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雨》 第1章 重个生 意识是先于疼痛复苏的。 最后印在眼底的,是秦昭那张曾经令她韩宿雨痴迷到忘却生死、此刻却因极致憎恶与冷酷而扭曲的俊脸。他掐在她脖颈上的手指,根根如铁箍,缓慢而坚决地收紧,带着一种凌迟般的残忍。 “蠢货。”他薄唇翕张,吐出的字眼淬着冰渣,砸在她血肉模糊的心上,“真以为凭你,也配坐这凤位?不过是和那尹朝颜互咬的一条狗。” 萧太傅,她那权倾朝野、口口声声视她如亲女的“义父”,就站在一旁,紫袍玉带,面容隐在殿内摇曳的烛光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飘飘的,却比秦昭的掐扼更让她窒息。 是了,棋子。铲除尹朝颜和她父亲兵部尚书尹澜的棋子。用完了,便该毁了。 喉骨碎裂的声响清脆得可怕,视野被浓稠的黑暗吞噬,最后一丝意识湮灭前,是滔天的不甘和蚀骨的怨恨——她韩宿雨,汲汲营营,弑父戮弟,认贼作父,残害忠良,背弃一切,到头来,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落得如此笑话! “当日费尽心机爬上朕的床,不就是为了这个位置吗,好,朕给你!既然你要的朕给你了,那朕要的,你也要受着!朕要你死!” 要她韩宿雨死? 要她韩宿雨死! ...... 疼。 不是脖颈被折断的锐痛,而是宿醉未醒般的钝痛,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 耳畔是嗡嗡的嘈杂声,夹杂着少年沙哑的哭腔,和一个沉郁疲惫的男声,絮絮叨叨,听不真切,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她混沌的神经上。 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带着潮湿霉味的熟悉气息。是那种劣质樟木混合着陈旧书卷,以及清贫人家常年不见油荤的、淡淡的清苦味道。 这味道……早已湮没在太傅府的金堆玉砌和东宫的龙涎香里十几年,怎会…… 韩宿雨猛地睁开眼。 视线有几息的模糊,随即清晰。 头顶是泛黄、甚至有些水渍晕开的承尘,简单的木梁架构,熟悉得让她心头发颤。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铺着半旧的靛蓝色粗布床单。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 不大的房间,陈设简陋。一张掉了漆的木桌,两把歪斜的凳子,靠墙立着一个豁了口的衣柜。窗户支棱着,窗外是灰蒙蒙的天,依稀可见院中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 而床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直裰,身形清瘦,面容儒雅却带着深刻倦怠与忧虑的中年男子。正是她那任安平县令的父亲,韩修文。 另一个,是个半大的少年,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穿着同样半旧的棉袍,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此刻正死死拽着她的袖口,嘴唇翕动,发出呜咽般的恳求:“阿姐……你别走……求你了,书怀以后一定更听话,更用功读书……阿姐……” 韩宿淮。她的弟弟。此刻,他的眼睛尚是完好的,清澈明亮,盛满了全然的依赖与恐惧,而非后来那死水般的、映不出任何光亮的灰黯。 韩宿雨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倒流,冲撞得她耳膜轰鸣。 这不是梦。 这触感,这声音,这气息……太真实了。 这是……安平县的县衙后宅。她十六岁那年,决意离家,前往京城,去寻找那个能让她一步登天的机会,去攀附那位权倾朝野的萧太傅的前夕?! “宿雨……”韩修文的声音嘶哑,带着一夜未眠的干涩,他望着她,眼神里有痛心,有不解,更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沉痛,“京城……那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攀附的。你……你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去了那里,让为父如何放心?安平虽小,虽贫,总是你的家啊。爹……爹虽无能,护你一生温饱周全,尚可……” 韩宿雨心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夹杂着前世被碾碎成泥的耻辱和恨意,几乎要将她撕裂。 就是这所谓的“温饱周全”,困住了她!就是这清贫如洗,让她受尽了白眼和轻蔑!她韩宿雨,生来便不该埋没在这蝇营狗苟的穷乡僻壤!她要做人上人,要站在那至高之处,让所有曾经轻视她、践踏她的人,都匍匐在她脚下! 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包括……默许萧太傅的人,构陷她这碍事的、不肯同流合污的父亲,让他在流放路上“意外”身亡。包括……在她那固执的弟弟试图上京为她那“蒙冤”的父亲告御状时,派人拦截,混乱中,毒瞎了他的双眼…… 是她。都是她做的。 那双曾经拽着她袖口,哭着求她不要走的眼睛里,最后的光,是她亲手掐灭的。 