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不准死》 第1章 脚滑少女 夏天的阳光虽已晒不黑我惨白的皮肤,午后的烈日对鬼来说还是有些刺眼了。 我躲在天台的角落里避暑。 破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把坏掉的锁头还挂在门上。 少女径直走到了天台边缘,还穿着校服,像是刚从校园的门口出来。 她探头往下瞧了一眼,打了个冷颤,又迅速缩回脑袋,双眼紧紧闭着,扶上了天台的围墙,摸索着往上抬脚。 恐惧使她的动作犹犹豫豫,脚在围墙上滑落了两次才踩上了一只。 “哎哎哎!你干嘛!下来下来下来!” 我本能地边喊边往她跟前走。 走出两步才醒觉自己已经是个鬼了,她是听不到的。 少女的半个身体支出围墙,身上忽然飘出了透明的影子。 我惊恐地大喊了一声,她动作顿住,那个透明的影子倏地一下又收回到她的身体里。 她缓缓朝我扭过头。 “哎?你看得到我?” “你……” 她一副见鬼的表情,身子猛一下回到围墙内,脚踩回地面悄悄后退了一步。 我伸出半透明的手,指了指楼底下。 “你不会想从这里跳下去吧?” “你是……鬼吗?” “你见过透明度调得这么低的人吗?” 她恍然:“你是不是前个月在这里跳楼的……” 我翻了个白眼打断她。 “我没跳楼,我是摔的。我也劝你别跳,摔得稀巴烂可丑了……” 少女沮丧着脸,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可是我真的不想活了,呜呜呜……” 我盘着腿在她旁边坐下,虚空地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 “我想活还没得活呢,你这年纪轻轻的,日子还长,再努力努力,嗯?” 她拨浪鼓似的摇着头,眼泪鼻涕扯着线甩落在她的衣领上。 “你说说看,我听……哎!” 我还没来得及说完,三点到了,我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着,越过了围墙坠了下去。 面朝着天台,我看见少女惊恐地从边上伸出头,接着重重地摔到了地面。 我站起身,上一秒脑花四溅,这一秒我已经开始往楼上飘了。 少女蜷缩在围墙下,抱着头瑟瑟发抖。 “还想不想跳了?害怕的话,我可以推你一把。” 她单薄的肩膀因呜咽而抽搐。 我重新坐在她旁边,撑着下巴耐心地等。 “那我……我……还是割腕……割腕好了。” 没想到她居然剑走偏锋,还打算另寻死路。 “你等会!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寻死?” 她抽抽搭搭地:“我爸妈去年离的婚,今年妈妈带着我再婚了……” “你继父虐待你啦?” “没有,他有一个儿子……” “你继兄欺负你啦?” “没有,你……你能不能让我说完……” 少女怯怯的眼神中有些不满。 “不好意思,我太久没跟人说话了。你说你说……” “我喜欢上了我的哥哥,我把他的名字写在了笔记本上,被我的同桌看到了……” 我没打断她,她自己停了下来。 “然后全班都知道了。我妈当着老师的面打了我,叔叔和哥哥也躲着我,我完了,我没有脸活下去了……” 她用袖子抹了抹涌上来的眼泪。 “唉……我很同情你,但是这是他们的问题,不要怪在自己头上。” 少女盯着自己的手腕出神,又抬起手掐了掐自己的脖子。 那个透明的影子又从她的头顶冒出来了一点。 “大不了破罐子破摔,能怪别人,就别怪自己。你看看我,这才叫没有希望。” 她不太敢正眼看我,小声问:“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可能因为我不想死吧,我还有好多事想做的事没做呢。” 我垂头丧气地望着地面。 天蓝色的棉被压着铁架子砸在肮脏的地上,裹着灰,早已经看不出上面的向日葵图案。 她又开始呜呜地哭,我也想哭,眼睛里流不出液体。 少女还是被我劝了回去,只是眼神空洞,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走进了楼里的 3303。 原来她住顶楼啊,那我们平时还离得挺近的。 顶楼是个小复式,上了二楼,右边是她的房间。 里面没有一丝光线,黑洞洞的,灰色的被子,灰色的床单,严丝合缝的窗帘也都是灰色的。 看不出是个花季少女的房间。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说完她躺到了床上,蒙进被子里,没一会儿,鼓起来的那一坨开始起起伏伏,但没有发出声音。 除了每天下午三点要到天台报到之外,其余时间,我在这栋楼里算得上自由。 只是楼外像有一道结界,我跨出去便会被弹回来。 我住在这栋楼的 17 层,但那天以后,我再没回去过。 太突然了,我到现在都没准备好。 不去想那些,我就是闲得慌。 找个地方落脚,我坐到她的书桌前,书架上的书本和练习册摆放得整齐,桌上还有一张校卡——陈谷嘉,高二(13)班。 “哎?你是我们学校的啊?” 她没有理睬我。 直到天擦黑,被子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她站在地上才发觉我还在她房间里,吓得一屁股又坐回了床上。 她走出了房门,我跟了上去,直到她在另一扇门前把我拦住。 “我要上厕所。” “那我……” 她毅然关上了门。 我也不好意思追进去,只好在门口附近的台阶上坐着。 楼下传来电视声,应该是她的家人回来了。 二楼漆黑,她房间也黑着,倒是她对面的门缝底下微微透出了光。 做鬼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进别人家里,竟生出了些好奇,想把头探进那块门板瞧瞧。 我也就想想,那道门从里面拉开了。 一道人影从那个亮着灯的门里走出来,借着光我看见了我前男友的脸。 “陈杭?” 我惊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而他显然听不见。 我下巴张着,就这么盯着他走到厕所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他又扭头回了房间,把光关了回去。 我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她进去挺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出来? 我凑近门叫了几声,依旧是无人应答。 我耐不住了,把头伸了进去,这一眼惊得我差点脚软。 “你干嘛你干嘛你干嘛!” 她的身体躺在浴缸里,手耷拉在边上。 地上漫着一小滩暗红色的血,旁边落着一小块剃须刀片。 透明的影子从她的身体里浮了一半出来,那是她的魂魄,掩着面一抖一抖的。 她腕上还在缓缓流着血,我急得去拉她的手,却捞了个空。 我踏进浴缸里又试图去拉她,她的魂魄被我挤得一下离了体。 一阵莫名的吸力将我拉扯进去。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体好冷。 我控制了她的身体,不由得多想,慌忙捏住还在流血的手腕。 支撑起身体爬出浴缸,艰难地挪到亮着灯的门口。 用尽力气拍了几下门,然后晕了过去。 第2章 她的生活 等再有意识,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我还在陈谷嘉的身体里,而且我离开了那栋楼。 床边坐着一个女人,她低头划着手机。 我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女人抬起眼看我,眼里透着责备。 “就这点事非得闹得这么不得了?” 口干舌燥让我的冷笑被消了音。 拿过床头的杯子灌了口水,腹诽了一大段骂人的话,才开口。 “阿姨,你觉得当众扇巴掌是多大的事?” 她气急起身:“我是你妈!” “我妈可不会这么对我讲话。” 懒得看她,我拉过被子躺下,背过身去。 “你这么了不起还叫陈杭救你做什么!你这苦肉计演给谁看!” 她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病房。 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足以让她女儿死千百次了。 我想起了我的妈妈,看我受了一点伤都会自责得落泪的妈妈。 我死了以后,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一次也没敢去看她。 我现在在陈谷嘉的身体里,又算是怎么回事…… 吊完了一瓶液,陈谷嘉的妈妈也没有再回来。 我拖着身体,还是回到了 3303。 这回我穿不了墙了,在门口踌躇了很久才摁了门铃。 一个外国中年男人开了门,只说了一句好好休息,便回了房间。 进了房间,没见到陈谷嘉。 在屋里辗转了几圈,后来在天台找到了她,她在围墙上坐着,两只脚伸在外面,晃啊晃的。 “陈谷嘉!” 她转过头看我,瘪着嘴。 “我叫谷嘉,我姓谷。” “我不管!赶紧换回来!不准再死了!”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我上前去想走近她,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一双手把我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陈杭将我稳在原地,松开了手,眉头却没松。 “谷嘉,你别这样。” “哪样?为了你要寻死?” 我抱着手臂,谷嘉自杀这件事,陈杭多少逃不了责任。 天台的风有自由的味道,蛊惑着绝望的人往茫茫天地投身。 谷嘉的魂魄此时便在我身后跃了下去。 而我,在这三十多个日月循环的周而复始中已经尝试过太多次,怕了。 他的话裹在风里,像是劝诫,又没什么底气。 “你应该为了自己活着。” 他这人就这样,看上去冷冰冰的,实际上一点意思也没有。 对了,我死的时候,正打算跟他分手呢,没想到这都没来得及。 “谷嘉已经死了。” 我摇摇头,越过他往楼梯里走。 果不其然,谷嘉正老实地坐在床尾,眼睛盯着窗外。 窗帘是我出门前拉开的,这房间闷得都要生出一股霉味了。 “跳楼的感觉怎么样?你的心灵自由了吗?” 谷嘉的嘴角更瘪了,这回她哇哇地大哭起来。 “想不想换回来?” 她摇头,还是那般坚定。 我倒想看看她的生活是怎样的水深火热,能把她逼到了绝路。 “那你的身体我先替你保管着,你什么时候想要了,我就出去。” “要是……你坚持不住,可别跳了,可不可以死得漂亮点……” “这身体是你的,要丢你自己丢。” 我蒙上被子,久违地感受到身体的暖意。 原本我是想问问清楚她是怎么一回事,思来想去觉得这样揭人伤疤不太好。 况且她的哭声越来越大,让她发泄一下也好。 灵魂若是陶瓷,她已经是一地残片了。 只是听得我的心也跟着揪着疼。 可能因为失了血,躺下就累了,疼着疼着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闹钟响了三次,我才从床上爬起来。 谷嘉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反正我也不用担心她再偷偷跑到哪个角落去寻死,由她去吧,当散散心。 7 点才开始上早读,这里到学校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这五点半就开始烦人的闹钟是想怎样? 我想躺回去再睡个回笼,突然开始认床,怎么都睡不着了。 硬是赖了半个小时床,起来洗漱好下楼。 楼下餐桌上坐了三个人。 齐刷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踩在半截楼梯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桌上早餐是西式的,人头数,一共三份,他们一人一份,并没有我的。 “嘉嘉,你今天怎么还没出门?” 开口的是那个外国男人,中文口音很重。 谷嘉的妈妈置着气,转过身没理我,陈杭也一言不发,吃起了三明治。 跟陈杭交往了一年,我只觉着他五官是比别人深点,眼睛颜色浅点,皮肤白点,人高点,没什么特别的。 跟他爸,说像不像的,不坐在一起我真没发现他是混血的。 眼下这情况,那边三个人一家亲,明显这里就没我什么事。 “我去上学了。” 在路上买了我心心念念了快两个月的烧麦,一杯豆浆。 一步步踩在晨光里,通往学校的每一条街,都好久不见。 惯性地走进了我原本的教室,熟悉的同学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了我一圈,我这才记起我现在不是俞山雨了。 我该是陈谷嘉。 退了几步走出教室,转身碰上后头的陈杭。 瞧了一眼互相撇开了视线。 兜兜转转了三层楼,我才找到高二(13)班的教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早读刚开始。 幸好来迟了,位置也不用找,就空在那里。 刚坐下,隔壁的同桌就扯着凳子离我远了两步。 我朝她啧了一声。 “你有本事坐走廊去。我还不想跟你坐呢,大喇叭。” 这应该就是那个看了谷嘉笔记本的同桌,长得老老实实不起眼的样子,嘴巴倒是挺大的。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上午,除了周围的人都不怎么愿意搭理我之外,还算和平。 午休时间过去,有人往我桌上放了张纸条。 