兑银子后拿扇子,绝不亏待您。” 这话刚落,石呆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啪”地合上木匣,锁上铜锁,语气又硬了回去:“二爷还是没懂。我刚才说过,不卖。别说五百两,就是一千两一把,我也不卖——要扇子,先要我的命!” 贾琏见石呆子动了气,知道再劝也无用。他看着书案上的残书,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跟着先生读书,只是后来捐了官,便把笔墨丢了,心里竟有些愧疚。“是我唐突了,”他站起身,对着石呆子拱了拱手,“先生护着先父的遗愿,是条汉子。今日能见识这些宝贝,已是我的福气,往后绝不会再来叨扰。” 石呆子见他没有纠缠,脸色稍缓,却也没送他的意思,只把木匣抱在怀里,转身往炕边去。贾琏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书案上:“这五十两银子,不是买扇子的,是给先生买米粮和纸笔的。您守着古人的风骨,总不能饿着肚子——就当是我借您的,日后您若有难处,也能应急。” 这次石呆子没推拒,只是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您还是把银子拿回去吧。我就是饿死冻死,也不能要荣国府的银子。您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贾琏看着他的背影,知道再说无益,便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回去的路上,贾琏已打定主意:如实跟贾赦汇报,能劝便劝,劝不动,也绝不为了几把扇子,逼得人家家破人亡。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产,那不是作孽吗? 回府之后,贾琏向贾赦如实禀报,本以为贾赦会臭骂他一顿“不中用”什么的。但是出乎意外的是,贾赦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冷冷的说了句:“嗯,知道了。你回去吧。”就让贾琏告退了。 贾琏心想:买古董的人,脑门儿都是热一阵,也许,过几日父亲就淡了吧。 第四节 次日下午,刚在书房眯一下眼,兴儿一身汗湿,跑进门就跪在贾琏面前,声音带着几分急促:“二爷,不好了!石呆子昨日深夜,就被贾雨村派人捕了,连夜痛打!定了‘盗卖官产古扇’的罪名,关在县狱西角的黑牢里,吩咐只给稀粥喝,贾雨村还吩咐了,若臬司那边十日内科核不驳回,就叫牢头在粥里加些‘巴豆霜’,伪造成痢疾病故!” “什么?”贾琏猛地站起身,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贾雨村竟这么狠!十日?这哪里是等核驳,分明是要置石呆子于死地!” 兴儿连忙道:“爷,李牢头还说,石呆子在牢里喊冤,说那些扇子是先父留下的,不是官产,可贾雨村根本不听,还打了他二十大板,说他‘不识好歹’。” 贾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吩咐兴儿:“你马上起来,叫旺儿带我的驾贴去找臬司周大人,就说二爷吩咐的,务必请三日内要臬司发公文重审,先拖慢贾雨村的脚步。你再去李牢头那里,带二十两银子,让他先给石呆子顿饱饭,别让他饿死,再跟他说,多照看几日。” “奴才遵命!”兴儿应着,接过银子,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贾琏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心里满是愧疚。他没想到贾雨村动手这么快!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狠毒,为了讨好贾赦,连一条人命都不顾。他想起原著里贾雨村“乱判葫芦案”的事,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这红楼里的官员,大多是这般趋炎附势、草菅人命。 接下来的三日,贾琏日日焦躁,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怕贾雨村先下了手,更怕石呆子撑不住。 平儿见他日渐憔悴,心里满是心疼,却也不敢多问,只能默默给他端来燕窝粥,帮他整理好案上的账册。 到第三日傍晚,旺儿终于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喜色:“爷,成了!周大人说连北静王都听说了案情,也说‘小小百姓藏几柄扇子,怎就成了盗卖官产’,已托臬司的刘大人发公文去应天府,要贾雨村‘重审案情,补充证据’!刘大人还说,这公文明日一早就到,贾雨村至少得拖个把月才敢回话!” 贾琏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太好了!总算没白费功夫。旺儿,你辛苦了,先下去歇着,明日再跟我回话。” 旺儿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贾琏叫来兴儿,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你明日一早就去李牢头那里,再带二十两银子,叫他先给石呆子顿饱饭,再找民间的王大夫——就是去年给平儿娘看过病的那个,给石呆子开个‘肺痨重症’的方子,要真能让他咳几声的。另外,你扮成石呆子的远房表侄,去衙门递‘保外就医’的呈子,就说‘家里只剩一个病秧子,若死在狱里,连收尸的人都没有’。给王大夫十两,李牢头那边再补二十两,呈子递上去若衙门刁难,再添十两——总共五十两,不够再回来取。五日内,务必让石呆子出牢。” 兴儿点头:“爷放心,奴才定当办妥!只是……那石呆子若是不肯走怎么办?他把扇子看得比命还重,怕是不肯轻易离开京城。” 贾琏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把折扇,扇面上是尤二姐新画的“妙音天籁”蒂蕬猫纹样,他递给兴儿:“你把这扇子带去,跟石呆子说,若是他肯走,我会派人把他的扇子送到苏州田庄,若是他不肯,贾雨村定会杀他夺扇,到时候他不仅保不住扇子,连命都没了。他若是识相,定会答应。” 兴儿接过扇子,躬身道:“奴才省得!” 接下来的五日,贾琏度日如年。他每天都派小厮去探消息,直到第五日清晨,兴儿终于回来,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满是欢喜:“爷,成了!石呆子出牢了!奴才按您说的,给他看了扇子,又跟他说了厉害关系,他终于答应去苏州。奴才已经派两个心腹小厮,把他送到苏州的田庄了,改名叫‘石老栓’,每月给五两银子过活,断不会被人找到。” 贾琏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阳光,心里百感交集。 第五节 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西跨院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二爷!不好了!大老爷差人来传您,说有要紧事,语气很不好,您快去荣禧堂吧!” 贾琏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知道,贾赦定是知道了石呆子被救走的事,怕是要找他算账了。 “我知道了。”贾琏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你先回去,我这就去。” 平儿见他要走,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眼里满是担忧:“二爷,大老爷定是知道了石呆子的事,您去了可要小心些,别跟他硬碰硬。若是他要打您,您就先认个错,回来咱们再想办法。” 贾琏看着平儿眼里的泪光,心里一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在家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走出西跨院,阳光刺眼,贾琏却觉得浑身冰凉。 来到荣禧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贾赦坐在上首的圈椅上,脸色铁青,案上放着贾雨村差人送来的信,信纸被他攥得皱巴巴的。 贾琏走进来,刚要躬身行礼,就见贾赦猛地把信扔在他面前,厉声喝道:“你可知罪?” 贾琏捡起信,只见上面写着:“石呆子已被其家眷保外就医,恐有蹊跷,望大人详查。”字迹是贾雨村的,却透着几分谄媚与不安。他心里明白,贾雨村定是察觉了不对劲,却不敢直接说是他救了石呆子,只能旁敲侧击。 “父亲,儿子不知何罪之有。”贾琏躬身道,语气平静,“石呆子被保外就医,许是他真有亲戚,与儿子无关。” “与你无关?”贾赦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贾琏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当我不知道?雨村说臬司突然要重审,又是北静王府那边递的话,不是你是谁?我要扇子,你倒护着那穷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敢跟我作对了?” 贾琏抬起头,看着贾赦暴怒的模样,心里却异常平静:“父亲,石呆子是无辜的,那些扇子是他先父留下的遗物,不是官产。您若是强要,不仅会害了他的性命,还会丢了贾家的名声,若是被言官参奏,连宫里的娘娘都要受牵连。儿子这么做,也是为了贾家好。” “为了贾家好?”贾赦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案上的茶碗就砸在贾琏身上,热茶溅了贾琏一身,滚烫的茶水顺着衣襟往下流,他却没动,只是挺直了脊背。 “我看你是个不识好歹的贱种!”贾赦又踹了贾琏一脚,贾琏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却仍不肯低头,“你这个忤逆子!我养你这么大,你竟敢胳膊肘往外拐!今日我非打死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说着,贾赦就叫小厮:“拿门闩来!给我打!打到他认账为止!” 小厮们不敢违逆,连忙找来门闩,架起贾琏按在地上。门闩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落在贾琏的背上、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贾琏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求饶,只是喊道:“父亲息怒!石呆子是无辜的,杀了他,咱们府里落个骂名,不值得!” “不值得?”贾赦更气,亲自上前夺过门闩,狠狠打在贾琏的背上,“我要的是扇子!谁管他无辜不无辜!今日我非打死你不可!” 邢夫人在旁看着,心里也满是不忍,却不敢上前劝阻,只能小声道:“老爷,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琏儿也是为了府里好,您消消气。” “你别管!”贾赦瞪了邢夫人一眼,“这忤逆子,不打不长记性!今日我非要让他知道,谁是贾家的主子!” 门闩一下下落在贾琏身上,他的衣裳很快就被血染红,背上火辣辣的疼,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眼前渐渐模糊,却仍不肯认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石呆子白白送命,不能让贾家落得草菅人命的骂名。 第六节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贾母拄着拐杖,在鸳鸯和凤姐儿的搀扶下,快步走进来,凤姐儿正哭的梨花带雨。原来平儿眼见不妙,飞奔找凤姐儿,凤姐儿一听,马上跌跌撞撞的扑向荣兴堂,倒在贾母怀里大哭!贾母一听,马上赶来。 凤姐一看贾琏,什么都不顾了,扑在贾琏身上,“琏儿!你怎么了?”要挡住板子。平儿一边扶着凤姐儿一边落泪,一边说:“小姐莫怕,太太正在赶过来了。天大的委屈也可以跟太太说。” 贾母一来就见贾琏已经被打得趴在地上,背上火红一片,衣裳都破了,连忙喝住贾赦:“住手!你要打他,先打我!他也是为了咱们府里的名声,你倒为了几把扇子,要动家法杀人?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还有贾家的祖宗吗?” 贾赦见贾母和凤姐来了,手里的门闩僵在半空,脸上闪过几分忌惮,却仍不服气:“母亲,这忤逆子敢跟我作对,护着外人,我若是不教训他,日后他更无法无天!” “教训他?”贾母气得拐杖都在抖,“老身今日要教训你!你这个逆子,为了几把扇子,就要打死自己的儿子?你这是要毁了贾家吗?元春刚封了贵妃,正是咱们贾家风光的时候,你倒好,为了一己私欲,要做这伤天害理的事!若是传出去,被御史参奏,咱们贾家满门抄家都有可能!你糊涂啊!” 贾赦被贾母骂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只能悻悻地扔了门闩:“母亲息怒,儿子知错了。” 贾母瞪了他一眼,连忙叫鸳鸯:“快,把琏儿扶起来,抬回西跨院,请太医来给他治伤!” 凤姐、鸳鸯、平儿扶起贾琏,他疼得额头冒汗,却仍对贾母躬身道:“谢老祖宗救命。” 贾母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满是心疼:“傻孩子,你也是太倔了。跟你父亲硬碰硬,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往后有事,先跟我说!” 贾琏点点头,被凤姐和平儿扶起后,由小厮们抬扶着,一步步回西跨院去。 走出荣禧堂的那一刻,他反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七节 贾琏被抬回西跨院,凤姐扑到床边,泪如雨下,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琏儿!你怎么了?” 贾琏趴在床上,疼得说不出话,只能轻轻点头。平儿在旁哭得眼圈通红,一边抽泣,一边帮贾琏擦拭背上的伤口,一边把贾赦要扇子、贾琏救石呆子、被贾赦打的事说了一遍。 凤姐一边落泪一边听,一边咬牙道:“好个贾雨村!拿着咱们府里的银子捐官,如今倒帮着老爷做这伤天害理的事!还有那个李牢头,收了咱们的银子,倒把风声漏给雨村了!还有父亲,为了几把扇子,竟把你打成这样,他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儿子?” 贾琏喘着气道:“你别闹了,如今石呆子已被送到苏州的田庄,改名换姓了,雨村那边……” “什么别闹?你都被打成这样了,我还能坐得住?”凤姐收住眼泪,银牙紧咬,转身对平儿道,“平儿,马上连夜派人禀告叔叔,让他问问贾雨村眼里还有没有我王家,记不记得他这官是怎么来的,敢在咱们头上动土!” 贾琏忙拦:“你别去,万一闹大了,父亲更生气……” “生气?他倒知道生气!若不是他贪那几把扇子,能有这事?”凤姐冷笑一声。 贾琏疼得吸气,却仍劝:“你别冲动,父亲毕竟是长房长子,咱们拗不过他。” “拗不过?”凤姐冷笑一声,放下药簪起身,鬓边赤金步摇轻轻晃动,“我偏要拗一拗!他是长子,可老祖宗还在,贾政二叔也在,轮不到他为所欲为!”说罢,用擦了擦眼泪,对平儿道:“我现在去荣庆堂见老祖宗——今日这事,总得有个了断!” 第八节 荣庆堂内,凤姐一进门就“扑通”跪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老祖宗,您可得为琏儿做主啊!父亲为了几把扇子,把琏儿打得背都开了花,还说要让贾雨村杀了石呆子夺扇,这要是传出去,咱们贾家满门抄家都有可能!”贾母抚着凤姐的背,也跟着落泪:“丫头,你慢慢说。” 凤姐跪到贾母跟前,边哭边说,把贾赦如何逼贾琏索扇、如何找贾雨村构陷、如何打贾琏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最后又补了句,“平儿刚听见父亲的小厮说,要让贾雨村‘速办’,还说‘一个穷酸的命,哪有扇子金贵’——老祖宗,咱们贾家是开国勋贵,靠的是‘忠君爱民’的名声,若是落个‘草菅人命’的罪名,元春娘娘在宫里都抬不起头!” 这话正好戳中贾母的软肋。她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手都在抖:“我怎么养出这么个东西!鸳鸯,去把赦儿、政儿、邢夫人、王夫人都叫来,今日这事,必须说清楚!” 不多时,贾赦等人陆续赶来。 贾赦见凤姐跪在地上,心里便知是她告了状,却仍强撑着架子:“母亲唤我们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贾母把拐杖往地上一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疼,“你为了几把扇子,要杀了石呆子,还要打琏儿,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还有贾家的祖宗吗?咱们荣国府的规矩,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是让你仗着爵位作威作福!” 贾赦脸色一白,连忙辩解:“母亲息怒,儿子只是想让石呆子把扇子让出来,没说要杀他……” “没说?”凤姐在旁适时开口,语气却带着几分冷意,“父亲,您的小厮说您让贾雨村‘速办’,还说‘别留后患’,这话可是众人今日亲耳听见的。您要是真没这心思,怎么会让贾雨村构陷石呆子‘盗卖官产’?这罪名,被御史参一本,我贾家又将如何应对,元春娘娘在宫里又如何面对圣上?” 贾政在旁皱着眉,也开口道:“大哥,此事确实不妥。石呆子虽无官职品级,但也有秀才功名在身,却也不能随意构陷。如今元春刚封贵妃,正是朝廷盯着咱们贾家的时候,若是出了差错,悔之晚矣。” 王夫人也附和:“是啊,大老爷,凤丫头说得对,咱们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毁了贾家的名声。” 贾赦被众人说得面红耳赤,却仍不服气:“我是荣国府长房长子,要几把扇子怎么了?你们这是联合起来跟我作对!” “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贾母气得拐杖都要掉了,“咱们是一家人,哪有什么‘作对’?你这事做得太出格,不合祖制,也不合国法!有辱家声!还不知错?!今日我做主,你以后只一门心思,闭门读书思过,即日起,荣国府长房的家事,就暂由琏儿和凤姐打理,你不许再插手!” 贾赦还想反驳,却见贾母眼神坚定,贾政、王夫人也都点头,知道自己寡不敌众,只能悻悻地应道:“儿子遵命。” 凤姐她眼珠一转,又对贾母道:“老祖宗,父亲闭门思过是应该的,可他手里还握着荣国府里的印章,府里的田庄、当铺都要盖印才能处置,若父亲闭门,期间咱们办事也难。如何是好?” 贾母点点头,看向贾政:“政儿,你是工部员外郎,懂朝廷的规矩,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贾政沉吟片刻,道:“母亲,依儿子之见,不如让大哥向朝廷告病。大哥近来确实身子不好,常说头晕,告病合情合理。朝廷若是恩准,定会让大哥安心养病,到时候咱们再奏请圣上,让琏儿暂代长房事务,掌管荣国府里的印章——琏儿是长房长孙,又有才干,整顿织锦坊、办义田都办得好,圣上定会应允。” 贾母眼前一亮:“这主意好!既合规矩,省得赦儿再闹祸端。政儿,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尽快。” 贾政应了声“是”,又道:“儿子明日就去吏部递折子,先替大哥告病,再奏请让琏儿管印。” 接下来的几日,贾政果然忙着递折子、跑吏部。 贾赦虽心里不满,却也知道自己理亏,加上贾母日日派人盯着,只能乖乖配合告病。 没过几日,朝廷的旨意就下来了:荣国公长子一等将军贾赦因病乞休,准其在家养病,荣国府长房事务暂由其子贾琏代理,权掌管荣国府爵印。 第21章 贡品入宫沐天恩 宝船列阵开眼界 第一节 宣旨完毕后,三宝太监面带笑容,对贾母和贾琏作揖恭贺:“恭喜老太夫人,贺喜世子。” 贾母和贾琏连忙曲身还礼,并马上吩咐安排家宴。 酒过三巡,三宝太监感叹道:“本朝开国以来,除了魏国公、晋国公、黔国公这几家世袭罔替的勋贵,已近百年未曾在圣旨中称国公袭爵者为世子了,皆是称公子或袭爵者的。圣旨中,荣国公嫡世子掌印,——这八个字,破了上百年先例,皇上的这份圣宠,实在少见。” 贾母、贾政、贾琏口中连说:“谢主隆恩!” 郑三宝笑着对贾母说:“贤德贵妃知道奴才今日到荣国府宣旨,专门交代奴才,问好老夫人,请老夫人不必挂念。” 贾母一听,眼泪就下来了:“我实在是挂念元春丫头啊。” 王夫人也陪着落泪。 贾政一看,连忙劝道:“今日接驾天使,怎么哭哭啼啼,有失礼节?” 贾母拉着三宝太监的手:“全仗公公在圣上面前美言,也全仗圣上恩典!元春丫头在宫中,有劳公公多加照顾了。” 王夫人也流泪站起来曲身:“感念公公恩德。” 三宝连忙起身连称:“不敢当。” 转而郑三宝向贾琏轻声问:“二爷的腰伤,当真无碍了?” 贾琏连忙躬身,声音带着几分感激:“劳公公惦记,已无大碍。怎当得公公挂念。” “怎么不当得?”郑三宝语气诚恳,“咱家在宫里三十年,像二爷这样,既重孝道,又守侠义的,真是头一个。” 贾琏道:“公公谬赞!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郑三宝笑着,也许是转移话题,目光落在旁边副案上的织锦样料上,“说起来,二爷的织锦当真是精妙。那日咱家把‘神机妙算’红狐狸纹样的锦缎呈给圣上,圣上还特意拿起细看,笑着说‘这纹样既文雅精典,又有孩童憨态,比宫里那些缠枝莲花纹鲜活多了’。” 贾琏惊喜道:“托公公的洪福!托圣上的恩典。” “可不是托福,是咱家二爷有真本事。”郑三宝摇摇头,语气郑重,“圣上已吩咐,过几日会再下一道圣旨,正式将你家织锦列为‘宫用贡品’,往后每月按例供奉,尚衣局会派人来对接。” 贾家听闻,上下一片欢腾。对贾家来说,这个消息才是真正实实际际的大喜事。 贾赦告病,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当荣国公府里的大人卧病而无法处事时,汇报并奏请朝廷,暂由荣国公府里的的嫡子代掌印也是常规之举,一般批个“准”字即可,由礼部办理记录在案就行了,这次却史无前例的在圣旨中,为贾琏加了新的称呼“荣国公嫡世子掌印”,固然是贾琏的好事,毕竟多了个虚衔,但荣国府竟然连元春贵妃的父亲也无晋爵。而贾琏本身就是荣国公长房嫡子“掌印”两字更是含糊其辞,模凌两可,并无明确将来袭的什么爵位。 而贾家织造成为皇家贡品,意义却大不一样。这可是实打实的大好处。 贾琏连忙道谢:“臣代织锦坊的工匠们,谢圣上恩典!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辜负圣上恩典,不辜负老祖宗与贾家的期望。” 郑三宝笑着举杯,“来,咱家特别敬二爷一杯,祝二爷往后事事顺遂,也祝贾家蒸蒸日上。” 贾琏连忙举杯回应:“谢公公吉言!” 宴席散时,已是午后,郑三宝起身告辞。 贾琏送他到府门,郑三宝叮嘱道:“二爷好好养伤,二爷年轻,正值奋发有为之年,有的是为贾家、为朝廷出力的机会。” 贾琏再次拜谢。 第二节 转眼又几日,贾琏的腰伤已彻底痊愈。 这一日上午,贾琏正在书房看林之孝送来的账本,平儿进来:“二奶奶让小厨房煮了莲子羹,说是补身子的。” 贾琏接过,看着平儿手里的莲子羹,碗里的莲子炖得软烂,还撒了些桂花,香气扑鼻,笑道:“跟二奶奶说,奶奶有心了。请她安心。” 平儿笑着道:“二奶奶昨儿还跟我说,等您伤全好了,要去清虚观上香,给您求个平安符,也给织锦坊求个兴旺。” 贾琏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见小厮兴儿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个锦袋:“二爷,宫里来的人送了封信,说是郑公公让给您的。” 贾琏连忙接过锦袋。袋口系着根红绳,打开一看,里面是张折叠整齐的信笺,字迹是郑三宝特有的洒脱大字: “二爷亲启:请十五日后赴泉州一聚,共观海舫。三宝手书。” 贾琏看着信笺,眼里满是惊喜。他早就想再去泉州,一来想看看佛朗士,二来也想了解海贸的情况,如今有郑三宝的邀约,正好顺理成章。他转头交给平儿道:“给二奶奶也看看。说我接了郑公公的亲笔信,十五日后要去泉州。兴儿你也听见了,等下你去账房找林管家,让他备好泉州商号的账册,到时跟我一起去。” 平儿和兴儿各自应着去了。 不多时,凤姐就匆匆走来,手里还拿着刚绣好的帕子:“你真要去泉州?腰伤还没全好,路上颠簸怎么办?” 贾琏笑着拉过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放心,我已让林之孝备了最稳的马车,路上走慢些,不会有事。郑公公邀我去看海舫,我好向他请教织锦外销,这是好事。” 凤姐知道他说得对,眼睛一转,仍忍不住叮嘱:“那你路上可得小心,让平儿跟你去,也好照顾你。织锦坊的事,我会让二丫头和尤二姐盯着,你放心。” “不用。”贾琏道,“平儿留在家里照顾你。荣国公的印信早就交给了你保管,我走之后,府里的大事,你跟老祖宗、太太商量着办。义田那边,让林之孝临走前跟庄头交代好,不用担心。” 凤姐眼泪下来了:“平儿,你安排多几个小厮,吩咐小厮多带衣物,泉州海边风大,别冻着。” 平儿应着去了。 贾琏他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写下给三宝的回信,差人送回。 接下来的几日,贾琏忙着交接府里的事:跟二丫头、尤二姐交代织锦的品质把控,尤其是供奉宫里的贡品样板,半点都不能马虎;跟林之孝核对泉州商号的账册,确认最近的出货情况;还去荣庆堂跟贾母、王夫人辞行,让她们放心。 十五日后一早,天刚蒙蒙亮,贾琏就带着林之孝,坐上了前往泉州的马车。 凤姐泪送到府门,手里拿着个锦袋,里面是件灰鼠皮护膝:“琏儿,路上盖着,别冻着膝盖。” 贾琏接过锦袋,躬身道:“放心,我会的。府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凤姐低首点头,亲自叮嘱林管家:“到了泉州,记得第一时间派人回府报平安。” 马车缓缓驶动,贾琏掀开车帘,见凤姐被几个丫鬟扶着,直到身影渐渐变小,还一直站在府门口望着。 贾琏眼里居然有些发酸。 渐渐地,车离京城原来越远,贾琏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京城景致,心里逐渐开始灌满期待——三宝的笑容,泉州的海舫、佛朗士的笑脸、还有未知的海贸机会,都在等着他。他又想起现实里等着他的苏晴,嘴角忍不住往上弯:不管红楼的世界多精彩,他知道,总有一个温暖的现实世界在等着他回去;而眼下,他要好好闯一闯这红楼新梦里的海疆,看看这大明朝的海舫,究竟有多壮阔。 第三节 第五日下午,马车终于抵达泉州码头。刚靠近港口,就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混着脚夫的吆喝、西洋商人的叽里呱啦声,热闹得让人眼花缭乱。 林之孝早已提前派人来泉州商号打招呼,商号的掌柜和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身后带着几个伙计,后面还有几匹高头大马,候在码头,见贾琏的马车到了,全部人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见过二爷!郑公公已派人来交代过,说让您到了就去码头的造船坊找他。” 贾琏点点头,让林之孝先去商号歇息,自己则策马跟着小太监往造船坊去。 刚走到造船坊门口,就见郑三宝穿着件便服,正站在一艘巨大的海舫旁,手里拿着个图纸,跟几个工匠说着什么。 三宝一见贾琏来,连忙笑着迎上来,一把拉住他的手:“二爷可算来了!快跟咱家来,让你瞧瞧咱家监造的海舫!” 贾琏跟着他走上码头的石阶,目光瞬间被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震撼了——只见港湾边,一字排开,列着十几艘建造中的巨大海舫!每一艘都比他见过的最大的商船还要大上三倍!船身是用厚实的硬木打造,泛着深褐色的光泽,船头上雕刻着威武的龙首,龙嘴里衔着宝珠;桅杆高耸入云,最粗的桅杆要三个壮汉才能合抱,上面缠着厚厚的帆缆,帆布是用浸过桐油的粗布缝制,在夕阳下泛着油亮的光;无数工匠人来人往,忙个不停。 “这……这就是公公监造的大海舫?”贾琏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伸手摸了摸身边一艘海舫的船板,触感坚硬如铁,好像比贾府里最好的紫檀木还要厚实。 三宝不说话,笑着拉着贾琏的手,走向码头边最高的观景台。 一上观景台贾琏视线就被胶着在海舫上——近看才知,方才的远观仍显局促:每艘海舫长约四十五丈,宽十丈二尺,船身由三层楠木拼接而成,外层船板厚达三寸,接缝处用麻丝混桐油反复嵌缝,再钉上三寸长的铜铆钉,密密麻麻的铆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给船身缀满了星子;船身两侧开着两列整齐的窗口,下层窗口隐约能瞥见黑色的炮口,上层窗口则探出瞭望用的木梯,十几个工匠正踩着梯子调整瞭望台的帷幔,木梯与船身衔接处还裹着防滑的麻布。 “这船板用的是云南深山的老楠木,得在澜沧江里泡足三年去性,待木纹收实了,再用桐油浸三遍、晒三遍,才能抗住海水腐蚀。”郑三宝伸手拍了拍船身,掌心击在楠木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敲在陈年铜钟上。 “你再瞧这船底——咱们给每艘船都装了‘龙骨’,是用整根三丈长的楠木刨成的,从船首通到船尾,就像人的脊梁骨,就算撞上暗礁,只要龙骨不断,船就沉不了。前几日试水,有艘船不小心蹭到浅滩,龙骨只擦破层皮,半点不影响行船。” 贾琏下意识伸手去摸船板,指尖触到的不是预想中的粗糙,而是被海水与海风打磨出的温润,却仍能清晰摸到木纹的坚韧——这楠木历经三年水浸、三遍桐油,早已变得如铁般坚固。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泉州见过的西洋商船,那些船身只用单层松木,薄得像纸,遇着风浪就晃得厉害,哪及眼前这海舫的万分之一厚重? “往这边来,带你看橹!”郑三宝拉着他绕到船尾,眼前的景象更让贾琏心惊——二十四支巨橹如巨兽的肋骨般从船尾伸出,每支橹长三丈,橹叶宽八尺,用的是闽北产的坚韧樟木,边缘还包着半寸厚的铜皮防磨;十几个工匠正合力推着一支橹试转,木轴与橹座摩擦发出“嘎吱”的闷响,竟带起阵阵水花,连码头的青石板都似跟着颤了颤,溅起的水珠落在手背上,带着海水的凉意。 “这二十四橹,要是全摇起来,就算无风,船速也能赶上西洋快船。”郑三宝的声音里满是骄傲,“咱家还在橹座里装了‘油槽’,每隔半个时辰滴些桐油,能省三成力气。上次试水,这‘镇海号’载着五百石货物,四天就从泉州到了马考,比佛朗士的商船快了整整两天。” 贾琏的目光顺着橹叶往上移,落在船身中层的炮位上。几个工匠正用绞车将一门红衣大炮往窗口送,炮身黝黑,长约一丈五尺,炮口粗得能塞进一个孩童的手臂;炮身下垫着厚厚的硬木架,木架上还装着滚轮,显然是为了调整射击角度,炮架旁还堆着几枚生铁铸的炮弹,每个都有碗口大小,沉甸甸的压得木架微微下沉。 “这炮能打多远?”他忍不住问,声音竟有些发哑。 “三里有余!”郑三宝伸手比划,“装的是‘□□’,里头裹着硝石、硫磺,一弹炸开能覆盖半亩之地,要是在海上遇着海盗,一炮就能把他们的船板打穿。这种炮,我前年有次出海时就用过,当时有艘倭寇船靠近,咱们试放了一炮,那船的舷板直接被炸出个大洞,吓得他们掉头就跑,连掉在海里的货物都不敢捡。” 他顿了顿,又指着炮位旁的木柜,“这里面装的是‘水密舱’,整艘船分了十二间舱,每间舱门都装着铜制的插销,就算船身被打穿一两处,只要把对应的舱门关上,海水就进不来。” 旁边的工头笑着向贾琏介绍:“这个办法做的船舫最是机巧,去年我们造的一艘船在海上遇着风暴,撞坏了三间舱,靠着水密舱撑到了避风港,连货物都没湿多少。” 说话间,郑三宝拉着贾琏登上另一艘接近完工的大海舫。 甲板宽敞得能容纳上百人操练,铺着防滑的栗木板,每隔五步就有一个系船的铁环,环上还刻着“永乐”的细字;甲板两侧立着三尺高的木质护栏,护栏上缠着粗麻绳,供船员行走时抓握,绳结打得是水师传下来的“双套结”,紧实得扯都扯不动;往船舱走的台阶是用整块青石雕的,两侧刻着缠枝莲纹,虽在船上,却仍透着几分雅致,台阶边缘还磨得圆润,怕船员走得急了磕碰。 下层船舱里,十几个工匠正围绕着一张巨大的海图,在旁边各自忙碌。 只见这海图用桑皮纸绘制,上面用红、黑两色标注着航线——红线是已开通的通商路线,从泉州到马考,再到果阿、满剌加,每个港口名称旁都注着水深“三丈五尺”“五丈二尺”,还有暗礁的位置;黑线是待开辟的新航线,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竺”“大食”,旁边还画着简单的船锚、灯塔记号,方便船员辨认。 “你看,将来咱们的织锦要是用这船运,从泉州到马考只要四天,卸了货直接转西洋商船去里斯本,比走陆路快十倍,还不用怕山贼、水匪。” 郑三宝伸手点在马考的位置,指尖划过海图上的红线,“之前佛朗士跟你说,他的船要走七天,咱们这海舫载得更多、走得更快,往后他要货,咱们三天就能备好,五天就能送到。” 贾琏俯身看着海图,指尖拂过“泉州”到“马考”的红线,忽然想起佛朗士说的“西洋商船多靠风势”——眼前这些海舫,却凭着二十四橹、坚固龙骨、十二间水密舱,既能借风,也能逆风行船,既能载货,也能御敌,这才是大国该有的海疆气度。他想起织锦坊里,二丫头蹲在织机旁修综框时,总说“织锦要经纬紧实才耐用”,眼前这海舫,不就是一艘“海上的锦缎”?龙骨是经,船板是纬,橹与炮是锦上添花的纹样,每一处都透着工匠的心血。 “再带你去看货舱。”郑三宝拉着他往底层走,刚下台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货舱的地板、舱壁全是用樟木铺的,既能防潮,又能防蛀。“这货舱分了十二间,每间都装了‘通风窗’,窗上糊着浸过桐油的纸,既能透风,又能挡雨。你们的织锦要是放在这里,就算走三个月,也不会发霉。” 他推开一间货舱的门,阳光从通风窗照进来,落在木料上,竟比在岸上更显鲜亮,樟木的香气混着丝绸的柔滑。 贾琏伸手摸了摸木料,又摸了摸货舱的樟木板,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尤二姐画“神机妙算”纹样时,总说“颜色要匀,针脚要细”,如今这海舫的货舱,不也是这般细致?樟木防潮、通风窗透气,连样料堆放都留着三寸空隙,怕压坏了锦面——这大明的工匠,不管是织锦还是造船,都透着股“把事做透”的韧劲。 贾琏想起之前在泉州见过的西洋商船,那些船虽快,却远没有这般壮阔,更没有这么多武器。 “公公,这些海舫是用来通商的,还是用来护航的?”贾琏忍不住问。 “两者都有。”郑三宝笑着道。 “咱家既要用这些海舫护送咱们的商船,跟西洋、南洋通商,也要用它们打击海盗,保护咱们的海疆。你看,那艘最大的‘镇海号’,就是旗舰,将来咱家要坐着它,去跟那些西洋商人通商时,也要让他们知道,咱们天朝海舫的威势。” 贾琏忽然明白,为什么大明朝能在海上立足——这些海舫,既是通商的利器,也是守护海疆的屏障。 他忽然想起佛朗士说的“抢海时代”,心里生出几分豪气——大明朝的海贸,不是靠抢,而是靠这样的海舫、这样的实力,堂堂正正地跟各国通商,这才是大国的气度。 “来,二爷,跟咱家上那船瞧瞧。”郑三宝拉着他的手,走上另一艘海舫。 几十丈长的甲板上面铺着防滑的木板,每隔几步就有一个系船的铁环;船舱分为三层,底层装货物,中层住人,上层是指挥室,里面都摆着巨大的海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通商路线,密密麻麻的航线像一张巨大的网,连接着东西方。 “来,你看这张,”郑三宝指着上面的航线,“咱们的织锦,要是用这些海舫运,比走陆路快三倍,还安全。” 贾琏心里一动——这正是他想的!若是能借着朝廷的海舫,织锦的外销就能更顺畅,盈利也能更多。 他连忙道:“公公说得是!若是能这样,咱们的织锦定能卖得更远。” “可不是嘛!”郑三宝笑着道,然后偷偷在贾琏耳边说:“圣上正在考虑,看看是不是把你家的织锦纳入朝廷的通商清单,用海舫统一运输,这样既能保证品质,也能让织锦走得更远。” 贾琏大喜过望,连忙躬身:“若能如此,是织锦坊的福气,也是贾家的福气!臣定当尽心,不辜负圣上和公公的期望。” 走进监造官署的三宝太监内室,小太监早摆上一小桌酒席,然后躬身退出。 贾琏和三宝畅饮几杯,相视一下,开怀大笑。 贾琏诚恳的对三宝说:“公公,我今儿个,算是真正的开了眼界了。我才彻底明白,为什么说上次你跟我说,那十万两银子自有它的用途。造海舫,原来这可是皇上的大事。虽然我中华物产丰富无所不有,皇上富有四海,自然不缺那点造船的银子,但造海舫,连通四海、协和万邦,功在千秋,这是不朽的盛事,对我们贾家的织造生意那也是利在当代,我今儿个回去,再安排十万两银子,明日叫林之孝送来,共襄盛举。区区微力,不成敬意,万望公公不要推辞。” 三宝亲自斟酒:“来!唐诗有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二人再次相视大笑。 接近傍晚时,郑三宝才叫人护送贾琏离开。 第22章 喜怀二胎凤心慰 募股集资织造兴 第一节 贾琏是傍晚抵府的,一路风尘仆仆,早有小厮快马提前赶回给凤姐道喜。 从午时听到小厮回报“二爷的马车已过沧州”,就再也坐不住,先是在西跨院的窗前踱来踱去,后来索性带着平儿到大门候着。风里裹着些秋日的凉意,吹得她鬓边的赤金步摇轻轻晃,可她半点没觉着凉,眼里只盯着街口的方向。 “二奶奶,您再裹紧些吧,风凉。”平儿手里捧着件月白夹袄,想给她披上,却被凤姐摆手推开。 “不用,”凤姐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哑,目光仍没离开街口,“差不多到了。” 平儿看着她眼底的青影,心里满是怜惜。 自从贾琏去泉州,凤姐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夜里总对着贾琏的空枕发呆,白日里看账也常常走神——有次织锦坊的二丫头来汇报织锦坊的事,她竟把“蓝灰小狼纹”听成了“马车到沧州了”,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闹了场小笑话。这些日子,她嘴上不说,可那股子盼归的心思,连府里的小丫鬟都瞧得明白。 “二奶奶,您这相思病啊,也只有二爷回来能治。”平儿轻声叹道。 “这一个月,您日日魂不守舍的,若不是织锦坊有二丫头、尤姑娘盯着,家里有赖大、周瑞家的帮衬,您这身子早扛不住了。” 凤姐没接话,只是指尖攥着帕子更紧了些。每当夜里梦到他时,醒来时枕头都湿了大半。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伴着小厮兴儿的高喊:“二爷回来了!二爷的马车到了!” 凤姐猛地抬头,只见街口扬起一片烟尘,一辆乌木马车正缓缓驶来,车辕上的暗纹流云在暮色里隐约可见——正是贾琏的马车。她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两步,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马车刚停稳,贾琏就掀帘跳了下来。他穿着件石青织金夹袍,腰间坠着那枚蓝田玉扇坠,脸上带着几分风尘,却依旧眉清目秀。刚站稳,就见凤姐站在门廊下,眼里含着泪,却对着他笑,那笑容又甜又涩,像刚酿好的蜜里掺了点苦。 “凤儿。”见到凤姐,贾琏快步上前,声音里满是欣喜。 凤姐再也忍不住,快步扑进他怀里,眼泪“啪嗒”掉在他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打了一下贾琏的胸口,“你可算回来了……” 平时泼辣厉害的凤姐儿,突然变得小鸟依人,让贾琏很不习惯。心疼之余,竟有些手足无措。 平儿早扶开凤姐儿,说:“奶奶,二爷可算回来了,我们先回府说话吧。” “府里有平儿,缺不了我这几日。”贾琏笑着点头。 平儿笑着道:“二爷回来了,二奶奶这病就算好了一半。快回屋吧。” 贾琏吓了一跳,急切的问平儿:“奶奶什么病?怎么林之孝这厮一点没跟我提过?”给三宝造船捐献十万白银的事,林之孝早快马叫小厮带着贾琏的密信向二奶奶禀告,重要信件快马通传,来回不绝,可从没提过凤姐儿身体有恙。 平儿说:“相思病,” 旋即被凤姐推开,踢了一脚。 贾琏笑着,扶凤姐往内走。感到她的身子的确是有些虚,靠在他怀里,脚步都有些轻飘。 “路上累不累?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凤姐还在絮絮叨叨地问,像是要把这一个月的话都补回来。 “不累,都顺顺利利的。”贾琏一一回答,把泉州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回到西跨院,小厨房果然把饭菜端了上来。水晶肘子炖得酥烂,粳米粥熬得软糯,凤姐亲自给贾琏盛了碗粥,又夹了块肘子,眼里满是关切:“快尝尝,我知道你爱吃。” 贾琏接过碗,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人心口发甜。 他看着凤姐痴痴望着他的神情,心里忽然满是歉意。 第二节 夜里,贾琏在书房整理泉州带回的账册,忽听得门帘轻响,平儿端着杯温好的蜂蜜水走了进来。“二爷,喝杯蜂蜜水,解解乏。”她把杯子放在桌上,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有话就说。”贾琏放下账册,看出她的异样。 平儿叹了口气,声音压得低了些:“二爷,奴才是想跟您说,二奶奶这一个月,实在是太惦记您了,心思都乱了。您走之后,她日日对着您的空房发呆,看账的时候,眼睛盯着账本,心思早飞到泉州去了,还好几次把‘织锦坊盈利’看成‘二爷来信’,还让奴才去门口看看是不是小厮送信来了。” 笑完,她又道:“好在织锦坊有二丫头、尤姑娘盯着,工匠们也尽心,没出什么差错;家里的事有赖大、周瑞家的帮衬,老祖宗和太太也常来问问,才没让二奶奶太过操劳。小姐胃口也不好,我说请太医看看,她总说‘等二爷回来了再说’。” 贾琏心里一沉,声音带着几分自责,“我要是早知道,路上就再快些。” 他知道凤姐向来好强,什么事都不愿让人担心,“明儿一早,赶紧请王太医。” 平儿道:“奴婢知道。那奴婢不打扰了,二爷也早点歇息。” 次日一早,早膳过后不多时,平儿和周瑞家的就请太医院的王太医就来了,听到凤姐儿不舒服,王夫人也来了。 看到王夫人,贾琏赶紧行礼,然后请太医提着药箱走进内室,隔着帘子给凤姐诊脉。 王太医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闭着眼睛,过了一会,起身再悄声躬身问了平儿几句话,又坐下再次把脉,把脉时亲自问了凤姐几句“二奶奶是否多有困倦?每日睡眠多少?”,凤姐如实作答,再过了一会,王太医才缓缓松开把脉的手指。 贾琏早就心急如焚,等不耐烦了,赶紧小声问:“太医,内人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 王太医却忽然笑了,对着贾琏和凤姐躬身行礼:“恭喜二爷,恭喜二奶奶!二奶奶不是生病,是有喜了!已经两个多月了,只是胎气尚不稳,加上二奶奶之前气血亏空,才会有些咳嗽、乏力的症状,只需好好静养,按时喝些安胎药,便无大碍。” “什么?”众人大喜!王夫人甚至流下泪来,叫道:“彩霞,快跑去告诉老祖宗!天大的喜事!” 彩霞应声快步而去。 凤姐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太医,又看向贾琏,眼里满是惊喜和激动,眼泪瞬间又掉了下来,“我……我真的有喜了?” “是真的,二奶奶。”王太医笑着点头,“脉象平稳,胎象也算稳固,只是需得注意休息,不能再劳心费神,也不能再吃生冷、辛辣的食物,安胎药我这就开给您,三日一剂,半个月,胎气就能稳下来。” 贾琏的脑瓜里,此刻有一个原子弹在爆炸。 凤姐靠在他怀里,眼泪掉得更凶,却全是喜悦。“终于有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平儿在旁听到消息,也激动得满脸通红,坐下扶起凤姐道:“奶奶以后不要随便哭了,要小心着肚子里的。” 凤姐儿点点头又躺下。 王太医开了安胎药,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才躬身退下。 贾琏扶着凤姐躺下,给她盖好被子,眼神里满是温柔:“你好好歇息,我亲自去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些清淡的吃食,再让平儿把安胎药煎上。” 凤姐点点头,眼里满是依赖:“你别走太远。” “我不走远。我今天哪儿都不去,就一直陪着你。”贾琏笑着点头,握了握她的手。 第三节 第二天清晨,窗外的晨光透过窗棂洒进西跨院,院子里散发着淡淡的安胎药香。 贾琏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房。林管家一早就来了,在书房候着。 林之孝捧着个蓝布包袱,一见贾琏,满脸喜色地迎上来下跪:“恭祝二爷大喜!” 贾琏脸上有些发烫,也说不清到底是欢喜还是惭愧,还是两者有之,“快起来,” 林之孝却不起来,说道:“贺喜二爷,还有另一件大喜事!”。 贾琏一听,笑着说:“站起来说话吧。” 林之孝站起身,小心翼翼地从包袱里取出一卷明黄色的文书,双手递到贾琏面前:“二爷,宫里来人了!工部织造局的李大人亲自送来的,说奉了圣上旨意,要向咱们织锦坊采购十万匹织锦,用于赏赐藩属和宫中用度!” “十万匹?”贾琏瞳孔骤缩,手里的暖炉差点掉在地上。 “二百万两……”贾琏喃喃自语,只觉得心口发热。 脱口而出:“十万匹?宫里要那么多织锦干什么?” 刚说出口又觉得问题不对。皇家要几十万匹织锦不算什么,宫人和锦衣卫在内宫里万人使用,还有赏给功臣、皇亲和勋贵的,赏赐给的外国番邦的,数不胜数。 林之孝道:“李大人说,圣上格外赏识咱们的异兽纹锦,尤其是那‘黄鸭斗篷猫’和‘蓝灰小狼’纹样,连贵妃娘娘都赞不绝口。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些,“要完成这十万匹订单,得添织机、扩工坊、增工匠,还得备足生丝、染料,算下来,至少需要二十万两白银。咱们织锦坊的盈利,大半都投进了义田义学、泉州分号,库房里现存的银子,只有五万两,远远不够啊。” 贾琏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喜是真喜,可愁也是真愁。 “二爷,要不……跟老祖宗和二奶奶商议一下,从府里库房挪些银子?”林之孝试探着问。 贾琏摇了摇头:“府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大观园工程和贵妃娘娘省亲的开销,各处打点的用度,如流水一般。老祖宗的私房虽有一些,可那是她养老的钱,怎能轻易动用?” 他想起现代社会的融资方式,忽然眼前一亮——股份制!对,就是股份制!把织锦坊的部分收益拿出来,向府里的主子、管家、甚至工匠们募股,发行“股纸”,认股者凭纸分红,股纸还能转卖,这样既能凑够资金,又能让大家都受益,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般疯长。他在现代时,曾研究过古代的票号和现代的股份制,知道这种方式的妙处——“认纸不认人”,既保证了资金的流动性,又能凝聚人心,让织锦坊的人都齐心协力,把生意做好。 “林管家,你且先回去,让账房先生核算一下织锦坊的资产和预期收益,我自有办法。”贾琏语气坚定,眼里满是光亮。 林之孝虽不知他有什么妙计,却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便躬身应道:“奴才遵命!” 第四节 凤姐睡足之后,精神大好,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见贾琏,问过平儿二爷是不是在书房,于是掀帘走了进来,脸上还留着几分刚睡醒的娇憨。 见到贾琏书房内不停的,来回踱步,越走越快,便笑着打趣道:“二爷这样来回的转,把我的头都转晕了” 贾琏一看凤姐,赶紧扶她坐在椅子上。 “不是岔子,是天大的好事!”贾琏拉着她坐在圈椅上,把朝廷十万匹订单和资金短缺的事说了一遍,最后神秘地道,“我想到了一个筹集资金的法子,叫做‘股份制’,只是得跟你和林管家仔细说说,你们明白了,才能帮我落实。” “股份制?”凤姐皱起眉,眼里满是疑惑,“这是什么新鲜法子?是跟票号借钱吗?” “不是借钱,是募股。”贾琏耐心解释,“你听我说,咱们织锦坊要扩张,需要二十万两银子。咱们把这二十万两分成两千股,每股一百两白银。不管是府里的主子、管家,还是织锦坊的工匠,甚至是外面的商户,只要愿意出钱认股,就能拿到一张‘股纸’,上面写着认股人的名字、股数和分红规则。” 他怕凤姐听不懂,又用通俗的话解释:“简单说,就是大家一起出钱办织锦坊,赚了钱按股分红,赔了钱也按股承担损失。这‘股纸’是凭证,‘认纸不认人’,就算认股人想把股份转给别人,只要拿着股纸就能过户,方便得很。咱们还在织造总坊设个专门的柜台,负责登记股纸、发放股利,谁也做不了假。” 凤姐听得认真,指尖轻轻敲着桌沿,丹凤眼转了转:“我懂了,就是大家凑钱做生意,赚了一起分,赔了一起担。可万一没人愿意认股怎么办?毕竟做生意有风险,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赚钱。” “放心,咱们织锦坊的盈利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贾琏胸有成竹,“去年盈利一万两,今年泉州订单能赚九万两,加上朝廷这二百万两的订单,只要能按时交货,明年的分红至少能有三成。也就是说,认一股一百两,明年至少能分三十两,比存票号的利息高多了。再说,咱们还能规定,股纸可以随时转卖,就算有人想退出,也能把股纸卖给别人,不用担心本金收不回来。” 正说着,平儿端着茶进来,见两人说得热闹,便笑着道:“二爷和二奶奶在说什么?这么投入。” “平儿来得正好,你也听听。”贾琏把股份制的法子又跟平儿说了一遍,“你心思细,帮着想想,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平儿仔细听着,眉头微蹙:“二爷这个法子好是好,只是‘认纸不认人’,万一有人伪造股纸怎么办?还有,分红的时候,怎么保证公平公正,不让人从中克扣?” “问得好!”贾琏赞许地点点头,“这两个问题,我早就想到了。第一,股纸要用特制的桑皮纸,上面盖着织锦坊的公章和我的私章,还有防伪的暗纹,别人仿造不来;第二,分红由你和林管家一起负责,账房先生核算清楚收益后,张榜公示,让所有认股人都能看到,然后凭股纸领取分红,任何人都不能克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我还想规定,府里的管家和织锦坊的工匠优先认股,管家最多能认十股,工匠最多能认五股,这样既能让大家受益,又能凝聚人心。咱们还能拿出一千两银子,作为奖励,给那些积极认股、又为织锦坊出力多的人。” 凤姐眼里渐渐亮了起来:“这个法子真妙!既不用跟票号借钱付利息,又能让大家都为织锦坊操心,真是一举两得。琏儿,你怎么想出来的?” 贾琏心里暗道,这可是现代社会的成熟制度,只是不能明说,便笑着道:“我也是偶然想到的,以前听人说过票号的经营法子,便举一反三,琢磨出了这个股份制。只要能凑够资金,完成朝廷的订单,咱们织锦坊就能更上一层楼,往后府里的进项也能更多,你管家也能轻松些。” 