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代同事》 第1章 序 “姐姐……” 微信提示音在深夜安静得骇人的宿舍里突兀地响起,屏幕的冷光映亮了我因忐忑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那句被我反复删减又打回来的话——“在爱你这件事上,我永远小心翼翼,心怀敬畏”——最终,化作一个怯懦的退格键。删掉了。 窗外蝉鸣聒噪,提醒着我此刻仍是粘稠的夏末。可胸腔里狂跳的、带着细微刺痛感的心悸,却固执地将我拉扯回几个月前的那个起点。 2022年的夏天,入职报道那天,空气滚烫。公司前台冰冷的白炽灯下,我刚签完字,正低头整理入职材料。HR室的门被推开,高跟鞋敲击地板的清脆声被一个略显紧张的脚步声追逐着。下意识抬眼,逆着门外涌进来的日光,看见一个背着白色小包的纤细身影。 她被HR领着,走向面试室的背影,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爽感?像一脉山泉无意中流经钢筋水泥的密林。 HR姐姐送她出来后又折返,带着压不住的兴奋低语:“刚面试那小姑娘,舞蹈队队长!身材绝了!” 八卦的声音不大,却精准地钻入我的耳朵。 那时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仅凭一个仓促背影和一句他人八卦就占据了我好奇心的女孩——立格——会是我此后七百多个日夜,乃至更久,都要用心跳去铭记的人。 “第一次见面时我以为我们本不会有交集,” 很久以后,我在日记本上这样写,笔尖因为笑意而微微颤抖,“但命运早已在喧嚣的夏日里暗涌,宣告着你终将属于我。” 夏天的实习生群总是格外热闹。当“立格”这个名字混杂在众多新ID中出现时,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漏了一拍。 是她吗?那个“身材超好”的舞蹈队长? 一种莫名奇妙的牵引力在心底滋生。也许是名字好听,也许是那惊鸿一瞥留下的模糊印象。我故作镇定,手指却快于思考,主动在群里添加了她的好友。 “学姐你好!” 我敲下开场的问候,“有个很基础的问题想请教一下……” 发送过去的这个问题,后来被立格形容为“幼稚得让我怀疑你不是真来工作的”。隔着屏幕,我想象着她困惑又不得不回答时微蹙的眉头,耳根偷偷发烫。 奇妙的是,明明有四个实习生,我也是先加上了她和另一位学姐,话头却不知怎的,渐渐从小群里的闹腾,漫延到专属于两人的小窗。工位相隔十几米,微信消息却在两片小小的屏幕上爆炸般传递。从朝九的“早呀姐姐”到午休的“中午吃什么”,再到深夜的“在干嘛呢”,每一刻的琐碎分享都带着莫名的悸动。 消息提示音成了那个夏天最动听的背景音乐。我们聊天的气泡框密密麻麻,遮住了工作文档。从食堂难吃的午餐、空调冷得人发抖的工位,到音乐剧和爱豆、奇葩的导师作业……话题信马由缰,无话不谈。 究竟是谁先动了心? 现在的我,在无数个被回忆浸润的夜晚复盘,仍有些迟疑。当时的我,目光已无法从立格身上挪开。而她呢?事后据我“严谨”(实则是翻遍了无数聊天记录)推测,那个看似灵动的舞蹈队长,脑袋里很可能正空荡荡地飘着一朵“这摸鱼搭子真有趣”的小白云,完全没意识到某颗心正在为她超载运行。 第2章 入职 那是我的第一次实习。更确切地说,这是我人生的第一回——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人,独自闯入社会的陌生水域,学习租房、寻找公司、承担自己的一切。如今已然游刃有余的我,早已模糊了当时具体的情绪轮廓。然而,那个站在学生世界边界、朝着未知社会迈出第一步的身影,我想心中必定交织着雀跃的期待与隐秘的怯生吧。 拿到一家上市公司的暑期录用通知,我如同捧着一枚珍贵的锚点,从校园的停泊处暂时抽身,回到了老家小屋。家人得知消息,欣慰之余,是如影随形的不安。陌生都市的辽阔感,让他们悬着心;那份网络世界里觅得的工作邀约,仿佛带着雾气,在老辈人深植于心的谨慎认知里,轻易就能勾勒出骗局的模样。最终,父亲也只是沉默地收拾简单行囊,陪我踏上那班驶向一线城市的绿皮火车。车轮与铁轨合奏出的低沉节拍,仿佛在为我们这段特别旅程打底。 在小公寓里,他仔细查看了门窗锁扣,反复确认水电燃气稳妥,又执着地绕行至公司大楼四周转悠了几圈。他目光里的审视,是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那确实也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一座“高级写字楼”的实体。