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女侦探》 第1章 师父领进门 卡洛儿和霍尔克乘晨间火车抵达谢尔村时,天色正阴暗。浓雾缠绕在山间丛林的枝桠之间,布幔一样笼罩着,将远处的庄园与小镇隔绝。 这栋别墅位于山谷林地边缘,红色的砖墙和塔楼在浓雾之下若隐若现。 刺骨的山风顺着领口灌进衣服里,卡洛儿紧了紧衣领,懊恼着自己不止一次地把围巾落在了家里了。 伦敦最近流行起了一阵流感,如果她又一次因为这次大意倒下,会让本就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 其实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华夏人曲叶。 身为一个可怜社畜,那晚下班的她拖着疲惫身躯走过十字路口,一道刺眼的车灯晃得她睁不开眼,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她感觉自己像片落叶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世界在天旋地转中归于死寂。 她大概是被闯红灯的汽车给撞死了。 再一睁眼就穿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十九世纪英国伦敦的某个小城镇。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黑长直变成了一头金黄色的卷发,看向镜子里的那张脸,碧色的眼瞳,两颊的小雀斑… 这分明是欧洲人的长相,自己死后竟穿越到了大洋彼岸之人身上。 曲叶揉了揉发胀的脑袋,随后一股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 原主叫卡洛儿·琼斯,琼斯家曾是利物浦港区受人尊敬的体面人家。父亲经营着一家小型航运代理行,可惜母亲在她十岁时因肺病离世。 鼎盛时期,琼斯先生年入近二百英镑,住在乔治街的红砖宅邸里,家中雇着厨娘和女仆,客厅里还摆着从东方运来的瓷花瓶。 好心的琼斯先生在他妹夫不幸离世后,便将守寡的妹妹捷德与她年幼的儿子奥威接回家中同住。原主对这个姨母倒不太熟络,或许两人话都不多的缘故。 而变故始于四年前的航运危机,连续两笔大额订单的货船都在海上遭遇风暴而沉没。 琼斯先生不仅赔付了全部保证金,更被主要客户以重大过失为由告上法庭。为支付赔款,他解雇了仆人,变卖了家具和珠宝,就连妻子的珍珠胸针也送进了当铺,总算还清了债务。 不幸的是,由于长期抑郁寡欢和积劳成疾,琼斯先生的身体一下子垮掉了。两个月前寒潮来袭,琼斯先生咳喘旧疾急剧恶化,在房间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十六岁的原主,在绝望中当掉了父亲留下的唯一一块银怀表,才换来一场勉强体面的简易葬礼,亲手埋葬了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 而自始至终,姨母捷德都像个冷漠的旁观者,仿佛兄长的生死与她毫不相干。 更令人发齿的是,原主父亲的尸骨未寒,捷德便不再掩饰她的盘算。她开始以奥威需要更多空间为由,话里话外地暗示原主是个多余的负担,想要把原主赶出家门,独占房产。 曲叶狠狠啐了一口,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面目可憎的姨母。不过有她在,是绝对不会让姨母得逞。 事到如今,曲叶只能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从今往后她就是卡洛儿,会把本该属于她的一切都拿回来。 父亲已不在人世,姨母眼里只有她儿子更不会养活她,所以她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 那么问题来了,原主的身体孱弱,纤细的手指连提起水罐都会微微发颤,苍白的脸庞在日头下稍站片刻便会泛起不正常的红,若去工厂与那些健壮女工为伍,怕是不出三日就要病倒。 