凤姐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你说得对!我全力支持你!待会儿林管家来了,咱们一起订下募股章程,尽快落实。我这就去跟老祖宗和太太说一声,让她们也认些股,起个带头作用。” “好!”贾琏点点头,心里满是欢喜。有凤姐的支持,又有平儿的细心,这股份制的事,定能顺利推行。 不多时,林之孝带着账房先生的核算结果来了,织锦坊现有资产十五万两,加上预期收益,估值三十万两。贾琏与凤姐、平儿、林之孝一起,细细订下募股章程: 一、募股总额二十万两,分为两千股,每股一百两白银; 二、认股人不限身份,荣国府、宁国府的主子、管家、工匠,以及外部商户均可认股,管家最多认十股,工匠最多认五股,外部商户最多认五十股; 三、股纸采用特制桑皮纸,盖织锦坊公章、贾琏私章,印有暗纹防伪,“认纸不认人”,可自由转卖,转卖时需到织造总坊柜台登记过户; 四、每年腊月分红,按净利润的七成分红,三成留作织锦坊扩大再生产,分红时张榜公示,凭股纸领取; 五、在织造总坊设立“股纸柜台”,由平儿和林之孝共同管理,负责股纸登记、发放、过户、分红等事宜; 六、凡织锦坊工匠认股者,每月工钱多加五百文,表现优异者,年底额外奖励分红一成。 章程订好后,林之孝捧着章程,激动得满脸通红:“二爷真是天纵奇才!这章程订得细致周全,既保证了公平公正,又能吸引大家认股,奴才这就去安排,印刷股纸、设立柜台,争取三日内就开始募股!” “好!”贾琏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股纸要尽快印刷,防伪措施一定要做好,不能出半点差错。另外,你再去跟织锦坊的工匠们说说,让他们都知道这股份制的好处,积极认股。” “奴才遵命!”林之孝躬身行礼,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凤姐看着他的背影,笑着对贾琏道:“有林管家办事,咱们就放心了。我这就去荣庆堂,跟老祖宗和太太说认股的事,她们若是认了,其他人自然也会跟着认。” “嗯,你去吧。”贾琏点点头,心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朝廷订单里有两万匹异兽纹锦,我想再添一个新纹样,就是我从泉州带回来的‘喵音天籁’原型,橙色小狗斗篷款,颈系格子围巾,让尤二姐设计花本,你觉得如何?” 凤姐笑着道:“尤二姐的画工好,设计的纹样都很受欢迎,让她设计再好不过。你去吧,我去荣庆堂了。” 贾琏送凤姐出门,转身往织锦坊去。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的章程上,墨字在光下泛着光泽,像是在预示着织锦坊的光明未来。他心里满是期待,既盼着募股顺利,也盼着尤二姐能设计出更精彩的纹样,让织锦坊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第五节 织锦坊的晨雾还未散尽,“哐当”的梭箱声与“沙沙”的挽花声就已此起彼伏,比往日更显热闹。贾琏刚走进坊院,就见工匠们都在忙碌着——进料组的王三正把煮练好的生丝送到挽花组,李婶子带着挽花工们手指翻飞,按花本拉动综线;织工们守着织机,投梭的动作又快又稳,脸上满是干劲。 “二爷来了!”守坊的小厮见他进来,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里满是恭敬。 贾琏点点头,目光扫过院角的花本组隔间,见里面亮着灯,还传来轻轻的画笔摩擦声,便径直走了过去。 推开隔间的门,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扑面而来。尤二姐正坐在桌前,手里握着支细毫笔,笔尖沾着朱红颜料,在素色绢纸上细细勾勒。她穿着件月白绫袄,外面套着件青布比甲,头发挽着简单的双丫髻,鬓边别着朵黄色绒花,衬得她眉眼格外清秀。阳光透过小窗洒进来,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尤二姐。”贾琏轻轻唤了一声。 尤二姐听到动静,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连忙放下笔,起身屈膝行礼:“见过二爷。二爷怎么来了?是新纹样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吗?”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看看你。”贾琏走到桌前,低头看向绢纸——上面画着一只裹着红色小狐狸斗篷的猫儿,正是“神机妙算”的纹样,狐狸的耳朵尖尖的,用淡墨晕出了绒毛的层次感,额间的花钿是朱红的四瓣纹,边缘还描了细细的金线,精致得很。 “这纹样画得真好。”贾琏忍不住赞叹,指尖轻轻拂过绢纸,触到未干的颜料,带着几分凉意,“朝廷给了咱们十万匹的订单,其中两万匹是异兽纹锦,我想再添一个新纹样,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喵音天籁’原型,橙色小狗斗篷款,颈系格子围巾,你看能不能设计出来?” 尤二姐连忙道:“二定不会让二爷失望。” 她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新的素色绢纸,铺在桌上,又拿起细毫笔,沾了点橙色颜料,一边听贾琏说设计概念,一边在纸上轻轻勾勒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细细的线条,很快,一只小狗轮廓的斗篷就显现出来——圆滚滚的身子,短短的四肢,透着股憨态,橙色的斗篷用淡墨和浓墨分层晕染,像是真的绒毛般柔软,颈间的格子围巾用黑白两色细细描绘,线条规整,显得格外精致。 贾琏站在一旁,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心里满是欣赏。尤二姐的画工确实好,不仅能准确把握纹样的形态,还能加入自己的巧思,让纹样更显灵动。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蹲在槐树下修织机,专注而认真,如今设计花本,依旧是这般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生敬佩。 “二爷,您看这样行吗?”尤二姐画完初稿,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期待。 贾琏俯身细看,只见小狗的额间花钿是淡金色的,四瓣纹细而不断,眼睛用淡褐颜料勾勒,再点上一点银粉,像是有光在里面转,格外活气。 “太好了!就是这个模样!”贾琏忍不住拍手。 尤二姐脸上露出一丝浅笑,眼里满是欢喜,却仍保持着分寸:“多谢二爷夸奖。我再细化一下细节,把斗篷的绒毛和围巾的格子画得更清晰些,保证不耽误织造。” “好。”贾琏点点头,忽然想起募股的事,便笑着道,“对了,我刚和二奶奶、林管家商议,打算推行‘股纸制’,向大家募股筹集资金,扩张织锦坊,你听说了吗?” 尤二姐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刚才听林管家跟工匠们说了,大家都很感兴趣,说认股能分红,比存票号划算多了。”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郑重,“二爷这个法子真好,既解决了资金短缺的问题,又能让大家都为织锦坊操心,往后织锦坊的生意定能更兴旺。” 尤二姐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笔杆,脸上泛起几分红晕,声音带着几分羞涩:“二爷,我这些年攒了些月钱,还有我爹留下的一点积蓄,刚好五百两,二爷,等下我全部交给你。” 贾琏心里一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知道尤二姐的处境,父亲去世后,她在宁府过得并不容易,那些积蓄想必是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如今竟愿意全部拿出来认股,这份信任和支持,让他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二姐,你……”贾琏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本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她竟如此信任他,愿意把全部身家都投进来。 尤二姐抬起头,眼里满是真诚,声音坚定:“二爷,我知道织锦坊是您的心血,也是我实现梦想的地方。自从您提拔我做花本组的组长,让我能靠自己的画工吃饭,我就一直想为织锦坊做点什么。如今有这个机会,我自然愿意支持您。我相信您的本事,也相信织锦坊的未来,就算赔了,我也不后悔。” 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憧憬:“我爹以前常说,做人要懂得感恩,要敢闯敢拼。您给了我机会,让我能活得有尊严,我愿意跟着您,一起把织锦坊做好,让更多人知道我的纹样,知道咱们荣国府的织锦。” 贾琏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暖又酸。 他想起穿越以来的种种,从最初的慌乱无措,到如今整顿织锦坊、办义田义学、推行股份制,一路走来,虽有凤姐的支持、林之孝的辅佐,却也遭遇了不少阻碍和质疑。而尤二姐,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始终坚定地信任他、支持他,这份情义,他只能深深的放在内心深处。 尤二姐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像是春日里的桃花,格外动人:“二爷。我以后也是东家了,我定当尽心设计花本,不耽误订单的交付。” 走出花本组的隔间,贾琏看着坊院里忙碌的工匠们,心里满是感慨。织锦坊就像一棵大树,如今已枝繁叶茂,而这些工匠们、尤二姐、林之孝、凤姐,都是树上的枝叶,共同支撑着这棵大树茁壮成长。 第六节 接下来的几日,织锦坊的募股活动搞得热火朝天。 林之孝办事利落,三日内就印刷好了股纸,设立了“股纸柜台”,还在坊院门口贴了募股章程,派小厮在府里和城外的商户间奔走宣传。消息一传出去,立刻在京城引起了轰动。 荣国府的主子们率先响应。贾母一下子认了五十股,拿出五千两白银,笑着说:“琏儿办事,我放心。这织锦坊是咱们贾家的脸面,我老婆子也得添把力。”王夫人认了三十股,连邢夫人都认了二十股,薛姨妈也从薛家拿了三千两,认了三十股。就连宝玉,都缠着贾母,认了五股。 府里的管家们也不甘落后。林之孝认了十股,赖大、周瑞家的各认了八股,其他管家也或多或少认了些,转眼就募得了五万两银子。 织锦坊的工匠们更是踊跃。二丫头、王工匠、李婶子等老工匠,都把多年的积蓄拿了出来,各认了五股;年轻的工匠们也纷纷认股,有的认一股,有的认两股,就算手头不宽裕,也想着为织锦坊出份力。短短五日,就募得了十二万两银子。 不久,城外的商户们也闻风而来。 江南的绸缎商、染料商们,也纷纷认股,有的认二十股,有的认三十股,没过几日,二十万两的募股目标就顺利完成了。 贾琏看着账房先生报上来的认股名单和银两数目,心里满是欣慰。他没想到募股会这么顺利,这不仅解决了资金短缺的问题,更让他看到了大家对织锦坊的信任和支持。 “二爷,募股已经超额完成了,一共募得了二十二万两银子。”林之孝满脸喜色地汇报,“多余的两万两,奴才打算存进票号,作为备用金,万一后续有急需,也能应急。” “好!”贾琏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股纸柜台要继续运作,做好股纸的登记和过户工作,分红的时候,一定要公平公正,不能出半点差错。” “奴才省得!”林之孝躬身应道,“另外,织机已经订好了,江南的织机匠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半月后就能到货;新的工坊也在扩建,工匠们也招募好了,正在培训,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贾琏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你了。尤二姐的新纹样花本设计得怎么样了?朝廷的订单不能耽误。” “尤姑娘已经设计好了,花本也编好了,前日已经开始试织了,奴才这就带您去看看。”林之孝说着,引着贾琏往织机旁走去。 只见一台织机旁,织工正按着新花本织造“喵音天籁”纹样的锦缎。橙色的小狗斗篷在锦面上渐渐显现,绒毛的层次感通过丝线的深浅变化展现得淋漓尽致,颈间的格子围巾线条规整,披着小狗斗篷的小猫咪额间红色花钿在光下缺如朝阳红日般泛着一层金光。 “太好了!”贾琏忍不住赞叹,伸手摸了摸锦面,质地紧实,纹样清晰,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这纹样织得真精致,二姐的画工和花本的编工都没得说。” 尤二姐正好走过来,见贾琏满意,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二爷过奖了。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编花本的李婶子、织造的张织工,都费了不少心思。” “你们都辛苦了。”贾琏看着眼前的锦缎,心里满是期待,“这‘喵音天籁’纹样,定能和‘黄鸭斗篷猫’‘蓝灰小狼’‘红狐狸’一样受欢迎,咱们织锦坊的生意,定会更上一层楼。” 连小肚子渐渐有了曲线的凤姐,也在平儿护送下从府里赶来,众人见了,纷纷上前请安,如众星拱月。 见了新织出的锦缎,凤姐眼里满是惊喜:“这小狗纹样真可爱!比之前的纹样更显憨态,定能讨得宫里娘娘们的喜欢。琏儿,募股的事顺利完成了,扩建的事也按计划进行,咱们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当然要庆祝!”贾琏笑着道,“今晚在织锦坊摆宴,宴请所有认股人和工匠们,好好热闹一下!” 当晚,织锦坊的院院里张灯结彩,摆满了宴席。 桌上的菜肴丰盛,酒壶里的女儿红泛着琥珀色的光,香气四溢。 第23章 御前得荐出使琉球 股改功成产力暴进 第一节 京城的秋天,总带着股浸骨的凉,不时掠过琉璃檐角的冷风,更衬托出大内的阴冷和森严。 辰时三刻的阳光斜斜切过紫宸殿的菱花窗,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道被截断的碎金带。暖阁内的龙涎香燃得极慢,烟缕纤细如丝,缠上案头那卷摊开的《海外舆图》,将“应天”“泉州”“琉球”三地的朱笔圈注,晕成模糊的红影。 帝负手立于案前,明黄色龙袍的下摆垂落在地,十二章纹中的日、月、星辰图案,在光斑里泛着暗金的光。 他没戴龙冠,乌发用一根碧玉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眉峰,却遮不住眼底的沉郁。他的右手握着一枚白玉扳指,指腹反复摩挲扳指上的云纹,动作极慢,慢到能看清扳指在阳光下转动时,玉质里絮状的纹理缓缓移位。 三宝太监躬着身,恭立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石青缎宫袍的领口绷得笔直。三宝垂着眼,看着帝负手而立时右手过于用力而把左手手指抓出青白,显然是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 “内陆的密报,都呈上来了?” 帝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低哑得像被秋霜浸过的粗砂,没有起伏,却让暖阁内的空气瞬间凝住。 三宝知道,“内陆”二字背后,是十余年来遍布全国的一张网,是对“那个人”踪迹的执念——自一场大火后,那人像人间蒸发,帝便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三宝的膝盖微微下沉,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平稳:“回圣上,应天、云南、四川、湖广诸省的密报,昨日已由锦衣卫都指挥使亲自呈进,臣连夜核对过,未发现‘异常’踪迹。唯湖广按察使奏报,永乐二年,有位建文年间的翰林院编修,姓沈,携家眷自应天往东南迁徙,后在泉州港与商船同行,再无音讯,奴才已命泉州卫指挥使封锁大小港口,逐船核验乘客名录。” 他没回头,目光仍锁在舆图上“应天”的位置。 “泉州,泉州……”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白玉扳指在指间转动,玉质与指尖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海舫的进度,你再说说。”帝终于缓缓转身,他的肩线微微放松,却仍保持着挺拔,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动,露出眉峰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三宝的指尖在袖中轻轻攥紧,帝的思绪已从“内陆”转向“海外”——若那人不在陆地,唯一的可能,便是借海船逃去南洋、西洋的番邦。他躬身应答:“回圣上,泉州船厂共十二艘宝船,现已完工九艘。船体皆用南洋铁力木,选的是生长五十年以上的老材;每船配佛郎机炮十二门,炮管是工部新铸的精铁,射程比旧炮远三成,鸟铳三十杆,弹药按三个月用量备足;水师精锐选了三千人,皆是从沿海卫所挑选的老兵,擅长舰船协同与海上格斗,每日在泉州湾操练,至今,未出一次差错。” 他顿了顿,目光快速扫过帝的面部——帝的眼睑微微下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鼻翼的轻微翕动,是在认真听。 三宝继续道:“粮草舱按远洋规格改造,可储三个月的米粮、淡水,还备了晒干的肉干、咸菜;医官选了三位太医院的老手,擅长治疗海上的伤寒、痢疾;工匠也带了五十人,连修补船板的桐油、铁钉、木料,都多备了三成——奴才想着,若遇‘特殊情况’,也能有应对的余地。” “特殊情况……”帝重复了这四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秋风吹进来,卷起他袍角的海水江崖纹,猎猎作响。 他望着檐角那只铜铃,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将鼻梁的阴影拉得极长。 “朕昨夜做了个梦。”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自语,连三宝都要凝神才能听清。“梦到先帝了,他坐在奉先殿的龙椅上,手里拿着朕小时候练字的字帖,问朕,‘允炆呢?你把他藏哪了’——朕答不上来。” 三宝的心脏猛地一缩,膝盖控制不住地往下沉,几乎要跪在金砖地上。这是十二年来,圣上第一次在臣子面前流露如此直白的脆弱,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一个被先祖追问的后辈的无措。可他不敢真的跪下,只能将躬身的角度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声音带着极轻的颤抖,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手背上:“臣万死不辞!船队出发后,臣定沿南洋、西洋诸港逐一秘查,凡有洪武旧臣踪迹、建文年间旧物,必查个水落石出;若遇‘那个人’,奴才就算粉身碎骨,也将其带回京城,以慰洪武爷在天之灵,以安皇上圣心。皇上……请宽心,先帝爷在天之灵,定知圣上十余年来的苦心。” 帝没回头,只是抬了抬手,眼神却透着一股孤绝。他的肩膀微微绷紧,像是在克制什么,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跟着朕,有三十年了。从燕王府到京城,一眨眼,就十二年了。” 三宝收起眼泪,但眼眶仍在发热,却不敢有任何动容的表情,只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奴才能追随圣上,是奴才的福气。” “福气……”帝轻笑一声,那笑声极淡,却像冰珠落在铜盘上,脆得刺耳。 “朕倒觉得,跟着朕,苦了你们。”他终于转身,目光落在三宝鬓角的白发上,那是去年郑和从泉州回来后新添的,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走过去,抬起手,白玉扳指轻轻碰了碰那根白发,动作轻得像怕碰断。三宝觉得后颈发寒——帝的指尖带着凉意。 “前日礼部奏报,琉球国王遣使求立世子,朕已恩准。”帝收回手,转身,走回案前,指尖重新落在舆图上“琉球”的位置,这次的力度比之前重了些。宣纸被压出明显的凹陷,“这次宣旨的使者,还没定人。” 三宝的心头猛地一跳,——琉球是大明的藩属,遣使宣旨名正言顺,不会引起任何番邦的疑心;更重要的是,琉球与泉州隔海相望,常有那人的旧人避祸前往,派去的使者,既能宣示天朝威严,又能暗中查访那人的踪迹,可谓“一箭双雕”。 他沉吟片刻,指尖在袖中反复摩挲,确保每一个字都能精准传达自己的意图:“奴才倒有个人选,荣国公世子贾琏。此人是贤德贵妃的堂兄,身份符合出使体面,不失天朝威仪;且他去年曾往泉州办理西洋贸易,与佛朗士等西洋客商打过交道,略懂海事与番邦习俗,可借宣旨之机熟习海况,将来若有海外差事,也能派上用场。” 帝盯着三宝,看了半晌,目光像实质的网,将三宝笼罩其中。他的眼睑微微抬起,瞳孔在光斑里收缩,露出眼底的冷意,却在片刻后又缓缓垂下,掩去所有情绪。 他回到案前,抬手拿起御笔,狼毫笔尖蘸了红墨,在舆图“琉球”旁画了个极小的红圈,像一圈刚流的血。 “就他吧。就说‘琉球为藩属首善,需皇亲安抚’。”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明日你去荣国府宣旨。” “奴才遵旨。”三宝跪下行礼,额头触到金砖地的微凉,声音恭敬得无一丝杂质。 三宝退去,暖阁里只剩下帝一人。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卷《海外舆图》,凑到烛火旁。火光跳动,映着他眼底的沉郁,朱笔圈注的港口在他指尖下逐一掠过:应天、泉州、琉球、马六甲……每一个地名,都像一根针,刺向他藏在心底的恐惧。 他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无人理解的痛苦与执念,“朕倒要看看,这海外,能不能藏住你……” 烛火“噼啪”爆了个火星,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孤绝而冷硬,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第二节 荣国府的织锦总坊,如今已是京城最热闹的去处。 自贾琏提出“募股集资”的法子,消息传开后,京城里的商户、官员家眷,甚至有些宗室子弟,都纷纷来认购股纸——一张股纸一两银子,年底按盈利分红,既能支持贾家的织锦业,又能赚银子,这般稳当的买卖,谁不乐意? 此时的织锦总坊,院外的墙上贴满了红色的股纸认购榜,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认购人的名字和认筹数量,看得人心里欢喜。院内更是一片忙碌景象:进料组的工匠们正忙着搬运刚到的江南熟丝,堆得像小山似的;挽花组的姑娘们手指翻飞,按新花本拉动综线,“沙沙”的声响此起彼伏;织工们守着新添的织机,投梭的动作又快又稳,脸上满是干劲。 贾琏穿着件月白锦缎夹袍,腰间坠着蓝田玉扇坠,正站在院中央,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满是欣慰。自募股成功后,他便让林之孝拿着银子,去苏州、杭州收购了两家染布坊和一家线料坊,又添了一百五十台新织机,如今的织锦总坊,已从单一的织造,变成了集养蚕、煮丝、染色、织造、销售于一体的完整产业链,再也不用被上下游卡脖子。 “二爷,您来了!”二丫头穿着件青布裙,手里拿着三本账册,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这是刚核好的募股账册,您瞧瞧!另外,苏州、杭州的坊子账目已经整顿好,新招的工匠也都培训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能开始生产。” 贾琏先接过募股账册,翻开一看,上面的数字整整齐齐,认购人有京城最大的绸缎商张记的东家,有工部侍郎家的太太,甚至还有几位宗室子弟,心里越发踏实:“做得好。这些认购人,日后都是咱们的股东,年底分红时,一定要算清楚,不能出半点差错。” “二爷放心!”二丫头点头,语气笃定,“我已经让账房先生单独立了一本股东账,每笔银子的去向、每月的盈利,都记得明明白白,月底会贴在总坊门口,让大家都能看到,保证公开透明。” 贾琏笑着点头,目光扫过院角的花本组隔间,里面传来轻轻的画笔摩擦声,便问道:“尤二姐呢?新纹样画得怎么样了?” “尤姑娘一早就来了,说要赶‘喵音天籁’的新花本。”二丫头说着,引着贾琏往隔间走,“她还说,这纹样要比‘神机妙算’更精致些,西洋人和京城里的贵人们定能喜欢。” 走进隔间,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扑面而来。尤二姐正坐在桌前,手里握着支细毫笔,笔尖沾着淡金色颜料,在素色绢纸上细细勾勒。她穿着件月白绫袄,外面套着件青布比甲,头发挽着简单的双丫髻,鬓边别着朵黄色绒花,衬得她眉眼格外清秀。 “二爷?”尤二姐听到动静,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连忙放下笔,起身屈膝行礼,“您怎么来了?是新纹样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吗?”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看看。”贾琏温和的笑道,“织造的事你和二丫头盯着,我来的越来越少了。这‘喵音天籁’,将来是咱们的主打纹样,你们定要做到最好。”他顿了顿,又道,“如今总坊扩大了生产,你这花本组也得添些人手。我已经让林之孝去寻了几个心灵手巧的小丫鬟,往后就让她们跟着在你手下学画纹样、理花本,手下得力,你也能轻松些,更好的帮我盯住全坊。” 尤二姐连忙起身行礼:“谢二爷抬举。我定当好好教她们,不让二爷失望。” 贾琏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越发赏识。 “对了,”贾琏想起什么,转头对二丫头道,“新招的工匠,培训得怎么样了?尤其是煮丝和染色的工匠,技术过关了吗?” “都过关了!”二丫头连忙道,“我亲自带着他们练了半个月,煮丝的火候、染色的比例,都按老规矩来,还请了苏州最有名的煮丝师傅和染色师傅来指导,如今他们煮的丝,比老工匠还柔软;染的颜色,均匀鲜亮,一点都不差。” 她带着贾琏走到院外的煮丝灶旁,只见几个年轻的工匠正往大铁锅里倒生丝,锅里的水冒着热气,飘着淡淡的皂角香。“二爷您瞧,”二丫头指着锅里的生丝,“这是他们今早煮的丝,已经煮了半个时辰,加了三次皂角水,再过半个时辰就能捞出来,您摸摸,比老工匠煮的还软。” 贾琏伸手从锅里捞起一缕丝,指尖触到丝的柔软,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比以前赖二管的时候强多了。往后,煮丝和染色的工序,都要按这个规矩来。” “奴才省得!”负责煮丝的工匠连忙躬身应道,脸上满是干劲——他们都是从乡下招来的穷苦人,能在织锦总坊做工,不仅月钱比别处高,年底还有分红,自然格外珍惜这份差事。 贾琏又走到织机旁,看着新工匠们投梭的动作,虽不如老工匠熟练,却也有模有样。 “二丫头,”他对二丫头道,“往后,织工们就按‘分组承包’的规矩来,每组负责一定数量的织机和纹样,织得好的,月底多给赏钱;织坏的,就扣月钱,这样大家才有干劲。干好干坏一个样,以前那一套,必须砸了。” “二爷放心,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二丫头笑着道,“他们都愿意按这个规矩来,还说要跟老工匠们比一比,看谁织得又快又好。” 第三节 贾琏刚从织锦总坊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被小厮请了过荣庆堂。 到了荣庆堂,却见整个贾府的男丁几乎都齐了,都在站立着,有的窃窃私语,好像在等着什么。“琏儿来了?快过来。”贾母一见他进来,连忙招手,“刚宫里来人了,说郑公公要亲自来宣旨,不知道是什么事。” 贾琏走过去贾母旁边,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外传来小厮的高声通报:“郑公公到——!” 众人连忙往门口望去。只见郑三宝太监今日穿着件石青缎的宫袍,腰间系着嵌玉腰带,手里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在两个小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来。他脸上带着温和而庄重的笑容,仍透着威严,见了贾母等人,先躬身行了个礼:“老夫人,各位老爷、太太,奴才奉圣上旨意,特来宣旨。” 贾母连忙扶着鸳鸯的手,颤巍巍地说:“有劳郑公公跑这一趟,快请。鸳鸯,快设香案。” 鸳鸯应着,忙指挥小厮们在堂中设好香案,铺好明黄色毡毯。 郑三宝缓缓走到香案前,站立,转身,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荣国公掌印世子贾琏,品貌端方,素娴礼仪。今琉球国王遣使求立世子,朕已恩准,特命尔为正使,出使琉球宣旨。尔当谨守礼仪,宣扬国威,安抚藩属,勿负朕望。钦此!” “臣贾琏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琏连忙跪下,双手接过圣旨,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出使琉球,不仅是圣上的信任,更是他熟悉海事的好机会。 圣旨宣读完毕,三宝太监笑着扶起他:“恭喜世子!圣上对您寄予厚望,此次出使,定能圆满完成使命。” 贾母拉着郑三宝的手,眼里满是欢喜:“多谢公公,多谢圣上恩典!我贾家今日能得圣上记挂,全赖公公照顾。只是琉球路途遥远,海上风浪大,还请公公多多照拂我家琏儿。” “请老夫人放心。”郑三宝笑着道,“咱家近日也要去泉州办事,会顺路恭送二爷到泉州,出使琉球海路上,朝廷还会派水师精锐护送,定能保二爷平安。另外,咱家已让人备好出使的官服、文书和礼品,明日一早就可出发。” 贾琏再次躬身道:“多谢公公费心。臣定当不负圣上信任,圆满完成使命。” 从荣庆堂出来,贾琏心里既激动又忐忑。 “二爷,您回来了!”凤姐早已在西跨院的正厅候着,见他进来,连忙迎上来,眼里满是担忧,“刚听平儿说,你要出使琉球?海上风浪大,你可得小心些。”说完,双眼含泪,双手拉着贾琏的手, 贾琏握着她的手,见她眼里满是不舍,心里一暖:“放心吧,有郑公公护送,还有水师精锐跟着,定能平安回来。这次出使,是圣上的信任,也是个历练的好机会。” 凤姐点点头,眼里的担忧却没散去,轻轻道:“巧儿今日说好久没有见到爹爹了。你家里的椅子都还没有坐热,此番又要外出,多加小心。你不顾念大的,也要顾念小的。”说着,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全无大闹荣国府的泼辣狠劲。 贾琏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心里满是愧疚:“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我这次出使,最多三个月就能回来,等我回来,就好好陪你,再也不离开你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安心养胎。凡事少理。织锦总坊的事,我已经跟林之孝和二丫头交代好了,每月的盈利、股东的分红,都会按时核算;尤二姐的新纹样,也会按计划生产;府里的事,我已经吩咐平儿、林之孝、周瑞、吴新登、赖大五人好好料理。” 凤姐靠在他怀里,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府里的事你放心。你只管安心出使,早点回来。” 平儿端着燕窝粥走进来,轻声道:“二爷,二奶奶,快趁热喝碗燕窝粥吧。二爷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也得养足精神。” 贾琏接过燕窝粥,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甜得人心口发暖。 第四节 次日一早,贾琏换上出使的官服,石青缎的面料上绣着暗纹流云,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捧着圣旨,显得格外庄重。凤姐和平儿送他到府门口,郑三宝早已候着,旁边停着十几辆马车,里面装着出使的礼品和行李。 “二爷,该出发了。”郑三宝笑着道,“泉州那边已经备好船只,咱们尽快赶路,也好早点熟悉海况。” 贾琏点点头,深深看了凤姐一眼:“我走了。” 一路缓缓南下,晓行夜宿,八日后,终于抵达泉州。泉州码头的景象比上次更热闹,大大小小的商船泊在岸边,桅杆如林,搬运货物的脚夫扛着箱子往来穿梭,空气中混杂着海水的咸湿与香料的浓郁气息。 安置妥当之后,三宝太监带着贾琏直奔望海楼,随从早已订好了顶楼的“听涛阁”。阁内三面开阔,能望见远处的海港与往来的商船,桌上摆着精致的海味:清蒸石斑鱼、红烧鲍鱼、焖海参,还有几样西洋菜式,都是专门按贾琏的口味准备的。 “贾二爷,一路辛苦,先喝杯酒解解乏。”郑三宝端起酒杯,笑着道,“这是泉州最好的‘状元红’,存了十年的陈酿,味道醇厚。” 贾琏接过酒杯,与他碰了碰:“多谢公公。” 郑三宝一饮而尽,“咱们是挚交,何须说这些客套话。这次出使琉球,你只管安心宣旨,海事方面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届时会有一支三艘战船组成的船队护送你,护卫的锦衣卫和指挥使都是跟随咱家多年的,非常可靠。” 贾琏点头谢过。拿起筷子,尝了口清蒸石斑鱼,鱼肉清甜,带着海水的鲜气,确实比京城的河鱼更嫩。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海舫的构造、出使的流程,还有琉球的风土人情,气氛格外融洽。 两人正谈得投机,忽然有小厮上来示意林之孝下去,不一会儿,林之孝匆匆上来,压低声音在贾琏耳边说:“二爷,石呆子求见。就在楼下。” 贾琏心里猛地一震:“石呆子?他怎么来了?” 第24章 石呆子献扇助元春 贾琏王宫听天籁 第一节 听到林之孝低声禀报石呆子求见,贾琏想了想,说:“传他上来。” 不一会,林之孝带着石呆子上来。 石呆子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手中拿着一个大布袋,头发凌乱,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眼神坚定。上得楼来,一见贾琏,跪下磕头行礼:“小人见过贾二爷。”,然后又向坐着的三宝太监磕了一个头:“见过大人”。 贾琏起身走过来,扶起他:“石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呆子的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小人来泉州有三个多月了。小人的案子,多亏了二爷派旺儿去臬司府打点,臬司大人重审后,判草民无罪,贾雨村也被革了职,押解回京问罪了。后来草民听说二爷要来泉州,专门从苏州赶来,但可惜没见着大人,扑了个空,正没着落处,泉州商号的伙计说,二爷对泉州的客商格外着紧,不用隔三几个月,都会来泉州巡视一趟,所以小人就索性在泉州守着,平时就帮着码头搬运的伙计干点活换个馒头,听码头的伙计说二爷要出使琉球,我特意赶来,想给二爷送行,也是道别。这次见到了二爷,我就可以放心去了” 贾琏心里感到酸涩,又带着几分愧疚:“都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父亲要你的扇子,你也不会遭此横祸。” “二爷言重了。”石呆子摇摇头,“小人虽然呆,但小人不瞎。小人知道,二爷是个好人,一直想救我。这次能沉冤得雪,全靠二爷的打救。” 说完,看了一下在酒席桌主座上坐着不动,一直保持笑容,只静静看着他说话的三宝太监,石呆子欲言又止。 贾琏说道:“这位郑大人是我的生死之交,和我是一体的,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石呆子又跪下向三宝磕了一个头。 三宝温和地笑着说:“先生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石呆子也不起来,淡淡的说道:“小人这次来找二爷,是来送扇子的。” 贾琏一听,大惊道:“断断使不得!我是绝然不会收的。” 石呆子继续淡淡的说道:“我在苏州时,在城根下,听一个叫做苦瓜和尚的,疯疯癫癫的,说起一个‘怀璧其罪’的典故,我才醒悟过来。这扇子是我爹临终前塞给我的,他攥着我的手说‘石家就这一件念想,见它如见我’。我守了十年,每天都拿软布擦一遍,连扇面都舍不得沾半点灰,夏天再热也舍不得用它扇风,就怕把墨色吹淡了。我以为这是福气,是我爹留给我的念想,能让我觉得他还在我身边,可就是因为这把扇子,我差点死在牢里。” 石呆子擦擦眼泪,继续说:“以为我要死在牢里了,是二爷您派林管家去臬司府说情,还跟贾大老爷呛起来,为了救我,还挨了贾大老爷的狠狠的一顿毒打。我出来那天,看着天上的太阳,才知道什么叫‘福祸无常’——我以为的福气,是差点害死我的祸根;我以为的绝境,却因为您的大义,成了活路。” 他抬手抹了下眼角,动作快得像掸灰,没等贾琏接话,又说:“这次凭着不知道从哪得的运气,遇到有二爷救我,——可下次再惹祸,谁还能救我?我的德行太薄,承受不了大的福气。我就不配留着文徵明的真迹。我爹说‘不卖’,是怕我为了几块银子,就贱卖了他的念想,怕我没出息。但我爹没说不让我赠给好人。二爷是这个世上真正的义人,这扇子在您手里,才算没糟蹋,我爹在天有灵,肯定不会怪我。” 石呆子说到最后,语气中透着决绝:“我想好了,我给二爷送完扇子,我就去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租田,干活,不回京城了,也不去苏州了——我怕苏州有大老爷的眼线,会给二爷留祸根。二爷的救命之恩,我没本事,如果这辈子报不了,那就只能来世再报。” 说完,他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咚”的一声闷响,第二声“咚”更实,额角瞬间红了。第三声落下时,血丝渗出来,他却没哼一声,没再说半句话,慢慢站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走。 海风裹着他的身影,脚步快而稳,始终没回头,最后融进码头的夜色里,像片终于寻到归处的旧纸,决绝得没留半点余地。 贾琏追到窗边,望着那道越来越小的背影,手里还攥着没送出去的银子,心里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转身时,见三宝正看着桌上的蓝布包裹,眼神里带着了然。 “这石呆子,倒比许多读书人通透。”,三宝轻轻晃了晃里面的残酒,打破了寂静:“把‘福祸’二字看得分明。世人都盼着手里有宝贝,却忘了宝贝也挑人——就像农户守着金元宝,不是福气是祸端,没那个本事护,反被它拖累。” 贾琏坐下,指尖还留着扇骨的余温,闻言点头:“公公说得是。好东西,真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 “何止是字画。”三宝放下酒杯,好像为了舒缓一下空气里残留着的那几分决绝的沉郁,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就说寻常百姓家,若是家境普通的汉子,娶了个太美的娇俏小娘子,本是喜事,可若是自己没本事养家,又护不住妻子,反倒容易招是非。咱家早年在泉州听说过一户人家,丈夫是个卖烧饼的,妻子生得貌若天仙,街坊里总有人嚼舌根,门前是非太多,丈夫为护妻子与人斗殴,被打断了腿,家里没了生计,最后妻子只能回娘家——你看,这美貌本是福气,可没对应的本事承载,就成了祸根。” 贾琏听得认真,想起府里那些捧着珍玩却不懂珍惜的管事,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可见‘厚德载物’从来不是空话,德行、本事、福气,得三样齐了,才能守得住好东西。这古扇我父亲看了,就起了念,费尽心思去夺,结果也是一场空,可见这个古物,也不是区区荣国公可以承载的。” 三宝眼里闪过赞许,道:“二爷因为义救石呆子一命,而让扇子主人主动相赠,可见,二爷厚德,可以承载得起。” 贾琏摇头道:“不敢当。荣国公是在下的父亲,石呆子差点丢命是因他而起。我最多也就是减少一点贾家的作孽而已,何敢说恩?说起救人于必死的大恩和大德,公公应有更深切体会。” 三宝一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锦袋——里面是太后赏的兰草纹荷包:“二爷说的是,说起‘厚德’,当今世上,最有大德的,就是皇太后。当年我祖上也有人觊觎自己不该有之物,犯下弥天大罪,连累全族被族灭,那时我还是年幼,已在当诛之列,行刑之前,太后不惜得罪众多勋贵,把我性命救下,并悉心抚养,当我如义子,并交心信任,让我自幼侍从皇上,恩宠有加。太后不但对我有救命之恩,还有知遇之恩,在我看来,的确只有太后这样的大德之人,才担得起‘太后’的尊位。” 贾琏心里一动,顺势双手奉起桌上的蓝布包裹:“公公说的是。想来自古以来,平民百姓无意得到了过重的宝物、因自身福薄而献宝圣人,那也是应有之义。更何况下官身负圣恩,又是皇亲呢?下官荣国公世子,贤德贵妃之兄,算来也是帝王亲家,作为皇亲国戚的后辈小子,无意中碰到了一个古玩,德薄而无福消受,因而借花献佛,献宝予太后皇太后,想来也不算唐突。因此,那这扇子献给太后,最是适合。下官恭请公公转呈,再合适不过。石先生把扇子赠我,是念着我救他的情分;我把扇子献给太后,是知道只有她老人家的大德,才配得上这人间真迹,才不算辜负石先生那三个响头。” 三宝想了一下,起身躬身接过,笑道:“二爷请放心。我定当办妥。” 贾琏端起酒杯,与三宝碰了碰:“物得其所用,情分得其周全,实在是人间至乐。” 三宝太监一口饮尽杯中酒:“二爷是个好汉子。” 阁外的海浪声渐渐柔和,华灯初上,映着两人的身影。之前空气里的沉郁,也在柔柔的海风中渐渐飘散。 第二节 船队航行到了第七日中午时分,就接近到了那霸港。 护送贾琏的水师指挥使汪千户,在甲板上见贾琏过来,便笑着递过一个西洋望远镜:“世子大人,这玩意儿叫‘千里镜’,能瞅见十里外的岛子,您试试。” 贾琏接过望远镜,凑到眼前,远处的琉球岛轮廓渐渐清晰——岛上的棕榈树像细小的绿针,扎在碧蓝的海面上;那霸港的码头挤满了人,红色的纱帽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显然是琉球王派来的迎接队伍。他放下望远镜,心里满是新奇——这是他穿越到红楼后,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海外”的辽阔,比书中描写的更震撼。 码头早已铺好了红色的毡毯,从岸边一直铺到栈桥;琉球王派来的长史郑久,身着红色纱帽圆领袍,腰间系着玉带,见宝船靠岸,便快步上前,对着贾琏躬身行礼,用生硬的汉语道:“琉球国世子府长史郑久,恭迎天朝天使!国王陛下已在王宫备下‘山海宴’,等候天使驾临。” 贾琏在水师指挥使汪千户等随从簇拥下,下船之后坐上琉球特有的“驾笼”——用青竹编织的轿子,四周挂着淡紫色的轻纱,由四个身着彩色短打的轿夫抬着,走在铺着珊瑚石的路上。沿途的琉球民居多是茅草屋顶,墙壁用珊瑚石砌成,泛着淡红的光;路边的小贩摆着摊位,卖着新鲜的海产和水果,见驾笼经过,都纷纷跪下行礼,嘴里说着“天使安”,虽带着口音,却满是恭敬。 琉球王宫建在半山腰,宫殿的屋顶用红色瓦片铺成,屋檐下挂着贝壳串成的风铃,风一吹,发出“叮铃”的声响,像极了红楼里元宵时的铃铛声。王宫正殿的柱子上雕刻着龙纹,却比大明王宫的龙纹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灵动;殿内的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珊瑚石地砖,泛着淡淡的红光;琉球王坐在上首的宝座上,身着黄色锦袍,上面绣着海浪纹,见贾琏等人进来,便起身相迎,双手合十道:“欢迎天朝天使!一路辛苦,寡人已备下薄宴,为天使接风。” 传旨仪式按天朝礼制进行。贾琏手持圣旨,站在殿中,声音洪亮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琉球国王忠顺朝廷,恪守藩属之礼,今世子已成年,特册封为琉球王世子,赐绸缎百匹、官窑瓷器五十件。望尔等永遵天朝法度,睦邻友邦,共享太平。钦此!” 琉球王和世子连忙跪下接旨,双手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激动:“臣琉球国王(世子)谢天朝皇帝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仪式结束后,宴席在偏殿举行。殿内摆着十二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铺着白色的桌布,上面摆放着银质餐具和琉璃杯——琉璃杯是西洋货,杯壁上刻着细小的花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宴席的菜肴以海产为主:清蒸龙虾个头比京城的河蟹还大,虾肉雪白;红烧夜光螺用的是本地特产,肉质鲜嫩,晚上还能发出淡蓝的光;还有一道“海菜汤”,用海带、紫菜和虾仁熬制,鲜得让人舌尖发麻。 酒过三巡,琉球王拍了拍手,殿外走进一队乐师。为首的是个白发老者,身着白色长袍,手里抱着一把琵琶,琴弦是用蚕丝做的,泛着珍珠般的光;后面跟着几个乐师,手持古筝、竹笛,还有两个身着彩色纱裙的琉球女子,手里拿着羽毛扇,站在殿中央,对着贾琏屈膝行礼。 “天朝天使远道而来,寡人无以为敬,特献上《唐船》一曲。”琉球王笑着道,眼神里带着几分自豪,“此曲讲述的是天朝商船往来琉球的故事,里面还有一段新创作的副曲,灵感来自天朝的诗文,还请天使品鉴。” 乐声响起,琵琶的旋律带着航海的壮阔,古筝的音色如海浪起伏,竹笛的清越似海风穿帆。两个女子随着音乐起舞,羽毛扇在灯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扇面上画着唐船破浪的图案,与殿外的海景相映成趣。贾琏听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跟着节奏轻叩桌面,忽然,歌词传入耳中: “美舶逐潮起, 妙曲渡沧溟。 绝域通汉家, 伦常系中华。” “美妙绝伦……”贾琏的指尖猛地一顿,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杯中的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这四句歌词,竟是“美妙绝伦”的藏头诗!每一句的首字连起来,正是他苦苦寻找的下一个蒂蕬猫咒语!他强装镇定,目光扫过那白发乐师,见老者正专注地弹奏琵琶,手指在琴弦上灵活移动,脸上没有任何异常,只有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沧桑。 他悄悄用指甲在掌心刻下这四句歌词,指尖传来的刺痛让他保持清醒——这里是琉球王宫,人多眼杂,绝不能暴露自己的异样。贾琏端起酒杯,对着琉球王举了举,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感谢大王的美意!此曲旋律壮阔,歌词雅致,既写出了唐船往来的豪情,又体现了琉球与天朝的情谊,实在是佳作!尤其是副曲这四句,意境深远,让人过耳不忘。” 琉球王大喜,连忙让乐师再奏一遍。这次,贾琏听得更仔细,确认每一句都与“美妙绝伦”的藏头吻合,且歌词的意境与《唐船》的主题完美融合——“美舶逐潮起”写唐船的壮美,“妙曲渡沧溟”写音乐的穿透力,“绝域通汉家”写天朝与琉球的礼仪往来,“伦常系中华”写两国的伦理情谊和琉球对中华的归心,句句不离“航海”与“交好”,若不是他熟悉咒语,绝不会察觉其中的玄机。 贾琏心里满是疑惑——这咒语为何会出现在琉球的歌曲里?是巧合,还是冥冥中安排? 他想起现实中寻找蒂蕬猫的线索:这红楼世界的咒语,与现实里的蒂蕬猫,或许有着更深的联系,而他,正一步步靠近真相。 第三节 一个月后,宝船缓缓驶入泉州港。 一到泉州码头,三宝太监已经带领当地官员,满脸笑容的在码头列队恭候,水师指挥使汪千户一见三宝,马上跪下请安,然后迅速跑到三宝太监耳边耳语几句。听完汪千户的耳语,三宝太监的笑容几乎丝毫不变,只轻声说了句:“知道了。回去再说。” 接风洗尘的大型宴会上,三宝太监举杯祝酒,祝贺荣国公世子完满完成出使任务,声音洪亮却温和:“今日能为贾二爷接风,实乃幸事。二爷此次出使琉球,不负圣上嘱托——宣旨时礼仪周全,尽显天朝威仪;与琉球王论及海贸,又能妥帖应对,连琉球世子都赞‘天朝使者懂礼识趣’,刚汪千户跟我说了,世子这次,差事办得漂亮!” 贾琏起身躬身:“全赖公公沿途指点,及圣上与太后的庇佑,晚辈不敢居功。” “世子过谦了。”郑和笑着摆手,话锋一转,眼底添了几分暖意,“还有桩喜事要告知世子——那日我回京后,亲自将世子的献礼呈给太后娘娘。太后见了,很是喜欢世子这份心意,还特意召见贤德贵妃,让贵妃一同欣赏呢。太后娘娘让奴才告知世子,太后知道了世子的孝心。” 贾琏连忙道:“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喜欢,便是咱们贾家的福气!敬郑公公一杯,谢公公代为转交的周全!多谢公公费心,也谢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的垂爱。” 三宝太监酒液入喉,笑意更深:“今日大喜,咱们共饮此杯,祝贾家顺遂,祝天朝海晏河清!” 满座众人纷纷举杯响应,酒杯碰撞的脆响与笑声交织,烛火映着每个人的笑脸,将接风宴的热闹推向了**。贾琏望着眼前的景象,想起石呆子决绝离去的背影,压在心里很久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那把扇子不仅得了太后的喜爱,让这份“厚德载物”的情分落在了实处。 次日,三宝太监因在泉州还有公事在身,未能送别贾琏,但特意派出汪千户护送贾琏回京。 第四节 一路无话,汪千户一到京城即刻向贾琏拱手施礼作别,然后策马飞奔向皇宫方向而去。贾琏回到礼部复命,并完成使节文书和回礼贡品单交接之后,也心急回家,一出礼部大院,贾琏车子也不坐,马上带着两个随从,骑马飞奔赶回荣国府。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此番贾琏心情大好——此次出使琉球,不仅圆满完成宣旨使命,还寻得了下一个蒂蕬猫咒语。快马抵达荣国府时,已是黄昏。府门口早已挂起红灯笼,凤姐和平儿早已站在门口! 贾琏责怪凤姐大着肚子还站在门口受风,让平儿先扶着回西跨院歇息,然后向贾母、贾政、王夫人、贾赦请安汇报此次经泉州出使琉球的经历,尤其是禀报了元春娘娘受皇太后召见的喜事。 