巨大的玻璃幕墙映照着城市的天空流云,冰冷的线条切割着午后的阳光,它真实地矗立在那里,与我儿时对着空气许诺的“好好学习,长大后也能坐办公室”的景象,在眼前奇异地重叠起来——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与微弱眩晕的憧憬,悄悄在心里生了根。 就这样,故事就从这里发生了。 星期一,平平无常的一天,却是我报道的第一天。 报道的前夕,一种难以名状的紧绷感攫住了我。或许是对即将担起的陌生角色心怀惴惴,又或许是因为尚未毕业便提前踏入职场所带来的悬浮感,这些思绪在寂静的夜里反复搅拌,竟破天荒地让我失了眠。辗转反侧间,窗外的夜色仿佛被无声稀释,悄然透进微光。约定的报到时间是早上九点,我却在清晨六点就睁开了眼睛,只是怔怔躺着,怀抱一丝新生的慌乱,静望着初夏的鱼肚白怎样一寸寸地柔和了天空的深蓝。 我听着门外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随之是穿着拖鞋向我房门走来的细微脚步声,我知道,父亲来叫我起床了,果然,门外响起父亲的声音: “留棋,该起床了。” 他停在门外,笃笃地叩了两下。 “来啦——” 我应道,声音在初醒朦胧的静谧里扬起,宣告着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工作日正式拉开序幕。 “上周日咱们只看了一眼公司大楼,排场是挺像样,”父亲夹起一个小笼包送进嘴里,汤汁在嘴角留下微亮的痕迹,他又匆匆抿了一口温热的豆浆,“可他们究竟是做什么的?我不懂你这些专业……你头一天去上班,凡事得留心。还有,”他顿了顿,抬眼直视我,“等我送你去报到完,就回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住,夜里能少出门就少出门,晚上记得锁门,不是熟面孔敲的门千万别搭理……” 我状若乖顺地“嗯嗯”应着,其实早已心不在焉,看着对面的公司的标志,心思其实早就在云端找到了跑道。我将要做些什么工作呢?想来必然是很专业又很高端的吧,穿着齐整坐在电脑前,抑或是出入严肃又互相关联探讨的会议室。第一份工资应该怎么花呢?房租家里承担了,我可以自己买点想要的吧。还是攒下来,出去玩?上五天班,休息两天,那周末我是可以自己支配的吧。以前的小伙伴也在这座城市,是不是要联系起来周末一起出去玩?实习结束了,我是不是可以在我的简历上满当当地写上我的收获了,让我不至于在秋招上拿着单薄的简历....... “滋溜——” 父亲习惯性地捏瘪那只空杯的边缘,将它随手搁回简陋的塑胶桌布。 “走吧。”父亲说着站起身,利落地拂去衣角的褶皱。 我终于从太虚遐思中被稳稳拽回地面。 挥手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公交站台,我深吸一口气,我独自踏入公司大楼。 “哎,干什么的?”保安拦了过来。 “今天来报道入职。”我摊开手中的通知函,颇像一个急于自证的笨拙新人。 他翻开纸页,“喏…嗯……”,狭皱眉头上下扫视着各项文字的排列,指节轻轻敲击着页眉已褪了些油墨的公司Logo:“哦,你还没有工牌,坐不了电梯的,”他略带浑浊却坚定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坐着在接待区稍等一会儿,你们部门HR下了早会会下来接你。” “好的好的,谢谢,麻烦您了。” 我忙欠声应答着,合拢慌乱的纸张。 在等候区的靠背沙发坐下,开始打量着。 有人西装毕挺,胸前工牌安稳悬挂得方规正矩,每一声刷卡都如同精准的仪式:“嘀”声清脆; 也有人一手捧着面包、一手夹握热咖啡,工牌吊带随奔跑的动作摇摇晃晃地在身前曳动,狼狈而鲜活。电梯区时不时在一声信号羽翼般“嗡”打开又闭合后,收容几个尚带晨起烦躁的面孔。 "哎,你也今天入职么?” 在等候区的沙发上,有人在我身旁坐下,主动开口。 我正专注地看着行色匆匆的员工们,这突如其来的搭话让我略微一惊,连忙转过头答道:"是的是的,我是来入职的。你是……?” “我也是今天办入职,”对方点头,看起来很友善,"研发部的。” 研发部?我心里一动:"我也是研发部的!” “哈!那我们是同部门的新人了。”对方露出笑容。 我心底瞬间掠过一丝轻松。太好了,至少不是一个人。 "我叫潘一舟,是大四秋招过来实习的。”他主动介绍了自己。 “你好你好,我叫留棋,”我也赶忙回应,“不过我还是大三,是暑期实习来的。” 