喉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咽了下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破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让她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她看着眼前苦苦哀求的弟弟,看着满脸忧惧憔悴的父亲,他们此刻活生生的模样,与记忆中他们惨死的景象疯狂交叠——父亲枯槁的尸身被草席卷着拖回,弟弟蜷缩在破庙角落,双眼蒙着肮脏的布条,听见她的脚步声,只是瑟瑟发抖,再也不会喊一声“阿姐”…… 而她自己呢?凤冠霞帔加身不过一日,便成了废弃的棋子,被那曾与她耳鬓厮磨、许诺她江山共享的夫君,像捏死一只蚂蚁般,亲手扼杀。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真是天大的讽刺! 韩宿雨翻身下床,甚至顾不上穿鞋,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几步冲到父亲韩修文面前,眼泪止不住的流...... “爹......爹......我错了......” 韩宿雨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亲生父亲和双眼亮晶晶的弟弟,终是悔恨替代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 韩修文和韩宿淮被韩宿雨的这般操作惊愣在原地,不知韩宿雨又要作什么妖。 “阿姐,你...你别这样......”韩宿淮不知所措道。 桌上,放着一个已经打好的、小小的蓝布包袱。里面是韩宿雨仅有的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裙,和一点点偷偷攒下的铜钱。 那是她计划中,飞向“锦绣前程”的全部行囊。 韩宿雨不顾父亲和弟弟错愕的神色,一把抓过那包袱,在二人惊骇的目光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撕扯! “刺啦——!” 布帛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里面的衣物、铜钱,哗啦啦散落一地。 “宿雨!你……”韩修文惊得上前一步。 韩宿淮也忘了哭,呆呆地看着状若疯魔的姐姐。 韩宿雨胸口剧烈起伏,胡乱的抹了一把泪,赤红的眼眸扫过地上狼藉的碎片,又缓缓抬起,逐一看过父亲和弟弟那张因惊惧而苍白的脸。 她的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带着一种从地狱深处攀爬而出的嘶哑和冰冷,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不走了。” 对,她韩宿雨不走了,既然老天给了她一世重活的机会,那么她这一世,最希望的便是弥补对父亲和弟弟的愧疚,护住他们,护住他们这个家! 秦昭……萧贼…… 还有那些所有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践踏她、利用她、最终将她弃如敝履的人…… 她回来了。 这一世,什么皇后凤位,什么滔天权柄,她都不要了。 她只要他们——血债血偿! 练习生落选啦,工作也好没意思,刷刷公众号,发现一个古风名字的帖子,第一眼就相中“韩宿雨”这个名字,那就准备准备创造我们韩宿雨大女主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个生 第2章 故人逢 韩宿雨将那几枚带着体温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边缘硌着掌纹,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这微不足道的几文钱,是她前世野心起点最寒酸的注脚,也是此刻她与这重新获得的人世间最朴素的连接。 “阿姐,我们真的去买肉和点心吗?”韩宿淮跟在她身后,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怯意和难以置信的惊喜。 他小心地观察着姐姐的脸色,总觉得阿姐从早上撕碎包袱那一刻起,就像是换了个人。那双总是盛满不甘和焦灼的漂亮眼眸,此刻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偶尔泄出的冷光,让他有些害怕,却又……莫名地安心。至少,阿姐说不走了。 “嗯。”韩宿雨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 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市井间熟悉的烟火气。 她需要走出去,需要确认这并非又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梦,需要用最寻常的柴米油盐,来压住心底那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名为复仇的毒蔓。 然而,脚步刚踏出院门,视线便撞上了那抹几乎刻入她骨髓的身影。 巷口停着一辆不算特别奢华,但用料做工明显与这安平小县格格不入的青篷马车。车旁,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体面、面容倨傲的管事嬷嬷,正微微躬身,对着她面前的那个少女说着什么。 