【谷嘉,你不要伤害自己。】 倒是还有人关心谷嘉的嘛,只是这纸条我也不知道要往哪回。 眼看快到下午三点,我忐忑地数着时间,然而无事发生。 文科班的课听得我昏昏欲睡,实在闲得没事,我就观察观察旁边的同学。 一天都快过去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欺负我? 下了晚自习,去卫生间的路上就感觉有人跟在我后面。 刚进女厕外面的门,随我进来的三个女生就把门关上了。 原本打算静观其变,谁知道其中一个女生立马上手揪住了我的马尾辫。 疼得我眼角飙了两滴泪,我扭过头把她头发扯住,顺嘴啃上了她的手臂。 “啊!你松开!快把她扯开啊!你们在干嘛啊!” 第二个冲上来的女生畏畏缩缩的,笨手笨脚,很快被我扯住了头顶的头发。 我抓着她们两个开始转圈,第三个在一旁愣是无从下手。 “就这?就这你敢来扯我头发?啊?还不松手我把你们头拽下来!” 她们两人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头发还被我揪在手里。 “陈谷嘉!你松手!” “错了没?” “松手!” 我转了一圈手腕,她们叫得更厉害了。 还有一个隔岸观火的想偷偷开厕所门,被我瞪了一眼。 她们自知理亏,也没敢大声叫。 最后说好一二三一起放手才松开。 “你们要干嘛?欺负我有什么意思?” “抢……抢钱……” 我就说谷嘉这家庭条件看着不错,手机里的余额那么少呢,害我烧麦都不敢多买一个。 这忍不了。 我揪着其中领头羊的袖口一起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大叔,说话的态度模棱两可,愣是让我看不懂了。 就这么和稀泥地让我们同学之间不要闹矛盾,快高考了,不要影响学校气氛。 拍拍我肩膀让我回家好好休息。 憋着一股气,我走出校门口,那三个女生在门外盯着我,旁边还有几个社会青年。 安全起见,我掏出手机,打给了陈杭。 他们高三比我们晚半个小时下晚自习,这会刚好下课。 我在门口保安亭旁边待着,没往外走。 远远见他在校道上走来,我迎上去。 “哥哥,我们一起走吧。” 陈杭不明不白地被我扯着袖子,走过了那群人。 走远了我才松开。 “以后你下课跟我一起回去。” “谷嘉……” “有人要抢我钱。” “谁?” “不知道,同学。” 陈杭一脸不解,但也没反对。 我跟他隔着一步远,一前一后回了家。 第3章 正山同学的黑骑士[番外] 回到家,谷嘉的妈妈和陈杭的爸爸都在看电视。 我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把那声阿姨改成妈。 “妈,能不能多给我点零花钱?” 谷嘉的妈妈愣了愣,倒是陈杭的爸爸先反应过来。 “OKOK,嘉嘉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跟 uncle 说。” 然后他爸麻利地给我转了几百块,我说了声谢谢就回房间了。 刚上二楼就看见谷嘉半个身体卡在墙边,头在陈杭房间里面。 我坐在书桌前写她的试卷,半天她才回来。 “看够了?没顺便去看看他洗澡?” 谷嘉脸上也看不出什么颜色,表情倒是不太好意思。 “你……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抢你钱那人叫什么?” “刘曼。” “我今天扯她头发了。” “哈?” “还扯了另外一个。” “哈?” 我掏出口袋里那张纸条,摊在她面前。 “喏,这个不知道谁给你的。” 谷嘉看了一眼,指了指我腿边的柜子。 里面放着个木盒子,盒子里全是小纸条,我打开看了看,都是一些鼓励的话。 她也不清楚是谁给她写的。 “你在班里有没有关系好一点的同学?” 她摇头:“我今年才转过来,跟他们都不熟。” “你要不要跟我去学校上课?不然到时候换回来你学习跟不上怎么办?明年高三了。” 她还是不愿意,问她别的也不肯开口。 “那你的作业你自己做。” “我死了。” “死的是我。” 她两手一摊,表示自己拿不了笔也写不了字。 我有一计。 天台上的风好大。 我躲到墙角去,好不容易点燃了笔记本的一角,趁着火燃起来,我赶紧把圆珠笔一起扔进了铁盆里。 谷嘉在旁边无语地看着我被呛得咳嗽。 最后一点灰烬熄灭的时候,她手上出现了笔记本和笔。 我也没想到这招能成功,有点得意。 “谷嘉,你在做什么?” 陈杭走过来看到盆里的灰,歪着头皱着眉,嘴巴张着。 他房间正好在我脚下,稍微有点动静就把他引上来了。 “驱邪。” 谷嘉耷拉着头,跟在我后面回了房间,安静地在桌上做试卷上的题。 我洗完澡玩了会手机,最后抄了一下她写在笔记本上的答案。 睡前没忘把闹钟调迟了半个小时。 第二天的早餐花大手笔买了四个烧麦。 进教室之前我的心情好到要起飞。 我的高二生活虽然只过去了一年,但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没有很深的印象。 作为一个体育生,每天进行体能训练,上课学习,下了课谈谈恋爱。 一直过得很轻松,班里男生偏多,氛围和谐。 甚至都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也从来都没有关心过别人的生活。 更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课桌里会被人塞进一只四分五裂的死老鼠。 谷嘉的课桌椅都被搬到了教室的最后面,歪歪扭扭地倒在垃圾桶旁边。 书本和练习册散落着,上面还沾了些污秽。 仔细看一眼都感觉胃酸上涌,差点吐出来。环视了一眼教室,偶尔有一两个人回头看,一下就转回头去了。 离垃圾桶最近的座位坐着一个男生,趴在桌上。 也不嫌臭。 看早读的老师走进教室也被吓了一跳。 她问了一圈是谁干的,没人应她。 最后她点了垃圾桶旁边那个男生,让他帮我一起清理,不要耽误大家上课。 让我第一节课下课到办公室去。 天很热,我用清洁室的水管隔着距离冲课桌,水花不小心溅湿了那个男生的校服。 他无所谓地拍了拍,又低下头伸着刷子继续刷课桌的抽屉。 那副沉默的样子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不好意思啊,吵醒你睡觉了。” 他没理我。 “要不我自己洗吧,你回去继续睡。” 他又没理我。 “同学,你是不是也讨厌我啊?” 陈谷嘉在班里就这么不受人待见,说句话都不愿意。 “没……没没有。” “你紧张什么,我不像欺负人的人吧?” “不不不是。我我……” 他声音不大,两个眉头挤在一起。 “我开玩笑的,你别在意。” 他摆摆手,继续认真地洗桌子。 我有点内疚。 路过他的桌子,我偷偷翻开了他书本的封皮,才看到他的名字,只写了正山两个字。 那些被弄脏的书本只好丢掉了。 在办公室说了刘曼的名字,至于她会不会被追究,我说不准。 我问老师能不能换个位置,我想跟正山同学当同桌。 倒是被爽快地批准了。 他原本就自己坐在最后一排,我把散发着浓郁清洁剂味道的课桌搬到了他旁边。 中午下课,刘曼又把我堵在了教室里。 “你跟老师说是我弄的?” “不是吗?” “我用得着干这事?” “你也没干什么好事,说得好像你吃亏了一样。” 她恼羞成怒又想揪我头发,被我瞪了一眼,咬着嘴唇放下了手。 “你别忘了我手上的东西。” 她没明说,看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晚上回到 3303,第一时间把谷嘉从天台喊了下来。 “刘曼手上有你什么把柄?” 谷嘉这两天情绪好像不错,她当鬼比当人的时候快乐很多。 提起刘曼这个名字,她又有些支支吾吾。 “一些……聊天记录,还有一些……照片。” “穿着衣服的吗?” “穿了。” “聊天记录违法了吗?” “呃……没有。” “你欺负别人了吗?” “没有!” 她缩着的肩膀打开了一些,再打开了一些。 “谷嘉,不要害怕。” “嗯?嗯。我现在挺好的。” “该害怕的是他们。” 快到十五了,窗外的月亮越来越圆了。 谷嘉的身体对于原本是体育生的我来说,瘦弱了点,早晨想跑两步都气喘吁吁。 刘曼消停了几天。 课间在水房角落里撞见她,她面对着窗,正山在她头顶露出了一颗头,正低头看着她。 我没走近,竖着耳朵找了个不远不近的水龙头接水。 她声音像蚊子叫一样,听不清。 最后气冲冲地路过我隔壁打水的同学,把他水杯里的热水撞得溅出来,几滴落在我手上,霎时间就红了。 我跑到厕所冲了冲冷水,快上课了才回到班里。 正山坐在位置上,校服衬衫的下摆被抓得皱巴巴的。 他除了每天早读都要补眠以外,平日里听课认真,做作业认真,就是不怎么说话。 【刘曼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我写在草稿纸上,沿着桌缝挪到他手边。 【没有。】 刚两个人站在窗边的氛围,怎么看都不像和谐友好的谈话,何况对方还是刘曼。 我将信将疑,但没什么证据也不好下定论。 正山的学习成绩倒比我想象中好得多,在班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 知道他不爱讲话,我遇到不懂的题目就给他传小纸条,一来二去也算是熟悉了不少。 只是他跟刘曼之间似乎有点什么说不清楚的关系。 刘曼下课到小卖部去,不时还会给他带零食。 他没吃,也没扔,就塞进课桌里。 班上的英语老师临产休假了,换了另一个英语老师。 新老师带早读的时候把趴在桌上的正山叫了起来。 “第三组最后排那个趴着的男同学,你起来读一下第二道阅读题第二段。” 我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腰侧,他抬起头,眼睛半睁着看我,我压着脑袋小声传达老师的话。 班上的声音都静了下去,同学纷纷扭过头朝我们这边看。 我权衡着是站起来说我代替他念比较伤自尊,还是让他自己起来念比较伤自尊,迟迟没有动作。 那头刘曼倒是高高地举起了手。 “老师,我肚子很疼,你能不能送我去一下医务室?” 最后还是刘曼做了这个黑骑士。 我的好奇心实在是关不住了。 【你和刘曼关系挺好的】 草稿本停留在那条分界线上,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拉过去写,低着眉思忖半天。 我将本子又挪过去了一些,补了个问号。 他拿着笔就着歪歪扭扭的本子写了四个字—— 【从小认识】 被掀开一角的关系看不见全貌,我偏着头认真打量起了正山。 怎么看都是个好学生的样子,清爽的头发,干净平顺的校服,运动鞋的鞋带都系得对称。 除却一飞冲天的身高以外,眉眼还带着点乖巧的孩子气。 而刘曼就是个漂亮的女混混。 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 我照过镜子,谷嘉就是标准的小家碧玉样貌,五官小小,身高不高,细胳膊细腿,跑两步能累到灵魂出窍的体质。 【你知道刘曼为什么讨厌我吗?】 【不是你的问题。】 他把草稿本整个推回我桌面,翻开习题册,埋头做了起来,是要终结这个对话的意思。 我合上本子,脑子杂乱,心不在焉。 每晚下自习,都能在校门边的奶茶店外面看见刘曼,还有一群花花绿绿的社会青年。 还有一个多月要高考了,南方的暑气憋得人脸通红。 校门口的保安知道我在等哥哥下课,允许我进到小房间里,还能吹吹冷气。 刘曼那群人时不时撇来的眼神,看着就没藏什么好心思。 自从知道正山和她这层关系以后,我特地留意了一下。 正山从校门出去的时候刘曼会躲进那群人里面。 他的视线从来都不偏不倚地望着前面,消失在路的尽头转弯处。 陈杭总走在出校门的最后一批,身边伴着几个以前班上的同学。 等到他走近了,我迎上去再跟他走到一起,还会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 以往回去的路上我们基本不怎么聊天,到家了就各回各房间。 我低头踢着路边稀稀疏疏的落叶,跟在他后面。 “高考完你打算怎么办?” “高考前把事情解决。” “找过老师吗?” “呵。” 他脚步顿住,我反应过来的前一秒刹住了脚,他也没料到距离那么近差点撞上,忙后退一步。 干脆停在了原地,站在路灯下。 我们谈了一年,我自认对他算得上了解,除了关于他自己的事,是不会插手管别人的闲事的。 “那你妈呢?” 他给的选项永远都是别人。 “那你呢?你是哥哥,你怎么不帮?” 我用直勾勾的眼神试图挖出他一点点恻隐之心,很可惜的是我看出来了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你想我怎么帮?” “算了吧,陈杭。” 第4章 歇斯底里[番外] 跟陈杭在一起纯属青春期容易被荷尔蒙挟持,觉得他好看,性格嘛,不那么重要。 其实他话不少,完全看他想不想说。 他永远只说他自己感兴趣的事,看他感兴趣的电影,喝他喜欢的苦咖啡,我喜欢的奶茶塞到他嘴边他都不会看一眼。 虽也愿意陪我去看无脑的爱情片,只是出了电影院,我叭叭地跟他分享观后感,他只会嗯嗯嗯,然后问我一会吃什么。 没意思。 班上的体育生平时会在一起训练,我跟几个男生的关系都处得很好。 偶尔有人调侃两句,他不会帮我说话,他在意的是别人说他是我养的鱼,他不愿意被别人这样说。 他就像个好看的空壳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出事之前我才盘算着要怎么结束这段比过家家还缺乏情绪价值的关系。 要不是这事,我连他有个新妹妹都不知道。 现在在一个屋檐下,他眼里也只有自己。 我躺在床上,拿不准接下来的事会是什么走向。 原本我以为陈杭在这件事里属于加害者之一,现在看来,更像个冷漠的旁观者。 