他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大三?厉害啊,这么早就来实习了?” “没有没有,”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好假期有空,就想过来学点东西。” 他点点头:“挺好的。” 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对话:“打扰一下,你们是今天来报到的新人,潘一舟和留棋吧?” 我们循声望去,一位身着职业装的人正从电梯方向朝我们走来。 “是的是的!”我立刻从沙发上起身应答。 等HR走到了近前,身旁的潘一舟也收拾背包站了起来。 “跟我上去吧。” HR话音落下便转身引路。我们跟着走进电梯,升至10楼。走出电梯间,抬眼就能看到门侧挂着的“人力资源办公室”标识牌。 刚进门,一位正整理文件的同事就抬头招呼道:“黄姐,今天又有两个小朋友入职啊?” “是啊。”被称为黄姐的HR点头回应,随即指向靠墙摆着的两把空椅子,示意我和潘一舟:“坐这儿吧。” 没等我们坐定,她已经利落地抽出几张表格推到我们面前:“这份入职表先填好。还有这一套文件,”她屈指敲了敲两叠钉好的纸张,“保密协议和实习合同,仔细看一遍。有什么不清楚的直接问。”等了几秒,见我们开始翻阅,她又指着几处签字栏高效地指示:“确认没问题的话,这几处都需要签名——别忘了日期。” 我签好名字,低头迅速核对了一遍几份文件的内容和签名位置,确认无误后,将材料递给了那位被称作黄姐的HR。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看起来刚进来的同事快步走到黄姐工位边,声音带着点压抑不住的兴奋,却又刻意压低了:“哎!刚面试那小姑娘,舞蹈队队长!身材绝了!”后面的话模糊成几个音节,但核心信息已经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的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短暂地拉扯过去,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门口的方向。逆着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能看到一个背着白色小包的苗条身影刚好消失在走廊转角。 后来我知道她有个收集各种怪趣包包和小挂饰的嗜好。但那一天,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只纯白色的背包。那是一种很普通的样式,很多大学生都会买的那种,简洁干净。但背带被她调节得很长,包包自然地垂落下来,位置刚好落在她腰际下方的位置,那只长长的白色背带就随着她走动的节奏一晃一晃..... 第3章 搭子 入职时的新鲜感没几天就散了个干净。 办公室里行事匆匆的正式员工脸上难见笑容,课堂上学的知识跟手上干的活好像隔着一道鸿沟,下班回到那个窄小的出租屋,四面墙围着的孤独感就压了上来。这些东西在第一个星期就结结实实全尝了一遍。 晃了晃被工作塞得发昏发胀的脑袋,我点开了实习生群,这种热气腾腾的天气里,也只有这种群里格外闹腾,还保留着年轻人的活力。 有人在找校友,有人在寻求合租……这些都跟我暂时没关系。我一条条刷着屏幕,打发这不上不下的工作时间。 突然,“立格@产品部”这个新ID在一堆名字里跳了出来,心脏的跳动似乎毫无预兆地空了一下。 是她吗?那个“身材超好”的舞蹈队长? 说不清是被那个好听的名字勾了一下,还是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背影在脑子深处留下的一点模糊印痕起了作用。我盯着屏幕没动,努力做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手指却像是自己活过来似的,点开了那个头像,工作的社交软件总是没有分寸感,轻轻一点,无需通过,我们两的沟通桥梁就被搭建了。 “学姐,你好!”我看着那个头像,一大片绿,她一直都好爱绿色,我一字一句地敲下自以为镇定的开场白,“你也是新来的实习生嘛?” ——后来立格不止一次笑话我,说那个问题“蠢得让我当场怀疑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一股迟来的、混合着尴尬和自我嫌弃的烦躁涌了上来,连带着耳朵根都隐隐发热。