所以还是找一份脑力劳动吧。 卡洛儿倚在门上,目光掠过窗外灰蒙蒙的街景,她决定出门去街上找找机会。 走着走着突然被一张飞来的纸遮住了她的视线,卡洛儿立马摘了下来,拿到手里一看,是一家侦探事务所的招聘广告。 看着上面诱人的薪水,卡洛儿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自己可以试着当个侦探? 前世的她可是探案小说狂热爱好者,可以将整本福尔摩斯探案集倒背如流,知晓各种杀人手段和嫁祸手段。 就像老天爷在冥冥之中安排好的。 于是怀揣着这份由热爱与知识铸就的底气,卡洛儿敲响了夏尔多可侦探事务所那扇沉实的木门。 与卡洛儿想象中不同,面试并非在严肃的质询中进行,反倒更像一场思维敏捷的测验。 面试官莫尼西桑先生本人与他随和温柔的名声相符,他并未纠结于卡洛儿贫乏的实践,而是随手拈来几件尘封旧案的片段,饶有兴致地考校她的观察与逻辑。 “假设,琼斯小姐,”他指尖轻点着一份泛黄的档案,“一位绅士在反锁的书房内中枪身亡,唯一的钥匙在他自己口袋里,现场窗户紧闭。你会首先考虑什么?” 这经典的密室谜题让卡洛儿眼眸微亮。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莫尼西桑先生,我们是否首先需要确认,那真的是一间‘完美’的密室?以及,死者确实是被那把口袋里的钥匙锁定的门锁所困住的吗?” 她谨慎地避开心理诡计而是依据当下时代已有的技术,条理清晰地列举了数种可能性:从门锁的构造缺陷,到钥匙是否可能被丝线或磁石操控,再到发现尸体者证词的可信度。她的分析虽略带青涩,却角度刁钻,跳出了常规的思维窠臼。 莫尼西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随后,他又抛出几个关于证人神态描述矛盾、物品摆放不合常理的情境,卡洛儿总能迅速抓住那些微小的违和感,并将其与动机、时机串联起来。她引用的并非现实案例,而是前世那些经典文本中千锤百炼的推理案例,但她巧妙地将它们融入了这个时代的语境之中。 面试结束时,莫尼西桑先生露出了当天最真切的一个笑容。“直觉敏锐,思路……别具一格。”他评价道,“你缺乏经验,琼斯小姐,但你拥有更珍贵的东西——一种‘侦探的思维’。” 数日后,当卡洛儿接到正式的入职文书时,她几乎喜极而泣。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由于莫尼西桑先生亲自首肯,她被直接指派到霍尔克的麾下,将由这位声名显赫的金牌侦探亲手栽培。 关于霍尔克先生,卡洛儿自然有所耳闻。 在这行耕耘十数载,他经手的悬案奇案不下百起,其名号不仅挂在警署的荣誉墙上,更被小镇居民口口相传。 人们提起他时,赞的不仅是那敏锐如鹰的洞察力,更是他那份温和从容的气度。再焦躁的委托人走进事务所,出来时眉头都会舒展几分——他会为对方斟上一杯热茶,偶尔穿插两句恰到好处的幽默,让沉重的氛围也变得松快。 在孩子眼中,他是会蹲下身耐心听他们讲述重要线索的霍尔克叔叔;在警长心里,他是那个总能从迷雾中找出关键线头的可靠伙伴。 卡洛儿十分激动,她不仅得到了一份工作,更是获得了追随传奇的机遇。 今天是她第一次跟霍尔克外出任务。 事务所一大早接到警署的消息,说是谢尔村的路斯庄园内出现命案,让他们立刻赶过去。 他们尚未走到别墅大门之时,便有一人自前廊匆匆而出,撕破了沉寂的灰雾布幔。 他身着深色制服,外罩厚呢大衣,帽檐下是一张线条分明的面孔,眼神中带着急促的不安与迟疑。 正是昨天晚上发了求助信的警署菲汉斯,卡洛儿听说他是一个正直善良又有前途的年轻人,就连金牌侦探霍尔克都很欣赏他,甚至说假以时日,整个伦敦的夏顿克场警署加起来都比不上菲汉斯这样的话语来评价他。 卡洛儿在心里腹诽这话是不是有点有失公允。 趁着握手的间隙,霍尔克和蔼地与他搭话:“听说您一整夜都没有睡觉,案件很是棘手吗?” 