谷嘉撑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做着题。 “谷嘉,你为什么喜欢陈杭?也因为他好看?” 她抿着嘴,在考虑要不要向我摊开隐秘的少女心事。 “嗯,他好看。” 肤浅,就跟我一样肤浅,事实证明肤浅的人是很容易后悔的。 “别喜欢了,他不值得。” “你怎么知道!他很好的。” 她反驳我的语气都是怯怯懦懦的。 “除了长得好,还有哪里?嗯?” “妈妈说我的时候他会出来帮我解围!” “你不是说他和叔叔都躲着你吗?” “那是之后……我妈在家里骂我的时候他看到了。” “然后他就躲着你了,生怕你坏他名声。” 我翻了个三秒的白眼,摇着头嘴里啧个不停。 “他不是这样的!你乱说!你又知道了!” 谷嘉自己说出来也不见有几分底气。 小猫炸毛,毫无攻击力。 “我当然知道,他是我前男友。” “啊?” “不信我把身体还你,你去问,我叫俞山雨。” 她不说话了,我努着下巴鼓励她继续。 拍门声响起,接着是扭动门把手的声音,门被我反锁了,没拧开。 刚把谷嘉的妈妈放进来,她反手关上门压着声音质问我。 “你最近天天跟陈杭一起回来的?” “怎么?不能跟哥哥一起回家?”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跟他爸结婚了你知道吗!” “所以他不就是我哥哥?妹妹不能跟哥哥一起回家?那你给我买个房子,我出去住。” “你!你自己对人家什么心思!别人怎么看我们家?啊?你老师怎么说的,还不够丢脸吗!” “你丢脸还是我丢脸,还是陈杭丢脸了?你是我妈!你帮着别人欺负我,你自己反省一下。” “陈谷嘉!你是吃错药了?怎么说话的!” “我不姓陈,我姓谷。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 她拿起枕头想往我头上砸,我接过手连人带枕头推出门外。 到底是不敢闹出大动静,门上传来一声闷响,应该是枕头砸在上面了。 谷嘉在床尾地上坐着,其间一言不发,现在叠着双臂趴在床边上看我。 “你这妈,不太行。”不然也不至于。 “我妈不行,陈杭也不行,我更不想活了。” “你傻呀,别人不行那是别人,你自己行不就行了。” “我不行。” “你要气死我了!” 她要是有实体,我真的想把她揪起来打一顿。 “我就是烂泥,就是阿斗,就是朽木。” “你是笨蛋!” 剩下一个枕头被我砸在了她身上,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谷嘉的颓废态度让我有种在做无用功的无力感。 要不是实在不想再被困在这栋楼里,我昨晚就能一头撞在墙上跟她同归于尽。 刘曼还是成功地把我再一次堵住了,她实在想找我麻烦,我避无可避。 这次是在体育器材室。 她也学聪明了,这次带的是一个男生,我在班上没见过的。 过来放球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进来,眼珠子歪着往这边看,放下球又咬着耳朵匆匆出去。 刘曼让那个留着寸头的男生去把门关上,昂着头朝我走过来,鼻孔对着我。 谷嘉太矮了,我一米七的灵魂困在这个一米六不到的身体里,只能被别人对着头顶耀武扬威。 一个本子朝我脑袋甩下来,扇出来的风扫了我一个巴掌。 “陈谷嘉你装什么!” 地上摊着的本子线圈散开,纸张散落了几张,零零碎碎的,是我的草稿本。 “你翻我东西还恶人先告状?” 我没刻意藏,但也是夹在了一堆书中间的,想必她是把我的东西翻了个遍。 她借着高几公分的优势,揪住了我的领口。 没等我还手,寸头很识时务地上来反剪了我的手臂。 “你就是个□□的货!别特么天天给别人卖惨!” “你中午饭厕所吃的?” 我暗暗使力扭了扭,男女力量的悬殊让人抓狂,寸头捏得我手臂火辣辣的。 “我要撕烂你的嘴!” 刘曼说到做到,两根食指塞进我嘴里开始往两边扯。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像麦当劳叔叔那样裂开了,只能不断不断甩着头。 她抠得死死的,长指甲刮在我口腔内壁,又疼又腥。 寸头一手扣住了我的肩膀,另一只手钳制住我两只手腕,把我压在地上跪着。 刘曼此时像刚出闸的牛,理智尽失,朝我又踢又踹,脚毫无章法地落在我的胸口和肚子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直发疯似的叫,声音回荡在凉凉的水泥地面。 我没再挣扎,牙关咬得腮帮子疼,但是真的好痛,眼睛都忍不住发酸。 肚子疼胸口疼,磕在水泥地上的膝盖也疼,死寸头快把我的手腕掐断了。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她的五官因为激动的情绪扭曲着,眼底的火越烧越旺。 有几下打在了寸头身上,他后仰着上半身躲避,手上的力气卸了一下又赶紧压住。 “脱她衣服!” “啊?”寸头犹豫了一瞬,还是松开了手,胆子缩了回去。“这不太好吧?” 我脱力跌坐在地上。 “你这点胆子都没有!”她重新揪起我的领子,用力扯开,掉了两颗扣子。 “够了刘曼。” 我拉回衣襟,遮住露出的内衣,直视着她。 “够你妈!” 她头发在刚才的泄愤中散得凌乱,胸腔大幅度起伏,抬脚踹了一下寸头的胫骨,寸头嘶的一声单脚在原地公鸡跳。 “反正那么多人摸过,你怕什么!你不摸后果自负!” 寸头明显是小喽啰中的底层,龇牙咧嘴地蹲下身,手往我胸口伸。 我卯着劲抬手给了他的浆糊脑袋一个大比兜。 什么阿猫阿狗都逮着我一个人薅? 这回两个人统一了战线,一起上来扯我衣服,眼看纽扣一颗颗崩开,我这颗没有受过摧残的心脏都微微发抖。 器材室的铁门被人急促地拍响,外面是篮球场,离教学楼也不近,按理说不太会有人路过,不然刘曼也不会选择在这里对我施暴。 不管现在门外是谁,我暗暗决定以后定会涌泉相报。 刘曼反应很迅速地捂住了我的嘴,寸头跟上压制住了我所有动作。 门外的人还在拍门,笃定了这里面有人,不罢休。 “刘……刘曼!” 她的牙齿咬在唇上,边沿白了一圈。 最后妥了协,起身走去开了门,在正山面前抬头站定了一秒,头也不回地带着寸头走了。 我咬着牙站了起来,拍拍身上沾的灰,前襟的扣子只剩下两颗堪堪扣住。 正山伸手稳了稳摇摇晃晃的我,垂眼看到了地上的草稿本。 他开口想说,但急了又哽住。 “我知道的。你能回教室帮我拿一下手机吗?在我抽屉里。” 他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过身,脸色沉沉地指了指。 “锁……锁门。” 锁好门,我靠在墙上。 整个胸腔密密麻麻地疼,我只好弯着腰,找了个垫子坐着。 迟来的委屈冒了个尖尖,随着眼泪扑簌簌地落,随手揩掉却怎么都揩不完。 他回来得很快,脑门上溢出了薄汗,手上还拿了一件校服衬衫。 他递过门缝,又把门拉上了。 这衣服太大,领口都深了几分。 “这是你的衣服么?” “嗯。” “你怎么还带衣服来上课啊?” “体……体育……课,我不喜……喜欢……”他吸了口气,“出汗。” 他身上现在穿的那件背后湿了一块,我身上的干干爽爽。 “谢谢。” “嗯。” “正山。”我望定他的眼,跟自己打了个赌。“你愿意做我的证人吗?” “嗯。” 他没有让我失望。 我接过手机拨通了电话。 第5章 17楼的小格子[番外] 谷嘉的妈妈带着我到医院验了伤。 晚些时候,来到了调解室。 刘曼的爸爸带着她,坐在对面。 过程很表面,道歉很虚伪。 “都是同学之间的小误会,大家以后还要一起学习。” 笑面虎露着牙,表示它是善类,不会欺负弱小。 “小孩子闹矛盾很常见,曼曼就是容易冲动,我会好好管教她的。” 动物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护住自己的崽。 “你们看需要多少,尽管提,我们积极配合赔偿。校领导那边也很关心,希望我们两家能和平解决这个事。” 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谷嘉的妈妈揉着眉心,看得出压着火气,只是我不确定那是对谁。 “我被她单方面施暴,有什么误会?” “哎呀,曼曼赶紧给你同学道个歉。都是误会,误会。” 刘曼被她爸拱着,硬是偏着头。 “我们班的正山同学能作证,是她主动动的手,这是校园霸凌。” 果然禁不住准备跳起来的刘曼,她爸眼疾手快地把她压回了椅子上。 她这才正视了我的脸,放在桌面的手握成了拳。 “还有一个男的,她带来的,她让他脱我衣服。” “呃这位同学妈妈,您女儿是今年才转到学校里来的对吧?” 刘曼她爸并不想让我再多说下去,切换了目标。 谷嘉的妈妈表达了追究的意愿,毕竟谷嘉的家庭情况并不需要在金钱上妥协。 这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调解算是没有达成一致。 刘曼爸爸带着她离开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坐在副驾驶里望着窗外,车里太安静了。 谷嘉的妈妈开着车,过了两个红灯之后被堵在了下一个十字路口,前方有事故,绕着路的车歪歪扭扭地排在路上,红色的尾灯将车内映得通红。 一直积攒在她眉心的那团火终于烧穿了她的冷静。 “你究竟!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你穿这身衣服又是谁的!” 她的关注点绕过了那堆检查报告,绕过了我红肿撕裂的嘴角,绕过了我身上的伤痕,扎在了一件毫无意义的衣服上。 刚刚产生的一丝庆幸荡然无存。 “有你这样的妈妈,真的倒霉。” “你滚下去!” 华灯初上,每个人都会回到那个亮着灯的小格子里,周而复始地经历平凡。 平凡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原本不屑做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闪闪发光。 认识了谷嘉,我才意识到我是个多平凡的幸运儿。 而今,我像只冲进风暴被打碎了翅膀的和平鸽。 再也无法轻视她在风暴里经历过的大雨。 离 3303 那个小格子越来越近,脚步越来越重。 电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17 层的门开了,像很久之前的往常一样。 只是面部识别不出我的脸,踌躇了半晌摁响了门铃。 “阿……姨……” 她的眼角垂着,多了几条细细的线。 头发没有以前那样柔顺了,夹在后面,还有点乱糟糟的。 大方、美丽、自信、精致得一丝不苟,以前这些都是她的标签。 可是我的妈妈今天看起来好疲惫。 我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恍如隔世。 推辞不掉,还是让她给我倒了杯水。 她说经常有我的同学上门来看她,我以往的人缘的确好得出奇。 我问他爸爸呢,她说出差去了,要去好一阵子。 兜兜转转也没敢提有关俞山雨的一星半点。 忍不住厚着脸皮问她能不能给我做点吃的,她答应了,不过她只会下鸡蛋面。 我当然知道,通常家里都是爸爸下厨,她只需要做快乐的自己就够了。 可是她的快乐被我带走了。 滴滴答答落在面碗里的眼泪咸咸的,嘴角的伤口也像撒了盐。 她慌张地询问,我手抖得掩饰不住情绪,只好放下筷子扑进她怀里。 我太想念她了。 我好坏,一次都没有来看她,我是世界上最胆小的鬼。 她的眼眶红了,拍着我的背,我问她以后能不能常来看她,她说当然。 17 层的电梯开门,里面站着下晚自习的陈杭。 没理会他打量的眼神,站进去背过了身。 “今天怎么没等我?” “以后都不等你了。” “谷嘉,你最近……变了。” “是啊,变得不喜欢你了而已。” 他没再吭声,反正我喜不喜欢都不在他所在意的范围。 谷嘉今天在房间里,一下就发现了我不对劲。 可她还是闷着,真能闷啊。 “你不问问我怎么了吗?” “你的衣服……” “你跟你妈关注点真像。” 她还算聪明,察觉到了我的不悦,低着头解释。 “我只是……没必要问。” “跟我说说吧,好让我下次有个准备。” 逃避是谷嘉最擅长的事,她又准备发挥特长离开房间,被我叫住。 我脱下了衣服,让她看了身上的伤。 她嘴角松了松,我打算以退为进。 “你酝酿一下,我去洗个澡,今天把我摁在地上打,全身都是灰,脏死了。” 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稍微用力呼吸都能感受到一阵酸疼,手腕上也青了一圈。 站在花洒底下骂了刘曼八百遍,刷牙的时候又诅咒了她八百遍。 足足洗了快一个小时才从厕所出来。 陈杭站在楼梯扶手边倚着,可能急着要上厕所,反正脸色不好看。 走廊上的灯没开,楼下的灯打上来,他的脸映着微弱的底光,居高临下地俯瞰着。 “你妈说你今天在学校跟人打架了?” “你什么时候会管别人的闲事了?” “我问过你想我怎么帮。” 我烦躁了,不想分一点闲工夫在他身上。 “你会打架吗?会扯女孩子头发吗?能帮我把她衣服扒了吗?” 他的眼皮撑开,瞳孔放大了一瞬。 哑口无言了吧,说到底他也跟我一样是个平凡的幸运儿而已。 还妄想过一把勇士的瘾。 “好好考你的高考,去读你的大学,不要整天在这里过嘴瘾。” “上你的厕所去!再见!” 用力在他眼前关上门,懒得跟他掰扯些没用的话。 转过头就对上谷嘉丧着的脸。 “他以后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你清醒点,他本来就不会喜欢你。” 掀开被子一角躺进去,双臂好整以暇地叠放在被子外,做好了聆听的准备,抬抬手让谷嘉发言。 “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起码你得让我知道对方到底捏了你什么把柄。” 第6章 学生的主要任务[番外] 谷嘉叹了口长气,让我把灯关了。 空气又安静了一阵,她缩在床尾,我没催她,就这么等着。 “刘曼……逼着我跟其他男生拍了一些照片,还有……叔叔发给我的一些聊天记录。” “什么叔叔?” “我妈妈的老公。” “?” 我迅速拿起手机翻了翻,里面的记录只剩那天他给我转账的几百块钱,往上都是空白的。 “什么意思?他给你发什么?” “……他夸我可爱,说喜欢我。他们外国人讲话比较直接……” 她语气里遮遮掩掩的,想简单地圆过去。 我腾地起身,一下子扯得胸腔疼,没等我开口,她把话头转移到照片上。 “那些照片都是她逼着我拿手机自拍的,就像……我跟很多人谈了恋爱一样。” “她拿什么逼你?”刚问出口我就下了结论,“聊天记录?” 我问她妈妈知道吗,陈杭知道吗,她的沉默给了我所有答案。 “她怎么拿到的聊天记录?” “她抢我钱的时候……拿了我手机。” 刘曼她爸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她至于沦落到抢同学钱? 我转个弯想到了另一个人。 “你跟正山熟吗?” “程正山?” “啊?嗯,高高的,讲话……很特别那个。” “算不上熟吧,我刚转过来的时候坐他前排,不过没怎么跟他讲过话。” “你知道他跟刘曼从小认识吗?” “啊?不知道……” 今天的刘曼的爆发点在那本草稿本上,不就是因为正山吗? 谷嘉连这个人都不熟,问了也白搭。 第二天刘曼没来上课,下午班主任倒是找上了我。 办公室里还坐着校主任。 “陈谷嘉同学,你跟刘曼同学的事情学校里的领导都很重视,刘曼的父亲也同意赔偿,你妈妈早上也过来了一趟,他们商量好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以后有什么困难优先找老师,老师会妥善帮你解决的,没必要闹得那么大。” 循循善诱的话语一串接一串,没有给我插话的空隙。 “我也找其他同学了解过了,你和刘曼同学之间的小矛盾老师也清楚了。你呢,作为学生主要任务是学习,以后大家和谐相处,未来还长。” 风扇吱呀吱呀地吹着主任头顶那几撮掩耳盗铃的毛,我捏紧了拳头才控制住了想爆发的情绪。 “我说和解了吗?我同意了吗?” 在一旁没说话的班主任斜睨了我一眼,装出一副负责任的态度来。 “主任,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主任刚走,他就“好好”跟我说了起来。 “陈谷嘉!作为学生,你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跟外面的人勾三搭四,你还上不上大学了?” “作为老师,刘曼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瞪大着眼,难以置信。 “其他同学跟我反映了情况,你母亲也在场,作为你的老师,我好言相劝,希望你能听进去。未来是你自己的。” “其他同学?什么同学?你让他出来当面跟我对峙。” “你回去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深深的无力感充斥了我的大脑,走回教室的路上我都在想,怎么会这样呢? 刘曼今天并没有来学校,昨天还扬言要追究的谷嘉妈妈,今天就松了口。 所有的天平都向着另一侧倾斜。 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试图置身事外来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些。 今天在场的若是谷嘉,她怕是早就从学校的天台跳下去了。 在寻死这件事上,她向来都是义无反顾的。 【你还好吗?】 【不好。】 正山将纸条揉成团,一个抛物线落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晚自习结束,我没有等陈杭,直接出了校门。 没走多远,我发现了跟在一旁的正山,过了那个拐角,他没转弯。 我靠过去走在他一侧,他头低着,若有所思。 他不爱说话,但又总是对着我欲言又止。 空气很闷,裹着一口气闷在胸口,我都替他难受。 “刘曼喜欢你对吧?” “嗯。” 显而易见的事,他也回答得很快。 走到小路边,他绕到外侧让我走在内侧。 “你不用愧疚,错不在你。” “对……不起。” “唉,真的不怪你。”又怎么怪得到他头上呢。 “我会……跟她……说。” 他讲得很慢,硬生生吞下了叠起来的字。 “别了。她听不进去的,只会更想把我打一顿。” 我耸了耸肩,语调尽量扬高了些,他的脸依旧在阴影里,埋得更低了。 没办法,我自顾不暇,没有时间为他的愧疚找出口。 到了小区门口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目送我进去。 到 3303 的电梯需要 40 秒。 我熬到 18 秒,摁了 17 层。 迫切需要一些勇气做靠山,一碗鸡蛋面也好,一个拥抱也好,都够的。 今天家里没有面了,她给我倒了杯热牛奶。 叮嘱我要按时吃饭,如果家里没人可以再待一会,坐在沙发上陪我聊了会天,时间还是晚了。 “谢谢,俞……妈妈再见~” 另一扇门打开,谷嘉妈妈坐在书桌前,房间里只开了盏台灯,墙上投着她的影子,扯得模糊又巨大。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从门缝里走漏风声。 “你要是不想读书,就别读了!” “为什么要和解?” 我冷着脸看她,想看看从她嘴里还能说出多离谱的话。 “我让你读书,是让你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的吗?你才几岁?啊?到底有没有羞耻心?” “别人说的你就信?” 那样笃定的信任分给谷嘉哪怕一点,现在都不会是这个局面。 她从桌上抬起手挥过我面前,我本能地撤了一步,几张照片散在空中荡了几下停在地面。 男主角花花绿绿,女主角素面朝天。 黄色头发的、绿色衬衫的、耳朵上一排金属钉的、叼着烟的还真是形形色色呢。 人笑着,嘴贴着,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还真是证据确凿呢。 “刘曼给的?你没问她这些照片怎么来的?” “你同桌给的!你拍这些东西是怕别人不知道是吧!你还读什么书,我要是你都没脸去学校!……” 我在脑海里默念着鸡蛋面,鸡蛋面,鸡蛋面,压下想要把台灯砸在她脸上的冲动。 在她说出上次怎么没死的时候,我后悔了,没能让她尝尝后悔的滋味。 “你知道你老公发骚扰短信给我吗?” 她噤了声,怔怔地看了我几秒。 “你放屁!你这个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滚!你滚出去!” 我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撕扯着她的衣服将她拉到门边,打开门不管不顾地往外推。 她准备往我脸上招呼的巴掌在看到门外站着的陈杭后放了下去,赤红着眼,终究还是理了理头发往楼梯下去了。 陈杭偏开了目光,还是注意到了散落在地的照片。 我眼里冒着火,瞪着他。 “我劝你也闭上嘴滚回你的房间去。” “你到底怎么了……” 如果他现在心里的推测是我对他爱而不得,自甘堕落才有的这些照片,那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谷嘉从楼梯转角冒出了头,我用力往胸口吸了股气,呼出去,打算把门关上。 陈杭急急伸手抵住了门,用力过猛,门把手撞在墙上“嘭”的一声。 这一下震得我冷静了些许。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啊?你到底关的哪门子心啊?” 行,他非要多管闲事,我把他拉进房间里,用力关上门。 照片捡起来塞他手里,让他看个够。 “你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吗?” 我离开他稍远些距离,缩短一些身高差,尽可能平视他。 “谁让你这么做的?” 他意外的回答让我莫名松了口气,门上那只半透明的耳朵也缩了出去。 “陈杭,如果我告诉你一些可能对你不利的事,你会相信我吗?” “说说看。” “你爸,骚扰我。” 第7章 我有一个女朋友[番外] 陈杭杵在原地沉默了好久。 跟他相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他绷着脸,像拉紧的一根弦。 “陈杭。”能不能回房间再思考。 他晃过神,瞟了我一眼,视线移到一边。 “你上次……也是因为这个吗?” “是其中一个因素。” “我相信。”他把那些照片朝下盖在桌面放着,直视我,“我大概也算了解他吧。” “那你比他老婆理智。”气氛缓和下来,我一屁股坐到床上,往后撑着手。 他的信任对我,对谷嘉而言,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喜欢过的人是个傻帽。 “你妈……算了。” 话里留了两分情面,但他想说的话没错。 她就是个只看得见表象的恋爱脑,还是个要面子的恋爱脑,没有是非,没有对错。 想起她就让人来气。 “你也可以不管我的。” 他眉眼下耷,揉了揉鼻子,鼻头红了一块。 “我有个女朋友。前段时间,突然走了。” 我吗?他在说的是我吧? 他快速地眨了眨睫毛,鼻尖更红了。 我仰着脖子瞧他,眼睛也被传染得痒痒的。 “她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节哀。” 今天的陈杭实在是太让人不习惯了。 我死了以后,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怎么想,还耿耿于怀没跟他提分手。 恋爱是谈不下去了,多少念着点友情。 “我对她关心得太少了,没有在意她的情绪,不然也不至于。” 哦,失去了知道反省了,早干嘛去了。 但是我真的没有想不开啊,是那天的风真的太大了,大得邪门。 我现在纠正他他应该觉得我有病吧,算了。 “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了。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 “嗯,如果需要我帮忙,你可以说的。” 怎么说都是他爸爸,让他帮点什么都觉得怪怪的,但听着还是有点感动的。 “哎?陈杭,你不是应该也算半个外国人吗?为什么你姓陈啊?” “我爷爷是中国人,我是四分之一,不是半个。” “哦~” 房间里的气氛逐渐趋于一条直线。 我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他也识趣地离开了。 门刚合上,谷嘉从墙外穿进来,坐在我脚边,左手右手地拧着手指,嘀嘀咕咕的。 “我还是觉得他挺好的。” “这都是血的教训。” 人总是会成长的,需要一点代价罢了。 “他想通了不代表他会做了,小朋友不要天真。再跟他谈一次,估计也还是要分手。” 不能指望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忽然变得善解人意,口口声声为了正义。 我拾掇好衣服,桌上的照片夹紧在书里。 洗好澡回到房间,谷嘉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估计又去了隔壁。 今天发生的事想想还是很憋屈,翻来覆去好几轮才睡着。 还做了噩梦,梦里四面八方都是水草,缠着我往水底拉。 挣扎了一整晚,醒来的时候汗湿了满身,睡了像没睡一样疲倦。 第二天顶着不太好的脸色,下楼看见三个人坐在餐桌旁。 两夫妻之间的氛围微妙地不对劲。 我梗着脖子剜了一眼女的,拿准她不会在他们父子面前对我说什么。 陈杭倒是三两下吃完了盘里的早餐。 跟在我后面出了门。 快要走到校门口了,陈杭还是没把他嘴边的话说出来。 看来需要推一把。 “怎么?一晚上过去了,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他示意我走到一边拉着闸的店门前,递给我一张卡。 “你愿意的话,可以住到我的房子里去,我妈给我留的,他不会去。只是那里还是空的,高考完我可以帮你买一些必需品……” “停停停……你觉得我走了就没事了?” 到底是血脉亲情难割舍,又或者是冷静下来发现这件事被戳穿了,他的面子也要受损。 只要我走得远就没事了,谁还会追究发生过什么。 “你不是让你妈给你买……” 哦,昨晚在门外面听半天就听到这个了是吧,事不关己的人总是会避重就轻。 “陈杭,你永远学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问题是要解决的,不是逃避就会消失。” 卡片塞回他口袋,我摇摇头叹出口气。 跟他沟通总是这样隔靴搔痒的难受。 有次我不满他挑选的电影,拒绝了他的邀约,他转头换了另一部我也不想看的,就是没想着问我想看的是什么。 他只会在自己的选择里,选认为我会接受的,而不是我喜欢的。 带着点失望的情绪,托着腮看着教室的座位慢慢被人填满。 正山今天也踩着点到的。 同学们开始稀稀疏疏地早读,新来的英语代课老师坐在讲台上,低着头批改试卷。 我在桌底下翻开夹着照片的书,抽了一张出来,轻轻扇在他的大腿上。 “你是不是知道这些照片?” 我也是猜的,这么好的折辱谷嘉的方法,刘曼怎么会没给他看过。 