贾母和贾政、王夫人大喜过望,齐声夸奖贾琏“中用”。只有贾赦冷笑着说:“你不就是在拐着弯嗤笑我缺德吗?你这个逆子。”贾琏连忙跪下说绝无此意,贾琏元春受太后召见,这是贾家的喜事,对贾家所有人都有好处。贾赦说不出什么话来,把贾琏赶出书房。 而西跨院的正厅里,早已摆好了宴席:贾琏最爱吃的糖醋鲤鱼,最是色泽红亮,汤汁浓稠,令人见之垂涎三尺;水晶肘子切得厚薄均匀,裹着透亮的冻;还有两碟清炒时蔬,一碟嫩笋,一碟豆苗,照例全都是按他的口味准备的。 “二爷,您先喝杯酒解解乏。”平儿给贾琏斟上酒,“这次出使琉球,定遇到不少新鲜事吧?快给我们说说。” “好!”贾琏笑着喝了口酒,等温热的美酒顺着喉咙滑下去后,他便从泉州登船说起,讲到琉球的珊瑚石民居、驾笼轿子,讲到王宫的宴席、《唐船》曲,却刻意避开了咒语的事——这涉及穿越的秘密,不能让凤姐和平儿知道。 “那琉球的海产,真有你说的那么大?”凤姐好奇地问,给贾琏夹了块鲤鱼,“比咱们京城的河鱼还鲜?” “可不是嘛!”贾琏笑着道,“那龙虾个头比我的胳膊还粗,虾肉雪白,蘸着醋吃,鲜得能掉眉毛。还有那夜光螺,晚上会发光,煮出来的汤,鲜得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 凤姐拿起酒壶,给贾琏和自己都满上:“这次出使圆满完成,圣上定有赏赐。咱们得好好庆贺一下,我只能喝一杯,你呢……”学着贾琏的口气说:“来来来,喝了这杯,还有三杯~~” 贾琏大笑着应道:“好!不醉不归!” 王熙凤斜着眼看平儿,说:“小蹄子今儿个还没喝吧?怎么脸都红到耳根了。” 平儿又急又气,脸更红了:“奶奶又取笑我……这不是屋里暖,闷得慌嘛。” 凤姐笑着摸了摸孕后显怀的肚子,靠在软枕上直叹气:“我如今是个累赘,夜里翻个身都费劲,也顾不上陪你二爷。平儿,你今夜就去伺候二爷歇着——总不能让他独守空房,传出去倒说我这个当家主母苛待通房,连未来的爹都委屈着。” 贾琏差点把口里的酒全部喷出来:“我……书房里织锦坊还有两本账没看呢。” “账哪有你身子金贵?”凤姐挑眉,故意板起脸,“平儿是正经通房,伺候你本就天经地义。你要是推三阻四,倒显得你嫌弃她,或是嫌我多事了。” 贾琏被这话堵得没辙,突然瞥见桌案上剩的半坛女儿红,急中生智:“不是说喝了这杯,还有三杯嘛~~我还没喝尽兴呢!平儿给我上酒!” 心里道:“完蛋!这次真是不醉不归了!……” 第25章 赠猫画师解旧梦 酬书风郎述衷肠 第一节 白光褪去的瞬间,林风猛地睁开眼,出租屋米白色的天花板撞入眼帘,熟悉得让他心头一暖。窗帘缝隙漏进的晨光,虽然不像红楼里沁芳溪畔的柳影那般缠绵,却带着日晒后的干爽,是独属于现实世界的踏实。 他动了动手指,身下的棉絮被柔软亲肤,尽管没有锦缎的丝滑,却裹着洗晒后的皂角香,驱散了红楼里沉水香的馥郁。喉间干涩得发疼,仿佛是昨夜在琉球王宫畅饮后的余劲。 “醒了?”苏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好像带着刚熬完夜的一点点沙哑。她穿着宽松的白色卫衣,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刚给你热了粥呢,在厨房温着,先喝口蜂蜜水润润喉。” 林风接过水杯,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熨帖得让他浑身一松。红楼里的繁华喧嚣、琉球王宫的异域风情、石呆子决绝的背影、凤姐含泪的眉眼,像潮水般在脑海里翻涌,最后都沉淀为笔尖的素材,沉甸甸的,带着让他心悸的真实。 林风放下水杯,撑着身子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解锁后调出备忘录,飞快地记下那四句藏头歌词:“美舶逐潮起,妙曲渡沧溟,绝域通汉家,伦常系中华。” 苏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翻着他之前写的《红楼新梦》初稿,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她熬夜整理的读者反馈。看着看着,她又想起什么,语气带了几分急切,“对了,总编昨天又催稿了,说第一部的销量破了五万,读者都在等第二部,尤其是元春省亲这些情节,大家都盼着看后续。林薇的插图也画得差不多了,就等你后面的文字定稿。” 林风点点头,心里的紧迫感瞬间涌上来,想起第二部的后半部分还没来得及整合,如今素材齐全,是该闭关冲刺了。“我这就开始写,争取一个星期内给你初稿。” “别急着下床。”苏晴按住他的胳膊,把再把杯子递过来,“我已经帮你把书房收拾好了,读者反馈我已经帮你整理了一下。电脑里存着你之前的草稿,林薇的插图也发你邮箱了。你先休息一下,然后再看。小桌子这边放了粥,等下你记得吃。我先回家换个衣服,下午书城那边有一个座谈会我要出席。” 林风看着她眼里的关切,红楼里有凤姐的扶持、平儿的细心,现实里有苏晴的守候、林薇的助力,这份双重的温暖,让他觉得不管是在红楼闯天下,还是在现实写春秋,都不是孤军奋战。 苏晴轻轻带上门离开后,林风放下杯子,直奔书桌。 书桌已经被苏晴收拾得一尘不染,四个蒂蕬猫玩偶——黄色小鸭“喵不可言”和蓝灰色小狼“喵趣天成”,还有后来找到的红色小狐狸“神机妙算”、橙色小狗“喵音天籁”,并排摆在台灯旁上方的书架上,绒毛被阳光照得软软的,像是在为他加油。 林风的指尖落在键盘上,红楼里的画面瞬间鲜活起来:泉州码头的帆影、宝船的巨橹、琉球王宫的珊瑚地砖、《唐船》曲的悠扬、石呆子额角的血丝、三宝太监温和的笑容…… 文字顺着指尖流淌,他写贾琏在琉球王宫听到咒语时的震惊与隐忍,写他返程时对红楼命运的思考,写他对凤姐腹中孩儿的牵挂,写织锦总坊里工匠们忙碌的身影,写股东们期盼分红的热切。他刻意放慢节奏,细腻地描摹每个人的微表情:凤姐得知他平安归来时眼里的泪光,平儿递酒时泛红的耳尖,林之孝汇报账目时的严谨,尤二姐设计新纹样时的专注……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暗了下来。林风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早已忘了时间,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书房里回荡,与红楼里的梭箱声、海浪声、乐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接下来的七天,林风彻底闭关。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泡在书房里。苏晴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早餐是他爱吃的豆浆油条,午餐荤素搭配,晚餐清淡养胃,还会时不时送来水果和坚果,怕他累坏了身子。林薇则每天晚上发来新画的插图,有贾琏出使琉球时的英姿,有琉球王宫的宴席盛况,有织锦总坊的忙碌景象,每一张都画得细腻逼真,与他的文字完美契合。 第七天深夜,林风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第二部的故事终于完整了:从元春省亲后的隐患,到织锦成贡的荣耀,从股份制改革的成功,到出使琉球的奇遇,从寻找咒语的波折,到对贾家命运的救赎……每一个情节都环环相扣。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只觉得浑身脱力,却又无比畅快。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四台蒂蕬猫玩偶上,泛着柔和的光。他想起红楼里的那些人,凤姐、平儿、林之孝、尤二姐、石呆子、郑三宝……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让他眼眶微微发热。 “写完了?”苏晴的声音传来,她穿着睡衣,显然是被键盘声吵醒了。 林风回头,笑着点头:“写完了,给你发过去了,你明天再看看,帮我交给总编。” 苏晴走过来,俯身看了看电脑屏幕,眼里满是欣慰:“天哪,这七天,简直是一气呵成!”然后笑着吻了一下林风的脸。 林风要的嘴巴正在寻找苏晴的嘴唇,苏晴笑着用手指挡着林风的嘴巴,手机提示音响了,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苏晴拿林风的手机看了一看,微信提示:“SAGA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赶紧递给了林风。 林风的心跳瞬间加速,指尖都有些颤抖。他连忙点进去,SAGA的头像的头像,是一个小女孩的背影。 他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发了一条消息:“您好,我是《红楼新梦》的作者林风,之前去创梦园C区12栋302室找过您。想跟您聊聊蒂蕬猫的IP。” 消息发出去后,林风紧紧握着手机,手心都冒出了汗。过了大概五分钟,SAGA回复了:“《红楼新梦》我看过,写得很好。蒂蕬猫的事,你想聊什么?” 林风大喜过望,连忙回复:“我想了解一下蒂蕬猫的设计灵感,另外,我还在收集剩下的款式,不知道您那里还有没有?” 这次回复很快:“如果你有空,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在‘西雅图’咖啡店见面聊吧,定位我发你。” 林风激动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他知道,这可能是找到最后两个蒂蕬猫“美妙绝伦”和“锦囊喵计”的关键,也是解开蒂蕬猫设计之谜的契机。 第二节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林风提前抵达了“西雅图”咖啡店。这家店竟然就设在国际机场里面,门口木质招牌上的字迹有着故意做旧的斑驳,透着一股文艺气息。推开店门,里面播放着轻柔的钢琴曲,空气中混杂着咖啡的浓香与蛋糕的甜香,让人瞬间放松下来。 林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美式咖啡,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口。 三点整,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林风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棉麻长裙,外面套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开衫,头发乌黑,随意地披在肩上,额前留着薄薄的刘海,衬得眉眼格外清秀。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帆布包,包上挂着一个毛绒玩偶——一个可爱的小猫咪披着一件熊猫斗篷,额间是红色的花钿,正是他苦苦寻找的“美喵绝伦”! 林风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连忙站起身:“请问,您是SAGA老师吗?” 女子笑着点头,手轻轻地快速握了握林风伸过来的手,走到他对面坐下。 声音温柔而清澈:“我就是SAGA,你就是林作家吧?”她的目光落在林风手里的书上。 “是啊,”林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本书里的很多灵感,都来自蒂蕬猫,所以想带来给您看看。”他把书推到SAGA面前,“您设计的蒂蕬猫,真的很特别,既有着中国传统文化的雅致,又带着现代的灵动。” SAGA拿起书,翻了几页,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你的文字也很有感染力,把红楼的世界写得很真实,尤其是织锦坊的部分,看得出来你对传统工艺很了解。”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包上的“美喵绝伦”上,“你找我,是为了它?” 林风点点头,眼里满是期待:“是的,我已经收集了四个蒂蕬猫,分别是‘喵不可言’‘喵趣天成’‘神机妙算’‘喵音天籁’,就差最后两个‘美喵绝伦’和‘锦囊喵计’了。我想知道,您还有没有多余的?我愿意买下它。” SAGA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拿铁。 然后缓缓说道:“蒂蕬猫的设计,其实是一个团队的成果,但最初的灵感,来自于我偶然看到的一块织锦。”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回忆:“三年前,我去欧洲游学,在一个私人博物馆里,看到了一块明清时期的中国织锦提花布。那块织锦保存得不算完好,边缘有些磨损,但上面的花纹却让我眼前一亮——居然织着六种带着斗篷的猫猫图案,每一种都很可爱,有着现代漫画的风格,却又不失传统织锦的精致。” “博物馆的馆长说,这块织锦是他们从一个古董商手里收购的,具体的出处已经无从考证,但从织锦的工艺和纹样来看,应该是明清时期江南的产物。我当时就觉得很神奇,古代的工匠居然能设计出这么灵动的图案,于是就拍下了照片,想着回来后做一个系列的毛绒玩偶。” SAGA喝了一口拿铁,继续说道:“回来后,我召集了一个设计小组,根据照片上的花纹,还原出了六种蒂蕬猫的样式,分别给它们起了相应地名字,就是你说的‘喵不可言’‘喵趣天成’‘神机妙算’‘喵音天籁’‘美喵绝伦’‘锦囊喵计’。可没想到,才打样了五个样板,团队因为其它各种原因,很快就解散了。”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惋惜。 SAGA补充道:“因为前段时间我忙着处理一些私事,设计室搬东西时,也没心思亲自去收拾。那几个样板,现在就剩下我包上这个‘美喵绝伦’。因为一直挂在我自己用的包上,所以还在。” 林风听得入神,心里满是震撼。他没想到,蒂蕬猫的灵感居然来自明清时期的织锦,这与他穿越到红楼的经历,有着惊人的契合。难道说,那块织锦,就是红楼里尤二姐设计的纹样织成的?而他收集蒂蕬猫、寻找咒语的过程,其实是在弥补一段跨越时空的缘分? “原来如此。”林风轻声说道,眼里满是感慨,“这块织锦,或许就是我在红楼里经历的那段历史的见证。我在红楼里参与了织锦坊的改革,也有一位叫尤二姐的姑娘,设计了很多灵动的纹样,其中就有类似蒂蕬猫的图案。” SAGA愣了一下,眼里满是惊讶:“你是说,你的小说,其实是基于真实的梦境?” 林风笑着反问:“真实的梦境?梦境有真实的吗?” SAGA没有回答,喝了一口拿铁,望着玻璃窗外人来人往的路人,若有所思。 林风笑了笑:“穿越或许听起来很荒诞,但对我来说,那段经历真实得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美喵绝伦”上,语气带着几分恳切,“SAGA老师,我真的很想得到这个‘美喵绝伦’,它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毛绒玩偶,更是一段缘分的延续,一个梦想的见证。您能不能把它卖给我?多少钱都可以。” SAGA看着他恳切的眼神,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拒绝。” 林风的心里瞬间凉了半截,脸上露出一丝失落。 “但,我可以送给你。”SAGA话锋一转,眼里带着笑意。 “不过,你得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我觉得它值得送给你的理由。” SAGA看了一下手腕的苹果手表:语带了三分俏皮的调侃:“我给,嗯……我给五分钟时间,你说服我把玩偶送给你。好,现在开始计时。” 林风也笑了,他深吸一口气,头脑先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认真地说道:“SAGA老师,我是一个作家,我的梦想是写出一部能跨越时空、连接传统与现代的作品。《红楼新梦》这部小说,耗费了我很多心血,里面不仅有我对红楼命运的思考,还有我对传统文化的热爱。” 他拿起桌上的《红楼新梦》,翻到织锦坊改革的章节:“您看,这里写的织锦工艺,都是我在红楼里亲眼所见、亲身体验的;这里写的股份制改革,是我结合现代的理念,为贾家寻找的一条生路;这里写的蒂蕬猫纹样,是我对您设计的致敬,也是对那段跨越时空缘分的珍惜。” “我收集蒂蕬猫,寻找咒语,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小说的情节,更是为了寻找一种连接。连接古代与现代,连接传统与创新,连接梦想与现实。这个‘美喵绝伦’,是最后一块拼图,有了它,我的小说就完整了,我的梦想也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阶段性成果。” 林风的语气真挚,眼里满是对梦想的执着与热爱。SAGA静静地微笑,眼里的调侃,渐渐变成了赞许。 “你说的‘梦想’,让我想起了我的团队。”SAGA轻声说道,“当初我组建团队,也是为了一个梦想——把中国传统文化融入现代设计,让更多人了解中国的传统工艺。虽然团队解散了,但,这个梦想一直没有变。你的小说,其实也是在实现我们的梦想,让更多人通过文字,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 她顿了顿,从包上拆下“美喵绝伦”,放在桌上:“这个‘美喵绝伦’,就送给你了。希望它能帮你完成梦想,也希望你能继续传递这份对传统文化的热爱。” 林风小心翼翼地拿起“美喵绝伦”,指尖触到熊猫斗篷的绒毛,柔软而细腻,带着SAGA手心的温度。“谢谢您,SAGA老师!谢谢您!”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SAGA笑着点点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你在小说里,写了一些关于‘梦想’和‘命运’的思考,也激起我一点共鸣,我很好奇,作为一个经历过‘穿越’的作家,你对这些问题,有没有更深刻的体会?” 林风看着SAGA眼里的好奇,心里一动。他知道,这是一个深入交流的机会,也是两个追梦人之间的灵魂对话。 第三节 “您想问什么?”林风调整了一下情绪,语气认真地说道,“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SAGA放下咖啡杯,眼神变得格外专注:“第一个问题:你觉得,什么在驱动世界?是利益,是情感,还是别的什么?” 林风沉吟片刻,说道:“都不是。我觉得,是‘连接’在驱动世界!!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国与国之间的连接,传统与现代的连接,梦想与现实的连接。就像红楼里,贾家通过织锦坊的贸易,与西洋、南洋建立了连接,才获得了新的生机;就像现实中,我们通过文字、通过设计、通过文化,与陌生人建立了连接,才让世界变得更温暖、更紧密。利益和情感,只是连接的催化剂,而真正驱动世界向前的,是人们对连接的渴望,对理解的追求。”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红楼里,我看到很多人因为缺乏连接而走向悲剧。贾赦因为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与家人、与社会失去了连接,最后众叛亲离;秦可卿因为看透了贾家的命运,却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只能在孤独中离世。而贾琏通过办义田义学、改革织锦坊,与族人、与工匠、与西洋商人建立了连接,才为贾家赢得了喘息的机会。所以,我觉得,连接是一切的基础,也是驱动世界前进的核心。” SAGA听得认真,轻轻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第二个问题:你觉得人生本身是否存在意义?如果存在,意义是什么?” “我觉得人生本身没有意义,但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选择,赋予它意义。”林风坚定地说道,“就像一块空白的画布,本身没有任何价值,但画家通过画笔,赋予它色彩和故事,它就有了意义。” SAGA轻轻点点头,若有所思。 “在红楼里,很多人都在随波逐流,任由命运摆布,所以他们的人生充满了悲剧。而贾琏因为有了现代的记忆,有了自己的追求,他选择办义田义学、改革织锦坊、出使琉球,这些选择让他的人生有了方向,有了意义。在现实中,我选择当一名作家,选择写《红楼新梦》,选择收集蒂蕬猫、寻找咒语,这些选择,也让我本来毫无意义的人生,变得有了意义。” SAGA眼里闪过一丝动容:“第三个问题:什么赋予一个人在宇宙中存在的意义?是他的成就,他的财富,还是他的情感?” 林风想了一下:“我觉得,是‘被需要’,赋予了一个人在宇宙中存在的意义。” 林风继续说道,“一个人的成就再大,财富再多,如果没有人需要他,他的存在也会变得空洞。而如果有人需要他,依赖他,信任他,他的存在就有了重量,有了价值。” “在红楼里,贾琏之所以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意义,是因为族人需要他办的义田义学,工匠们需要他改革的织锦坊,凤姐需要他的扶持,平儿需要他的体谅。他被很多人需要着,所以他的人生充满了动力。在现实中,我之所以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意义,是因为读者需要我的小说。被需要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宇宙中,不是一个孤独的过客,而是一个有归属感的参与者。” SAGA轻轻的叹了口气,拿起手机:“你说的很好,可惜我刚才没有记录下来。”然后抬起头问林风:“大作家,请问介意我手机录音吗?” 林风笑着做了一个“请便”的动作。 SAGA把手机放在两人之间,然后用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屏幕,继续问:“第四个问题:你觉得世界是否存在爱情?如果存在,爱情是什么?” 这个问题,把林风问的愣了一下。 “我觉得世界上,绝对存在爱情。”过了一阵,林风的目光柔和下来,想起了红楼里凤姐的柔情,想起了现实里苏晴的守候。 “在红楼里,贾琏和凤姐的爱情,就是从最初的相互试探,到后来的彼此信任,再到最后的生死与共。如果你看过我的小说,就知道在我的小说里,凤姐为了贾琏,支持他办义田义学、改革织锦坊;贾琏为了凤姐,保护她不受邢夫人的刁难,为她撑起一片天。他们的爱情,没有太多浪漫的情节,却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在风雨同舟的考验中,变得越来越深厚。” “在现实中,我和我女朋友的爱情,也是如此。所以,我觉得,爱情绝对是真实存在的。” SAGA听完后,轻笑一下:“真想看看,现实中你的女朋友是怎样的可爱人儿。” 林风说:“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温柔。 这个词,让SAGA的眼里泛起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泪光,也许,此时此刻她想起了自己的最初的恋人,想起了那些曾经陪伴身边的时光,不过很快,她问:“第五个问题:你觉得人间是否存在天命这个东西?” 林风的眼睛看到很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林风说道,“我在红楼里,也遇到过很多看似无法改变的命运。坦率地说——秦可卿的死,就让我充满无力感。” SAGA静静地听着,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她把“美喵绝伦”递给林风:“送给你。我等着看《红楼新梦》的续集。” 林风接过来,连忙站起身:“谢谢您,SAGA老师。您的问题,也让我对自己的作品有了更深的认识。” 把“美喵绝伦”轻轻放进自己的包后,林风用郑重地语气对SAGA说道:“SAGA老师,我能不能有一个冒昧的请求,就是,我能不能请您,帮我把最后的那个未完成的‘锦囊喵计’也做出来?我非常乐意和愿意支付您费用,您说多少钱都行,我愿意把我现在有的钱全部都给您。” SAGA摇摇头:“很对不起。林先生。我帮不了您。希望您相信,我是一个愿意‘成人之美’的人——否则,我也不会把‘美喵绝伦’赠送给您,是吧?但是我希望您也能理解,每个人的承诺,和对待承诺的看法都不一样。之前,我曾经和我解散了的团队公开说过一句话:他们离开后,我就也不会再做这个蒂蕬猫了。而且,哪怕我为了满足你一个人的梦想而违背我自己的承诺,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也有自己的很多私事要处理,不可能抽得开身,您看,前段时间我连搬办公室,我都抽不开身自己亲自去现场收拾,是不是?还有,我跟你约在这家‘西雅图’咖啡店,就是因为,这里是机场。而两个小时后,我就要飞去真的西雅图了。” 林风静静的听完,没说一句话,心里空落落的。 SAGA看他满是失落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这样吧,虽然您的请求我帮不了您,但是我给您留我美国的地址和电话,您如果有机会来美国,我请您喝咖啡。我的微信还是继续可以用的,如果您有什么问题,您也可以问我,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希望您一切顺利。” 林风站起来,感激的握一握SAGA的手。 SAGA笑着说:“今天很开心可以交到一个新朋友。” 林风用力点了点头,说:“我也是!” 咖啡店里满是咖啡的浓香,钢琴曲的音符,灵动而轻柔。 第四节 回到出租屋,苏晴正在摆弄晚饭,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谈的怎么样?见到SAGA了吗?‘美喵绝伦’拿到了吗?” 林风笑着举起怀里的“美喵绝伦”:“拿到了!SAGA送给我的!”他把咖啡店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包括SAGA的设计灵感、团队的故事,还有两人关于那五个哲学问题的交流。 苏晴听得入神,最后在林风身后轻轻抱着他,安慰道:“不用担心。天无绝人之路。先吃饭,以后一定会有办法的。” 林风笑着点头。转身用臂弯轻轻围绕着苏晴:“那当然,我可是有超能力的人。” 苏晴轻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的超能力是什么?” 林风说:“穿越。” 苏晴笑得弯下腰:“穿越!……你,那,是,在,做,梦!” 林风一把将她拦腰抱起:“那我也要做春梦,还要和你在春梦里生一个孩子,不,生两个,不,生三个。” “你这个流~氓!放我下来!” 两个人正在嬉笑打闹,苏晴突然说:“别闹,好像有人敲门。” 林风听了一下,是真的有人轻轻敲门,打开一看,林薇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叠插画。 林薇见二人衣衫有些不整,两人脸上都是红扑扑的,自己的脸也是一热,笑着说:“哎呀,才几点,就那么恩爱??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苏晴赶紧拉她进来:“胡说八道什么,正要吃饭呢!愣着干嘛?进来一起吃。” 林风赶紧屁颠屁颠的跑进里面,从一个微型消毒柜里拿多一对筷子和一只啤酒杯出来,边倒啤酒边对林薇笑着说:“我拿到那只‘美喵绝伦’蒂蕬猫了。咱们庆祝一下!” 说完,把一杯啤酒递给林薇,林薇坐下,对两人说:“那我们干杯!先祝贺林大作家完成《红楼新梦》第二部的手稿创作,而且今天还找到了第五个蒂蕬猫‘美喵绝伦’,双喜临门,干杯!” 喝完一杯,林风有些惋惜的道:“可惜,剩下的最后那一个,那个设计师说帮不了我们做。这个‘美喵绝伦’,可能就是最后一个了。” 苏晴赶紧安慰:“没关系,她不是答应了,虽然她自己不能帮我们做,但是如果我们有什么请教她,她还是愿意我们的嘛?” 林薇也赶紧道:“对对对!想那么多干嘛?来,咱们预祝林风的第二部作品继续大卖!我先干了。” 三人尽情畅饮,边聊稿子,边聊插图的创作。夜色也渐渐的越来越浓。 林薇说:“我要走了。不打扰你们享受二人世界了。” 本来就喝了啤酒的苏晴脸上更热:“呸!什么二人世界,我爸的飞机今晚从英国回来,昨晚上,我答应了我妈,等下我还要去机场接他呢,妈说这两父女的冷战戏也该收场了,说如果老爸看到我去接他,一定惊喜的不得了,妈还叫我哄哄他—为什么不是他哄我?哼!” 林风一听:“有我哄你就够啦!” 苏晴用手打了一下他:“还不是为了你——!” 林风一把抓住苏晴打他的手掌,就要往自己的脸上贴:“以后我加倍偿还!” 林薇捂着自己的眼睛,夸张的说:“眼睛!眼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去!你们两个,还真当我是瞎的?” 苏晴和林薇离开之前,把房子打理干净,顺手把垃圾也带走了。 苏晴一走,林风的世界马上就被无边无尽的寂寞笼罩住。 躺在床上,手中拿着那只‘美喵绝伦’蒂蕬猫毛绒玩具挂件,他的指尖轻轻捏着“美喵绝伦”的绒毛——是柔得像江南春雪的白,额间淡粉花钿泛着暖光,像极了琉球王宫夜宴上,琉璃盏里晃荡的酒色。看着看着,指尖下的绒毛仿佛活了般,纹理层层漫开,从指缝间涌成了浪。先是细碎的、泛着珠光的涟漪,渐渐涨成青蓝色的浪脊,托着碎金般的月光,那是他在琉球码头见过的夜潮。咸湿的风好像顺着浪尖飘来,裹着《唐船》曲里琵琶的余韵,还有码头脚夫的吆喝、琉球乐师的竹笛声,混着海水特有的凉,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他仿佛又站在宝船的甲板上,望着无边无际的海潮漫到天尽头,浪尖上的白泡沫像碎玉,一触就散。远处琉球岛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棕榈树的影子晃啊晃,像极了“美喵绝伦”花钿上的纹路。 指尖仍贴着猫的软绒,海潮却没退,反而漫进了心口——那里装着凤姐抚着孕肚的温柔,装着平儿递酒时泛红的耳尖,装着织锦坊梭箱的“哐当”声,装着未写完的红楼梦。他轻轻蹭了蹭猫的花钿,轻轻吟着: “美舶逐潮起, 妙曲渡沧溟。 绝域通汉家, 伦常系中华。” 第26章 醒惊鸳梦慌择路 笑谑痴郎俏解围 第一节 沉水香的余韵,缠绕着帐角的玉坠,在暖融融的夜色里织成一张软网。 贾琏迷迷糊糊睁开眼,首先撞进眼帘的是暗红的帐幔,绣着缠枝莲的纹样,银线流苏垂在眼前,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然后,他感到自己的鼻尖萦绕着两股香气,一股是凤姐惯用的兰香,清冽中带着柔媚;另一股是平儿身上的蔷薇露味,清甜得像刚摘的果子。 这香气,太近,近得仿佛就贴在肌肤上。 贾琏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往下一落,顿时惊得魂飞魄散——他的左臂被凤姐枕着,她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乌发散乱地铺在锦缎衣襟上,长长的睫毛垂着,像沾了露的蝶翼,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显然睡得正沉;而右侧,平儿侧身躺着,肩头贴着他的胳膊,贴身小衣的领口松了些,露出一小片莹白的肌肤,呼吸均匀,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自己竟然睡在凤姐和平儿中间! 贾琏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砰砰直跳,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想起昨晚的宴席,想起凤姐劝酒时眼波流转的模样,想起平儿被硬灌了两杯酒后泛红的脸颊,想起最后晕晕乎乎被两人扶回内室……后面的事,他竟半点都记不清了。 “完了,完了!……”贾琏在心里哀嚎,手脚都变得冰凉。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想抽出被凤姐枕着的胳膊,动作轻得像怕惊了枝头的雀儿。可刚一动,凤姐的睫毛就颤了颤,她嘤咛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手臂还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腰,力道不大,却像一道枷锁,让他动弹不得。 贾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僵硬地躺在那里,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呼吸,闻着浓郁的香气,只觉得浑身发烫,后背的汗把中衣都浸湿了。他偷偷瞟了一眼平儿,见她还在睡,眉头微蹙,像是做了什么梦,心里更慌了。 不知过了多久,凤姐终于松开了搂着他腰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贾琏趁机猛地抽出胳膊,动作快得像离弦的箭,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往床外跳。 脚下的青砖冰凉,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更清醒了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胡乱地摸索着找自己的衣裳。中衣、外袍、玉带,一件件往身上套,手抖得厉害,系玉带时,好几次都没扣上,反而把玉坠子甩得叮当响。 “别出声,别出声……”贾琏在心里默念,生怕吵醒凤姐和平儿。他好不容易穿好衣裳,连帽子都没戴好,草草穿起靴子,转身就往门外跑,脚步轻得像猫,却因为慌乱,差点被门槛绊倒,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跑出内室,廊下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凉意,才让他发烫的脸颊稍微降温。他回头望了一眼内室的门,见没有动静,才松了口气,脚下不停,径直往书房跑去。 书房里还留着昨日的墨香,案上的烛台里还有半截残烛,借着月光,能看到桌上摊着的织锦坊账册和海图。贾琏推开门,反手关上,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书房里熟悉的景象,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麻。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凤姐怀着身孕,固然不可能有问题,但他有没有对平儿做什么失礼的事?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让他坐立不安。 他走到案前,拿起桌上的茶杯,想倒点水喝,却发现杯子是空的。他苦笑一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着院外的月光。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院角的石榴树影子婆娑,显得格外静谧。可他的心里,却一点都不平静。他想起现实里的苏晴,想起她温柔的笑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愧疚。他在红楼里经历的这一切,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可梦里的人、梦里的事,却又真实得让他心悸。凤姐的柔情、平儿的温顺、贾家的兴衰,都像一道道枷锁,把他牢牢地困在这个世界里。 胡思乱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着平儿温柔的声音:“二爷,您在里面吗?” 贾琏心里一紧,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裳,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平儿?你怎么来了?” 平儿此时已经穿了一件月白绫袄,外面套着青布比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捧着一个铜盘,里面放着洗漱用的布巾、铜盆和茶盅。她的脸颊还有些泛红,眼神里带着几分羞涩,见贾琏站在门口,连忙躬身行礼:“二爷,您醒了?二爷昨晚喝了很多酒,如果二爷睡不着,要在书房看书,我来伺候二爷先洗个热水脸。” 贾琏看着她手里的铜盘,又想起刚才的场景,脸颊瞬间红了,眼神有些闪躲:“我……我自己来就行,不用麻烦你。” “二爷说的哪里话,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平儿走进书房,把铜盘放在案上,转身往门外喊了一声,“小青,把热水端进来。” 门外的小丫鬟应了声,端着一个铜壶走进来,往铜盆里倒了热水,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平儿拿起布巾,蘸了蘸热水,递到贾琏面前:“二爷,趁热擦擦脸吧。” 贾琏接过布巾,触手温热,他胡乱地擦了擦脸,薄荷水的凉意漫到太阳穴,让他稍微镇定了些。他放下布巾,看着平儿,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平儿,我问你,昨晚……昨晚我有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事?” 平儿正在倒茶的手顿了顿,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二爷说什么呢……昨晚您喝得太醉了,二奶奶怕您着凉,命奴婢贴身给您暖身,您倒头就睡,什么都没做。” “真的?”贾琏心里一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里满是惊喜和庆幸,“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是真的。”平儿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连忙低下头,指尖轻轻攥着帕子,“二爷喝醉了,睡得很沉。” 贾琏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也渐渐干了。他看着平儿羞涩的模样,心里满是愧疚:“对不起,平儿,昨晚让你受委屈了。我喝得太醉,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二爷言重了。”平儿摇了摇头,声音温柔,“能伺候二爷,是奴婢的福气。” 她端起倒好的茶,递到贾琏面前:“二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外面天凉,您小心着凉。” 贾琏接过茶杯,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暖到人的心窝。他看着平儿温柔的眼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这个温顺的姑娘,总是这样体贴入微。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凤姐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娇媚:“平儿,他醒了吗?别让他跑了,我还有话跟他说呢。” 贾琏心里一紧,连忙放下茶杯,看向门口。只见凤姐披着一件石榴红的刻丝袄裙,脸上带着未褪的红晕,眼若桃花,双手捧着已见圆润曲线的肚子,由一个小丫鬟搀扶着,走到了书房门口。 平儿一见,马上跑过去搀扶,说道:“奶奶现在身子不同寻常,夜深天黑的,不要乱动,要小心胎儿。” 凤姐儿见贾琏站在书房里,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调侃道:“哟,我们的琏二爷,刚才跑什么呀?是不是怕我吃了你?还是嫌弃平儿伺候的不好呀?” 贾琏尴尬地笑了笑:“奶奶说笑了,我……我就是想起织锦坊还有账没核,所以赶紧起来看看。” “账?”凤姐挑眉,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我看你是心里有鬼,怕我问你昨晚的事吧?” 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贾琏的脸更红了:“奶奶,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平儿可以作证。” 凤姐看着他慌乱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瞧你那点出息!你慌什么?平儿是我叫她帮你暖身的,我还要她做什么证?” 然后凤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双手捧着隆起的肚子,带着七分欣喜、加两分忧虑、再加一分调侃:“我现在的身子,累累赘赘的,不能伺候二爷,但世上哪儿有猫咪不吃鱼的?平儿说到底也是自个儿家里的。总比猫儿偷外面的腥要好。而且平儿是你通房丫头,早就是你的人儿了,她伺候你,还不是天经地义的?” 平儿只红了脸,一声不出。 贾琏嘴里直说:“奶奶不要胡话!我有多忙,二奶奶也不是看不见,哪有闲工夫整天想那些不相干的事儿?”然后对平儿和丫鬟们说:“平儿,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扶奶奶回房休息去!” “奴婢遵命!奶奶小心!” 看着她们全部退出离开,贾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第二节 次日一早,兴儿急忙来报,二老爷吩咐各位老爷,等下宫里要来人了,说是有圣旨要宣,请二爷赶紧梳洗,去荣庆堂接旨。 “圣旨?”贾琏心里一动,道,“知道了。你告诉二老爷,我马上就来。” 兴儿躬身低声道:“听二老爷说,这次来宣旨的,是郑公公身边的李太监,不是郑太监。” 贾琏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荣庆堂里早已布置妥当,香案设在正中,铺着明黄色的毡毯,上面摆着香炉、烛台,香烟袅袅。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贾政、贾赦等人都已在堂内等候,神色肃穆,脸上带着几分忐忑。 贾琏走进荣庆堂,见众人都在,连忙躬身行礼:“老祖宗,父亲大人,二叔,母亲大人,大太太。”。贾赦手里把玩着玉扳指,神色淡然,像没见到贾琏一样。 贾母笑着招手:“琏儿来了?快过来站着,郑公公的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贾琏走到贾母身边站定,目光扫过众人,见贾政眉头微蹙,双手背在身后,显得有些紧张;王夫人和邢夫人坐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眼里满是不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厮的高声通报:“李公公到——!” 众人连忙起身,往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石青缎宫袍的清瘦的老太监,手里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在两个小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进来。李太监见了贾母等人,先躬身行了个礼:“老夫人,各位老爷、太太,奴才奉皇上之命,特来宣旨。” 贾母连忙扶着鸳鸯的手,颤巍巍地说:“有劳李公公跑这一趟,快请。” 李公公走到香案前,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荣国公掌印世子贾琏,器识恢宏,才具优长,前出使琉球,宣示国威,安抚藩属,厥功甚伟。今朕命郑三宝太监统领海舫,远涉西洋,采办奇珍,抚慰远人。兹特授尔‘同知帮办’之职,协同郑三宝太监办理海舫采办事宜,参赞机务,调度粮饷,整饬军纪。尔当恪尽职守,殚精竭虑,勿负朕望。钦此!” “臣贾琏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琏连忙跪下,双手接过圣旨。他的心脏砰砰直跳,眼里满是惊喜——皇帝竟然让他协同郑三宝下西洋,这不仅是对他的信任,更是一个难得的历练机会。 圣旨宣读完毕,李公公笑着扶起他:“恭喜世子!圣上对您寄予厚望,此次协同郑公公下西洋,定能圆满完成使命。郑公公已在刘家港等候,让奴才转告您,务必尽快启程,不得延误。” 贾琏躬身道:“多谢李公公转告。臣定当尽快启程,不负圣上信任和郑公公的嘱托。” 贾母拉着李公公的手:“多谢公公!刘家港路途遥远,海上风浪大,还请公公转告郑公公,多多照拂我家琏儿。” “老夫人请放心。”李公公笑着道,“郑公公素来体恤下属,此次出海,定会妥善安排,保世子平安。奴才这就告辞,还请世子爷早日启程。” 贾琏再次躬身道谢,亲自送李公公到府门口,看着他的马车渐渐远去,才转身回到荣庆堂。 荣庆堂里早已喜气洋洋。贾母笑着道:“琏儿,你真是好样的!能得圣上如此信任,特意下旨钦差办事。这是是咱们贾家的福气!” 贾政也难得露出笑容:“圣上委以重任,你定要好好办事,为贾家争光。” 连贾赦哼了一声:“算你有点出息,别给贾家丢脸就行。” 凤姐听到消息,也在平儿的搀扶下走到荣庆堂,贾母一见她,就责怪道:“凤丫头,你不要急着过来,今时不同往日,你今儿个身子粗重,安心养胎,不要随便乱动。” 凤姐屈身回礼:“让老祖宗担心了。” 走到贾琏身边,凤姐眼里满是骄傲和担忧:“二爷,此次出海,路途遥远,你可得小心些。家里的事你放心,我会替你打理好,织锦坊的事有林之孝和二丫头盯着,义田义学的事也有平儿帮忙,你只管安心去办差。” 贾琏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心里满是愧疚和感激:“凤儿,辛苦你了。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尤其是肚子里的孩子,别太操劳。等我回来,一定好好补偿你。” 凤姐的眼里闪过无限柔情,眼圈又红了:“我知道。你在外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为了办差累坏了身子。” 第三节 接下来的几日,贾琏忙着交接府里的事。他跟林之孝和二丫头交代了织锦坊的事务,让他们务必保证贡品的品质和按时交付;跟庄头交代了义田的打理,让他们好好照顾孤寡老人和义学的学生;还去荣庆堂跟贾母、王夫人辞行,让她们放心。 凤姐和平儿则忙着为他收拾行李,准备路上用的衣物、药品、干粮和银子。凤姐还特意让人去请了太医,给贾琏开了些预防伤寒和痢疾的药方,让他带在身上。 启程的前一天晚上,西跨院的正厅里摆着践行宴。桌上菜肴丰盛,除了贾琏最爱吃的糖醋鲤鱼、水晶肘子之外,竟然还有凤姐特意让小厨房做的莲子羹。 “二爷,”凤姐给贾琏斟上酒,“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贾琏接过酒杯,笑着说:“放心,我会的。等我回来,一定给你和巧儿带些海外的奇珍异宝。” 平儿道:“二爷请放心,家里我会帮奶奶看好的。一切不用担心。” “我知道。”贾琏笑着道,“平儿做事最稳妥。”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贾琏就换上了出使的官服,石青缎的面料上绣着暗纹流云,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捧着圣旨,显得格外庄重。凤姐和平儿送他到府门口,林之孝、二丫头、赖大等人也都来送行。 “二爷,该出发了。”林之孝躬身道,“马车已经备好,顺着漕运走,预计三日就能到刘家港。” 贾琏点点头,深深看了凤姐和平儿一眼:“我走了,你们多保重。” 他转身登上马车,马车缓缓驶动,贾琏掀开车帘,见凤姐和平儿还站在府门口望着,直到身影渐渐变小,他才收回目光。 马车行驶在漕运河道的马路上,两岸的景色渐渐后退。 贾琏靠在车座上,心里满是期待和忐忑。 第四节 漕运的河道宽阔平坦,马车沿着河岸缓缓行驶,两岸的杨柳已经泛黄,秋风一吹,落叶纷纷扬扬,像漫天飞舞的蝴蝶。 贾琏靠在车座上,手里捧着一本海图,细细研究着。 这海图是郑三宝派人送来的,上面标注着从刘家港到西洋的航线,还有沿途的港口和暗礁位置。 他的心里,其实有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忐忑。郑三宝的船队规模浩大,此次出行,不仅是为了采办奇珍,更是为了宣扬天朝的国威,安抚海外藩属。而他作为“同知帮办”,肩负着协同郑三宝办理事务的重任,这对他来说,既是荣耀,也是挑战。 马车行驶了三日,终于抵达了刘家港。 刘家港是天朝重要的港口之一,码头停泊着无数艘船只,有漕运的粮船,有经商的商船,还有几艘巨大的海舫,桅杆高耸入云,帆影遮天蔽日,显得格外壮观。 贾琏刚下马车,就见一个穿着石青缎宫袍的小太监快步走来,躬身行礼:“世子爷,奴才奉郑公公之命,在此等候您多时了。郑公公让奴才带您去见他。” 贾琏点点头:“有劳公公。” 他跟着小太监往码头深处走去,沿途的水手们都在忙碌着,搬运货物的、修补船帆的、检查船只的,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空气中混杂着海水的咸湿、木材的清香和粮食的麦香,让他感受到了港口特有的气息。 走到一艘巨大的海舫前,小太监停下脚步:“世子爷,郑公公就在船上等着您。” 贾琏抬头望去,识得这艘海舫正是他在泉州见过的大海舫——船身泛着深褐色的光泽,船头上雕刻着威武的龙首,龙嘴里衔着宝珠;桅杆高耸入云,上面缠着厚厚的帆缆,帆布是用浸过桐油的粗布缝制的,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船身两侧开着两列整齐的窗口,下层窗口隐约能瞥见黑色的炮口,上层窗口则探出瞭望用的木梯。 “好壮观的海舫!”贾琏心里暗暗赞叹,他跟着小太监登上船,走进船舱。 船舱内宽敞明亮,铺着防滑的栗木板,每隔五步就有一个系船的铁环。船舱两侧立着三尺高的木质护栏,护栏上缠着粗麻绳,供船员行走时抓握。往船舱深处走,是一间宽敞的议事厅,里面摆着一张巨大的八仙桌,桌上铺着一张详细的海图,周围摆放着十几把椅子。 郑三宝正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在海图上标注着什么。他穿着一件石青缎的宫袍,腰间系着嵌玉腰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一见贾琏进来,连忙起身相迎,拉着他的手:“世子可算来了!一路辛苦,快请坐。” 贾琏躬身行礼:“公公客气了。能与公公一同下西洋,是晚辈的福气。” 他走到八仙桌旁坐下,小太监给两人倒上茶,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郑三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道:“世子之前出使琉球,圆满完成使命,圣上对你赞不绝口。