霍尔克的到来和一如既往敏锐的观察能力让菲汉斯感到如释重负:“可不是嘛,我在这里守了整整一夜——老实说,我从未处理过如此诡异的案件,”菲汉斯低声道,声音在寒冷的雾气中颤动着回响,“门窗紧闭,现场是密室,所以我们怀疑是凶手正是其中一个仆人。” “死者名叫雷纳德·古莱特,是这幢别墅的男主人,平时深居简出,和旁人没有什么交集。”菲汉斯为他们一行人介绍着案情,“仆人发现尸体时是昨天下午四点。” “他们说死者自早餐后便一直待在书房,没有人打扰。直到下午茶时候,仆人多次敲门却无人回应,这才发现不对劲。” “他们把门撞开以后,看到满地都是血,雷纳德先生已经死了。根据尸体,我们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下午一点到两点半。” 菲汉斯止步于书房门口,拿出一份简要记录了仆人证词的笔记。当我接过来翻看时,霍尔克轻轻推开了门。 铁锈般的血气扑面而来。 室内保持着干燥温暖,一切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雷纳德先生的尸身躺在沙发上,头微微偏向一侧,姿势放松。 从门口看不到他脖子上那道深得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他衣冠整齐,干干净净的鞋面反射着走廊里照进来的烛光——他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地毯上的景象与这份静谧格格不入。暗红的血迹大片洇染在花纹之间,如同一幅被打翻的油画。染血的脚印凌乱不堪,仿佛凶手在血泊中徘徊,踟蹰。 卡洛儿看着霍尔克环视这个房间。他没有立刻靠近尸体,而是绕开地毯上的血迹,走到书架和书桌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时而伸手比划着什么,时而抽出几本书查看。 “哈!”他突然发出一声大叫,把菲汉斯吓了一跳。 卡洛儿走了过去,同样小心地避开地毯上的血脚印。问道:“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吗?” 霍尔克高兴地指着书架上的痕迹道:“看这几本书,它们都是经济学相关的书籍,也都有很显而易见的翻阅痕迹,却被放在不同的层,而和它们相邻的几本书却几乎没有阅读的痕迹。” “所以呢,这说明了什么呢?”卡洛儿问。 霍尔克转过身,耐心地解释道:“一般人摆放书籍时会下意识地把常看的书放在更方便取放的位置,而雷纳德先生却选择把常看和不常看的书混在一起,按照书的外形大小来排序,哪怕牺牲了使用的便捷,他依旧坚持视觉上的整齐划一。” 第2章 师父领进门 “所以他是强迫症患者。”卡洛儿得出来一个结论,看向沙发上的尸体,“所以他会选择在家穿正装和皮鞋,而不是更舒适的家居服和拖鞋。” 霍尔克大笑起来:“不错,我的小伙计,看来你已经学会一些简单的推理了。” 他走近沙发,开始查看尸体的情况。他拿出放大镜检查着,时而翻看尸体的衣袖衣领,时而抬一抬尸体的胳膊。 过了一会,他蹲下身,指尖轻触地毯边缘的血迹。他没有看脚印,而是看那一大片血迹。 “死者躺卧姿态自然,头部略偏,关节与掌心没有抓挠或硬物压痕。”他站起来,说出结论,“血液流速缓慢,说明死者的心跳在伤口形成后并未持续太久。” 卡洛儿上前查看那道伤口。是非常锋利的刀,凶手干脆利落,一下子就割断了喉管和颈动脉,没有留下挣扎的余地。 雷纳德面部扭曲青紫,根据卡洛儿这么多年看推理小说的经验,应该是鲜血倒灌进了气管,导致窒息而死。喷射状的黑紫色的血迹干涸在他的颈侧和胸前,结成暗色的湖泊。 霍尔克站到窗边,看向花园的方向。他问道:“这片雾是什么时候起的?” 菲汉斯警官记性很好:“应该是昨天下午一点左右,先生,到两点多就已经很浓了。” 霍尔克打开了窗户,外面干净冷冽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来,把屋里浓厚的血气吹散了不少。他离开了书房,动作轻快,不再刻意避开地毯上的血迹。 卡洛儿跟在他身后,走过长廊,来到别墅东翼的仆人休息室——一间铺着棕色地毯、陈设朴素的小屋。 屋内共有五人:满脸疲倦的管家萨利卡太太、面色苍白的女仆珀塞、身材健硕的园丁肖、老厨子布里格斯,还有年轻的马夫派克。 