那少女穿着一身半新的藕荷色衣裙,料子比韩宿雨身上最好的那件还要细软几分。她身姿纤细,眉眼温婉,此刻正微微蹙着眉,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不安与期待的柔弱,宛如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方觉夏。 不,很快,她就是萧觉夏了。萧太傅流落在外十五年,即将被认回的嫡亲女儿! 韩宿雨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刻疯狂地奔涌冲撞,撞击着她的耳膜,发出轰鸣的巨响。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几乎要被心底翻涌的滔天恨意淹没。 就是这张看似纯良无害的脸!就是这双总是含着水光、显得无比真诚的眼睛! 前世,就是她,用好姐妹的名义接近自己,了解自己的野心与不甘,然后善意地提出带她一同回京,心疼她才华被埋没,怂恿她抓住机会获得萧太傅的青睐,甚至在她犹豫如何接近太子秦昭时,仗义地出谋划策,提供了那杯加了料的酒…… 现在想来,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她韩宿雨,就像一头被诱饵一步步引入笼中的野兽,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退路,沾满了至亲的鲜血,最终却成了别人铲除异己、稳固权力的工具,用完后便被毫不留情地碾碎! 好一个萧觉夏!好一个最好的朋友! “宿雨!”方觉夏也看到了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充满惊喜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亲热地想要拉住她的手,“我正说要进去问问你收拾好了没!刚刚和柳嬷嬷说好了,咱们一起回京呢!” 她的话语适时地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激动,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和审视,扫过韩宿雨简朴的衣裙,以及她身后略显破败的院门。 韩宿雨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动作自然地将手拢在袖中,掩住了那微微的颤抖——不是害怕,是极力克制着想要立刻掐死对方的冲动。 萧觉夏的手落了个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又漾开,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和疑惑:“宿雨?你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 “不了。”韩宿雨打断她,声音平直,听不出喜怒,唯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静静地看着萧觉夏,“我改主意了,京城,不去了。” “什么?”萧觉夏是真的愣住了,眼底的错愕不似作伪。她精心筹划这么久,眼看就要将这个野心勃勃又愚蠢好拿捏的好姐妹带上给她做免费丫鬟,临门一脚,对方竟然说不去了?“为、为什么?宿雨,你不是一直说安平县太小,困不住你吗?京城繁华,以你的才智,定能……” “我爹和弟弟需要我。”韩宿雨再次打断,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甚至微微侧身,将身后有些茫然的韩宿淮半挡在身后,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安平虽小,却是家。以前是我糊涂,如今想明白了。” 她目光扫过萧觉夏身上那件明显价值不菲的藕荷色衣裙,又掠过她身后那辆气派的马车和面露不耐的柳嬷嬷,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似是自嘲,又似是讥讽:“方……不,萧姑娘如今苦尽甘来,即将认祖归宗,成为太傅府的千金,前程似锦。我韩宿雨一介寒门女子,高攀不起,也不敢再劳烦萧姑娘‘提携’。” 她刻意在“提携”二字上微微停顿,听得萧觉夏心头一跳,总觉得韩宿雨话里有话,那眼神也冰凌似的,仿佛能看透她心底最深处的算计。不可能,韩宿雨这个蠢货怎么可能知道? 萧觉夏勉强维持着笑容,还想再劝:“宿雨,你是不是听信了什么闲言碎语?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 “最好的朋友?”韩宿雨轻轻重复了一遍,眼底终于泄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冷嘲,但快得让萧觉夏以为是错觉,“是啊,所以更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听闻京中高门规矩大,方姑娘……不,萧姑娘还是快些随嬷嬷启程吧,莫让太傅大人久等。” 她不再看萧觉夏那副虚假的嘴脸,转身拉住弟弟的手,声音放缓了些:“宿淮,我们走。” “阿姐……”韩宿淮看看姐姐,又看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萧觉夏,虽不明白阿姐为何突然对觉夏姐姐如此冷淡,但他本能地选择紧跟姐姐。 “韩宿雨!”萧觉夏看着姐弟俩即将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急败坏,“你当真要放弃这大好的机会?留在安平这穷乡僻壤,你能有什么出息?!” 韩宿雨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抛下一句:“不劳萧姑娘费心。我的出息,我自己挣。” 说完,她便牵着弟弟,径直朝着巷子另一头,那喧嚣的市集方向走去,将脸色难看的萧觉夏和一干萧家仆从抛在了身后。 走出巷口,融入熙攘的人流,韩宿雨紧绷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刚才,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当场撕破脸。现在还不是时候,萧家势大,她现在只是一个县令之女,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是,不能硬碰,不代表不能使绊子。 想到萧觉夏那个名义上的哥哥——方大勇,韩宿雨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那是个浑人,嗜赌、酗酒、好色,且对萧觉夏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有着近乎变态的占有欲。前世,萧觉夏被接回萧家后,方大勇曾多次上门纠缠勒索,都被萧太傅暗中派人处理了,成了萧觉夏完美身世背景上,一段被迅速抹去的污点。 如今……或许可以让他,发挥点更大的作用。 “阿姐,我们不买肉和点心了吗?”韩宿淮见姐姐走着走着,速度慢了下来,眼神也有些飘忽,忍不住小声问道。 韩宿雨回过神,看着弟弟清澈担忧的眼睛,心中那翻腾的戾气稍稍压下去些许。 她将掌心中那几枚几乎被焐热的铜钱拿出来,塞到韩宿淮手里,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买。当然买。宿淮,你去前面李记肉铺割半斤五花肉,再去张婆点心铺称半斤桂花糕。”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在韩宿淮耳边轻声嘱咐道:“买完东西,你绕到西城那条街,去找方家木匠铺的方大勇,就告诉他……他妹妹方觉夏,今天就要被京城来的大官接走了,以后就是千金小姐,再也不会回来了。记住,只告诉他这个,别的什么都别说,说完就立刻回家,知道吗?” 韩宿淮虽然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他去告诉方大勇这个,但他对姐姐有着无条件的信任,尤其是经历了早上姐姐撕包袱说不走的那一幕后。他用力点点头:“嗯!阿姐,我记住了!” 看着弟弟瘦小的身影汇入人流,韩宿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萧觉夏,这份临别大礼,希望你喜欢。有个对你情深义重的哥哥去京城探望你,想必萧太傅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她倒要看看,这失而复得的嫡女,带着这么一个甩不掉的娘家兄长回到萧家,萧太傅那“重情重义”的名声,还能不能维持得那般完美无瑕! 第3章 添添堵 半个月前,萧觉夏嚷嚷着说想要来县衙后宅小住,可韩宿雨家的光景自然是不可能有多余的屋子腾出来给萧觉夏住,于是韩修文便将巷子口的韩家破屋收拾出来让萧觉夏住,萧觉夏当日只为了躲避方大勇的骚扰,小屋破是破了些,但好歹那方大勇为了活计不能隔三岔五就来纠缠她,因而三日前萧家找上门来,方大勇一家也毫不知情,萧觉夏便打算与韩宿雨一起偷偷离开安平县。 “方、方大哥。”韩宿淮提着油纸包着的半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和称的半斤刚出炉的桂花糕,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依着姐姐的嘱咐,韩宿淮绕道往西城走去。 西城比县衙附近更显杂乱破败,方家木匠铺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铺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夹杂着男人粗哑的呵斥。 韩宿淮在铺子外探头探脑,正好看见方大勇扛着一根木头走出来。 方大勇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高大,但因常年酗酒,眼泡浮肿,脸色泛着不健康的潮红,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和混不吝。 方大勇斜眼瞅他,认出是县令家的小子,语气不耐:“干啥?小屁孩儿,一边玩去!” 韩宿淮牢记姐姐的话,快速说道:“方大哥,我是来告诉你,你妹妹方觉夏,今天就要被京城来的大官接走了,以后就是千金小姐,再也不会回安平了!” 他说完,不敢看方大勇瞬间变得狰狞的脸色,扭头就跑,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消失在了巷口。 方大勇愣在原地,消化着这句话。京城来的大官?千金小姐?再也不回来了? 他猛地将肩上的木头往地上一掼,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放他娘的屁!”