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旧梦》 第1章 第 1 章 金秋晨间的微风带了些凉意,李云归扯了扯头上的帽子,刚刚踏出门,就听见一声略带惊讶的叫声。 “小姐,你……” “嘘,别喊,就当看不见我。” 歪头朝小花园里瞪大眼睛的仆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云归笑得很灿烂,她知道她们在惊讶什么,毕竟平日里这个时间并不是自己起床的时间,当然,也不会是家人们起床的时间,选在这个时候出门,答案其实不言而喻,她在躲人。 拿着洒水壶的仆人看着自家小姐笑眯眯的样子,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无奈,惊讶的是今日家中主子们怎么一个起得比一个早,无奈的是这样的八卦小姐居然不让问。 李云归一门心思都放在悄悄离家这件事上,自然没注意到仆人神情的变化,快步穿过小花园,从后门溜出,关门,一气呵成。 不等她庆祝自己成功出逃,眼前停着的黑色轿车就让她瞬间如同打了霜的茄子,焉儿在原地。 “还愣着干什么?来都来了,要不一起出去吃个早点?” 车里李成铭放下手中的报纸,看着李云归的模样,忍不住调笑一番,李云归没想到自家老爹起了个大早,还在后门堵她,不等她有所反抗,就被李成铭提溜上了车。 “爸……” 关上车门,李云归还未来得及细说,李成铭就收了嘴边的笑,摆摆手,“不必说了,此事并无商量的余地。云归,你当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有些事,是你该负起责任,懂吗?” 看着李诚铭严肃的模样,李云归知道老爹是动了真格的,其实,这桩娃娃亲打小她就知道,从年少无知,到反抗,到如今,她心知木已成舟,并不由得她做主。 只是,她总还是有些不甘的,她也曾出国留洋见识过天地宽广,现下却还是不得不困与方寸之地嫁与他人,偏这人,她自小认识,两人认识了多久便打了多久,大人们总说她两不是冤家不聚头,可只有她两才知,双方是真的打从心底讨厌对方。 “哎……”像是知道女儿所想,李诚铭看着沉默不言的李云归叹了口气,“你呀,你与他算起来也七年未见了,何苦还用儿时眼光看人,说起来也怪,你说你与君君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对付呢?” 是啊,为什么不对付呢?听了李诚铭的话,李云归也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思来想去,还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她只记得见面的第一天,那人就喊打喊杀的说自己抢她妹妹,面对这样的无端指责,李云归当然不惯着他,一来二去两人就打了起来,当先跑来拉架的是他的妹妹,李云归当然是打不过那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家伙的,可是输人不输阵,抱着打不过也要让他哭出来的心态,李云归张嘴,吭哧就是一口。 于是那天,打得最惨的是她两,哭得最惨的是她妹妹,众人手忙脚乱把妹妹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对着血淋淋的手叹了口气,说,“哟,小姑娘以后怕是要留疤哦。” 听了这话那人嗷的一声差点又扑过来要揍李云归一顿,索性是被家长们拦住,最后不了了之了。 想到往事,李云归转头问李诚铭,“他妹妹呢?这次也过来?” 李诚铭摇头,“晚君啊,这孩子去美国留学了,自己争气,听说在那边谋了个差事这几年应当都不回来了。这世道,不回来也好……” 是啊,这世道…… 李云归看着窗外的景色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父女两各自陷入了沉思。 “呜——”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鸣笛声,一艘巨大的轮船自忠山码头入港,忠山码头原唤重关码头,由前朝自民间筹资开了一条重关到浦口的轮渡,从那时开始,这个码头便担起了现代化轮渡运输的重任。 后来新民政府定都南都,此处便开始了大规模整修,修整之后的重码头有了三座钢制栈桥,宽阔明亮的候车室,可容纳百台车辆的大型停车场和百米长的趸船,因是当年国父重山先生灵柩停靠第一站,重关码头竣工后便被定名为忠山码头。 此刻,一名身着西装,手提皮箱的男子正从刚刚到港的轮船上走下来,彼时阳光正好,在他俊秀的面容上渡了一层金色,男子驻足,缓缓将忠山码头的一草一木收入眼底,眼中明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位先生,麻烦让一让。” 片刻的驻足已经挡了不少人的道,身后赶路人皱眉推了推这男子,男子连忙回过神,道了声不好意思,立刻大步往前走开。 “君君,这里!” 身边的李诚铭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李云归朝他看着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的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陆少君? 李云归企图将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的身影对上号,却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典故来,说,海西公当政之时,大臣们每次来早朝,殿堂中总是一股庄严肃穆的昏暗氛围,只有会稽王司马昱到来时,神采奕奕,气宇轩昂,如同朝霞升起,光彩照人。 为此还专门有了这么一个词,叫轩然霞举,以形容人俊美潇洒,如云霞一般动人。 想到这里,李云归先是一愣,很惊讶自己居然对陆少君有这么高的评价,于是又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番,最后,不得不承认,长大后的陆少君确实配得上这么个第一印象。 “伯父好,劳动您来接我,少君何以敢当。” 李云归回过神时,陆少君便以行至跟前,李诚铭一把握住陆少君的手,笑得合不拢嘴,“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说罢,李诚铭将陆少君带到李云归面前,大手一挥,“来,少君,这是云归,怎么样,这么些年不见,可还认识?” “李小姐,你好。” 