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羯座的星轨》 第1章 惊鸿 九月的榕城,暑气像一块湿重的厚毯子,严严实实地裹着整座城市。我骑着自行车,穿过六七公里被阳光晒得发软的柏油路,额发早已被汗水黏在额角。踏进新教室门口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新油漆、书本和无数陌生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心,下意识地紧了紧。目光所及,是一张张朝气蓬勃却全然陌生的脸。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显然是旧相识。只有我,像一颗被投错轨道的行星,悬浮在这片热闹的星系之外,格格不入。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必须找个位置坐下。视线扫过一排排空位,最终落在第三组第三桌。那里坐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眼睛弯弯像月牙的的女生,正低头安静地看着书,侧脸看上去很柔和。 像抓住一根浮木,我鼓起勇气走过去,轻声问:“你好,这个位置有人吗?” 她抬起头,眼睛很亮,像含着一汪清泉,随即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没有,你坐吧。” “谢谢”。我如释重负地坐下,将自己安顿在这片小小的、临时的领土上。 我松了口气,放下书包。短暂的沉默后,我们自然地开始了交流。她叫陆心言,名字和人一样,带着一股书卷气的宁静。很快,我们发现自己来自不同的初中,对新的高中生活怀着相似的憧憬与一点点胆怯。虽然她的家就在学校附近,而我的家远在六七公里之外,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迅速建立起一种“同桌同盟”的亲切感。 但是这种亲切感还不到十分钟老师就按照身高重新排了座位。我和陆心言分开了。我被固定在了第三组第一桌,那个离讲台和黑板最近,也最“暴露”的位置。而陆心言,去了旁边第四组的第一桌。 我的新同桌,是一个比我还沉默的女生,叫秦雨。她总是微微含着胸,像一株怕见光的小草。我们之间的交流比和陆心言更加稀薄,常常一上午都说不了三句话。 后面两排的同学,课间时常会聚过来聊天。我通常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微笑。透过她们的说笑,我隐约听到一个名字被反复提及——韩昭。似乎是一个很受欢迎的男生,跑步不错,但听起来有点“混”。当时,这个名字像耳边风一样吹过,没有在我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校运会那天,天空是难得的、洗过一样的湛蓝。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操场的红色跑道上,空气里弥漫着防晒霜、汗水和青草混合的、蓬勃的味道。 我和陆心言挤在班级看台上,分享着一包话梅。男子二百米决赛即将开始,跑道上的运动员们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然后,我在那群人中,一眼就看到了他一一韩昭。 他穿着我们班的蓝色背心,号码布上用别针别着“0116”。他正在压腿,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像鹰一样盯着前方的跑道。 发令枪响的瞬间,他像一头被惊醒的猎豹,猛地冲了出去。 我的目光,在那一刻,被牢牢地钉在了他的身上。 那不是偶像剧里优雅的奔跑。他的姿势带着一种全力以赴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凶猛。他的头发在疾风中向后飞扬,额上、脖颈上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在他麦色的皮肤上撒了一把碎钻。他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周围同学们的呐喊、广播里激昂的助威声,全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调低了音量,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噪音。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在红色跑道上燃烧的蓝色身影,和他那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那声音仿佛不是踩在跑道上,而是直接,一下下,踩在了我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最后冲刺,他咬紧牙关,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表情,猛地超过了领先的对手,第一个狠狠撞向了终点线! “赢了!韩昭赢了!”陆心言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摇晃。 而我,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得又响又疼,一股陌生的、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全身。我的脸颊在发烫,指尖却在微微发冷。 我怔怔地看着他冲过终点后,因为惯性又跑了几步,然后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背脊都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的世界瞬间静止。 只见我那调皮捣蛋的表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大笑着跑向刚刚结束比赛、正撑着膝盖喘息的韩昭,熟稔地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递过去一瓶水。 韩昭竟也没有丝毫意外,接过水,笑着用拳头轻捶了一下我表弟的胸口。两人勾肩搭背地说笑着,关系显然非常铁。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好几拍,随即开始疯狂地加速。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荒谬和某种隐秘联系感的情绪,像海啸般淹没了我。 也就在这时,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出现在了韩昭身边,自然地替他擦去额角的汗水。他侧过头对她笑了笑,神情是那样的不同。 刚刚因为他与我表弟的熟悉而拉近的距离,瞬间又被这道无形的屏障推远,甚至比之前更远。 原来,心动的开始,和它注定无望的结局,可以间隔得如此之短。 放学后,我和陆心言一起骑着自行车,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 而她很快就到家了而我六七公里的回家路,突然变得无比漫长。骑着自行车看着旁边飞速后退的街景,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跑道上的他,和表弟勾肩搭背的他,以及对那个女孩微笑的他。 这三个影像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清晰又模糊的韩昭。 清晰的是他的样子。 模糊的是,我和他之间,那看似靠近,实则遥不可及的未来。 第2章 束缚与借口 运动会带来的亢奋如同退潮的海水,在几天后渐渐从校园里消散。日子重新被上课铃和试卷填满,仿佛那个在跑道上燃烧的蓝色身影,只是集体做的一场短暂而热烈的梦。 我依旧是第三组第一桌那个安静的学生,大部分时间低着头,与我的书本为伍。韩昭,也依旧在第一组第六桌,只是课间偶尔能看到他和几个男生在走廊追逐打闹,或者……看到那个白裙子女孩,会出现在教室后门,笑着递给他一瓶饮料。 每一次看到那个场景,我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被细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下去。 我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抑在摩羯座冷静的面具之下,试图用更多的习题来填满思维的缝隙。直到那天下午的自习课。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篮球拍地的声音。我正沉浸在一道复杂的物理题里,忽然,感觉到一个身影停在了我的课桌旁。 我下意识地抬头,心脏在那一刻猛地收缩了一下。 是韩昭。 他站在那里,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撑在我的桌角。他微微俯身,带着一点探究的神情,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脸上。距离太近了,近到我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和他瞳孔里那个小小的、有些失措的我。 “喂,”他开口,声音是那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略带沙哑的磁性,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你……是不是林小宇的表妹?” 林小宇,就是我那个表弟的名字。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我的大脑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而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鼓,声音大得我怀疑全班都能听见。 他怎么会知道?是表弟跟他提过我吗?他提起我时,是怎么说的? 无数个问题瞬间挤满了我的脑海。 我张了张嘴,感觉脸颊在以惊人的速度升温。我必须说点什么,不能就这样傻愣着。 “不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和生硬,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笨拙地纠正了他,“林小宇……是我表弟。”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纠正显得多么刻意和愚蠢!表妹和表弟,有什么区别吗?重点难道不是我们之间的这层亲戚关系吗? 他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像是觉得我的反应有点好笑。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直起身,仿佛完成了一个确认任务,便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整个过程,可能不超过三十秒。 但这三十秒,对我来说,像一个被无限拉长的特写镜头。他靠近的气息,他撑在桌角的手,他探究的眼神,他那个浅淡的笑……所有细节都被我的感官贪婪地捕捉、放大,然后深深地刻印在记忆里。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笔,指尖却在微微发颤。过了好几秒,我才机械地转回头,重新面向桌上的物理题,但上面的公式和符号,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 从那之后,我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心照不宣的联系。在走廊上碰到,他的目光偶尔会在我脸上停留一秒,不再是完全的陌生人。但我依旧不敢主动跟他说话,那层“表弟姐姐”的身份,像一层薄薄的盾牌,也像一道不敢跨越的界限。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微妙的、带着一丝甜味的煎熬中时,另一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我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消息依旧是透过陆心言和她后排那些“消息灵通”的初中同学传来的。课间,她们围在一起,压低声音,带着某种分享秘密的兴奋感。 “听说了吗?韩昭好像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不知道,好像是那女生提的,最近都没看到她来韩昭了。” 我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表面上还在整理着上节课的笔记,但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经聚焦在了那片窃窃私语上。 分手了? 他……恢复单身了?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远比运动会那次心动更加剧烈。如果说之前的心动是看到了美丽却无法采摘的花朵,那么现在,这朵花周围的栅栏,似乎被撤掉了。 一种巨大的、几乎让我感到惶恐的可能性,像潮水般涌来。 我忍不住,再次偷偷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正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看不清表情。是在为分手而难过吗?那个下午,他显得异常安静,没有和周围的人打闹,就那么静静地趴着,像一座孤独的岛屿。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的,不是窃喜,而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心疼和无力感的情绪。我想起他奔跑时的拼命,想起他勾住我表弟脖子时的笑容,也想起他对那个女孩露出的温柔……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会开心,也会难过。 我想走过去,哪怕只是像普通同学一样问一句“你没事吧?”。但脚步像被钉在了地上。我用什么身份去关心他呢?一个几乎没说过话的同班同学?还是……他兄弟的表姐?哪个身份都显得如此尴尬和不合时宜。 就在这种五味杂陈的情绪中,我们迎来了第二次座位调整。 班会课上,班主任拿着新的座位表,宣判着新一轮的人际关系洗牌。当念到我的名字,位置依旧是“第三组第一桌”时,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风水宝地”。 然而,当班主任念出下一个名字时,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韩昭,”老师的声音平静无波,“你搬到第三组,第四桌。” 第三组!第四桌! 我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一片空白。他……他要坐到我的后面了?虽然不是正后方,但只隔着三张课桌!我们之间的距离,从隔着两组人潮,缩短到了触手可及的……后方! 我死死地低着头,不敢让任何人看到我脸上此刻必然无法掩饰的震惊与……一丝隐秘的狂喜。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奔涌,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 我听见身后传来桌椅挪动的声响,听见他漫不经心地和原同桌道别,然后,抱着书包和一堆书,从我这排的过道走过。 那熟悉的、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再次掠过我的鼻尖。 他拉开我身后第三张桌子(也就是第四桌)的椅子,坐了下来。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整个后背的神经末梢都变得异常敏感。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像一团温暖的、无形的磁场,笼罩在我的后方。我们之间,只隔着三个埋头学习的同学,却仿佛隔着一整个汹涌澎湃的青春宇宙。 他没有立刻跟我说话。新环境似乎让他也稍微安静了一些。 直到那节自习课,我正对着一道数学题苦思冥想,感觉到后面有人用笔,轻轻戳了戳我的后背。 我的脊背瞬间僵直。那触感,隔着薄薄的校服,清晰得如同烙印。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屏住呼吸,转过头。 是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摊在桌上的数学卷子,又指了指他自己那片空白的草稿纸。 “这题,”他言简意赅,语气自然得像我们已经是认识很久的老友,“你会吗? 第3章 抛物线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转过去,对上韩昭的目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笔点了点我摊开的数学卷子,又示意了一下他自己那片空白的草稿纸。我们之间隔着三张课桌,这个距离让他不需要压低声音,那略带沙哑的语调清晰地传过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求助。 “嗯……我看看。”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已波涛汹涌。这是我第一次,在非“表弟”话题下,与他进行正常的对话。 我快速地在自己的草稿纸上重新演算了一遍那道他指着的几何题,然后将写满步骤的纸片,小心地叠好,递给了隔着一个座位的同学,示意传给他。 他接过,低头看了几秒,随即恍然地“哦”了一声,便埋头抄写起来,连一句“谢谢”都吝啬给予。 可我却像完成了一件无比重大的任务,转回身时,心脏还在砰砰直跳。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那道题的辅助线,仿佛在我心里也搭建起了一座极其微弱的、沟通的桥梁。 这次短暂的交流,像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阀门。我开始留意到,他偶尔会朝我这边看,目光不再是完全的陌生。而我,一个胆怯又充满心计的摩羯座,开始策划一场无声的“糖衣炮弹”攻势。 我去小卖部,精心挑选了一种水果糖,包装纸是亮晶晶的彩色糖纸。我的计划是,在课间和后排的同学互相扔糖分享时,“不小心”力气用大了,让几颗糖“恰好”滚落到他那片区域。 第一次实践时,我的手心全是汗。我假装轻松地和后桌的女生说笑,然后手腕故作不经意地一扬—— 几颗糖划过几道略显慌乱的弧线,果然,有两三颗越过了目标,叮叮当当地滚到了第四组附近,其中一颗,不偏不倚,停在了他的椅子脚下。 他正和同桌说话,感觉到动静,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用脚随意地将那颗糖拨到了一边,并没有捡起来。 我的心,随着那颗被拨开的糖,也轻轻沉了一下。 但我没有放弃。摩羯座的固执在暗恋这件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第二次,第三次……我持续着这种“精准的不小心”。有时糖会滚到他脚边,有时会落在他同桌的桌上。他的同桌有时会笑着捡起来吃掉,有时也会扔回给我们这边。 而他,大多数时候只是淡淡地瞥一眼,没有任何表示。直到有一次,一颗橘子味的糖滚到了他正在写字的右手边,他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出乎意料地,他伸手捡起了那颗糖,在指尖把玩了一下,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课桌抽屉里。 他没有吃,甚至没有再看它一眼。 但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他接收了!他没有无视,也没有推开!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扔糖仪式”带来的微小甜蜜时,一场意外的冲突发生了。 课间,一个平时就很调皮,名叫何洲的男生,大概是想引起注意,在经过我座位时,突然伸手飞快地扯了一下我的马尾辫,力道不轻,头皮一阵刺痛。 “哈哈哈……”他得意地笑着跑开。 我又痛又恼,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平时内向温和的我,在那一刻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想也没想就站起身追了出去! “何洲!你给我站住!”我气得大喊。 他在走廊上跑得飞快,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做鬼脸。我紧追不舍,愤怒暂时压倒了羞怯。追到楼梯口,眼看就要追上,他却一闪身,钻进了旁边的男厕所! 我猛地刹住脚步,站在男厕所门口,又气又急,满脸通红。进又不能进,走又不甘心。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韩昭正和几个男生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情急之下,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求助的哭腔朝他喊道:“韩昭!何洲他扯我头发,跑进厕所里去了!” 喊完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懊悔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太幼稚了!太丢脸了! 韩昭显然也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我气得通红的脸,又看了看男厕所门口,脸上掠过一丝无语的表情。他旁边几个男生发出了暧昧的起哄声。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厕所里扬了扬下巴,对里面喊了一声:“何洲,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里面安静了几秒,然后,厕所门被推开一条缝,何洲讪讪地探出头来,脸上还挂着尴尬的笑。“昭哥……我闹着玩呢……” “闹着玩也别欺负女生。”韩昭的语气很平淡,却让何洲缩了缩脖子。 