此次让你协同我办理海舫采办事宜,也是圣上的意思,希望你能多历练历练,将来能为朝廷分忧。” “晚辈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上和公公的信任。”贾琏连忙道,“只是晚辈对海务不甚熟悉,往后还需公公多多指点。” “好说,好说。”郑三宝笑着摆手,“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干,将来定能大有作为。” 他指着桌上的海图,说道:“你看,这是我们此次下西洋的航线。我们从刘家港出发,顺着季风,穿越东海,进入南海,然后经过马六甲海峡,前往西洋各国。沿途会经过几十个港口,我们要在这些港口采办奇珍异宝,安抚当地的藩属,宣扬天朝的国威。” 贾琏凑近海图,仔细看着上面的航线和标注,问道:“公公,为什么我们要从刘家港出发,而不是泉州?泉州也是重要的港口,而且我之前在泉州也熟悉了一些海务。” 郑三宝笑着解释:“你问得好。之所以选择刘家港,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方便物资漕运。此次下西洋,需要大量的粮食、淡水、药品和物资,这些物资大多是从北方漕运过来的,刘家港是漕运的终点,物资在这里集中装卸,非常方便。二是季风的原因。这个季节,东海的季风是往南吹的,从刘家港出发,顺着季风,很快就能进入南海,不需要绕福建沿海,节省了很多时间和人力。” 他顿了顿,又道:“泉州的船做好之后,就立刻全部调到了刘家港。这次我们的船队共有十二艘海舫,每艘海舫都配备了先进的武器和充足的物资,船员都是从沿海卫所挑选的精锐,擅长舰船协同与海上格斗,你可以放心。” 贾琏点点头,心里满是敬佩:“公公考虑得真是周全。晚辈受教了。” “二爷不用客气。”郑三宝笑着道,“我们是挚交,此次下西洋,我已经让人给你安排好了住处,就在我的船舱隔壁,你先歇息一下,晚上我再带你熟悉一下船队的情况。” “多谢公公。”贾琏躬身道。 他跟着小太监来到自己的船舱,船舱宽敞明亮,铺着柔软的锦缎床垫,摆着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桌上还放着几本关于海务的书籍。小太监给他倒上茶,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贾琏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他看着窗外远处的海景,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晚上,郑三宝在船上摆了践行宴,宴请船队的主要官员。 宴席上的菜肴丰盛,有新鲜的海产,有精致的点心,还有上好的美酒。 郑三宝向众人介绍了贾琏,众人纷纷向贾琏敬酒,恭喜他皇帝钦点担任“同知帮办”之职。 贾琏举杯,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晚辈初来乍到,对海务不甚熟悉,往后还需各位前辈多多指点!” “世子大人客气了。”船队的指挥使汪千户笑着道,“大人是圣上亲自钦点的同知帮办,又出使过琉球,有丰富的海事和番邦外事历练,我们定当全力配合大人的差遣。” 宴席上,众人欢声笑语,气氛格外融洽。贾琏一边喝酒,一边听众人谈论着海上的见闻和此次下西洋的计划,心里渐渐对这次旅程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宴席结束后,郑三宝带着贾琏来到船顶的瞭望台。瞭望台很高,能俯瞰整个刘家港的夜景。 港口的灯笼次第亮起,像天上的星星,映得海面泛着波光。 “二爷请看,这就是刘家港的夜景。”郑三宝指着港口,说道,“这里是天朝的门户!也是我们下西洋的起点。” 贾琏看着眼前的夜景,心里豪气顿生:“公公,晚辈定当与您一同努力,不负圣上的圣恩!” 郑三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我们明日启航。” 第27章 初航南洋易珍货 遍览异俗拓心胸 第一节 天还未亮透,刘家港的码头已被晨雾裹得严严实实。 水汽漫过,在船板上凝成细碎的露,踩上去“咯吱”作响,混着远处水手们低沉的号子,织成一幅雄浑的启航图景。 贾琏披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立在“镇海号”的甲板上,指尖触到冰凉的船舷,露水的寒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却压不住眼底翻涌的热意。 “世子,起风了。”郑三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温和,却多了几分出海的肃然。他穿着件石青缎宫袍,腰间系着嵌玉腰带,手里握着罗盘,晨光透过雾霭落在他脸上,鬓角的白发泛着淡金的光。 贾琏转过身,见郑三宝身后跟着几个水师将领,汪千户腰间佩着弯刀,神色坚毅;航海长手里捧着海图,指尖在“刘家港”的位置轻轻点着。甲板上,水手们正忙碌着升起船帆,粗麻绳在他们手中翻飞,“哗啦”一声,浸过桐油的帆布迎着晨风展开,像一对巨大的羽翼,在雾中透出暗褐色的光。 “公公,这风来得正好。”贾琏的声音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目光扫过码头——十几艘海舫一字排开,桅杆如林,船头上的龙首在雾中若隐若现,龙嘴里的宝珠泛着冷光。 他想起在泉州见到的海舫,只觉那时的震撼远不及此刻这般真切,这天朝的威仪,有跨越山海的气魄。 郑三宝抬手看了看天色,只见雾霭渐渐散去,东方泛起鱼肚白,远处的海平面与天相接,晕出一抹淡淡的橙红。 “吉时已到,传令启航!”他的声音洪亮,穿透晨雾,水手们齐声应和,号子声震得空气都在颤。 锚链“哐当哐当”地收起,带着海水的咸湿与铁锈的腥气;二十四支巨橹同时摇动,木轴与橹座摩擦发出沉闷的“嘎吱”声,溅起的水花落在甲板上,凉丝丝的,带着大海独有的清冽。 海舫缓缓驶离码头,岸边送别的官员和百姓渐渐变小,最后缩成雾中的黑点。 贾琏走到船舷边,望着刘家港渐渐远去,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对未知旅程的憧憬,也有对荣国府、义田义学和织锦坊的牵挂——凤姐怀着身孕,巧儿还小,织锦坊的事务,义田义学的生计,桩桩件件都像丝线,缠在他心头。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蓝田玉扇坠,那是秦可卿所赠,额间的红纹在晨光下泛着微光,像是在提醒他“引通途,辨人心”。 “世子在想家里的事?”郑三宝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 贾琏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坦诚:“想起二奶奶和巧儿,还有府里的琐事,难免有些牵挂。” 郑三宝笑了笑,指尖摩挲着罗盘的铜壳:“男儿志在四方,你能惦记家小,是重情义;能担起圣上的使命,是尽忠职守。待咱家完成使命归来,定能给她们带回海外的奇珍,让她们也开开眼界。”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瞧这东海的浪,看似平缓,实则暗礁密布,行船如履薄冰。这世上的事,哪有一帆风顺的?咱们既已启航,便只能一往无前。” 贾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海面,晨雾散尽,东海的浪涛渐渐显露出来。不同于江河的平缓,这里的浪头更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拍在船舷上,溅起丈高的水花,像碎玉般散落。 海水是深青色的,泛着冷光,远处偶尔有白色的海鸟掠过,翅膀划破水面,留下一道细碎的波纹。 “这东海的浪,比我想象中更烈。”贾琏忍不住赞叹,指尖划过船舷上的铜铆钉,密密麻麻的铆钉在阳光下泛着光,像给船身缀满了星子。他想起在泉州试航时的情景,那时的浪涛与此刻相比,竟像是孩童的嬉闹。 “这才是东海的真面目。”汪千户走过来,手里拿着望远镜,递给贾琏,“世子大人您瞧,那片黑云之下,水色诡异,其实是片暗礁,看着不起眼,若是船撞上去,便是船毁人亡。咱们虽然海路纯熟,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贾琏接过望远镜,凑到眼前,远处的暗礁上方水色果然阴森诡异,像是有一群蛰伏在海底的巨兽在深睡,却只透过海面的鳞波露出水下狰狞的脊背。他放下望远镜,心里生出几分敬畏:“大海的威力,果然不可小觑。” 接下来的几日,贾琏每日都守在甲板上,看水手们操练、看航海长观测星象、看郑三宝调度船队。 他学着辨认罗盘上的指针,学着通过浪涛的走向判断风向,学着从海鸟的飞行轨迹寻找陆地的踪迹。 东海的浪涛时大时小,时而平静如镜,泛着粼粼波光;时而怒涛汹涌,卷起千层雪,船身在浪中起伏,像一片叶子,却始终稳稳前行。 夜里,他躺在船舱里,能听到海浪拍击船舷的声音,像一首雄浑的乐曲,伴着他入眠。偶尔醒来,透过舷窗望向夜空,海上的月亮格外明亮,星星也格外密集,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与甲板上的灯笼交相辉映,美得让人窒息。 他常常想起凤姐,想起她怀着身孕的模样,想起她温柔的眼神,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流。他拿出纸笔,借着灯笼的光,写下沿途的见闻,想着等归来时,念给她听。他也想起现实里的苏晴,想起出租屋里的蒂蕬猫,想起《红楼新梦》的手稿,恍惚间,竟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他也曾在如镶满钻石的夜幕下吹着悠悠海风,想起琉球王宫里的《唐船》曲,想起琉球王宫里舞娘的曼妙舞姿,想起那歌者的天籁之声,心里突然兴起一个感觉:也许海外,才是一个更大的世界! 第七日午后,海面的颜色渐渐变了。 深青色的海水慢慢转为湛蓝,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通透得能看到水下的珊瑚礁和游鱼。浪涛也变得平缓了些,不再那般汹涌,带着温柔的节奏,拍在船舷上,溅起的水花带着暖意。 “世子,咱们进入南海了。”航海长笑着走来,手里拿着海图,“您瞧,这南海的水,比东海蓝多了,也平静多了。” 贾琏走到船舷边,俯身看着几丈深的海水,却几乎清澈见底,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看得见五彩斑斓的珊瑚礁在水下绽放,像盛开的花朵;一群群彩色的鱼穿梭其间,身姿灵动,偶尔有几条跃出水面,溅起细碎的水珠,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海面上漂浮着几片翠绿的海草,随着海浪轻轻摇曳,像少女的发丝。 “太美了。”贾琏忍不住赞叹,眼里满是惊艳。他从未见过这般湛蓝的海水,从未见过这般灵动的海洋生物,仿佛走进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郑三宝也走了过来,望着眼前的景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南海是天朝的南大门,物产丰饶,诸国林立。再过几日,咱们就能抵达占城,那是咱们此次下西洋的第一站。” 贾琏整理了一下衣袍,指尖攥紧了腰间的玉扇坠。 占城,这个只在史书上见过的名字,即将在他眼前揭开神秘的面纱。 第二节 船再行三日,远远就望见一片陆地。 海岸线蜿蜒曲折,像一条绿色的绸带,缠绕在湛蓝的海面上。 岸边的棕榈树高大挺拔,枝叶繁茂,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欢迎远方的来客。 “世子,前面就是占城港了!”汪千户指着远处的港口,语气里满是兴奋。 只见占城港的码头热闹非凡。十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停泊在岸边,有天朝的商船,也有异域的独木舟。码头上挤满了人,穿着各色服饰的占城人来来往往,有的搬运货物,有的对着海舫指指点点,脸上满是好奇。 海舫缓缓驶入港口,船身的龙首在阳光下泛着光,引得岸上一阵惊呼。占城的官员早已带着随从在码头等候,他们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袍,腰间系着彩色的绸带,头上裹着布巾,见海舫靠岸,连忙快步上前,对着郑三宝和贾琏躬身行礼,嘴里说着生硬的汉语:“欢迎天朝天使!占城国王已在王宫备下宴席,等候天使驾临。” 郑三宝笑着点头,对贾琏道:“世子,咱们先去王宫拜见占城国王,再商议贸易之事。” 贾琏点点头,跟着郑三宝下了船。脚下的码头是用珊瑚石铺成的,泛着淡淡的红色,踩上去有些硌脚,却格外坚实。占城的官员热情地引路,沿途的占城人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们的皮肤呈深棕色,眼睛又大又亮,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有的还伸出手,想要触摸贾琏的衣袍,被随从拦住后,也不恼,只是笑着后退。 贾琏的心里满是新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服饰,这样的面孔,这样的建筑。 占城的房屋大多是茅草屋顶,墙壁用泥土和珊瑚石砌成,泛着淡红色的光,屋檐下挂着贝壳串成的风铃,风一吹,发出“叮铃”的声响,像极了京城元宵时的铃铛声。路边的小贩摆着摊位,卖着新鲜的热带水果和不知名的香料,水果的香气和香料的浓郁气息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让人眼花缭乱。 “这些水果看着真新鲜。”贾琏指着摊位上的红毛丹和山竹,对身边的郑三宝道。 郑三宝笑了笑:“占城地处热带,物产丰饶,这些水果都是本地特产,味道极好。等贸易结束,咱们可以买些带回船上去。” 王宫建在城郊的小山上,沿途的道路两旁种满了凤凰木,花开得正艳,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王宫的建筑风格与天朝截然不同,没有宏伟的宫殿,只有几座宽敞的木屋,屋顶覆盖着金色的茅草,屋檐下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透着一股质朴的异域风情。 占城国王坐在王宫的正厅里,穿着华丽的锦袍,上面绣着奇异的花纹,头上戴着镶嵌着宝石的王冠。见郑三宝和贾琏进来,他连忙起身相迎,双手合十道:“欢迎天朝天使!一路辛苦,寡人已备下薄宴,为天使接风。” 宾主落座后,宴席开始。桌上的菜肴以热带水果和海产为主,有新鲜的龙虾、螃蟹,还有不知名的热带鱼,味道鲜美,带着独特的香料气息。占城国王热情地劝酒,酒是用椰子汁酿造的,清甜可口,带着淡淡的果香。 席间,郑三宝与占城国王商议贸易之事。占城国王表示,占城盛产香料、象牙、犀角等特产,希望能与天朝交换丝绸、瓷器、茶叶等货物。郑三宝笑着应允,表示天朝愿意与占城互通有无,增进两国友谊。 贾琏坐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占城国王和官员的神色。他们的眼神坦诚,语气热情,显然是真心想要与天朝贸易。他想起红楼里的织锦坊,想起尤二姐设计的蒂蕬猫纹样,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国王陛下,”贾琏开口道,“天朝的织锦闻名天下,尤其是我荣国府织锦坊新出的异兽纹锦,纹样灵动,工艺精湛,想必会受到占城百姓的喜爱。若是国王陛下不嫌弃,我愿拿出一批织锦,与贵国交换香料和象牙。” 占城国王眼睛一亮,连忙道:“早就听闻天朝织锦的美名,若是能得到异兽纹锦,寡人感激不尽!” 宴席结束后,贾琏回到海舫,让人取出一批织锦。这批织锦有“喵不可言”“喵趣天成”“神机妙算”“喵音天籁”四种纹样,颜色鲜亮,质地紧实,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占城的官员和商人看到织锦,纷纷围拢过来,眼里满是惊叹。 “这纹样真是太灵动了!”一位商人伸手抚摸着“蓝灰小狼”纹样的织锦,语气里满是赞赏,“小狼的眼睛像活的一样,太神奇了!” “这颜色也太鲜亮了,比我们这里的布料好看多了!”另一位官员赞叹道。 贸易很快开始。占城商人带来了上等的香料,有沉香、檀香、**,香气浓郁;还有洁白的象牙、坚硬的犀角,都是难得的珍品。贾琏让人按照等价交换的原则,与他们进行交易。一匹“喵不可言”纹样的织锦,能换五斤沉香,或是一对象牙;一匹“神机妙算”纹样的织锦,能换三斤檀香,或是一支犀角。 贾琏站在一旁,看着贸易的场景,心里满是欣慰。他想起织锦坊的工匠们忙碌的身影,想起尤二姐设计纹样时的专注,想起股份制改革后股东们期盼的眼神。这些织锦,不仅是天朝的特产,更是贾家的希望,是他改变红楼命运的底气。 贸易间隙,贾琏走到一位卖香料的老人身边。老人穿着破旧的白色长袍,脸上布满皱纹,却精神矍铄。他的摊位上摆着各种香料,其中一种香料颜色暗红,香气独特,贾琏从未见过。 “老人家,这是什么香料?”贾琏指着那香料,问道。 老人抬起头,看着贾琏,眼里满是慈祥的笑容,用生硬的汉语道:“这是‘凤凰香’,是我们占城独有的香料,采自深山的凤凰木,香气持久,能安神醒脑。” 贾琏拿起一小块凤凰香,放在鼻尖闻了闻,果然香气浓郁,带着淡淡的木质清香,让人精神一振。“请问老人家,这凤凰香怎么交易?” “一两银子一斤。”老人道。 贾琏点点头,让随从买了五斤凤凰香。他想着,回去后可以送给贾母和凤姐,让她们也尝尝这异域的香料。 贸易持续了三日,贾琏的织锦换了大量的香料、象牙、犀角等珍品,装满了两艘海舫。 舰队离开的时候,占城国王亲自送别,赠送了许多热带水果和土特产,希望天朝能常来贸易。 离开占城港时,贾琏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占城陆地,心里满是不舍:占城的风情、占城人的淳朴、贸易的顺利,都让人难以忘怀。 第三节 离开占城后,海舫顺着季风,继续向南航行。 南海的海水湛蓝通透,阳光洒在海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沿途能看到许多小岛,岛上植被繁茂,像一颗颗绿色的珍珠,散落在蓝色的海洋上。偶尔有渔船从旁边驶过,渔民们看到庞大的海舫,纷纷挥手致意,脸上满是敬畏。 贾琏每日都在甲板上观测海景,或是与郑三宝探讨贸易策略。他发现,南海的海洋生物比东海丰富得多,时常能看到成群的海豚跃出水面,身姿灵动;偶尔,在夜里还能看到巨大的鲸鱼,喷出高高的水柱,像一座白色的喷泉,壮观至极! “世子,您瞧,前面就是爪哇岛了!”汪千户的声音打破了甲板的宁静。 贾琏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爪哇岛像一块巨大的绿宝石,镶嵌在湛蓝的海面上。岛上的山脉连绵起伏,云雾缭绕;海岸线曲折,海湾众多,是天然的良港。 海舫缓缓驶入爪哇的港口,这里的景象比占城港更加热闹。码头停泊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有天朝的海舫,有阿拉伯的商船,还有欧洲的帆船。码头上人山人海,穿着各色服饰的人来来往往,有爪哇本地人,有阿拉伯商人,有欧洲传教士,还有来自天朝的侨民。他们的语言各异,却能通过手势和简单的汉语交流,一派国际化的景象。 “这爪哇岛,果然名不虚传。”贾琏赞叹道,眼里满是新奇。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异域人种,如此繁杂的语言,如此热闹的市集。 郑三宝笑着道:“爪哇是南洋的交通枢纽,各国商人云集,贸易繁荣。这里的热带物产比占城更丰富,香料、宝石、热带水果应有尽有。咱们此次前来,不仅要贸易,还要宣扬天朝的国威,与爪哇国王建立友好关系。” 下船后,爪哇的官员早已在码头等候。他们穿着华丽的纱质长袍,上面绣着金色的花纹,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帽子上插着彩色的羽毛,显得格外尊贵。见郑三宝和贾琏过来,他们连忙躬身行礼,用流利的汉语道:“欢迎天朝天使!国王陛下已在王宫等候您。” 前往王宫的路上,贾琏被沿途的热带风光深深吸引。道路两旁种满了椰子树、槟榔树和芒果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椰子像绿色的皮球,芒果像黄色的灯笼,让人垂涎欲滴。路边的花丛中,五颜六色的蝴蝶翩翩起舞,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放声歌唱,像一首欢快的乐曲。 爪哇的王宫比占城的王宫更加宏伟。王宫的墙壁用红砖砌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屋顶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光。王宫的大门是用檀香木制成的,上面镶嵌着金色的铜钉,显得格外威严。 爪哇国王坐在王宫的正厅里,穿着金色的锦袍,上面镶嵌着许多宝石,头上戴着镶嵌着巨大钻石的王冠,显得雍容华贵。见郑三宝和贾琏进来,他连忙起身相迎,热情地说道:“欢迎天朝天使!久闻天朝物产丰饶,文化昌盛,今日得见,真是荣幸之至。” 宴席上的菜肴比占城更加丰富,有烤乳猪、咖喱鸡、热带水果沙拉,还有用椰奶制作的甜品。味道辛辣鲜香,带着浓郁的热带风情。爪哇国王热情地劝酒,酒是用甘蔗汁酿造的,甜中带辣,口感独特。 席间,郑三宝与爪哇国王商议贸易之事。爪哇国王表示,爪哇盛产香料、宝石、象牙等特产,希望能与天朝交换丝绸、瓷器、茶叶和织锦。郑三宝笑着应允,并表示愿意赠送一批天朝的瓷器和茶叶,作为两国友好的象征。 贾琏则对爪哇的市集充满了兴趣。宴席结束后,他带着几个随从,前往城中的市集。市集设在王宫附近的广场上,规模宏大,摊位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摊主们高声叫卖着自己的商品,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上等的红宝石,色泽鲜亮,价格公道!”一位珠宝商高声叫卖着,摊位上摆满了各色宝石,红的、蓝的、绿的,在阳光下泛着璀璨的光。 “新鲜的芒果、榴莲、山竹,刚摘的,甜得很!”一位水果商笑着招揽顾客,摊位上的热带水果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贾琏穿梭在市集里,眼里满是惊叹。他看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商品,有用象牙雕刻的摆件,工艺精湛;有用香料制作的香膏,香气浓郁;还有用椰壳制作的器皿,造型别致。他忍不住买了一些红宝石和香膏,想着回去后送给凤姐和巧儿。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一群人围在一个摊位前,议论纷纷。贾琏挤进去一看,只见摊位上摆着一个巨大的龟壳,龟壳上刻着许多奇异的符号,摊主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穿着破旧的长袍,正对着龟壳念念有词。 “这龟壳上的符号是什么意思?”贾琏好奇地问道。 旁边一位懂汉语的爪哇商人解释道:“这是我们爪哇的‘神龟卜辞’,老人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占卜师,能通过龟壳上的符号预测吉凶。” 贾琏的心里一动,他走上前,对老人道:“老人家,我想请您占卜一卦,不知可否?” 老人抬起头,看了贾琏一眼,点了点头:“可以。你想问什么?” “我想寻找一样东西,不知能否找到?”贾琏道。 老人说:“你把双手也放在龟壳上,然后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你在找的东西。”贾琏照做。 随后,老人也闭上眼睛,对着龟壳念念有词,然后睁开眼睛,指着龟壳上的一个符号道:“官人可以睁眼了。官人请看,这个符号代表‘西方’,你要找的东西,在西方的大海边。” 贾琏心里一喜,西方的大海边?这次贾琏随从三宝下西洋,西洋,不就是“西方的大海边”吗? 他又问道:“老人家,我还没说我在找什么呢!您知道我找的那东西是什么样子的?” 老人沉吟片刻,道:“形似青蛙。” 贾琏的心跳瞬间加速,形似青蛙,这分明就是“锦囊喵计”的描述!他连忙道:“老人家,您能说得再详细些吗?” 老人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你只需记住:心诚则灵,有缘的,自会相见。” 贾琏只好作罢,给了老人一些银子,转身离开。 贸易在次日开始。贾琏带来的织锦再次受到爪哇商人的追捧,尤其是“美喵绝伦”纹样的织锦,熊猫的憨态可掬,让爪哇商人爱不释手,一匹能换十斤上等香料,或是一颗巨大的红宝石。贾琏趁机换了大量的宝石和香料,装满了三艘海舫。 离开爪哇岛时,贾琏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岛屿,心里对这次下西洋满是憧憬。 第四节 海舫从爪哇出发,顺着西南季风,向苏门答腊驶去。沿途的海面风平浪静,湛蓝的海水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偶尔有白色的海鸟掠过,翅膀划破水面,留下一道细碎的波纹。 “世子,苏门答腊是南洋最大的岛屿,岛上多民族聚居,贸易环境比较复杂。”郑三宝拿着海图,对贾琏道,“岛上有马拉土人、唐人、印度人等多个民族,语言各异,习俗不同,咱们贸易时要格外谨慎,尊重他们的习俗。” 贾琏点点头,他知道,多民族聚居的地方,习俗不同,往往矛盾较多,贸易时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冲突。 船行三日,苏门答腊的海岸线渐渐显露出来。岛上的山脉巍峨挺拔,云雾缭绕;平原上植被繁茂,稻田成片,像一片绿色的海洋。港口的景象比爪哇更加复杂,码头上停泊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穿着各色服饰的人来来往往,语言嘈杂,一派繁忙的景象。 海舫靠岸后,苏门答腊的华人侨领带着几位民族首领前来迎接。华人侨领穿着天朝的服饰,操着流利的汉语,热情地说道:“欢迎天朝天使!我们已在唐人街备下宴席,为天使接风洗尘。” 几位民族首领分别穿着各自的传统服饰,马来人穿着宽松的纱笼,印度人穿着华丽的纱丽,他们虽然语言不通,但通过华人侨领的翻译,表达了对天朝天使的欢迎。 贾琏和郑三宝跟着他们前往唐人街。唐人街的建筑风格与天朝相似,青砖黛瓦,飞檐翘角,街道两旁的店铺挂着汉字招牌,让人仿佛回到了天朝的城镇。街上的华人大多是几代侨居于此,他们见到天朝的海舫,脸上满是自豪,纷纷围拢过来,询问天朝的情况。 宴席设在唐人街的会馆里,菜肴既有天朝的风味,也融入了苏门答腊的特色。华人侨领详细介绍了苏门答腊的情况:岛上的马来人以种植香料和水稻为生,印度人多从事商业和手工业,华人则主要经营贸易和矿业。各民族之间虽然习俗不同,但通过长期的交往,关系还算融洽。 饭后,贸易正式开始。苏门答腊的贸易市场设在港口附近的广场上,规模宏大,摊位林立。马来人带来了上等的香料、橡胶和棕榈油;印度人带来了精美的纺织品、珠宝和手工艺品;华人则带来了当地的矿产和土特产。 贾琏的织锦再次成为贸易的焦点。马来人喜欢“喵音天籁”纹样的织锦,橙色小狗的憨态可掬,与他们喜爱的动物图案相契合;印度人偏爱“神机妙算”纹样的织锦,红色小狐狸的灵动,与他们的宗教符号有几分相似;华人则对“美喵绝伦”纹样的织锦情有独钟,熊猫的可爱,让他们想起了家乡的国宝。 贸易过程中,果然出现了一些小插曲。一位马来商人认为贾琏的织锦定价过高,与随从发生了争执;一位印度商人想要用劣质珠宝换取织锦,被贾琏识破。 “这位商人,我的织锦采用的是江南上等熟丝,经过三次煮练,染色均匀,工艺精湛,一匹织锦的成本就要五两银子,换五斤香料,已经是等价交换了。”贾琏对着马来商人,语气平和却坚定。他让随从拿出织锦的样品,指着上面的纹样和质地,详细解释道,“你看这纹样,每一针每一线都经过精心设计,染色采用的是天然染料,永不褪色;这质地,紧实耐用,比普通的布料好上十倍。” 马来商人仔细看了看织锦,又摸了摸质地,脸上露出信服的神色,连忙道歉:“对不起,天使,是我不识货。我愿意用五斤香料换一匹织锦。” 对于那位想用劣质珠宝换取织锦的印度商人,贾琏则笑着道:“商人应以诚信为本,我的织锦是上等货,自然要换取等价的珍品。如果你没有诚意,咱们的贸易可以就此作罢。” 印度商人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连忙拿出上等的红宝石,道:“天使说得对,我愿意用这颗红宝石换一匹‘神机妙算’纹样的织锦。” 贾琏让随从检查了红宝石的品质,确认是上等货后,欣然应允。 贸易持续了五日,贾琏的织锦换了大量的香料、宝石、橡胶等珍品,装满了两艘海舫。苏门答腊的各民族首领纷纷表示,希望能与天朝建立长期的贸易关系,华人侨领也请求天朝能多派商船前来,促进两地的交流。 离开苏门答腊时,贾琏站在甲板上,海风拂面,感受着咸湿的气息,贾琏的脸上逐渐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走出固有的圈子,怎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怎能实现更大的梦想? 走出去,连接这个世界! 第28章 西洋万里至古里 锡兰寺惊梦里人 第一节 马六甲海峡的晨雾,是带着咸腥的轻纱。 贾琏倚在“镇海号”的船舷上,指尖摩挲着被海水浸润得微凉的铜铆钉,目光穿透迷蒙的雾气,望向海峡两岸。左侧的山峦青黛如墨,连绵起伏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腰间缠绕着的晨雾像白绸,被早起的海风轻轻扯动,露出山脚下零星的木屋,屋顶的茅草沾着露珠,泛着细碎的光;右侧的礁石群狰狞林立,黑褐色的岩面被海浪冲刷得光滑如镜,浪头拍击其上,溅起丈高的水花,碎玉般散落,又被后续的浪涛卷入怀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世子,马六甲海峡素有‘海上咽喉’之称,最窄处不过三里,暗礁密布,潮流多变,历来是航行险地。”三宝太监的声音伴着海风传来,他手里握着罗盘,指针在铜盘里微微颤动,却始终指向南方,“咱们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正午前必须驶出海峡,否则午后起风,怕是要耽搁行程。” 贾琏收回目光,看向三宝太监。三宝太监的鬓角沾着雾珠,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凝重,却依旧身姿挺拔,石青缎宫袍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忽然想起在泉州初见海舫时的震撼,此刻置身这险峡之中,才真正体会到“乘风劈海”四个字的重量——这不是戏文里的豪情,是真真切切与天险抗衡的勇气。 “公公放心,晚辈已让水手们轮流值守,每半个时辰报一次方位。”贾琏的声音带着几分沉稳,连日的海上航行,让他褪去了几分荣国府里的纨绔气,多了些历经风浪的笃定,“汪千户也已带人检查过船底,加固了舱门,就算遇上暗涌,也能应对。” 三宝太监点点头,目光扫过甲板上忙碌的水手。他们赤着脚,裤腿挽至膝间,古铜色的肌肤在晨雾中泛着健康的光泽,握着橹柄的手青筋暴起,每一次摇动都带着千钧之力。 二十四支巨橹整齐划一,溅起的水花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像一串流动的宝石。 “这海峡不仅险,更藏着商机。”三宝太监指着左侧岸边隐约可见的村落,回头对贾琏笑道,“满剌加就在前头,是西洋贸易的枢纽。二爷,咱们的织锦,在这里定能卖个好价钱。” 贾琏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雾气渐渐散去,村落的轮廓愈发清晰。木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椰林间,高大的棕榈树直插云霄,羽状的叶片在风中轻摇,像无数双挥动的手。偶尔有村民背着竹筐走过,竹筐里装着不知名的果实,他们的皮肤呈深棕色,穿着宽大的麻布衣裳,腰间系着彩色的绸带,见海舫驶过,纷纷停下脚步,仰着头指指点点,眼里满是好奇。 “他们在看什么?”贾琏轻声问,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迥异于天朝的人种与服饰,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在看咱们的海舫,看天朝的威仪。”三宝太监的声音里带着自豪,“满剌加虽小,却是各国商船必经之地,阿拉伯人、印度人、西洋人都在此贸易,他们见多识广,却未必见过这般气派的海舫,这般精致的织锦。” 说话间,海舫已驶入海峡中段。两侧的山峦愈发陡峭,岩壁上生长着不知名的藤蔓,垂落至海面,被浪涛打湿,泛着深绿色的光。远处的海面上,几艘阿拉伯商船缓缓驶过,船身是独特的三角帆,帆布上绣着奇异的花纹,与天朝海舫的矩形帆形成鲜明对比。 “那是阿拉伯人的商船。”三宝太监的另一个贴身随从郭千户走过来,手里拿着望远镜,递给贾琏,“他们擅长远洋贸易,带着西洋的钟表、玻璃,来换取东方的丝绸、瓷器。” 贾琏接过望远镜,凑到眼前。阿拉伯商人穿着白色的长袍,头上裹着布巾,正站在甲板上向他们挥手。他们的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手势比划着,像是在打招呼。贾琏也挥手回应,心里忽然觉得,海洋并非隔绝世界的屏障,而是连接不同文明的桥梁。 随着海舫继续前行,雾气彻底消散,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海面上。马六甲海峡的海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比南海的湛蓝更显厚重,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通透得能看到水下的珊瑚礁和游鱼。 偶尔,有海豚跃出水面,身姿灵动,划出优美的弧线,仿佛在为他们引路。 “快出海峡了!”郭千户高声喊道,手里的海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贾琏抬头望去,前方的海面豁然开朗,两岸的山峦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大洋。海水的颜色从深邃的蓝渐渐转为清澈的碧,与天空相接,形成一条淡淡的水天线。 远处的海面上,几只白色的海鸥盘旋飞舞,发出清脆的鸣叫。 “终于进来了。”贾琏长舒一口气,心里满是震撼。从东海到南海,再到如今的印度洋,他走过的海路越来越远,见识的世界也越来越广阔。他想起荣国府的庭院,想起织锦坊的梭箱声,想起凤姐温柔的眼神,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牵挂的琐事,在这无垠的大洋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 三宝太监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带着赞许:“世子,接下来的旅程,才是真正的西洋。满剌加、古里、锡兰山,每一处都有独特的风情,每一处都有难得的商机。你要多听、多看、多想,这对你,对贾家,都大有裨益。” 贾琏点点头,目光望向远方的印度洋。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温暖而耀眼,他的心里充满了期待——期待着满剌加的贸易,期待着古里的繁华,期待着锡兰山的神秘,更期待着在这辽阔的西洋,能找到那枚藏着“锦囊喵计”线索。 第二节 海舫驶出马六甲海峡后,顺着印度洋的季风,一路向西航行。 印度洋的海面比南海更为平静,浪涛拍击在船舷上,发出轻柔的“哗哗”声。 船身平稳地前行,水手们也难得有了喘息的机会,三三两两地坐在甲板上,聊着家乡的趣事,或是擦拭着手中的武器。 贾琏发现,印度洋的海洋生物与南海截然不同,时常能看到巨大的鲸鱼在远处游弋,喷出高高的水柱,像一座白色的喷泉;偶尔还能看到成群的飞鱼,贴着海面飞行,翅膀划出细碎的波纹,像是在表演一场盛大的舞会。 “世子您看!前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满剌加了!”突然,汪千户的声音打破了甲板的宁静。 贾琏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片陆地。满剌加的海岸线蜿蜒曲折,像一条绿色的绸带,缠绕在湛蓝的海面上。岸边的椰林郁郁葱葱,高大的棕榈树直插云霄,羽状的叶片在风中轻摇,像是无数双挥动的手,欢迎着远方的来客。 海舫缓缓驶入满剌加的港口,这里的景象比爪哇、苏门答腊更为热闹。码头停泊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有天朝的海舫,有阿拉伯的三角帆船,有印度的独木舟,还有欧洲的多桅帆船。码头上人山人海,穿着各色服饰的人来来往往,有满剌加本地人,有阿拉伯商人,有印度教徒,有华人侨领,还有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他们的语言各异,却能通过手势和简单的通用语交流,一派国际化的繁荣景象。 “这满剌加,果然名不虚传。”贾琏赞叹道,眼里满是新奇。 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异域人种汇聚一堂,如此繁杂的语言交织在一起,如此热闹的贸易氛围。 三宝太监笑着道:“满剌加是马六甲海峡的咽喉要道,控制着东西方贸易的命脉。这里的商人精明能干,不仅经营香料、宝石、象牙等特产,还擅长转手贸易,将东方的丝绸、瓷器运往西洋,再将西洋的钟表、玻璃带回东方,赚取丰厚的利润。” 下船后,满剌加的苏丹派来的使者团早已在码头等候。 满剌加的迎接使者们穿着隆重的礼服,上面绣着金色的花纹,头上戴着镶嵌着宝石的王冠,腰间系着一柄弯刀,显得格外尊贵。见三宝太监和贾琏过来,使者连忙躬身行礼,用流利的汉语道:“欢迎天朝天使!苏丹陛下已在王宫备下宴席,等候天使驾临。” 贾琏和三宝太监笑着回礼,跟着使者前往王宫。 沿途的街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椰树和凤凰木,凤凰木的花开得正艳,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与绿色的椰叶相映成趣。街道两旁的店铺林立,挂着各色招牌,有卖香料的、卖宝石的、卖纺织品的,还有卖热带水果的。店主们高声叫卖着自己的商品,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满剌加的王宫建在城市的制高点,是一座融合了马来风格和□□风格的建筑。 王宫的墙壁用红砖砌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屋顶覆盖着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 王宫的大门是用檀香木制成的,上面镶嵌着金色的铜钉和宝石,显得格外威严。 苏丹坐在王宫的正厅里,穿着华丽的锦袍,上面镶嵌着无数颗宝石,头上戴着巨大的王冠,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见三宝太监和贾琏进来,苏丹连忙起身相迎,双手合十道:“小王欢迎天朝天使!久闻天朝威名,今日得见,真是荣幸之至。” 宾主落座后,宴席开始。 满剌加的的菜肴既有马来风味,也融入了□□特色,有烤牛肉、咖喱鸡、椰浆饭,还有用热带水果制作的甜品。味道辛辣鲜香,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情。而酒是用椰汁和蜂蜜酿造的,甜中带醇,口感独特。 席间,三宝太监与苏丹商议贸易之事。苏丹表示,满剌加盛产香料、棕榈油、宝石等特产,希望能与天朝交换丝绸、瓷器、茶叶和织锦。三宝太监笑着赞许。 “苏丹陛下,”贾琏开口道,“我荣国府织锦坊新出的提花织锦,纹样灵动,工艺精湛,采用江南上等熟丝织造,经过三次煮练、三次染色,质地紧实,色泽鲜亮,永不褪色。若是陛下不嫌弃,我愿拿出一批织锦,与贵国交换香料和宝石。” 苏丹眼睛一亮,连忙道:“早就听闻天朝织锦的美名,尤其是提花织锦,更是稀世珍品。若是能得到这般好物,寡人感激不尽!” 宴席结束后,贸易正式开始。贾琏让人从海舫上搬下一批织锦,整齐地摆放在王宫的庭院里,只见“喵不可言”、“喵趣天成”、“神机喵算”、“喵音天籁”等织锦颜色鲜亮,质地紧实,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满剌加的大臣和商人看到织锦,纷纷围拢过来,眼里满是惊叹。 “这纹样真是太灵动了!”一位大臣伸手抚摸着“蓝灰小狼”纹样的织锦,指尖划过小狼颈间的银线,语气里满是赞赏,“这披着小狼斗篷的小猫眼睛像活的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锦面上跳下来!” “这颜色也太鲜亮了,比我们这里的布料好看多了!”一位商人拿起“喵音天籁”纹样的织锦,对着阳光照了照,只见橙色的小狗斗篷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颈间的格子围巾线条规整,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 “这质地,真是紧实耐用!”一位华商拿起“美喵绝伦”纹样的织锦,轻轻拉扯了一下,锦面丝毫没有变形,“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织锦都要好,不愧是天朝的珍品!” 贸易很快进入白热化。 满剌加的商人纷纷拿出自己的特产,想要换取织锦。一匹“喵不可言”纹样的织锦,能换十斤上等沉香,或是一对象牙;一匹“神机妙算”纹样的织锦,能换五斤檀香,或是一颗巨大的红宝石;一匹“美喵绝伦”纹样的织锦,更是被苏丹看中,用一箱罕见的蓝宝石换了去。 贾琏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热闹的贸易场景,心里满是欣慰。 此时此刻,他想起织锦坊的工匠们忙碌的身影,想起尤二姐设计纹样时的专注,想起来二丫头挥汗如雨在织锦坊修理纺机的模样! 贸易间隙,贾琏走到一位卖宝石的商人身边。商人是位阿拉伯人,穿着白色的长袍,头上裹着布巾,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他的摊位上摆着各色宝石,红的、蓝的、绿的、黄的,在阳光下泛着璀璨的光。 “先生,这颗蓝宝石多少钱?”贾琏指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问道。 商人用生硬的汉语道:“这是上等的克什米尔蓝宝石,颜色纯正,质地通透,要十匹织锦。” 贾琏笑了笑,从随从手里拿过一匹“神机妙算”纹样的织锦,递给他:“这匹织锦,纹样独特,工艺精湛,换你这颗蓝宝石,如何?” 商人接过织锦,仔细看了看,又对着阳光照了照,眼里满是惊喜:“好!成交!” 贾琏接过蓝宝石,放在手心。宝石冰凉温润,色泽纯正,在阳光下泛着深邃的蓝,像一片小小的海洋。 就在这时,一位印度商人走到贾琏面前,手里拿着一串珍珠项链,项链上的珍珠圆润饱满,色泽洁白,像是一颗颗小月亮。“天使,我用这串珍珠项链,换你一匹‘喵趣天成’纹样的织锦,可好?” 贾琏看着珍珠项链,又看了看印度商人期待的眼神,笑着应允:“好!” 贸易持续了五日,贾琏的织锦换了大量的香料、宝石、象牙等珍品,装满了三艘海舫。 临别时,满剌加的苏丹亲自送别,赠送了许多热带水果和土特产,希望非常期待天朝能常来贸易。 离开满剌加时,贾琏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城市,心里满是不舍。 满剌加的椰风、阳光、热情的人们、热闹的市集,都让他难以忘怀。他忽然觉得,这次下西洋的旅程,不仅是为了贸易,更是为了开阔眼界,为了寻找改变命运的契机。 海舫缓缓驶离满剌加港口,顺着季风,向古里驶去。 印度洋的海面平静如镜,阳光洒在海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第三节 离开满剌加后,海舫顺着印度洋的东北季风,继续一路向西航行。 这一日清晨,贾琏站在甲板上观赏海景时,发现慢慢的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片陆地。 汪千户上来甲板请安,汇报说船队即将在中午时分,靠近古里的码头。 郑三宝指着远处的港口,对贾琏介绍:“这古里是西洋第一大港,控制着印度洋的贸易命脉,各国的商船都得从这里过。你瞧那些欧洲人的多桅船,带着钟表、玻璃来换丝绸;还有印度人的独木舟,装满了宝石和珍珠——这里的商人,能把一块普通的玉石,转手卖成黄金的价钱。” 海舫缓缓驶入古里港,码头的景象比满剌加更为繁华。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摩肩接踵,穿着白色长袍的阿拉伯商人、裹着纱丽的印度妇人、穿着紧身衣裤的欧洲传教士他们的语言各异,却能通过手势和简单的通用语交流。 贾琏跟着郑三宝下船,刚踏上码头的青石板,就被一股浓郁的香气包围——那是香料的浓郁、宝石的冷香、还有热带水果的甜香,混在一起竟透着一股鲜活的烟火气。 古里的国王派来的使者早已在码头等候。使者穿着华丽的锦袍,上面绣着金色的莲花纹,头上戴着镶嵌着蓝宝石的王冠,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腰带,上面挂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显得格外尊贵。见郑三宝和贾琏过来,使者连忙躬身行礼,用流利的汉语道:“欢迎天朝天使!国王陛下已在王宫备下‘香料宴’,等候天使驾临——陛下说,要让天使尝尝古里的风味。” 跟着使者前往王宫的路上,贾琏被沿途的景象深深吸引。街道两旁的店铺林立,挂着各色招牌,有卖香料的、卖宝石的、卖纺织品的、卖珠宝的,还有卖异域小吃的——一个小贩正用铁板烤着香料烤肉,香气四溢,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另一个小贩摆着一摊宝石,红的、蓝的、绿的、黄的,在阳光下泛着璀璨的光,像一堆堆小太阳。 古里的王宫和满剌加的王宫风格不同,是一座融合了印度风格和□□风格的建筑——王宫的墙壁雕刻着精美的莲花纹和海浪纹,而屋顶覆盖着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王宫的大门推开时,竟带着淡淡的檀香木香,像是把一整个森林的香气都装在了里面。 古里国王坐在王宫的正厅里,穿着华丽的锦袍,上面镶嵌着无数颗宝石,头上戴着巨大的王冠,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见郑三宝和贾琏进来,国王连忙起身相迎,双手合十欢迎。 宾主落座后,宴席开始。桌上的菜肴既有印度风味,也融入了□□特色:咖喱饭上浇着金黄的酱汁,烤羊肉上撒着香料,还有用椰浆制作的甜品,甜中带香,格外爽口。 宴席结束后,贸易在王宫的庭院里开始。贾琏让人从海舫上搬下大批织锦,整齐地摆放在铺着白布的长桌上。商人纷纷拿出自己的特产,香料、宝石、象牙、珍珠,堆满了旁边的货栈。 贸易间隙,贾琏走到一位卖宝石的商人身边。商人是位印度人,穿着华丽的纱丽,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他的摊位上摆着各色宝石,有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湛蓝的蓝宝石、翠绿的祖母绿,还有洁白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璀璨的光。 贸易持续了七日,贾琏的织锦换了大量的香料、宝石、象牙、黄金等珍品,装满了一艘海舫,才离开古里,向率领百官送别的国王挥手告别。 第四节 离开古里后,海舫顺着印度洋的季风,一路向南航行。印度洋的海面时而时而泛起微波,阳光洒在海面上,像撒了一层碎金,耀眼夺目。沿途能看到许多小岛,岛上植被繁茂,像一颗颗绿色的珍珠,散落在蓝色的海洋上。偶尔有渔船从旁边驶过,渔民们看到庞大的海舫,纷纷挥手致意,脸上满是敬畏。 “禀报世子,前面就是锡兰山了!”郭千户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 贾琏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片陆地。 海岸边的山脉巍峨挺拔,云雾缭绕,山顶隐约可见一座金色的寺庙,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金光。岸边的城市鳞次栉比,房屋大多是砖石结构,屋顶覆盖着红色的瓦片,与绿色的植被相映成趣。 “这锡兰山,果然是佛教圣地。”三宝太监赞叹道,“锡兰山是印度洋上的佛教中心,岛上寺庙林立,僧侣众多,宗教氛围浓厚。这里的商人大多信仰佛教,性格温和,擅长贸易,盛产宝石、珍珠和香料。”贾琏亲自一一取笔记下。 海舫缓缓驶入锡兰山的港口,这里的景象与古里截然不同! 锡兰山的港口码头停泊着许多船只,大多是中小型的商船,桅杆上挂着各色旗帜。码头上的人们穿着朴素的服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言行举止间透着佛教徒的虔诚。街道两旁的店铺林立,挂着各色招牌,有卖香料的、卖宝石的、卖佛教用品的,还有卖热带水果的。 下船后,锡兰山的国王派来的使者早已在码头等候。使者穿着华丽的佛教服饰,头上戴着镶嵌着宝石的王冠,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腰带,显得格外尊贵。见三宝太监和贾琏过来,使者连忙躬身行礼道:“欢迎天朝天使!国王陛下已在王宫备下宴席,恭候天朝天使的大驾光临!” 一位高僧也带着几位僧侣赶来,他们穿着黄色的僧袍,手里拿着念珠,脸上带着祥和的笑容。 为首的高僧双手合十道:“贫僧乃阿输迦寺主持龙树,欢迎天朝天使!贫僧奉国王陛下之命,特来迎接天使。今日能迎来天朝天使,是佛祖的庇佑。” 贾琏和三宝太监也双手合十,跟着使者和高僧前往王宫。 沿途的街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菩提树和无忧花树,菩提树叶青翠欲滴,无忧花的花开得正艳,像一团团火焰。街道两旁的寺庙林立,最显眼的是一座名为“阿输迦寺”的古寺,寺庙的山门雕刻着精美的佛教故事——左侧是佛祖诞生时的“九龙浴佛”,右侧是菩萨说法时的“天女散花”,每一刀都刻得细腻,连佛祖衣袍的褶皱、天女的飘带都栩栩如生。山门前的石台上,燃着三炷粗大的檀香,烟气袅袅,带着醇厚的木质香,远远就能闻到,让人心里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锡兰山的王宫是一座融合了佛教风格和本土风格的建筑。