他低吼一声,眼睛瞬间红了。 那个赔钱货?那个他从小欺负到大的丫头片子?一步登天成了千金小姐?凭什么! 他想起前几天方觉夏确实有些鬼鬼祟祟,还找借口搬去了韩家那个破屋子躲着他,原来是在这等好事!想甩掉他方大勇,自己去过好日子?没门! 巨大的不甘和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攫住了他。那是他方家的丫头,就算飞上枝头,也得给他下金蛋!想偷偷跑?问过他方大勇了吗? 他连活计也顾不上了,一把抓起搭在旁边的外衫,急匆匆就往家跑,他得找他爹娘问清楚!实在不行,他就去县衙后宅那条巷子堵人!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就这么跑了! 与此同时,巷口处的气氛已是降至冰点。 萧觉夏看着韩宿雨姐弟俩消失在巷子尽头,纤细的手指紧紧绞着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韩宿雨突然的转变打乱了她全盘计划!不仅失去了一个未来可以掌控利用的“好姐妹”,更让她隐隐感到不安——韩宿雨看她的眼神,太冷了,冷得像是洞悉了一切。 柳嬷嬷在一旁皱着眉,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太傅大人还在京中等候,耽搁不起。”她本就对认回这个在乡野长大的小姐心存疑虑,如今见她与这等小门小户的女子纠缠不清,更是看低了几分。 萧觉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和那一丝不祥的预感,脸上重新挂上温婉柔顺的笑容:“让嬷嬷久等了,我们这就走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韩家那扇紧闭的院门,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韩宿雨,你既然选择留在这泥潭里,那就永远烂在这里吧!等我回了萧府,站稳脚跟,今日之辱,他日定当百倍奉还! 她转身,在柳嬷嬷的搀扶下,踏上了那辆象征着荣华富贵,也暗藏着无数未知风险的青篷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视线。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安平县这条狭窄的巷子,向着繁华却危机四伏的京城而去。 韩宿雨并未走远,她隐在集市的人流中,冷眼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街角。 ...... 韩宿雨提着弟弟买回来的肉和点心回到家中时,韩修文正站在院中,望着那扇被韩宿雨撕碎的包袱布出神,脸上忧色未褪。 “爹,我回来了。”韩宿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中午我们吃顿好的。” 韩修文回过神,看着女儿手里提的东西,又看看她平静无波的脸,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问。女儿说不走了,他自然是高兴的,可她早上的激烈和方才面对萧家女儿时的冰冷,都让他感到陌生和担忧。 韩宿雨径直走进厨房,开始生火做饭。 她动作并不熟练,前世成为太子妃后,早已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这些底层生活的技能,仿佛刻在骨子里,稍微摸索便回忆起来。 锅里的水渐渐烧热,雾气蒸腾,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知道,方大勇那个蠢货,得到消息后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去追,去闹。萧太傅为了脸面,必然会出手处理。但方大勇就像一块牛皮糖,黏上就难以彻底甩脱。这将会成为萧觉夏回到萧家后,第一个甩不掉的麻烦,也是她钉入萧家完美表象的第一颗钉子。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她需要力量,需要尽快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安平虽小,却也并非毫无可为之处。父亲虽只是县令,但为官清正,在百姓中颇有声望……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她将切好的五花肉放入锅中,刺啦一声,油香四溢。 第4章 做绣品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一顿饭后,韩宿雨就想着为家里赚钱的活计。 父亲韩修文为官清廉,俸禄微薄,仅能维持温饱,家中几乎没有任何积蓄。 前世她为了那个凤位,攀附萧家,迎合宫廷喜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乃至刺绣女红,无一不精,尤其是那一手苏绣,更是曾得姑苏名师指点,耗费心血。她记得清楚,正是她呕心沥月绣成的那幅双面绣《山河无恙》,机缘巧合之下呈至先帝面前,才让当时还是太子的秦昭在众多皇子中首次得了先帝的明确嘉许,也让她自己在萧太傅和秦昭眼中,从一个略有姿色的棋子,变成了一个“有用”的棋子。 那幅绣品,几乎耗尽了她三个月的心神,指尖不知被刺破多少次。如今想来,用那样的心血去铺就仇人的青云路,真是愚蠢透顶! 但这一身技艺,如今却可以成为她安身立命、积累资本的起点。 