何洲灰溜溜地走了出来,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嘟囔了一句“对不起”,就赶紧跑开了。 冲突以一种我没想到的方式解决了。我站在原地,脸颊滚烫,甚至不敢看韩昭的眼睛,声如蚊蚋地说了一句“谢谢”,就低着头匆匆跑回了教室。 整个下午,我都处于一种极度懊恼和羞愧的情绪中,甚至不敢再往后看。放学铃声一响,我就像逃难一样收拾书包,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我社会性死亡的现场。 晚上,我做完作业,内心的忐忑依旧没有平息。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扣扣,在班级群离,小心翼翼地点到了他的扣扣主页。 他的头像很暗,似乎不在线。我盯着那个灰色的卡通头像,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终于颤抖着手,点击了“加为好友”。 在验证信息里,我犹豫了很久,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只留下了干巴巴的三个字:“谢明诺。” 发送。 之后,便是漫长的、焦灼的等待。我一会儿把手机扔得远远的,一会儿又忍不住拿起来看。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他会加我吗?他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因为白天那件蠢事?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系统提示: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加了!他居然加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喜悦冲散了之前的懊恼。可是,接下来呢?我该说什么?总不能说“谢谢你把何洲从厕所里叫出来”吧? 我盯着空白的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仿佛有千斤重。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对话框依旧空白。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关掉手机时,他的消息先过来了。 只有一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 “?” 一个冰冷的问号。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他是在问……我是谁?还是问我加他有什么事? 我慌了,大脑再次一片空白。必须说点什么,不能让他觉得我是个莫名其妙的神经病。情急之下,我想到了糖。 我笨拙地敲打着键盘: “那个……你吃糖吗?” 发送出去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这问的什么蠢问题! 果然,他回得很快,依旧简洁: “?” 又一个问号!他一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我的脸颊烧得厉害,手指都在发抖。我试图挽回,试图让这个开场显得合理一点: “我……我糖买多了。” 发出这条消息后,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谢明诺,你没救了。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范。 对话框沉默了。他再也没有回复。 那个晚上,我抱着手机,看着那几句蠢得无可救药的对话和最后冰冷的沉默,一种巨大的尴尬和失落将我紧紧包裹。 第4章 潮湿的痛觉 那个在扣扣上戛然而止的夜晚,像一场失败的突袭,留下满地尴尬的狼藉。第二天上学,我几乎是怀着一种上刑场的心情走进教室。我不敢看他,生怕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厌烦或戏谑。 早读课后,我拿着我答应给他糖,越过了三三五五的同学,放到了他的手上飞快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觉得只要不要看到他的表情就不会太尴尬。 下午课间,我看到他用几乎同样的方式——扯一下头发,或者抢走笔记本——去惹班上一个叫简臻的女生。简臻性格开朗泼辣,不像我那样只会笨拙地追出去,她直接抄起书本笑着追打他,两人在教室里绕着圈子,引得众人哄笑。 他脸上带着那种我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一边躲闪,一边还在逗她。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冷却下来。 韩昭和简臻的打打闹闹,并非空穴来风。简臻是班里的文娱委员,性格外向,和男生女生都能玩成一片。她不像我这样小心翼翼,她会直接抢韩昭的水瓶,会在他回答不出问题时大声嘲笑,也会在篮球赛后大大方方地给他递一瓶水。 他们的互动,是一种更直接、更肆无忌惮的碰撞。而我后来才从零碎的信息中拼凑出,简臻那时刚和她校外的前男友分手,正处于空窗期,迫切需要新的关注和陪伴来填补空虚。韩昭的“惹”,在她看来,或许是一种另类的注意。 这种认知让我陷入了更深的失落。我变得更加沉默,只是默默地、持续地进行着我的“扔糖”仪式。这几乎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不需要回应、仅仅是为了安放自己心事的仪式。他有时会捡起来,有时不会。我们的关系,仿佛又退回到了那种微妙的、若即若离的状态。 时间滑向年底,空气里开始弥漫着元旦的气息。班级里在讨论着跨年活动,洋溢着一种节日的躁动。 元旦前一天,历史课。老师因为有事先行离开,留下我们自习。教室里一开始还算安静,渐渐便有了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我看到韩昭突然站起身,拿着历史书,在全班同学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径直走到了简臻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我的呼吸一滞。 简臻显然也有些意外,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旁边的朋友立刻开始起哄,压低声音笑着调侃:“哟,昭哥,怎么坐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啊?” 韩昭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把书摊开,侧头跟简臻说了句什么,简臻抿着嘴笑了。 那一刻,教室里明明开着暖气,我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我死死地盯着书本,上面的文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耳边嗡嗡作响,全是他们那边隐约传来的、带着暧昧的嬉笑声。 那节自习课,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看着不远处那片热闹的、我无法融入的大陆。 第二天,就是元旦。天空阴沉沉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冬雨。这本该是个充满希望和新开始的日子,我却觉得无比压抑。 下午,我出门去买辅导书,撑着伞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在一个街角,我猛地停住了脚步。 马路对面,一家奶茶店的屋檐下,站着两个人。正是韩昭和简臻。他撑着伞,简臻站在他身边,两人靠得很近,正在说着什么。简臻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伸手替他拂去了肩膀上的几滴雨珠。 那个动作,自然,亲昵,像一根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的心脏。 原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就在元旦这一天。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世界的色彩在那一刻仿佛全部褪去,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看着马路对面那幅刺眼的“青春恋爱图景”,直到他们转身离开,消失在雨幕中。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关上门,反锁,然后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泪无声地、不停地往下流。一种清晰的、尖锐的疼痛,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来,传到四肢百骸。比运动会那次更甚,比任何一次都要真实和具体。 我把那包和他那个糖一起买的糖从书包里拿出来,扔进了书桌最深的角落。然后,我把自已关在房间里,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那个潮湿而冰冷的世界。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感觉自己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鱼,窒息,并且无力。 元旦三天的假期,我过得浑浑噩噩。书本一点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播放着历史课上他坐到简臻旁边的画面,和雨**撑一把伞的场景。 假期结束,返校那天。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教室,几乎不敢去看第四桌的方向。 然而,奇怪的是,气氛似乎有些不对。简臻和她的小团体脸色不太好看,而韩昭,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睡觉。 课间,消息灵通的陆心言凑过来,小声告诉我:“哎,你知道吗?韩昭和简臻,好像元旦第二天就分了。” “什么?”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才……一天?” “是啊,听说吵了一架,具体为什么不知道,反正就分了。”陆心言耸耸肩,“真是搞不懂他们。” 至于他们为何会突然在元旦“在一起”,流传的版本有几个。最盛行的一个是,在那前一天,一群同学出去玩,真心话大冒险时,有人起哄让他们在一起,在一片喧闹和节日的氛围烘托下,两人半推半就,就算开始了。 这根本算不上是慎重的开始,更像是一场青春闹剧。 而分手的原因,则更加现实。据说元旦第二天,简臻希望韩昭能像她前男友那样,陪她去逛街、看电影,做一些“情侣该做的事”。而韩昭,显然对此毫无兴趣,他更愿意待在家里打游戏,或者和兄弟们出去打球。 一场争吵不可避免地爆发。简臻指责他不够体贴,不像个男朋友。韩昭则觉得她“很麻烦”,要求太多。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我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让我更加迷茫和……一丝恐惧。他的情感似乎来去如风,轻易开始,轻易结束。那么,我这份沉重而持久的喜欢,在他面前,是否显得格外不合时宜和可笑? 历史课上,他公然坐到简臻旁边,或许有几分少年人的炫耀,或许是被周围人起哄架了上去。而当他发现这段关系带来的“麻烦”远超预期时,便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我看着此刻趴在桌上,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的韩昭,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我喜欢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了解他的奔跑,了解他偶尔的善意,了解他与兄弟的义气,却完全不了解他处理感情时这份近乎冷漠的随意。 雨后的天空依旧没有放晴,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那场因他而起的、潮湿的心事,在了解了这些背后的缘由后,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泥泞的困惑之中。 第5章 位置 期末的气氛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住了教室里的每一个人。空气里漂浮着油墨味、焦虑和最后冲刺的决心。 也许是看在我平时作业还算认真的份上,一天放学后,英语老师叫住我:“谢明诺,这几份课堂练习,你帮韩昭批改一下,他交上来的都是空白。改完告诉他错在哪里,让他订正。” 我接过那本几乎全新的练习册,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他的名字,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这像是一个隐秘的任务,一个可以正大光明接触他“私有物”的借口。 晚上,我在台灯下,极其认真地批改着他的空白作业。红色的笔迹圈画出重点,在旁边空白处细细写上答案解析。我做这一切时,心里有种奇异的柔软,仿佛通过这些冰冷的的题目,能与他产生某种无形的连接。 第二天,我把批改好的练习册还给他。他正和后排男生插科打诨,接过册子,随意翻了翻,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愣了一下,抬眼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丝罕见的、类似于“麻烦你了”的意味,但很快又湮灭在惯常的淡漠里。 “谢了。”他含糊地说了一句,便把册子塞进了桌肚。 期末考在紧张的氛围中结束。公布成绩那天,我稳定在班级前十,而韩昭的名字,毫无悬念地挂在成绩单的末尾。我看到他盯着成绩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寒假伴随着农历新年一起来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除夕夜,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和绚烂的烟花。我守着手机,在零点钟声敲响,祝福信息如潮水般涌来的时刻,鼓起勇气,点开了那个灰色的卡通头像。 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只发送了最朴素、也最安全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没有期待他会回复。仿佛发送这个动作本身,就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将我的祝福,隔着网络,悄悄递给了他。 然而,几分钟后,手机竟然亮了。 他回了。同样简短的四个字: “嗯,你也是。” 没有表情,没有温度。但于我而言,这已是这个新年最好的礼物。我抱着手机,看着那行字,嘴角忍不住上扬。窗外的烟花,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在心底绽开。 新学期开学,班级进行大扫除。我和几个女生被分配去擦窗户。我踩在椅子上,努力够着高处的玻璃。一个没站稳,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小心点。”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同时一只手虚扶了一下我的腰侧,很快便松开。 我惊魂未定地回头,是韩昭。他负责搬桌椅,刚好经过。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完便搬起一张桌子走开了。 我站在原地,腰侧那短暂触碰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灼热感久久不散。 大扫除后,老师重新调了座位。以成绩的高低来安排位置,我考了班级前十而我的同桌考了班级前五,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而我,换到了第四组第二桌迎来了一个新同桌——一个非常外向的人,她叫林欣。 新的座位,新的开始。我和他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似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悄然绷紧了一点点。 第6章 戾气与缺席 新学期刚开始,一切都按部就班。我和新同桌关系变得非常好,但是我还是用余光观察身后的韩昭。他依旧和周围男生打闹,偶尔会和我有极简短的对话,通常是借笔记或问作业。 直到那天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打破了平静。 课间走廊人潮拥挤。韩昭穿着一双崭新的、显然是价格不菲的篮球鞋,被隔壁班一个冒失的男生狠狠踩了一脚,白色的鞋面上瞬间留下一个清晰的灰黑色脚印。 “喂!看着点!”韩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男生回头看了一眼,或许是被韩昭的脸色吓到,或许是本身就不讲理,非但没道歉,反而嘟囔了一句:“踩一下怎么了?又不是故意的,至于吗?” 这句话像点燃了引线。 “你他妈说什么?!”韩昭猛地揪住那男生的衣领,眼神里的戾气是我从未见过的骇人。“道歉!” “凭什么!松开!”那男生也梗着脖子。 周围瞬间围了一圈人。劝架声、起哄声乱成一团。但韩昭的拳头已经挥了出去。 场面一下子失控了。等老师和保安闻讯赶来将两人分开时,那个隔壁班男生脸上已经挂了彩,韩昭的嘴角也破了,渗着血丝,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地盯着对方。 因为情节恶劣,两人都被记了过,并在全校通报批评。 之后整整一周,韩昭没有来学校。 他的座位空着。那一周,教室仿佛都安静了许多。我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心里像也跟着空了一块。担心,不安,还有一丝莫名的失落萦绕在心头。 一周后,就在传言纷纷时,他回来了。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嘴角的淤青还没完全消退,显得有几分狼狈,却又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而就在他返校的当天,班主任宣布了新一轮的座位大调整。当老师念出“韩昭,第四组第一桌”时,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第四组第一桌!就在我的正前方! 他拎着书包,在全班或明或暗的注视下,走到我前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们之间,只剩下不到一臂的距离。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味的烟草气息(后来才知道他那一周心情不好学会了抽烟)。 他回来了。而且,坐到了我的前面。 第7章 咫尺星轨 韩昭坐到我前面,最初那几天,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他很少回头,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堵沉默的墙。我则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这脆弱而珍贵的近距离。 打破僵局的,依旧是一道数学题。那节自习课,他对着卷子最后一题皱眉了很久,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着。终于,他像是放弃了挣扎,身体自然地向后一靠,后背轻轻抵在我的桌沿,头也没回,只是反手将卷子越过肩膀,放到了我摊开的课本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道函数题。 “喂,这个,会吗?” 他的声音很近,带着一点烦躁和理所当然的求助。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能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我强装镇定,拿起卷子,开始低声讲解。我的声音起初有些发颤,但渐渐沉浸在题目里,变得流畅起来。 “这里,需要构造一个辅助函数,你看……”我用笔在草稿纸上演算。 他侧过身,手肘随意地搭在我的桌角,认真地看着。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从那以后,这种“背后教学”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问数学,问物理,问英语语法……交流的范围逐渐扩大。 “这物理老师讲得太快了,根本没听懂。”他抱怨着,把物理书递过来。 “你游戏打到多少级了?”他会在课间突然回头问我。 “昨天那家新开的奶茶店,味道还行。”他会分享这种毫无意义的日常。 我发现,卸下心防的韩昭,有着非常跳跃的思维和独特的冷幽默。他能精准模仿班主任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能把游戏里的一场逆风翻盘讲得跌宕起伏。而我,在他面前也慢慢松弛下来,会在他吐槽时忍不住偷笑,会在他吹牛时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你就吹吧,上次明明看到你被对面按在地上摩擦。” “那是失误!队友太菜!”他梗着脖子反驳,眼里却带着笑意。 我们的互动,自然落在了周围同学的眼里。 我的新同桌和韩昭的同桌,都是我们互动最积极的“观众”和“评论员”。 “昭哥,又‘不耻下问’呢?”王浩每次看到韩昭回头,都会挤眉弄眼。 “滚蛋,做你的题。”韩昭通常会笑骂着把他推开。 王浩则会凑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谢同学,辛苦了,教我们昭哥比教小学生还费劲吧?” 这时韩昭就会一把将他拽回去:“找死啊你!” 后排的李莉和那几个女生,更是不会放过任何起哄的机会。 “哎哟,今天又是什么问题呀?这么难,要讨论这么久?”李莉故意拉长声音。 “人家那叫共同进步,你懂什么!”另一个女生附和着。 