陆少君向李云归伸出手,明亮的双眼中满是笑意,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可真跟小时候是大不一样了,想到这里,李云归也露出笑容,伸手握上陆少君的手。 “都是一家人了,叫李小姐就太见外了。” 一旁的李诚铭见两人如此客套,干脆直接将大手盖在两人手上,大有一副你两不给我叫亲密点,我是不会放手的架势。 陆少君大概从未遇到这般情况,原本打算浅握的手如今在李诚铭的一番推动下直接结实的贴在了一起,掌中的柔荑微凉,却让陆少君心头狠狠一跳,继而连同脸上都发起热来。 李云归倒没有注意到他的这般反应,触到对方掌心的粗糙和坚硬时,她稍稍惊讶,无论如何,陆少君作为陆家唯一男丁,自小便被捧在手心里,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少爷,当初听说他入了军校要参军,自己还笑他又是走后门图新鲜罢了,便是这次来南都,李云归也认为是看中了自家的人脉关系来镀金,没想到这一握手,竟然摸到了他手中厚厚的老茧,若非实打实吃了一番苦头,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何以粗糙成了这样。 看来这人确实与幼时大不一样了。 “云,云归,你好。” 李云归这边正这么想着,那边陆少君终是在李诚铭热切的期待下叫出了她的名字。 “啊?什么?” 李云归下意识抬眼,只是一瞬就撞进了那人澄澈的双眸,在李云归看过来的瞬间,那眼眸深处有一抹无法言明的情绪迅速钻入了深处,如同被云端的星光罩住,李云归微微愣了愣神,这双眼睛倒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陆晚君…… “以后我就叫你陆少君吧,我爸说得对,相识已久,不用这么客套。”李云归跟陆少君握了握手,问道:“听过你妹妹晚君在美国,过得怎么样?可还顺利?” 陆少君松开手,唇边带笑,回答道:“前阵子还收到了她的信,如今她在原先就读的大学中给教授做了助手,日子过得比我们安稳许多。” “那就好,亏得晚君不在,若是在,你两为了争她,指不定又得打起来。” 李诚铭看了看两人,众人忆起年幼时的囧事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走走走,回家聊,我们家云归一早就起来把你住的地方打理好了,又嚷嚷着要来接你。可是忙坏了。” 看着李诚铭这一副快把撮合两个字写在脑门上的样子,李云归险些白了他一眼,不过当真许久没有在李诚铭脸上看到这样真诚快慰的笑容了,足见他是真心为陆少君的到来而开心,不想扫他的兴,李云归笑着说了句,“不过是待客之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陆少君听出了李云归话里的分寸,却也不戳破,只是笑着听李诚铭说着南都种种,三人一起上了车。 本文全文存稿,已完结,架空历史,民国文,如果觉得不错,就放心入坑吧[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黑色轿车一路畅通无阻,大约开了约二十多分钟,最终在一处街角拐入了一个道旁种满梧桐树的小路上,虽是小路却也是铺上了柏油,这让陆少君大为惊奇,要知道便是方才市中心,也有不少小道还是砂路铺设而成的,不过,此处除了他们这辆车,连行人都不曾有,看起来是已经进入李诚铭家的私人地界了。 正想着,车窗外秋风一过,金灿灿的树叶刷刷作响,便落满了路边,似是进了梦境中的世界一般,美轮美奂。 道路尽头一座巍峨的铁门便树立在那处,门后依稀可见精致的喷泉,喷泉水雾之后是一座明黄外壁的法式风格洋楼,洋楼两旁依稀可以看到花园,长廊的模样,整体看起来气派不失典雅,饶是陆少君这样从小见惯奢华的人,看到这样一座公馆也是眼前一亮的。 车刚刚在门前停好就有仆人走上前来为众人开门。 “远道而来辛苦了。” 陆少君刚刚站定,便有一个身穿旗袍,面容婉约的女子走来,这便是李云归那进门当天就没了丈夫的大嫂了。临走之前母亲叮嘱过关于李家门里的一些事,陆少君自是知道眼前迎上来的女子名唤陈疏影。 只是,自己虽然跟李云归定了娃娃亲,到底还没有订婚成家,面对李伯父和李云归这样自小熟识的人还好,面对这素未谋面的陈疏影,一时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 不等陆少君心生尴尬,那名婉约的女子就大方伸出手来,“这位就是陆先生吧,一路辛苦了。” 陆少君见状,也忙伸出手与陈疏影握了握,又听陈疏影笑着说,“常听爸和云归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妙人。若要按岁数,我虚长你几岁,倒也能称得上个姐字,如果不怕以后不好改口的话……” 说到这儿,陈疏影看了李云归一眼,原本正认真听两人说笑的李云归突见话锋一转竟然到了自己身上,再看陈疏影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忽地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竟然一下红了脸,未免陆少君发现,她便连忙别过头去看向旁边的喷泉,好似那喷泉能喷出黄金来似的。 陈疏影见李云归有些不好意思,便也不继续打趣,话题一转,说:“便叫我一声姐吧。” 陈疏影几句话就免了陆少君初次见面的尴尬,陆少君感叹之余连忙笑着打了招呼,“疏影姐好。” “爸。”与陆少君寒暄完,陈疏影朝李诚铭微微鞠躬,“早点准备好了,您是在家吃点还是……” “我这就要出门了,家里一切你自安排便是,今晚也不用等我用饭了。”李诚铭说完朝陆少君点了点头,道:“君君啊,就跟到自家一样,千万别客气。有什么需要就找你疏影姐和云归。” “谢谢伯父,您先忙,有事我们自会打理好的。” 李诚铭听罢点头,转身上了车。 “陆先生……” 李诚铭的车开走以后,陈疏影转身看向陆少君,陆少君听她这样唤自己,连忙摆手,道:“疏影姐让我别客气,自己倒是跟我客气起来了,若是不介意就直接唤我少君或者君君就好。” “好,少君,想来船上颠簸你应当没有休息好,船上吃食也不新鲜,我给你们准备了点清淡的早点,你跟小云先上楼收拾一下,多少吃点裹裹腹,如何?” “好。” 见陈疏影安排得周到,陆少君也不好再拒绝,于是点头,众人便朝房中走去。 李云归拿下头上的小圆帽递到一旁仆人手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正预备往楼上走,胳膊就被拉住,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回过头,只见陈疏影正唇边带笑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给她个交代。 “哎呀,嫂子~” 见对方这个神态,李云归不禁心虚,连忙凑过去拉着陈疏影的手摇了摇。 “你啊。”陈疏影伸出手轻轻往李云归的额头上戳了一下,“你怎么跟我说的来着?说人家举止粗鲁,性格暴躁,说得似是个夜叉。我看着这明明是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真要说有什么的话……” 说到这里,陈疏影故意拉长了语调,李云归以为对方总算是在陆少君那好看的皮囊之下发现了些蛛丝马迹,连忙凑过去,“怎样,怎样?” “真要说什么的话。”陈疏影拉着李云归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好似之前从未这样认真观察过这个小姑子似的,一句话翻来覆去就是不说后话。 李云归被她这个关子卖得有些着急了,哼了一声就转过身去,作势要走,“不说算了,我回房去。” 见她这样,陈疏影不由笑出声,“好好好,不逗你了,我是想说,真要说什么的话,你和少君看着也太过般配了吧,你说呢?” “般配?”李云归想过陈疏影要跟她“同仇敌忾”控诉这包办婚姻,亦或是再把那陆少君的脸蛋夸上一番以安慰自己,没成想她竟然冒出这样一个词来,不由疑惑,“我跟他般配吗?哪里般配了?” 不等陈疏影回答,李云归快速转身,噔噔蹬的跑上楼去。 等到众人再次聚在一起时,已经是在餐厅用餐了。 “来,这个是油端子,听爸说这是潮江很有名的早点,你尝尝味道对不对。” 陈疏影示意下人将一碟切块的饼放在了陆少君的面前,陆少君一看,果然是油端子,这油端子是由萝卜丝混了面糊出来的,外表像鸡蛋糕,侧面有凹凸的纹路,因上桌前需在滚烫的油锅中滚过之后才端上桌,故被叫做油端子,陆少君的父亲是当年伐北军宛系卢公的亲卫,因此,他儿时很喜欢吃这个东西,后来一家人定居辰海,自己又入了军校,到现在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过了。 这东西对李公馆来说做出来不是难事,只是这份心意却实在令人感动。 陆少君夹起一块油端子放入口中,萝卜的汁水透过酥脆的表皮流入口中,香甜的味道搭配上香脆的口感,他忍不住连吃了好几块才红着脸停了下来。 “嘿嘿,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地道的油端子了,有些失态……” 陆少君俊秀的脸上突然露出憨憨的傻笑,这样的反差让大家忍俊不禁起来,“来,云归你也试试。” 面前的空碟子里突然多了一块油端子,李云归抬眼正对上那双澄澈的眸子,口中的“不必了”在那人的注视之中,愣是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没了影了。 低下头,她夹起面前的油端子放入口中,“嗯,确实不错。” 在陈疏影惊讶的目光中,李云归装作若无其事的吃完了一整块,她知道大嫂在惊讶什么,她一定在惊讶自己不爱吃这种油多的东西,为什么居然吃了一整块的油端子,可是李云归能说什么呢?她总不能告诉陈疏影,抬眼对上陆少君双眸的时候,她看到了对方微红的眼睑,突然有种如果自己不吃,对方就会哭出来的错觉吧。 想到这里,李云归有种被人拿捏可有说不上到底怎么被拿捏的感觉,不由心里有气,忍不住狠狠看了对面正在与陈疏影夸老卤面的卤子很香的陆少君一眼。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陆少君夹面条的手轻轻哆嗦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却是没有改变分毫,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这微小的动作,除了将一切尽收眼底,看某人强壮镇定,乐得心头发颤,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李云归。 这个人好像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呢…… 这个人…… 陆少君低头将陈疏影推荐的早点放入口中,心底悠悠一叹,好像还跟小时候一样呢…… 第3章 第 3 章 用过早点后,陆少君将自己带来的礼物从楼上拿了下来。 “疏影姐,这是我母亲吩咐我带来的见面礼,是辰海云裳公司新出的样式希望你喜欢。” “谢谢。” 陈疏影接过礼物,这是一方蓝色的丝巾,入手轻润,触感像是丝绸一类,纹理之间却似有丝绒,丝巾右下角绣着兰花,随着丝巾在手中轻轻晃动,那兰花如同活了一般似在风中摇曳起来。 “有劳大夫人惦念小辈了,不胜感激,劳你大老远带过来,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疏影姐客气了,我此次前来多有叨扰,这礼物你能喜欢就是成全了它最大的用处了。” 陆少君笑容谦逊,转身又拿出了一个长长的黑色的盒子递给了李云归,“云归,这个是送给你的。” “我也有?” 李云归故作惊讶,其实,陆少君此次来南都,是李诚铭拖了些关系要给他在政府谋一份差事的,因此,就算是展现基本的社交礼仪,陆少君也不会空手而来。 送给陈疏影的礼物虽是一方丝巾,但无论是材质还是工艺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他口口声声说是云裳公司的新品,然而,身为南都船王李成铭的女儿,李云归什么没见过,家里每期最新的良友杂志她也时时关注,倒是没听说过鼎鼎大名云裳公司有这么一款新品问世,可见准备这礼物,陆少君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只是话虽如此,李云归就是存心想要“膈应”这人一番,就装出一幅万万没想到的样子看向陆少君。 陆少君见她这样,也不气恼,反倒是微微一笑,道:“自幼相识,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李云归不是?” 说着,陆少君微微躬身,将礼物双手奉上,李云归没想到陆少君反将一军,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却不知为何,只觉得脸上发热,心中觉得陆少君这般举动似曾相识,待要回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一旁陈疏影轻声一笑,李云归反应过来了。 前些日子陪陈疏影去看戏,那戏台上的“妻管严”杜相公在夫人面前可不就是这番作态吗?想到这里,李云归只觉得连心跳都莫名快了。 于是一把接过陆少君手中的礼物,只希望他快些起身,不要再作此态了。 “送的什么?不看看?” “不看。” 