他们听说又有侦探要来谈话,一个个神情紧张,就像候审者一样从椅子上站起那般。 霍尔克扫视他们一圈,平和地说:“各位请坐,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一些小事情。” 他缓缓踱步,两手插在斗篷口袋里。然后看向马夫派克:“你在昨天下午有没有见到陌生人进出花园?” 派克摇头:“没有,先生。昨天下午雾很浓,我一直待在马棚里头,我什么都看不清。” 他转向珀塞问:“昨天上午,你有没有接近书房?” 珀塞摇头道:“没有,先生。雷纳德先生不让我们在他工作时打扰他,只有每天晚上才能进去打扫。我上午一直都在洗衣房。” “那么下午一点到四点之间,谁在书房门口出现过?” 萨利卡太太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完全不想再回忆当时的画面:“是我,先生。那是下午茶时间,我去送茶点——雷纳德先生一向是三点半喝茶。我敲了三次门,没有回应,就回厨房等了半个小时。” “你听见屋里有什么声音?” “没有。屋子特别安静。我以为他在午睡。我当时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因为先生一般不会睡到这么晚,他的作息很规律的。但我没有多想,一直到四点的时候,我再敲门还没有人回应,这才发现可能出事了。于是我找来其他人帮忙,肖从窗户里看到了地毯上有血。我们一起把门撞开了……” “然后……然后就发现房间里简直像地狱一样……”珀塞脸色更苍白了,看起来摇摇欲坠。萨利卡太太安抚地抱着她的肩膀。 “布里格斯呢,你昨天下午在干什么?” “我就在这间屋子里,先生。等到快三点的时候,我去厨房里做茶点,把茶点给珀塞以后,又回了这里。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 霍尔克斜倚在橱柜上,点点头:“谁最后一次见到雷纳德先生?” 在墙角的肖突然出声:“应该是我,先生。大概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吧,我本来在花园西边修剪灌木,他突然把我叫到窗前,说:‘今天是周四,你应该先打理东边的玫瑰园,如果再记错,小心你的工钱’,我就去玫瑰园了。那是个大活儿,我一直干到三点多才完成。” 卡洛儿则一言不发,静静地学习着霍尔克的推理逻辑。 霍尔克站直了身子,立刻追问道:“你们有很详细的安排表吗?” 萨利卡太太回答道:“是的,先生。雷纳德先生要求我们严格按照他安排的表格工作,稍有不慎就会被扣钱。” 霍尔克要来每个人的表格,仔细地对比审查。过了一会,他问:“你们知道雷纳德先生平时在书房会做什么吗?” “不知道,书房和卧室是先生划定的特殊区域。我们从来没有被允许在非打扫时间内进入书房或卧室。以前只有夫人有时会被叫进书房,不过上个月开始,小姐也被允许进入了。”萨利卡太太回答得很详细。 “还有,夫人和小姐在哪里?” “哦,昨天一早夫人收到一封信,她在伦敦孀居的姐姐得了重流感,于是她带着小姐一起去探望了。谁知道她们上午刚走,下午就发生了这种事情。小姐年龄太小,夫人怕她承受不住这种事情,把她留在了伦敦,自己晚上八点多赶回来了。夫人悲伤惊惧过度,以至于数次昏厥,现在还在休息——可怜的人,她吓坏了。”萨利卡太太叹息道。 霍尔克又问:“她们昨天是几点出发的?” “上午十点十五分左右,先生,乘马车。她们搭的是十一点十分的火车。” “派克,是你送她们到站吗?” “是的先生,我送她们到了吉尔福德火车站。一路很顺,我在十二点前就回到别墅了。” “很好。”霍尔克语气平静,“卡洛儿,我们去书房外面的花园里瞧瞧。”她向萨利卡太太要了一盏提灯,跟了上去。 往花园里走的路上,霍尔克告诉卡洛儿:“菲汉斯以为凶手就是那几个仆人之一,事实恰恰相反,凶手是从外部入侵的。而且他相当熟悉整个庄园的作息,所以才能如入无人之境一样悄无声息地带走雷纳德的生命。” “不是下人们?” “当然不是,”霍尔克点起了烟斗,“你以为我没有观察那满地的杂乱脚印吗?