收拾完碗筷,韩宿雨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屋子。她打开那个豁了口的衣柜,从最底层翻出一个小小的、落了些灰的绣筐。里面只有几缕颜色暗淡的普通丝线,几根粗细不一的绣花针,还有一小块练习用的素白棉布。与她前世所用的那些价值千金的冰绡、云锦、孔雀羽线相比,寒酸得可怜。 可她眼底却燃起了灼热的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眼下最重要的,是弄到一些上好的丝线和合适的布料。安平县城小,未必有顶级的材料,但寻些品质尚可的应该不难。 她仔细清点了自己如今的全部资产:早上撕碎包袱时散落的铜钱,弟弟韩宿淮帮她捡了回来,加上她之前偷偷攒下的,买完吃食剩下的,拢共也不过两百多文。这点钱,买不了太多好东西。 略一思忖,她有了主意。可以先买些中等品质的丝线和一小块素色绸缎,绣些精致小巧的物件,比如帕子、香囊、扇套之类。这些东西用料不多,但若绣工出众,价格远比普通的绣品高,也更容易找到买家。 “宿淮。”韩宿雨唤来弟弟。 韩宿淮立刻跑了过来:“阿姐,咋啦?” “你可知县城里哪家绣庄或布庄的丝线、布料最好,价格也公道?” 韩宿淮挠挠头,努力回想:“嗯……听说‘锦绣坊’的东西最好,但也最贵。东街的‘陈记布庄’价格实在些,料子也还行。阿姐你要买布做新衣服吗?”他眼睛亮了一下,觉得姐姐终于想开了,不再执着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韩宿雨摇摇头,没有过多解释:“我去看看。你看家,照顾好爹。” 她揣上那两百文钱,出了门。 她没有去最贵的锦绣坊,而是径直去了东街的陈记布庄。布庄不大,但货物摆放整齐,老板娘是个面相和气的妇人。 韩宿雨目标明确,仔细挑选了十几缕颜色鲜亮、光泽度较好的丝线,又选了一小块质地细密的素白杭绸,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钱。 老板娘见她挑得仔细,买的却都是基础材料,不由好奇:“小姑娘,买这些是要自己做绣活?” 韩宿雨点点头,语气平静:“嗯,试着绣些小物件。” 老板娘见她年纪不大,穿戴也普通,只当是寻常人家姑娘的爱好,便也没再多问。 拿着材料回家,韩宿雨立刻投入了准备工作中。她将素绸细心裁剪成大小合适的方块,用于绣制手帕。她并未选择过于繁复华丽的图样,眼下需要的是快速变现。她构思了几种清雅别致的花样——一枝傲雪寒梅,几茎空谷幽兰,或是一对戏水蜻蜓,既显功力,又不至于太过耗时。 凝神,静气,穿针,引线。 当冰冷的针尖刺入柔软的绸缎,一种久违而又无比熟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那些深深刻入肌肉记忆的针法——套针、抢针、施针、滚针……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 她的动作开始时还有些许生疏,但很快就变得流畅自如,甚至比前世更多了一种沉稳和专注。 前世刺绣,是为了讨好,是为了算计,心是浮躁的。而此刻,她心无旁骛,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指尖,每一针每一线,都只为守护这个失而复得的家。 韩修文和韩宿淮起初见她闭门不出,只是在窗前埋头做针线,只当她是一时兴起,或是想借此平复心绪。韩修文甚至有些欣慰,觉得女儿终于沉静下来了。 直到三日后,韩宿雨将绣好的第一方手帕展现在他们面前。 素白的绸缎上,一枝红梅凌寒绽放,花瓣层叠,色泽由深至浅过渡自然,仿佛能闻到冷冽的香气,花蕊细如发丝,根根分明,甚至连梅枝上的细微纹理都清晰可见。 整幅绣品灵动传神,几乎不像是绣上去的,倒像是将真花封印在了绸缎之上。 韩宿淮看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阿、阿姐……这……这真是你绣的?”他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绣品,县里绣庄卖的最好的帕子,也比不上这个的十分之一! 韩修文亦是震惊不已。他知女儿聪慧,以往也见她做过女红,却绝无此等神乎其技!这技艺,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更不可能是安平这小地方能学到的。他看向女儿的眼神,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惊喜,有疑惑,更有深深的担忧。 女儿这半个月来的变化太大了,大到让他感到不安。 韩宿雨无视了父亲的疑虑,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她小心地将手帕抚平,问道:“爹,您看这帕子,若拿去绣庄,能值多少钱?” 韩修文对市价并不太了解,斟酌道:“如此精良的绣工,为父也未曾见过。寻常绣帕不过十几文,好些的三五十文,这个……或许能值上百文?”他已是往高了估。 韩宿雨却摇了摇头。百文?远远不够。 她知道自己这手苏绣的价值,尤其是在这偏远小县,堪称有价无市。 “我明日去锦绣坊问问。”她心中已有计较。陈记布庄虽好,但客源和出价恐怕有限。要卖上好价钱,必须去县城里最高档的绣庄。 第二天,韩宿雨用一块干净的布将那方寒梅手帕仔细包好,再次出门,这一次,她走向了县城中心最气派的“锦绣坊”。 锦绣坊的伙计见进来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女,并未太过热情,只随意招呼了一声。 