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拿捏,李云归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陈疏影让她拆礼物的提议。 不看的话,货物售出,概不退货哦。 陆少君看着眼前明明气鼓鼓,但还是要端庄的人,很想说这么一句话,可是他不敢,他觉得如果再逗下去,李云归好像就要咬人了,于是低头敛好眼中的笑意,将带给下人们的小玩意儿也发了下去。 一时间,李公馆内好不热闹。 “眼下还早,少君今天有什么打算?” “既然已经安顿下来,我想去给家里人发封电报报个平安。” “应该的。” 陈疏影点点头,看了看一旁的李云归,“云归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刚好有空,我上楼收拾收拾,一会儿我带他去通信局吧。” 陈疏影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李云归自告奋勇,陆少君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况且,总不能让不怎么出门的陈疏影带他去发电报吧,自己只好一尽地主之谊。 这样想着,李云归与众人道了句回头见,便上楼回房了。 再下楼的时候,陈疏影正在跟管家吩咐采买,见李云归下楼,便道:“少君在前面花园等你呢,你们好好逛逛,别忘了一会儿回来吃饭。” “嗯,知道啦。” 李云归出门,往小花园的方向走了百米,就看到站在喷泉边沉思的陆少君。 “在看什么?” 陆少君闻声抬头,正看见喷泉的水雾后李云归朝自己走来,阳光下水雾边形成了一道彩虹,彩虹旁美丽的笑颜,如芷如兰,竟让人不禁沉溺,恍惚。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 “浩气展虹霓。”走到陆少君身边疑惑着他为何突然吟起了诗,转头就看到了喷泉边的彩虹,李云归笑着将诗文补全。 “收拾好了?” 陆少君看着李云归的衣着,此刻,这人换下了早上利落的法式小西装,身着过膝米棕色风衣,内里穿了一件现下流行的高领打底衣,脚上穿着黑色短靴。比起早上的装扮,华丽不失雅致,在这秋日的氛围里更显几分温柔。 相比之下,早上那身打扮倒是很随意了。 看破不说破,见李云归点头,陆少君便跟在她身后一起上了在门口等候多时的车。 大约行了十多分钟便到了通信局门口,进去不多久,陆少君就出来了。 “这么快?” “家书抵万金,不敢多言呐。” 陆少君拍了拍口袋,一幅没钱的模样让李云归忍俊不禁。 “小时候可不见你这样油嘴滑舌。”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 上车在李云归身边坐定,陆少君歪着头看向身边的人,只见那人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回忆些什么,然后又陡然一松,道:“每次见面都要打架,很难不记得吧。” 说着,李云归也侧过头去,看着脸上好奇神色还未来得及褪去的陆少君。 对方避开她的眼神,将笑意定在嘴角,道:“那不知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不可控。” 李云归回答得不假思索,毫不留情。 这番回答并没有让陆少君觉得意外,在他心里,李云归本就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子,只是许多人会被她江南美人的模样给骗了去。 “不过嘛……” 见陆少君许久没有搭话,李云归觉得自己有些太直接了,于是话锋一转,道:“进了几年军校,性子倒是磨练的沉稳了,若是现在你与你妹妹一道出现,说不定我就真的分不清楚了呢。” 车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李云归看着逆光中的陆少君一时竟然有些恍惚起来,一模一样的面容,一个目光锋利,一个眼神清和,恍然里这逆光的影子合二为一,看着陆少君棱阔分明的模样,微风抚乱了他的头发,一缕发丝顽皮垂在额间,这一瞬竟让他身上沉稳之外透出些少年感来。 “不知城内可有浪人酒馆?” 陆少君的问话打乱了李云归的思绪。 “浪人酒馆?落日人?” “这我倒是不清楚,齐叔您知道吗?” 开车的齐磊是李家用了很多年的司机,无论在哪儿对当地的交通情况可谓了如指掌,堪称是活地图。听到李云归这么问,就打开了话匣子,道: “陆少爷要找浪人酒馆,那可不少呢。这里再往前的古楼区大概就有三家……” 齐磊细数着各处的酒馆,陆少君神色认真看似不经意的听着,指尖却在微微划动,像是在书写着什么,李云归将这番情形尽收眼底,并没有打断二人的对话,只是在二人聊完后,吩咐齐磊将车开到最近的几家浪人酒馆所在的位置兜了一圈。 浪人酒馆,顾名思义便是落日国浪人开设的酒馆,原本是供这些闲散浪人吃喝玩乐的地方,但此处是国府并无租界,于是一些落日商人、侨民便也聚集于此,一来二去这些酒馆就成了他们的栖息地,他们在此处也通常用落日语进行交流,故而少有其他国家的人逗留光顾。 此时并不是酒馆的营业时间,因此除了门口飘扬的落日语旗帜,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陆少君也并没有要进入酒馆的意思。于是看了一会儿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家的时候尚早,陆少君因长途跋涉的缘故跟众人聊了几句就告辞回房间休息了,陈疏影与李云归坐在客厅聊天,刚说了没几句,管家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大小姐,这里有您一封信。” 拆开信件,读了几行字李云归脸上就露出明媚的笑来。 “怎么样?成了?” 看她如此反应,陈疏影满是期待的看向李云归。 “嗯,成了!” 这是一封来自琴槐时报的入职通知,早在四年前李云归就不断以云中客的笔名往这家名动南都的报社投稿,一开始写的不过是一些咏颂春秋的白话诗,因有着留学的基础在,倒偶尔会被编辑修改后登载报纸背面某个小角落里。 饶是如此,李云归就已经很是开心了,后来几年,随着局势越发动荡,李云归也开始针对时事发表刊文,以图警醒国人,然而她虽然有心,时时关注政局,却因文笔稚嫩,视角偏于一舆,投出去的稿子十篇有九篇被退回,编辑在回信中时常劝李云归专注白话诗文,多多撰写生活感悟。对于时政领域非其擅长,不碰为好。 不过,李云归并没有因此被打击,要知道,琴槐时报这样的报纸,版面何其珍贵,她这样初出茅庐的撰稿人,稿件退回再正常不过了。然而,三个月前,她另辟蹊径投出了一篇以街市经营情况细说民众战斗动员情况的文章被刊登还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版面。 