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着她困惑又不得不回答时微蹙的眉头。 真他喵的,这活儿真是把人干糊涂了! “你好呀,是的,我是产品部的立格,昨天刚入职的实习生。” 她的回复终于跳了出来。 还好,她回我了,我那条看着愚蠢无比的莫名其妙的问题得到了一本正经的回答,她真的会认真对待每一件事,包括我的感情,后来的我对这一点理解会更深。 我点开对话框,看着上方孤零零躺着的那两条信息——我那句笨拙的开场和她这份简洁的自我介绍。屏幕上大片空白衬得它们格外突兀,一种微妙的窘迫感从心头冒出来。我飞快地把窗口最小化,任凭其他新涌进来的群消息把这块聊天框彻底压到底下去。 后来两三天里,那个小小的窗口就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列表最底下,再没有任何新动静。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几天后。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上午,立格和她的同伴拖着各自的办公用品,吭哧吭哧地把东西搬到了我工位的正对面。 放下东西没多久,她们就开始整理自己的新位置。立格的工位就在我的斜前方,和我就隔着一个不算太宽的走道。我们这个工位的布局确实有点特别,是一段U字形的排列。可能是因为我坐的位置处于U字底部略微靠后的位置,再加上我个子又比她高不少,所以只要我稍微抬抬眼皮或者偏一下头——动作很小,她那边根本注意不到——就能清楚地看见她忙碌的背影,以及她低头整理资料时……唔,那毛茸茸的圆脑袋,真的很圆,她后来跟我嘚瑟过她妈妈给她专门睡出来的小圆头。 眼看着她都快收拾得差不多了,好像还没想起来我这个“网友”兼新邻居。我吸了口气,终于点开那个被搁置在角落几天、积了灰似的聊天窗口,手指在小键盘上敲了几下,试图显得轻松自然: “嗨喽嗨喽,你们搬过来啦?”(发送) “叮咚!” ——这清脆的通知音在安静了些许的办公区显得格外清晰。它就响在我斜前方不到一米五的地方。 我的心跟着那声音莫名地悬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就粘了过去。 我看见她整理的动作在那个瞬间的确停顿了一下。她毛茸茸的脑袋从正在打开的某个箱子上方抬了抬,似乎确认了一下声音来源。 几秒钟后,聊天框刷新了。 “对呀,” 她的回复过来了,“我们部门那边在装修,刚好你们这边有空位,就让我们过来了。” 她正低着头把几本书塞进桌下的收纳盒里,鼻梁上的眼镜有些松了,顺着鼻梁往下滑了一小段。她用一根手指随意地把它往上推回原位—— 这个抬头的动作,视线刚好捕捉到隔断那边我的目光——大概是因为刚才盯着这边的方向太明显了。 她没说话,只是自然地抿了抿嘴唇,算是露出了一个带着点工作感、但也不算冷淡的笑意。 然后她又重新低下头去,视线落回了自己的鼠标垫附近的键盘区域。 “叮咚。” 这次,清晰的提示音是从我自己的电脑扬声器里冒出来的。 我立刻点开那个才发送完没几秒就闪动起来的聊天窗口。 里面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呀,你在这里啊。” 我没有回,或许是因为聊天会拖慢她的整理速度,或许是因为这对话着实没什么好回的,也或许是为了报复她,谁让她才看到我呢。 对面传来一阵纸张窸窸窣窣的轻响,伴随着抽屉开合的轻微咔哒声,持续了大约一分多钟,然后彻底安静下来——她的桌面整理似乎告一段落了。 “叮咚” 又一个清晰的提示弹出,这次是她主动给我发消息。 “我刚挪过来,还没摸清地方。麻烦问一下,这片区域的茶水间在哪个方向呀?” 她的措辞保持着友好的距离感。 我几乎是立刻把视线聚焦在面前的屏幕空白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努力让回复显得像是处理日常事务一样迅速专业: “在你正后方,过去右拐就是。” 回复发送。 “好哒,谢谢。” 几乎是同时,斜对面响起清晰的“滋啦”一声——是办公椅的滚轮在地胶上摩擦的声音。那声音伴随着人影从隔断上方升起。 我把光标移到那个鲜红的未读标志上,稳稳地点了一下。那个小小的、扎眼的小红点瞬间消失了。 我强迫自己的目光焊死在面前冰凉的显示器上。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扭曲纠缠的花括号和等号,似乎每一行都在发出无声的咆哮。