韩宿雨也不在意,直接道:“我想见你们掌柜的,有一件绣品想请她掌掌眼。” 伙计见她气度沉静,不似寻常村姑,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通传了。 片刻后,一个穿着体面、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走了出来,她便是锦绣坊的掌柜,姓周。周掌柜目光精明,打量了韩宿雨一番,才开口道:“姑娘有何绣品要我看?” 韩宿雨不卑不亢,将布包打开,露出了那方寒梅手帕。 周掌柜起初神色平淡,但当她的目光落在帕子上时,瞬间凝固了。她快步上前,几乎是抢一般将帕子拿起,对着光仔细查看,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刺绣,越看越是心惊。 这针法!这配色!这意境!分明是顶尖的苏绣手法!而且这双面绣的技艺虽未完全展现,但针脚细腻平整,背面几乎看不到线头,足见功底!这等水准,莫说在安平县,便是放到州府,也堪称绝品!怎么会出自一个如此年轻、穿着寒酸的少女之手? “这……这当真是你绣的?”周掌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韩宿雨坦然承认。 周掌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仔细端详韩宿雨,眼神已然不同:“姑娘好手艺!不知姑娘想如何售卖此物?” 韩宿雨知道关键时刻来了,她平静地报出一个数字:“二两银子。” 那伙计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二两银子!够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嚼用了!这姑娘可真敢开口! 周掌柜却并未觉得离谱。这绣品本身的价值或许不到二两,但其背后代表的技艺和潜力,却远不止这个数。若能长期与这姑娘合作,绣些更高档的物件,比如屏风、插屏、衣裙……那利润不可估量! 她沉吟片刻,果断道:“好!二两就二两!这帕子我收了。” 她立刻让伙计取来二两雪花白银,交给韩宿雨,然后热切地问道:“姑娘日后若还有绣品,可否优先考虑我们锦绣坊?价格上好商量!” 韩宿雨接过沉甸甸的银子,心中一定。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她看着周掌柜,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需要更好的丝线和布料,尤其是适合双面绣的材料。” “这个包在我身上!”周掌柜满口答应,“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可以先赊给姑娘,等绣品卖出再扣抵。” 揣着二两银子离开锦绣坊,韩宿雨感觉脚下的步伐都踏实了许多。 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想着宿雨干针线娘子这个伙计哈哈哈哈哈,首发四章,休息休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做绣品 第5章 上学堂 二两银子。 对于曾经的太子侧妃韩宿雨而言,不过是打赏下人的零头;对于太傅府的“义女”而言,不过是一盒胭脂水粉的价钱。但此刻,这二两沉甸甸的雪花银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这是她凭借自己的力量,在这一世挣到的第一笔钱。不是依靠父亲的微薄俸禄,不是依靠萧家的施舍,更不是依靠太子的赏赐。这是她韩宿雨,用前世沾满鲜血与耻辱学来的技艺,换来的干净银钱。 她先去粮店买了些精米白面,又割了足足一斤上好的五花肉,甚至还给父亲打了一壶他平日舍不得喝的浊酒,给弟弟买了一包他馋了许久的蜜饯。看着手中所剩不多的铜钱,她并未心疼,投资于这个家,便是投资于她复仇的根基。 回到家中,韩宿淮看到姐姐买回的东西,眼睛瞪得溜圆,尤其是那包油亮喷香的蜜饯,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韩修文看着女儿将东西一一归置,眉头却并未舒展。 “宿雨,这钱……”他终究没忍住,开口询问。女儿去了一趟锦绣坊,回来便有了这许多花销,他实在无法不担心。女儿那手突如其来的精湛绣工,如同她突然转变的性子一样,透着蹊跷。 韩宿雨将剩下的约莫一两半银子放在桌上,声音平静:“爹,这是我卖绣品得来的。锦绣坊的周掌柜看中了我的手艺,预付了些银钱,让我以后多绣些东西给她。” 她选择性地透露了部分事实,隐瞒了具体金额和周掌柜的热切,以免父亲追问过多。 “绣品?能卖这许多钱?”韩修文仍是难以置信。他拿起那块素白杭绸的边角料,实在无法想象那样一方小小的帕子,竟能换来如此多的银钱。 “周掌柜说我的绣法少见,在京城或许能卖上价。”韩宿雨半真半假地解释,将原因部分归结于地域差异和掌柜的眼光,“她希望我多绣些精致的物件。” 听到“京城”二字,韩修文眼神一黯,不再多问。他只当是女儿因祸得福,得了贵人青眼,心中虽仍有疑虑,但见女儿神色坦然,一心为家,便也将那份不安压了下去。无论如何,女儿肯安心留在家中,靠正经营生赚钱,总是好事。 韩宿雨暗自松了口气。她知道父亲并非全然相信,但只要不深究,便给了她操作的空间。 有了资金和稳定的销售渠道,韩宿雨开始了昼伏夜出般的刺绣生活。 她向周掌柜赊购了上好的各色丝线和几块品质不错的素绉缎、软烟罗。