当时编辑来信就很是激动的告诉李云归,这类题材既能让国人重视经济发展之重要性,又能反应国府经济的提振对国民乃至前线的重要性,过往少有,希望李云归能入职报社成为撰稿人记者。 犹豫了两个月,李云归前往琴槐时报本部参加了面试,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今日总算是等来了回信了。 原本这件事李云归并没有告诉家里人,可是陈疏影心细如发,又管着家中大小事务,这些信件稿件一来二去的,自然就没能瞒过她。 看着李云归开心的模样,陈疏影打从心里为她开心,站起身来说,“这是好事,我知你不想大张旗鼓的庆祝,可既然我知道了,就没有当不知道的道理,今天嫂子亲自下厨,做几道你爱吃的菜,权当祝贺了,如何?” “谢谢嫂子。” 低下头,再次看了看手中的信件,李云归欣喜万分。 第4章 第 4 章 回到家中,已是入夜时分,虽是一身疲惫,可是看到女儿递过来的入职信,李诚铭脸上的笑容不减半分。 “您真的愿意让我去?” “当然。” 李诚铭回答的肯定,将手里的信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才缓缓将它放在了书桌上,抬头看向李云归。 “不过,若是我们家囡囡愿意让爸爸一直养着,你老爸我也是有这个实力的。” “您当然是有这个实力的。我只是惊讶,您怎么突然变得开明起来了。” 李云归看着李诚铭的笑容,心情有些复杂,本以为进报社工作这件事,李诚铭不会答应,自己必然是要经历一番唇枪舌战的,谁知他看到入职信的时候,就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一副得意于女儿凭借自己能力可以进入报社工作的开明模样。 可是,他开明吗?在外他是八面威风,几乎垄断南都船运的船王,就是国府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在内,和蔼可亲,母亲早逝,父亲尽心呵护兄妹两成长,也从无续弦之心,却又偏做出给去世的大哥配冥婚,给自己订下娃娃亲这等封建腐朽的荒唐事来。就好似认为女子的命运就是步入婚姻埋葬一生才对。 可若他真的这般想,那今日鼓励她进报社,笑得开怀,又是为何呢? 虽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父亲的心思,自己总也不明白。 “囡囡。” 李诚铭没有反驳李云归所说的话,只是站起身来,走到李云归身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什么时候你真的懂了人、情、世、故四字,才算是真的长大了……” “人情世故……将我嫁给陆少君这是人情,以李陆两家联姻笼络卢公旧部,借此送陆少君从政,至此,军政两方皆有我李家之势,这便是世故。我说的对吗?爸……” 李云归看着李诚铭,只觉得那放在自己肩膀的手微微一僵,然后如同被扎一般,快速收了回去。李诚铭脸上笑容未减,也并未就这个话题要与李云归讨论的意思,李云归认真的看着眼前面色如常的父亲,就算是自小在他身边长大,她也无法在李诚铭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越来能说会道了,明日要入职的话,今晚便早些休息,明天我让老齐开车送你去报社。” “不要,明日我自己坐电车便好,头一日上班,我可不愿搞那么大阵仗。” 好似方才无事发生,父女两又互相嘱咐了几句,李云归便回了房。 回到房间,心情有些烦乱,李云归坐在床边,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一只黑色的盒子上,那是陆少君送的见面礼,上午忙着换衣服,就随手放在了那里。 拿起盒子轻轻打开,里面躺着一只棕色的钢笔,灯光洒在金色的笔帽上,衬得整只笔更加雅致起来。 李云归眼前一亮,这支笔无论是材质还是颜色她很是喜欢,伸手将钢笔拿在手中,她这才看到笔帽下方原本应该印着出产品牌的地方,一朵小小的云朵正镶刻其中,指尖轻轻拂过那朵云,李云归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明日要入职报社,那人今日就送钢笔,若是巧合,倒确实是一个令人舒心的巧合呢。 “君君,你哥说好的今日回家,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 辰海陆家大门前,一位女士正朝着前方漆黑的道路张望,不多久,身后一名女子就快步走了过来,将披肩披到了女士身上。 “妈,哥说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您别担心,我跟老孟去前头看看,你去陪陪大夫人。” 女士听闻女儿这般说,于是点了点头,陆晚君提了一盏走马灯,叫了守在门前的门房老孟,两人朝那漆黑的小道走去。 前天收到陆少君的电报说学校批了几天假期,今日便会到家,谁知一家人从早等到晚,愣是没有看到陆少君归来。陆家人口单薄,自陆父当年为了保护卢公中枪离世后,家中就只剩下大太太张氏和姨太方氏以及为方氏所出的陆少君、陆晚君兄妹两,可谓是孤儿寡母了。 如今兄长不在,张氏一向吃斋念佛,出门找人这事就落在了陆晚君的头上,她拿着走马灯与老孟一起走在漆黑的小路上,其实陆府位于明霞路不远处的一栋独立洋楼里,就着大夫人喜静的喜好位置相对偏僻了些,可四下也都是用电有路灯的,只因昨日有一处电路绷断,供电局一直派人抢修,到现在也还没修好,于是二人此刻只能抹黑往前走。 不知是不是黑暗的缘故,这条路好似比往常走了许久,陆晚君回头,却不知一旁的老孟怎得突然没了身影。 “孟伯!” 提起走马灯朝四周照过去,可眼前这黑暗好似是铁通一般,手中这点微光根本照不出去,冬日的凉意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钻入了陆晚君的心头。 “君君……” 一声微弱的喊声让陆晚君警惕起来,她循声望去,前方不知何时竟然微微有些亮光,那光里依稀站着个人,他一动不动的站着,身形修长,看上去是个男子,却不知为何耷拉着脑袋,显得无精打采的模样。 “君君……” 那人又喊了一声,陆晚君不敢乱动,朝四周看了看依旧没有看到老孟,于是只好站在原地,把手中的走马灯举得更高了些,她看着那身影,只觉得熟悉,就开口朝那人喊了一声: “哥?是你吗?” “君君……” 那人并未回答,只是声音更急切了。 那声音略带沙哑,却是那般熟悉,陆晚君听着心中不免有些急躁起来,她不动声色举高手中的灯往前慢慢走去。 越凑近,心里的答案就越是笃定。 “哥?” 