屋顶覆盖着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 国王穿着华丽的锦袍,上面绣着金色的佛教花纹,头上戴着巨大的王冠,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坐在王宫的正厅里,一见三宝太监和贾琏进来,国王连忙起身,双手合十欢迎。 宾主落座后,宴席开始。桌上的菜肴以素食为主,有咖喱蔬菜、椰浆饭,还有用香料制作的豆制品。味道清淡鲜香,带着浓郁的佛教特色。 席间,三宝太监与国王商议贸易之事。国王表示,锡兰山盛产宝石、珍珠、香料、佛教用品等特产,希望能与天朝交换丝绸、瓷器、茶叶和织锦。贾琏坐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国王和大臣们的神色。他们的眼神坦诚,语气温和,显然是真心想要与天朝贸易。 宴席结束后,阿输迦寺主持龙树高僧亲自邀请天朝贵宾光临游览。 郑三宝因要与官员核对贸易清单,便让贾琏独自前往,只派了两个随从远远跟着。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刚到阿输迦寺山门,就见几个年轻的僧侣在扫地,他们穿着浅色的僧袍,动作轻缓,扫帚扫过青石板的声音“沙沙”的,与远处的梵音交织在一起。见龙树高僧过来,僧侣们停下手里的活,双手合十行礼,声音清脆:“师父。” 走进山门,庭院里格外安静,只有风吹过菩提树的声音,和远处殿内传来的梵音。 龙树突然平静的问道:“天使眼底有雾,是困在‘哪个是梦’里了?” 贾琏心里猛震!差点无法呼吸,浑身发冷——难道在这异国的寺庙里他被一个高僧看穿了——他是一个穿越者!? 从穿越到红楼那天起,他就感觉,这世界好像是场醒不来的梦:荣国府的朱红大门是梦,凤姐的笑与泪是梦,连织锦坊的梭箱声都像梦里的回响。可当他在泉州码头握过佛朗士粗糙的手,在古里接过商人递来的滚烫宝石,又觉得这梦太真;回到现实,苏晴递来的豆浆是暖的,《红楼新梦》的手稿是沉的,可蒂蕬猫又把他拽回红楼,让他浑身发冷——现实会不会是另一场更久、更真的梦? 贾琏没有回答,只跟着龙树往阿输迦寺走,沿途的菩提叶落了满地,叶片被风推着滚,像一群找不到归处的魂。 走到寺门附近,龙树忽然弯腰,捡起一片半黄的菩提叶,指尖轻轻捏着叶片边缘,像捏着一段要碎的时光:“天使看这片叶子,觉得它是真的,还是假的?” 贾琏盯着叶子——叶脉是清晰的,边缘有被虫咬过的缺口,指尖触到的薄软也是真的。可他又想起,这片叶子昨天还是绿的,明天就会更黄,最后烂在土里,连痕迹都留不下。他摇头:“我说不清。它现在是真的,可会变,会没——这真,不也是假的?” “你把‘真’和‘不变’绑在一起了。”龙树把叶子递给他,阳光透过叶片的脉络,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影,“觉得会变的就是假,不变的才是真?可你看这叶子,春天它是绿的,夏天它是茂的,秋天它是黄的,冬天它是泥——它的‘相’在变,可每一刻的它,都是真的。你不能说黄了的叶子是假的,就像不能说老了的人是假的。” 贾琏捏着叶子,指腹蹭过虫咬的缺口,忽然想起在红楼里的日子:他为石呆子挡过贾赦的门闩,那疼是真的;凤姐靠在他怀里哭,那泪是真的;连邢夫人的冷语,扎在心上的疼也是真的。可这些真,早晚都会被时光磨没——就像这片叶子,早晚要烂成泥。他轻声道:“可这些真,终究会消失。红楼会败,凤姐会老,现实里的日子也会走到头——这和梦有什么不一样?” “梦与非梦,是你心里的‘分别心’在作祟。”龙树引着他走进寺门,庭院里的檀香袅袅,混着菩提叶的清气,让人心里发空。他指着不远处的石凳,上面落了几片叶子,“你说红楼是梦,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觉得这不是你的‘本真’;你说现实是真,是因为你记着自己是‘林风’,觉得那才是你的‘根’。可若有一天,你忘了自己是谁,忘了‘穿越’这回事,红楼的日子和现实的日子,还有什么‘梦’与‘真’的分别?” 贾琏猛地站住——是啊,若忘了“林风”这个名字,忘了出租屋的豆浆,忘了《红楼新梦》的手稿,他就是贾琏,荣国府的二爷,凤姐的丈夫,织锦坊的主。那时的红楼,不就是他的现实?若有一天,他在现实里忘了蒂蕬猫,忘了红楼的经历,现实不也成了另一场“红楼”? “这就是‘相’。”龙树的声音像风吹过菩提叶,轻却有重量,“你执着于‘我是穿越者’,所以把红楼当梦;你执着于‘我是谁谁’,所以把现实当真。这些‘执着’就是你给世界贴的标签,是你看见的‘相’。就像天使戴着的这个祖母绿玉石指环,”他瞥了眼贾琏拇指戴着的祖母绿玉石指环,“在京城里,它是能换银子的宝;在荒山里,它不如一块饼能救命——它的‘宝’也是‘相’,是你按自己的需求贴的。你纠结红楼与现实哪个是梦,就像纠结这宝石是宝还是石头,都是在给‘相’分高下,忘了它们本无分别。” 贾琏低头看着手里的菩提叶,忽然想起现实里的苏晴:她递来的蜂蜜水是暖的,她改稿时皱的眉是真的;红楼里的凤姐:她为月钱争执时的委屈是真的,她靠在他怀里的软是真的。这些真,从来不是因为“不变”,是因为“经历”——经历过的暖,经历过的疼,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刻在骨血里的,不会因为“是梦”就消失。 “那……‘如来’是什么?”贾琏轻声问。 他不再想“哪个是梦”,只想知道,在这变来变去的“相”里,有没有能抓住的、不变的东西。 龙树又捡起一片叶子,这片更黄,边缘已经卷了边。他把两片叶子放在石凳上,一片半绿,一片半黄:“如来不是佛,不是神,是‘如实看见’。看见叶子会绿也会黄,看见红楼会盛也会败,看见现实会暖也会冷——不执着于‘我要留住绿的’,不抗拒‘它会变成黄的’,只是如实看着,如实活着,这就是见如来。” 他指着贾琏的手:“你现在捏着这片叶子,觉得它软,觉得它薄,也是如实见。这些‘如实’的时刻,就是如来在你心里的样子。你不用找如来,你只要不被‘梦与真’的迷思困住,每一刻都是见如来。” 贾琏忽然想起在红楼里,他曾对着秦可卿的灵柩发呆,觉得生死是梦;在现实里,他曾对着苏晴的笑发呆,觉得幸福是真。可现在想来,秦可卿的葬礼上,贾母的泪是真的;苏晴的笑里,眼底的光也是真的。这些真,从来不是因为“不变”,是因为“经历”——经历过的痛与暖,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刻在骨里的。 “如来……如来是什么?”贾琏轻声问。 他不再想“梦与真”,只想知道,在这变来变去的相里,有没有不变的东西。 慧能引着他走到殿后的菩提树下,树很高,枝叶把天空遮成碎片。一位老僧侣正在树下打坐,身前放着一碗清水,水里映着树影,风一吹,影就乱,可水还是水。 “如来不是佛,不是神,是‘如实看见’的意思。”慧能指着那碗水,“你看水里的影是乱的,可你知道水没乱——这就是如实看见。这就是见如来。” 他看着贾琏,眼里带着温和的光:“天使不用找如来,你只要不被‘梦与真’的迷思困住,每一刻都是见如来。” 夕阳落在菩提树上,把叶子染成金红。贾琏若有所思,也所有所失——他怕的不是红楼是梦,也不是现实是梦,是怕那些暖与真会消失。可龙树告诉他,消失也是“如实”的一部分,就像叶子会落,日子会走。重要的不是抓住“不变的真”,是在每一个“变”里,都用心去活:在红楼里,就好好当贾琏,护着该护的人;在现实里,就好好当林风,爱着该爱的人。 离开阿输迦寺时,龙树没给经卷,只把那片半黄的菩提叶递给贾琏:“什么时候你看着它,不想‘它是绿的还是黄的’,不想‘它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觉得‘它就是一片叶子’,你就真的懂了。” 贾琏双手合十,谢过高僧,把那片菩提叶夹在怀里。 第29章 病返巧经濠镜澳 置业预开新洞天 第一节 离开阿输迦寺时,锡兰山的夕阳已沉至海平面,将印度洋的海面染成一片熔金。贾琏将那片半黄的菩提叶小心翼翼地夹在贴身的锦袋里,摸到叶片粗糙的脉络,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妙的安宁——龙树高僧的话像檀香的烟气,缠绕在心头,那些关于“真与梦”的纠结,似乎都在这片菩提叶的轻颤中,渐渐消散了几分。 他缓步走回码头,海风吹拂着衣袍,带着淡淡的咸湿气息,远处“镇海号”的龙首在暮色中泛着暗金的光,桅杆上的帆缆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随从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二爷,郑公公在船上等您呢,说今晚要商议明日与锡兰山的贸易细则。” 贾琏点点头,正欲登船,眼角余光却瞥见码头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西洋样式的深色短袍,腰间系着宽宽的皮带,手里正拿着一张海图,对着码头的船工比划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格外清晰——竟是佛朗士! “佛朗士先生?”贾琏心头一震,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快步走上前,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 那人闻言转过身,脸上瞬间绽开爽朗的笑容,一双蓝眼睛里满是意外与欣喜,快步走上前握住贾琏的手,力道依旧是西洋人特有的厚重:“贾二爷!真的是你!没想到会在锡兰山遇到你!”他的汉语比前年在泉州时流利了许多,只是尾音仍带着淡淡的西洋腔调。 贾琏被他握得手腕发紧,却也笑着回应:“我也没想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常来往于马考与锡兰山之间,做香料和宝石生意。”佛朗士松开手,指了指不远处一艘西洋商船,“这艘‘里斯本号’就是我的船,刚卸下一批香料,正准备装些锡兰山的宝石回去。” 他上下打量着贾琏,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石青缎官袍上:“贾二爷如今穿的是官服!太神气了,哈哈哈……” “不过是替朝廷办些差事。”贾琏笑着摆手,想起郑三宝也在船上,便热情地邀请,“我如今随郑三宝公公出使西洋,郑公公也在船上,不如你随我上船一坐,咱们好好叙叙旧?” 佛朗士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太好了!我久闻郑三宝公公的大名,早就想拜见,今日得此机会,真是荣幸!” 两人并肩往“镇海号”走去,佛朗士边走边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两年的经历:“自前年承蒙二爷相助,我与贵府织锦坊的合作一直很顺利,你家的异兽纹锦在西洋大受欢迎,尤其是那‘红狐狸’和‘蓝灰小狼’纹样,贵族们都抢着购买,价格翻了三倍还供不应求!”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质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枚切割精致的蓝宝石,“这是我特意为二爷带的礼物,算是感谢二爷当年的雪中送炭。” 贾琏接过银盒,指尖触到蓝宝石的冰凉温润,见宝石色泽纯正,剔透无瑕,连忙推辞:“你太客气了,怎能收你如此贵重的礼物?” “二爷若是不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佛朗士故作严肃地皱眉,蓝眼睛里却满是笑意,“这宝石在西洋不算稀奇,但我知道天朝人喜爱玉石,这枚蓝宝石与二爷的气质很配,你就收下吧。” 贾琏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收下,放进锦袋里,与菩提叶放在一起。他想起当年在泉州码头,佛朗士接过三千两银票时的激动,想起他承诺介绍西洋客商的坦诚,只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果然能跨越山海与国界。 登上“镇海号”,却见郑三宝双手负背,站在甲板上,望着大海东方的远处,海风吹动他的衣带,发出轻微的猎猎声音。 听到手下禀报,三宝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二爷回来了?……噢?这位是?” “禀报公公,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过的佛朗士先生,西洋商人,也是我的好友。”贾琏连忙上前几步介绍,又转向佛朗士,“佛朗士,这位就是郑三宝公公大人,此次出使西洋的正使。” 佛朗士连忙躬身行礼,用刚学不久的天朝礼仪说道:“久仰郑公公大名,晚辈佛朗士,拜见公公。”他的动作虽略显笨拙,却透着十足的诚意。 郑三宝笑着起身扶起他:“佛朗士先生不必多礼,咱家也听过你的名字,知道你与二爷有过一段佳话。既然是二爷的朋友,便是咱家的客人,请坐。” 三人落座后,随从奉上热茶,佛朗士抿了一口,赞叹道:“天朝的茶果然名不虚传,比西洋的葡萄酒还要清冽甘甜。”他看向郑三宝,眼里满是敬佩,“晚辈早就听说,公公此番率领船队下西洋,将遍历西洋诸国,宣扬天朝威仪,促进贸易往来,是真正的英雄!”说完,竖起大拇指。 “先生过誉了。”郑三宝摆摆手,语气谦逊,“咱家不过是奉旨办事,宣扬天朝愿与万邦协和共荣的理念,让各国互通有无,共享太平罢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佛朗士身上,“听说西洋商人如今也在竞相开拓海外贸易,不知你们的理念是什么?” 佛朗士放下茶杯,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回公公,西洋各国如今都在争夺海外航线和殖民地,我们的理念是‘强者为王’,谁能占领更多的土地,控制更多的资源,谁就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就像我哥哥马可,担任马考总督后,便带领船队开拓了通往美洲的航线,运回了大量的白银和香料,让葡萄牙变得更加富强。” 郑三宝闻言,眉头微蹙,指尖摩挲着罗盘的铜壳,语气平和却坚定:“贵国的理念,与天朝不同。天朝自古便认为,‘天下大同’‘协和万邦’才是长久之道。我们与各国贸易,讲究公平互利,尊重各国的习俗和主权,从不恃强凌弱,掠夺他人的土地和资源。就像这海上贸易,天朝的海舫带着丝绸、瓷器、织锦,与各国交换特产,既让天朝的物产走向世界,也让各国的珍品进入天朝,彼此受益,这才是长久之计。” 佛朗士沉吟片刻,说道:“公公的理念固然高尚,但在如今的西洋,弱肉强食是生存法则。如果我们不主动争夺,就会被其他国家吞并,失去生存的空间。就像西班牙人,他们在美洲占领了大片土地,掠夺了无数的金银,国力日益强盛;荷兰人也在加紧建造战船,争夺海上霸权。我们葡萄牙若不奋起直追,迟早会被淘汰。” 贾琏坐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想起在泉州时,郑三宝曾对他说过,西洋人的“新航路”是靠暴力撑着,而中华的“通商路”是靠文明吸引力走着。如今亲耳听到佛朗士的话,更深刻地体会到中西方文明的差异。 “先生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贾琏开口道,“只是,靠暴力掠夺得来的利益,终究难以长久。就像贾赦想强夺石呆子的古扇,最终不仅没能得逞,还差点连累贾家;贾雨村为了讨好贾赦,构陷石呆子,最后也被革职问罪。历史已经证明,恃强凌弱、草菅人命,最终只会自食恶果。” 三宝说道:“天朝之所以能历经千年而不衰,正是因为秉持着‘协和万邦’的理念,礼遇各国,与各国友好相处。就像这次咱家出使西洋,所到之处,各国都热情相待,贸易顺利,这正是文明的力量。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洋各国终会明白,互利共赢才是长久之道。” 佛朗士静静地听着,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思索,他看着贾琏真诚的眼神,又看向郑三宝沉稳的面容,缓缓点头:“贾二爷说得有道理。其实,我也不喜欢战争和掠夺,只是身不由己。这次与公公和二爷交谈,让我受益匪浅,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用天朝的方式,与一些国家建立友好的贸易关系。” 郑三宝笑着点头:“这便好。贸易的本质是互利共赢,只要各国都能放下偏见和野心,真诚相待,就一定能实现和平共处,共同发展。”他看向窗外的夜色,提议道,“今夜月色正好,海风宜人,不如咱们在甲板上设宴,一边赏月,一边畅谈?” 贾琏和佛朗士齐声应允,三人起身往甲板走去。 甲板上早已挂起了灯笼,昏黄的灯光在海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与天上的明月、星星相互辉映,美得让人窒息。随从们很快摆好了宴席,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有新鲜的海产、精致的点心,还有上好的女儿红。 三人围坐在一起,举杯共饮,海风拂面,带着淡淡的酒香和咸咸的海风气息。 佛朗士说起西洋的风土人情,说起他在美洲见到的印第安人,说起西班牙人的殖民统治,语气里满是感慨;郑三宝则说起天朝的历史文化,说起他在西洋的见闻,说起各国的奇风异俗,让佛朗士听得津津有味;贾琏则偶尔插话,说起红楼里的趣事,说起织锦坊的改革,说起出使琉球的经历,三人谈得投机,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自己的船了。”佛朗士站起身,带着几分不舍,与两人道别后,乘着小船返回自己的商船。 夜色渐浓,海风渐凉,贾琏站在甲板上,望着小船渐渐远去,望着无垠的印度洋,想着无限的心事。 第二节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次日夜晚,贾琏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头也隐隐作痛。他以为是白天在甲板上吹海风太久受了风寒,便没放在心上,只喝了碗姜汤,早早歇息了。 可到了后半夜,贾琏的病情突然加重,浑身滚烫,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一会儿喊着凤姐的名字,一会儿念叨着织锦坊的账册,一会儿又说起了琉球王宫的《唐船》曲。 随从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跑去禀报郑三宝。郑三宝一听,连夜赶到贾琏的船舱,见他面色通红,呼吸急促,连忙让人去请随船的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给贾琏诊了脉,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地对郑三宝道:“公公,世子爷是感染了风寒,加上连日劳累,体虚火旺,病情颇为严重。若是再在海上颠簸,恐怕会加重病情,甚至有性命之忧。” “那该怎么办?”郑三宝急得团团转,眼里满是担忧,“我们后日就要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这可如何是好?” “依老臣之见,世子爷需要立刻上岸静养,接受悉心治疗。”太医说道,“海上风大浪急,不利于病情恢复。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能送世子爷回国,在府里安心养病,有熟悉的环境和亲人照料,病情才能尽快好转。” 郑三宝沉吟片刻,心里满是纠结。 他与贾琏一同出使西洋,一路相处下来,早已结下深厚的情谊,他既担心贾琏的病情,又舍不得他中途离开。可太医的话也有道理,若是强行带着贾琏继续航行,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向圣上和贾府交代? “好!就按太医说的办!”郑三宝当机立断,咬牙道,眼里满是不舍,“我这就写下奏折,向圣上禀报此事,让贾琏代呈。同时,我拨一艘海舫,派得力的随从护送贾琏回国,务必确保他的安全。” 太医点点头,连忙下去开药方,让人煎药。 郑三宝坐在贾琏的床边,看着他昏迷不醒的模样,心里满是感慨。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贾琏时,那个在荣国府里略显青涩的世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使者,不仅办事能力出众,还重情重义,实在难得。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了,真是天不遂人愿。 不多时,贾琏缓缓睁开眼睛,意识清醒了一些,就看到郑三宝坐在床边,虚弱地笑了笑:“公公……”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郑三宝连忙握住他的手,语气里满是关切。 “好多了……”贾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咳嗽了几声,“让公公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 “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客套话。”郑三宝叹了口气,把太医的建议和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我已经决定,让你先回国养病,等病情好转后,再作打算。” 贾琏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失落和惋惜,眼里满是愧疚:“公公,对不起,我没能陪您完成此次出使任务,辜负了您和圣上的信任。” “世子这说的什么话?”郑三宝双手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温和,“世子只一心把病养好,才能更好地为朝廷效力。此次出使任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开拓了占城、爪哇、苏门答腊、满剌加、古里、锡兰山的贸易市场,为天朝赚回了大量的奇珍异宝,圣上一定会满意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已经写下了奏折,向圣上详细禀报了你的功绩和病情,让你代呈。你回国后,一定要好好养病,不要惦记这边的事,我会继续完成出使任务,等回来后,再与你把酒言欢!” 贾琏点点头,眼里满是感激:“多谢公公体谅,晚辈定当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听公公讲述后续的见闻。” “好。”郑三宝笑着点头,心里忽然想起佛朗士,“对了,佛朗士先生明日也要启程前往马考,我已经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愿意与你同船,护送你回国,顺便也能照顾你。有他在,我也能放心一些。” 贾琏心里一暖,道:“多谢公公。” 这时,随从端着煎好的药进来,郑三宝亲自接过,吹了吹,竟亲自喂贾琏喝下。 药味苦涩,贾琏皱了皱眉,还是强忍着一口喝了下去。 喝过药后,再歇息了一会儿,贾琏的精神好了一些,他靠在床头,看着郑三宝忙碌的身影,心里满是感动。他想起在泉州时,郑三宝与他结为挚交,赠送他西域香囊;在刘家港,郑三宝带着他熟悉海舫,传授他航海知识;在海上,郑三宝处处照顾和指点他,他们之间的情谊,事实上已经比很多亲兄弟还要深厚。 “公公,”贾琏轻声道,“此次回国,等您回来,我一定给您接风洗尘,好好庆祝一番。” “好,我等着。”郑三宝笑着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贾琏的病情还未完全好转,渐渐感到疲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郑三宝为他盖好被子,轻轻退出了船舱。 次日一早,佛朗士就登上了“镇海号”,前来探望贾琏。见贾琏的精神好了一些,心里也松了口气。 “贾二爷,你放心,我会一路照顾你,确保你安全回国。”佛朗士握着贾琏的手,语气坚定。 “多谢你,佛朗士先生。”贾琏虚弱地笑了笑,“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我们是朋友,不用这么客气。”佛朗士笑着摆手。 上午时分,郑三宝把奏折亲自交给贾琏,郑重地说:“这是给圣上的奏折,你回国后,一定要亲自呈给圣上,详细禀报此次出使的情况。” “晚辈省得。”贾琏接过奏折,小心翼翼地收好。 随后,郑三宝拨了一艘名为“福安号”的海舫,派了二十名得力的随从和两名太医,护送贾琏回国。佛朗士也带着自己的一名随从登上了“福安号”。 临行前,郑三宝亲自送贾琏到码头,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 “公公,多保重!”贾琏躬身行礼。 “你好好养病。”郑三宝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满是牵挂,“一路顺风!” 贾琏点点头,转身登上了“福安号”。 海舫缓缓驶离码头,贾琏站在甲板上,望着郑三宝的身影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贾二爷,别太伤感了。”佛朗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病好了,我们还会再见到郑公公的。现在,你要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贾琏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了船舱。 第三节 “福安号”驶离锡兰山后,顺着印度洋的季风,一路向东航行。贾琏的病情在太医的悉心治疗和佛朗士的照料下,渐渐好转,精神也越来越饱满。他每日在船舱里静养,偶尔也会走上甲板,欣赏海上的风光,呼吸新鲜的空气。 这一日,佛朗士兴冲冲地跑到贾琏的船舱,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贾二爷,我们很快就要抵达马考了!我带你好好游览一下马考的风光,让你感受一下西洋的风土人情。” 贾琏早就听说马考是西洋的重要港口,贸易繁荣,风光秀丽,想不到,如今竟然有机会亲眼见识一番。 两人来到甲板上,远远就望见一片陆地。马考岸边的房屋大多是砖石结构,屋顶覆盖着红色的瓦片,与绿色的植被相映成趣。港口里停泊着无数船只,有西洋的多桅帆船,有阿拉伯的三角帆船,还有天朝的商船,桅杆林立。 “福安号”缓缓驶入马考的港口,海舫一靠岸,佛朗士派随从飞奔总督府奏报。 不久,佛朗士的哥哥马考总督马可就带着众官员来码头。马可穿着华丽的西洋官服,上面绣着金色的花纹,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腰带,上面挂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上面插着一根白色的羽毛,显得格外尊贵。他的面容与佛朗士有几分相似,一双蓝眼睛里满是威严和热情。 “欢迎你,尊贵的公爵世子大人!”马可一见到贾琏,走上前,用流利的汉语说道,语气里满是热情,“我早就听佛朗士提起过你,知道你是天朝的杰出人才,今日得见,真是荣幸之至。” 贾琏连忙躬身行礼,语气谦逊:“总督大人过誉了,晚辈贾琏,拜见总督大人。” “世子大人不必多礼。”马可笑着扶起他,“我已经在总督府备下了宴席,为你接风洗尘,请随我来。” 贾琏点点头,跟着马可和佛朗士,在官员和商人的簇拥下,前往总督府。 一行人往北岸走去,沿途景致愈发奇特。中式的骑楼商铺挨着西洋的拱廊建筑,瓦檐下挂着“南北行”“海味干货”的木匾,石墙上却刻着葡文浮雕。转过街角,忽见一座中式庙宇,飞檐翘角下竟挂着西洋铜铃,匾额写着“妈祖庙”,香火鼎盛,进香的既有穿袄裙的天朝妇人,也有披头巾的西洋女子。佛朗士一边向贾琏介绍着街景,一边笑道:“天朝人信妈祖,葡人信天主,却能共用一条街。前几日妈祖诞,葡人还来放鞭炮呢。” 马考的总督府是一座融合了西洋风格和中国岭南风格的建筑。府墙是用白色的石头砌成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屋顶却覆盖着中国风格的绿色琉璃瓦,中西结合,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府内的庭院宽敞明亮,还有中国式的凉亭,种满了各色花卉,香气四溢。庭院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喷泉,泉水清澈见底,喷出的水花像珍珠般散落,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 总督府的正厅宽敞华丽,墙壁上挂着西洋的油画,画的却是珠江口风光,案几上摆着景德镇青花瓷,配着西洋银烛台。 宾主落座后,宴席开始。菜式更是奇妙:烤乳猪配着西洋酱汁,有烤牛肉、咖喱鸡、奶油蘑菇汤,还有用热带水果制作的甜品。味道辛辣鲜香,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情。酒是西洋的葡萄酒,色泽暗红,口感醇厚。 马可举起葡萄酒杯:“公爵世子大人,马考是远东最忙的港口,这里每年要过百万两白银的丝货,有四条航线连通东方和西方——往西行到果阿、里斯本,往东到长崎,往南到马尼拉、墨西哥。”他放下酒杯,语气诚恳,“佛朗士刚刚跟我谈到他的一个设想,如果世子大人能够和我们葡人合作,我们一人一半,在马考合作投资,创办一个洋行商号,专营这四条航线的织锦贸易,您的织锦要是能从这儿出口,利润能翻番!” 贾琏放下酒杯,笑着说道:“总督大人的邀请,晚辈非常荣幸。我相信,在总督大人的鼎力支持下,我们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成功。” “太好了!”马可爽朗大笑,“我一定会为提供一切便利,包括土地、房屋、税收等方面的优惠。我会让人寻找一处位于码头附近的宅子和商号,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一定非常适合开设洋行商号。” 贾琏心里满是欣喜,连忙起身道谢:“多谢总督大人的慷慨相助,晚辈感激不尽。” 佛朗士笑着插话道:“合资的洋行商号名称,我都已经想好了——公爵世子的家族是天朝大家族,是中华的名门世家,在我们这里开设分号,是高雅名门在马考的分支,所以,中国名字就叫‘世家雅各洋行’。而我们在欧洲家族的姓氏是Jacobs,合资洋行的拉丁文名称,就叫‘Saga Jacobs’。” 贾琏和马可两人不约而同,同时拍手大叫一声:“好!”,三人举杯,一起祝贺。 贾琏干了一杯,向佛朗士致谢道:“可惜我的身体还在抱恙之中,不能尽兴畅饮,此次回国,途径马考,都是佛朗士先生的悉心照顾,到了马考,还是佛朗士先生悉心尽力为商业合作之事而奔忙,我心中感激不尽。” 佛朗士假装生气:“这个时候,还跟我客气,那就是不当佛朗士是你的兄弟了!” “不用客气。”马可也笑着摆手,“公爵世子是佛朗士的好兄弟,好朋友,我是佛朗士的亲哥哥,世子大人自然也是我们葡人的好兄弟,好朋友。真诚的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不仅能让你获利,也能促进马考的贸易发展,让马考变得更加繁荣。” “一定,一定。”贾琏感激地说道。 宴席在欢乐的气氛中结束。 之后的两日,佛朗士带着贾琏和前往码头附近,考察几家可以购买使用的宅子和商号,以供筹备中的“世家雅各洋行”使用。 其中一家宅子的地理位置非常优越,距离码头只有几步之遥,交通便利,视野开阔。宅子是一座两层的西洋建筑,白色的墙壁,红色的屋顶,窗户上镶嵌着彩色的玻璃,在阳光下泛着斑斓的光。宅内的庭院宽敞明亮,种满了各色花卉和果树,香气四溢。屋内的装修华丽,家具都是西洋风格的,精致典雅,既有实用性,又有观赏性。 商号就在宅子的一楼,门面宽敞,橱窗明亮,非常适合展示和销售织锦。商号的内部已经进行了简单的装修,摆放着几张展示桌和货架,只需要再添置一些织锦样品和办公用品,就能开业。 “贾二爷,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佛朗士笑着问道,眼里满是期待。 “非常好!”贾琏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地理位置优越,装修精致,非常适合开设织锦分号。多谢你和总督大人的费心。” “你满意就好。”佛朗士笑着说道,“接下来,我会帮你办理相关的手续,包括我们双方合作投资的文书契约。还会招聘一些熟悉当地语言和贸易规则的员工,洋行办好之后,我会亲自联系马考的商人,洽谈业务和订购合同。” 贾琏欣然点头:“我一回京城,就安排我的林管家,把我应出本钱的银票送到泉州交到您手上,由他帮办处理洋行商号的一切事宜。” 佛朗士道:“二爷放心,我会打点好一切。” 贾琏拱手答谢,佛朗士伸出手掌。 贾琏伸出手,佛朗士拱手。 两人大笑!于是先一起拱拱手,再一起握手。 贾琏道:“那就辛苦兄弟了!” 第30章 面陈海事帝王侧 喜怀麟趾家门兴 第一节 刘家港的秋晨,总裹着一股浸骨的湿冷。 贾琏倚在“福安号”的船舷上,指尖触到的船板还凝着霜花,带着海水的咸腥与寒意。离开锡兰山已有月余,沿途虽经马考稍作停留,敲定了“世家雅各洋行”的事宜,可海上的颠簸与病后的体虚,仍让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船帆渐落,码头的轮廓在晨雾中愈发清晰,青灰色的岸线像一道凝固的浪,岸边的漕船、商船错落停泊,桅杆如林,在雾中泛着冷硬的光。 “世子大人,快到岸了。”三宝太监特意安排护送任务的锦衣卫左千户,捧来一件石青刻丝灰鼠披风,为贾琏披上。 贾琏接过披风裹在肩上,暖意顺着衣襟漫开,却驱不散心底那一丝莫名的刺骨冷意。 随后,左千户快步跑到船舷边,面向岸边,勾起手指在口中吹了一个很响的哨子。 过了半响,船身轻轻一震,终于靠稳了码头。 跳板刚搭起,晨雾中出现了一直在站立恭候的十几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每人身边,竟然都牵着两头高头大马!为首一人面无表情,目光如鹰隼般,最终落在贾琏身上的官服上,随即上前向贾琏躬身行礼:“卑职见过世子大人。” 然后再向左千户躬身行礼,其中一人轻步走近左千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左千户听完,对另一个领头的锦衣卫说:“都准备好了吗?” “禀左千户,都准备好了。” 左千户回头对贾琏躬身行礼:“禀告世子大人,皇上口谕,令我们快马加急,马上回宫!” “世子大人,请随我们来。”另一个锦衣卫牵来一头马,语气依旧恭敬,可那隐隐透着的威压,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第二节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京城的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街面上早已没了人迹,只有巡夜武侯提着的气死风灯,在街角投下一小片昏黄的光,灯影里的枯枝在寒风中抖得簌簌响。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惊雷滚过寂静的长街!——那声音不是零散的“哒哒”,是十几匹骏马并驰的“轰隆”,震得青石板路面都在微微发颤。 最先看清的是一抹醒目的绯红。十几名锦衣卫身着飞鱼服,肩甲上的银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绣春刀的刀鞘紧贴马腹,随奔驰的节奏轻轻晃动。他们的坐骑皆是神骏的乌骓马,马鬃被夜风掀起,像黑色的浪;马鼻里喷出的热气,在阴冷的寒夜里凝成一团团白雾,混着马汗的腥气与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街面上拖出一道浑浊的尾迹。 “驾!”为首的锦衣卫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骏马腾空跃起,前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碎石子打在临街的朱漆门上,发出“啪嗒”的脆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贾琏被两名锦衣卫夹在中间,坐在一匹温顺些的白马背上。他身上的石青刻丝披风被夜风灌得鼓鼓的,寒意顺着领口、袖口往里钻,冻得他指尖发麻。可他不敢缩颈,只能挺直脊背——身旁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泛着森冷的光,刀鞘上的铜环随着马匹的颠簸轻轻碰撞,那细微的“叮当”声,比寒风更让他心头发紧。 “东直门到!”一名锦衣卫高声喝道。 远处东直门的城楼在月光下显露出巍峨的轮廓,城楼上的守军早已提着灯候在城门内,见马队奔来,两名守军快步上前,手里捧着验牌的木盒,动作不敢有半分拖沓。为首的锦衣卫勒住马,从怀中掏出一块鎏金腰牌,往木盒里一放——腰牌上“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字样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守军接过腰牌,手指微微发颤,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连忙递还:“大人辛苦!城门已开,请——” 话音未落,马队已如一阵风般穿过城门,留给守军的只有满地扬起的尘土和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守军望着马队的背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等深夜疾驰、层层放行的阵仗,定是关乎圣意的要紧事,绝非寻常差遣。 接下来的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每过一门,皆是如此。城门楼上的守军早已接到传报,提着灯候在门口,验牌、放行,整个过程快得像流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有无声的眼神追着马队的背影。 贾琏坐在马背上,看着城门上“京畿锁钥”的匾额在眼前飞速掠过,看着守军们紧绷的侧脸和恭谨的姿态,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越涨越高——皇帝深夜急召,连城门都早已备好放行,这绝不简单。 马队最终停在紫禁城的神武门外。 这里的寒意比城外更甚。宫墙高耸入云,在月光下像一道黑色的巨障,墙头上的宫灯昏黄如豆,灯光透过窗纸,在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几名身着黑衣的大内侍卫守在门前,腰间的弯刀比锦衣卫的绣春刀更显狰狞,他们见马队到来,只是微微颔首,没有上前验牌——显然,早已接到了最高指令。 “世子,请。”为首的锦衣卫翻身下马,语气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急促。他引着贾琏走到一名小太监面前,那小太监穿着石青缎的宫袍,手里提着一盏小巧的羊角灯,灯芯的火光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映得他的脸苍白如纸。 “荣国公世子贾琏?”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刚被唤醒的沙哑,却格外小心翼翼,“咱家奉陛下旨意,引您去偏殿见驾。” 贾琏点点头,刚要迈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被马颠得麻木,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他强撑着跟在小太监身后,穿过神武门,走进紫禁城的深处。 宫内的夜比宫外更静。没有马蹄声,没有风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御道上回响,“嗒、嗒”,轻得像羽毛,却每一步都踩在贾琏的心跳上。御道两旁的汉白玉栏杆泛着冷光,栏杆外的松柏树影婆娑,像一个个沉默的守卫,透着股说不出的森严。偶尔能看到巡逻的侍卫,他们身着黑色的甲胄,站在宫灯的阴影里,像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里的光,在黑暗中偶尔闪过,让人不寒而栗。 小太监提着羊角灯,灯光只够照亮身前两步的路。贾琏跟在后面,能看到小太监的袍角在寒风中轻轻飘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那香气不是寻常宫人的熏香,是只有御前近侍才有的味道,冷冽、醇厚,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前面就是偏殿了。”小太监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咱家就送到这儿。您进去后,需跪行至毡毯处,不可抬头直视圣颜,回话需如实,不可有半分隐瞒。” 贾琏顺着小太监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低矮的偏殿,殿门紧闭,门前没有一个侍卫,只有两盏宫灯挂在廊柱上,昏黄的灯光在殿门上投下扭曲的影,像一张冰冷的脸。殿宇的朱红漆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木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陈旧、阴森。 “多谢公公提点。”贾琏躬身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太监点点头,转身提着羊角灯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御道的尽头。 贾琏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偏殿的门。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龙涎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殿内漆黑一片,只有殿中央的香案上点着一盏长明灯,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明黄色的毡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御座前,毡毯上的龙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像蛰伏的巨兽。 他按照小太监的嘱咐,跪行在毡毯上,膝盖触到冰凉的金砖,寒气顺着衣袍往上爬,让他后背的汗瞬间洇透了中衣。 殿内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来了。”皇帝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任何预兆,像从黑暗中凭空冒出来,冰冷得像结了冰的铁。 贾琏的心脏猛地一缩,缓缓抬起头,却只敢看到皇帝的龙袍下摆——明黄色的绸缎上绣着十二章纹,日、月、星辰的图案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暗金的光,下摆扫过毡毯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殿内,比惊雷更让他心惊。 他不敢抬头,只能透过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方明黄色的龙袍下摆轻轻扫过毡毯,最终停在他面前。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威严,像深秋的寒风,刮得人皮肤发紧。 贾琏缓缓起身,垂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不敢直视圣颜。 他好像能感受到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心底的每一个念头。 “西洋之行的奏折,郑三宝已经差人先行呈递,”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几分阴冷,“朕已经看过了。你沿途协助郑三宝打理贸易,开拓诸国商路,做得不错。” “臣不敢居功,”贾琏躬身道,“这都是圣上的洪福,郑公公的悉心指导,还有随行将士、工匠们的齐心协力。臣只是尽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皇帝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朕听说,你在占城、爪哇、苏门答腊等地,用织锦换了大量的香料、宝石、象牙,为朝廷赚回了不少奇珍异宝,是个会办事的。” 贾琏心里一紧,连忙道:“贾家蒙受圣恩,理应为国分忧。” “朕知道。”皇帝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凝重,“朕想问你,你沿途跟随郑三宝,你可曾注意到他有什么异常之举?” 异常之举?贾琏的心猛地一跳。 “回陛下,”贾琏斟酌着词句,语气诚恳,“郑公公每到一地,除了与当地国王商议贸易之事,确实会派出分队,联络当地的土人酋长。臣曾见他们给酋长送去丝绸、瓷器、茶叶等礼物,似乎是在托付酋长办什么事,可具体是什么事,臣并不知晓。” “你没有问过?”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臣问过,”贾琏如实回答。 贾琏的指尖微微颤抖:“可郑公公说,此事并非臣该过问的,让臣专心打理贸易之事即可。臣不敢违抗,便不再多问。” 皇帝沉默了,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愈发压抑。 宫灯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贾琏垂着头,能感受到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像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背脊渐渐渗出冷汗,浸湿了中衣,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蔓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道皇帝到底在寻找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郑三宝的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如履薄冰,每一句话都可能关乎身家性命,关乎贾家的安危。 过了许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缓和了些许:“朕知道了。郑三宝忠心耿耿,办事稳妥,他既然不想让你知道,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必太过介怀。” 贾琏连忙躬身道:“臣遵旨。” “你一路辛苦了。病好一点了吗?”皇帝的语气又温和了几分。 “微臣谢圣上圣恩眷顾,万死不辞!”贾琏连忙低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能感受到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砖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先回府歇息吧。日后若有需要,朕还会召见你。” “臣遵旨。”贾琏缓缓起身,依旧垂着头,不敢抬头看皇帝的面容。他能听到皇帝转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声,他才敢微微抬起头,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背脊早已被汗水湿透,中衣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双腿因为长时间跪着,已经麻木不堪,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他扶着廊柱,缓缓走出偏殿,外面的晨雾已经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却依旧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 第二节 一离开皇宫,贾琏飞身上马,直奔荣国府。 他恨不得立刻飞回府中,见到凤姐,见到那个他牵挂了许久的人。 贾琏的马刚驰到荣国府的大门,早有小厮飞奔着往里通报。 “琏儿!你可算回来了!”贾母拄着拐杖,快步走上前,拉住他的手,眼里满是泪光,“一路辛苦,瘦了这么多,快让老祖宗看看。” 贾琏连忙躬身行礼:“老祖宗,孩儿回来了,让您牵挂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贾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他,“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快,进屋里说话,有天大的好消息!” 王夫人也走上前,眼里满是关切:“琏儿,路上可还顺利?身体好些了吗?” “劳太太挂念,孩儿一切安好。”贾琏笑着回答,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凤姐的身影,却没有看到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奇怪与失落。 “你二奶奶啊!”邢夫人笑着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半月前就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如今还在月子里,不能出来迎接你。你这做爹的,可是赶得巧,正好赶上孩子的满月宴。” “什么?”贾琏猛地愣住了,眼里满是惊喜与不敢置信,“二奶奶……生下了?是个儿子?” “是啊!”贾母笑得合不拢嘴,“是个小子,白白胖胖的,眉眼像极了你,可招人疼了。你二奶奶生产时很是顺利,母子平安,这都是祖宗保佑,圣上庇佑啊。” 