周掌柜几乎是有求必应,她看过韩宿雨后续绣的几方帕子和一个海棠花开的香囊后,更是确信自己捡到了宝,恨不得将韩宿雨供起来。 韩宿雨不满足于小件绣品。她开始尝试更复杂的构图,绣制小幅的插屏画面或是精致的扇面。她选择的题材多是清雅高洁的梅兰竹菊,或是寓意吉祥的锦鲤、仙鹤,针法愈发纯熟,意境也更为悠远。每一件绣品送到锦绣坊,都能引起周掌柜的惊叹,卖出不错的价格。 银钱渐渐积累起来,家中的伙食改善了,韩修文和韩宿淮的气色也红润了不少。韩宿雨甚至攒钱为父亲添置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宝,为弟弟买了几本他渴望已久的典籍。 十四岁,韩宿淮这个年纪,别的小孩早已去了学堂,可韩家不行,学堂一年学费就要六七两银子,而韩修文的月俸不过一两,而韩宿雨一天天心气极高,每年必须要裁剪一两身新衣裳,胭脂水粉珠钗首饰也必须要有,这样一来,韩宿淮哪里上得起学堂,便是看在父亲的关系上,请了个先生识过几个字罢了。 这怎么行,韩宿雨是重活一世的人,自然清楚弟弟在读书上面的天赋,便是前世弟弟十八岁才开始系统学习,也不过短短两年功夫就考中了状元郎。 “爹,宿淮今年已经十四了,我瞧着宿淮也是个爱读书的孩子,听说咱们安平的吴秀才开设了家学堂,不如送宿淮去那读个几年书?” 韩宿雨的话音落下,屋子里有片刻的寂静。 韩修文拿着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更深的苦涩和无奈覆盖。他何尝不知儿子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他私下考教学问,宿淮的见解时常让他这做父亲的都感到惊讶。可…… 他缓缓放下茶杯,声音干涩:“宿雨,你……你可知那吴秀才的学堂,一年束脩要多少?”他几乎不忍说出口那个数字,那是对他身为父亲却无能为力的拷问。 “六两银子。”韩宿雨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六文钱。 韩修文猛地抬头看向女儿,眼神复杂:“你既知道,怎还……” 他想问,你怎么还敢提?家里如今虽因你宽裕了些,可六两银子,几乎是为父半年的正俸!以往…… “爹,”韩宿雨打断他,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上父亲的视线,“以往是女儿不懂事,拖累了家里,拖累了宿淮。” 她顿了顿,这句话她说得真心实意,带着前世今生的悔恨,“如今女儿既能赚钱,宿淮读书的事,便由女儿来承担。” 她转身走进自己屋里,片刻后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推到韩修文面前。袋口微敞,里面是几块小小的银锭和一些散碎银子,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温润的光。 “这里是十两银子。”韩宿雨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六两给宿淮交今年的束脩,剩下的,给他买纸墨笔砚,再做两身体面的新衣裳。读书人,不能太寒酸,平白让人看轻了去。” “十两?!”韩修文彻底震惊了,他猛地站起身,看着那袋银子,又看看女儿,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哪来这许多银子?!” 他知道女儿卖绣品赚钱,却万万没想到,竟能赚到如此地步!这已远超他的认知。 就连一直屏息躲在门外偷听的韩宿淮也忍不住冲了进来,看着那袋银子,眼睛瞪得比刚才看见蜜饯时还要圆,小脸激动得通红。 韩宿雨早已准备好说辞:“爹,您放心,这钱来路清白。周掌柜将我之前绣的一幅双面绣插屏送到了州府,被一位途经的官家夫人看中,卖出了高价。周掌柜说,我的手艺,值这个价。” 她看向激动得手足无措的弟弟,眼神柔和了些许:“宿淮,阿姐问你,你想不想去学堂,正正经经地读书?” 韩宿淮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想!阿姐,我想!我做梦都想!” 他抓住韩宿雨的袖子,像是抓住了全部的希望,“我……我一定用功!我一定考个功名回来,不让阿姐和爹失望!” 看着儿子眼中迸发出的、几乎被贫寒生活磨灭的光彩,韩修文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沉默了许久,最终,长长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那钱袋,而是重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句:“苦了你了……是爹没用……” 这一刻,这个清贫却始终挺直脊梁的县令,在女儿面前,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深重的无力感和……依赖。 “爹,我们是一家人。”韩宿雨握住父亲粗糙的手,语气坚定,“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第二天,韩修文便亲自带着韩宿淮和那六两束脩,去了吴秀才的学堂。吴秀才虽有些清高,但对勤勉好学的韩宿淮早有耳闻,见韩家终于凑足了束脩,倒也痛快地收下了这个学生。 来了来了,我们宿淮也要逐渐登上政治舞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上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