随着她的靠近,走马灯微弱的光线终于照在了那人脸上,只见陆少君浑身是血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陆晚君心脏都凉了半截。 她大叫一声,朝陆少君扑过去,却不知为何,突然脚下一空,整个身子往下坠了下去。 “报仇,帮我报仇!” 抬起头,陆晚君看到陆少君满是鲜血的面容扭曲在上方,低下头,陆晚君看到自己脚下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哥!哥,你怎么了?救我!” 脚下用力一蹬,陆晚君整个人从床上弹起,身上大汗淋漓。 她大口呼吸,摸索着打开了床边的台灯,看着屋内陌生的陈设,从最初的慌乱,变得平静下来。 原来……又做恶梦了…… 她走下床,在门边的拿了块手帕轻轻擦干脸上的汗水,梦中陆少君带血的面容让她心有余悸,她明亮的双眸里盛满了惊痛,如同刚经历一场大战一般,她脱力的靠在门上,胸膛每剧烈起伏一次,眼里的沉痛就向眼眸深处藏匿了几分,待到双眸再次澄澈时,陆晚君已然神色如常,只有脸上的潮红还昭示这那场噩梦。 仿佛无声的向这陌生的空间陈述着那天夜里,从军校返家的陆少君在途中遭遇暗杀,那天夜里为护家人无忧,为查清一切的真相,陆晚君从此以哥哥的身份行走世间,历经军校三年,一路从乾州到辰海,从辰海到南都,寻找陆少君被害的蛛丝马迹。 这些年,苦苦隐瞒女子身份,经历军校各类严苛到极致的体能训练,当中艰难非常人可以想象,陆晚君凭着自己隐忍坚毅的性子,硬是走出了一条血路,她从未想过退缩。只有一事,她当真为难…… 就是大哥与李云归的亲事,父亲是卢公亲卫为护卢公而死,在一众旧部中威望极高,而今天下大乱,各方势力都想要吞并,拉拢这支力量,只剩下孤儿寡母的陆家自然就是众矢之的。 为了保住陆家,船王李诚铭主动与陆家结姻,让各方不敢肆意对陆家下手。 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爱与不爱这般简单,而自己也并没有足够的力量解除婚约,本来这桩婚事已经是牺牲李云归的幸福而来的,眼下,自己女子之身顶替兄长,连同这婚姻也要顶上去,对李云归更是不公平。 想到这些,重新坐回床上,陆晚君幽幽一叹。 李云归,若你知道,你会怪我吗? 这声无人知晓的叹息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这一夜,陆晚君一夜无眠。 (身份解释清楚了,后续会以陆晚君作为称呼,诸位不要读混乱了哈。) 次日,李诚铭起床后,李云归已经前往报社报道了,倒是听管家说陆少君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于是连忙前往。 “君君,昨夜睡得可好?住的还习惯吗?” “睡得很好,疏影姐和云归把一切安排得十分周到,伯父放心。” “那就好。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别拘着。” 李诚铭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陆晚君也不推辞,便在李诚铭身边坐了下来。 “君君啊,这么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晚君见李诚铭气色不错,心情似乎也极佳,于是也不打哑谜,开口道: “伯父,其实月前我已经通过了教官总队的考试,今天便可去报道了,昨日见面给太过匆忙,我……” “教官总队?咱们南都城的中央教官总队?” 李诚铭闻言着实惊讶了一把,不等陆晚君说完,就开口询问。 见李诚铭这样,陆晚君心里有点虚,其实陈家一门,前有陈父从军身亡,后有其兄军校归来被暗杀,按照家里的意思,是万万不愿陆晚君再入军队之中的,所以再三托付与陈父八拜之交的挚友李诚铭在南都为陆晚君谋一份安稳的差事。可在军校摸爬滚打三年,陆晚君早已是爱国之心高涨,时刻牢记“为民先锋”的校训。 眼见国土沦陷,硝烟四起,日寇刀下多少同胞冤魂在呐喊,每每念及此处,陆晚君恨不得立即奔赴前线护卫中华,可是她不能不顾家中母亲,不能不顾哥哥被杀的真相,两难之时,报纸上刊登了成立南都中央教官总队的消息,这是一支德械师编制的队伍,装备精良,总队人员以**各处编队教官标准入选培养,堪称精锐之师。 这支队伍因驻守国都一时半会不会开赴前线,堪称“御林军”,因此不少人托关系走后门挤破脑袋也要进去渡金,好在杜永清司令下了死命令,入总队者能力必须过硬。于是,总队成员除了从原先88师等身经百战的队伍中进行改编,令从军校佼佼者之中又选拨一批进行扩编,陆晚君便是历经艰辛成为了其中一员。而原先陆少君在军校待过一年,在性别这一关上早就打消了种种可能的猜测,不然光是这一关,陆晚君就很难过的了了。 沉默许久不见陆晚君说话,李诚铭思索了一会儿,语气有些沉重,道: “君君,我本欲让你进秘书处,拍拍电报到底远离硝烟,过得安稳,可入教官总队你定是经历了许多不易,这是你的本事,伯父没什么好说的,伯父以你为荣。” 说到此处,李诚铭又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陆晚君,见对方眼眶微红,便是有一万句责备在后面,眼下一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于是停顿片刻,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需记住你身后担负着陈家的荣辱,也要懂得伯父为何非让你与云归订婚不可,往后遇事切不可再鲁莽,若连小家都护不好,何谈保卫国家?” “谢谢伯父教诲,少君必定谨记于心。” 李诚铭一番肺腑之言入情入理,是实打实在为陆晚君打算,自兄长离去,自己开始独当一面,碍于身份,遇事她无处可诉,只能自己思虑再三,这是头一次有长辈这样为她考虑,她心中岂能不感动,这么心神激荡之下,陆晚君差点流下泪来。 未免李诚铭看出端倪,连忙起身低下头,恭敬的朝李诚铭鞠了一躬,几个呼吸之间,再起身之时,她已将情绪调整好。 “你这孩子,也太注重礼数了。”李诚铭笑了笑,接着道:“即是今日报道,一会儿我让老齐送你过去。” “不用麻烦了。”陆晚君摆手,“昨日云归带我逛了逛,我差不多知道路线,我自己坐车去便好,即是入伍,我想一切从简会更好。” 李诚铭见她这样坚持,也不再强求,两人又聊了几句,陆晚君便告辞离开了。 看着那背影,李诚铭一瞬间想起了昨日同样拒绝自己的女儿,不由摇头一笑,这两个孩子啊,都是好孩子。 着实般配,般配! 第5章 第 5 章 琴槐时报位于古楼区百货大楼的三楼,这座大楼一共有五层,一至二楼用于进行百货贸易,三到五楼租给了报社、贸易公司等作为办公场地。 “我们的上班时间相对是自由的,只要保障新闻的时效性就好,像我们这样做一些社评的稿件任务大部分时间会呆在办公室,如果有兴趣也可以去跑一跑社会新闻。” 