碍于上次叫他起来读题,正山没有在代课老师带的早读课上补眠。 垂头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照片,他眉心紧出了一道川字。 “你是不是看过了?” 眼神对上了又避开,他喉咙里发出了轻声的“嗯”。 我没猜错,他一定是那个因,让我困惑的是为什么? “刘曼喜欢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喜欢我?” 退一万步,他就算喜欢谷嘉,刘曼又怎么知道,他也不可能跑到刘曼面前跟她说这个事。 而谷嘉根本连他这个人都不熟。 他没有表态,转头望向了课本,眼神明显没聚焦在上面。 班主任嘴里的其他同学是谁,谷嘉妈妈嘴里的同桌……不可能是正山,哦,那个大喇叭。 “我之前的同桌,那个人你熟吗?” 我朝远处指了指,描述了一下座位,他顺着我的手指看了看。 “不,算。” “那她跟刘曼,熟吗?” 他思考的时候眼睛又失焦了一秒,左右停顿了一下摇摇头。 我望向那道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想在一团乱麻中理出点头绪。 太阳折过窗玻璃,映出些教室里的人,我在窗边沿底下分明看见了一抹透明的人脸。 她探头探脑地,目光梭巡了一圈,落在那个背影上,眼神疑惑了一瞬,又转着脑袋搜寻。 最后落在我眼睛里,她嗖的一下躲到了墙边。 刘曼也来了学校,一如寻常,对上我的脸色永远带着一丝不悦。 我费了些心思观察她和大喇叭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一无所获。 第二节课的课间比较长,我把大喇叭叫了出来。 她站在开水房的角落里,斜着眼看我。 背着人群,我大拇指捏在谷嘉的脸上,把照片递到她脸下面,目光锁着她脸上的表情。 “你见没见过这些照片?” “没有。”她的手摸上了鼻子,没看我,脸挪向了窗外。 “哦,班主任说你拿给我妈看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扯松了扎在脑后的马尾,重新扎高了些,撞开我的肩膀低头走出了开水房。 第8章 深渊有多深[番外] 谷嘉站在开水房中间,不停地有人从她身上穿过。 大喇叭走开后她才凑过来。 我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你怎么来了?想通了?要好好学习?” “我来看看。” “看有没有人欺负我?” “你找她,做什么?” “她把你的照片给了你妈,我找她还能做什么,算账。” “为什么?”她脸上丝丝惊讶,转念一想,“她为什么有那些照片?” “我也想知道。她跟刘曼熟吗?” “不熟吧……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她们两个讲话。” “算了。”总到关键时刻都只能算了,没有一条线让我想得明白。 开水房的人开始变少,快要上课了,我看了她一眼,她丧丧地垂着头。 “真不想来学校,变成鬼也不想来。” “来都来了,你跟着她,看看她平时有没有跟刘曼来往。” “啊?” 谷嘉倒是听话,仗着别人看不见,在教室里走来走去。 只是会绕着刘曼的位置走,怕她变成鬼了刘曼还会抓着她欺负。 一开始还畏首畏尾的,晚自习的时候干脆整个人坐到了大喇叭的桌上,盘着腿托腮静静凝视她。 偶尔来我旁边絮絮叨叨的,我也没敢应,偷偷撇她几眼,摆摆手示意她到别的地方去。 她窜到座位中间,歪着身子打量起了正山。 “哎,我怎么没发现他也挺好看的。之前坐我后面没事总趴着,我都没见他正脸几次。” 说着语气还害羞了起来,我清了清嗓子,吓得她瑟缩了下脑袋。 她愿意多抬抬头看看,比陈杭好看的人哪止一个两个。 晚自习下课没到校门口谷嘉就消失了。 正山则还是在我旁边一步远,亦步亦趋走在后面。 从早上照片的对话到现在,他都没跟我说上第二句。 路过校门口那几个花花绿绿的人,他破天荒地扭头看了一眼,刘曼不在里面。 他又没转弯,走在路外侧。 “那那些人……都……” 他开口的一刻我呼吸都放慢了,自觉这样他说话的压力会小一些。 “都……都在照片上。对吗?” “应该是吧。反正都是刘曼认识的人。” “我。”他手里拿着的习题册发出了叩的折叠声,往他手指方向窝了起来。 “没关系,慢慢说。我家还没到。”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低着头在微亮的屏幕上摁着。 走出几步,他拿着手机向我指了指,一条未读短消息。 【我找过刘曼,她现在不想理我。你要保护好自己。】 “唉,我保护得了自己还用受这欺负?你这还天天送我回家,她理你才怪。” 他脊柱微微弯下去,肩膀泄了气,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摁下。 “哎!哎!把对不起删掉哈,有话好好说,没事别瞎道歉。”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挺直些,别搞得自己像个罪人。 【我会想办法的。这段时间我陪你回家,在学校你最好也别落单了。】 趁我看信息,他拿过我手机,把 1 号键设成了他的号码。 一起长大的两个人,怎么就没有发展出同一颗善良的心呢。 “刘曼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人?也喜欢欺负别人?” 他快速地摇了摇头,手上摁得飞快。 【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是我,她是帮我的那个,她一直对我很好。】 “她的好是要回报的,你看,现在你不肯以身相许,她就找别人麻烦。” “嗯。” “那是你们小时候的事,跟我没关系,不接受洗白!” 【我没这个意思,我知道是她的问题。】 “所以她为什么会认为你喜欢我?” 他思考了一阵,犹豫着在手机上打字。 【可能是因为那些纸条吧。】 纸条?小木盒里那些纸条?正主原来是他啊。 “难怪上次在器材室她脾气那么大,她是不是以为我跟你有什么啊?你前面写的那些纸条我都不知道是你写的啊!我好冤!” “你没事干嘛一直给我写纸条啊?你喜欢我吧程正山?” 双双陷入无语,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无名火,为了泄愤朝他手臂拍了一巴掌。 路灯暖黄,看不清楚他脸上的颜色,从他不自然的神情里我断定他的脸现在一定是红的。 他身上有和谷嘉相似的拧巴,换作我,早憋死了。 这次他没有目送我,刚到小区门口,直接扭头加紧脚步,三两下就越过马路,拐个弯没了影。 小区的绿化做得挺好,一排巨大香樟下绕着草地栽着海桐花。 快走到楼下,遥遥望去,数了数 17 层,灯光亮着,忍不住又想厚着脸皮去蹭碗鸡蛋面。 突如其来的一股蛮力将我推倒在灌木丛里,修剪过的枝丫扎得我浑身刺痛。 我伸手往草坪上爬了几步,大树把这里遮得黑黢黢的,我手心下压着细细的小草,湿漉漉的。 刚扭过身,一个人影跨骑到我的腰上,肺里一下被挤空,我咳嗽起来。 “陈谷嘉!你是不是想死!” 刘曼这回没在校门口,跑到我家楼下守株待兔来了。 她一边压着声音骂得难听,一边扯我头发。 另外两个人绕了远路,从灌木丛的开口处进到了草坪里,蹲在我头两边。 我没喊两句,很快被捂住了嘴。 有人在扒我的衣服,有人在扒我的裤子。 我拼命转动手腕,想从禁锢中抽出来,但这具身体的力气实在太弱了。 说不了话,我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五月的天,皮肤贴在草地上竟有些凉津津的,我的上半身很快空荡荡了,这里阴暗得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有好多只手在我的皮肤上抓揉,混乱中有只手在我胸前拧了一把,我的背爬上一层冷汗。 我缓了一口气,用力地咬了一口,获得了须臾的空气。 “你们这样是要坐牢的!” 这回的人没有上次像寸头那样怂,开始拉扯我下身最后一块遮羞布。 “刘曼!你冷静点,我们聊聊好吗!” 我尽量蜷缩着身体,没压住话中颤抖的语气。 一阵哭声从一旁传来,我扭过头,谷嘉透着光的身影站在灌木丛外,她焦急地抓挠着胸口,犹豫了半秒冲到我身旁。 “让我进去!她要欺负的是我!让我进去!你出来!求求你!求求你!” 谷嘉无助地挥着手,想把他们从我身上拨开,头死命往我胸口挤,试图把我的灵魂从她的身体里剥离。 刘曼依旧骑坐在我身上,另外两人直起了身,我听见了拉链拉开的声音。 “你们还不快点!在等什么!” “靠,别催。搞得我紧张,起都起不来了。” 其中一个人往我腿间靠近,刘曼想起身让点位置,立马被我挣扎得又坐了回来。 我的胸腔被压得要窒息了,快没了力气。 谷嘉一边大喊一边哭泣,有一刻我的视线飘得很高,看到了刘曼头顶的发旋。 下一秒又被拉扯着呼吸。 我腿间感觉到几滴液体,接着是一声咒骂。 谷嘉的声音在我耳边越放越大,她像个落水的人,一遍又一遍伸着手想要揪住我。 忽然刘曼猛地往前扑到我身上,另外两个人也没准备似的发出两声痛呼。 草坪上有人扭打了起来,我用尽力气推开刘曼,重重往她脸上挥了一拳,打在她鼻梁上,她往一旁倒下去,捂着鼻子哼哼。 我扯过零零落落的衣物,胡乱往身上套着。 借着点树叶缝隙漏出来的光,白色校服的陈杭被两个人压在了下面。 我摸到手机,拿起来朝其中一人的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场面混乱得看不清谁是谁,手机被我当成唯一的武器,只要不是白色衣服的就往上敲。 我大声地喊叫着,刘曼上来捂我的嘴,只好扯着她的头发不让她再动手。 见事情黄了,刘曼挣脱开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另外两个人也紧随其后,一下子就窜进了夜色里。 我歪倒在草地上喘粗气,陈杭也一下子倒了下来。 世界安静得像睡着了,没有人发现这个角落。 谷嘉跪在旁边,头埋在我胸口,不停地抽泣。 我侧过头去,陈杭手臂遮着脸,呼吸逐渐平顺。 “谢谢你。” 我抹了抹一片潮湿的脸,汗水混着泪水落在唇上,又咸又苦。 他没说话,撑起身的时候嘴里嘶的一声。 “打到哪里了?快高考了,你可别伤了。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翻身爬起,往他靠过去,想拉他一把。 “对不起。” 该道歉的人一句话都没听到,倒是两个救过我的人轮番的道歉。 我叹息着拉过他的手臂,互相支撑着站起身。 走到电梯里我才看清他红着的眼睛,他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我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碎了,上面还沾了点血。 “借我手机用一下。” 他翻了两边的口袋,没找着。 “可能刚才漏了。” 我跟他一起折返回去楼下找,黑灯瞎火的什么也没找到,我手机变成了真的砖头,开机都开不了。 “算了,上楼再说吧。你打算报警吗?” “嗯。总不能吃这个哑巴亏吧,这是犯罪。” “好。” 他轻轻在我肩上拍了拍,我猜他是想表示一下支持,但什么都没说。 第9章 第100个愿望[番外] 刚进 3303 的门,谷嘉妈妈从电视前偏头看了我们一眼,趿拉着拖鞋快步踱到了我们面前。 视线从头到脚从左到右扫过。 她鼻孔翕合,像个充满气又忍耐着不敢爆炸的气球,试图表现出关心,一点一点地释出气。 “又怎么了?又打架了?” 我们两个人白色的校服都沾满了草地上的泥渍,她注意到陈杭的脸上还挂了彩,没捏住出气孔,情绪随之一飞冲天。 “陈杭要高考了!你还让他帮你打架?陈谷嘉!你到底在干什么!” 陈杭爸爸站在沙发旁,嘴角撇着,一只脚迈了出来又停在原地。 “阿姨!是你女儿被人欺负了,你应该关心的是她!” 谷嘉妈妈被陈杭吼得低下眼,斜睨着我。 她一把拉过我的手想往楼上走,陈杭伸出手臂挡在了我前面。 “今天这个事得报警。” “她跟同学间闹矛盾不是一次两次了,上次也是这样,净给我找事。” “她找了两个人打算□□我!这是闹矛盾吗?这回又打算和解吗?你不是我妈,别替我做主了。” 被那两个字刺了一下,她倒吸一口气,更坚决地离开这个会让她丧失理智的地方。我往前踉跄了一步,甩开了她的手。 陈杭跨着大步,走到茶几前拿过桌上的手机。 解了锁,刚摁出两个“1”,手机被他爸一掌劈落在地。 陈杭的眼里冒着火,想拾起地上的手机,他爸毫不迟疑地一脚踩碎了亮着的屏幕。 “你在怕什么?怕跟你扯上关系吗?” 谷嘉妈妈惊愕地转过脸,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巴掌已经落在了我耳侧,嗡嗡响。 我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想吼她,她先一步捂着耳朵尖叫起来,扒拉着我肩膀往外推。 门重重地在我身后关上,我被赶了出来。 我疯狂地摁着电梯的下行键,心里憋得慌,空旷的走廊都让人窒息。 陈杭横出手臂,拦住了将要关上的电梯门。 “你要去哪?我陪你去医院。” 想来,他对谷嘉上次的举动仍然心有余悸。 我平静了下语气。 “没事,我会去的。你先回去,我有地方去。” 他的手固执地扣在门边,我上前拦住他欲迈进轿厢的脚。 “真的,你回去,拜托。” 他拿出那张早上塞给我的门卡,不由分说地放到我的口袋里,收回了手。 “上面写了地址。” 电梯门关上,我按下了 17 层的按键。 我狼狈得像个打输了架的流浪猫,垂头丧气,满腔怨怼。 