虽然一片混乱,但是我依旧可以看出,凶手穿着8码的新靴子,步幅大概是30英寸,所以他的身高大概在五英尺八英寸左右。仆人中可没有这个身高的。而且凶手右脚印比左脚印重,说明他左手提着东西,不是很重,我猜测有可能是一个箱子。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需要一个箱子。” “那他是怎么进入书房的?如果不是拿了书房钥匙的话。” “从窗户,”霍尔克站在窗前,指着窗框闭合的地方,“窗户的密闭性很好,所以哪怕室外很潮湿,书房内部也可以保持温暖干燥。但是在刚刚打开窗户时,我发现这里有潮湿的痕迹。如果不是曾经在有雾的情况下开关过窗户,窗框内不会出现潮湿。” “但这只能证明窗户曾经开关过,却不能证明凶手就是从窗户进入的啊,万一是雷纳德先生自己曾经开过窗透气,又在起雾之后把它关上了呢?”卡洛儿自认为提出了一个被霍尔克忽视的角度。 “哦,我亲爱的卡洛儿,我早就说过,你要学会观察而不只是看。”他温和地纠正她的错误,“园丁已经证明了在起雾之前,窗户是开着的。书桌那里收拾得很整洁,但是有使用的痕迹。抽屉里的文件里有昨天新签订的合同,这说明雷纳德先生案发当天曾经在这里办公。如果此时窗户已经关上,那么按照房间的朝向来看,室内应该很昏暗,需要点蜡烛,但是蜡烛是完整的新蜡烛,所以昨天雷纳德先生没有使用人为光源而是使用了自然光。” “壁炉很干净,所以他睡觉的时候还不需要取暖,那么他是在起雾前休息的。再加上在珀塞的安排表里专门有’给各个房间开窗通风’的一项,所以我判断雷纳德是一个很注重健康的人。所以他不会让自己处于完全密闭的房间里。因此我完全可以确定,窗户是雷纳德先生自己开的。” “直到一点以后,凶手趁着雾气的掩护,穿过花园,从窗户进入书房,杀死了雷纳德先生。然后他在地板上踩出杂乱的脚印,就是为了掩盖自己出入的行踪轨迹,同时蹭掉脚上的血迹,等待衣服上的血迹干掉——这在地毯上的痕迹之中一目了然。然后他再一次翻过窗户,关闭窗户防止,被园丁闻到……” “园丁的鼻子很灵敏。我们刚刚进入休息室的时候,由于身上带着从书房里沾上的血腥气,他很明显地偏了偏头。这就是为什么凶手在离开时关闭了窗户,显然就是为了防止风把血气带到玫瑰园,让他闻到。” 等卡洛儿明白后,霍尔克不再解说,弯下腰寻找着线索。 看这些脚印,一定是肖从窗户查看室内情况时留下的。”他指着窗台下面的方头靴印告诉我,非常不满。“带着泥土,9码,磨损严重,粗心莽撞——把这里踩得一团糟。” 霍尔克避开那些乱七八糟的脚印,向着其他地方寻找凶手可能留下的痕迹。他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用放大镜仔细地检查着书房外的墙角。 “哈!”他得意地为卡洛儿展示离窗台有一段距离的草坪上的一小块血迹,兴奋得像终于找到猎物踪迹得猎犬。那确实是一小块暗色斑点,几乎与泥土混为一体,若非雾气的滋润使地面保湿,它早就和土壤融为一体了。 第3章 师父领进门 “虽然凶手试图等衣服上被溅到的血迹干掉,但是显然这种杀人方法会流的血远超他的想象——这表明他是一个新手——所以还会有没干的血迹为我们指明他的行踪。” 他朝着那个方向,像追逐猎物的猎犬一样,弯着腰,寻找其他的踪迹。在提灯的照耀下,卡洛儿果然发现了几个模糊却明显的足印——新靴子,8码,右脚深左脚浅。大雾隐藏了他的身影,却保留了他的痕迹。 那些凌乱的脚印一路蜿蜒,隐入林地深处。银灰色的冷雾,宛如一片褪了色、失了声的潮汐,在枯槁的树影与盘错的根茎间无声地涌动徘徊。 霍尔克忽然直起身,他深邃的目光如利刃般劈开厚重的雾障,精准地望向玫瑰园的方向,那片本应绚烂盛放,此刻却在季节与迷雾双重摧残下只剩枯枝败藤的园圃。 “看那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雾气吸收。 卡洛儿立刻循着那视线望去,竭尽全力。可眼前只有一片混沌的银灰,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不仅吞噬了远处的景致,连近处的轮廓都变得模糊而扭曲。除了那无边无际、缓慢翻滚的湿冷白幕,她什么也捕捉不到。 “雾太浓了,”她不得不低声承认,一丝不甘在心底蔓延,“我什么也看不见。” 霍尔克说:“园丁在玫瑰园看不到这个地方——我是说哪怕天气晴朗——灌木丛可以遮挡凶手的身形。凶手对这个庄园真是了如指掌啊。” 他们踏着被夜露打湿的落叶,小心跟随那串浅浅的足迹,霍尔克的步伐依旧迅捷而有序,他每隔几步便低头查看地面,有时只是轻轻用手指拂过一片泥土,有时则蹲下仔细观察石头上的细痕。 终于,脚印在一处林间小溪旁停了下来。溪水清浅,边缘长着一丛丛瘦弱的灌木,水声因雾气而显得格外清晰。 霍尔克蹲下身,在溪边一块岩石旁指着最后一个鞋印:“这就是尾声了。” 身旁的脚印有些杂乱,霍尔克分析道:“凶手在这里清洗了鞋子,然后走进了溪水——看起来是为了清理留下的气味,防止警方使用训练有素的狗追踪到自己。” “走吧,”他抬头看向沉默的树林,“他可能会选择涉溪而行,也可能到了对岸。无论是哪一种,他的撤离路线都是提前规划好的。没有必要追下去了,我们会在别墅里找到答案的。” 等两人回到别墅,菲汉斯告诉他们,雷纳德夫人醒了,现在正在会客室等我们。 萨利卡太太把他们两人带进会客室。壁炉里燃着低矮的火焰,忠心耿耿地为室内提供着光明和温暖。 一杯暖烘烘的红茶下肚,浓雾附着在皮肤上的寒气立刻被驱散,卡洛儿舒适地松了一口气。 雷纳德夫人依旧半倚在长沙发上,面色苍白,眼睛仍有哭泣过的痕迹,仿佛还未从悲伤中恢复。 霍尔克请求萨利卡太太和菲汉斯出去,为他们留下单独谈话的空间。 等他们离开以后,他立刻询问道:“夫人,请问您的女儿为什么没有在家?我还以为发生了这种大事,家里的成员应该都在才好呢。” 夫人眼眶立刻红了起来,她悲伤又不可思议地质疑道:“霍尔克先生,我必须说,你的问题让我感到相当无理又粗鲁!我女儿克拉因才九岁,她的身体又一直不好,我怎么可能会忍心让她直面自己父亲的死亡呢?您这样说话,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霍尔克完全没有因为她的指责而变得温和的意思,继续咄咄逼人:“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会在去探望因流感而病重的病人时,带上一个身体一直不好的孩子呢?难道不怕她也被传染吗?还是说,看望病人本身就是一种谎言,目的只是为了营造不在场证明,以及让孩子远离犯罪现场?” 卡洛儿震惊地看向霍尔克,又看向因愤怒已经冷下脸的雷纳德夫人。 她胸口起起伏伏,声音因愤慨而颤抖:“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我用不着解释理由,夫人,我以为您的智力让人值得信赖,因为我相信可以谋划出如此精妙又胆大的杀人计划的人,一定是一个聪明人。” “路斯庄园恐怕不欢迎您这样无理取闹又恶意揣测的人!” “有谁能如此清楚地知道雷纳德先生的生活习惯?下人们?他们甚至不被允许进入书房!只有您能知道雷纳德先生有午间小憩的习惯,也只有您能告诉凶手,别墅里所有人在周四的下午都远离西侧的书房!”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雷纳德夫人,我可没说要告发您。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雷纳德夫人一下子就不说话了。她沉默地犹豫着,明灭不定的火光轻轻跳动。 现场一瞬间变得寂静无比,卡洛儿默不作声,期待着雷纳德夫人的下一句话。 霍尔克不再咄咄逼人,他也沉默着,等待她的真相。 雷纳德夫人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雷纳德不是一开始就那样的……我们刚结婚时,他有些文静,但是很温柔,很有教养,他也会在晚上准备烛光晚餐和玫瑰花,那时候的他温柔体贴,简直挑不出一丝毛病,每个见过我们的人都说我们很相爱,是佳偶天成。” 她顿了顿,眼神落在茶杯上:“但后来,他慢慢地暴露了本性,他开始制定规则。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可以出门,连我和女儿相处的时间都要记录在册。