贾琏的心脏“砰砰”直跳,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刚回京,就迎来了这样天大的喜事。他连忙道:“老祖宗,母亲,孩儿想先去看看二奶奶和孩子。” “傻孩子,急什么?”贾母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你刚回来,一路风尘仆仆,先梳洗更衣,洗干净了,吃点东西,再去看他们也不迟。你二奶奶和孩子都在西跨院,跑不了。呵呵呵呵……” 贾琏点点头,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西跨院的方向迈去。他实在太想见到凤姐,太想看看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了。 “去吧去吧。”贾母笑着摆摆手,“早知道你心急,去吧。你媳妇争气,给咱们荣国府添了个嫡孙,你可得好好谢谢凤丫头!” 贾琏连忙躬身谢过,快步往西跨院走去。 穿过抄手游廊,远远就看到西跨院的门口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双喜,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丫鬟们来来往往,脸上都带着笑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奶香。 “二爷回来了!”门口的小丫鬟见到他,连忙高声通报。 贾琏快步走进院内,只见平儿正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件婴儿的襁褓,见他进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二爷!您可算回来了!二奶奶和小少爷都等着您呢。” “平儿,二奶奶怎么样?孩子呢?”贾琏急切地问道,脚步不停,直奔内室。 “二奶奶一切安好,小少爷也乖得很。”平儿连忙跟上,“您刚回来,先洗洗手,再去看小少爷,别带了风尘。” 贾琏依言洗了手,快步走进内室。内室里暖融融的,燃着银丝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兰香和奶香。凤姐躺在床上,脸色虽有些苍白,却依旧带着笑意,见他进来,眼里瞬间泛起泪光。 “琏儿……你回来了。”凤姐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充满了喜悦。 “凤儿!”贾琏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心里满是愧疚与心疼,“辛苦你了,让你受委屈了。” “不辛苦。”凤姐摇摇头,眼里的泪却掉了下来,“你平安回来就好。快,看看我们的孩子。” 贾琏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床头的摇篮里,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裹着红色的襁褓,脸蛋白白胖胖的,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贾琏小心翼翼地走到摇篮边,俯身看着孩子,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柔软与感动。这就是他的儿子,是他和凤姐的孩子。孩子的眉眼确实像他,尤其是那双眼睛,闭着的时候都能看出长长的睫毛,像凤姐一样。 “他叫什么名字?”贾琏轻声问道,生怕吵醒孩子。 “还没起名字呢。”凤姐笑着说,“老祖宗说,等你回来,让你给孩子起名字。” 贾琏点点头,心里思索着。他想起西洋之行的见闻,想起那些跨越山海的贸易,想起皇帝的召见,忽然觉得,孩子的名字应该既有文气,又有担当。 贾琏笑着点点头,伸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颊,指尖触到他柔软的肌肤,心里满是幸福。 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奔波,在这一刻都变得值得了。 第三节 荣国公世子的嫡孙满月宴办得格外隆重。荣国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宁国府的贾珍、贾蓉,薛家的薛姨妈、薛宝钗、薛蟠,还有京城的勋贵世家、朝廷官员,都纷纷前来贺喜,送来的贺礼堆成了小山。 贾母坐在荣庆堂的上首,满面红光,接受着众人的道贺。邢夫人、王夫人坐在一旁,脸上也满是笑容。贾琏穿着一身大红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陪着宾客们饮酒畅谈,眉宇间满是喜悦与自豪。凤姐因为还在月子里,未能亲自出席,却也在西跨院设了小宴,招待女眷们。 宴席上,菜肴丰盛,酒香四溢。宾客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气氛热闹非凡。 “恭喜世子大人喜得麟儿!”一位官员端着酒杯,走到贾琏面前,笑着道,“令郎满月,真是大喜事,我敬世子大人一杯!” “多谢多谢!”贾琏笑着举杯,与他碰了碰,“同喜同喜!” “二爷,令郎日后定是个饱读诗书的大才子!”另一位宾客恭维道。 “过奖了。”贾琏笑着摆手,“只是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做一个有担当、有德行的人就好。”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太后懿旨到——” 众人闻言,连忙起身,整理衣袍,恭迎懿旨。只见一位穿着石青缎宫袍的太监,手里捧着一个黄色的锦盒,在左右两个分别各自捧着一个礼盒的小太监簇拥下,缓缓走进荣庆堂。 “老夫人大喜!奴才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贺喜。”周太监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着贾母等人躬身行礼。 鸳鸯连忙指挥小厮们在堂中设好香案,铺好明黄色毡毯。周太监走到香案前,手中只捧着一个锦盒,面向众人,口中高喊一声:“传太后懿旨。” 贾府全府上下以及全部在场的宾客一听,全部跪下。 “皇太后懿旨:欣闻荣国公世子贾琏喜得嫡子,清秀聪颖,实乃贾家之福,皇家之喜。特赐名‘砚’。今赐太后墨宝一幅,御用长命锁一把,锦缎百匹,宫绸五十匹,白银一千两,以贺麟儿满月之喜。望荣国府悉心教养,使麟儿早日成才,为国分忧,不负太后厚望。钦此!” “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齐刷刷跪下,齐声高呼,声音里满是喜悦与感激。 太监宣读完毕,走下台阶,笑着扶起贾母:“恭喜老夫人,太后娘娘特意嘱咐,让奴才转告您,麟儿是个有福之人,望您好生照料。” “多谢太后娘娘挂念,多谢公公费心。”贾母拉着太监的手,“请公公转告太后娘娘,老身定当悉心教养麟儿,不辜负太后娘娘的厚望。” “奴才一定转告。”太监笑着点头,又看向贾琏,“世子爷,太后娘娘还说,您西洋之行有功,又喜得麟儿,真是双喜临门,特赐您太后亲绘的《太白金星与松鹤延年图》一幅,愿您福寿安康,前程似锦。” 贾琏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太后娘娘恩典,臣定当铭记于心。” 太监将懿旨、墨宝、长命锁等赏赐一一奉上,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贾琏亲自送他到府门口,看着他的马车渐渐远去,心里满是感激与震撼。回到荣庆堂,宾客们纷纷上前道贺,称赞贾家蒙受太后恩典,真是无上的荣耀。 贾政道:“太后娘娘此名赐得好!砚者,文房之基也,墨赖其研,字凭其生。咱们荣国府虽袭爵传家,却也需文墨承脉——你看这砚台,不事张扬却藏锋蕴藉,磨墨时沉静无声,落纸时方能显尽风华,恰如做人当有的沉稳踏实。日后这孩子若能如砚一般,腹有诗书、心存教化,便是咱们家族之幸,也不负太后这番期许啊!” 薛姨妈笑着对贾母道:“这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太后娘娘亲笔赐名,还题了诗,放眼京城勋贵府第,也没几家有这份荣耀。” 宝钗手中捏着一方素帕,轻声道:“姨妈说得是。我倒觉得,这砚台还有一层妙处——它不像笔易损、墨易干、纸易破,只要悉心养护,便能代代相传。太后赐名‘砚’,或许也是盼着荣国府的福气能如砚台一般,稳稳当当传下去,而这孩子便是承续这份福气的根基。再说,研墨需耐心,落笔需用心,这‘砚’字也在暗暗教孩子,做人做事都要沉下心来,方能有所成。” 她话音刚落,贾宝玉便笑道:“宝钗姐姐这回说得有理。砚台为‘文房四宝’之首,无砚则墨难成,无墨则文难就。太后以‘砚’为名,是盼这孩子能成为‘承文之基’,日后若能通晓诗书、明辨事理,可见太后娘娘也是真心为这孩子欢喜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间满是对“砚”字的称赞,也满是对荣国府添丁得宠的喜悦。贾母坐在一旁,听着众人的评价,笑得眼角皱纹都深了几分,抬手抚了抚贾琏的肩膀:“琏儿,再把太后赐的墨宝拿来,让大家瞧瞧。” 贾琏连忙让人取来锦盒,打开后,将墨宝展开。 众人围拢过来,只见太后亲绘的《太白金星与松鹤延年图》上面,还题着四句诗。 “锦书传驿使, 囊藏天下机。 妙理通今古, 计出定乾坤。” 一位老臣念着诗句,眼里满是赞叹,“这诗句真是妙啊,既写出了皇家的威严,又寓意着麟儿日后能有大智慧,定国安邦。” 贾琏看着诗句,心里却明白——这四句诗不仅是太后的祝福,更是最后一个咒语“锦囊喵计”的线索。 他终于集齐了六个咒语,红楼世界的玄机,似乎就在眼前。他现实中收集的五个蒂蕬猫,“喵不可言”“喵趣天成”“神机妙算”“喵音天籁”“美喵绝伦”,如今加上“锦囊喵计”的咒语,而且六个咒语与六个蒂蕬猫一一对应,穿越的秘密,似乎终于要揭开了。 宴席继续进行,宾客们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贾琏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思绪飘到了现实世界,飘到了苏晴和那些蒂蕬猫身上。他不知道集齐咒语之后,会发生什么,是能永远留在红楼世界,还是能回到现实,亦或是……开启一个全新的世界? 夕阳西下,满月宴渐渐接近尾声。 宾客们纷纷告辞,带着满满的祝福离开了荣国府。 第四节 贾琏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疲惫却又满心欢喜地回到内室。凤姐正抱着孩子哄睡,平儿在一旁收拾着贺礼。见贾琏进来,凤姐轻声道:“孩子刚睡着,你轻些。” 贾琏点点头,在床边坐下,看着凤姐怀中的婴儿,笑道:“今日太后赐名‘砚’,还赐了墨宝,咱们可得好好谢谢太后。只是这‘砚’字,你可知有什么深意?” 凤姐摇摇头,“我一个妇人,虽知道‘砚’是磨墨用的,可具体的深意,还真说不上来。你平日里虽不常舞文弄墨,可也是读过书的,快给我和平儿说说。” 平儿也凑过来,笑着道:“是啊二爷,咱们也听听这‘砚’字到底有什么讲究,日后也好跟小少爷说说。” 贾琏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慢慢说道:“说起这砚台,可是文房四宝里最讲究的。笔、墨、纸用久了便会消耗,唯有砚台,只要好好养护,便能代代相传。它看似沉稳,却能研磨出墨汁,让文人墨客挥毫泼墨,写下千古文章。太后赐名‘砚’,便是希望咱们的孩子,能像砚台一样,沉稳踏实,腹中藏墨,日后能以文墨立身,教化他人。” “以文墨立身,教化他人?”凤姐若有所思,“这么说,咱们的孩子以后要当文官?” 贾琏笑着摇头,“也不一定非要当文官。你想啊,咱们荣国府虽世代为官,可如今家族子弟多有懈怠,若能让孩子重视文墨,推崇教化,即便不当官,也能为家族做些实事。就像咱们之前商议的义田义学,若是能让族中子弟都有书可读,都能明事理、辨是非,那咱们家族才能真正长久。” 平儿点头附和:“二爷说得在理。砚台要磨墨才能发挥作用,就像人要读书才能明事理。咱们办义田义学,就是为了给族中子弟提供‘磨墨’的机会,而小少爷若是能以身作则,推崇教化,便是给族中子弟做了最好的榜样。” 凤姐看着贾琏,眼中笑意盈盈:“没想到二爷还能有这么深的见识。” 贾琏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是我糊涂,总觉得读书是文人的事,如今有了孩子,又得了太后赐名,才明白这文墨教化的重要性。咱们的孩子叫‘砚’,日后我定要好好教他读书写字,让他知道,这砚台不仅能磨墨,更能磨心——磨去浮躁,磨出沉稳,磨出一颗为国为民、为家族着想的心。” “磨心?”凤姐笑了,“这话倒是新鲜。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砚’字,比那些富贵吉祥的名字好多了。咱们的孩子,就该像砚台一样,不张扬,却有真本事。” 平儿也笑着道:“可不是嘛。以后小少爷用砚台磨墨时,咱们就跟他说,这是太后娘娘赐的名字,是希望他能像砚台一样,成为有用之人。到时候,小少爷肯定会好好读书的。” 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软糯的哼唧声,小贾砚不知何时醒了,小手蹬着襁褓,小脑袋左右转着找奶吃。恰在这时,奶妈掀帘进来,笑着福身:“二爷、太太,小少爷醒了,该喂奶了,奴婢抱去偏房。” 凤姐连忙坐直身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宝宝粉嘟嘟的脸蛋,软乎乎的触感让她眉眼都柔了:“仔细抱着,偏房炭盆我让小丫头提前暖好了,别冻着。喂完了也别急着抱回来,让他在那边再歇会儿,这边酒气重。”奶妈应着“哎”,小心翼翼地抱起小贾砚,小家伙还不安分地蹬了蹬小腿,像是在跟爹娘打招呼,惹得贾琏凑过去逗了逗他的小脚丫:“咱儿子这精气神,随我!” 目送奶妈去了偏房,平儿正好端着食盒进来,笑着把锡壶往炕桌上一放:“二爷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小少爷刚醒那软乎乎的模样,明明随太太。”说着掀开食盒,温好的惠泉酒冒着细白热气,碟子里是糟鹌鹑、酱鸭舌,还有一碟凤姐爱吃的糖醋小萝卜,都是清爽下酒的小菜。 贾琏笑道:“你二奶奶刚睡醒的时候怎么个软乎乎法?你说来听听——说多点,二爷我爱听。” 王熙凤笑着用力打了一下贾琏:“当爹都那么久了,还没个正经。” 平儿也跟着笑,手脚却没停过,笑着给凤姐添了杯温水:“二奶奶先喝点温水。” 贾琏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下西洋的这些日子,平儿辛苦了。今日听奶妈说,平儿夜里还要半夜起床,去帮奶妈一起抱孩子。” 平儿脸颊微红:“二爷说的哪里话,太太怀着小少爷时就辛苦,如今刚生产完,我多搭把手是应该的。再说小少爷乖,夜里也就醒两回,不累的。” 凤姐儿满意地说:“平儿是我的半条命啊。来!小蹄子也来喝一杯!” 平儿也端起酒杯,轻轻对着两人的杯底碰了碰:“也祝二爷太太顺心,往后咱们这屋,天天都这么热闹。” 暖融融的烛火映着三人红扑扑的脸,酒气混着菜香,连空气里都飘着欢喜的味道,比窗外的月色还要暖几分。 夜,越来越深。烛火跳了跳,爆出一点细碎的火星,将贾琏脸上的酒红映得更柔。他握着酒杯的手渐渐发晃,酒液晃出杯沿,滴在青缎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嘴里还含糊念着“砚儿……明儿大船回来,我,给你……挑最好的宝石”,眼皮却像坠了铅,慢慢往下沉。 忽然,他头一歪,便靠在了炕沿上,酒杯从指间滑落,“当啷”一声轻响,滚到平儿脚边。酒气混着帐间残留的**,在暖融融的空气里漫开。 凤姐撑着炕沿轻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角,温温热热的,指尖还沾了点他鬓边的汗。 平儿轻手轻脚拾起酒杯,又取了条薄绒毯,踮着脚给贾琏盖上。窗外的月色透过素纱窗,洒在他半边脸上,与烛火的光叠在一起,倒让这醉态添了几分憨实的温柔。凤姐望着他沉睡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却满眼都是软意。平儿把贾琏手里的半壶酒轻轻取走,动作轻得像怕惊了他的梦。满室静下来,只剩贾琏那匀长的呼吸,伴着烛火的轻响,在这冬夜里,暖得像一捧化了的蜜。 第31章 六猫聚首玄机现 一念去留两界难 第一节 烛火跳落最后一粒火星时,贾琏的意识还陷在红楼暖阁的温香里——凤姐鬓边的赤金步摇晃着柔光,小贾砚软糯的哼唧声贴在耳畔,连空气中浮着的**与酒香,都真切得能掐出水来。可下一秒,暖融融的触感骤然抽离,取而代之的是出租屋窗帘缝隙漏进的夜风所裹带着的秋凉,微拂在脸上,让贾琏,不,让林风,猛地打了个寒颤。 深秋的夜,寂静无声。 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抽离感让他的灵魂如羽毛一般静静的飘悬在床的上方两米,然后慢慢的降落下来,重新附回他的身体。 他看了一下床头的电子闹钟:凌晨三点十四分。 他马上打开电脑,键盘如飞,迫不及待地要把梦中那波澜壮阔的一切经历都记录下来…… 清晨的时候,估计苏晴已经起床的时分,他发给了一个信息过去:“我醒了。很想你。这个星期我先全力以赴整理《红楼新梦》第二部曲和最后一部的新灵感和框架。等我把文档的框架目录、内容概要、要点注释这三个东西完成,我就跑去找你。完全就是大学时代期末考试前一个星期闭关备考的感觉(笑哭)。” 五分钟后,就收到苏晴的回复:“收到了。注意准时吃饭。(爱你)” 林风飞速回了三个“爱心”表情,然后马上重新沉浸回那个梦幻一般的红楼世界,用键盘把它们全部复原。 他手速越来越快,屏幕上跳出西跨院的暖阁,凤姐披着石榴红袄裙,指尖在他腰伤处轻轻揉着,眼里的泪比银丝炭的火还烫,“你再敢替外人挡门闩,我就……”话没说完就埋进他怀里,那软乎乎的重量压得他心口发疼。他喉间哽咽,敲击“凤姐”二字时指节泛白,仿佛还能摸到她鬓边赤金步摇。 指尖飞速落在键盘上,刘家港清晨的海风就裹着咸湿扑面而来——他猛地想起“镇海号”的楠木船板,指腹仿佛还能触到晨雾凝的霜,三宝太监站在甲板上,石青宫袍被风吹得猎猎响,指着波澜壮阔的大海,大声对林风说:“看啊!这是天朝的海疆”!阳光洒在他鬓边的几丝白发上,比船帆还亮。林风的眼泪砸在“海舫”二字上——原来那些波澜壮阔的经历,早把每个细节都刻进了骨血里,连疼与暖都如此真切! 他手速骤快,屏幕跳出马六甲海峡的险:两侧黑礁如巨兽獠牙,浪头拍得船板“哐当”响,汪千户递来的望远镜里,阿拉伯商船的三角帆在雾中若隐若现。他指尖无意识的攥紧,仿佛还能摸到望远镜冰凉的金属壳,郑三宝在身边说“过了这峡,才算真正见了西洋”,那沉稳的语气压过浪声。 忽然,他顿住——锡兰山阿输迦寺的菩提叶飘进脑海。龙树高僧捏着半黄的叶子,檀香混着海风的味道仿佛就在鼻尖,连菩提叶的脉络都在记忆里清晰起来。 然后,他键盘上指尖突然被凝固住了——小贾砚裹着红襁褓的模样撞进脑海,那软乎乎的小拳头攥着他的手指,呼吸像棉花糖般贴在他手背上,凤姐笑着说“眉眼随你”时,**混着酒香飘满屋子。他偏过头抹泪,却越抹越凶,键盘上的水渍连成线,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脸。 第二节 “醒了?”苏晴的声音从书桌旁传来,她正对着电脑,看《红楼新梦》第二部的最新文档,指尖划过屏幕的动作轻柔,说:“你睡得真沉。林薇刚才还发微信,担心你是不是累垮了。上个星期我收到你发来的信息后,就跟她说了,你要写第二部的新材料,要闭关几天整理一下,所以她这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发信息给你,以免打扰你。” 林风突然有点内疚。他只是发了信息给苏晴,但忘了告诉林薇。 苏晴仿佛可以阅读他的心语:“等一下她也过来,我第一时间收到你完成整理的信息后,也转发给她了。” 林风撑着身子坐起来,棉质床单的粗糙触感与红楼锦缎的丝滑形成尖锐对比,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红楼里满月宴的喧嚣,与现实里出租屋的安静,一时之间,分不清哪段更真切。 “是的,又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他声音沙哑,喉咙干得发疼。 苏晴放下电脑,端来一杯早就温好的蜂蜜水——这已经成了一种默契,这杯几乎永远默默的为林风备好的蜂蜜水,好像无声地宣告苏晴已经提前进入到了一种贤妻良母的角色——当指尖触到他的手背,带着微凉的暖意。 “看你睡得不安稳,眉头一直皱着。是不是,梦到什么烦心事了?” 林风接过水杯,温热的蜜甜瞬间熨帖了干涩的黏膜,也让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望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忽然想起红楼里西跨院的银丝炭炉,想起凤姐递来的莲子羹,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那是牵挂,是深入骨髓的羁绊,哪怕明知可能只是一场“梦”,他好像已经割舍不下。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在枕边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林风瞳孔骤缩——陈瑶! 这个名字像一把落满灰尘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另一扇记忆的暗匣。 他迟疑了两秒,按下了接听键。 “林风?”陈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仿佛带着几分异国他乡的空旷,“我看了最近的新书榜,你的《红楼新梦》第一部卖得越来越好。我为你开心。” “谢谢。”林风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你……在巴黎还好吗?” “我不在巴黎。我现在在西雅图。” “西雅图?” 林风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沁出冷汗:“你在西雅图,度假吗?” “是,也不全是。”陈瑶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笃定,“我一直关注你的小说,也知道你在找最后一个‘锦囊喵计’。前两个星期,我在欧洲一个朋友的家族私人博物馆里,看到了和你的蒂蕬猫图案一模一样的明清时代提花织锦。” 陈瑶的声调没有任何波澜,“然后,我翻看了访客留言簿,查了访客清单,顺着联系线索发邮件过去,找到了SAGA。她说,她来西雅图之前,就在机场的咖啡馆里,曾经跟你谈过。而且——她拒绝了你的请求。” 林风苦笑了一下:“是的。” “几天前,我亲自来西雅图找她了,也跟她聊了很久。后来,她邀请我到她家做客,我们继续聊,她还给我看了她珍藏的织锦照片,也听她聊到了她的团队解散的遗憾。” 林风屏住呼吸,听着听筒里传来的西雅图街头的风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SAGA说她这段时间都在反复看你的书。”陈瑶的声音低了些,“她说,她从织锦纹样里看到的是‘遗憾’,而你从那些猫咪身上看到的是‘连接’,是跨越时空的执念与温柔。我请SAGA把她珍藏的超高清的织锦照片发给我,结果我发现了不寻常的东西,——当年那块明清织锦的边缘,还绣着一行极小的汉字,只是年代久远,已经模糊不清了。我请华盛顿大学的教授帮忙用最先进的OCR算法还原出来,那一行字是‘一念生造境,六喵定轮回’。” “一念生造境,六喵定轮回?”林风喃喃重复,脑子里像有惊雷炸开。 “对。”陈瑶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清晰,“SAGA说,她一直觉得蒂蕬猫的设计里少了点什么,直到听了你的故事,她才明白——最后一个‘锦囊喵计’,从来不是她能设计出来的,也不是你能‘找到’的——它必须由你‘创造’。” “我创造?”林风愣住了,“什么意思?” “你穿越到红楼,不是因为蒂蕬猫,而是因为你在红楼里的经历,才‘诞生’了蒂蕬猫。”陈瑶的话像一道光,劈开了长久以来的迷雾,“这是一个闭环。你在红楼里让尤二姐设计异兽纹锦,那些纹样随着织锦流传,历经百年,变成了SAGA看到的那块古织锦。SAGA根据织锦设计出蒂蕬猫,而你又因为这些猫咪,穿越回红楼,完成了纹样的创作。因果循环,首尾相接,缺一不可。” 林风靠在床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他想起尤二姐画“喵音天籁”时专注的侧脸,想起织锦坊里梭箱的“哐当”声,想起古里港用织锦换宝石的热闹场景——原来那些看似偶然的经历,都是闭环里不可或缺的环节。 “所以,‘锦囊喵计’必须由你赋予意义。”陈瑶的声音变得温柔,“SAGA说,她能做的,是帮我还原织锦纹样里的绿色青蛙斗篷,而真正让它成为‘锦囊喵计’的,是你在红楼里的坚守与牵挂,是你对‘连接’与‘救赎’的理解。我已经按照SAGA还原的纹样,做出了‘锦囊喵计’的初步打样,也得到了她的认可——她说,这才是完整的蒂蕬猫,是带着‘创造者’温度的作品。” 林风的眼眶瞬间热了。他想起自己为了寻找蒂蕬猫跑遍创梦园,想起在琉球王宫听到“美妙绝伦”咒语时的震撼,想起在锡兰山阿输迦寺里龙树高僧说的“如实看见”——原来,他一直寻找的,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毛绒玩具,而是自己跨越时空的初心。 “我把它寄给你了,DHL加急,应该三天后就能到。”陈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林风,我可能不回国了。巴黎的设计工作室给了我offer,我想留在那里,去完成自己的设计梦。这个‘锦囊喵计’,是我送给你的最后礼物,祝你……不管选择哪条路,都能得偿所愿。” “陈瑶,谢谢你。”林风的声音哽咽了,“对不起,之前一直没联系你。” “没什么对不起的。”陈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释然,“我们都在追寻自己的梦想,只是路不同而已。保重,林风。” 电话挂断的瞬间,林风再也忍不住。他忽然明白,有些缘分,不必朝夕相伴,只需在彼此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把钥匙,就能照亮前行的路。 苏晴不知何时走到床边,递来一张纸巾。 林风把陈瑶的话和六个蒂蕬猫的闭环真相一一告诉了她。 苏晴听得入神,眼里满是震撼,她握住林风颤抖的手。 然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等收到猫咪,六个就集齐了,你的小说也能有一个完整的结局。” 林风点点头,心里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第二节 三天后的午后,DHL的快递员敲开了出租屋的门。 林风几乎是跑着去接的快递,包裹不大,却沉甸甸的,仿佛装着跨越时空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一个巴掌大的毛绒玩具躺在里面——通体雪白的猫咪披着绿色的青蛙斗篷,斗篷的褶皱用深浅不一的绿线勾勒,显得格外灵动;猫咪额间的花钿,是由五瓣指向圆心的心形组成的五瓣纹,毛绒玩具下面挂着个小巧的水晶小牌子,刻着“锦囊喵计”四个字,与之前五个蒂蕬猫的风格一脉相承。林风想:这可是一个由巴黎的优秀时装设计师亲手一针一线缝制做出来的手工艺术品。 “这就是‘锦囊喵计’……”林风的指尖轻轻拂过绿色的斗篷,绒毛柔软得像云朵,带着一丝淡淡的薰衣草香,那是陈瑶惯用的香水味。 包裹里还夹着一张纸条,是陈瑶的字迹,娟秀而洒脱:“林风,蒂蕬猫集齐了,你的梦也该有个归宿。红楼也好,现实也罢,只要是你心之所向,便是最好的选择。我很好,勿念。” 林风握着纸条,指尖微微颤抖。他把纸条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又将“锦囊喵计”轻轻放在书桌上——那里,五个蒂蕬猫早已整齐排列,黄色小鸭“喵不可言”、蓝灰色小狼“喵趣天成”、红色小狐狸“神机妙算”、橙色小狗“喵音天籁”、熊猫“美喵绝伦”,如今加上绿色青蛙“锦囊喵计”,六个猫咪凑在一起,像一群跨越时空的小精灵,静静地望着他。 “真美。”苏晴走过来轻轻抚摸着“锦囊喵计”的斗篷,眼里满是赞叹,“陈瑶的手艺真好,和SAGA设计的风格一模一样,浑然一体。” “嗯。”林风点点头,目光落在六个猫咪身上,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把红楼里的故事完整地写下来,想让更多人知道那些温暖与坚守,想让这个跨越时空的闭环,有一个圆满的收尾。 “我们先把第二部写完出版吧。”林风转头看向苏晴,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把出使西洋的经历、马考洋行的创办、小贾砚的出生、太后赐名的荣光,还有石呆子的归宿、郑三宝的航海梦,都写进去。” “好!”苏晴笑着点头,眼里满是支持,“林薇的插画也差不多完成了,我们一起加油,争取早日出版。” 接下来的一个月,出租屋里灯火通明。林风负责梳理情节、撰写文字,苏晴负责核对史料、整理读者反馈,林薇则根据文字描述,完善插画细节。三人分工明确,默契十足,常常一聊就是一个通宵。 林风写贾琏在西洋的见闻时,总会想起印度洋的湛蓝海面、锡兰山的菩提叶、满剌加的热闹市集,那些细节真实得仿佛就在昨天;写凤姐生产时的紧张与喜悦,总会想起红楼里西跨院的暖香、平儿的细心照料、小贾砚软糯的哭声,笔尖落下的文字都带着温度;写“世家雅各洋行”的创办时,总会想起佛朗士爽朗的笑容、马可总督的热情,想起中西方贸易碰撞出的火花。 林薇的插画更是锦上添花。她画出了泉州码头的帆影林立,画出了琉球王宫的珊瑚地砖,画出了六个蒂蕬猫纹样的织锦,画出了小贾砚被凤姐抱在怀里的憨态,每一幅都细腻逼真,与文字完美契合。 “你看这幅,”林薇拿着画稿走进来,指着上面的“锦囊喵计”织锦,“我按照陈瑶寄来的猫咪样式画的,绿色青蛙斗篷,颈间的铜铃都画出来了,你觉得怎么样?” 林风接过画稿,只见锦面上的绿色青蛙栩栩如生,斗篷的褶皱层次分明,铜铃泛着淡淡的光,与他记忆中红楼里的织锦几乎一模一样。“太好了!”他忍不住赞叹,“就是这个感觉。” 苏晴凑过来,看着画稿笑道:“读者肯定会喜欢的,尤其是那些蒂蕬猫的粉丝,肯定会为了插画买这本书。” 一个月后,《红楼新梦》第二部正式定稿,交由出版社印刷。消息一经公布,立刻在网上引起了轰动,第一部的读者纷纷留言期待,蒂蕬猫的粉丝更是翘首以盼。 出版当天,京城举办了盛大的签售会。签售会现场人山人海,读者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的拿着第一部的书来签名,有的捧着蒂蕬猫玩偶来合影,还有的穿着汉服,手里拿着“支持红楼新梦”的牌子,场面热闹非凡。 “林老师,我太喜欢贾琏了!他不仅有勇有谋,还重情重义,尤其是他救石呆子那段,看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递过书,眼里满是崇拜。 “林老师,第二部之后还会写蒂蕬猫的最终结局吗?六个猫咪集齐后,贾琏会留在红楼还是回来呀?”一个男生举着“锦囊喵计”玩偶,急切地问道。 林风笑着接过书,签下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向男生眼里的期待,心里忽然有些酸涩:“结局需要你们自己去体会,但我相信,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是心之所向。” 签售会持续了三个小时,林风的手腕都酸了,却始终带着笑容。他看着读者们脸上的喜悦与期待,看着苏晴和林薇在一旁忙碌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成就感——这是现实给予他的温暖与认可,是他用文字创造的价值。 回到出租屋时,夜色已经降临。林风把签售会带回的鲜花插在花瓶里,看着书桌上整齐排列的六个蒂蕬猫,忽然觉得无比踏实。红楼里的牵挂还在,但现实里的幸福也同样珍贵,这种双重的羁绊,让他的人生变得格外丰盈。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SAGA”。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第三节 “是我。恭喜你新书出版。”SAGA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但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 “谢谢。”林风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六个蒂蕬猫,你已经集齐了吧?”SAGA的语气直截了当,没有丝毫铺垫。 “是。”林风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陈瑶把‘锦囊喵计’寄给我了,很精致,谢谢您的帮忙和认可。” “不必谢我,那是它本该有的样子。”SAGA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是要告诉你一个危险的真相——我昨天在纽约博物馆看到了刚刚新到的、属于同一匹织锦的另一块,两块拼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但这块织锦的边缘,除了‘一念生造境,六喵定轮回’,还有一行被磨损的小字,我问了一下陈瑶,找到了上一次帮她用ORC技术手段的华盛顿大学的Steve教授才复原出来。” 林风屏住呼吸,听着听筒里传来的轻微电流声,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 “那行字是‘六喵聚,咒语成,一念去,不复归’。”SAGA的声音像一块冰,砸在林风的心上,“当六个蒂蕬猫集齐,你念出最后一个咒语‘锦囊喵计’的诗句,就能再次穿越回红楼。但这一次,是最后的穿越,一旦回去,你就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了。” “再也无法回来?”林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是。”SAGA的语气带着一丝惋惜,“穿越的本质是意识的转移,而六喵聚首形成的闭环,会让你的意识彻底与红楼世界绑定。现实中的你,会陷入长期的深度睡眠,医学上无法解释,也无法唤醒,没有人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来,甚至可能……永远不会醒来。” 林风靠在书桌旁,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他想起苏晴温柔的笑容,想起林薇活泼的打闹,想起签售会上读者们期待的眼神,想起现实里的一切美好与成就——这些,一旦选择回去,就可能永远失去。 “但如果你选择留在现实,”SAGA的声音缓和了些,“你可以保留所有关于红楼的记忆,那些经历会成为你人生中最珍贵的财富,你可以继续写小说,继续过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危险。” 林风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书桌上的六个蒂蕬猫身上。黄色小鸭的斗篷泛着暖光,像红楼里元春省亲时的宫灯;蓝灰色小狼的铃铛闪着微光,像郑三宝赠送的西域香囊;红色小狐狸的眼睛透着灵动,像织锦坊里梭箱的跳动;橙色小狗的围巾带着柔软,像平儿递来的茶盏;熊猫的绒毛泛着温润,像贾母的慈爱;绿色青蛙的铜铃透着清脆,像陈瑶留言里的释然。 每一个猫咪,都对应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都牵着一个难以割舍的人。 他想起凤姐怀着贾砚时的温柔,想起她靠在自己怀里说“你要早点回来”的泪光;想起小贾砚软乎乎的脸蛋,想起太后赐名“砚”时的荣光,想起自己对他“磨心立身”的期许;想起织锦坊里工匠们忙碌的身影,想起二丫头、尤二姐专注的模样,想起股份制改革后工人们脸上的笑容;想起郑三宝在泉州码头说的“协和万邦”,想起他下西洋的远大抱负;想起石呆子在泉州码头决绝的背影,想起他赠扇时额角的血丝;想起佛朗士在马考说的“我们是朋友”,想起“世家雅各洋行”的约定…… 这些人和事,像一张细密的网,把他的心牢牢缠住,让他无法呼吸。如果留在现实,他会永远牵挂红楼里的他们,会忍不住想:凤姐和贾砚还好吗?织锦坊的生意怎么样了?郑三宝的西洋之行顺利吗?石呆子过得安稳吗?这些牵挂,会像一根刺,永远扎在他的心里。 可如果回去,他就要放弃现实里的一切。他会失去苏晴的陪伴,失去林薇的打闹,失去读者们的期待,失去自己用文字创造的价值。现实里的他,也许会变成一个沉睡的“植物人”,让爱他的人伤心难过。 “林风,我知道你很难抉择。”SAGA的声音带着一丝理解,“红楼里有你放不下的牵挂,现实里有你舍不得的幸福。但你要想清楚,没有什么选择是十全十美的。” 林风闭上眼睛,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一个个画面:红楼里西跨院的暖香、现实里出租屋的灯火;红楼里凤姐的泪光、现实里苏晴的笑容;红楼里小贾砚的啼哭、现实里签售会的热闹;红楼里织锦坊的梭声、现实里键盘的敲击声…… “你好好考虑。”SAGA的声音传来。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忙音,林风却久久没有放下手机。 第四节 白天,他会和苏晴、林薇一起讨论小说的后续,会去书店看看自己的书摆在显眼的位置,会收到读者发来的鼓励信息。 晚上,他会梦见红楼里的场景:凤姐抱着贾砚在大观园的廊下散步,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郑三宝的海舫在印度洋上航行,帆影遮天蔽日;织锦坊里,工匠们正在织造“锦囊喵计”纹样的织锦,梭声此起彼伏——这些牵挂,他却再也无法进入。 第三天晚上,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书桌上的六个蒂蕬猫身上,泛着柔和的光。 林风坐在书桌前,轻轻抚摸着每一个猫咪,指尖划过它们的斗篷、铃铛、花钿,像是在与跨越时空的伙伴告别。 他想起龙树高僧说的“如实看见”,想起红楼里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坚守,想起现实里的每一次努力,每一次收获。他忽然明白,无论是红楼还是现实,最重要的不是“在哪里”,而是“如何活”——在红楼里,他活得坦荡、有担当;在现实里,他活得充实、有价值。这两种人生,都是真实的,都是值得的。 可他必须做出选择。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凤姐的笑容、苏晴的眼神、小贾砚的憨态、读者的期待。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在诉说着不舍与牵挂。 “锦书传驿使……”他的声音颤抖着,念出了咒语的第一句。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洒在六个蒂蕬猫身上,形成一道淡淡的光晕。 “囊藏天下机……”第二句出口,猫咪们额间的花钿同时亮起微光,红色、蓝色、金色、橙色、粉色、绿色,六种光芒交织在一起,映得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林风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书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起苏晴说的“我爱你”,想起林薇说的“我们一起加油”,想起陈瑶留言里的“不负初心”。 “妙理通今古……”第三句念出,房间里的空气开始流动,六种光芒形成的光晕越来越亮,包裹着六个蒂蕬猫,也包裹着林风的意识。 他的脑海里,红楼与现实的画面交替闪现,最终融合在一起——凤姐的笑容与苏晴的眼神重叠,小贾砚的啼哭与读者的欢呼交织,织锦坊的梭声与键盘的敲击声共鸣。 “计出定乾坤……” 最后一句咒语落下的瞬间,六种光芒骤然爆发,刺得林风睁不开眼睛。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一边是红楼里温暖的召唤,一边是现实里不舍的羁绊。 他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去往哪里,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正确。但他知道,无论是哪一种结局,他都不会后悔——因为他曾真诚地活过,曾勇敢地追求过,曾深深地爱过。 光芒渐渐消散,房间里恢复了平静,六个蒂蕬猫静静地躺在书桌上,额间的花钿不再发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书桌上的那滴眼泪,还未干涸,映着月光,像一颗跨越时空的珍珠,见证着这个艰难而勇敢的抉择。而林风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间里,只留下一张纸条,放在六个蒂蕬猫旁边,上面写着一行字: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 第32章 太虚境遇秦可卿 去留两难问本心 第一节 咒语最后一字的尾音消散在出租屋的夜色里时,林风只觉得指尖的六个蒂蕬猫突然泛起灼人的暖意。绿色青蛙“锦囊喵计”率先震颤,清脆的声响穿透耳膜,紧接着,黄色小鸭、蓝灰小狼、红狐狸、橙色小狗、熊猫的花钿齐齐亮起,六种光芒交织成一道半透明的光茧,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暖意从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不像红楼里银丝炭的燥热,也不似现实里夜风的凉沁,而是一种温润得能渗透骨髓的暖意,仿佛浸泡在初春的温泉里。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出租屋渐渐扭曲、消融——书桌、蒂蕬猫、窗帘,都化作细碎的光斑,与光茧的光芒融为一体。 “苏晴……”他下意识地呢喃,脑海里闪过苏晴递蜂蜜水时温柔的眉眼,林薇举着画稿大笑的模样,签售会上读者们期待的眼神。这些画面像走马灯般掠过,带着现实世界独有的烟火气,让他心头一紧,生出强烈的不舍。 可下一秒,红楼里的景象便汹涌而来:凤姐抱着贾砚靠在软枕上,眉眼间满是温柔;小贾砚软乎乎的小手攥着他的手指,呼吸温热;郑三宝站在泉州码头,石青宫袍猎猎作响,指着大海说“这是天朝的海疆”;织锦坊里,尤二姐低头画着纹样,阳光洒在她的发顶,泛着柔和的光……这些牵挂同样刻入骨髓,让他无法割舍。 光茧的旋转越来越快,光斑化作流光,耳边响起两种声音——一边是现实里键盘的敲击声、苏晴的轻声叮嘱、林薇的笑声;另一边是红楼里梭箱的“哐当”声、凤姐的软语、小贾砚的啼哭、海浪拍击船板的轰鸣。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没有休止符的乐章,拉扯着他的意识,让他分不清自己是林风,还是贾琏。 “到底……该选哪边?”他的意识在挣扎,心脏像被两只手同时攥紧,一边是现实的安稳与温暖,一边是红楼的牵挂与责任。他想伸手抓住什么,却只触到一片虚无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光茧的旋转渐渐放缓,暖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冽的风。林风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蜿蜒的石子路上,路两旁种满了不知名的花树,花瓣是淡紫色的,随风飘落,像下着一场温柔的花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花香与草木的清气,熟悉又陌生。他抬头望去,远处隐约可见飞檐翘角,朱红的廊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雕花的栏杆蜿蜒曲折,像极了大观园的沁芳溪畔,却又多了几分缥缈的虚幻感——廊柱的颜色比记忆中更淡,花瓣飘落的速度慢得不似常理,连风的流动都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滞涩。 “这是……哪里?”林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还是熟悉的模样,穿着现实里的棉质衬衫和长裤,没有红楼里的锦袍玉带。 他沿着石子路往前走,脚下的石子带着微凉的触感,却没有现实里的粗糙。路的尽头是一座月洞门,门楣上没有匾额,只有缠绕的青藤,藤上开着白色的小花,香气清雅。穿过月洞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庭院,中央有一方池塘,池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天上的流云,却看不到池底的游鱼;池塘边的柳树垂下细长的枝条,枝条上没有柳叶,只有点点莹光,像缀着无数颗小星星。 庭院的尽头是一座临水的轩榭,轩榭里摆着一张石桌、几把石凳,石桌上放着一套白瓷茶具,茶杯里盛着半盏清茶,热气袅袅,却不见茶香。轩榭的栏杆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裙,长发松松地挽着,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背影纤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端庄温婉。 林风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背影,他太熟悉了——是秦可卿!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秦可卿。记忆中,秦可卿在红楼里早逝,是他穿越后第一个感到惋惜的人。她的温柔、她的聪慧、她临终前托梦的远见,都让他印象深刻。可此刻,她明明应该早已不在人世,却出现在这虚幻的庭院里,真实得不像幻觉。 “你来了。”秦可卿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眉眼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温柔得像春日的湖水,却又比记忆中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通透。她的目光落在林风身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的平静,仿佛早已知道他会来。 “秦……秦可卿?”林风的声音有些发颤,脚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里满是疑惑与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秦可卿走到石桌旁坐下,抬手示意他也坐:“坐吧。这里是太虚幻境,也不是太虚幻境;是大观园,也不是大观园。是你心里的执念所化,也是两界之间的夹缝。”她的声音温柔舒缓,像清风拂过水面,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石凳旁坐下。石凳微凉,触感真实得可怕,让他越发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他看着秦可卿,忍不住追问:“你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秦可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浅笑:“肉身虽逝,魂魄未散。你在锡兰山阿输迦寺见到的龙树高僧,也是我。” “什么?”林风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龙树高僧是你?可他是个和尚,你……” “相由心生,境随心转。”秦可卿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当时困于‘真与梦’的执念,需要的是佛教‘如实看见’的点拨,所以我化身为高僧;如今你困于‘去与留’的抉择,需要的是道家‘无中生有’的真谛,所以我以本来面目相见。” 林风呆呆地坐下,脑子里像有惊雷炸开。他想起锡兰山阿输迦寺的菩提叶,想起龙树高僧说的“如来是如实看见”,想起那时心里的释然,原来这一切都是秦可卿的点化。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到底是谁? “你不必疑惑。”秦可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我与你一样,都是这轮回闭环中的一分子。你因蒂蕬猫穿越,我因你的执念而存在。你的每一次选择,都牵动着两界的因果,我不过是顺势而为,为你点破迷障。”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庭院的池塘上,池水倒映着流云,缓缓流动:“你在锡兰山时,我与你说‘如来是如实看见’,是想让你明白,红楼与现实,本无真假之分,每一刻的经历都是真实的。如今,我要与你说‘无中生有’,是想让你明白,去与留,也无对立之分,不过是‘有’与‘无’的转化。” 林风皱起眉头,心里满是困惑:“无中生有?我不懂。佛教说万物轮回,物质不灭,只是转化;可道家的无中生有,难道是说一切都是凭空产生的?这与‘如实看见’不是矛盾吗?” 秦可卿笑了笑,抬手示意他看向池塘:“你看这池水,此刻是‘有’,若风来,池水起波澜,便成了‘无’——无了平静之态;若雨落,池水涨溢,也成了‘无’——无了原来之量。可这‘无’,并非真的消失,而是转化成了新的‘有’。波澜是新的有,涨溢是新的有。” 她又指向岸边的柳树:“这柳树,此刻是‘有’,若冬日叶落,便成了‘无’——无了葱郁之貌;若春日发芽,又成了‘有’——有了鲜嫩之叶。‘有’与‘无’,从来不是对立,而是相互转化,循环往复。” 林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池塘的水依旧平静,柳树的枝条依旧缀着莹光,可他仿佛真的看到了池水涨落、柳叶枯荣的景象。他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有’能变‘无’,‘无’能生‘有’?可这与我的去留,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矣。”