徒劳地理了理身上的尘土,摁了门铃。 门打开,她只看了一眼,惊得立马将我拉进了房里。 “怎么了?你哪里受伤了?阿姨带你去医院。” 太阳穴一根神经一直跳,见到妈妈的那一刻松懈了些。 太压抑了,这段日子像被关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容器里,看得清楚,逃不出去。 好不容易敲碎了一个裂缝,我奔着那点出口里透出的氧气,跟她说了所有的事,谷嘉的事。 她握着我的手,密密地渗出汗,却还是握着,没有松开,甚至捏得有些紧。 她进了我的房间,给我拿了干净的衣服,让我换上,把我换下来的衣服装进了一个袋子里。 她没有安慰我,因为一开口嘴角便止不住颤抖。稳了稳心神,她拉着我起身。 “我们去医院。” 一路上,握着方向盘的手始终浮着几条青筋。 做了检查,在我身上采集好证据,警察也来做了笔录。 还是不可避免地通知了谷嘉的妈妈。 她来到医院的时候冷着脸。 妈妈伸出手搂着我的肩,自己往前站了半步,吐出胸口淤积的一口气才开口。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有你这种妈?” 她比谷嘉妈妈高了快一个头,眼神从上而下压着,覆在我肩头的手也紧了紧。 谷嘉妈妈向上斜睨着那双狭长的凤眼,不甘落在下风。 “你谁啊?陈谷嘉你给我过来!” 我别过脸,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我也是妈妈!但不是你这样的!你要感谢你脚下的土地,不然你也要被拉去坐牢!” “你什么人啊,管什么别人家的事?” 被当成所有物的侮辱让我气血上涌,迈一步站到她跟前,盯着她的眼睛。 “谁跟你一家,我说了你不是我妈,你也别管我的事,还要再说几遍?” “你以为我愿意来?” “你可以不来,你以为我愿意你来?” 她的手抬起又放下,再抬起被另一只手打下。 “走,跟阿姨回家。” 妈妈拉着我的手越过她,径直走向电梯。 “陈谷嘉!你走了就别回来!” 她跳脚,音量提高了几分,被路过的护士睥了眼,气急败坏地把手里的小包砸在地上。 我的房间还是原本的样子。 那张没写完的愿望清单摊在桌面,只是上面有些字被水渍模糊掉了。 我细细看着每一条,为了写够一百条的仪式感,里面有好多都是照着网上的模板抄下来凑数的,只有前面的愿望显得认真。 关于冒险,关于生活,关于爱情,十八岁的我憧憬的生活遥不可及了。 我从抽屉里翻出同一支笔,认真地在 95 的下一行,落笔写上 96。 【96.妈妈重新找回快乐】 【97.谷嘉开始新的生活】 【98.坏人都得到惩罚】 【99.谢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 【100.下辈子还做妈妈的女儿】 所有的愿望收进抽屉,留在俞山雨的十八岁。 妈妈给我拿了枕头被子,我睡在了另一间客房里。 半梦半醒间,我听到外面隐隐的哭泣声,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的早餐,是治愈鸡蛋面。 妈妈拿出了一台备用的手机,存了她的号码,让我有事情一定要联系她。 一再坚持开车把我送到学校。 到学校的时间足足比往常早了快半个小时。 快到六月了,早晨的空气居然偷偷夹着丝丝凉风。 郁闷的心情随着空气的缝隙舒了口气,在操场走一圈散散心,跑道上居然遇到了老朋友。 “大毅!” 他跑过我身边的背影顿了顿,茫茫然回过头,脚步碎碎地跑着没停,环顾了一圈,没见到认识的人又打算继续跑。 “喂!刘恺毅!” 他疑惑地站定,转过头来对上我的眼。 “你叫我?” 我翻了个白眼,好笑地看着他。 突然怀念起以前,每天早晨体育生都会集合在操场热热身,做一些基础的体能训练项目。 大毅嘴巴笨,人高马大的,很爱说些傻话,自来熟,挺搞笑的一人。 我们俩交情不错,他还经常当电灯泡,跟着我和陈杭一起吃吃喝喝看电影。 “不是要高考了么?还有闲心晨跑呢?” “我单招过了,高考就走个过场,不是,你谁啊?” 哦对,他在省级运动会拿了个第二名,还评了个二级运动员。 “恭喜你哦,下次争取拿个第一。” “谢谢。”他放慢脚步走在我旁边,疑惑地低头朝我头顶看来看去,“哎?你到底谁啊?我们认识?我忘记了?” “嗯。你忘记了啊,你上次看 3D 电影还吐了我一爆米花桶呢。” “啊?对不起啊。我真的忘记了。” 每次都嚷嚷着要看 3D 大片,回回都晕得吐一塑胶袋,上次看个哥斯拉,没来得及,直接把我还剩半桶的爆米花拿过去吐了个满,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阵酸臭味。 “以后上了大学别带女朋友去看 3D 电影了,我怕你找不到老婆。” 他一脸不在意,表示以后他老婆爱他就要爱他的全部。 我摇摇头,不,不包括呕吐物。 他又纠结了一会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去看的电影,我胡诌了一通,他说哦哦哦,想起来了。 他能想起来才真的有鬼了。 笑着跟他在教学楼下分道扬镳,忍不住回头看他跑上楼梯的背影,鼻子酸酸的,心情莫名朗朗。 陈杭斜倚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我从楼梯口走出来他就看到了,转过身,目光迎着我。 “你也会担心人了啊,长大了陈杭。” 或许觉得我语气有些奇怪,他探究着我脸上似乎愉悦的表情是不是在装样子。 昨天的伤害历历在目,我不得不抽身以上帝视角来面对这些事实,才能减轻一些心理上的折磨。 虽然没实际发生到最后一步,但痛苦是第一人称的临场体验。 我不是谷嘉,我必须不是,我是俞山雨。 “这是我的,旧的,你先拿着,有事找我。” 我推回他递过来的手机,让他在妈妈给我的手机上输自己的号码。 他疑惑却没问,接过手机,响了一声挂断。 早读铃声响,他说注意安全,上了楼。 第10章 夏虫不可语冰[番外] 刘曼没来,确切地说,她跑了。 因为她的逃跑,案件搁置了下来,大家都在找她,还有那两个不知哪里来的共犯。 班里暂时风平浪静,风声被拦在屏障之外。 正山掌握了主动权,给我递了一张又一张的纸条。 【我应该跟着你进去的。】 【刘曼昨晚来找过我,我没留住她。】 【我不知道她居然会做出那样的事。】 【我应该早点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是我害了你。】 【对不起,都是因我而起。】 【你不要原谅我。】 等不及写在一张纸上,他写一句便撕下作业本一角,折都不折,放到我手心里,我看过后,他立马揉成团扔到垃圾桶去。 我不清楚刘曼向他坦白到哪个程度。 他挎着脸,握着笔的手指尖泛白。 我按住他那本被撕得边角零落的作业本,落笔飞快。 【刘曼跟你说了什么?她找人□□我的事?】 他眼眶瞬间红了,猛地撕掉整页纸,不断重叠撕得稀碎,塞进了口袋里。 紧紧捏住我的手,颤抖得力气都控制不住,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 我无奈,用手遮着嘴,侧过头凑近他耳边。 “虽然她没成功,但是这次她逃不了的。” “谢谢你上次救了我,但是你一直知道所有的事情,包括照片。” 我没有资格替谷嘉原谅谁,他的袖手旁观何不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懦弱的善良伴随着愧疚,是他该的。 他松开手,眼角那滴泪还是没盛住,滚落下来。 一整天,正山像个罪人一样。 课间抢过我的杯子去打水,放在桌面,又静静地低着头。 不知被谁看到了,班上的小团体凑在一起目光流连,窃窃私语。 想来也是,谁不知道刘曼喜欢正山呢。 刘曼的缺席,正山流下的眼泪,我和他这阵子的熟络。 够编八百个故事了。 晚上的空气不如早上的那般新鲜,沁满了一日的浊气。 我无意与他冷战,是真的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他依然跟在我身后,只是今天离了几步远。 校门口陈杭居然等在那里。 “请假了?” “嗯,跟你一起回去。” 今天那群花花绿绿的人也不在了。 走到那处转弯,我回过脚步,走到正山面前。 “你回去吧,我跟他一起走。” 他们对视了一眼,陈杭才发现原来还有个人跟在我们后面。 正山没坚持,点了点头,向转弯那头走了。 “同学?” “不然?就这样我还有空谈恋爱?” “你交过男朋友吗?” “你很闲?” 他故作无意的语气实在跟他不搭,我懒得追究,也没那个心情。 今天他倒是莫名其妙地并肩走在我一侧,偶尔还落后一两步。 “山雨。” “干嘛?” 我脖颈一僵,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已经开始找补。 “你说什么?没下雨啊。” 拦不住他有话要说,陈杭伸手拉住我站定,又很快松开垂在身侧。 他站在路灯下,我站在墙边隔出的阴影里。 装作抬头看他,目光落到他耳后,路灯上绕着几只飞蛾,反复地扑那团没有烈意的火。 他罩在暖黄的光里,看着很热。 “你是俞山雨。” “俞山雨是谁?” “我没在问你。” 他能说服自己得出这个结论着实让我惊诧,不知是夸他聪明还是有想象力。 我能想到的唯一马脚只有刘恺毅,还是大意了。 我选择用沉默负隅顽抗。 “昨晚,电梯停在了 17 楼。” 我摊开手耸耸肩,等他摆出更多的论据支撑他的说法。 “今早,我看见你跟刘恺毅一起进的教学楼,他都告诉我了。跟他一起去看电影的,是我和你。他不记得,不代表我忘了。” “哦,你真聪明。” 我爽快认了他又滞住了,方才的理直气壮忽然由头缺失。 “怎么……” 要能解释得清也就算这么回事了,眼前的情况我只能说个大概。 他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摆摆手朝前走,告诉他上次进医院,想起来又忙解释,我本人可不是自杀,纯属意外。 又说到谷嘉,我浅浅带过了一下她的灵魂还在,没透露她经常到他房里去的事。 他追问欺负谷嘉的人为什么会到如此地步,我归因于青春期容易上头的嫉妒心,和不怕死的毁灭欲。 实在抵不住问,不确定谷嘉是否愿意我将她的私事告诉他,只好将话题扭回他身上。 “对了,我一直想跟你提分手来着,没来得及。” 他不说话了,朝前走了一段,倏然转头扳过我肩膀问为什么。 小区门口人来人往的,跟他在这讨论这个影响不好。 “喂!你现在是我哥!保持距离!” 我双手拨开他,后退了一步,继续往小区里走。 兀自沉浸在纷繁的思绪里,陈杭一时捋不清要说的话。 或许想到昨晚的事还是别的什么,他情绪复杂,眉眼间露出些烦躁。 这段时间他的确成熟了很多,也不像之前那样自顾自的。 回 3303 的路上,他一边思考一边袒露了很多我从未想过要问的事。 提及他的父亲,他说谷嘉的妈妈已经是他爸第三个老婆了。 他爸妈在他小学时离婚后,他被送回了中国跟着爷爷奶奶。 回来以后他一直住校,很快忘记了亲情是什么味道。 他爸再婚又离婚,前年才回国,刚回来没多久又跟谷嘉的妈妈领了证。 习惯了人总是在半路上遇见,陪伴一段时日之后自然的分开,无论谁都无关紧要,对他的人生来说自己才是主体。 原先的我,他的女朋友,就是他在青春路上的一个锚点。 在自己人生都把握不了的年纪,他无暇顾及我的感受。 我说你真自私,他承认他后知后觉。 “幸好,幸好还有机会跟你说这些。” 听完他的话,诧异那一年间我对他的了解跟普通朋友没什么区别,我也曾经是个只用自己眼光看待生活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谷嘉,幸存者偏差导致我看轻她的遭遇,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只要反抗,就不会有人能凌驾在她头上。 事实上,夏虫真的不可语冰。 没想到接下来几天,我都找不到谷嘉的身影。 她消失了。 我依旧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到 3303,将每天踩着脚步试图跟到我房间的谷嘉妈妈拒之门外。 我与她本无瓜葛,对她的忍耐逐渐到了极限。 “让人知道你那些事,全家都跟着丢脸。” “你再这样!我就把你老公的腌臜事都捅出去,我可不怕丢脸。” 她的目的昭然若揭,无非是息事宁人,留存脸面。 现在事情的进度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范畴,自有法律会丈量。 她问我是不是没有羞耻心,我嗤笑,有羞耻心的人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无心顾及学业,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以后,我的目标缩得很小,只想让谷嘉能好好地活下去。 盼着她重新出现在哪个角落,每日心焦。 木盒子里的纸条被我全数倒在床上,我才发现每一张上面都写了个小小的数字。 我翻找到标着 1 的打开。 【谷嘉,没关系,第二名也很棒。】 逐张逐张揭开,前面的话大都是鼓励,慢慢到担心和安慰。 谷嘉的情绪起伏,心境变化,都有一双眼睛时刻关注。 起先还是学习上的,后面欺凌、妒忌糅杂进了她的生活。 【谷嘉,不要听那些声音。】 她发现自己关不上自己的耳朵,恶意自会找上门来。 【谷嘉,一切都会过去的。】 出于同情或者别的,正山也许也是后知后觉自己才是那把刀,但他还是一刀一刀地砍了下去。 在他的凌迟下,她终究还是死了。 只是没想到我接过了这根接力棒。 所有的纸条被我带到了天台上,倒进了那个我烧过笔记本的铁盆里,点燃。 