每当这时,我都会脸红地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心里却像揣了蜜。韩昭通常只是嗤笑一声,并不理会,但耳朵尖偶尔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 “哦……原来要这样。”他恍然,接过我写满步骤的草稿纸,“谢了。” 在这种密集的交流中,肢体接触变得不可避免。他向后靠时,宽阔的后背会轻轻蹭到我的课桌边缘;我往前递还他东西时,指尖会不经意擦过他温热的手背;传递笔记本时,我们的手指会在书页的掩护下短暂交叠…… 每一次触碰,都像微弱的电流窜过,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久久不散的酥麻感。我表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我偷偷观察他,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是神经大条没感觉到,还是……他也和我一样,在暗自心悸? 我开始像收集珍贵标本一样,收集关于他的一切细节。我发现他餐盘里的菜总是避开所有带辣椒的;他喝饮料只喝冰的,哪怕是寒冬腊月;他思考问题时喜欢无意识地转笔,失败时会烦躁地“啧”一声。 然后,在一个午休闲聊的午后,我们聊到了星座。 “我生日在十二月末。”我说。 他正准备拧开可乐瓶盖的手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看我:“你也是摩羯?” “嗯。你呢?” “一月初。”他拧开盖子,灌了一口冰可乐,扯了扯嘴角,“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我追问,心跳莫名加快。 他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只留下一个线条利落的侧影和一句轻飘飘的话:“没什么,就觉得……挺巧的。” 那段时间,连空气都是甜腻的。阳光透过窗帘,在他低头写字时细碎的发梢上跳跃,在我们默契相视而笑的眼神里流淌。我以为,这条逐渐靠近的星轨,会一直这样平稳地运行下去,直到抵达那个命定的终点。 第8章 龙舟与撤回的告白 时光就在这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里悄然流淌,窗外的梧桐从抽芽到繁茂,似乎也只是一转眼的事。当蝉鸣开始爬上树梢,空气变得湿热而黏稠,这座江边的城市,也迎来了它一年中最具生命张力的时节——端午。 我家住在沿江的老城区,每年端午,最热闹的莫过于去看闽江上的龙舟竞渡。锣鼓喧天,百舸争流,是刻在这座城市骨子里的记忆。 端午第一天,江畔早已人山人海。我陪着妈妈、弟弟和妹妹,在熙攘的人群中最显眼的位置。空气中混合着汗水、防晒霜和江风水汽的味道,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和观众的呐喊,以及爸爸在龙舟上划龙舟的身影。 就在我踮着脚尖,努力望向江中那些如离弦之箭般的龙舟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的人群,猛地定格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韩昭。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站在离我不算太远的对岸。他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眉眼间与他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他的爸爸。而让我心脏骤然紧缩的是,站在他爸爸旁边的另一个笑呵呵的中年男人,我认识——那是我爸爸的好兄弟,我喊他“谢叔叔”!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谢叔叔和韩昭的爸爸认识?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隔着涌动的人潮和喧嚣的声浪,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他的眼神里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对我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我也下意识地朝他点了点头,便迅速移开了视线,心脏却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我不敢再看过去,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的存在。龙舟赛变得索然无味,我的全部感官都用来捕捉对岸那个身影的微弱信息。我看到谢叔叔笑着拍了拍韩昭爸爸的肩膀,又对着江面指指点点,似乎在热烈地讨论着比赛。韩昭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偶尔扫过江面,偶尔……会落在我这个方向。 我没有告诉爸妈我看到了同学。看完龙舟,我们便随着人流回家。整个下午,我都有些心神不宁,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江边那短暂的对视,以及他和谢叔叔站在一起的画面。 端午第二天,我在家写作业,试图用习题来麻痹自己纷乱的思绪,但效果甚微。 第三天,假期的最后一日。晚上,我洗完澡,窝在房间里看书,窗外的夏夜静谧,只有隐约的虫鸣。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那个灰色的头像再次跳动起来。 我的心猛地一提,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 “昨天在江边看到你了。” 他主动提起了昨天的事!我握着手机,手指微微收紧。 “嗯,我也看到你了。”我回复,努力让语气显得平静。 “和你家人?” “嗯。那个……是你爸爸和谢叔叔吗?”我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嗯,我爸和你谢叔叔是朋友。”他回道。 原来如此。父辈是朋友。这层关系,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将我们原本平行的世界,轻轻地系在了一起。 话题似乎就此中断。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对话框陷入沉默。但我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气氛在屏幕两端弥漫。因为父辈的这层关系,我们之间的对话,似乎少了些平时的试探,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就在我以为今晚的对话就此结束时,他的消息再次跳了出来。这一次,没有任何铺垫,石破天惊—— “我喜欢你。” 简单的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世界瞬间安静,全都消失了。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让我一阵眩晕。 是他吗?是韩昭吗?他……跟我表白? 狂喜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巨大的恐慌和怀疑淹没。会不会是恶作剧?会不会是他手机被朋友拿了?就像他和简臻那次一样,只是一个轻率的、不经大脑的玩笑? 自我保护的本能,让我在巨大的混乱中,发出了那条试探的、也是自我保护的讯息: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回复了: “知道。XMN。” 他甚至,像是为了强调,紧接着又发了一条: “谢明诺。” 是我名字的首字母缩写。他记得。他清楚地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证据确凿。这不是乌龙。这真的是……他对我的表白。 可是,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我。答应他?然后呢?我们会开始吗?会像所有校园情侣一样,偷偷牵手,传纸条,然后呢?会吵架吗?会因为他那捉摸不定的脾气而伤心吗?会像简臻那样,短暂地拥有后又失去吗?到时候,连现在这种亲密无间的“前后桌”关系都会失去吧? 摩羯座过于沉重的理性分析和对未知的恐惧,在那几分钟里,将我彻底捆绑。我盯着屏幕上那灼热的四个字,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我渴望回应,却又害怕迈出那一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手机再次震动。他的新消息跳了出来,语气生硬,带着明显被刺伤后的骄傲和退缩: “那是我朋友发的。” 果然。 果然是这样。 一股冰凉的、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淹没了我,但奇异地,其中又混杂着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和一丝可耻的庆幸。看,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坚定。他和我一样,害怕改变,害怕负责。 那句“朋友发的”,像一层脆弱的冰,迅速覆盖了他之前所有炽热的试探,也冻结了我刚刚燃起的勇气。 为了不让局面变得无法收拾,为了还能在假期结束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做他的后桌,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回复了那个最能保全双方自尊和现状的字: “嗯。” 对话,凝固在这个冰冷的音节上。 我靠在房间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软,说不出话。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我们之间所有的互动——他问问题时认真的侧脸,他开玩笑时眼里的光芒,他碰到我手时细微的停顿,他说“怪不得”时意味深长的语气,还有最后那句石破天惊又迅速撤回的“我喜欢你”。 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夏夜的暖风吹拂着脸庞,却带不起一丝暖意。江边龙舟竞渡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他站在对岸的身影清晰如昨,父辈们谈笑风生的场景历历在目。 这一切,都让今晚这场短暂而失败的告白与撤回,显得更加讽刺和悲哀。 窗外,城市的灯火温柔,勾勒出夜的轮廓。 我那颗因为他再次告白而剧烈跳动的心,在熟悉的撤回中,缓缓沉入冰冷的江底。只是这一次,江底不再黑暗,而是映照着岸上的灯火,以及那个端午节,他站在对岸,永远定格的身影。 第9章 沉默的共谋 端午假期结束,重返校园。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踏入雷区的士兵,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韩昭空着的座位上,我的心也跟着空悬了一拍,他还没来。 昨晚那场短暂而失败的网络交锋,像一层无形的冰霜,覆盖了假期前所有的暖昧与温热。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假装整理书包,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在教室门口。 早读铃响前几分钟,他终于出现了。单肩挎着书包,校服拉链敞开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坐下,整个过程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空气。 我的心,随着他冷漠的侧脸,一点点沉下去。果然,是这样。 一整天,我们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默共谋”之中。我们都绝口不提端午节,不提江边的偶遇,更不提那一句出现又消失的“我喜欢你”。我们依旧会因为课堂需要传递东西,他会回头问我简单的作业,我会低声回答。但所有的对话都干巴巴的,失去了之前的鲜活和温度,像在履行某种不得已的义务。 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让那些不经意的靠近,显得更加惊心动魄。 那天下午的政治课,他同桌——那个活泼的王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大卷双面胶,恶作剧地撕下一小块,趁我不注意,粘在了我摊开的政治书内页上。 “喂!王浩!”我皱着眉,小声抗议,试图用手指去抠,那胶却黏腻地粘在纸上,留下难看的痕迹。 前排的韩昭被动静吸引,回过头来看。他的目光落在我书上那团糟心的双面胶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烦不烦。”他低声骂了王浩一句,然后,出乎意料地,他转过身,朝我这边俯身过来。 “别动,越弄越糟。”他的声音很近,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瞬间僵住。他靠得很近,近到我能数清他低垂着眼睫时睫毛的根数,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额发。他的手指修长,小心翼翼地捏住书页边缘,另一只手尝试着一点点剥离那顽固的胶体。 我们之间,呼吸交错,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点夏日的汗意。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我死死地盯着书本,不敢抬头,不敢与他对视,生怕泄露了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动作比平时略显笨拙,呼吸声也比平时粗重一些。整个过程可能只有十几秒,却像一个被无限拉长的慢镜头。当他终于把最后一点胶渍清理掉,将书页推回我面前时,我们都像是完成了一场耗尽心力的角逐,不约而同地迅速拉开了距离。 “谢……谢谢。”我的声音细若蚊蚋。 “嗯。”他应了一声,迅速转回身,只留下一个看似平静无波的背影。 但我看到了,在他转身的瞬间,耳根处那一抹迅速蔓延开的、不自然的红晕。 然而,这短暂的微妙氛围,很快被另一场意外打破。 几天后的课间,后排几个男生在玩皮筋做的弹弓,用纸团互相射击。一颗“流弹”毫无预兆地,带着不小的力道,正中我的右眼眼角。 “啊!”我痛呼一声,瞬间捂住眼睛,眼泪生理性地涌了出来,眼前一片模糊。 “我靠!谁打的!” “谢明诺你没事吧?”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和关切声。 就在我疼得弯下腰,感觉眼睛火辣辣地睁不开时,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我面前,带着一阵风。 是韩昭。 他一把拨开围在我身边的同学,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和严厉:“打到眼睛了?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地、近乎粗鲁地想要扒开我捂着眼睛的手,眼神里的担忧和紧张,浓得几乎要溢出来,与他平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判若两人。 “别……别碰,疼……”我哽咽着,依旧捂着眼睛。 他僵了一下,收回手,转而对着后排那群肇事的男生怒吼:“何洲!你他妈眼睛长哪儿了?!往人脸上打?!”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骇人的怒气,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那个叫何洲的男生吓得脸色发白,嗫嚅着不敢说话。 最后是班主任闻讯赶来,把我送去了医务室。检查后幸好只是眼角软组织挫伤,没有伤到眼球,但眼睛周围也红肿了一大片。 从医务室回来,我一整天都感觉右眼不舒服,视线有些模糊。而韩昭,在那之后,变得更加沉默,但眼神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我受伤的眼睛,带着一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第二天,更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早读课,韩昭的座位,再一次空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他只是迟到。但第一节课,第二节课……他始终没有出现。一种不安的预感在我心中蔓延。 直到班主任面色凝重地走进教室,宣布:“韩昭同学今天上午没来学校,也没请假,家长也联系不上。有同学知道他可能去哪里了吗?” 教室里一片哗然。离家出走?他怎么会……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是因为昨天的事吗?还是因为……端午那天晚上,我那该死的犹豫和质疑? 整个上午,我都坐立难安,老师讲了什么完全听不进去。脑海里不断闪现他帮我撕双面胶时微红的耳根,他冲到我面前时焦灼的眼神,以及他平时那副骄傲又别扭的样子。我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懦弱和反复,后悔没有在他鼓起勇气时,给他一个坚定的回应。 中午放学,我失魂落魄地收拾着书包,心里被担忧和自责填满。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一阵骚动。 我抬起头,看见韩昭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的校服有些皱,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起来完好无损。 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对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关切的目光视若无睹。 班主任很快赶来,把他叫去了办公室。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他回来了。平安无事。 下午,他从办公室回来,我们依旧没有交流。但当我偶尔望向他时,发现他也在看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碰撞,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回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仿佛共同经历了什么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更加深刻的默契。 放学铃声响起,他站起身,像往常一样准备离开。经过我桌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目光在我依旧有些红肿的眼角掠过,然后,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一片澄澈的平静。 我知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说破。 但是好像什么都说了。 第10章 夏眠 “离家出走”风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荡开后,湖面复归平静,但那石子却沉在了湖底,成为我和韩昭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我们依旧维持着那种“沉默的共谋”,绝口不提那天上午他去了哪里,为何失踪。只是,空气里那根无形的弦,似乎松弛了些许。 期末考试的阴影,如同盛夏积雨云,沉沉地压在每个高一学生的心头。教室里的风扇不知疲倦地转动,搅动着闷热与油墨混合的气息。闲聊和打闹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压低了的讨论问题的声音。 我和韩昭的交流,也彻底被“学术”占领。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二问,辅助线怎么做?” “英语阅读理解第三篇,主旨是什么?” “物理那个电磁感应模型,受力分析给我看一下。” 他的问题变得密集而具体,带着一种临阵磨枪的焦灼。我则成了他触手可及的“救生圈”。讲解时,我们依旧靠得很近,他的后背会抵着我的桌沿,我的笔尖会在他摊开的卷子上圈画。但那些曾经让我们心跳加速的暧昧触碰和眼神交汇,此刻都被一种共同的、名为“生存”的目标所淡化。 我能感觉到他的努力。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放弃,而是会盯着复杂的题目死磕,实在不行才会回头求助。偶尔,在他终于靠自己解出一道难题时,会难得地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带着点小得意的表情,甚至会回头跟我炫耀一句:“看,我自己搞定了。” 那一刻,他眼里的光,比夏日的阳光还要耀眼。 期末考试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氛围中开始,又在一片狼藉和哀嚎中结束。 交上最后一科试卷,走出考场,夏日炽烈的阳光扑面而来,仿佛能蒸发掉所有积压的疲惫和紧张。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对答案的,讨论假期计划的,收拾书本的,乱成一团。 我慢慢整理着抽屉里堆积如山的试卷和笔记本,心里空落落的。一个学期,就这样仓促地结束了。这个学期里,装了太多关于韩昭的记忆——从遥远的张望,到咫尺的对话,再到那两次无疾而终的告白和漫长的冷战。 我抬起头,看向前排。他正和王浩他们大声说笑着,讨论着要去哪里打球,去哪里打通宵游戏。少年的活力,在卸下考试重担后,毫无保留地迸发出来。 他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笑声顿了顿,侧过头来看向我。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了试卷的阻隔,没有了学业的借口,那层刚刚被压抑下去的微妙气氛,又悄然弥漫开来。 