头痛,是一种熟悉的生理反应。 耳朵里只剩下键盘沉闷的“嗒嗒嗒”——那是我自己指尖落下的单调回声,被刻意放大到充斥整个听觉空间,像是铺开一层厚重的屏障。 外面的一切动静—— 隔壁工位上隐约的谈话碎片? 远处某个角落的电话嗡嗡震响? 椅子再次痛苦的“滋啦”拖动? 轻盈的、不是我的脚步声? 我无比确定,我成功地做到了听而不闻,熟视无睹。 所以… … 直角转弯处,飞快地一闪而过的…… 白色的、柔软的织物衣角是什么? 等她脚步声靠近,而后再次陷入椅子滚轮的轻响与桌面物件细微碰撞的背景音里之后——我心里那根强行绷紧的弦,终于“铮”的一声,断了。 一种强烈的荒诞感猛地撞上来: 对面那个叫立格的女生,只是在做所有实习生都会做的事——占个新工位,整理东西,问个路,喝口水……再普通不过的动作。 为什么坐在这里的我——一个想把自己毫不起眼地塞进拥挤办公室角落里的社恐——反而像是暗室胶卷一样,把所有经她微调过的光影细节,不加选择、层层放大、曝个彻底,徒然消耗着自己可怜的显影液剂量? 太不正常了。越来越离谱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很像一个不太正常的人。 指尖带着点放弃治疗的无所谓,鼠标停在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聊天图标上,点开。 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两秒,飞快打出一行不像自己能问的话: “学姐?你是自己一个人过来实习的吗?” 发出去。 几乎立刻。 屏幕那端亮起“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哗啦。远远听见她放下水杯盖子的声音,然后是几下清脆的键盘敲击音。 “不是嗷,学姐?” “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嘛?”这句带着明显的、真实的好奇。 我心口猛地一跳——称呼喊早了。 硬着头皮回应最无伤大雅的真相: “啊,不是,我是隔壁市大学的。” 我是前几天在实习生共享名单里看到她的毕业院校信息。 “嗷嗷,” “我跟我旁边的小伙伴一起来的,我们都是公司隔壁学校的,她是我大学室友。” 我对着屏幕上这几行字,信息意义消化中,手指还没想好怎么回应,或者根本不用回应?或许该识趣结束? “叮咚。” 新消息干脆利落地撞开了屏幕。 “所以,” “你是一个人来的?” “叮咚。”——又是一条紧随其后,似乎怕我不明白它前一句话所指: “那你要不和我们一起?” “实习搭子?” 第4章 对话 “我们?”心脏像是猛地下沉了一点儿,指尖悬在键盘上方。 她不是“一个人”,当然不会“一个人”活动,这太正常了。而我也不太喜欢强硬融入已经固化的小圈子,所以我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呆着。 刚才那点微乎其微的、被她主动询问和邀请勾起的、类似“专属”连接感的小火苗,瞬间就被这两个字扑灭了。 “嗷对对对,” 她的回复飞快,轻松得像是在承认一个不小心跳过一个步骤的操作。 “稍等哈。” 接着就是一段略显漫长的停顿,其实大概也就几十秒?电脑系统发出一声清晰简洁的“咯噔”提示音,不是新私聊消息——是一个全新的、从未见过的三人小群聊被创建了。 我点开那个闪烁的小气泡图标。 群名称是系统随机的“立格、留棋、郭苗苗”。 下方显示:群成员(3) 目光几乎本能地黏在了那个陌生的名字上。指尖下意识地点开了“郭苗苗”那三个字的资料卡:郭苗苗@产品部。 几乎同时,屏幕上又跳出一条来自立格在群里发起的“公开声明”: “我两是室友,一起过来实习哒!(兔子举爪表情)” 紧接着,她@了那个名字: “苗苗~这是小棋!我们研发部的实习生!(笑脸)” 我下意识地循着“产品部”这个位置抬头,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郭苗苗就是刚才一起搬过来的同事,但是我怎么好像没有什么印象? “噗嗤……” 一声没憋住的笑音带着气声,非常近地传过来——来自我的正对面! 我猛地抬起视线。 立格就坐在我对面那个空置了好几天的工位里,侧着身子,半个身体压过了隔板的界限,正对着旁边那个一直埋头在显示屏后面的女孩用尽脸部肌肉做极限运动—— 眉毛高高挑起又压下,眼睛使劲眨啊眨,嘴角朝着我的方向拼命努了努,那神情,恨不得在空气中手动粘贴一个箭头直接戳到我身上:“快看这边!