【生活一定还会继续的,朝好的方向,我在努力,等你回来——俞山雨】 一周过去了,刘曼仍不知所踪。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高二的学生事不关己,反倒是看热闹般地松弛。 课间课后都扎堆谈天说地,我依旧没有朋友,连同学的名字都认不得几个。 从厕所回班,路过前几排的座位,恰好偏头扫见两颗凑在一起的脑袋,缝隙里亮起的屏幕上是放大的照片。 我脚步顿在原地,看清后伸手抽出了手机,左右划动了几页,内容似乎很多。 被抢了手机的女同学慌张地想夺回去,我躲闪着没法看仔细。 瞪她第二眼我才认出这两人,是那日与刘曼一起在厕所围堵我的小跟班。 “你们不想跟刘曼一个下场就别动。” 她们也不知道刘曼怎么了,但是学都不来上了,肯定是出了事。 缩了手没敢再抢,让我看完了把手机还给她,话语中带着怯意。 本来学校里就不让带手机,大家都遮遮掩掩的怕被发现,我决定找个隐蔽的地方看。 “万一老师问起,你就说我拉肚子,去厕所了。” 谷嘉原本的手机里被她删得干净,她又一直支支吾吾的不愿多说,我无法完整地了解她遭遇过的所有事。 我原本以为自己是她并肩作战的战友,义愤填膺地想要反抗,她却当了逃兵。 相册里的内容看得我牙齿都要咬碎了。 里面有我见过的部分照片,其中还包括了她提过的聊天记录。 更让我难受的是一些视频,被逼着喝别人吐回杯里的饮料,吞下别人嚼过的口香糖,异性伸向她**部位的手…… 我没有开声音,旁人嬉笑的表情已经让我生理不适。 聊天记录的照片都是用另一台手机侧拍的,看得出拍得有些慌张,画面有些动态失焦。 在其中一张的角落露出了一个手机绳的挂坠,是一个木头刻的小葫芦。 刘曼的手机上没有挂装饰,她也大可不必偷偷摸摸地拍。 没在厕所多待,把所有的照片传到我手机上,再把原来的删得干干净净。 下课回头质问她们,这些是从哪传出来的。 失去主心骨的两人没了往日嚣张的嘴脸。 披着头发的显然不想说,另一个扎着低马尾的犹豫了一会。 “班上的小群。” “谁发的?刘曼?” “刘曼不在群里。” 我让她打开那个群给我看看,她一开始拒绝,威胁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找到递给我。 群里没有刘曼,倒是不少吐槽刘曼的,班里的小群体人还不少。 我打开聊天文件定位了一下最顶上的照片。 吴欣雨?大喇叭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这些东西要是传出去,你们这个群里所有人都有责任,你看着办。” 我咬牙把手机丢回给她。 第11章 祝你前程似锦[番外] 照片和视频已经小范围被传阅,除去这群里的十几个人,保不准会流到哪里。 下午放学,大喇叭在座位上起身,我走过去叫住她。 “你为什么要传那些照片?只是因为讨厌我?”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手机上的聊天记录也是你偷拍的吧。” 她闻言越过我要走,我挡到她面前,她不耐烦地低头皱眉,周旋了几步。 “你凭什么说是我?” 她发出的声音低得像气音。 “刘曼说的。” 周围还有在座位上收拾东西没离开的同学,无人在意我们两个老实人的暗流涌动。 她目光低低环视了一圈,不想被别人注意到,眼底迅速划过一抹怨毒,没漏过我的眼睛。 我没来得及开口说下一句,她果断转身加紧几步向教室后门走去。 没追上去,在她心里埋根刺就够了。 正山没来上晚自习,这几日我跟他的交流断崖式减少。 看得出来他最近的消沉,晚上跟在我后面回家都刻意离得很远。 想了想,还是发了个信息给陈杭,告诉他今晚放学一起回去。 眼看高考还剩半个月,最近发生的事多少对他也有影响。 我坐在保安室里,细细翻看了今天拿到的聊天记录。 诸如“你穿小裙子看起来很甜”、“uncle 很开心有个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儿,真想抱抱你”、“嘉嘉长得跟妈妈真像,uncle 都差点认错了,你比妈妈更可爱,爱你”…… 没办法用这些记录让他得到什么严重的实质惩罚,但还是把我恶心了个彻底。 玻璃被叩叩敲了两下,我抬起头,陈杭身后的刘恺毅挤眉弄眼地笑着向我招了招手。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是陈杭的妹妹啊,让我瞎猜了半天。” 不得不说粗线条的人也挺好的,脑袋里不记事,我要是说了,他可能也拆穿不了陈杭的妹妹更是压根没跟他去看过电影的事。 “你朋友多,我说了你也不一定记得。” 他憨憨地笑,嘴上说着不可能,我记性可好了。 与我们同路了一小段,刘恺毅要到公交站去等车。 “祝你前程似锦啊,大毅。” 他倒退着走出几步,朝我呲着牙摆摆手,可爱地抱拳。 “承妹妹吉言。以后跟你哥一起来聚会啊。” 我也冲他笑着挥挥手,在他转过身的瞬间,我猛然意识到这是真真切切的道别,眼睛酸得几乎睁不开。 陈杭轻轻抚了抚我头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路我捂着嘴,双眼漏水似的哭。 “你们俩还是真感情啊,你那啥的时候,刘大毅眼睛肿了好几天。”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冷血啊。” 在陈杭之前,我跟刘恺毅就已经是好朋友了。 体育生平时需要做很多不同的项目练习,让身体保持在运动状态,累人而且乏味。 有个人一直叽叽喳喳的,即使只是动动嘴皮子聊天,再无聊的生活都会有趣起来。 大毅是个极好的话搭子,好话赖话他都能接。 “别人都说你是我后宫里的鱼。” “看不起谁呢,怎么不说你是我后宫的鱼。” “切,你宫里就我一个女的,还鱼呢。” “哦,那你是宫女,给大爷捏脚。” 跑累了,坐在橡胶跑道上鞋一脱,脚汗味熏得我脑壳疼。 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刘恺毅的情窦闭得死死的。 “和女孩子搂搂抱抱有什么意思,黏糊糊的。” “女孩子都是香的!” “女孩子不出汗?” 我懒得跟他掰扯,扭头和陈杭谈起了恋爱,后宫养鱼这事就是他捅的篓子。 他一直吐槽陈杭才像个皇帝,不管我死活。 来大姨妈还给我买加了冰的奶茶,还不如他一个被打入冷宫的。 我那会还反驳他,陈杭又不跟我一起训练不知道我生理期。 脑袋都差点被他的食指点开花。 人突然没了,我能想象他有多难过。 越想越抑制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 陈杭左右翻翻裤兜,愣是没翻出什么有用的,让我在路边等会儿,他进便利店买了包纸巾,抽了张给我。 “我也哭了的。” 憋了一路,他话里带了点委屈。 我擤了擤鼻涕,不信地瞥了他一眼。 “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是,我不太会关心别人。” “那就是你不够喜欢我。” 他抽出我手里的纸,扔到路边的垃圾桶,又给我递了一张。 现在的对话多少有些无意义,纠结程度深浅对我来说不太重要了。 倒是让我想起,还有个没有好好告别的人。 等这些事结束,再去要一碗鸡蛋面吧。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陈杭突然问我。 “以后你还会消失吗?” 我没有回答,但答案是肯定的。 作为谷嘉活着,只是个有阶段性目标的过程。 “会吗?” 他坚持追问,我加快脚步走到前头,他跟上又补问了一句。 “谷嘉!” 一声呼唤,妈妈挥挥手,脚步疾疾走来,手里拎着个纸袋子。 我霎时两眼放光,赶忙迎上前。 手里的纸袋子往前递了递,里面是汤,她平时不下厨,到外面买了在小区门口等我下课。 惊喜地谢过她,还贪心地借机拥抱了她一下。 “我怕学校门口人太多错过了,在这里等你。” 妈妈瞧了瞧我身侧的陈杭,眉毛略微抬了抬,闪过一抹惊讶。 那一下还是对上眼了,陈杭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阿姨好。” “你是不是叫陈杭?” 我这才想起我给妈妈看过他的照片,打算她的话头,忙挽上她的手往小区里走。 “对,他是我……我妈老公的儿子,现在的哥哥。” 她想回头再问些什么,我东扯西扯地找了些别的话题。 陈杭没接上话,默默跟在后面。 进到楼里光亮处,妈妈才看清我擦得发红的鼻头。 担忧得额头起了两条皱纹,追紧着问是不是今天学校里出了什么事。 我再三保证没有,陈杭也附和了几句。 她叮嘱我一定一定有事要给她打电话,才不放心地从 17 楼的电梯出去。 电梯合上,又上了两层楼,陈杭才开口。 “她知道吗?” “不知道,可不能让她失去我两次。” 他欲脱口的话憋了回去,转而问起了别的。 “她为什么好像认识我?” “呃……我给她看过你的照片。我们母女关系好,啥都说。” “啊……早知道我刚才好好打个招呼了。” 电梯里四面八方映出他懊恼的脸,与我在镜面里对视上。 我噗嗤笑出了声。 “神经。” 他也没忍住,想抿住嘴,嘴角还是挂了起来。 从我变成谷嘉以来,与他之间的气氛少有的融洽。 这份和谐截止在 3303 打开门以后。 那部分聊天记录,我在保安室就给谷嘉的妈妈发了过去。 3303 的客厅欧式装潢,中央还挂着一盏中看不中用的吊顶水晶灯,我就没见它亮过。 米白色的皮质沙发被紫红色的液体浸黑,琉璃茶几上的花瓶歪歪扭扭倒着,里面插着的亚百合泡在桌面的水上奄奄一息,包装精美的糖果巧克力零散一地。 主人房里吵架的声音隔着门,只能听到高频的女声。 陈杭推了推我的背。 “走吧,上楼去。” 他选择不听不看不闻不问。 这样不体面的场景,我反倒喜闻乐见,甚至想趴到他们房门口去听墙角。 可惜还是被陈杭赶回了房间。 翌日,我是被谷嘉叫醒的,在鸡都没醒的五点半。 困得我没有心思欢迎她,手臂遮着眼睛听她絮絮叨叨。 “我知道刘曼在哪里,他爸把她藏到乡下去了。” “昨晚,我们班那个谁,正山,程正山,去找她了。” “他劝刘曼去警察局。刘曼没同意,要他,要他那个……” “他们吵架了,也不是,是刘曼自己在那说,她还要自杀!” “喂!俞山雨!你听我说!你快起来!” 谷嘉用她那无缚鸡之力的手虚空地捞来捞去,急得在我耳边一直喂喂喂个不停。 被她一番折腾,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脑子里还是糊的。 “等等等,你慢点说。” “我说完了。” 理顺了一下刚才迷糊间听到的内容,顺势发了会呆。 谷嘉急得又喂喂喂了几句,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这些天去哪了?” 她怔了怔,撇过脸,含糊地说去找刘曼了。 我佯装相信,点了点头。 “回来就好。” 我起身穿衣准备洗漱,大清早的一点动静都显得格外大声。 谷嘉在旁边晃悠,好一会没作声。 “前几天,我到外婆家去了。” “谷嘉。”我摁停手里的电动牙刷,从镜子里看她啥也看不见,扭过头认真地对上她的脸。 “你回来我真的很高兴。之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对不起。” 她慌忙摇头,眼睛一眨一眨的。 “我收到你的纸条了,还有那些程正山写的。” “你又知道是他写的?” 我洗了个脸,谷嘉仰面躺到了浴缸里,她努努嘴,望着天花板。 “我昨晚偷听他跟刘曼讲话了。我是真没想过有人会喜欢我。虽然……我觉得他跟我有一点像。不过,他比我优秀得多,他成绩好,长得也好,只是因为他说话就欺负他的人实在太坏了。” “喂!你也不差,成绩挺好,长得也挺可爱的,喜欢你怎么了?想欺负你的人不需要理由,纯纯是坏而已。” “你说得对。” “当然对了!难不成还是因为你坏别人才欺负你啊,说得过去吗?我看你们两个是挺像的,一个闷葫芦一个胆小鬼。” “虽然我不知道那些纸条是他写的,但这一年有个人一直鼓励我、安慰我,我很感动,我真的不怪他。” 她眼睛往我这边瞟了瞟,声音渐弱。 “这是你们俩的事,我不管哈。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把刘曼劝到警察局去。” 谷嘉脸上的小五官倏地挤作一堆,腾地坐起。 “刘曼真的太坏了。她逼程正山跟她那个……那个!我们还是未成年!” “你看她对你做的事,像未成年吗?后来呢?” “他没同意,刘曼拿了刀片划自己大腿。我看她才不是真的想死呢……我知道想死是什么样的……后来,刘曼抱着他哭,我就走了……” 我蹲在浴缸边,她丧着小脸,抬起眼仔仔细细地看我,我扬起嘴角对她笑。 “你笑起来多可爱啊,你看我。谷嘉,会有很多很多很多人,都喜欢你的。” 第12章 闷葫芦和胆小鬼[番外] 想起昨晚的事,路过客厅时发现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折腾了半天,出门的时间跟往常差不多,整个屋子却静悄悄的。 陈杭预料到今天不会有早餐,跟上我脚步一起出了门。 我随口问了问他高考准备考哪里,他说没变,还是那个学校。 我点点头,还以为他以前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他还想待在这个城市。 “你呢?” 我能有什么好想的,如果以后还困在楼里,那就陪着妈妈一辈子好了。 “再说吧。” “万一……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 正山的位置空着,不知昨晚后续发生了什么。 埋在地里的情愫终究是烂在了土里,血肉模糊又激烈地结束了。 