他要掌控我的生活。” “他不许我去镇上,不许我和仆人们聊天,不许我和任何人谈论家里的事。我曾试图反抗,但他……他会摔东西,会用力抓我的手臂和肩膀,直到我不敢再说话。”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我忍了很多年,因为克拉因还小。她身体不好,我不敢让她受刺激。但最近,她开始长大了,她开始问问题。于是他开始对她也发号施令,甚至不许她读小说,说那是腐蚀女性思想的毒药。多可笑!她才九岁!她应该可以做任何事!” “我怕她变成另一个我。”她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决绝,“您可以告发我,逮捕我,侦探先生。我畏惧牢狱,但是我不能让她也永远活在那种牢笼里。” 霍尔克温和地接上:“所以您选择了一个周四,一个所有人都远离书房的下午。您知道他的午睡时间,知道他一般开着窗户,知道仆人们不会靠近西侧。” 她没有否认,只是闭上眼睛,像是终于卸下了沉重的枷锁。 “我不是为了报复,”她说,“我是为了我的孩子。她才九岁,她值得拥有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世界。” “我不会告知夏顿克场,”霍尔克保证道,“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您可以告诉我凶手是谁吗?从火车时间表来看,您本人不可能是凶手。” “是我的姐姐。她没有生病,我们乘坐相反路线的火车,我把克拉因送到她家里,她来杀死我的丈夫。” “姐姐!”霍尔克大笑起来,“原来如此!难怪他——她需要一个箱子!她要更换衣物!” 霍尔克推开房门,走向在门厅外抽着雪茄的菲汉斯警官:“菲汉斯先生,我已经查明了案情。” 菲汉斯立刻挺直了身子:“是哪一个仆人干的吗?” 霍尔克摇头:“不是。雷纳德先生的死,与他长期从事的高利贷活动有关。他以极高的利率向镇上的工人和小商贩放贷,逼得不少人倾家荡产。” 菲汉斯皱起眉:“真的吗?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这种行为。” “他做得很隐秘,通过匿名账户和信件进行催债。我在书房抽屉里发现了一份债务清单——上面有十几位欠款人,其中有些人曾因债务问题失去了家产和妻儿。” “您是说——” “是的,凶手调查出了放高利贷的是雷纳德先生,出于对他的憎恨,在雾天潜入庄园,从窗户进入书房,在雷纳德先生午睡时将其杀死。他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但窗框上的水痕和林地里的足迹,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个人是谁?他在哪?” “我不能确定,但我建议您从雷纳德先生的债务记录入手,调查那些被逼至绝境的人。” 在回伦敦的火车上,卡洛儿忍不住说:“你为何要骗菲汉斯?” 他盯着铁路边飞速后退的村庄,漫不经心地敲着烟斗,计算着火车的速度:“我从不这样做——对犯人。但今天不一样。” “我看到了克拉因的画册,”他低声说,“在书房不常使用的那一层。小姑娘画了一个花园,一扇窗户,一只猫爬上窗台。” 他敲了敲烟斗边缘:“我可以让菲汉斯检查信件、回溯车站记录。我甚至可以请夏顿克场的人一周内将夫人的姐姐逮捕归案。” “但你不会。”卡洛儿接上。 “我不会,我对法院公平的判决不感兴趣。”他抬起头,看向卡洛儿,眼神沉静。“这是一次谋杀,但也是一次救赎。她没折磨死者,也没陷害别人,她只是精确地利用了一个空白的时段,让暴力归于沉寂。” “你觉得她做错了吗?” 霍尔克没答。他只是望向窗外,天色越来越暗,一个个村庄都亮起了灯。 他们回到事务所的厅堂,正坐在壁炉前分享烟草时,他突然说:“我不喜欢谎言,但我也不喜欢一个小姑娘在死寂的墓园里长大。她说的对,九岁的孩子应该能做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