就是她!!” 那个被疯狂@的女孩——郭苗苗——终于被她闹得忍无可忍,猛地抬起头,透过两个隔板之间的缝隙看过来。 她们两恰恰是我视线的正对面,四只眼睛毫不闪躲地撞上我。 我的目光瞬间被捕获了,彻底钉在原处。脑子里一片真空的嗡鸣,像短路了一样。 最直接、最凶猛的生理反应在皮肤表层爆炸—— 从耳根后“轰”一下窜起的滚烫血涌,烧着皮肤般扫荡过整个脸颊耳垂脖颈,烫得吓人。这温度如此真实,甚至让我产生被火燎了的错觉。 在这一片炽热的混乱里—— 视线在失去焦点的慌乱中,本能地、完全不受控地猛地弹开,急不可耐地跳过了隔板和那两个女孩之间冰冷的缝隙,一头撞进了——立格的脸。 她在笑。 眼睛弯得像初生的上弦月,闪烁带着明亮。 嘴角高高地扬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肩膀正随着无声的欢乐气息微微颤动,她在为了这个“摸鱼时刻”而乐不可支。 那瞬间我的大脑好像放弃处理什么逻辑羞耻自保程序了: 只有一个念头轰隆隆碾过: “她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 太烫了,脸! 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了! 求生的、同时也是防御的本能占了上风。我猛地低下头,右手食指尖带着仓促的狼狈重重地按了一下额头,顺势狠命抓了一把额前的碎发胡乱向前一拨,试图让这层薄薄的、杂乱的刘海帘子充当一面毫无用处的纸面具,遮挡那两道带着探究的视线。 没用。 我知道。 心跳的声音大得像一面鼓,就在我的太阳穴旁边狂敲着鼓点。 对面的动静并没有停止,不安分的因子还在活跃。 我压着眼皮,从挡脸的刘海帘子缝隙里飞快向上瞥了一眼,几乎是本能地再次偷瞄出去, 啪。 又撞上了!那双带笑的眼睛! 还是立格。 她嘴巴微微动着,没发出声音——但口型清清楚楚是在说:哎! 身体也朝着我的方向,明显又前倾了几分,一只手撑在桌沿上。她已经不满足用消息和表情隔空逗弄我了,像是要把隔着两个工位距离的社交行为降维切换到地表,要面对面的、真枪实弹地跟我搭上话! 不行!绝对不行! 恐惧像冷水突然淋进我滚烫耳朵里,脊背瞬间绷直了。 身体内部有个警铃在疯狂摇着。 快!堵住任何开口的机会! 身体里的社恐雷达尖叫着给出唯一逃生指令: 躲!躲回屏幕后面! 手指比大脑快了至少半拍,长久敲代码磨砺出的精准肌肉记忆爆发了。几乎是眨眼之间: 指尖鼠标一点,屏幕下方那个刚刚建好的“实习搭子群”聊天窗口被准确点亮; 键盘在指腹下发出短促清脆的爆鸣音,字符带着我孤注一掷的决心飞入屏幕: “好了好了, “工作呢,别闹。(捂脸.jpg)” ——消息射出去那一刻,连带着我的呼吸也被按下了暂停键。 竖起耳朵,像绷直了天线的小型生物。 对面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接着是椅子滚轮往后滑动了几厘米的极微小摩擦音,身体压力撤回去了。 一种紧绷如弦的张力,松了。空气缓慢流动。 更远一点,隔板后方传来郭苗苗压低的声音: “你看,我说吧?” “人家在工作呢。你消停点。” 这句话像是一个休止符。那边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我紧绷的后颈线条终于泄了点儿力,慢慢靠向椅背,目光钉在屏幕上那行刚发出去的“工作呢”字样—— 它像一面小小的、苍白的盾牌,暂时隔开了那让人不知所措的对视与靠近。 “哎,小留?” 一个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敲打感——斜后方刺了进来。不是屏幕那端的虚拟字符,是实打实的存在感。 我像是猛然从被深海包裹的数据茧房里被鱼叉勾住肩头,整个人激灵了一下,连眼皮都惊跳着张开!屏幕还停留在那个小群的聊天记录中。 回头。 带教冉倩就站在我工位过道旁。她的姿态是职场老鸟特有的那种松弛又精准的站法,一只手臂自然地搭在隔板上沿,另一只手里捏着一份打印件,纸张边缘利落地切着空气。 “这会儿有时间没?” “倩姐,” 我下意识挺直了背,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感觉脸颊那种微热的余韵又有点浮上来了,“有的。” 她二话不说,手里的打印件轻巧地搁到我键盘左侧的空当,指尖在上面笃实地叩了一下。 “成。就一整理活儿,下班前给我就行。” 接着是十几秒短暂、清晰、高效的交流——关于格式规范、数据边界、需要追溯的字段代码。