秦可卿的目光回到他身上,带着几分深意,“你以为,红楼是‘有’,现实是‘有’,去与留,是选择其中一个‘有’,放弃另一个‘有’?错了。红楼与现实,本是‘无’与‘有’的相互转化。你穿越到红楼,是现实的‘有’转化为红楼的‘有’;你回到现实,是红楼的‘有’转化为现实的‘有’。而这转化的关键,便是‘连接’。” “连接?”林风想起陈瑶说的闭环,想起自己一直追寻的“连接”,心里一动。 “正是连接。”秦可卿点头,语气加重了几分,“道家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人多以为‘二’是阴阳,‘三’是阴阳交合,却不知这‘三’,本质是‘连接’。阴阳本是对立的‘二’,若无连接,便只是孤立的两极,永远无法生万物。唯有通过连接,阴阳才能相互作用,相互转化,从‘二’生‘三’,再从‘三’生万物。”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半盏清水,又拿起另一盏,也倒了半盏:“你看这两盏水,一盏是红楼,一盏是现实,本是孤立的‘二’。若没有连接,它们永远是两盏独立的水,互不相干。可若用一根丝线连接它们,水便能相互流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便是‘三’,便是生万物的根基。” 林风看着两盏水,脑海里闪过蒂蕬猫的闭环,闪过自己在红楼里的经历与现实里的创作,心里渐渐有了一丝明悟:“你是说,红楼与现实,并非非此即彼,而是可以通过‘连接’相互转化?可这连接,到底是什么?” 秦可卿放下茶杯,目光温柔而坚定:“连接,便是你的心,你的奋斗,你的执念与热爱。你在现实里写《红楼新梦》,是用文字连接两界;你在红楼里改革织锦坊、创办洋行,是用行动连接两界。这连接,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你‘无中生有’创造出来的——原本没有通路,你用奋斗开辟了通路;原本没有交集,你用热爱搭建了交集。”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困于去留,是因为你把两界看作了无法逾越的牢笼,以为选择了一边,就必须放弃另一边。可实际上,牢笼从来不是两界本身,而是你心里的执念。只要你打破这执念,用奋斗作为连接,便能‘无中生有’,创造出第三种可能——两界并行,互为滋养。” 林风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秦可卿的话像一道光,劈开了他长久以来的迷雾。他想起自己在红楼里的每一次努力,都是为了让贾家更好,让身边的人更好;而这些努力,又成了现实里小说的素材,让他的创作更真实、更动人。反过来,现实里读者的期待、苏晴和林薇的支持,又给了他在红楼里坚持下去的勇气。 原来,这就是“连接”,这就是“无中生有”。他不必非要选择留在某一边,因为他的奋斗,早已让两界紧紧相连。 “可……SAGA说,一旦回去,就再也无法回到现实,意识会被绑定。” 林风还是有些犹豫,他害怕现实里的苏晴、林薇会伤心,害怕自己变成一个沉睡的“植物人”。 秦可卿轻轻摇头:“她所说的‘绑定’,是指你若执念于‘留’在红楼,放弃现实的一切,意识便会彻底融入红楼,失去与现实的连接。可如果你不放弃任何一边,用奋斗维持连接,意识便会在两界之间自由流动,既可以是红楼里的贾琏,也可以是现实里的林风。所谓‘不复归’,是指你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个纠结于去留的自己,而不是再也回不到现实。” 她看着林风,眼里带着温和的鼓励:“你以为的去留,是‘有’与‘有’的取舍;可实际上,去留是‘无’与‘有’的转化。你可以选择‘无’去留之执念,‘有’连接之通路。在现实里,你是作家林风,用文字续写红楼的故事;在红楼里,你是贾琏,用行动丰富小说的情节。你的每一次写作,都会影响红楼的走向;你的每一次行动,都会让小说更精彩。这便是命运的自我创造,也是‘无中生有’的最高境界。” 林风闭上眼睛,脑海里的纠结与挣扎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他想起凤姐抱着贾砚的温柔,想起苏晴递来蜂蜜水的暖意,想起织锦坊里工匠们的笑容,想起签售会上读者们的欢呼。这些画面不再是相互冲突的,而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温暖而壮阔的画卷。 他终于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留在某一边,而是让两边的人都安好,让两边的生活都有意义。而实现这一切的方式,就是用奋斗作为连接,在两界之间开辟一条通路,让红楼的温暖滋养现实的创作,让现实的热爱支撑红楼的坚守。 “我懂了。”林风睁开眼睛,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去留本无界,连接在人心。所谓牢笼,不过是自己画的圈;所谓通路,不过是自己铺的桥。我不必非要选择哪一边,因为我的奋斗,会让两界并行,互为成就。” 秦可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春日的阳光,温暖而明亮:“恭喜你,勘破迷障,悟得真谛。从此往后,你不再是被命运推着走的穿越者,而是创造命运的掌舵人。红楼与现实,于你而言,不再是两难的选择,而是两翼的翅膀,带你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要融入这虚幻的庭院里:“去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用你的奋斗,连接两界,创造属于你的传奇。记住,‘无中生有’的真谛,是心之所向,素履以往;‘连接’的本质,是永不放弃的热爱与担当。” 秦可卿的声音渐渐远去,庭院里的花树、池塘、轩榭也开始扭曲、消散,化作细碎的光斑。林风只觉得眼前一亮,意识再次被光包裹,这一次,没有挣扎,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 第二节 光影流转间,林风猛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脸上,带着现实世界独有的温暖。他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额头上沁着细密的冷汗,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释然与激动。 他还坐在书桌前,六个蒂蕬猫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晨光洒在它们身上,泛着柔和的光。绿色青蛙“锦囊喵计”的铜铃依旧清晰可见,陈瑶的纸条还压在下面,一切都和他念咒前一模一样,仿佛刚才的太虚幻境只是一场漫长的梦。 可他知道,那不是梦。秦可卿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无中生有”“连接两界”的真谛,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心里。他抬手摸了摸胸口,心脏跳得沉稳而有力,没有了之前的纠结与迷茫,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林风?你醒了?”苏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惊讶,“你昨晚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我看你睡得沉,就没叫醒你。” 林风抬头望去,苏晴穿着一身浅色的家居服,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眼里满是关切。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温暖得让他心头一软。 “苏晴……”林风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住。他的动作有些急切,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 苏晴被他抱得一愣,随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是好梦。”林风松开她,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语气里满是激动,“我想通了,苏晴,我想通了去留的问题。” 他拉着苏晴走到书桌前,指着六个蒂蕬猫,把太虚幻境里的经历、与秦可卿的对话、自己的悟道,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他说得滔滔不绝,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苏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眼里从惊讶到疑惑,再到渐渐明悟,最后化为温柔的笑意。等林风说完,她拿起桌上的“锦囊喵计”,轻轻抚摸着绿色的斗篷,轻声道:“所以,你打算既不放弃红楼,也不放弃现实,用写作连接两界?” “对!”林风重重地点头,语气坚定,“我要续写《红楼新梦》第三部,把贾琏在红楼里的后续写出来——织锦坊成为皇家贡品后的发展,‘世家雅各洋行’的运营,郑三宝下西洋的结局,石呆子的安稳生活,还有贾砚的成长……而这些故事,不是凭空虚构的,而是我在红楼里‘亲身经历’的;反过来,我在现实里的写作,也会影响红楼的走向,让贾琏的命运更加精彩。” 他顿了顿,握住苏晴的手,眼里满是温柔与歉意:“对不起,苏晴,之前让你担心了。我不能放弃红楼里的凤姐、贾砚,还有那些我牵挂的人;但我也不能放弃你,不能放弃现实里的一切。我知道这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只要我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做到两界并行。” 苏晴笑着摇摇头,反手握住他的手,眼里满是支持:“傻瓜,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你心里的牵挂,也知道你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那不是很好吗?红楼里的故事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你的小说也能更加精彩,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她顿了顿,调皮地眨了眨眼:“而且,我还能做第一个读者,亲眼见证一场跨越时空的传奇,这多酷啊!林薇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兴奋得跳起来。” 林风看着苏晴温柔的笑容,心里满是感动。他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勇气,离不开苏晴的理解与支持。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谢谢你,苏晴。” 苏晴笑着推了他一下,“你还没刷牙,口都是臭的,快去洗漱吃早饭,然后我们给林薇打电话,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林风一把抱住苏晴,说:“我历尽千辛万苦,穿越时空回来找你,你居然嫌我没刷牙?不行,我就是呀趁着我还没刷牙,先吻你再说。”苏晴一边做着呕吐的表情,一边笑着挣脱逃开。 第三节 与此同时,红楼世界里,荣国府西跨院的暖阁里,贾琏缓缓睁开了眼睛。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铺着锦缎的床榻上,带着红楼世界独有的温润。鼻尖萦绕着凤姐惯用的兰花香,混合着银丝炭的暖香,还有一丝淡淡的**——那是小贾砚身上的味道。 “琏儿,你醒了?”凤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得像春水。 贾琏转头望去,凤姐正坐在床边的软凳上,怀里抱着熟睡的贾砚。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刻丝袄裙,鬓边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眉眼间满是温柔与关切。小贾砚裹着红色的襁褓,小脸睡得通红,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凤儿……”贾琏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撑起身子,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心里想哭! 太虚幻境里的经历还在脑海里清晰可见,秦可卿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让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与使命。 他不再是那个偶尔会迷茫、会思念现实的穿越者,而是荣国府的贾琏,是凤姐的丈夫,是贾砚的父亲,是织锦坊的主,是“世家雅各洋行”的创始人。他的使命,是用自己的奋斗,让贾家越来越好,让身边的人都能幸福安稳;同时,也是用自己的行动,丰富现实里林风的创作,让这场跨越时空的连接更加紧密。 “你昨晚睡得沉,喊了你好几声都没醒。”凤姐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前段时间太累了,我刚让平儿去小厨房安排炖了人参汤,等下送入内房,你一定要记得喝。” 贾琏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温软的肌肤,心里满是愧疚与疼爱:“没事,就是做了个很长的梦,现在醒了就好了。让奶奶担心了。” 他看着凤姐怀里的贾砚,眼神温柔得能溢出水来:“砚儿睡得真沉,像个小天使。” “可不是嘛。”凤姐笑了笑,眼里满是母爱,“太后赐的名字就是好,这孩子乖得很,夜里也不闹,就是早上醒了会找你,伸着小手要你抱。” 贾琏小心翼翼地接过贾砚,动作轻柔得生怕惊醒他。 小贾砚软乎乎的身子贴在他怀里,呼吸温热,带着淡淡的**。 “对了,琏儿。”凤姐想起什么,轻声道,“林之孝昨天来报,说泉州那边传来消息,佛朗士先生已经把‘世家雅各洋行’在泉州和马考的商号手续办好了。还有,织锦坊那边,尤二姐设计的‘锦囊喵计’纹样织锦已经试织成功了,样子很是别致,林之孝说西洋客商肯定会喜欢。” 贾琏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他知道,这是他连接两界的重要一步——织锦坊的海外贸易,不仅能让贾家获利,还能让蒂蕬猫的纹样传遍西洋,成为连接中西方文化的纽带;而这一切,又会成为现实里《红楼新梦》第三部的精彩情节。 “好,我知道了。”贾琏抱着贾砚,轻声道,“等过几日,我就去泉州一趟,主持泉州洋行开业,顺便看看织锦的外销情况。另外,义田义学那边,也该去看看了。” 凤姐笑着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你刚回来,也别急着走,多陪陪我和砚儿。织锦坊和洋行的事,让林之孝先盯着,也误不了事。” “好。”贾琏笑着应道,低头在贾砚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又看向凤姐,眼里满是温柔,“这几日,我就在家陪你和砚儿,等砚儿满百天了,我再去泉州。” 凤姐眼波流动,靠在贾琏的肩膀上,轻声道:“琏儿,你真好。” 第33章 福祸无常知进退 巧布暗棋保平安 第一节 刘家港的晨雾还未散尽,码头已是人声鼎沸。 贾琏穿着石青缎暗纹官袍,腰间系着太后御赐的蓝田玉腰带,立在码头最高的望楼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坠的棱角。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撩起他鬓边的发丝,视线穿过迷蒙的雾气,死死盯着远处海平面——那抹越来越清晰的帆影,正是郑三宝率领的西洋船队。 三个月前,贾琏收到三宝派人传回的快信,说船队已从西洋折返,不日便到刘家港。 这三个月里,贾琏几乎日日牵挂,盼着能再与三宝坐下来,听他讲讲西洋最后的见闻。 “二爷,您看!”身旁的林之孝抬手遥指,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兴奋,“最前面那艘就是‘镇海号’!” 贾琏猛地握紧栏杆,顺着林之孝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艘巨舫破开晨雾,龙首雕刻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紧随其后的十几艘海舫依次排开,帆影遮天蔽日,气势恢宏得让码头上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他快步走下望楼,刚到码头岸边,就见“镇海号”已缓缓靠岸,跳板搭起,身着石青宫袍的三宝太监在郭千户、汪千户等人的簇拥下走了下来。他比出发时清瘦了些,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依旧身姿挺拔,只是那双往日里温和含笑的眼睛,此刻竟蒙着一层淡淡的郁色,眉头微蹙,像是有沉甸甸的心事。 “公公一路辛苦!”贾琏快步上前行礼,“下官等候多时了!” 三宝抬起头,见是贾琏,赶紧伸手扶起。 贾琏感受到三宝掌心的粗糙与微凉透过衣料传来,仿佛带着海风与日晒的痕迹。 “世子大人不必多礼。”三宝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了些,听不出太多喜悦。 贾琏察觉到他有些异样,心里咯噔一下! 贾琏却没当场发问,只侧身引路:“公公请,宫里已派了人来接应。珍宝入库的事宜也早已安排妥当。公公先随我去官署歇息片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三宝点点头,目光扫过码头两侧列队等候的官员与水手,没再多言,跟着贾琏往不远处的临时官署走去。 官署内早已备好了热茶与点心,三宝坐下喝了口茶。郭千户上前禀报:“公公,船上的官用珍宝已清点完毕,皆按清单登记,等候户部与内务府的人来交接。另外,二爷之前在西洋各国换回的私产珍宝,已单独封存,待官务交接完毕,便派人送到荣国府。” 三宝笑了笑,对贾琏道:“世子大人请放心,世子之前在南洋个人所购物品,我已经亲自过目。” 贾琏连忙拱手道:“公私分明,公公办事向来稳妥,我放心得很。”他看向三宝,感觉这次见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便试探着问,“公公此番归来,一路可还顺遂?在西洋沿途是否顺心?” 三宝缓缓道:“倒无甚不顺,只是此番西行,心里多了些感慨罢了。”他抬眼看向贾琏,目光沉沉,“二爷,今日官务繁杂,我先交接妥当。今夜,你若得空,来我暂居的馆署一趟,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贾琏心中一动,见三宝神色郑重,便知他要说的绝非寻常闲话,连忙躬身应道:“自然得空。今夜我备些薄酒,亲自到馆署拜会公公。” 接下来的半日,三宝忙着与户部、内务府的官员交接珍宝,清点账目,贾琏在一旁协助,见那些从西洋带回的珍宝——璀璨的宝石、醇厚的香料、洁白的象牙,还有各色异域特产,皆按品类登记入库,一丝不差,心中对三宝的敬佩又多了几分。只是三宝全程话不多,眉宇间的郁色始终未散,倒让贾琏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傍晚时分,官务终于交接完毕。 三宝太监馆署的小院寂静清幽,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一层薄霜。三宝已卸了官袍,换了一身素色的常服,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听到脚步声,他回头见是贾琏,起身笑道:“二爷果然来了。” “公公相召,岂敢不来。”贾琏笑着走上前,让随从将酒菜摆好,亲自为三宝斟上酒,“这是我珍藏的女儿红,埋了五年,公公尝尝。” 酒液入杯,清香四溢。三宝端起酒杯,却未饮,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月影,轻声道:“二爷可知,此番西行,我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贾琏放下酒壶,凝神听着:“愿闻其详。”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三宝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沧桑,“西洋有不少古国,昔日也曾繁华鼎盛,商贾云集,珍宝无数,可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百姓流离。究其原因,无非是君王骄奢,权臣误国,或是沉迷一时的荣光,忘了居安思危。” 他抬眼看向贾琏,目光锐利得似能穿透人心:“二爷如今圣眷正浓,荣国府风光无限,又添了嫡孙贾砚,太后与皇上皆有封赏,可谓烈火烹油。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世间的福祸荣辱,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贾琏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三宝的担忧。他垂下眼帘,指尖泛白,沉声道:“公公是怕……贾家也会重蹈那些古国的覆辙?” “不是怕,是警醒。”三宝饮了一口酒,语气沉重,“二爷是个聪明人,办事能力出众,重情重义,这是你的优点。可二爷别忘了,树大招风。” 贾琏的心跳骤然加快,脑海里闪过那日深夜皇宫偏殿的场景,皇帝冰冷的目光,看似温和却暗藏探究的语气,瞬间让他背脊发凉。他一直以为,自己谨小慎微,为国分忧,便能保贾家平安,却差点还是忘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可见知易行难,实在是世间常情。 三宝看着贾琏,眼神里满是恳切:“二爷,你如今就像一个人站在山顶:看到眼前是无限风光,所站立的脚下,却是万丈深渊。我们做官的,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今时今日,每一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二爷何等聪明之人,一定会为自己,为贾家,留一条退路。” 贾琏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杯中酒,酒液浑浊,倒映着自己慌乱的面容。三宝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沉浸在喜悦中的头脑。 他想起石呆子说的“怀璧其罪”,想起秦可卿托梦时的警示,想起龙树高僧说的“如实看见”,心中百感交集。 “公公的教诲,晚辈铭记在心。”贾琏再抬起头时,眼神里已没了刚才的慌乱,多了几分清醒与坚定,“只是,贾家如今人丁兴旺,牵连甚广,若要退,该如何退?” 三宝笑了笑,饮尽杯中酒:“退不是逃,是藏。藏起锋芒,藏起财富,藏起野心。你要让皇上看到你的忠诚,让世人看到你的仁厚,让那些觊觎你的人无懈可击。具体该如何做,你比我更懂贾家的情况,只需记住‘知进退,明得失’六个字便好。” 夜色渐深,两人又聊了许久,从西洋的风土人情,到朝中的局势,再到贾家的未来。 三宝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盏明灯,照亮了贾琏心中的迷雾。离开馆署时,月已西斜,贾琏的脚步虽沉,心里却异常清明——他知道,一场关乎贾家生死存亡的布局,必须尽快开始了。 第二节 三日后,皇帝下旨,特召贾琏列班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听候嘉奖。 “郑三宝率领船队,远涉西洋,宣扬国威,安抚藩属,开拓商路,为朝廷创收数百万两白银,功不可没!”帝缓缓道,“特封郑三宝为南京守备太监,赐黄金百两,锦缎千匹。” 三宝连忙跪下谢恩,声音沉稳:“臣谢主隆恩!此乃圣上洪福,将士们齐心协力之功,臣不敢独领。” 帝摆摆手,目光转向贾琏:“贾琏,你随郑三宝出使,协助打理贸易,开拓多国商路,织锦坊贡品精良,为朝廷增色不少。更难得你心系百姓,创办义田义学,惠及宗族,仁厚之名远播。朕决定,封你为荣国公,世袭罔替;封你嫡子贾砚为荣国公世子。另赐黄金五百两,白银万两,锦缎五百匹,御用瓷器百件,以彰其功!” 满朝文武哗然,纷纷侧目看向贾琏,眼中满是羡慕与敬畏。 荣国公之位,本是贾赦承袭,如今皇帝直接封贾琏为荣国公,还让贾砚世袭世子,这无疑是对贾琏极大的信任与恩宠。 贾琏心中一震,连忙跪下,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臣谢主隆恩!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只是此番功绩,离不开郑公公的悉心指导,离不开织锦坊工匠们的日夜操劳,离不开随行将士的拼死护卫。臣不敢独占功劳,恳请陛下允许臣将所赐财物,分予织锦坊的工匠与随行将士,以慰其心。” 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但微微笑了笑,道:“荣国公体恤下属,朕心甚慰。他们自有赏赐,荣国公不必担忧。” 贾琏额头触地,一动不敢动,汗流浃背,口中只能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退朝之后,文武百官纷纷上前向贾琏道贺,言语间满是恭维。 贾琏一一笑着回应,神色谦逊,心中却始终谨记着三宝的教诲,不敢有半分张扬。 回到荣国府,消息早已传开。贾母坐在荣庆堂的上首,满面红光,笑得合不拢嘴;凤姐抱着贾砚,站在一旁,眼里满是骄傲与喜悦;贾政、王夫人、邢夫人等人也都喜形于色,纷纷称赞贾琏有出息,为贾家争光。 “琏儿,你真是好样的!”贾母拉着贾琏的手,细细打量着他,“贾家两代荣国公,你祖父是最后一代,你父亲袭爵循礼时降级袭爵,贾家这荣国公就没了。是如今你封了荣国公,砚儿也成了世子,咱们贾家祖宗有眼,子孙有福!”说完流泪不止。 贾琏笑着道:“这都是老祖宗的福气,圣上的恩典,还有各位长辈的教导,臣不敢居功。”他看向凤姐,“凤儿,你让平儿把陛下赏赐的黄金、白银、锦缎都清点出来,除了将黄金用于老祖宗的日常用度和府里的开销,其余的都送到织锦坊,分予织锦坊的各位工匠,一一给予赏赐,不能有半点偏颇。” 凤姐一愣,但随即笑着应道:“我知道了,这就叫平儿去安排。你放心。” “还有,”贾琏补充道,“陛下赏赐的千亩良田,也划归义田义学,让庄头好好打理,多收的粮食,除了供给义学的学生和孤寡老人,剩下的便低价卖给周边的百姓,也算为朝廷分忧,为百姓造福。” 贾政点点头,赞许道:“琏儿想得周全,如此一来,既彰显了贾家的仁厚,也能让百姓感念圣上的恩德,一举两得。” 三日后,织锦坊的大院里张灯结彩,摆满了桌椅。贾琏让人将皇帝赏赐的财物一一摆出来,白银堆成了小山,锦缎、瓷器琳琅满目。织锦坊的工匠们都齐聚一堂,脸上满是期待与忐忑。 贾琏穿着荣国公的官袍,站在高台之上,目光扫过众人,见他们脸上或激动,或敬畏,或好奇,心中感慨万千。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身旁的财物:“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给我的。但我知道,这些赏赐,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没有织锦坊各位工匠的日夜操劳,就没有精良的织锦,就没有与西洋贸易的基础,所以,这些财物,理应分予大家!” 话音刚落,大院里一片哗然,工匠们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国公爷,这……这是陛下赏您的,我们怎敢要啊?”一位年长的工匠颤声说道。 “是啊,国公爷,我们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领此厚赏!”另一位工匠也连忙附和。 贾琏笑了笑,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诸位不必推辞。陛下赏我,是因为我能为朝廷办事;我赏大家,是因为你们能为贾家、为朝廷出力。你们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让人将白银分成若干份,走到工匠们面前,一一亲手将银子递到他们手中:“李师傅,你在织锦坊干了三十年,手艺精湛,这次‘锦囊喵计’的纹样,多亏了你精心织造,这是你的份!” 李师傅接过沉甸甸的银子,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忙跪下磕头:“国公爷厚爱,奴才万死不辞!日后定当更加用心织造,为国公爷,为织锦坊,鞠躬尽瘁!” 贾琏连忙扶起他:“快起来,不必多礼。这是你应得的。” 他又走到尤二姐面前,递过一份银子和一匹锦缎:“尤姑娘,你设计的蒂蕬猫纹样,深受西洋客商喜爱,为织锦坊立下了大功。这是你的份,另外,这匹云锦,是陛下赏赐的,送给你。” 尤二姐脸颊微红,接过银子和锦缎,躬身行礼:“多谢国公爷。奴婢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不敢当国公爷如此厚爱。” 贾琏又走到二丫头面前,笑着递过银子:“二丫头,你修理织机的手艺无人能及,织锦坊能顺利生产,你功不可没。这是你的份,好好拿着。” 二丫头性格爽朗,接过银子,咧嘴一笑:“多谢国公爷!” 贾琏一一将财物分予众人,每个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赏赐,脸上满是喜悦与感激。 回到荣国府,凤姐抱着贾砚迎上来,笑着道:“都亲自分完了?看你这一身汗,快过来歇歇。” 贾琏接过贾砚,在他软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笑道:“都分完了。看着大家高兴,我心里也踏实。” 凤姐递过一杯热茶:“你呀,就是太实在了。陛下赏赐的财物,你自己留着多好,偏要分给别人。” 贾琏喝了口茶,看着凤姐,眼神认真:“凤儿,你不懂。这些财物,看似是赏赐,实则是烫手山芋。如今贾家风光无限,朝中多少人盯着我们?我把赏赐分给大家,一来能凝聚人心,让大家感念贾家的恩德;二来也能向陛下表明,我没有敛财自重之心,只想好好办事。”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还有,这次我赏赐的,都是自己织锦坊的人。皇上的人,我还不敢赏呢。” 凤姐看着贾琏,轻轻点了点头:“我不懂。但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贾琏哈哈大笑,将贾砚递给奶妈,握住凤姐的手:“有奶奶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凤姐脸一红,一手轻轻打开贾琏的手,“这是大堂呢,你以为内室呀!” 平儿和丫鬟都在捂嘴偷笑。 第三节 荣国府封爵的喜讯传遍了京城,连日来,前来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荣庆堂里日日欢声笑语,一派热闹景象。贾母更是喜不自胜,每日亲自接待宾客,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精神头也比往日好了许多。 这一日,是贾砚满百天的日子,荣国府更是大摆宴席,宴请京城的勋贵世家、朝廷官员。荣庆堂里摆满了桌椅,宾客盈门,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贾母穿着一身大红的织金袄裙,坐在上首的宝座上,接受着众人的道贺。她看着眼前的繁华景象,看着贾琏穿着荣国公的官袍,与宾客们谈笑风生,看着凤姐抱着粉雕玉琢的贾砚,眉眼间满是温柔,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 “老夫人,恭喜恭喜!”一位老国公笑着起身,端着酒杯道,“荣国府如今是双喜临门,国公爷封爵,小世子满百天,真是福禄双全啊!我敬老夫人一杯,祝老夫人福寿安康,荣国府世代荣昌!” “多谢国公爷吉言!”贾母笑着端起酒杯,正要饮酒,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祖宗!”贾琏和凤姐同时惊呼,快步冲到贾母身边。 贾母身子一软,倒在鸳鸯怀里,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众人见状,都吓得慌了神,宴席上的热闹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慌乱。 “快传太医!”贾琏抱起贾母,声音带着颤抖,“快,把老祖宗送回内室!” 鸳鸯和凤姐连忙扶住贾母,跟着贾琏往内室走去。宾客们面面相觑,都没了饮酒的心思,纷纷起身告辞。贾政、王夫人等人也乱作一团,王夫人一边抹泪,一边吩咐下人去传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给贾母诊了脉,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地对贾琏道:“国公爷,老夫人这是乐极生悲,气血攻心,加上年事已高,身体虚弱,怕是……” “太医,求求你,一定要救救老祖宗!”贾琏抓住太医的手,眼中满是急切与哀求,“无论用什么药,花多少银子,我都愿意!” “国公爷放心,老夫定会尽力。”太医叹了口气,“只是老夫人的身体本就虚弱,此次气血攻心,伤了根本,能否挺过来,还要看老夫人的造化。” 太医开了药方,让人赶紧去抓药煎药。贾琏守在贾母的床边,看着她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的模样,心中悔恨交加。他恨自己不该大办宴席,本来想让老祖宗开心的,却好心办了坏事。 凤姐抱着贾砚,站在一旁,默默流泪。她知道,贾母是贾家的主心骨,若是贾母有个三长两短,贾家就失去了最大的庇护。 接下来的一个月,贾琏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贾母身边,亲自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喂她吃药、喝水。太医日日前来诊脉,药方换了一副又一副,可贾母的病情却始终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时常陷入昏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清醒的时候,贾母会拉着贾琏的手,眼神浑浊却带着不舍:“琏儿,贾家……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凤儿和砚儿。” “老祖宗,您放心,我一定会的!”贾琏握着贾母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贾母的手背上,“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一起看着砚儿长大,看着贾家越来越好。” 贾母虚弱地笑了笑,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昏迷。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贾母突然睁开眼睛,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她让贾琏把贾政、王夫人、邢夫人、凤姐等人都叫到床边,一一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是不舍。 “老爷,”贾母看着贾政,声音微弱,“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管教宝玉,让他多读些书。” 贾政红着眼眶,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了。” “夫人,”贾母又看向王夫人,“你要好好照顾宝玉和探春、惜春,姐妹之间要和睦相处,莫要生分。” 王夫人早已泣不成声,连连点头:“母亲,我记住了。” 贾母最后看向贾琏和凤姐,拉着他们的手,语气郑重:“琏儿,凤儿,砚儿是贾家的希望,你们一定要好好抚养他长大,教他读书识字,明辨是非,做一个有担当、有德行的人。贾家的基业,就拜托你们了。” “老祖宗,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的!”贾琏和凤姐齐声说道,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贾母满意地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呼吸渐渐停止。 “老祖宗!” “母亲!” “奶奶!” 房间里响起一片哭声,悲痛欲绝。贾琏抱着贾母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流。他知道,贾家的天,塌了。 贾母的葬礼办得格外隆重。皇帝派了大臣前来吊唁,赏赐了许多丧葬之物;京城的勋贵世家、朝廷官员也都纷纷前来祭奠。贾琏作为荣国公,亲自主持葬礼,穿着孝服,日夜守在灵堂,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神色憔悴,眼中满是悲痛。 凤姐带着贾砚,穿着孝服,跪在灵堂里,默默流泪。她知道,贾琏此刻承受着巨大的悲痛和压力,她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贾砚,打理好府里的事务,不让贾琏分心。 葬礼结束后,贾琏闭门不出,在贾母的灵前守了七日。这七日里,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脑海里闪过与贾母相处的点点滴滴——小时候贾母对他的疼爱,长大后贾母对他的支持,封爵时贾母的喜悦,生病时贾母的不舍……每一个画面,都让他心痛不已。 第七日,贾琏走出灵堂,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让人叫来林之孝,在书房里密谈。 书房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贾琏坐在书桌后,看着眼前的林之孝,语气沉重:“林管家,老祖宗走了,贾家的天,就靠我们自己撑了。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圣上的恩宠虽重,我们也要居安思危,早做安排。” 林之孝跟随贾琏多年,深知他的心思,也明白当前的局势,躬身道:“国公爷所言极是。树大招风,如今贾家风光无限,朝中不少人都在暗中觊觎,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国公爷有何打算,奴才定当全力配合。” 贾琏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我已想了许久,贾家的家财,必须尽快安置。你按我说的,把家财分为三份。” “三份?”林之孝有些疑惑。 “对,三份。”贾琏指着纸上的字迹,一一解释,“第一份,是贾家现有的现金、珠宝、田产等,折现后,全部汇往马考的‘世家雅各洋行’和我们在当地开设的银号,妥善保管。马考远离京城,局势相对稳定,这笔钱,是贾家的后路,万一京城有变,我们也好有个去处。” 林之孝点点头:“国公爷考虑周全。马考的洋行和银号都是我们自己人打理,安全可靠。” “第二份,同样是家财的三分之一,折现后,全部捐赠给宗族的义田义学。”贾琏继续道,“义田义学是我们贾家的根基,也是朝廷看重的仁政之举。捐赠这笔钱,一来能让宗族感念贾家的恩德,二来也能向朝廷表明我们的心迹,让圣上知道,我们没有野心,只想为宗族、为百姓做些实事。” “第三份,是织锦坊的股份权益。”贾琏的语气郑重,“织锦坊是贾家的命脉,也是我们与西洋贸易的基础。你把这些股份权益化整为零,平均分给织锦坊的所有工人,包括尤二姐、二丫头在内,每个人都能得到一份股份,成为织锦坊的股东。” 林之孝一惊:“国公爷,这……这太冒险了吧?把织锦坊的股份分给工人,万一他们……”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贾琏打断他,“但你想想,织锦坊的工人都是靠手艺吃饭的,他们是织锦坊的根基。把股份分给他们,他们就会把织锦坊当成自己的家,更加用心地织造,织锦坊才能长久发展。而且,化整为零,就算日后贾家有难,这些股份也不会被一次性夺走,工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保护织锦坊。” 林之孝看着贾琏,眼中满是敬佩:“国公爷深谋远虑,奴才佩服。奴才这就去安排,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绝不泄露半点风声。” 贾琏点了点头,轻轻道:“至于你。你历代是我家奴籍,忠心耿耿,办事可靠,但这次的事情办妥之后,我会除去你全家的奴籍。我会另外给你一笔银子,您去留自如。” 林之孝跪下呜咽道:“国公爷大恩大德,奴才全家粉身碎骨难以报答。奴才今儿个说句心里话,奴才办事多年,看过很多人,前些年开始时奴才也曾经错看国公爷了,后来才真心体会到,国公爷是世间少有的大仁大义的真汉子。为国公爷办事,奴才心里甘心,心里服气,心里踏实。而且奴才这辈子什么都不会,只会管家,如果国公爷不要我,奴才真是生不如死了。”说完又不住流泪磕头。贾琏连忙扶起, “好。”贾琏点点头,“记住,此事事关贾家的生死存亡,一定要秘密进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府里的其他人,除了我和你,还有凤儿,不能让第四个人知晓。” “奴才明白!”林之孝擦干眼泪,躬身道,“奴才这就安排办理。” 林之孝离开后,贾琏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的落叶,心中百感交集。 第四节 林之孝办事向来稳妥高效,短短半个月,便将贾家的家财有条不紊的清点完毕,并按照贾琏的吩咐,开始秘密安置。 第一批财物折现后,林之孝带着最信任的亲信带着银票,乘船前往马考。为了安全起见,银子还被分成了三批,分批运送,每一批都有得力的人手护送,确保万无一失。 林之孝到了马考,佛朗士亲自到码头迎接,护送林之孝将银子妥善存入贾家开设的银号。 第二批财物折现后,林之孝按照贾琏的吩咐,捐赠给了宗族的义田义学。宗族的族长收到银子后,又惊又喜,亲自带着族中的父老来到荣国府,向贾琏道谢。 贾琏穿着孝服,在荣庆堂接待了族长和族人。他看着眼前的族人,语气诚恳:“各位长辈,各位乡亲,老祖宗在世时,最看重宗族情谊,一直致力于创办义田义学,让族中子弟有书可读,让孤寡老人有饭可吃。如今老祖宗走了,我作为贾家的后人,理应继承老祖宗的遗志,将这笔钱捐赠给义田义学,希望能为宗族做些实事。” 族长激动得热泪盈眶,躬身道:“国公爷仁厚,老夫人在天有灵,定会保佑国公爷,保佑贾家。我们定会好好打理义田义学,让族中子弟都能受益,不辜负国公爷和老夫人的期望。” 族人也纷纷表示,会永远感念贾家的恩德,日后若贾家有难,定当鼎力相助。贾琏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稍稍安定。 第三批,是织锦坊的股份权益。林之孝按照贾琏“化整为零”的吩咐,订立契约,将贾家所拥有的织锦总坊的全部股纸,先以一枚铜钱全部卖给一个名为“利工”的商号,然后,再将“利工商号”的股纸平均分拆为若干份,制作了一张张股权凭证,上面写明了持股人的姓名、持股比例和权益。 这一日,织锦坊的大院里再次聚集了所有工人。贾琏穿着一身素服,站在高台之上,看着眼前的工人,眼神郑重:“各位乡亲,今日召集大家在此,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他让人将股权凭证一一摆出来,继续道:“织锦坊能有今日的成就,离不开各位的日夜操劳。为了感谢大家的付出,也为了让织锦坊能长久发展,我决定,将我所拥有的织锦坊的股份权益,平均分给大家。从今日起,你们每个人都是织锦坊的股东,享有织锦坊的分红权和决策权。” 工人再次哗然,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国公爷,这……这是真的吗?我们也能成为织锦坊的股东?”一位年轻的工匠激动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贾琏笑着点头,让人将“利工商号”的股权凭证一一发到工人手中,“我在织锦坊的全部股纸,全部卖给了这个“利工商号”,谁持有“利工商号”就是持有我在织锦坊的全部股纸,你们看这是“利工商号”的股纸凭证,上面有你们的名字和持股比例,从今往后,织锦坊的兴衰,就与你们每个人息息相关。你们要好好做工,用心织造,让织锦坊越来越好,你们的分红也会越来越多。” 年长的张师傅接过股权凭证,看着上面自己的名字,眼中满是震惊与感激。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卑微的工匠,竟然能成为织锦坊的股东,享有如此大的权益。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潘师傅拿着股权凭证,咧嘴一笑,对着贾琏高声道:“国公爷,您放心!从今往后,织锦坊就是我们自己的家,我们定会好好干活,绝不让您失望!” “对!我们定会好好干活,让织锦坊越来越好!”工人们纷纷附和,脸上满是激动与喜悦。 贾琏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这些工人,如今已经与织锦坊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拼尽全力保护织锦坊,这比任何保镖都要可靠。 回到荣国府,贾琏独自一人来到贾母的灵前,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老祖宗,您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会好好照顾凤儿和砚儿,就算拼尽全力,也会好好保护贾家的人。” 灵堂里寂静无声,只有香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起,仿佛是贾母的回应。 第34章 抄家败落南迁日 凤倚郎肩语将来 第一节 西跨院的暖阁里,银丝炭炉燃得正温,炉上煨着的莲子羹冒着细白热气,氤氲了半面窗纱。 凤姐斜倚在铺着青缎软垫的贵妃榻上,手里捏着枚蜜蜡佛珠,目光却落在奶妈怀里的贾砚身上。小家伙穿着件月白绫袄,小脑袋靠在奶妈肩头,睫毛长长的,呼吸匀净,偶尔咂一下嘴,像是在做什么香甜的梦。平儿站在一旁,正细细叠着贾砚换下的小衣裳,指尖拂过衣料上绣的缠枝莲纹,动作轻得怕碰坏了什么。 “奶妈,仔细些,别让风着了。”凤姐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刚醒未散的慵懒,“昨儿太医说,砚儿这几日脾胃刚好些,可不能再着凉。” 奶妈连忙应着“是”,往炭炉边又挪了挪,将贾砚裹得更紧些。 平儿叠完衣裳,走到榻边,端起温在炉边的茶盏:“奶奶,喝口茶润润喉。二爷一早去了织锦坊,说晌午前就回来,还特意吩咐小厨房炖了您爱吃的冰糖炖雪梨。” 凤姐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也暖融融的。这日子虽不如从前那般烈火烹油,却胜在安稳——织锦坊的海外订单源源不断,马考的洋行也渐渐上了轨道,砚儿康健,贾琏又事事妥帖。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林之孝媳妇略显慌乱的呼喊:“二奶奶!二奶奶!前厅出事了!” 凤姐手里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在锦榻上。她猛地坐直身子,佛珠从指间滑落:“慌什么?慢慢说!” “二老爷这会儿正在荣庆堂坐着,脸色难看得很,让赶紧请二爷回来!”林之孝媳妇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赖大说,京城里都传开了,说是………说朝堂上出事了!御史台的言老爷联名,弹劾咱们府里两件事——一是已故的秦氏奶奶丧礼逾制,用了王侯的仪仗;二是……是大老爷当年勾结贾雨村贪赃枉法!说是这弹章要是准了,咱们府里怕是要大祸临头!” “什么?”凤姐的脸色瞬间白了,声音都发颤。 凤姐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秦可卿的丧礼……她也知道当年排场确实大,可谁能想到,事隔这么久,竟会被翻出来当作罪证?还有贾赦,那个扶不起的,果然还是栽在了贾雨村的旧事上! “平儿,”凤姐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赶紧让人去织锦坊找二爷,让他立刻回来,就说……就说家里有急事,片刻也耽搁不得!” “哎!”平儿应声就往外跑,脚步快得几乎踉跄。 凤姐又看向奶妈,语气尽量平稳:“你把砚儿抱回里间,仔细看着,别让他受了惊。” 奶妈抱着贾砚,连忙退进里间,轻轻带上了门。 不多时,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贾琏的身影出现在雾中,身上还带着织锦坊的丝线气息。他快步走进暖阁,看到凤姐苍白的脸色,心里一紧:“凤儿,回来的路上,平儿跟我说了一下。不必担心太多。既来之,则安之。” 凤姐迎上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冰凉,“琏儿,言官弹劾咱们府了,这次非同小可。等下我派个信得过的自家人,日夜加急,前去问问我家叔叔有什么口信。” 贾琏轻轻拍拍凤姐儿的手,眼神却异常坚定:“走,先去荣庆堂看看二叔怎么说。” 他扶着凤姐,刚走出暖阁,就见贾政的贴身小厮匆匆跑来:“二爷,二奶奶,二老爷让您二位赶紧去荣庆堂,说……说锦衣卫的人已经到府门口了!” “锦衣卫?”贾琏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知道,锦衣卫出马,意味着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弹劾,而是皇上动了真怒,要亲自查办了。他深吸一口气,对凤姐道:“凤儿,你先回房等着,我去荣庆堂看看。