他嘴角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眼神复杂地看了我几秒,然后,对我几不可察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我却仿佛读懂了千言万语。那里面有感谢,有告别,或许,还有一丝对未来的、未明的期待。 暑假正式开始了。 最初的几天,是彻底的放松和放纵。我睡了几个懒觉,追完了囤积的剧,和陆心言、秦雨出去逛了几次街。但当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一种巨大的、无所适从的空虚感便席卷而来。 生活里,突然缺少了一个固定的、每天都能见到的焦点。没有了那个需要我讲解题目的后背,没有了那些看似随意实则刻意的搭讪,也没有了那些让人心跳加速的偶然触碰。 家里变得异常安静。窗外是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和灼人的阳光。我坐在书桌前,摊开暑假作业,却常常对着窗外发呆。 我会不由自主地点开那个灰色的扣扣头像。我们的聊天记录,依旧可怜地停留在端午节那天,他那句“刚才是我朋友拿我手机发的”和我的那个“嗯”上。一片冰冷的荒原。 我无数次点开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徘徊,想发一句“在干嘛?”,或者“暑假作业写到哪里了?”,甚至只是一句普通的“今天好热”。但最终,都颓然地放弃。 我们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谁先主动联系,谁就输了。输掉了那点可怜的自尊,也输掉了这场无声较量中,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温吞水一样,不起波澜。我按照计划写着作业,看着书,帮妈妈做家务。只是心里某个角落,总是空着一块,透着风,带着夏日的燥热和莫名的痒。 有时,和陆心言在网上聊天,她会旁敲侧击地问起韩昭。 “你们假期有联系吗?” “没。”我回得干脆。 “唉,你们俩啊……”陆心言发来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知道她在替我着急。可我又能怎么样呢?主动去找他?我做不到。经历那样尴尬的“告白-撤回”事件,我所有的勇气,似乎都已经消耗殆尽。 七月中旬,台风过境。狂风暴雨肆虐了一天一夜。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被风雨摧折的树木和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莫名地想到他。他会在哪里?是否安全? 这种无谓的担心,更让我清晰地认识到,他在我心里占据的位置,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台风过后,天气重新放晴,甚至比之前更加酷热。暑假过半,作业进度过半,而我对他的思念,却像野草般,在无人打扰的寂静里,疯狂滋长。 我开始反复回想学期末他那个轻轻的点头。那里面,到底包含了什么?是结束,还是……暂停? 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 我低下头,继续与眼前的暑假作业搏斗。只有在这种全神贯注的时刻,我才能暂时忘记,那盘踞在心底的、关于一个名字的,绵长而无声的喧嚣。 第11章 玻璃焰火 然而,当暑假的尾声被秋风吹散,新学期伊始,那张贴在公告栏上的分班名单,便像一道冰冷的行政命令,终究是将我和韩昭的名字,隔在了走廊的一头一尾。 高二的教学楼,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在(二)班,他在(六)班。六班在走廊尽头的拐角,那短短的十几米,仿佛隔着一片无形的海。课间十分钟变得格外珍贵,我会以去找(六)班老同学秦雨为借口,在走廊上“不经意”地徘徊,目光却像装了雷达,精准地扫描着六班后门进出的每一个身影。 大多数时候是见不到的。偶尔,能看到他和他的新兄弟勾肩搭背地去厕所,或是在走廊尽头靠着窗台晒太阳。他看到我,会顿一下,然后移开目光,或者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我们之间,恢复到了开学初那种“最熟悉的陌生人”状态。 摩羯座的理性告诉我,这样挺好。距离能冷却不该有的热度。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像被挖走了一块,呼呼地漏着风。 这种压抑的、望眼欲穿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校运会。 今年的运动会,因为分班,蒙上了一层不同的色彩。它不再是单纯的集体荣誉,更像一个巨大的、合法的社交场,一个可以跨越班级界限,重新建立连接的宝贵机会。 我坐在二班的看台上,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六班的方向。直到男子二百米决赛的检录声响起,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蓝色身影站起来,我的心才仿佛找到了锚点,重重落回原地,又开始为他狂跳。 他上了跑道,还是那个“0116”的号码。发令枪响,他像去年一样冲了出去。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周围二班同学的加油声为我做了完美的掩护,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全心全意地,只为他一个人呐喊。 他再次第一个冲过了终点。 那一刻,骄傲和酸涩同时涌上心头。他依然耀眼,只是这份耀眼,似乎不再与我直接相关。 就在我怔忡的时候,陆心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喂!韩昭让你过去一下!” “我?”我愣住了,心脏猛地一缩。 “对啊!快点!他好像有事找你。”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陆心言穿过人群,走到六班的休息区。他正被几个男生围着,脸上带着运动后的潮红和意气风发,额发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额前。他看到我,拨开人群走过来。 距离瞬间拉近。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气息,比去年更强烈,更具侵略性。 他看着我,眼睛很亮,带着点挑衅的笑意:“喂,我要是再拿一个第一,你怎么表示?” 周围他的兄弟们开始起哄。我的脸“唰”地红了,大脑一片空白,摩羯座的理智在那一刻全面宕机。我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赌气的、却带着微妙亲昵的语气说:“你要是能再拿个第一,我……我给你十块钱!”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惊呆了。这是什么幼稚又奇怪的赌注? 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承诺,眼睛更亮了,嘴角大大地咧开:“成交!等着。” 下午,他参加的是跳远。我站在沙坑不远处,看着他助跑、起跳、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稳稳落地。成绩出来,又是第一。 他领完奖,拿着一枚奖牌和一个塑料奖杯,还有那双沾满了沙土的钉鞋,径直朝我走来。 “喏,赢了。”他把奖牌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做了一个让我和周围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将那个金色的、略显廉价的塑料奖杯,和他的钉鞋,一股脑儿塞进了我怀里。 “这些东西,”他指了指我怀里的“战利品”,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托付,“还有这双鞋,帮我看着。别弄丢了。” 说完,他转身就跟着同学去准备接下来的集体项目了,留下我一个人僵在原地。 怀里,奖杯的棱角硌着我的手臂,钉鞋上还带着操场的沙土和他脚掌的温热。周围的目光复杂地投射过来,有好奇,有羡慕,也有善意的调侃。陆心言在我耳边激动地低语:“我的天!他这什么意思啊!这不像他啊!” 我抱着他的东西,像抱着一团火,从脸颊烧到了耳根。我慢慢走回二班的区域,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将奖杯和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身旁。 那个下午,我就那样守着它们。 阳光洒在奖杯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光。我时不时用手指轻轻擦拭一下杯身,仿佛在擦拭什么易碎的珍宝。那双沾着泥土的钉鞋,在我看来,也不是脏污,而是他拼搏的勋章。 有同班的女生过来,好奇地想摸摸奖杯,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护住,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占有欲说:“别动,他的。” 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分班带来的疏离,在这场运动会和这个赌约面前,土崩瓦解。我们之间那条断掉的线,以一种更强烈、更公开的方式,重新连接上了。 他偶尔会跑回来,不是来看我,是来看他的奖杯和鞋。 “还在?”他问,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嗯。”我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会拿起水瓶猛灌几口,然后像确认什么似的,看一眼他的东西,又看一眼我,再转身跑开。每一次短暂的“巡视”,都让我心里的烟花炸开一小朵。 运动会结束时,人潮开始退去。他终于彻底空下来,走到我面前。 “谢了。”他接过奖杯和鞋子,手指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手臂,一阵微小的电流窜过。 “十块钱呢?”他笑着,旧事重提,眼神里有戏谑,也有探究。 我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十元钱,递给他。他接过去,捏在手里,没有立刻收起来,只是看着我。 “走了。”他最后说,然后抱着他的东西,汇入了六班的人群。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怀里骤然一空,心里却被一种饱满而滚烫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道分班划下的鸿沟,被一个幼稚的赌约、一个金色的奖杯和一双脏兮兮的钉鞋,奇妙地填平了。 我们依然不同班,但那条名为“暧昧”的线,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坚韧。 第12章 玻璃上的裂痕 运动会像一场高烧,烧退了之后,理智回笼,留下的是更清晰的痛感和一种奇怪的疏离。 那场“奖杯守护”事件,如同在我们之间投下了一颗巨石。涟漪荡开时很壮观,但水面终将恢复平静。不同的是,水底的地貌已被永久地改变了。 回到日常的学习轨道,不同班的现实再次成为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物理鸿沟。课间不再有频繁的“偶遇”,线上聊天也并未如我期待的那样变得热络。有时我鼓起勇气发去一个表情,或者分享一首歌,他要隔很久才回,回复也通常是“嗯”或者一个系统自带的搞笑表情包。 摩羯座的敏感开始疯狂作祟。我像个侦探一样分析他每一个字的温度和回复的速度。他是在忙,还是觉得和我无话可说?运动会那天的亲昵和托付,难道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笑? 就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一个我几乎快要忘记的人,出现了。 那天下午放学,我正低头收拾书包,一个身影停在了我的桌旁。不是陆心言。我抬起头,心里咯噔一下——是那个女生,那个在高一运动会坐在他旁边,和他提分手的前女友。她叫苏晚,现在在四班,依旧漂亮,带着一种柔和的、没有攻击性的美,但这反而让我更加紧张。 “同学,能跟你聊两句吗?”她声音轻轻的,眼神里有些许犹豫。 我的第一反应是:她知道了。她知道运动会的事,来找我麻烦了。摩羯座的防御机制瞬间启动,我脸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好。” 我们走到教学楼后相对僻静的小花园。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是关于韩昭的事。”她开门见山,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他怎么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我……我知道你们关系挺好的。”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运动会的时候,我看到你帮他看东西了。” 果然。我的心悬了起来。 “你别误会,”她急忙补充,“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提醒我什么?” 她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韩昭他……他人其实挺好的,但是,他有点……忽冷忽热的,对吧?” 我没说话,默认了。她这句话精准地戳到了我这些日子以来最深的困惑。 “我跟他那时候,就是因为他这样,才……”她苦笑了一下,“前一天还好好的,后一天就好像不认识你了一样。我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出了所以然,就是说‘没意思’、‘算了’。” “他跟我说‘算了吧’。”她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耳朵。“所以,我只是想跟你说,如果你觉得他有时候让你摸不着头脑,让你难受了,别太往心里去。他可能……不是故意的,他就是那样的性格。”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恐惧的潘多拉魔盒。 原来,我不是特例。原来,他对谁都这样。原来,他的“忽冷忽热”和“算了”,是有前科的。 我应该感谢她的“善意提醒”吗?不,我只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她不是在挑衅,她是在用一种同病相怜的姿态,将我拉入一个“被韩昭伤害过”的阵营。这比直接的宣战更让我无力。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我和他……就是普通同学。” 苏晚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了然的意味,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独自站在原地,夕阳的光线变得冰冷。她的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忽冷忽热”、“算了”、“不是故意的”。 所以,运动会那天的热烈,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热”?而现在分班后的疏离,才是他常态的“冷”?那我这些日子以来的纠结、猜测、内心上演的无数悲喜剧,到底算什么?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吗? 那天晚上,我点开和韩昭的聊天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我想问他,想证实,又想逃避。 最终,我什么也没发。 只是从那以后,我看向六班方向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几分怯懦,和一份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提前准备好的失望。 暧昧依旧在继续,只是底色里,掺进了苏晚留下的,那一抹冰冷的灰。 第13章 薄荷糖与旧伤痕 苏晚的话,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将我心中关于韩昭的所有画面都染上了一层灰暗的底色。之后的一周,我都在一种刻意的疏远中度过。 课间不再去六班附近徘徊,线上也不再主动发起任何话题。摩羯座的理智在疯狂报警,告诫我及时止损。但情感却像一株顽固的藤蔓,越是想要连根拔起,缠绕得越紧。 周三的物理课,是我一周里唯一能“合法”见到他的时间。因为两个班的物理课在同一节,被安排在学校唯一的阶梯教室合上。 我抱着书,故意迟到几分钟,从后门溜进去,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这样,我就可以安全地、不被察觉地,凝视他坐在前排的背影。 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背影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一些。他和同桌低声交谈着什么,手指间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 课上到一半,老师让大家分组讨论一个电路问题。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我低下头,假装在研究课本,耳朵却竖起来,努力想从一片嘈杂中分辨出他的声音。 忽然,一个阴影笼罩下来。我下意识地抬头,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韩昭站在我的课桌旁,手里拿着物理书,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你们组就你一个人?”他问,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我死水般的心湖。 我这才发现,这个角落真的只有我一人。我慌乱地点点头。 “那我过来。”他说着,没等我回应,就非常自然地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距离瞬间拉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还有一丝……清凉的薄荷糖的气息。他坐下时,手臂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校服袖子,一阵微小的电流从接触点窜开。 “这个题,”他翻开书,手指点在那道复杂的电路图上,眉头微蹙,“你怎么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关于电阻、电流的知识都飞到了九霄云外。苏晚的警告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忽冷忽热”。他现在这算是什么?热吗? “我……还没想好。”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哦。”他应了一声,却没离开,也没再说话,只是侧着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似乎在探究什么。 那目光像是有实质的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死死地盯着课本,仿佛那电路图是世界未解之谜。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与周围的讨论声格格不入。这沉默并不温馨,反而充满了紧张的张力。 “你最近,”他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语气状似随意,“好像很忙?” 来了。他察觉到了我的疏远。 摩羯座的骄傲和自我保护本能瞬间占据上风。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平静无波:“嗯,快期中考试了,在复习。” 这是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他看着我,眼神里那丝探究更深了,还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悦。 “是吗。”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课本,“那讨论吧,这道题……” 接下来的讨论,我几乎是机械地进行着。我说了什么,他答了什么,我完全没往心里去。我的全部感官,都用来感受他存在的气息,和分析他每一句语气背后的含义。 他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因为我冷淡的态度?如果他也因此而情绪波动,那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是在意的?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我狠狠掐灭。不要自作多情,谢明诺。苏晚的前车之鉴还不够吗? 讨论结束,物理老师开始讲解。他依旧坐在我旁边,没有挪回去。一整节课,我都像一尊僵硬的雕塑,脊背挺得笔直,不敢乱动半分。 下课铃响,他合上书,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走了。”他说,没有再看我,径直朝着他六班朋友的方向走去。 我坐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刚才那短暂的、充满压力的靠近,像一场幻觉。他留下的那缕薄荷糖的清冽气息,还在鼻尖萦绕,与苏晚那句“算了”的苦涩警告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无比复杂的、让我想哭的味道。 我收拾好书,慢慢走出阶梯教室。阳光很好,却照不进我心里。 我好像,把自己困在了一个由他构筑的迷宫里。他给我一颗糖(一次靠近),我还没来得及尝出甜味,他就立刻指给我看墙上苏晚留下的刻痕(那些警告),告诉我这糖可能有毒。 我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第14章 柠檬汽水与无声的雷 物理课之后,我和韩昭之间的关系,陷入了一种更加古怪的境地。 