没有寒暄,全是干货。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在纸面某行上点了又点,声音压得平稳,只在我们之间流动。 “好的。” 我感觉刚才那些在脸上乱窜的热气,被这些指向明确的指令给一根根捋顺、压平了,“我明天汇总好了给你。” 她点点头,搭在隔板上的手收了回去,转身。鞋跟落在过道的复合地板上: 哒——哒——哒—— 节奏鲜明,由近及远。 说来也怪。就在那 “哒哒”声彻底消失在办公区转角后—— 一种被沉淀的安静,笼住了我的工位。 我扭回屏幕。文档里的字符、表格的分割线、等待输入的光标,它们重新变得坚硬、清晰、逻辑分明。刚才因为两个新实习生而浮动喧嚣的空气,被这薄薄一纸任务稳稳地压了下去。 指尖落回键盘。 Tab键跃动。 鼠标选取范围发出细微而确切的“咔哒”声。 工作像一张无形的滤网,筛掉了所有飘忽的杂音。对面的工位,那两个曾短暂扰动这片水域的存在—— 她们何时像影子般无声无息撤走了? 显示器彻底安静了。“实习搭子群”没再冒出红点。 连椅子都没有发出挪动摩擦的噪音提示。 直到我揉着发酸的脖颈抬眼—— 对面的隔板后早已空寂无人,只剩一片规整的、沉入阴影的桌面,椅子也一丝不苟地贴着桌沿摆放整齐,仿佛白天的活跃只是一场错觉。 原来专注,真的能让人变成瞎子。 第5章 孤独 社会总是会对学生保留最后一点仁慈。 做完带教老师交待的活儿,抬头一看, 整个实习生角落早已人去灯灭,只剩主机风扇散热的余响还在飘。 隔壁的正式工区倒还是浓郁的咖啡味和噼啪键盘声混着,一张张绷得严肃的脸。 我成了这支松懈大军里唯一没抢到夺门卡的人,但又好像不能融入到紧绷大军里去。 我所在的这片区域,此刻空气好像凝固了,格外空旷安静。 目光滑过对面两个空荡工位,或许是被她们两个整理过了,或许已被保洁阿姨临幸过了,它们看起来很整洁,我默默捏了捏盯了一天屏幕后有点发僵的后颈。 开始慢吞吞把桌上乱七八糟的数据线缠好,资料归档…周围细碎的键盘敲击声此刻无比清晰响亮起来,每一声都慢得发沉。 等把最后一支无用的铅笔戳进书包侧兜,我再没有什么磨叽的理由,该下班了。 夏夜的空气像温吞水混着尾气味。公司大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黄昏最后的光还黏在高楼缝隙里迟迟不愿退场。 好一碗稀薄的天光色勾芡起的城市黄昏。 “接下来做什么…回家?”脑海里像刚开辟的磁盘内存一样空白。 我根本没有非要火速归家的理由,那里没有人等着我。 掏出手机。 “滴——”路边共享单车的车锁应声而开。 我翻身骑了上去,车身有点晃动,像刚来到陌生地方时胆怯的人不太适应的脚步。 车轮轧过柏油马路,城市的光在旁边飞快倒退成光流。 车子被带进沸腾的人声里时,才猛地惊觉骑进了附近的大学。 十字路口绿灯刚好亮着,潮水般涌出的学生人潮: 裹挟着青草汁味道的夏夜被身边叫嚷、电话铃声、炸呼人群卷成了团; 三五成群的身影像活泼音符跳跃在临街铺满小吃香气和不靠谱笑声的人行道上; 背包互相碰撞的声音、讨论考卷时拉高的嗓音响亮地搅动着空气粒子; 几个女生笑作一团尖叫着冲进奶茶店排尾……属于年轻人的高频生命脉冲就在这个空间炸得轰轰烈烈。 踩着单车慢下来穿梭在边缘,我几乎能感觉到那种扑面炸开的青春活力,撞得我又有点晕乎乎……心里漫起一丝无声的酸涩情绪——我也还是学生,我也有三个室友,但是现在我们好像都不在一个地方,再也不能一起打闹,一起商量着中午要吃什么。 在这个城市,有个人陪着,像他们这样侃侃而谈、互相打趣,该多热闹些? 车轮小心地避开地上一个小吃纸盒,碾着麻辣烫泡沫溜出来擦过叫卖声和火锅蒸汽的边缘地带。 越往前走是大学生活气息最浓的私有领地: 那些红底黄字的灯牌像鱼群一样塞满整条路旁林立的门面铺位: 麻辣烫油花噼啪溅起、烧烤铁板在烟雾缭绕里唱歌、奶茶摊糖果色霓虹灯一排排吐着泡泡、煎饼摊黄金轮盘在飞旋…无数刚逃离无聊的水课而来的年轻人在光线里交错穿行,人声鼎沸的光线把人融化…… 这是我大学的复制品。 狼牙土豆都好似那样粗,又沾满调料,长沙臭豆腐和绍兴臭豆腐,我到现在也没分清区别,但是,我敢肯定的是,我大学附近的小吃街卖烤鸡腿的是阿姨,因为我每次路过都会买一个...... 骑走过又一段灯火炽烈的区域,我走的更近了, 心里那些嘈杂食堂排档里快乐的喧嚣声突然聚集成了一张张具体的人脸轮廓。 一阵没来由的念头像气泡一样咕嘟冒起: 公司离学校这么近,她下班了,应该是要回学校的吧,那么她会在这里解决晚餐嘛。 她那人呵……会不会也是挤在人堆里蹿来蹿去打打闹闹,眼睛直勾勾地在给每一家窗台上挂着的食物牌子打分数,或者打鸡血似的拉着身边朋友抢位置吃? 