带李云归办理入职的是一位叫余夏的戴着眼镜的女子,她是前年入职的,两人办完入职以后,余夏就带着李云归在三楼转了一圈,为她介绍各部门以及日常的工作等情况。 大致了解过后,两人就走到了东边走廊右侧的一个小办公室前,办公室门上统一刷着朱漆,门上挂了个牌子,写着“社评部”三个字。 房间中放了三张办公桌,另外一边是七个巨大的木柜,乍一看去如同图书馆一般。李云归在自己的工位上就坐后就开始打量起那几个柜子来。 “这里面装的除了我们报纸历年来的期刊,还分有历年时事,世界时事等各种内容,最后面那个柜子装的是刊印未发布的报纸资料。” 余夏热心的为李云归解惑,然后指了指一旁空着的桌子说,“这些资料本来都归这位叫刘曼的同事管,只是她前些日子回老家结婚,得有段时间才能再回来,目前如有人来借阅,就得我们两来负责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余夏为李云归介绍了她们的具体工作内容,虽然是李云归回国以来的第一份工作,但是她的思维方式清晰,很快就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琴槐报社因场地原因没有食堂,一来二去就干脆与百货大厦旁边的小饭馆合作,每天都是标准的一菜一汤,员工吃完在小饭馆签名,每月报社都会按照用餐人数与饭馆结账,中午李云归与余夏一起用过餐后,两人正在讨论近日“粤汉铁路祭桥事件”。 “这篇报道其实我们已经登过,但是最近粤汉其他路段似乎又有类似事件发生,编辑部的建议是由我们出一篇社评,从科学的角度引导评论这几起事件。” 两人一起走进百货大厦,余曼将编辑部的讨论结果告知了李云归,这起报道李云归一直都在关注,事因全因有人盲信谣言,认为要想铁路牢固,必须用活人鲜血祭祀导致流血冲突,甚至闹出人命。因此,引导民众澄清真相是必要的。 “当时的调查报告和谣言散播者我们有资料吗?” “有,我们当地的同事已经得到授权为我们拍摄了事件发生时的照片和调查卷宗,我有以下几个思路的建议……” 一路商量着回到了办公室,却发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见余夏回来他咧嘴一笑。 “余夏姐,你可回来了,等你好久了。” 不等余夏答话,那人的目光就落到了李云归身上。 “这位是?新同事?” “你啊,该不会又是来借相机的吧。” 余夏一语道破,然后笑着介绍道:“云归,这位是服务部的同事,名叫曾乐。” “你好,我叫李云归,社评部,今天入职,以后请多多关照。” 李云归与曾乐握了握手,握手的瞬间,曾乐只觉得心跳加快,不由红了耳朵。 “余夏姐,我们主编让我来借相机。” 未免心中悸动被人发觉,曾乐连忙转向余夏,余夏打开办公室的门,三人走了进去。 “怎么?读者的信都分完了吗?就想往外跑,说吧,又是什么事儿?” 相机这样的东西属于重要奢侈品了,按照琴槐时报的分配,一般是战地部、新闻部这样跑在一线的部门人手一台,像社评部这种偶尔会跑新闻的,整个部门就配了一台,轮到服务部这种后勤部门,原则上是不会专门配置相机的,但是各部门间也会存在人手不足,互相顶上一线的情况,所以部门之间出借相机也是被允许的。 看这架势,毫无疑问,这位曾乐一定是常常来借相机的人了。 “这不,下午教官总队第二旅扩编的步兵团今天要亮相了,我们主编让我去帮新闻部拍点照片回来,他们那边抽不开身。” 听曾乐这样说,余夏拿出了个相机出借册让曾乐填写,待他填写完毕,余夏从一旁保险柜中拿出相机交给曾乐,嘱咐道: “检查一下,我这可是完完整整交给你的,一会儿用完你也要好好还给我。” 曾乐拿了相机高高兴兴的答应了,正要出门,路过李云归的办公桌时,他停了下来。 “这位新同事,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咱们教官总队的教官那可是个顶个的英俊呢。” 李云归摇了摇头,正要拒绝,却听余夏说,“云归,我觉得你可以跟曾乐一起去学习一下,以后这种新闻我们也会要跑一跑,机会难得,这次你正好跟着去看看,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不耽误今天的工作。” 听到余夏这样说,李云归就也不再拒绝,于是站起身跟曾乐一起前往教官总队。 一路上曾乐给李云归介绍教官总队的各种光辉事迹,从建制到扩编,李云归只是认真听着,并没有过多说些什么。 教官总队在城内的总部原先是一座学校,后来学校搬迁,这处场所就批给教官总队了,李云归与曾乐将记者证交给门口的卫兵登记,依稀可以看到铁门内的操场上,整齐有序的队伍列队通过。 “你好,我来领我的通行证。” 一名身着军装的帅气军官走进了一旁的岗亭。 “姓名?” “陆少君。” “陆少君?” 李云归闻言回头朝岗亭中看去,真好对上那人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异口同声,陆晚君从卫兵手中接过通行证道了声谢,连忙大步走到李云归面前。 “我今日在琴槐时报入职,特地过来采访,可是你……你这是……” 李云归看着陆晚君一身军装,神采奕奕的模样差点说不出话,他怎会从军?爸爸怎会让他从军呢? 心中满是疑问,却碍于场合,李云归并没有再问些什么。 陆晚君笑道:“巧了,我今日刚好来报道。” “祝贺……” 再次异口同声,陆晚君和李云归眼中均闪过一丝惊讶,而后相视一笑。 “你们认识啊。” 一旁的曾乐忍不住开口,陆晚君这才注意到李云归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他手拿相机,虽然问题针对的是两个人,可他的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李云归身上,分明期待着她的回应。 “是,我们认识,从小就认识。” 陆晚君看着曾乐,脸上笑容得体,神色礼貌,李云归却觉得“从小就认识”这个重点画得实在有点刻意,她朝陆晚君看去,却看不出对方神情中有任何蛛丝马迹。 果然,听到陆晚君这么说,曾乐眼神里有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提起了精神,“既然是熟人,那不如让这位教官带我们过去吧。” “你们这次的采访任务是什么?” 不等李云归回答,陆晚君就笑着转向曾乐。 “我们是来拍一些第二旅新增步兵团的照片的。” 曾乐扬了扬手里的相机,好似终于有东西可以让他在这位俊美的军官面前找回一些自信似的。与此同时,目光还朝李云归瞟了过去。 “这样啊。”陆晚君走到两人中间,这个动作直接将李云归隔在了她的身后,她脸上神色未变,笑咪咪的指着前方操场对曾乐说: “步兵团稍后会在那里亮相,拍照的话现在过去可以抢到不错的位置。