那场短暂的同桌讨论,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头,涟漪过后,湖面冻结得更厚了。我们恢复了线上零交流、线下视而不见的状态。但这一次的“冷”,与之前不同。之前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现在,却仿佛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赌气的成分。 我知道,我那句“在复习”的借口,他根本不信。而他最后那句冷淡的“走了”,也明确表达了他的不悦。 我们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看谁先低头的冷战。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空气闷热,窗外知了声嘶力竭。班级里弥漫着一种周末前的躁动。我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冥思苦想,林薇用笔帽轻轻戳了戳我的手臂,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 “喂,你看窗外。” 我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教室外的走廊。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韩昭站在那里。他斜靠在对面走廊的栏杆上,并没有看我们教室的方向,而是侧着头,正和一个女生说话。那个女生是六班的文艺委员,叫沈怡,长得很好看,声音甜美,性格活泼,是学校里很多男生暗恋的对象。 他手里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柠檬汽水,金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晃动着。沈怡说着什么,笑得眼睛弯弯,他很随意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嘴角也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距离有些远,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那个画面,在闷热的午后,构成了一幅无比刺眼的青春场景。 我猛地低下头,笔尖狠狠扎在草稿纸上,戳出了一个洞。数学题的数字在眼前模糊成一团。 “他们……好像挺熟的哈?”陆心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 “关我什么事。”我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漠然。我努力集中精神,重新看向那道数学题,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走廊上的画面,像一部长镜头电影,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他递汽水给她了吗?他是不是也用那种专注的眼神看过她?他们是不是……经常这样聊天? 自习课的下课铃终于响了,像一声赦令。我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书包,动作快得近乎慌乱。我不想再看到那个画面,一秒钟都不想。 当我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时,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栏杆旁已经空了。他和沈怡都不见了。 一种空茫的失落感攫住了我。 回家的路上,夕阳如火,我却感觉浑身发冷。陆心言试图安慰我:“也许就是普通同学聊聊天呢?你别多想。”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摩羯座的理性告诉我,陆心言说得对,我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干涉他和谁说话。但情感上,那个画面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我心里。 晚上,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沈怡的社交媒体。她的主页充满了色彩——舞蹈比赛的照片、绘画作品、和朋友们灿烂的合影。她像一株向日葵,明媚而张扬。而我,像一株躲在阴影里的含羞草,敏感又封闭。 我关掉页面,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一种深深的自卑和无力感笼罩了我。 我意识到,我不仅仅是在和他冷战,我更像是在和所有可能靠近他的女生进行一场无声的、必输的战争。而我唯一的武器,就是我那微不足道、又被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反复煎熬的“喜欢”。 这场冷战,从一开始,我就站在了悬崖边上。 第15章 失控的抛物线 沈怡和韩昭在走廊谈笑风生的画面,像一部坏掉的放映机,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了整整一个周末。周一到校时,我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浸在醋里的鸡蛋,外壳看似完好,内里早已被酸涩腐蚀得一塌糊涂。 周一下午,年级组织大扫除。我们班负责打扫教学楼西侧的楼梯,而六班,正好负责东侧。这意味着一场无可避免的、狭路相逢的尴尬。 我拿着拖把,心不在焉地清理着台阶,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从东侧传来的、隐约的喧闹声。我能听见沈怡清脆的笑声,像一串小铃铛,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果然,在清理到楼梯转角时,我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我最不想看到的组合——韩昭和沈怡,正并肩从楼上的台阶走下来。他手里拎着半桶水,沈怡空着手,正比划着说什么,他侧头听着,脸上带着那种我熟悉的、介于专注和随意之间的表情。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想转身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沈怡先看到了我,她脸上明媚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灿烂,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优越感。她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韩昭。 韩昭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惊讶,是尴尬,或许还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我们三个人,在弥漫着灰尘和消毒水气味的楼梯转角,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攥紧了手里的拖把杆,指节发白。 沈怡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用一种甜得发腻的声音对韩昭说:“走吧,我们班那边还没弄完呢。” 这句话,像一句清晰的划界,将“我们班”和“我”区隔开来。 韩昭没有立刻回应她。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我脸上,似乎想从我僵硬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 说话啊!韩昭!反驳她!或者说点别的什么!只要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眼神,让我知道你和她在乎的不一样! 我的心在胸腔里疯狂地呐喊。 然而,他没有。 在长达三秒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只是几不可查地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收回目光,对沈怡低声说了一句:“嗯,走吧。” 他拎着那桶水,和沈怡一起,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他经过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一丝沈怡留下的、清甜的果香。 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是我小心翼翼维持的自尊,是我对他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手里的拖把“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在空旷的楼梯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走在前面的他和沈怡,似乎停顿了半秒,但没有回头。 泪水毫无预兆地冲进眼眶,视线瞬间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它们掉下来。我不能哭,尤其不能在这里,在这个时候。 我弯腰捡起拖把,逃也似的冲下了楼梯,躲进了楼梯下方最阴暗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我终于允许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原来,这就是他选择的答案。 在苏晚和我之间,他选择了退缩。在沈怡和我之间,他选择了沈怡。 不,或许他谁都没选。他只是选择了那条更轻松、更不需要解释、更不必负责的路。而我,从一开始,就是他路上的一道可以随意绕开的风景。 那天大扫除剩下的时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回到家,我点开那个熟悉的星空头像,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那个红色的选项—— “删除好友”。 没有犹豫,没有备份。像切除一个发炎化脓的伤口,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 屏幕上弹出一个冰冷的提示:“你将‘H.Z’删除,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我闭上眼睛,按下了“确定”。 所有的聊天记录,从那句笨拙的“吃糖吗?”,到运动会后的“谢谢你看着”,再到物理课上尴尬的讨论……一切归于虚无。 这一次,是我先转身的。 抛物线,终于失控地,坠毁了。 第16章 断线风筝 按下“删除”键的那一刻,涌上心头的并非解脱,而是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空茫。 仿佛亲手掐灭了自己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那个承载了我无数心跳、期待与辗转反侧的对话框,连同里面所有笨拙的、甜蜜的、酸涩的回忆,一起消失了。 我盯着变得空荡荡的联系人列表,心脏像被挖走一块,冷风嗖嗖地往里灌。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无力感。 那一晚,我失眠了。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手指无数次悬在“添加好友”的选项上,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自尊心筑起的高墙,在深夜的脆弱面前,摇摇欲坠。 我预料到他会发现,也无数次想象过他发现后的反应——是暴怒?是不屑?还是……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在意?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上学。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身体就不自觉地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每一个脚步声,每一次走廊转角,都让我心惊肉跳。我怕遇见他,怕看到他冰冷的、或者带着讥诮的眼神。 然而,一整天,风平浪静。 他没有来找我质问,没有通过陆心言或其他任何途径传来只言片语。甚至在物理课上,我偷偷窥视他的侧脸,他也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的“壮举”,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这种彻底的、被无视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让人难受。它清晰地告诉我:你之于他,无足轻重。你的存在或消失,根本触动不了他分毫。 巨大的失落和羞耻感几乎将我淹没。我像个在舞台上用力表演的小丑,却发现台下空无一人。 直到第三天下午,事情才有了微妙的变化。 课间操时,人群拥挤。我正低着头随着人流往前走,忽然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钉在我背上。我猛地回头,在攒动的人头中,精准地捕捉到了那道目光的来源——韩昭。 他站在他们班的队伍末尾,隔着一整个喧闹的操场,正静静地看着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疑惑,只有一种深沉的、我看不懂的复杂。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短短一秒,却像被无限拉长。 那一刻,我的心跳猝然停止,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我慌忙转回头,像只受惊的兔子,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撞,几乎要跳出来。接下来的整个课间操,我都做得魂不守舍,每一个动作都僵硬无比,仿佛那束目光依旧烙在我的背上。 他没有走过来,没有质问。只是那一眼,像一种无声的审判,宣告他已知晓我的“罪行”,却懒得降下惩罚。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比直接的冲突更折磨人。我开始下意识地躲避一切可能遇见他的场合,绕远路去厕所,提前离开教室,把自己缩进一个更坚硬的壳里。 我和他,仿佛两只短暂交汇后又各自飘远的风筝。我亲手剪断了我们之间那根脆弱的线,以为能获得自由,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失控地坠落,而他那头,早已稳稳地,飞向了没有我的天空。 断线的风筝,原来只有我这一只。 第17章 文理科的界河 删除韩昭后的日子,像一杯不断被兑入清水的茶,味道一天比一天寡淡,最终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关于苦涩的记忆。 我把自己埋进了文科的世界里。历史年表、政治论述、古诗词鉴赏……这些需要大量记忆和感性理解的科目,成了我最好的避难所。当大脑被之乎者也和年代事件填满时,就没有多余的空间去装载一个叫陈序的人了。 我和他,一个在文科(二)班,一个在理科(六)班,中间隔着的不仅是一条走廊,更是文理分科这条清晰的、被社会广泛认可的“界河”。我们像是被划分到不同田地的作物,拥有各自截然不同的养分和生长周期。 偶尔,在去办公室问问题的路上,会远远看见他和几个理科班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走过,手里拿着的是和我们一样版本的练习册。他们谈论着电路或公式,神情里是少年人惯有的、介于困倦和闲聊之间的松散。他的成绩并不拔尖,数学物理也只是中等,毫无名气,这反而让我那份曾经的在意,显得更加无稽。 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在各自的轨道上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对方的地平线。 直到那个周三的晚自习。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轻微的翻书声。我正在和一道关于“新文化运动影响”的论述题搏斗,陆心言突然递过来一张折叠的小纸条,眼神示意我看外面。 我的心莫名一紧。抬起头,透过教室后门的玻璃窗,我看到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韩昭。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灰色卫衣,单肩挎着书包,手里捏着一本皱巴巴的练习册,正略显局促地站在我们班后门外的走廊上。昏黄的廊灯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的目光,隔着玻璃,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全班至少有十几道目光,好奇地、无声地在我和他之间来回逡巡。 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来这里干什么?示威?还是……? 在我大脑一片空白之际,他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手,屈指,在我们班的后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晚自习教室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所有同学都停下了笔,齐刷刷地看向后门。讲台上值班的英语老师推了推眼镜,皱了皱眉:“哪位?有什么事?” 韩昭站在门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足够让半个教室的人听清: “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找一下谢明诺同学,想问一下……上周语文老师发的那个《古文观止》的补充篇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个理科班的、成绩平平的男生,在晚自习时间,跑到文科班门口,当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面,找一个女生,问——语文补充篇目? 这个借口,拙劣到近乎滑稽。 连英语老师的脸上都闪过一丝诧异,但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看向我:“谢明诺?” 我像被架在火上烤,在全班同学意味不明的注视下,僵硬地站起身,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走廊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尴尬的沉默。 我把手里那份早就做完、压在书底的语文补充篇目递给他,自始至终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手指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然后,是一段更长、更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并肩站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影子被拉长,交织在一起,像一种无言的嘲讽。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捏紧了那张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依旧复杂,糅合了探究、固执,和一丝我无法解读的……懊恼? “我走了。”他最终说道,然后转身,快步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手里似乎还残留着递过纸张时,与他指尖短暂触碰的、微凉的触感。 晚风从走廊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我低头,看着地上我们刚刚交叠过、此刻又各自分开的影子,心里一片混乱。 他划下了文理科的界河,却又亲手,用最笨拙的方式,朝我的岸边,投下了一颗搅乱一池春水的石子。 第18章 余震与回声 韩昭那晚笨拙的“突袭”,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我所处的文科班小世界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第二天我一进教室,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几个女生凑在一起低声议论,见我进来,立刻噤声,投来夹杂着好奇、探究和一丝暧昧的笑容。陆心言更是第一时间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 “快从实招来!昨晚怎么回事?韩昭怎么会来找你?还问语文篇目?骗鬼呢!”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他那番举动背后的逻辑,又如何向别人说明白? “我也不知道。”我最终只能干巴巴地回答,把书包塞进桌肚,“可能就是……真的需要吧。” “得了吧!”陆心言压低声音,“理科班会没有语文资料?他韩昭什么时候这么热爱古文了?我看他就是找个借口来看你!” “看我什么?看我有没有被他气死?”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心里却因为陆心言的话泛起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波澜。 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宁。语文课上,老师正好讲到《古文观止》的选篇,我的脸颊就不自觉地发起烧来,仿佛全班的目光都又一次聚焦在我身上。课间去接水,隔壁班的女生也会笑着跟我打招呼,眼神里带着“我懂的”的意味。 