我望着黑板时不时走神,起得太早,没顶住困意,撑着脑袋昏昏欲睡了一整个上午。 下午突然被班主任叫了出去,他面色凝重地叫我到校门口,谷嘉的妈妈把我接到了警察局。 她化了妆,整张脸还是憔悴得没有神采,一路无话。 那晚另外两个男的在别的市被抓到了。 他们都是成年的无业社会青年,已经被拘留了。 刘曼也自首了,满十七岁,教唆犯罪,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学自然是退了,她爸嘴脸依旧嚣张,一副我把他女儿害了的架势。 谷嘉妈妈倒是卯起了劲跟他吵了起来,最后还向她爸啐了一口,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这脸怎么说变就变。 最后补充了些细节,她带着我离开。 找了个吃饭的地方,她领着我进去,像是有话要说。 进门寻了个角落里的卡座,点了几道菜。 盛着茶的杯子握在她手里腾腾冒着几缕热气,我移开目光,看着窗外的路人,等她先开口。 又沉默了半晌,她拇指转了转杯子,叫了我一声,这次是谷嘉,没有陈字。 “我准备跟他离婚了。你想回之前的学校念书的话,我可以联系你爸,如果你要继续在这里念,我再想办法。” 目光交汇的时候她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决定我得征求谷嘉的意见,说要回去考虑。 “为什么之前我跟你说过,你都没当一回事?面子算什么?女儿才是亲生的,他又算什么?” 为什么非要眼见才为实,不见棺材不掉泪,亲生女儿的话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眼前的女人掉下了泪,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开口,这一切在我看来一文不值。 “你只是说……你只是说他对你太亲近了你不习惯,他也说只是出于关心……” “是要怪在我头上,怪我没说清楚了?那其他事呢?是我的错吗?算了,不要骗自己了。” “是妈妈的错,对不起。” 谷嘉一直在这样的霸凌式教育里成长,这样贫瘠的土地开不出勇气的花,也结不了自信的果。 这餐饭吃得味如嚼蜡,她也没吃两口,我让她把我送回学校,别的事再说。 没想到晚自习正山出现了,腕上缠了纱布。 草稿本摊在桌上,笔尖悬在纸上两毫米,踟蹰了半天,我还是落了笔。 【谢谢你,真心的。】 他把那页纸缓缓折叠收进了口袋。 谷嘉决定要回到以前的学校,她爸爸平日常出差,让她回去后住到奶奶家。 她说这也挺好,本来她跟爸爸也不常见面,反正还有一年就要考大学了。 她问我换回来后怎么办,我也说不准,怎么换回来都没把握。 她还有些犹豫,说要不就这样吧,别换回来了,被我严词拒绝了。 学校要布置考场,提前几天准备放假,高二最后一个晚自习大喇叭主动让我留下。 刘曼的具体情况并没有传得很开,道听途说的还是有些人知道了。 出于保护,没有人知道事情的受害者是我,知情的人多少猜到了些。 游移在我身上的眼光有增无减。 等到班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我倚在桌边看她。 她揪着校服下摆,脸上没有愧意,却有几丝害怕。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她像个死鸭子一样呆站在原地。 “你如果不想道歉的话,我只能说祝你未来一片黑暗。” 她抬起了头,咬着嘴唇,眼神飘忽不定。 “我只是拍了那些聊天记录。” “哦?没拿程正山写的纸条?没给刘曼?没跟刘曼说程正山喜欢我?” 清空了的教室显得宽敞不少,话讲得大声些许还落得些回音。 原本存了点认命般道歉的心思,此时她脚尖微微扭向外,带点要逃跑的意思。 她嘴抿得死紧,默不作声,我站起身,拔高两分音量。 “聊天记录的事情,也是你告诉刘曼的吧。她无缘无故抢我手机,不可能为了那点钱。” 索性认了,她头仰起一瞬,吼了一声,又本能地低了回去。 “程正山凭什么喜欢你!你这种人不配!” “那他就是喜欢我,怎么了?你配?阴沟里的老鼠。” 那只死老鼠怕不是也是出自她手,想想也不像刘曼那种无脑暴脾气的人会做的事。 刘曼的下场想必她也是知道了,现在站在我面前不过也是权宜之计罢了,怕我一个不乐意,把她的事捅到老师那里去。 反正下个学期我要走了,她也没有把握我会怎么做。 只是现在她气极了我说的话,一向不敢跟刘曼争,躲在背后戳我脊梁骨,打算一石二鸟。 “陈谷嘉,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她认为我把事情闹大了,自身清白不顾,他人眼光不顾,没脸没皮。 也许流言已经传到了不堪入耳的程度,真相往往因为不够精彩失了信任度。 人泡在里面,只会死,不会更加有尊严。 像她这样在意别人眼光,头都不愿意抬起来的人,又懂什么。 不愿跟她费口舌,我管不着她的人生。 擦过她身边时还是没忍住,留了一嘴。 “程正山就是喜欢脑袋空空的刘曼,也不会喜欢你这种外表和内心都烂透了的人,拜拜。” 踏出教室那一刻,身后桌椅倒塌声,压抑着的嘶吼声,比一句道歉更动听。 陈杭站在校门口,背了个双肩包,手上还拿着几本没塞进去的书,像是要远行的人。 “快考试了,不抓紧时间回去复习?” “复习够了,考试前要放松。” 心口的石头落了地,要不是身上负了重,脚步都能轻快地跳起来。 路上拾了片苹果形状的叶,拧着叶柄旋来旋去,随意聊聊天。 他也知道了那两人要离婚的事,见怪不怪,与他无关。 谷嘉要转学这事他还比较在意。 “是要离开了吗?是你还是……她要回来了。” “她迟早要回来的,她还要高考,考上了大学还要跟她喜欢的帅哥谈恋爱,她的人生还长呢,离开这里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你……”会消失吗?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吗?还是会在哪个身体里?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始终没问,这段时间,我对他的了解已经突飞猛进到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程度。 “也许不会哦,可能会散在风里,雨里,或者是路边的阿猫阿狗,你哪天遇到一个会向你打军体拳的流浪猫,麻烦你好心给我带点吃的。” 相视而笑的那一秒,他的眼睛溢出了亮晶晶的水花。 “这样吧,就当是这叶子。” 我把那片叶子夹进他手中的书里,合上。 踮起脚拍拍他的脑袋,笑话他突然变成痴情男。 是山是雨,总归要回到大自然里去的。 第13章 下辈子还来得及的[番外] 今天小区门口又有个人在那里,静静立在围墙边,躲开了路灯的暖色范围。 脚步将将要迈进那道门槛,我让陈杭先上去,扭了身走向那块阴影区域。 “你要偷偷看我一眼起码也换件黑衣服吧,正山同学?” 白色校服衬衫在阴影里还是切割出了明显的少年形状,加上他生得白,在夜里更显眼。 我歪着头,离他近了几步,他脚步也没挪动,看来也存了心要被发现。 我背着手,看他低头垂下的眼睛,他没了那股急躁开口的劲,话语吐得缓慢。 “你,要,转,学,了,吗?” 一字一顿的像机器人,莫名可爱得不合时宜。 “嗯。你要跟我说拜拜吗?” “嗯。” 又是一把男儿泪就这么轻轻弹了出来,从眼眶到嘴角。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一定要等我哦!” 回头往小区跑,一路上了天台,把谷嘉喊了下来。 我不在的时候,她不太愿意回 3303,每天都窝在楼顶。 “有人要跟你道别,你本人签收一下比较好。” 正山乖乖地等在楼下,脸上的泪只剩了两道反光的痕。 “正山同学,这一年来,谢谢你。学校很糟,同学也很糟,但是你很好。被你这么好的男孩子喜欢,怎么会是一件坏事呢?” 我这个传声筒还尽职尽责地配上了甜美的微笑。 顿停了一会,没有下文,轮到我个人发挥了。 “还有,现在不流行守护天使了。以后别磨磨唧唧的,喜欢就喜欢,女孩子还是喜欢勇士,有话直说的那种。你看你也长得挺好看的,自信点,美色也是一种能力……你……” 谷嘉在旁边已经手舞足蹈地要上来捂我的嘴了,她不允许我用她的脸对帅哥说这些有的没的,还是一个喜欢她的帅哥。 我朝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刚好被他瞧见,下巴掉了掉,又收了回去。 “我下学期要走啦,你也要好好学习哦。拜拜啦~” 他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不太习惯开口,郑重其事地说了“保持联系”四个字就转过身走了。 百米外回头,我站在原地伸长了手臂朝他用力挥挥。 谷嘉倒是抽抽嗒嗒地落了泪。 这一晚她跟我一起躺在床上,第一次敞开心扉跟我聊了许多。 我不过大她一岁,很多事情听着总觉不可思议。 短暂的十几年,我的人生像是在暖调滤镜里,处处是人情,父母、朋友和同学在我心里都是暖融融的,即使是陈杭,也在那段不算认真的初恋时光里冒着粉红泡泡。 谷嘉说真羡慕我,她连饭菜都很少吃过热的。 父亲忙着工作,寂寞的母亲有自己的消遣,对她的要求就是听话懂事,独立完成学习任务,保证自己是个拿得出手的好孩子。 谷嘉小时候看着别的女孩子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跳舞,她也想去报名,虽然家庭条件算得上不错,却因为路途较远,母亲不愿接送,将她的爱好扼杀在童年。 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讲话也变得轻快,不似以前总唯唯诺诺的,担心说出来的话是否会让人不高兴。 说起从前的事,还会忿忿不平地哼哼两声。 “就算我攒了零花钱,也不被允许买任何学习以外的东西,发现了就要被毁掉。” “她以为我变坏了,我竟然有点报复性的快感,即使我根本不敢真的主动去做她认为坏的事。” “在她眼里我就应该是个没有青春叛逆期的乖乖女,我才不是,我也会不想学习,也会喜欢看好看的男孩子,她骂我的时候我也想发脾气,唉,要是早点这样做就好了。” “离开这里,离开她以后会好的吧。只是……有点舍不得陈杭呢。” 我静静地听了许久,没有拿出自己的人生经历来做她的对照组。 成年以前的土壤肥沃或是贫瘠,都要努力开出自己的花,我相信她已经准备好了。 上下眼皮激烈地打架,最后硬撑也无法张开缝隙,我还是睡了过去。 第二天还是被她吵醒,哭哭啼啼中夹杂着我的名字。 “俞山雨……呜呜呜……你去哪里了?……俞山雨……你还在吗?” 我困惑地看着她四处张望,衣柜门被打开,窗帘也拉到最开,床单也被掀开露出床底的空间。 她的颜色好鲜艳,脸色红扑扑的,还有被枕头压出的印记。 试着应了她几声,站到面前她都毫无反应,直直地从我身体穿过。 她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跑上了天台。 我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忽然不适应这种轻飘飘的感觉。 陪她蹲在天台角落,看她哭了一个上午。 下楼的时候碰上了刚要出门的陈杭。 谷嘉低着脑袋,想从他旁边绕过,却被拉住了手臂。 “又怎么了?” 她哭成大花猫的脸任谁都看得出来。 “啊?没有啊。”躲闪他探寻的眼神,手臂暗暗使力想从他掌中抽出。 谷嘉完全没有准备好面对眼前的情况,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她闭口不谈又急着摆脱他的样子。 陈杭一向很聪明,松开了手。 “你是谷嘉。” 少女掩着面,没忍住呜呜咽咽哭出声,眼泪顺着掌纹蔓延了整张脸。 他掉转头回了房间,手里的篮球砸在走廊上,咚咚咚了几下滑到尽头死角。 我跟过去的时候,他静静地趴在床上,头埋在被子里,肩膀耸动。 两个房间关着两个伤心的少男少女,我回到了屋顶。 午后三点,无事发生,老天竟也配合着他们的心情,下了不大不小的雨。 33 楼真的好高,底下的花草树木都蒙在丝线切割出的滤镜里。 亮晶晶的,洗掉了城市的灰尘。 暮色四合,雨息止。 陈杭上了楼顶,蹲在黑黢黢的不锈钢盆前,点燃了什么。 一张折叠过的纸燃着落进盆里,被积水打湿,又被拿起蹭在裤腿上,蹭干再点燃。 捏在角落里的手到最后快被烧到才松开。 “俞山雨,以后,很久以后,我生女儿也要生一个像你一样可爱的。不要变成阿猫阿狗了,人间适合你。再见,我的初恋。” 最后四个字看得我头皮麻了,哼,谁要做你女儿,真会占便宜。 虽然一直没答应,但我本意是想跟他好好道别的,事出突然,没来得及。 又没来得及。 17 楼的灯都比 3303 的暖些。 晚上八点多,风尘仆仆的男人推开了门,她接过行李箱,推到房间去。 将他赶到餐桌前,鸡蛋面袅袅冒着丝丝缕缕的烟火气。 夫妻并排坐在一起聊着男人这段时间出差的见闻。 他见她看起来恢复了神采,不似出差前那样整日郁郁模样,心定下来不少。 问起她这段日子怎么样,她笑笑说有好有坏。 小心翼翼提及要高考了,不可避免的想到女儿,她也接过了话。 “我们的宝贝一直都在啊。” 直到他们休息,室内暗下来,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愿望清单被重新摊在了桌面,补充完整的愿望上,字迹被洇开。 最后一条后面妈妈熟悉的字体落在空白处。 “拉勾,下辈子我也还要做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