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 贾琏转身快步向荣庆堂走去,脚步虽快,却异常沉稳。他知道,一场关乎贾家生死存亡的风暴,已经正式来临。他不能慌,不能乱。 第二节 荣庆堂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贾政坐在上首的椅子上,脸色铁青,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造孽啊!都是造孽!贾雨村那个奸贼,早就该料到他会连累咱们!还有可卿的丧礼,当年我就说过排场太大,可都,过去这么久了……可谁能想到,竟会被言官抓住把柄,翻旧账!” 邢夫人坐在一旁,哭得眼睛通红,手里攥着帕子,不停地抹泪:“老爷,这可怎么办啊?锦衣卫的人就在门口,要是……要是抓了老爷,咱们贾家可就彻底完了!” 王夫人也坐在一旁,脸色苍白,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阿弥陀佛,祈求佛祖保佑。 贾琏走进荣庆堂,看到眼前的景象,心里也沉甸甸的。 他走到贾政面前,躬身行礼:“二叔,锦衣卫的人来了?” 贾政停下踱步,看着贾琏,眼神里满是焦虑:“琏儿,你可算回来了!锦衣卫的人说,奉皇上旨意,要传讯你父亲,去诏狱问话!还说……还说要查宁国府和咱们府里的账目,尤其是可卿丧礼时的开销!” “传讯父亲?”贾琏心里一动,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若是只传讯贾赦,说明皇上还念及贾家的颜面,没有将事情扩大到整个家族。 他沉声道:“二叔,您别慌。父亲的事,咱们先配合查办,至于账目,林管家早已整理妥当,可卿丧礼的开销虽大,但大多是正当支出,只是……只是有些仪仗确实逾制,这一点,咱们怕是瞒不过去。” 正说着,门外传来锦衣卫尖利的唱喏声:“锦衣卫北镇抚司奉旨传讯——贾赦接驾帖!” 众人连忙起身,只见两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明黄色的驾帖,神色冷峻,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缩在角落里的贾赦身上。 “贾赦接驾帖!”为首的锦衣卫再次高声喊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贾赦临走之前,回头绝望的望了一下贾琏。父子眼神相接的刹那,贾琏心如刀绞,他突然记起了很多琐碎的时光碎片,他记起了这个绝望的老人曾经抱过他,曾经让他骑在自己的肩上“骑高马”,和他一起大笑着嬉闹。 荣庆堂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贾政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琏儿,你父亲这一去,怕是……怕是凶多吉少啊。” 贾琏道:“二叔,事已至此,咱们再多担忧也无用。我让人去打探一下朝堂上的消息,看看言官的弹章到底说了些什么,皇上的态度如何。” “好,好,就按你说的办。”贾政点点头,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往日的威严,只能依靠贾琏拿主意。 接下来的几日,林之孝每日都能带回一些消息:言官的弹章里详细列举了秦可卿丧礼的逾制之处,包括“僭用七旒仪仗”“陪葬玉器为亲王规制”“宴请官员逾百桌”等;贾雨村在狱中供出了当年收受贾赦请托之事,以及枉法为其掩盖贪腐之事的细节;三法司已经开始会审此案,预计不日就能有结果。 贾琏每日都去诏狱探望贾赦,却每次都被锦衣卫拦住,只能从狱卒口中打探到一些零星的消息。 凤姐看着贾琏日渐憔悴的脸色,心里满是心疼,扶着贾琏的胳膊,轻声道,“父亲的事,叔叔那边还没有个准信发回来,估计也在暗查之中。我们几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叔叔不会不尽心用力。咱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贾琏看着凤姐温柔的眼神,轻轻用指背擦了擦凤姐的眼角,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三节 这一日,林之孝匆匆从外面回来,脸上满是凝重,轻声道:“二爷,三法司的会审结果出来了!已呈皇上圣裁。估计圣旨还有几天下来。” 贾琏心里一紧,连忙问道:“结果如何?父亲他……他怎么样了?” 林之孝叹了口气,沉声道:“三法司判了大老爷‘流放三千里,家产抄没’;至于咱们府里,可能要抄家夺爵。”说完,用衣袖擦了一下眼泪。 “夺爵,抄家?”贾琏只觉得眼前一黑。 贾政和王夫人也听到了消息,王夫人当场就哭晕过去,被丫鬟们扶回房里。贾政则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道:“完了,贾家彻底完了,这次贾家被贾珍这个天杀的害死……” 凤姐扶着贾琏,轻声道:“琏儿,别太难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贾琏看着凤姐坚定的眼神,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第三节 抄家的圣旨还未正式下达,但“荣国府将被抄家”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京城,也传到了织锦坊。 这日清晨,贾琏正指挥着下人打包行李,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伴随着彼起此伏的呼喊:“国公爷!我们要见天子,我们为公爷求情!”“国公爷,我们去告御状!” 贾琏心里一惊,连忙走出院外,只见织锦坊的工人们浩浩荡荡地站在荣国府门口,足有百人。为首的是李师傅、潘师傅,还有尤二姐、二丫头。李师傅手里拿着一把锤子,潘师傅握着一根织锦用的梭子,尤二姐和二丫头则手里各拿着一卷织好的蒂蕬猫纹样织锦,脸上满是愤慨。 “你们这是干什么?”贾琏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威严,却也难掩心中的感动。 李师傅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下,身后的工人们也纷纷跪下,齐声喊道:“国公爷,皇上不公!我们听说皇上因为大老爷贪赃枉法,要抄国公爷的家。但国公爷是冤枉的!您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不能看着您受此冤屈!我们要去宫门告御状,为您申诉!” “是啊,国公爷!”潘师傅也高声道,声音带着哽咽,“织锦坊能有今日,全靠您的带领!您把股份分给我们,让我们这些穷苦人有了活路,有了自己的产业!如今您遭此横祸,我们怎能坐视不管?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状纸,要去宫门请愿,求皇上收回成命!” 尤二姐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国公爷,您是好人,不该受这样的委屈。我们……我们愿意陪着您,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您讨回公道!您看,这是我们连夜织好的蒂蕬猫织锦,上面有我们所有人的签名,我们要拿着它去宫门,让皇上看看,您为织锦坊、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 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听着他们恳切的呼喊,贾琏的眼眶瞬间热了。这些工人,大多是穷苦出身,靠着织锦坊的手艺养家糊口。他不过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给了他们应得的权益,他们却愿意为了他,不惜冒着触犯龙颜的风险去告御状,甚至愿意凑钱给他建宅子。这份忠义,比黄金还珍贵,比任何爵位都让他动容。 他快步走上前,亲自扶起李师傅,又一一扶起身边的工人,手指触到他们粗糙的手掌,那是常年织锦、劳作留下的痕迹,却温暖得让他心头一颤。“各位乡亲,快快请起!”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这御状,不能告。” “为什么?”潘师傅急道,眼睛瞪得圆圆的,“国公爷,您难道就甘心受此冤屈吗?我们知道,告御状危险,可我们不怕!只要能为您讨回公道,就算是死,我们也愿意!” 贾琏叹了口气,走到台阶上,目光扫过众人。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工人们的身上,映得他们脸上的愤慨与坚定愈发清晰。他沉声道:“我并非甘心,只是这其中的利害,你们不懂。皇上的旨意已下,三法司也已定罪,岂是说改就能改的?你们去告御状,非但不能为我申诉,反而会被人扣上‘聚众闹事’的罪名,到时候,不仅救不了我,反而会害了我,害了您们的家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尤二姐手里的织锦上,那上面的蒂蕬猫纹样栩栩如生,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工人们的心血。“我把股份分给你们,是希望你们能过上好日子,并不是让你们为我去冒险。” 人群中一片寂静,工人们默默的用衣袖擦眼泪。 贾琏看着眼前的众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眼眶再次湿润。 他郑重地对着众人躬身抱拳施礼:“多谢各位乡亲!各位乡亲的心意,我今日铭记于心。我贾琏得见今日,实在今生无憾。各位乡亲父老,请回吧。” 第四节 三日后,抄家的圣旨正式下达。 荣国府门口,锦衣卫和内务府的官员列队而立,神色冷峻。传旨的李公公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声音尖利得像刮过铁器,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已故贾门秦氏可卿丧礼僭用王侯仪仗,紊乱朝纲,宁国公府三等威烈将军贾珍即日褫爵,刺配沧州;荣国公府一等将军贾赦,勾结罪臣贾雨村,贪赃枉法,包庇奸邪,即日褫爵,判流放崖州;荣国府上下,连带失察获罪,即日,褫夺府中所有成年男丁爵位。荣宁两府之宅第田产尽数抄没!念皇太后亲赐贾砚荣国公世子头衔,特予保留,以全皇家恩典。限三日内搬离府宅,不得延误!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琏声应道。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那颗心,正被无尽的寒意包裹。 李公公收起圣旨后,对着贾琏道:“二爷,咱家都要奉旨行事,还请你尽快收拾妥当,三日内搬离。不得延误。” “臣遵旨。”贾琏缓缓道。 抄家的官员开始清点府中的财物,从荣庆堂到各个院落,从金银珠宝到古玩字画,一一登记在册。 下人们则忙着打包私人物品,每个人都有条不紊——林之孝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确保每个人的物品都能妥善打包,不遗漏一件。 凤姐抱着贾砚,站在西跨院的门口,看着下人们打包行李,眼里虽有不舍,却依旧带着往日的坚韧。 平儿跟在她身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包袱,里面装着贾砚的衣物和常用的物件,还有凤姐的一些首饰和衣物。 “奶奶,都收拾好了。”平儿轻声道,“老祖宗的遗物也都妥善打包了,还有您最爱的那支赤金步摇,我也放好了。” 凤姐点点头,目光落在院中的石榴树上。这棵石榴树是她刚嫁进荣国府时亲手种下的,如今已经枝繁叶茂,每年都能结出满树的石榴。可如今,她却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座承载了她所有青春与回忆的宅第。 “平儿,你说,咱们还能再回来吗?”凤姐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迷茫。 平儿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道:“奶奶,会的!二爷那么有本事,咱们等将来有机会,咱们一定能再回来!” 凤姐看着平儿坚定的眼神,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她知道,平儿说得对,只要贾琏在,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贾琏走进西跨院,看到凤姐和贾砚,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凤儿,都收拾好了吗?咱们该走了。” 凤姐点点头,抱着贾砚走到他身边:“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走。” 贾琏接过贾砚,小家伙睡得正香,小眉头微微皱着,像个小大人。他低头在贾砚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对凤姐和平儿道:“走吧,林管家已经在门口备好了马车,工人们也都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去码头。” 一家人走出西跨院,沿着熟悉的抄手游廊向外走。沿途的景象让人心酸——抄家的官员还在清点财物,下人们忙着打包,曾经繁华的荣国府,如今却一片狼藉。贾政、王夫人、邢夫人等人也早已收拾妥当,站在门口等着。 邢夫人看到贾琏,眼里满是愧疚:“琏儿,都是……都是你父亲不好,连累了咱们全家。” 贾琏摇摇头,语气平静:“大太太,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离开京城。” 贾政也叹了口气:“琏儿说得对,是该走了。京城已经不是咱们的容身之地。” 众人不再多说,在贾琏的带领下,走出荣国府的大门。 贾政向来送别的几个义田族长和义学书院的山长嘱咐,让他们好生监督贾宝玉在义学书院的读书功课。 义田族长和义学书院的山长一起躬身,请贾政放心。 门口的七驾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贾琏点点头,示意大家上车。贾政、王夫人、邢夫人等人先上了一辆马车,凤姐、平儿和奶妈抱着贾砚,在贾琏的搀扶下上了另一辆马车,向泉州而去。 沿途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有人议论纷纷,有人摇头叹息,还有人对着贾琏拱手致意——贾家在京城经营多年,虽算不上人人称颂,但贾琏创办义田义学、善待工人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京城,不少百姓都感念他的仁厚。 “那不是荣国公贾琏吗?怎么就这样搬走了?” “听说被抄家了,真是可惜啊,这么好的一个人……” “是啊,他给我们低价卖粮食,还让穷苦人有活干,这样的好人,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 听着百姓们的议论,贾琏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只在乎家人的安危,只在乎未来的路。 第三节 车队刚过京郊的落马桥,秋日的风正卷着枯草在路面打旋。 忽然,一阵密集如鼓点的马蹄声从身后急速响起——不是零星的“哒哒”,是数十匹骏马并驰的“轰隆”,震得路面碎石乱跳,拉车的骡马惊得扬起前蹄,嘶鸣声刺破了晨间的静。 只见后方尘雾像旋风似的卷过来,玄色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飞鱼服的银纹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绣春刀的刀鞘碰撞声随着风飘过来,竟带着几分肃杀的意味。 “是锦衣卫!”有人低呼,队伍里瞬间静得只剩马蹄声。 眨眼间,那队人马已冲到车队侧方,二十余匹乌骓马齐齐人立而起,马蹄落地时溅起半尺高的尘土。锦衣卫们翻身下马,队列中忽然走出一人——石青缎常服的下摆扫过尘土,腰间系着一个太后赏的兰草纹荷包,正是三宝太监。 “公公?”贾琏惊得快步上前。 三宝抬手示意,锦衣卫躬身退后,竟没带起半分风。他走到贾琏面前,指尖还带着马背上的微凉,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咱家刚回京入宫复完差事。知道是你辰时往泉州走,所以一出皇宫就赶过来了。” 他说话时语气平稳,没有半分急切:“小世子没受惊吧?” “托公公的福,刚哄睡着。” 三宝道:“车队不能耽搁,我让郭千户先护着你家眷往泉州码头去,咱们俩,在这儿喝碗酒,说几句心里话。” 看着车队缓缓远去,尘土渐渐落定,早有随从取出两个小马扎,三宝又让锦衣卫搬来一坛酒,坛口封着的红布都褪成了粉白,“前儿京里老伙计送的,说是西山酒坊的陈酿,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今儿正好给你饯行。” 三宝亲手拍开酒封,琥珀色的酒液“哗啦啦”倒入粗瓷碗,酒香混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三日后,我也离京。”三宝端起碗,指尖搭在碗沿,没碰冰凉的碗底,语气依旧平和,“圣上派我去南京任守备太监,总管江南的防务。这一去,山高水远,怕是难再与你见了。” 贾琏握着碗的手顿了顿,酒液晃出一点在指缝间,“公公下西洋的伟绩,开拓的海上商路,还有当年在泉州教我的那些道理,我都记着。将来史书上会记得,我中华曾经有位郑公公,带着天朝的船队乘风劈海,协和万邦,宣布国威于四方,——您的名字,后世总会记得!” 三宝闻言,没说什么,只又给贾琏添了半碗酒。 风卷着一片槐叶落在碗沿,他抬手拂去时,动作轻得像怕惊了叶尖的露。 日头渐渐升高,洒在两人身上,已没了晨间的凉。 三宝起身,深深的望了一眼贾琏,温和地对贾琏笑着说了一句:“珍重!别误了行程。”然后便飞身上马。 马蹄声再次响起,锦衣卫的队列也跟着动了,就像一阵烈风,又席卷而去。 贾琏粗瓷碗里的酒还温着,碗沿那片槐叶还在——刚才那阵如雷的马蹄、肃杀的锦衣卫,已经消失远去。 第四节 马车行驶了大约五日,抵达了泉州码头。 林之孝的高效再一次展现的淋漓尽致:几乎没有觉察到任何劳顿,贾家一家主仆三十几口人,就已经被安顿在两艘开往马考的大船上,接下来的日子,船只在海上航行。 甲板上海风拂面,吹起贾琏的衣袍,也吹起凤姐的发丝。贾砚被海风一吹,缓缓睁开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大海,小手挥舞着,似乎很是兴奋。 “二爷你看,砚儿喜欢大海。”凤姐笑着道。 贾琏轻轻抱着两人:“你呢?喜欢大海吗?” 凤姐用力点了点头,“我喜欢有你陪着看的大海。” 经过半个多月的航行,船只终于抵达了马考的港口。 马考岸边的房屋中西合璧,青砖黛瓦与西洋建筑交相辉映,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穿着各色服饰的人们来来往往,一派繁华景象。 “我们到了!”贾琏激动地说道,眼里闪烁着光芒。 凤姐抱着贾砚,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也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这里……这里真热闹!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就在这时,码头岸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贾二爷!我在这里!” 贾琏抬头望去,只见佛朗士穿着一身西洋服饰,站在岸边,挥手向他们致意,脸上满是笑容。他的身边,还站着几个洋行的伙计,手里举着“世家雅各洋行”的招牌。 “是佛朗士先生!”贾琏大喜过望,连忙让人靠岸。 船只缓缓靠岸,跳板搭起,贾琏第一个走下船,快步走到佛朗士面前,伸出手:“佛朗士,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精神!” 佛朗士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爽朗地笑道:“贾二爷,欢迎你!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听到你要来马考的消息,我特意让人把洋行和宅子都收拾好了,就等着你们来呢!” “多谢你,佛朗士。”贾琏感激地说道,“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在海上漂泊多久。” “我们不用这么客气!”佛朗士笑着道,“这些都是你的家人和工人吧?快,我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先带你们去宅子休息,然后再为你们接风洗尘!” 凤姐向贾琏轻问:“工人?什么工人?”贾琏笑道:“西洋人习惯把佣人称呼为工人。” 佛朗士让人搬运行李,安排马车,一切都井然有序。 凤姐抱着贾砚,在平儿的搀扶下走下船。佛朗士看到凤姐,连忙走上前,躬身行礼:“尊敬的贾夫人,您好!我是佛朗士,很高兴见到您!” 凤姐笑着回礼:“佛朗士先生,您好!多谢您的照顾。” 佛朗士看着凤姐怀里的贾砚,眼睛一亮:“这就是小少爷吧?真可爱!和贾二爷长得真像!” 贾砚似乎听懂了佛朗士的话,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小手还挥舞着,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坐在前往宅子的马车上,凤姐掀开窗帘,看着沿途的景象,眼里满是好奇:“琏儿,这里的房子真奇怪,和京城的一点都不一样。还有这些人,穿着也很特别。” “这里本是岭南道番禺县香山的临海村镇,后来成为葡国人主政的通商口岸,各国商人都在这里聚居,所以建筑风格和服饰都中西合璧。”贾琏笑着解释,“等我们安顿下来,我带你好好逛逛,让你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这里有很多西洋的新奇玩意儿,你肯定会喜欢的。” 不多时,马车抵达了一座宽敞的宅子。这座宅子是西洋风格的建筑,白色的墙壁,红色的屋顶,庭院宽敞,种满了各色花卉,香气四溢。屋内的装修精致典雅,既有西洋的奢华,又不失中式的温馨。客厅里摆放着西洋的沙发和茶几,墙上挂着西洋的油画,画的却是马考的港口景象;餐厅里摆放着一张长长的餐桌,足够二十多人同时用餐;卧室里的床铺柔软舒适,床上铺着精致的锦缎床单。 “这就是你们的新家了!”佛朗士笑着道,“我特意按照你的要求,把宅子收拾好了,每个房间都宽敞明亮,足够你们一家人住。院子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 贾琏看着眼前的宅子,心里满是感激:“佛朗士,你考虑得太周全了。” “满意就好!”佛朗士笑道,“我已经在附近的酒楼备好了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现在,你们先休息一下,洗去旅途的疲惫,晚上我们再好好庆祝!” 安顿好一切后,贾琏陪着凤姐和贾砚坐在庭院里的长椅上。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庭院里,映得花卉格外鲜艳。远处传来码头的喧嚣声,近处是家人的欢声笑语,仆人们也在院子里忙碌着,整理着工具,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琏儿,我们终于安定下来了。”凤姐靠在贾琏的肩膀上,声音温柔。 “是啊,安定下来了。”贾琏握住她的手,心里满是感慨,“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织锦坊我们把股权全部送给了工人们,但是织锦坊生产出来的产品还是需要拓展市场,需要我们扎扎实实的经营和扩大海外的销路。我们会在这里,把织锦坊做得更大更好,也让‘世家雅各’洋行的名字,传遍西洋的每个角落。” 凤姐点点头,眼里满是憧憬:“我相信你。等砚儿再大一点,我也想学着打理洋行的事务,帮你分担一些。” “不行,”贾琏笑着道,“因为,你没有时间。” 凤姐儿疑惑地问:“为什么?” 贾琏笑着回答:“因为,等砚儿再大一点,你还会有再小一点的小宝宝要照顾。” 凤姐儿一听,一边笑一边,一边用手狠狠的打了贾琏肩膀一下:“我不生!生孩子痛死了,以前要不是为了给贾家生个嫡子,我犯得着受那么大苦吗?你要生,让平儿给你生去!” 第六节 时光荏苒,转眼间,贾琏一家和工人们在马考已经生活了一年。 这一年里,贾琏陆续收到了尤二姐按照他提前留下的设计概念所生产的“美喵绝伦”和“锦囊喵计”蒂蕬猫纹样织锦样板,样板一经展示,就在整个马考的西洋客商中再次引发采购热潮,订单源源不断。而从泉州发来的货物也络绎不绝。好在林之孝精明干练,竟能同时把泉州和马考的两地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 如今的织锦坊,已经成为马考有名的织锦品牌,“世家雅各”的名字,不仅在马考家喻户晓,还传遍了周边的国家和地区,甚至有西洋的客商不远万里来到马考,只为订购“世家雅各”的织锦。 贾琏还扩大了“世家雅各洋行”的规模,除了经营织锦生意,还开始涉足香料、宝石等贸易。在佛朗士的帮助下,洋行与西洋的许多商家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生意越做越大,成为马考有名的洋行之一。 贾砚也已经两岁多了,长得虎头虎脑,聪明伶俐。他跟着奶妈学说话,跟着贾琏学认数字,还时常跑到洋行,看到自家的织锦,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织锦”“猫咪”,可爱极了。 这一日,贾琏正在洋行里处理事务,林之孝匆匆走进来,躬身道:“二爷,外面有两个人求见,说是您的故人,一个叫石呆子,一个叫苦瓜和尚。” “石呆子?苦瓜和尚?”贾琏心里一震,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 第35章 红楼妙谛今日解 千年暗室一灯明 第一节 马考的晨晖总带着几分温润的凉意,透过“世家雅各洋行”雕花木窗,在紫檀木案几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案上摊着刚清点完的西洋贸易账册,朱砂笔圈点的痕迹整齐利落,贾琏目光落在案桌上的砚台,嘴角不自觉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来马考已近一年,昔日荣国府的繁华与抄家的仓皇都已沉淀为心底的过往。如今的日子,是洋行里往来客商的寒暄,是织锦坊传来的梭箱轻响,是西跨院暖阁里凤姐的软语,是贾砚咿呀学语的娇憨,踏实得像脚下的珊瑚石地砖,每一步都踩得真切。 “二爷,外面有两位客人求见。”林之孝压低声音道:“一个是石呆子,另一位,自称苦瓜和尚。” “石呆子?苦瓜和尚?” 贾琏捏着账册的手指猛地一紧,账页边缘被攥得发皱。这个“石”字,像一把落满尘埃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泉州码头那道决绝的背影,额角渗血的三个响头,蓝布包裹里文徵明真迹的微凉触感,还有那句“来世再报”的沉郁低语,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贾琏道:“快!快请他们进来!” 不一会,门外的晨光里,出现两个身影。 左边那人穿着浅灰色粗布短衫,布料是马考本地产的棉麻混纺,比江南细布厚实耐造。领口和袖口用同色粗线仔细缝补过,针脚虽不精致却格外整齐,一看便知是自己动手打理的——想来是洗得次数多了,布料边缘有些发毛,才这般仔细补缀延长穿用。这人正是石呆子。 他身旁的苦瓜和尚,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僧袍边角打着几个整齐的补丁,显然是精心缝补过的。只握着一串菩提子念珠,颗颗打磨得光滑莹润,泛着岁月沉淀的琥珀色。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双眼睛眯着,眼角的纹路里满是笑意,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布囊,身形清瘦却挺拔,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绝开来。 “石先生……大师……,快请进!”贾琏站起来躬身行礼道。 石呆子看到贾琏,黝黑的脸颊上泛起几分红晕,双手不自觉地在衣角上蹭了蹭,显得有些局促。他往前迈了一步,嘴唇动了动,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哑,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稳:“二爷,别来无恙。” 苦瓜和尚则笑着颔首,双手合十,语气平和:“贾施主安好。” 贾琏快步上前,一把握住石呆子的手。那双手粗糙坚硬,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指腹上还有几道浅浅的疤痕,显然是常年劳作留下的。与当初在泉州时那双只懂擦拭古扇的细腻之手,判若两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贾琏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石呆子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亮了起来,他反手握住贾琏的手,力道沉稳:“一年前,二爷家里的变故,整个京城周围,连远处地方的人都知道了。二爷的车队一离开京城,我就悄悄地远处跟着,远远地看着。可刚走没一日,很快就发现有一支锦衣卫,一直尾随着贾琏的车队。我担心这些人对二爷不利,所以我也悄悄的一路跟着。”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憨直的笑:“二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若是他们对二爷不利,我这条命,总能先替二爷挡一挡。那我这条命就值了。” 贾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感动交织在一起,眼眶瞬间热了。他想起当初为了救石呆子,与贾赦争执挨打的疼痛,想起石呆子赠扇时的决绝,想起自己将扇子献给太后时的初衷,只觉得一切都值了。 一个曾经为了一把古扇宁愿身陷囹圄的人,如今却为了报答一份恩情,不远万里,一路暗中守护,这份忠义,比任何珍宝都来得珍贵。 “你……你这又是何苦?”贾琏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抬手抹了抹眼角,“我当初救你,本就是分内之事,何况你遭此横祸,本就是贾家连累了你。” “二爷这话就错了。”石呆子摇摇头,眼神坚定,“当初若不是二爷仗义执言,我早已死在牢里。这份恩情,我石呆子记一辈子。可惜我没什么大本事,不能为二爷出谋划策,只能远远跟着,万一有事,能替二爷挡一刀,也算是报答了。” 石呆子又说:“后来,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探知二爷的船是奔马考去了。于是,我也一路步行,风餐露宿,有时没吃的,就帮人扛个东西换一个馒头吃,有时,我还和我身边的这位大和尚一起乞讨,求个馒头,一路化缘,硬是走了三个月时间,来到了马考。” 苦瓜和尚在一旁轻笑,接口道:“贾施主,石施主一片赤诚,这份情义,可比金石。” 贾琏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他看向石呆子:“那你这些日子,在马考如何度日?” 提到这个,石呆子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黝黑的脸颊泛起红晕:“我在码头附近开了个小烧饼店,店名就叫‘石头记’。我娘亲是做烧饼的好手,我自小她教过我。我做烧饼时,也琢磨着做些新奇的吃食,用本地的葡萄汁和鸡蛋混合着和面,烤出来的烧饼,又香又软,客人们都喜欢,叫它‘葡打’。生意还不错,够我和大师糊口了。” “石头记?葡打?”贾琏笑着重复,眼里满是欣慰,“你能踏实下来过日子,我就放心了。” 他又看向苦瓜和尚,语气恭敬:“大师怎么会和石先生在一起?” 苦瓜和尚眼神悠远:“贫僧云游四海,前些年在苏州偶遇石施主,见他性情耿直,便多聊了几句,自此结下善缘。去年,石施主得知二爷家逢巨变,决意舍生护送,临行前专门找到贫僧告别,贫僧深受感动。天地之大,贫僧无处可去,便也跟着他,一路来到了马考。贫僧已经跑了二十几年,跑着,跑着,年纪大了,已经跑不动了,就留在了城外的莲峰寺,做些烧火、点灯的杂务,倒也自在。” 贾琏看着眼前两人,一个有舍生取义的执着,一路暗中守护;一个意在云游四方,随性而至。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走在一起,却又有一种令人奇怪得说不出的和谐与契合。 第二节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数月。 马考的气候温暖湿润,这几个月里,贾琏的洋行生意愈发红火,蒂蕬猫织锦不仅在马考供不应求,还远销至西洋各国,订单源源不断。林之孝将泉州和马考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贾琏也难得有了些闲暇时光,时常陪伴凤姐和平儿,带着贾砚四处逛逛。 贾砚已经两岁多了,长得虎头虎脑,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像极了凤姐,灵动有神。他已经能说不少简单的词语,常常跟在贾琏身后,一口一个“爹爹”地叫着,声音软糯,让人听了心都化了。 这一日,凤姐带着平儿去城外的莲峰寺拜佛。自从到了马考,凤姐的身子愈发康健,平日里打理府中事务之余,也时常诵经祈福,希望家人平安顺遂,贾砚能健康成长。 这日一早,平儿早已备好马车,收拾好了拜佛用的香烛和供品。贾砚听说要出门,兴奋得不得了,穿着一身红色的小袄,像个小团子似的,在马车里东张西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拜佛”“和尚”。 马车驶出城区,沿着城外的石板路前行。道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椰树,羽状的叶片在风中轻摇,像无数双挥动的手。路边的田野里,种满了水稻和蔬菜,绿油油的一片,生机勃勃。偶尔能看到田间劳作的农人,穿着朴素的衣裳,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 贾砚趴在车窗边,好奇地看着外面的景象,小手不停地指着路边的椰树和田野,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引得凤姐和平儿阵阵发笑。 “你看这孩子,越来越调皮了。”凤姐笑着捏了捏贾砚的小脸蛋,眼神里满是母爱,“再过些日子,也该教他认些字了。” 贾琏坐在一旁,看着凤姐温柔的笑容和贾砚天真的模样,心中满是幸福。他握住凤姐的手,指尖触到她温软的肌肤:“不急,孩子还小,先让他好好玩玩。等再过一年,我亲自教他读书写字。” 凤姐点点头,靠在贾琏的肩膀上,轻声道:“如今日子安稳,砚儿康健,我也就放心了。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京城的亲人,不知道宝玉他们怎么样了。” 贾琏的眼神暗了暗,想起抄家时贾政的憔悴,王夫人的泪水,心中泛起几分酸楚。他轻轻拍了拍凤姐的手背:“放心吧,宝玉留在京城,是为了跟从名师读书,好日后进入太学,自古读书人,出门负笈求学,本就是常理,大好男儿,志在四方。哪有一天到晚混在胭脂女儿国里的道理?” 王熙凤叹道:“你这就不体谅天下父母心了。以后砚儿出去读书,我也不舍得的。” 贾琏点头道:“二叔和太太想念宝玉,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当日离京颇为仓皇,后来林之孝每月派人探听,现在的局势应该已经比较平稳,上月你家叔叔的来信也说了,虽然天威难测,但目前风平浪静,想来已经告一段落。今年中秋,林之孝就可以派人送二叔和太太到泉州和宝玉相聚了。” 马车行驶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莲峰寺。 莲峰寺坐落于城外的小山脚下,依山而建,规模不大,却古朴雅致。寺庙的山门是用青石砌成的,上面刻着“莲峰寺”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山门两侧立着两座石狮子,虽不算高大,却威严十足。 走进山门,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庭院里铺着青石板,打扫得干干净净。庭院中央有一口古井,井口用青石围砌,旁边放着一个水桶和一根扁担。庭院两侧种满了菩提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寺庙的正殿不大,殿内供奉着释迦牟尼佛像,佛像庄严肃穆,香火袅袅。殿内的僧人不多,却都神色平和,见贾琏一行人进来,纷纷颔首致意。 凤姐和平儿带着贾砚在寺院各个大殿逐个的上香和转轮祈福,贾琏自己则四处走走。 刚走到庭院西侧的禅房附近,就听到一阵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夹杂着淡淡的茶香。 贾琏心中一动,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间简陋的柴房,柴房门口搭着一个灶台,灶台里正燃着柴火,火苗跳跃,映得旁边一个身影愈发清瘦。正是苦瓜和尚。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正蹲在灶台边,往灶膛里添柴。手里拿着一根柴火,动作缓慢而熟练,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却一脸平和。灶台上面放着一个粗瓷茶壶,壶盖微微晃动,茶香随着蒸汽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 “大师。”贾琏笑着走上前。 和尚抬头时,眼尾的皱纹里漾着浅淡的笑意,没有起身,只指了指灶台旁两块被太阳晒暖的青石:“贾施主来得巧,茶刚煮好。坐吧,不用拘礼。”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浸过晨露的菩提叶。 贾琏对着他坐下。和尚提起茶壶,粗瓷杯里的茶水呈浅琥珀色,飘着片晒干的菩提叶,叶片脉络清晰,像被细心压过。茶水入口先是微苦,咽下去时却留着股甘醇的余味,从喉咙一直熨帖到心口。“这不是茶。而是寺后老菩提树上的叶子,晒了三季,配着山泉水煮,倒也解乏。”和尚轻声解释,念珠仍在指间慢慢转着,目光落在灶膛里跳动的火苗上,像是在看什么极远的东西。 两人就着灶火的光静坐了片刻,雾渐渐散了些,院外的菩提树影晃进来,落在灶台上,与火苗的影子叠在一起,忽明忽暗。贾琏握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他早察觉这和尚不一般——那藏在粗布僧袍里的难以言说的贵气,那说话时不疾不徐的沉稳,都不像个寻常烧火的僧人。可他没敢问,只觉得这份静难得,想多留片刻。 和尚却先开了口,语气像在聊寻常趣事,指尖却轻轻按住了念珠,不再转动:“贫僧听石施主说,贾施主曾随郑公公下西洋,遍历数十国。想来,也见了不少有趣的奇事?” 贾琏微笑着点点头,于是从刘家港的启航说起,讲东海的浪如何掀得“镇海号”的船板发颤,讲马六甲海峡的暗礁如何像蛰伏的巨兽,讲满剌加的码头如何挤满穿各色服饰的商人,连阿拉伯商船的三角帆上绣着的花纹,都描述得细致。 听了很久,和尚才缓缓开口,目光转向院外的菩提树,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刚贾施主说到,当年中途回国,刚一到刘家港,就连夜被当今圣上亲自召见。施主感觉,圣上如何?” 贾琏想起深夜在紫禁城偏殿的场景——皇帝的龙袍下摆扫过毡毯的声响,还有自己当时攥得发白的指节。他定了定神,语气尽量平和:“圣上英明神武,待臣宽厚。此次下西洋论功,还封爵荣国公,皇太后隆恩,赐犬子名贾砚为世子。在下深感皇上和皇太后圣恩。” 和尚听到“皇太后”三个字,眼睛刹那间被一层雾笼罩。 镇静了一下,徐徐又道:“贫僧十数年来,游历万里河山。当今天下太平,亲眼所见,也算得上是海晏河清。所谓厚德载物,他的确是做到了德配其位。”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发哑,目光落在灶膛里渐渐弱下去的火苗上,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像贫僧。说到底,是德行不够,德不配位。” 贾琏只觉得喉咙发紧。 贾家祖上从贾琏往前数三代,终究也曾做过建文朝的臣子,他想说“臣贾琏,参见陛下”,却发现舌头像打了结,只剩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和尚的僧袍下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爹爹!爹爹!” 院外传来贾砚软糯的呼喊,小短腿踩在青石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带着平儿“慢点跑”的叮嘱。贾琏猛地回神,慌乱地抹了把眼泪,刚想起身,贾砚已经扑到他身边,小脑袋歪着,好奇地看了看对面慈祥的和尚。 贾琏伸手把贾砚抱到腿上:“砚儿,这位大和尚是爹爹的师父。” 贾砚似懂非懂,小手指着和尚,又指了指灶膛里的火苗,奶声奶气地问:“师父?烧火?” “对,是师父。”贾琏抱着贾砚,轻轻按了按他的小膝盖,“砚儿给师父磕个头,好不好?” 贾砚乖乖地弯了弯腰,小额头轻轻碰了下青石,动作笨拙却郑重,还奶声奶气地喊:“师父好。” 和尚看着这一幕,眼底的复杂渐渐化为浅笑,他伸手摸了摸贾砚的头,指尖带着灶火的温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好孩子,乖。”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平儿的声音:“二爷,二奶奶在正殿等您呢,说该回去了,再待下去,小少爷该着凉了。”接着是凤姐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催促:“琏儿,别让砚儿在风里待太久,刚祈福完,可别染了寒。” 贾琏起身抱起小贾砚,交给凤姐,“刚才跟大师聊得投机,想起些旧事。你们先上车回家,我跟大师说几句话,很快就回。” 凤姐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郑重,便点了点头,带平儿和贾砚而去。 灶火已经弱了些,只余下几点火星在灶膛里明灭。 和尚重新点了火,添了些柴火,茶壶里的茶又开始冒热气。 “大师,”他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我总觉得自己像活在一场梦里。我救了石呆子,改了织锦坊的命运,办了义田义学,可……可红楼里那些人——宝玉、黛玉、宝钗,他们的悲剧好像还在等着,我改变不了。” 和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火苗猛地窜起,照亮了整个柴房。 “千年暗室,”和尚把一盏点着的油灯交给他手上,“黑暗得再久,再深,只要有一点光,黑暗就马上消失。” 他的声音平和:“你改变不了宝黛钗的命运,可你改变了石呆子的命运,改变了织锦坊的命运,改变了义田义学里那些孩子的命运——这些人,不就是被你这盏‘灯’照亮?” “宝黛钗的悲剧,是那时代的‘命’,像这间没点灯的屋子,黑得让人喘不过气。可当你点起的那盏灯,那个‘命’,就突然被消失了,好像不曾存在过。”他顿了顿,指腹又开始摩挲那颗念珠,“千年暗室,一灯即明。这‘灯’,不一定要照亮整间屋子,而是要让自己知道,哪怕再微弱的光,也是光明。” 灶膛里的柴火又“噼啪”响了一声,和尚提起茶壶,给贾琏续了杯茶,茶水依旧是浅琥珀色,飘着片菩提叶。贾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甘醇的余味在舌尖散开,心里的迷茫,像被这茶水熨帖过一般,渐渐消散了。 他抬起头,“多谢大师指点,照亮弟子。” 和尚笑了笑:“你不需要被人照亮,当你点燃了,你本身就是光明。” 那天下午,贾琏走出莲峰寺时,发现山门口的马车上,凤姐正抱着贾砚,还在等他,见他出来,脸上带着笑意:“聊完了?看你这模样,谈得很开心的。” 贾琏接过贾砚,在他软乎乎的脸上亲了一口,笑着点头:“嗯,是的,是很开心。”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在莲峰寺的青石板上,映着一家人的身影,绵长而温暖。 柴房里的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窗棂,照在灶台上,像一点永不熄灭的星火,映着那段藏在时光里的对话,也映着《红楼梦》里最不朽的意义——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第36章 去留因果俱华章 开门忽见旧人来 台灯暖黄的光把书桌前的三个人都裹在柔软的光晕里。林风按下键盘最后一个回车键时,指节泛着疲惫的白,屏幕上“《红楼新梦》第三部终章”几个字跳出来,像颗终于落地的石子,让他长长舒了口气,连带着肩膀都垮了几分。 “可算完成了!”林薇“啪”地合上自己的绘图板,瘫在沙发上伸懒腰,宽松的卫衣领口往下滑了些,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我这双手,画了整整一个月的马考码头、莲峰寺菩提,现在看到‘织锦’两个字,指尖都还在抖。”她说着,举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眼里却亮着满足的光——最后那张“贾琏携家望海”的插画,她改了五遍,直到把海风吹起衣袍的弧度、贾砚抓着父亲衣角的软劲儿都画得恰到好处。 苏晴正坐在旁边整理手稿,闻言抬头笑了笑,指尖轻轻拂过一张纸稿纸,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有的地方还用红笔标注着“此处对应莲峰寺对话,需加重禅意”“贾砚的动作要更软,符合两岁孩童神态”。她把稿纸按章节理齐,用夹子固定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别急着放松,总编还等着看最终版呢。不过……今天确实该好好庆祝下,毕竟是最后一部了。” 林风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转头看向苏晴——她的眼神带着淡淡疲惫,显然也是熬了不少夜,却还在细心整理手稿,连页脚翘起的地方都一一抚平。他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起身走到冰箱前拿出冰镇啤酒:“庆祝的东西早备好了,就等这最后一下。” 苏晴接过林风递来的啤酒,只抿了一小口,便放下罐子,打开凌晨外卖员送来的炸鸡纸袋,拿起一块原味炸鸡,递到林风嘴边:“别光听她聊,你也吃点。这一个月你几乎没好好吃饭,苏晴牌的炸鸡,吃完有力气想后续的宣传方案。” 三人边吃边聊,从稿子里的人物命运,聊到现实里的后续计划——总编说要办签售会,林薇提议现场展示蒂蕬猫的插画原稿,苏晴则想着把红楼里的织锦纹样做成周边,让读者能更直观地感受“蒂蕬猫织锦”的精致。 啤酒罐渐渐空了,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出租屋的灯光却依旧暖融融的,把三个疲惫却满足的身影映在墙上。 “不行了……我困得睁不开眼。”林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蜷在沙发上,把抱枕抱在怀里,“就睡一会儿,等下醒了再帮你们整理……”话音还没说完,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 林风看着她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拿过一条薄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苏晴也站起身,收拾好桌上的啤酒罐和炸鸡骨头,又给林风递了条毯子:“你也歇会儿吧。” 林风确实累极了,他靠在沙发上,苏晴把毯子盖在他身上,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背,带着微凉的暖意。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红楼里的种种——泉州码头的浪、琉球王宫的乐声、莲峰寺的菩提叶、马考的暖阳,最后定格在贾琏和凤姐一起抱着贾砚、笑着说“咱们守着这好日子过”的画面,没一会儿,他也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风他缓缓睁开眼,窗外的天已经亮透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趴在床边的苏晴身上。 林风的心脏轻轻一颤,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尖拂过她柔软的发丝,动作轻得像怕惊了她的梦。 苏晴睡得很沉,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还在担心手稿的事。林风俯身,在她的发顶轻轻吻了一下,吻到发丝上阳光的暖意,心里满是愧疚——这一个月,他忙着赶稿,忽略了她的疲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笃笃笃”,节奏缓慢,却足够清晰,生怕打扰到屋里的人。 林风心里一紧,生怕吵醒苏晴和林薇。 他轻轻掀开毯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尽量让脚步不发出半点声响。 他打开门,瞳孔却猛地一缩——门外站着的人,穿着米色的风衣,手里提着一个深色的行李袋,飘逸的长发尽显娇媚,垂在肩膀上,侧脸的轮廓却格外熟悉。 看到他的瞬间,她的眼睛仿佛有千言万语,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里的行李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