我仿佛被无形地贴上了一张标签——“那个让理科班韩昭晚自习来找的女生”。 这种被放在聚光灯下的感觉,并不好受。它放大了我的尴尬,也加剧了我的困惑。我宁愿他像之前那样,彻底地冷漠和无视,也好过这样突如其来、又意义不明的打扰,打乱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的节奏。 然而,更让我心烦意乱的是,我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去分析他每一个细微的举动。 他为什么偏偏问语文?是不是隐约记得我语文成绩还不错?他站在走廊时,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略微躲闪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那短暂的沉默里,他到底想说什么,又为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些问题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蜜蜂,盘旋在我的脑海里,赶不走,杀不死。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已经决定要划清界限,却还是会被他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搅得天翻地覆。我的情绪开关,仿佛永远掌握在他的手里。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下午放学,我故意磨蹭到最后才离开教室。我怕在走廊或者校门口遇见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当我终于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时,夕阳已经西沉。然后,就在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再一次看到了他。 他正和几个理科班的男生一起,推着自行车。他似乎没有看到我,正侧头和同伴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那笑容,与昨晚在走廊上那个紧绷、局促的他,判若两人。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细微的疼,却蔓延得很快。 看,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回到他的世界,和他的同伴谈笑风生。而我,却还被困在昨晚那场拙劣戏码的余震里,独自消化着所有的尴尬和不解。 我低下头,拉高了校服衣领,像一只躲避人群的鸵鸟,迅速汇入人流,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的出现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而我所处的世界,余震不断。我不知道下一次震动何时会来,也不知道,自己这座看似坚固、实则布满裂痕的堡垒,还能经受住几次这样的摇晃。 回声渐歇,但心底的嗡鸣,久久不散。 第19章 未发送的讯息 韩昭引发的余震,在我心里持续发酵了整整两天。那种悬而未决、被人窥探、又无法理解他动机的烦躁感,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周五晚上,我对着摊开的历史笔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他站在走廊灯下那紧绷的侧脸,和那句干巴巴的“谢谢”。 一种强烈的、想要问清楚的冲动,像火山一样在我胸腔里积聚。我受够了这种猜谜游戏,受够了情绪被他一个莫名其妙的举动就轻易搅乱。 我猛地抓过手机,点开那个虽然删除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在短信编辑框里,用力地敲下一行字: “韩昭,你那天晚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像有千斤重。 摩羯座的理智和悲观,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冲动的火焰。 我死死盯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他可能回复的、各种伤人的可能性——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资料。”(冷漠) “你想多了。”(嘲讽) 或者,最可怕的,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任何一种可能,都足以将我此刻鼓起的、微不足道的勇气,碾碎成粉末。 最终,我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那条编辑好的讯息。 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我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一片荒凉。 那条未发送的讯息,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我牢牢锁在了原地。我既无法前进,也无法真正后退。 第20章 走廊对视三秒 周一,我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疲惫感去了学校。既然无法问出口,那就只能继续忍受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煎熬。 也许是老天爷觉得这场戏还不够精彩,故意安排了另一场“偶遇”。 下午第一节下课,我去办公室交作业。回来时,在连接两栋教学楼的空中走廊上,与他迎面遇上。 走廊不宽,避无可避。 他一个人,手里拿着个篮球,似乎刚从球场回来,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他也看见了我,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空气瞬间凝固。 时间仿佛被慢放。周围穿梭的同学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我的脚步没有停,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脊背挺得笔直,是一种下意识的、脆弱的防御姿态。 我们之间的距离,从十米,缩短到五米,三米,一米……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的呼吸几乎停滞。 我强迫自己目视前方,不要看他。但眼角的余光,却无法控制地捕捉到了他的动作——他也同样没有转头,下颌线绷得很紧,握着篮球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 只有身体擦过时,校服布料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摩擦声,和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汗味与阳光的气息。 这个过程,不过短短三秒。 走过之后,我甚至不敢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近乎逃离地冲回了自己的教室。坐到位子上,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百米冲刺。 那三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在等他开口,哪怕只是一个“喂”。可他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问。我们就像两个严格遵守交通规则的陌生人,沉默地、默契地、擦肩而过。所以,这就是答案了,对吗?那条未发送的讯息,已经有了它无声的回响。 那无声的三秒对视,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它残忍地印证了我的所有猜测——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那条未发送的讯息,和这场无言的对视,共同为我和他之间,画上了一个沉默的、充满省略号的休止符。 战争似乎结束了,没有赢家,只有一片被沉默覆盖的,满是狼藉的战场。 第22章 失控的抛物线 李浩回归带来的“回光返照”,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天。 那场刻意营造的欢乐,像劣质的糖精,甜味过后是更深的苦涩。它清晰地照见了我和韩昭之间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连最好的朋友也无法填补。 真正的崩溃,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晚自习。 正埋头刷着数学题,陆心言突然把手机屏幕递到我眼前,声音带着气愤和小心翼翼:“明诺,你看……” 是学校贴吧的一个匿名帖子。标题是 《八一八理科班某韩姓帅哥和他的“红颜知己们”》 。 帖子没有指名道姓,但用词极具指向性。楼主用看似八卦实则刻薄的语气,描述了一个男生如何周旋于不同女生之间,列举了几件模糊但又能让知情人对号入座的事——比如运动会后让女生看守私人物品,比如晚自习跨越楼层去找女生问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和文艺委员走得很近…… 下面跟帖议论纷纷,有人猜测是谁,有人添油加醋。 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手脚冰凉。虽然匿名,但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些“红颜知己”里,必然有我,有沈怡,或许还有苏晚。 原来,在他人的视角里,我和其他女生一样,只是他“红颜知己”名单上一个模糊的符号,是他“魅力”的佐证。 一种巨大的羞辱感和恶心感攫住了我。我一直以来珍视的、反复咀嚼的那些独特瞬间,在别人眼里,竟是如此不堪。 我一直知道他不算顶尖的“好学生”,成绩在中游徘徊,带着点坏男孩的随意。但我从未想过,这种随意,会以这样一种难堪的方式,将我卷入舆论的漩涡。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全班同学诧异的目光中,我冲出了教室,跑到空旷无人的楼梯间,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最后一丝幻想,被这个帖子彻底击碎。 我颤抖着手拿出手机,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我找到那个星空头像,点击了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选项——“加入黑名单”。 不仅删除,还要阻断一切他可能联系我的路径。 抛物线,在经历了漫长的、摇摆不定的飞行后,终于因为承载了太多不堪重负的失望和羞辱,彻底失控,向着无尽的深渊,加速坠落。 第23章 寂静的回声 将他拉黑之后,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没有预想中的质问,没有通过任何途径传来的只言片语。他甚至没有让李浩来探听口风。我的决绝行动,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回应。 这种彻底的、被无视的寂静,比任何暴怒的指责都更让人窒息。它无比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我的愤怒,我的痛苦,我的划清界限,于他而言,无关痛痒。 我开始更加疯狂地投入学习,用成堆的试卷和背诵任务来麻痹自己。只有在被题目淹没的时候,我才能暂时忘记贴吧里那些刻薄的词汇,忘记他可能正与沈怡谈笑风生,忘记我自己那场狼狈不堪的独角戏。 然而,寂静之下,回声无处不在。 在历史书上看到“暧昧”一词,会愣神。在食堂闻到薄荷糖的味道,会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看到篮球场,会想起他运球的样子。 他像一种病毒,早已侵入我的感官系统,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我以为拉黑了他,就能把他从我的世界里清除出去。可我忘了,他早已渗透进我生活的每一个缝隙。这寂静,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漫长的凌迟。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我,那个人的存在,和他带来的,无法磨灭的伤痕。 我就这样,在表面死寂、内心海啸的状态下,熬过了一天又一天。像一座外表完好、内里早已被蛀空的宫殿,在寂静中,等待着最终的坍塌。 第24章 错误的答案 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我靠着近乎自虐的努力,文科总分挤进了年级前二十。而陆心言告诉我,韩昭的成绩,理科排名在年级两百名开外,数学和物理甚至差点不及格。 这个成绩,并不意外。他一直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但听到确切消息的那一刻,我心里还是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不是鄙夷,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看,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追求的是试卷上确定的分数和排名,他或许有他更在意的、我们无法理解的世界。 晚自习下课,我抱着书,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经过篮球场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然后,我看到了他。 他一个人在那里打球。没有开灯,只有远处路灯投来的、昏黄模糊的光线。他运球,起跳,投篮,动作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独,甚至……狼狈。 篮球砸在篮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弹得很远。他没有立刻去捡,只是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拉出一道沉默而倔强的影子。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我所以为的那些“独特”的瞬间,那些暧昧的拉扯,或许,只是他这样一个成绩并不出色、甚至有些迷茫的男生,在枯燥压抑的青春里,一种无意识的、排遣寂寞的方式。他并非刻意玩弄,他只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复杂的情感。 而我,却错误地把这些,当成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需要反复解读的谜题。 我给了他错误的期待,也给了自己错误的答案。 我没有停留,抱着书,继续往前走。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心里那片海啸,似乎在那一刻,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无力的疲惫。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只是在和自己想象出来的一个幻影,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第25章 内耗的终结 想通这一点,并没有带来解脱,反而是一种巨大的虚无。 我所有的兵荒马乱,所有的辗转反侧,所有删除又后悔、拉黑又猜测的内心戏,原来都建立在一個错误的基石上。这场持续了几乎整个青春期的盛大内耗,本质上,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我感动。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彻底倦怠。 第二天,我在学校小卖部遇到了和苏晚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她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我主动走过去,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平静地开口: “贴吧那个帖子,是你发的吗?” 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支支吾吾地想否认。 “无所谓了。”我打断她,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都过去了。”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是的,都过去了。那个会因为韩昭一个眼神而心跳加速的谢明诺,那个会因为他一句话而胡思乱想的谢明诺,那个被贴上“红颜知己”标签而感到羞辱的谢明诺……都死在了昨天夜里,那个看清了“错误答案”的瞬间 我不再刻意躲避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听到他和沈怡似乎走得更近了,我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在走廊上迎面遇见,我也能像看一个真正的陌生人一样,目光平静地移开。 他于我,终于失去了所有特殊的意义,褪去了所有我为他附加的光环,变回了一个仅仅是“认识”的、普通的同校男生。 内耗,在经历了最高强度的燃烧后,终于因为燃料耗尽,而彻底熄灭了。 留下的,不是灰烬,而是一片被烧灼过的、异常平静而坚硬的土地。 我知道,从这片土地上,将会长出新的东西。一些,只属于我谢明诺自己的东西。 第26章 真空 内耗的终结,并未带来预想中的轻松,反而是一种失重般的漂浮感。 我的生活仿佛被抽成了真空。曾经被“韩昭”这个名字填满的缝隙,如今空空荡荡。我不再需要分析他的行为,不再需要为他的情绪波动而波动,时间一下子多出许多,却也安静得可怕。 我开始习惯这种真空状态。一个人去食堂,一个人去图书馆,一个人抱着书在校园里穿梭。陆心言说我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我“静”了很多,像一口深潭,投石无声。 我把自己投入到一场又一场的考试里,用精确的分数和排名来填补那片虚无。我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文科红榜的前列。老师们投来赞许的目光,同学们私下议论着“那个文科班的谢明诺,成绩真好”。 这些外在的肯定,像一层薄薄的金粉,涂抹在我千疮百孔的内里。我知道它们无法真正修复什么,但至少,它们让我看起来完好无损,甚至……光彩夺目。 有一次,在年级优秀学生经验分享会上,我作为文科代表发言。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我看到了坐在后排角落的韩昭。他是被老师要求来“感受学习氛围”的。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没有停留,就像扫过任何一个陌生的面孔。我在台上侃侃而谈,逻辑清晰,语气平稳。我看到他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的边缘。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种隔着玻璃看展览品的疏离感。 看,这就是我们之间最终的、也是最遥远的距离。我在台上,你在台下。我在我清晰规划的文字世界里步步为营,你在你或许迷茫的现实世界里无所适从。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也无路可通。 分享会结束,人潮涌动。我抱着资料走下台,他正好也起身离开。我们在拥挤的过道里,有一次极近的擦肩。 这一次,连那三秒钟的沉默对视都没有了。 我们像两颗运行在不同轨道的星球,遵循着各自的引力,沉默地、永恒地,错身而过。 真空里,声音无法传播。而我们之间,早已万籁俱寂。 第27章 风声 我以为真空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平静的高二生活,被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 班里开始流传,韩昭可能要走了。不是转学,而是作为体育特长生,被外地一所大专院校预录取,下学期就要去参加长期的集训。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他家里觉得他文化课成绩也就这样,不如早点走特长路子,好歹有个大学上。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做英语阅读理解。笔尖顿了顿,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天空很蓝,有鸟飞过。 心里,是一片死水微澜。 我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提前退场。以一种与我,与沈怡,与苏晚,与所有和他有过纠缠的女生都无关的方式,独自走向一条我们从未设想过的轨道。 体育特长生……原来他奔跑的身影,最终指向的是这样一个现实的出口。也好。这很符合他。不必困在令人头疼的公式定理里,在赛场上挥洒汗水,或许才是他真正的归宿。我们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青春疼痛,在现实的前途选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我没有去打听消息的真假,也没有向陆心言求证。他的去留,于我而言,已经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新闻。 只是偶尔,在操场上看到训练体育生的队伍时,我会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好像确实去训练得更勤了,皮肤晒黑了些,眼神里多了点以前没有的专注。 