香味有点淹没我的念头:她最爱吃的是肉夹馍……烤冷面……还是脆皮炸鸡排? “……同学,买两个鱿鱼串尝尝呗?刚刷的酱!” 一个热情的声音把我从发呆中拽了出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晃荡到了街角一个烤鱿鱼摊的铁板前。摊主阿姨眼神精准地锁定我,手里捏着两串裹满鲜亮酱汁、表面滋滋爆着小油花、鱿鱼须焦脆卷翘的尤物,几乎是怼到了我的视线焦点上。 油晃晃的酱汁在鱿鱼最细的那个须尖 “要掉不掉”地悬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进下方铁板上腾起的、令人喉咙发痒的**烟雾里。 或许可能都不是,立格不爱吃这些呢? 那一瞬间,脑子的念头迅速沉了下去。 胃被烤串的香气顶得有点翻搅,但也没有想吃的**。 我抿了下嘴唇,飞快地摇了摇头,眼神都带着点“真不好意思耽误您做生意了”的闪烁: “不…不了,谢谢阿姨…” 阿姨的热情笑容像开关切换似地、极其丝滑地就转向了旁边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哎同学你看看要几串?” 仿佛被那串鱿鱼的酱汁油花甩了一下,我只感觉自己在一种轻微的狼狈感中被抛出了人群。 我好像到现在也不爱一个人去这种小吃街。 我最终两手空空,像个笨拙的看客,自己怯生生地退了出来。 拧开出租屋的门,冰箱启动的嗡嗡声瞬间充斥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时间确实还早。 厨房一角那些簇新的“装备”,在窗纱透过最后点微光的笼罩下安静陈列着:一口瓦蓝锃亮、标签还没撕的平底锅;锅铲们整齐挂在吸盘挂架上,胶膜还粘着;几个米白瓷碗叠着;连调味罐的小木勺都有专属位置…… 拉开冰箱门——扑面是冰箱特有的混合凉气。里面被层层叠叠地塞满了东西: 顶格里是码得如同砌墙般工整的鸡蛋;保鲜抽屉塞满了还挂着水珠的绿叶蔬菜;几大块用塑料袋紧紧包裹着的肉馅或鸡胸肉沉甸甸地坠在最底层……一种被物质强行填满的、略显“超现实”的丰饶拥挤扑面压来。 我父亲应该是知道我从来没有做过饭的,但是在他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生活的时候,也只能这样笨拙且固执地,塞满每个小小的角落。 我撑着冰箱门站了一会儿,冷气拂过发烫的脸颊……确实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心底有个模糊念头被凉气激得冒了个泡: “要不自己做饭吧,这里的外卖也不见得好吃。” 我掂了掂手里那把小巧的上海青——青翠欲滴,沉甸甸的。 思路像写计划任务一样简单明了:“洗干净,丢锅里烫熟……撒盐?结束?” 目光又落到冰箱深处父亲带来的家乡香肠上,裹着浓郁油脂香和岁月痕迹的褐红色圆柱体。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好像每次切几段蒸透,切片就可以完成,这个也简单。 还有一角躺在保鲜盒里的浅褐色成品鸡蛋干,“切片…哦这要炒!切点辣椒一起扔锅里翻两下?”这个也不难! 两荤一素!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完美配置! 不得不说,虽然站在厨房像踩进陌生矿区一样有些脚滑,也是头一次知道炒锅这么重,一只手都拿不起来,但至少我的……抽象学习能力还在。 青菜被撕成一片一片地投入沸水里翻腾捞出,刀都没用上;腊肠和鸡蛋干的切片,我也不在乎多齐整多大小统一,只求别伤到我自己的手指;但是油在锅里噼啵噼里啪啦得跳着,被我翻炒得像一场小型地震…… 折腾了快四十分钟之后,或许也有一个多小时?记不清了。 但至少我面前像模像样地多了三道菜。 我喜滋滋地掏出手机,“咔嚓!”45度黄金角度完美避开汤汤水水的战场狼藉,精准聚焦在菜上! 手指飞快点进“1 1=4”的家庭群里,图片插入。发送! 手指下打下一行掩饰不住、尾巴扬到天上的文字:“快看!我自己做的!” 叮咚!“母上”首先蹦出来:“哎哟~这个腊肠看起来好香!青叶子也挺整齐,做得太棒了!宝贝以后也可以在家开伙啦!” 叮咚!我爸的头像也跟着跳动:三个金灿灿、巨大无比的大拇指,排得整整齐齐。 我偷偷吸了下鼻子,有点堵,眼眶也好像被厨房热气暖得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