不过,我想除了拍照,贵报社应该还需要一些文字性的内容辅助吧,刚好我熟悉,我可以为云归介绍这部分的内容。” 一番话把两个人分成了两队,安排得妥妥贴贴,李云归这才算是回过味来,看向陆晚君的背影只觉得无奈。 且不说自己与曾乐只是同事,就算曾乐真的对自己有意,可陆少君,你又是以什么身份立场把他当作了假想敌的呢? 还是说,你只是无意识,倒是我多想了…… 第6章 第 6 章 “好了,接下来不知道陈教官可以给我透露一些什么独家新闻呢?” 见曾乐拿着相机闷闷不乐的离开,李云归看着陆晚君,含着笑意的眼睛弯弯的,想看看这人接下来能有什么安排。 谁知这一问,倒真的把陆晚君给问住了。 “独家新闻?”糟了,嘴巴比脑子快,光顾着赶人,理由还没找好。 面对李云归直球的询问,陆晚君左思右想,最后只能朝对方“嘿嘿”一笑,李云归见刚才还十分神气,进度有度的帅气军官,现在变成了一个“傻憨憨”,不知怎得,被他这样子逗得大笑起来,只好决定放他一马,就说: “新闻部的同事已经根据收集到的资料在撰稿了,我们过来只需要拍点照片就好了,独家新闻不如就留到下次好了。” 听闻李云归这样说,陆晚君松了一口气。“不过……” 李云归话锋一转,对面松了的那口气又一次提起,李云归把陆晚君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努力忍住笑,道: “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我以为爸爸会举荐你去秘书处这样的部门里。教官总队……” 虽然眼下驻守南都,但从编制上看,这是精锐中的精锐,不战则已,一旦投入战场那国家必然是生死存亡的境地了。 这番话李云归没有说出来,看着陆晚君神采奕奕的面容,她不想过于扫兴。陆晚君并没有因为李云归突然停下的话头而有所不满,相反,就算李云归不说,她也已经懂了她的意思,于是咧嘴一笑,道: “是我辜负伯父的一番好意了,来南都之前,我私自做主报考了教官总队,说来真是惭愧。” 自己报考,还考入了教官总队。李云归看着陆晚君,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人好像真的不是原来的那个陆家大少爷了,这几句话他说的轻描淡写,李云归却已然看到了为此事,他所付出的努力与艰辛。 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可以让他判若两人,李云归从来不看轻一个人的精神力量,她相信在某些境况下一个人的蜕变可以达到浴火重生的地步,可是,怎样重生,性格还是会带有底色的。 可是他……这份沉稳与坚毅,让李云归猛想起一个人,陆晚君,那天,被自己一口咬进医院大哭不止的陆晚君。 那天听到大人说,再哭鼻子云归妹妹就要笑话你啦,停下哭泣,眼神逐渐倔强的陆晚君。 如果是她……这个离谱的念头让李云归心头猛然一跳,随机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再怎么坚毅,陆晚君到底是女孩子,何况,陆少君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到了要妹妹替他参军的程度啊。李云归,你再胡思乱想些什么! “云归?” 回过神来,李云归这才发现眼前的人正担忧的看着自己。 “刚刚想到了工作上的一些事有些走神,不好意思。” “是我欠考虑了。” 陆晚君微微一笑,她的眼睛很是明亮,亮到怎么看都难以看到究竟有怎样的情绪在那光亮背后的深邃里。 “不是欠考虑,是深思熟虑以后才不愿意做违背自己的决定,不是吗?” 李云归点破了这人话头背后的真相,不待他答话,继续说道: “其实我也一样,就像没有人盼着你从军,在他人对我的期待里,大概也没有报社记者这一项。” 说到这里,李云归笑了起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与眼前这个人,居然有一样的性格本质。 “报社记者很适合你。” 陆晚君的认同标准化的客套,刚刚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的灵魂同频在这句话后重新有了距离,李云归正准备礼貌道谢,拍完照的曾乐就走了过来。 “拍好了。” 炫耀战利品一般,曾乐朝李云归走去,陆晚君见他走过来,便笑着迎了上去。 “记者先生辛苦了。” 陆晚君非常不必要的跟曾乐握了握手,就这样又将李云归隔到了自己身后。 看着眼前这人突然乱七八糟的社交礼仪和诡异的走位,李云归不自觉的偷笑了起来。 这个……演技会不会有些太刻意了……只是显然,陆晚君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拙略演技被李云归敏锐的收到了眼底,曾乐出现的那一刻,她的注意力就都在这个眼睛都要粘在李云归的男人身上了。 以至于,她同样也无法细想自己此时不合理的反应。 “云归,时间还早,我们去喝杯咖啡再回去怎么样?我知道前面有家咖啡很不错。” 听到曾乐叫李云归名字的瞬间,陆晚君的背紧紧绷直,脸上神情虽然不变,李云归却细心的捕捉到了这个微小的动作,她忍住笑走到陆晚君旁边,对曾乐摇摇头说: “还是不了,我现在不想喝咖啡。” 其实对于第一天认识的人亲昵的叫自己的名字,李云归也很是不习惯,因此,在拒绝了曾乐的邀请后,她又打趣道:“怎么,对着余夏姐就是一口一个姐的叫着,到我这里就直呼其名,是不是有些厚此薄彼了?” 曾乐闻言有些羞愧,第一次见面就叫名字确实失礼,是他考虑不周,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着身边这个俊美儒雅的军官,他总有种危机感,这个危机感来源于他对李云归一见钟情后,发现她身边有这样一个优质男性。这让他总是不自觉想要展现出自己与眼前这个女人不一样给关系,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谁知第一次被对方来了个下马威,第二次又因为冒进被李云归给点破,诚然,曾乐是正是仗着第一次见面,认为都是同事,李云归不会当众给自己难堪,谁知她还是用一种打趣的口吻拒绝了自己的靠近。 这个女人不仅漂亮,更很有个性。 为了给自己挽尊,曾乐笑道: “余夏姐那是因为年长我两岁,这么叫是应该的,你我同岁,我怎么能叫你姐呢。” “既是同岁那我们就不用那么客气了,以后直呼其名,我叫你曾乐,你叫我李云归就好。” 李云归的回答得体又干脆,曾乐见她把界限画的分明,心知再继续就是自讨没趣了,于是连忙点头称是。 陆晚君眼底闪过一丝骄傲,却又用笑容掩饰得很好,李云归一向都是个边界感极强的人,一直都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