我们依然会在校园里遇见,频率似乎更低了些。他身边有时是李浩,有时是其他一起训练的体育生。他看到我,眼神会飞快地掠过,然后迅速移开,带着一种……我说不清的、类似匆忙的意味。 仿佛我是他急于摆脱的、某个不合时宜的旧日符号。 风声鹤唳,吹过他的前程,也吹散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若有若无的尘埃。 第28章 独木桥 关于韩昭要走的传言,渐渐被更多的学业压力所覆盖。高三的硝烟味,已经隐约可闻。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独木桥而奋斗。我的目标很明确——冲击本省最好的那所师范大学的中文系。那是我的象牙塔,是我逃离过往、通往崭新未来的唯一路径。 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学习机器。每天凌晨五点起床背诵,晚上刷题到深夜。咖啡和风油精成了生活必需品。课间十分钟也被用来记单词或者看一篇古文。 在这种高强度、目标明确的忙碌中,韩昭的影子终于被挤压到了记忆最边缘的角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偶尔想起,也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引不起任何情绪波动。 有一次模拟考,我的语文作文拿了年级最高分,被印成范文下发。作文的题目是《告别》。 我在文章里,没有写任何具体的人,只写了一种心境——一种与过去的自己、与某些执念、与一段无名的时光,郑重而平静的告别。 语文老师在讲评时,特意提到了我的作文,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和冷静”。 台下有同学窃窃私语,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我。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或许在猜测我笔下告别的是谁。 但我心里很清楚,我告别的,不是他。 我告别的,是那个曾经把爱情想象得过于盛大、把一个人看得过于重要的,幼稚的自己。 我的独木桥很窄,只容得下我一个人,和我的梦想。那些沉重的、纠缠不清的情感,那些患得患失的情绪,都是多余的负重。我必须轻装上阵,才能走到我想去的彼岸。 我握紧了笔,目光坚定地投向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书。 我的战场在这里,在堆满书籍的课桌,在写满公式的黑板,在决定未来的考卷上。 至于其他,皆成背景。 第29章 倒计时 黑板旁边的倒计时牌,数字一天天变小,像一声声越来越急促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60天”。 “45天”。 “30天”。 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紧张,还有一种近乎悲壮的集体情绪。大家都在进行最后的冲刺,也都在默默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各奔东西。 我和韩昭,在这最后的倒计时里,有过一次算不上对话的对话。 那是在图书馆的角落,我们碰巧坐在了相邻的书桌。他似乎在啃一本体育训练理论的教材,眉头紧锁,很是吃力。 我的自动铅笔滚到了地上,恰好滑到他的脚边。 他愣了一下,弯腰捡起来,递还给我。 “谢谢。”我接过,语气平淡。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早就离开了,他却突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加油。”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并没有看我,目光依旧落在面前那本难啃的教材上,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生硬。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也轻轻地回了一句: “你也是。” 没有眼神交流,没有多余的话语。 这两个字,像是一种仪式,为我们这场持续了三年、充满了误会、拉扯、甜蜜与痛苦的漫长故事,画上了一个仓促而平静的,休止符。 倒计时还在继续。 第30章 沉默的战场 “加油。” “你也是。” 图书馆角落里那两句轻如蚊蚋的对话,像投入深潭的两颗微小石子,甚至没能漾起一圈像样的涟漪,便迅速沉没在高三最后冲刺的巨大压力之下。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像刽子手的倒计时。教室里弥漫着风油精、咖啡和纸张混合的、令人神经紧绷的气味。每个人的课桌都堆满了雪片般的试卷,像一座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和韩昭,仿佛置身于同一个沉默的战场,却各自为战。 我的战场是密密麻麻的古诗文默写,是错综复杂的政治论述,是浩瀚如海的历史年表。我的武器是无数支耗尽墨水的笔芯,是写满笔记的错题本,是凌晨五点半闹钟响起时毫不犹豫睁开的双眼。 偶尔,在课间趴在桌上小憩的片刻,我会听到后排女生压低声音讨论六班那个体育生韩昭,说他训练得很苦,文化课好像还是没什么起色,不知道能不能真的考上。 我的眼皮沉重,没有睁开,心里一片麻木的平静。 他的战场在跑道,在球场,在那本他啃得异常艰难的体育理论教材里。那是一条与我截然不同的、充满汗水和不确定性的路。 我们像两条平行流淌的河流,在即将汇入大海的前夕,短暂地靠近过,激起过水花和漩涡,最终,还是沿着各自的河床,沉默地、义无反顾地奔向不同的出海口。 没有时间去回味,没有精力去感伤。高考像一头巨兽,匍匐在前方,张着血盆大口。我们都只是即将献祭的羔羊,唯一的救赎,就是拼命奔跑,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祭品。 有一次模拟考成绩下来,我发挥稳定,排名依旧靠前。放学时,我在校门口看见他。他刚结束训练,浑身被汗水浸透,推着自行车,和几个同样满身汗味的体育生走在一起。他看到了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半秒,那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复杂情绪,只剩下一种被汗水冲刷过的、纯粹的疲惫。 我们隔着熙攘的人群,像隔着一条汹涌的河流。 他没有点头,我没有微笑。 只是各自移开目光,汇入不同方向的人流。 沉默,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也是最体面的告别。 第31章 毕业照的角落 “咔嚓!” 快门声响起,定格了高中时代最后一张完整的集体影像。 穿着统一的毕业服,戴着方方正正的学士帽,大家挤在一起,对着镜头,努力挤出最灿烂的笑容。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伤感,和对未来的憧憬,两种情绪奇怪地交织着。 我站在第二排,脸上是标准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微笑。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投向最后一排的角落。 他站在那里。帽子有点歪,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他没有看镜头,微微侧着头,目光低垂,看着地面,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表情是惯有的、带着点疏离的淡漠。 像高一那张运动会合照一样,他再次站在了画面的边缘。 三年了。起点是一张照片,终点,也是一张照片。起点时,他的目光或许曾无意中落在我身上。终点时,他的视线里,只剩下空无一物的地面。这算不算一种有始有终? 摄影师喊“好了”的瞬间,大家都放松下来,互相整理着帽子和衣领,关系好的已经开始搂着脖子拍照。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他迅速地从人群边缘抽身,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和几个男生打闹着,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阳光下被拉长,很快消失在喧闹的人潮里。 自始至终,他没有朝我所在的方向看过一眼。 我低头,看着手里这张刚刚拿到的、还带着油墨味的毕业照。我的笑容标准,他的身影模糊。 我们被定格在同一张相纸上,占据着各自的小小方格,中间隔着无数个人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星河。 这张照片,就是我们青春故事,最后的、也是最真实的插图。 第32章 最后的审判 毕业典礼结束的那个下午,阳光炽烈得如同某种盛大的嘲讽。积压了三年的情绪,在“解放”的瞬间,并没有带来预期的狂喜,反而是一种空落落的茫然。 我和陆心言,还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女生,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进行着高中时代最后一次,或许也是最疯狂的一次“真心话大冒险”。 轮到我最好的朋友陆心言。她抽到的纸条是:“帮你最好的朋友,向她暗恋的人,做最后一次表白。”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同情、鼓励、看戏、担忧……各种情绪交织。 我想阻止,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内心深处,那个被漫长时光和沉重学业几乎磨平的、属于“谢明诺”的角落,竟然可耻地、卑微地,升起一丝最后的、垂死挣扎般的期待—— 也许,在一切都彻底结束之前,在彼此天各一方之前,我能得到一个答案。一个明确的,不躲闪的,盖棺定论的答案。为我这三年,做一个了断。 陆心言拿过我的手机,手指飞快地敲打。我闭上眼,听着那“嗒嗒”的声响,像在聆听自己的心跳从紊乱,一步步走向沉寂。 她写: 「谢明诺从高一的运动会开始喜欢你的。她喜欢你的点点滴滴,她也一直在默默关心你,关注你,她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看你,你也是知道的吧!所以不管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都给我个回复好吧!! !!!不喜欢的话我可以让她放弃你,不要为你付出那么多!请你仔细思考再回复!一定要回复我哦!」 消息发了出去。手机被塞回我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操场上其他班级的欢呼声隐约传来,但在我周围,形成一个真空的结界。我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冰冷而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一个孤零零的「?」。 像一枚精准的冰锥,刺穿了我所有预设的防护。 紧接着,是那三个字。 「算了吧。」 没有解释,没有歉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干脆利落,像他做过的无数个决定。 陆心言气得大骂。周围的朋友七嘴八舌地安慰我,说着“他不值得”之类的话。 但我奇异地,没有哭。 那一刻,内心不是山崩地裂,而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所有的猜测、等待、心跳、酸涩、不甘……那场持续了几乎整个青春期的、盛大而无声的内心戏,终于被这三个字,拉下了厚重的帷幕。 我抬起头,甚至对陆心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了,”我说,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感到陌生,“结束了。” 是真的结束了。那不是放弃,而是一种燃料彻底烧尽后的平静。我那持续了太久的、名为“喜欢韩昭”的内耗,终于因为这份最终的、不容置疑的判决,而彻底停机。 最后的审判,尘埃落定。 罪名成立,判处——无期徒刑,于心牢。 第33章 雨中的散场 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没有想象中的彻夜狂欢,没有撕书,没有呐喊。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带来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我和同学们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吃了顿散伙饭。气氛有些沉闷,大家聊着模糊的未来,互相写着同学录,说着“以后常联系”的客套话。 吃完饭,大家各自散去。我谢绝了陆心言送我回家的提议,一个人撑着伞,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单调的声响。路灯的光晕在积水里破碎,又重组。 走到街角,我停下了脚步。 马路对面,那家我们高一时常去的、他总爱在那里买柠檬汽水的小卖部还亮着灯。门口站着几个人,是韩昭,还有李浩和另外几个体育生。 他们似乎也在进行着某种告别。李浩用力地捶了一下韩昭的肩膀,大声说着什么。韩昭手里拿着一瓶汽水,脸上带着笑,那笑容在雨夜朦胧的灯光下,看不真切。 他就要走了吧?去那个遥远的地方,开始他作为体育生的新生活。 我站在马路这边,隔着雨帘,静静地看着。 没有心痛,没有不舍,甚至没有怨恨。就像在看一部与己无关的电影结局。 他最终,会和谁在一起?沈怡?还是另一个陌生的女孩?都不重要了。 我的审判,在收到“算了吧”三个字时,就已经结束。他的未来,与我再无瓜葛。 绿灯亮了。 他没有看到马路这边的我,和同伴们说笑着,转身走进了另一个方向。 我握紧伞柄,抬脚,踏过斑马线,与他背道而驰。 雨水打湿了我的鞋面,有些凉。 青春,在这场不期而至的夏雨中,悄然散场。 没有回头,没有告别。 第34章 远行的列车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阳光灿烂得刺眼。 我坐在电脑前,深吸一口气,输入准考证号。页面跳转,一个数字跳入眼帘——一个足以让我稳稳踏入梦想中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分数。 心里的大石,轰然落地。 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巨大的、尘埃落定的踏实感。我做到了。凭借自己的努力,我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班级群里炸开了锅,有人欢呼,有人失落,有人开始热烈地讨论着填报志愿。 陆心言发来语音,带着哭腔,又带着笑,说她考得也不错,我们能去同一个城市了。 我一一回复着消息,分享着喜悦,心里却异常平静。 傍晚,我收到一条陌生的好友申请。验证消息是:李浩。 我犹豫了一下,通过了。 李浩发来的信息很直接:「谢明诺,恭喜你考得这么好。」 「韩昭他……今天下午的火车,走了。」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手指停顿了片刻。 「嗯,知道了。谢谢。」我回复。 「他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李浩又发来一条。 对不起? 为哪一件事呢?是为这三年来的忽冷忽热,还是为最后那句冰冷的“算了吧”? 或许,都已经不重要了。 「都过去了。」我打下这四个字,发送过去。 「祝他……前程似锦。」 然后,我删除了和李浩的对话框,也顺手,再次设置了那个星空头像的禁止添加。 这一次,内心没有任何波动。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夏日晚风带着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远处,似乎传来火车悠长的汽笛声。 他乘坐的,是那一列吗?载着他,驶向一个没有我的、未知的远方。 而我的列车,也即将启程。方向明确,轨道清晰。 我们终于,踏上了各自远行的列车,奔赴截然不同的人生。 没有挥手,没有回头。 青春呼啸而过,铁轨延伸向远方。 第35章 崭新的坐标 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像一枚精准的坐标,将我锚定在了一个全新的城市,一个全新的生活。 中文系的课堂,是我真正的应许之地。这里没有人知道陈序,没有人记得贴吧的八卦,我的过去被彻底清零。我如饥似渴地沉浸在文学的世界里,从先秦散文到西方现代主义,每一本书都像一扇窗,为我打开更广阔的天地。 我参加了文学社,开始尝试写作,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和过于细腻的感知,化作笔下的故事。我交到了新的朋友,她们热情、有趣,关心的是存在主义和新上映的电影,而不是某个男生暧昧不明的态度。 我的世界,不再围绕着一个模糊的焦点旋转,而是由无数个鲜活的、具体的点构成——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文学社热烈的讨论,深夜宿舍里的卧谈会,城市角落新发现的咖啡馆…… 原来,当你不再把所有的光都投射在一个人身上时,你自己的世界,会变得如此明亮而丰富。那些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疼痛,在更宏大的知识和更鲜活的生活面前,渐渐风干,褪色,变成书页间一枚不起眼的,干了的花瓣标本。 偶尔,在夜深人静整理旧物时,会翻到那张毕业照。看着角落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心里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凭吊古物的惘然,随即便是释然。 他成了我青春编年史里,一个被轻轻翻过的章节。 重要,但已不再鲜活。 第36章 平行世界 大学生活的第一个寒假,高中同学组织了一次聚会。 我本不想去,但陆心言在电话里软磨硬泡,说很多人都来,大家都很想我。最终,我还是答应了。 聚会地点定在以前常去的那家KTV。推开包间的门,喧嚣的热浪和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扑面而来。大家变化都很大,穿着打扮成熟了不少,谈论的话题也变成了大学专业、实习、甚至考研。 我看到了李浩,他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他也看到了苏晚,她烫了卷发,更显成熟。我们相视一笑,礼貌而疏离,过往的种种,仿佛从未发生。 然后,在包厢最里面的角落,我看到了他。 韩昭。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杯饮料,没有唱歌,也没有加入任何一群人的谈话。他好像瘦了些,也黑了些,眉宇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或者说……落寞。 我们的目光,在闪烁迷离的灯光下,有过一瞬间的短暂交汇。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复杂和探究,也没有了毕业时的疲惫和淡漠,只剩下一种……平静的,甚至是有些空洞的陌生。 我率先移开了目光,走向了陆心言和另外几个女生那边。 整个晚上,我们处于同一个空间,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听着同样的歌,却像生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没有任何交集。 很奇怪。曾经能因为他一个眼神而天翻地覆的心,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就坐在那里,一个真实的、触手可及的存在,却再也无法在我心里激起任何波澜。我们之间,隔着的已经不是距离,而是整整一段,被彻底埋葬的时光。 聚会散场时,大家互相道别。他和几个男生一起离开,经过我身边时,脚步似乎顿了顿,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出去。 我站在KTV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冬夜的寒风中,心里一片澄澈的平静。 平行线,即使偶尔在三维空间里靠近,也永远不会相交。 第37章 时间的礼物 大一下学期,我的一篇短篇小说在一本颇有影响力的青年文学杂志上发表了。 那篇小说,写的是一个关于暗恋、关于成长、关于放下的故事。里面有一些细节,来源于我真实的经历,但更多的,是经过文学想象加工后的重构和升华。 当我看到印成铅字的自己的名字,闻到杂志油墨的清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比任何一次考试取得好名次,都比收到任何人的青睐,都更踏实,更让我确信自己的价值。 陆心言打电话来,激动地说她在杂志上看到了我的名字,夸我写得真好,把她都快看哭了。 就连一些许久不联系的高中同学,也发来消息表示祝贺。 然后,在一个深夜,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归属地,是他所在的那个城市。 我的心,出乎意料地平静。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我没有催促,也没有挂断,只是耐心地等着。 “……我看了那篇小说。” 终于,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久违的、熟悉的沙哑,还有某种……我从未在他声音里听到过的小心翼翼。 “嗯。”我轻声回应。 “写得……很好。”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对不起。” 这一次的对不起,比上一次通过李浩传来的,显得更加真实,也更加沉重。 我握着电话,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声音温和而坚定: “韩昭,都过去了。我早就……不怪你了。” 电话那头,又是沉默。 “谢谢。”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祝你……一切都好。” “你也是。” 通话结束。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追问近况。 这个迟来的道歉,像一件跨越了漫长时光才送达的礼物。拆开时,发现里面装的,不是和解,不是遗憾,而是一个清晰的句号。 它正式地为我们的故事,画上了终点。 我放下手机,内心一片安宁。时间,终究是仁慈的。它带走了撕心裂肺的痛,沉淀了愤怒和不甘,最终,将一段混乱的过往,打磨成了可以平静回望的风景。 第38章 各自的星辰 大学生活按部就班,却又精彩纷呈。我的写作之路逐渐打开,陆续又发表了几篇文章,开始在小小的圈子里拥有了一点名气。我利用课余时间做家教、在咖啡馆打工,经济上逐渐独立,人格也愈发成熟自信。 我从陆心言和其他同学断断续续的消息里,拼凑出韩昭的一些片段。 他似乎在那边训练得很刻苦,但也受过伤,成绩起起伏伏。他好像没有和沈怡在一起,也一直没有正式的女朋友。他的人生轨迹,如同他当年的成绩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普通的挣扎。 听到这些,我心里没有任何优越感,也没有同情,只是一种淡淡的了然。 我们就像两颗不同的星辰。他是那种不太稳定、光芒忽明忽暗的星,在属于自己的那片夜空里,努力地闪烁着,或许会找到自己的轨道,或许会悄然陨落。而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颗恒星,或许不够耀眼,但足够稳定,在自己的轨道上,持续地、坚定地散发光和热。 我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面临着各自的挑战和喜悦。他的成败得失,他的喜怒哀乐,都已成为他那个平行宇宙里的事情,与我的世界,再无关联。 偶尔,在某个疲惫的深夜,或者读到某个触动心弦的句子时,那段青涩的往事会浮上心头。但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种温暖的、带着感激的怀念。 感激那段经历,让我体验了情感的极致;感激那个少年,曾在我的青春里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更感激那个最终放手的自己,让我有机会,成长为今天这个更加完整和独立的我。 我们终其一生,或许就是要学会,如何与过去温柔地告别,如何成为自己的光。 第39章 江风知我意 大三结束后的暑假,我回家乡实习。傍晚,陪父亲去江边散步。他爱上了坐龙舟头的夜游项目,我嫌吵,便一个人在堤岸上慢慢走。 江风很大,吹散了夏日的闷热,也吹起了裙摆和发丝。我靠着栏杆,看对岸的灯火在水面上拉出长长的、破碎的金色光影,看货船慢悠悠地驶过,发出沉闷的汽笛声。 然后,毫无预兆地,我看见了了他。 就在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同样靠着栏杆,侧对着我。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身形比高中时更挺拔了些,侧脸的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清晰而安静。 他也看见了我。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三年模糊的时光,我们的目光在昏黄的光线里再次相遇。 没有惊讶,没有慌乱,甚至没有故人重逢应有的寒暄。只是一种……“哦,你也在这里”的平静。 他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感慨的神情,然后,下意识地,朝我的方向挪了一步。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我立刻转过身,背对着他,快步朝着父亲龙舟码头的方向走去。 脚步很快,但没有慌乱。我知道他没有追上来。 走到码头入口,混入等候的人群,我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依然站在原地,面朝着我刚才离开的方向,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江风吹起了他的衣角和头发,背影在广阔的江景和璀璨灯火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单,也格外渺小。 我心里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原来,真正的放下,不是恨,不是怨,也不是刻意遗忘。而是当这个人再次站在你面前,你终于确认,他和你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早已不是同一个人。而你对那个记忆里的少年,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执念。 江风浩荡,吹散过往。 我们,都很好。 第40章 实习日记 回到家乡的实习生活,比想象中更加充实。我在本地的一家报社担任实习编辑,每天埋首于稿件之中,学习如何将文字打磨得更加精准有力。 办公室的窗外,是这个小城熟悉的街景。偶尔抬头,会看到穿着校服的学生嬉笑着走过,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带我的老师是位严谨的中年女性,她看了我发表过的小说,点点头说:“文字有灵气,但新闻和文学不同,需要的是客观和准确。” 我虚心受教。在一次次修改标题、核对事实的过程中,我感受到另一种写作的乐趣——用最简洁的语言,传达最真实的信息。 原来放下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忘记,而是找到更值得投入的事情。当我专注于眼前的工作,当我为一篇报道反复推敲字句,那些青春期的伤春悲秋自然就退到了很远的地方。 有天加班到深夜,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母校,教学楼里还亮着几盏灯,应该是高三学生在晚自习。我站在校门外,看着那些灯火,忽然明白了什么叫“轻舟已过万重山”。 那些曾经以为永远无法逾越的情感漩涡,如今回头看,不过是成长路上的一道涟漪。 第41章 老同学 周末,陆心言约我喝咖啡。一见面她就兴奋地告诉我,她在同学群里看到消息,韩昭回来了。 “听说他训练受伤了,可能要休养一段时间。”陆心言小心地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搅拌着杯中的拿铁,泡沫形成一个又一个漩涡,又慢慢消散。 “是吗?”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希望他早日康复。” 陆心言瞪大眼睛:“你就这个反应?当初……” “当初是当初。”我打断她,微微一笑,“现在他是他,我是我。” 咖啡厅的玻璃窗外,阳光正好。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笑着走过,让我想起高中时的我们。那时总觉得爱情大过天,现在才明白,天地其实很宽广。 离开咖啡厅时,陆心言突然说:“明诺,你变了很多。” “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是变得更像你自己了。” 我们相视而笑。这个评价,比任何赞美都让我开心。 第42章 意外的稿件 实习第三周,报社接到一个特别的选题——报道本地体育人才培养现状。主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你文笔好,这个题材又需要一些人情味,很适合你。”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我走访了体校、青少年体育俱乐部,记录下一个个追梦的故事。就在采访接近尾声时,我在市体育局的训练基地,意外地遇见了韩昭。 他正在康复中心做理疗,看到我拿着采访本走进来,明显愣住了。 “我来做采访。”我主动解释,语气专业而自然。 他点点头,显得有些局促。 我按照既定的采访提纲,询问了他的训练情况、受伤经过和未来的打算。他回答得很简洁,偶尔抬眼看看我,眼神复杂。 采访结束时,他忽然问:“那篇报道,会是你写吗?” “是的。” 他沉默片刻,说:“写得客观一点就好。” 我合上采访本,微笑:“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转身离开时,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的背影。但这一次,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心跳加速。 第43章 报道之后 关于体育人才培养的报道刊发后,在本地引起了不少反响。我在文中客观地描述了运动员面临的挑战,包括韩昭这样因伤受挫的案例。 主编很满意,说这篇报道“既有温度,又有深度”。 没想到的是,报道见报后的第二天,我收到了韩昭发来的短信——是一个新的号码。 “报道我看了,写得很好。谢谢。” 我想了想,回复:“我只是在做分内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以前的事……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和你道歉。” 看着这条短信,我忽然意识到,那个曾经让我辗转反侧的道歉,如今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原来当一个人真正放下的时候,连道歉都显得多余。因为那些伤害已经不能再伤害你,那些遗憾也已经不再是遗憾。 我回复:“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祝你早日康复,实现自己的目标。” 发送成功后,我把这个号码也存进了通讯录的“工作联系人”分组。 这样很好,我们都有了新的身份,新的位置。 第44章 回家的路 实习结束的前一天,父亲说来接我下班。走出报社大楼,夕阳正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工作辛苦吗?”父亲接过我的包。 “很充实。”我挽住他的手臂,“学到了很多。” 我们沿着熟悉的街道慢慢走。路过那家曾经最爱去的奶茶店,路过总是飘着油墨香的书店,路过高中时常去的文具店。 在这个生我养我的小城里,每一个角落都藏着回忆。但奇怪的是,当我重新走过这些地方,想起的不再是某个人、某段情,而是那个一路跌跌撞撞、慢慢长大的自己。 这座城市没有变,变的是看风景的人。当我学会用欣赏的眼光看待过去的自己,那些伤痛也都变成了成长的印记。 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一桌菜。看着父母关切的眼神,我突然明白: 无论走得多远,飞得多高,总有一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比如家的温暖,比如父母的爱,比如那个始终在努力变好的自己。 而爱情,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道风景。看过了,感受过了,就该继续往前走了。 明天的火车将带我回到学校,回到那个正在徐徐展开的未来。 这一次,我准备好了。 第45章 新的旅程 回到大学的火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心中异常平静。家乡在视野中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 这次回去,像是完成了一场漫长的告别。不是与某个人,而是与过去那个执着于一段感情的自己。 新学期开始,我接任了文学社社长的职位。第一次组织活动时,我看着台下新社员们青涩而期待的脸庞,忽然理解了当年学长学姐看我们的心情。 原来成长就是这样——曾经你觉得遥不可及的位置,有一天你会稳稳地坐在上面;曾经你觉得放不下的感情,有一天你会笑着说起。 我们这期的主题是“创伤与创作”。我分享了自己的经历: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那些伤痛会永远跟着我们。但当你把它写下来,当你敢于直面它,你就会发现,它已经变成了你生命故事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台下有个女孩举手问:“社长,写自己的故事时,会不会担心被当事人看到?” 我笑了笑:“当你真正释怀的时候,就不会在意这些了。因为你知道,你写的是过去的风景,而你已经走到了新的地方。” 活动结束后,几个社员围着我继续讨论。看着他们发亮的眼睛,我感受到了传承的重量。 第46章 意外的邀约 深秋的一个下午,我收到一封邮件。是本省作协举办的新锐作家研讨会邀请函,我被列入了参会名单。 看着邮件,我的手微微发抖。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如此正式的文学活动邀请。 研讨会在一家安静的度假村举行。到场的有我仰慕已久的作家、评论家,还有几个在文学杂志上经常看到名字的同龄人。 圆桌讨论时,一位资深编辑谈到:“年轻作者常常陷入自我情感的窠臼,如何突破这个阶段是个重要课题。” 轮到我发言时,我说: “我认为关键是要意识到,个人的情感经历是通往普遍人性的入口,而不是终点。当我们能够跳出自身的局限,用更广阔的视角看待那些悲欢,写作就会获得新的生命力。” 会后,一位出版社的编辑找到我,询问我是否有意向将作品结集出版。 三年前,我还在为一个人的眼神心神不宁;三年后,我坐在这里和出版人讨论自己的作品集。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独自在度假村的湖边散步。月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万千银片。我忽然想起高中时写在日记里的一句话: “总有一天,我要让文字成为我的翅膀。” 现在,翅膀正在慢慢长成。 第47章 另一个视角 为了准备作品集,我开始整理这些年的写作。那些以青春为题材的小说,不可避免地会看到韩昭的影子。 但奇妙的是,当我以作者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些故事时,我发现记忆中的他变得模糊,而笔下的角色却越来越鲜活。 写作大概就是这样:它源于生活,但最终会获得自己的生命。 有一天整理旧物时,我翻到了高中时的成绩单。看着上面熟悉的分数和排名,我忽然想到:那时的韩昭,在面对这些成绩时,是什么心情? 我们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去解读别人的行为,却很少想过,对方可能也在经历着自己的挣扎。他的忽冷忽热,或许不是故意伤害,而是他自己也处在迷茫中的表现。 这个想法让我对过去有了新的理解。不是原谅,而是更深层次的释怀——我们都曾是笨拙的少年,在不懂得如何表达感情的年纪,互相伤害,也共同成长。 我把这个感悟写进了新的小说里。这一次,我尝试着用更包容的视角,去刻画那个曾经让我心碎的少年。 第48章 毕业的选择 大四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校园里的梧桐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白的天空。 大家都在为前途奔波:考研、考公、找工作。我同时收到了两家offer:一家是北京的出版社,一家是本地的文联。 陆心言劝我去北京:“机会多,发展空间大。” 父母希望我回家乡:“稳定,离家人近。” 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第一次感到选择的重量。 某个加班的夜晚,我在报社的档案室里查阅资料,偶然翻到了几年前对韩昭的那篇采访。照片上,他的眼神里有着运动员特有的执着。 曾经,我的选择总是围绕着一个人;现在,我终于可以纯粹地为自己的未来做决定。 最后我选择了本地的文联。不是因为安逸,而是因为在整理作品集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最想写的,始终是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当我签下就业协议时,内心异常平静。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我想要的人生。 第49章 尾声·新的开始 毕业典礼上,当我穿着学士服走上台,从校长手中接过学位证书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那一刻,我想起了很多人:永远支持我的父母,陪我走过低谷的陆心言,严格但温暖的老师们,还有——韩昭。 是的,还有他。不是带着怨恨或留恋,而是带着感激。感激他让我经历过爱情的滋味,感激他让我学会如何从伤痛中站起来,感激他成为我写作路上最初的主题。 青春就像一条河,我们都在其中泅渡。有人教会你如何游泳,有人让你懂得潮汐的规律,但最终,你都要独自游向大海。 拍毕业照时,阳光很好。我对着镜头微笑,这个笑容里包含着四年的成长:从懵懂到清醒,从依赖到独立,从迷茫到坚定。 晚上,班级最后一次聚餐。大家举杯畅饮,说着对未来的憧憬。有个平时不太说话的男生过来向我敬酒: “谢明诺,我一直很佩服你。你活成了很多人想要的样子。” 我与他碰杯:“我们都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散场时,夜风微凉。我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看着生活了四年的校园,心里满是感恩。 明天,我将踏上新的旅程。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需要借着别人的光才能前行的女孩。 我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光。 第50章 韩昭的视角·未寄出的信[番外] 我收拾行李时,在箱底发现了一个旧笔记本。翻开一看,里面夹着几张皱巴巴的糖纸,还有一封没有写完的信。 “谢明诺: 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这封信。可能你早就把我拉黑了吧。 今天训练时又受伤了,教练说可能需要休养半年。躺在医院的床上,忽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记得第一次注意到你,不是在运动会,而是在物理课上。老师提问时,你回答问题的样子特别认真,眼睛亮亮的。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女生怎么这么可爱。 后来调到你后面坐,是我故意和老师说的。你总爱转头和后面的人说话,其实我知道,你是在看我。那些''扔不准''的糖,我都偷偷收起来了,就在这个笔记本里。 我不是故意要忽冷忽热。只是每次想靠近你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的成绩,想起你那么优秀,想起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好学生大概不会懂,我们这种人的自卑。 端午节那天晚上,那句''我喜欢你''是真的。但看到你问''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突然就怂了。我怕你是在提醒我,我们之间的距离。 后来你把我删了,我难过了很久。但想想也是活该。李浩说得对,我就是个懦夫。 听说你考得很好,成了作家。真替你高兴。你一直都很优秀,应该拥有最好的人生。 对不起,为所有的事。 祝你幸福。 —— 韩昭” 我看着这封没有日期的信,良久,把它重新夹回了笔记本。 有些话,或许永远不必说出口。有些人,注定要留在回忆里。 第51章 韩昭的视角·江边[番外] 听说她回来了,在这家报社实习。朋友把刊登她文章的报纸递给我时,我的手有些发抖。 文字还是那么干净利落,但多了我以前看不懂的深度。她写道:“成长就是学会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我反复读着这句话,忽然很想见她。 在江边遇到她纯属意外。她站在那里,和记忆中很不一样——更自信,更从容。江风吹起她的长发,她随手拢到耳后的动作,让我想起高中时她整理笔记的样子。 我下意识地朝她走近一步。 但她转身离开了,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时过境迁”。 她终于走到了我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这样也好。 远处传来龙舟的鼓声,咚咚咚,像心跳,也像告别。 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第21章 最后的赌局 那场无声的走廊对视后,我和韩昭彻底进入了“绝对零度”的关系。就在我以为这将是永恒的结局时,一个意外的变数出现了——插班生李浩回来了。 李浩是韩昭最好的兄弟,高一和我们同班,性格活宝,是当时少数能同时和我们俩都说得上话的人。他因为家庭原因转学走了一年,如今在高二这年又转了回来,直接分到了韩昭的理科班。 他的回归,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 周五下午,李浩直接到我们班门口堵我,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谢大学霸,不认识老同学了?” 他不由分说,把我拉到了六班后门。韩昭正靠在门框上,看到我们,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昭哥,你看我把谁请来了!”李浩大大咧咧地揽住韩昭的肩膀,“人家谢明诺现在可是文科重点班的苗子,你小子别整天摆张臭脸。” 气氛有些尴尬,韩昭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李浩仿佛看不见我们之间的暗流汹涌,自顾自地回忆起高一的趣事,说起运动会,说起那些扔来扔去的糖。那些被我自己刻意尘封的记忆,被他鲜活地拽到阳光下,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刺痛感。 在他的插科打诨下,那天下午,我们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短暂的、类似高一时的那种说笑打闹。韩昭的话依然不多,但紧绷的嘴角偶尔会松动,甚至会接王浩的话茬,调侃我两句。 他甚至笑着,像高一那时一样,飞快地、轻轻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这个久违的亲昵动作,让我们两人都同时愣住。气氛瞬间从虚假的热闹,跌入一种更深的尴尬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李浩看看他,又看看我,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讪讪地闭上了嘴。 我知道,这虚假的欢乐,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也是最残忍的温习。温习我们曾经拥有,却早已彻底失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