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天工》 第1章 第一章 烛火照得婚房帘帐暖红,本该热闹喜庆锣鼓喧天的新婚宅邸却悄然无声,看上去与大婚二字毫无干系。 寂静无声的婚房内,练心明手边放着拆下的凤冠与盖头,睡得昏昏沉沉。 然而瞌睡打到一半,她便被人晃醒了: “小姐!新婚之夜睡不得,要是被何府的人瞧见了怎么办?这可是圣上赐的婚!” 练心明眯起眼,努力辨认对方的脸:“司墨啊。” 司墨是原身唯一的贴身丫鬟,原身在家中不受宠,丫鬟自然跟着事事谨慎小心。今日何府公子何恂与练府二小姐大婚,婚礼却匆匆走个过场了事,不拜堂不交杯,新郎更是不见人影,也难怪这姑娘担心得很。 练心明自己却不在意,声音慵懒,脑袋一歪准备继续补觉:“何家的人一个没见到,屋里屋外仆从都不剩几个,练家的随从也都歇下了,管他们做什么?” 结婚结得和独角戏一样,何府把她往无人的院落一扔,还让她醒着等? 开什么玩笑。 “小姐,就算不在意夫家的看法,婚事也是圣上亲自指的,万一何府对您有什么意见,娘家又不护着您,咱们……” 练心明合着眼道:“放心,他们不敢说出去。” 她本职水利工程师,眼睛一闭一睁就成了被送到这儿的倒霉鬼,但以前读过的史书不少,清楚当朝天子这桩赐婚并不简单。何家人不愿收她这个练府二小姐,只能变着法子让她不痛快,却更不敢向天子透露出对新妇不满的意思。 从练府二小姐闺房的生活痕迹来看,原身应该是个单纯体弱、温顺少语的大家闺秀,嫁进了何府,日后恐怕更没有好日子过。 眼下原身意识不知去了何处,恰好练心明激活活跃模式需要特定条件,日常则懒散困顿无欲无求,乍一看与原身寡言温顺的性子没什么区别,也就先替原身顶着。 司墨被安抚两句,惶惑不安中带上了几分愤懑: “他们就是成心为难,迎亲的时候都那样冷清,您是没瞧见其他人嚼舌根看笑话的样子。” 这姑娘在练府被人排挤,到何府一路上也没少被人为难,此时根本安心不下来,听到些许动静便吓得要叫她。 半刻钟后,练心明终于睡不下去了,决定出门散心。 她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站地起身,手上却麻利地拆掉发簪、换下沉重无比的艳红彩纹婚服外套,挑出一根木簪绾起长发,推开后窗一跃而上。 司墨被她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小姐?” “闷死了,我出去转转,”练心明撑着原身的弱体跳到窗外,回过头,“有事从后院出去找我。” 大婚之日,出去转转?! 此番言论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司墨神情越发震惊。然而新娘子本人浑不在意,转眼消失在窗边。 婚房所在的院落没什么人看守,后门紧连府外,溜出府的行动十分顺利。 练心明终于从满眼红艳的沉重帘帐里脱身,在十月的冷风里往手心呼了口气,在河渠边坐下。她低头注视城内河渠,感觉无异于看见了老朋友,心中难得舒畅,又有点想就着新鲜空气睡过去了。 眼皮已经耷拉一半,视野角落却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冒了出来,随着水流浮动。 嗯? 练心明强打精神,捞起青红的婚服宽袖,探身捏住那黑乎乎、湿漉漉的东西一角。她将那东西扒近几分,仔细瞧看河渠中的其他黑色残渣—— 是木炭。 谁家买卖木炭时不小心落下的吧。 练心明没在意,正要收回手,巷角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火把与投下的人影一拥而上,瞬间将巷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满目火光映亮她一身婚服,还有她手上正扒到渠边的炭渣。 十几名披甲或身着官服的官兵立于巷口,为首一男子形容清峻、面色肃然,见到她却脸色微变。 练心明从火光中看清对方相貌,又见火光映亮水面,河渠中的浮炭竟不只这零散几块,而是从巷口官兵的方向一路延伸进来! 她顿觉不妙。 果然,旁边一名戴着军巡使值牌的官员同样脸色突变,纠结片刻,道了一声“何都水使,得罪”,挥手: “军巡院奉命追查浮炭案,户部侍郎练应疑似涉嫌私运石炭、木炭,练府内眷均有从犯嫌疑,一并带走问讯!” 搞错没? 那一家子又干了什么好事? 练心明再困,此时也被军巡使的言行震清醒了。她在治水之外素来无欲无求,遇上赐婚情绪照例平静无波,万万想不到还有被这么冤枉的一天。 新婚当晚,新妇手上拿着疑似罪证的湿木炭,和不知为何在捉拿犯人的都水使兼新夫狭路相逢? 一句话里的槽点练心明都懒得逐个挑。 好在军巡使命令是带走问讯而非拿下候审,见她不动,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封锁街巷,分一队人马冲进何府院门拿练家跟来的随从。 看来还有商量的余地。 练心明扔开木炭,从河渠边站起来,下意识看向何恂。 看样子,军巡院是提前知会过何府的。 军巡使似乎对何恂使了个眼色,自己进何府院门去拿人了。军巡院官兵对婚服女子毫无反应的态度无比茫然,又碍于她名义上的新婚丈夫还在现场,只好立于两侧,权当看管。 练心明面上还是原主那副温顺的样子,垂着头,忙于思考练府内眷为何算是从犯。 既然案件有都水使参与在内,说不定也与京城河渠系统有些关系? 事关河渠与自身清白,练心明立刻不再躺平。她注意到有人靠近,抬眼看向对方。 何恂本人一如京中传闻的那般俊秀清峻,眉间蕴着些许锋利肃穆,显得格外正人君子。 好吧,这位又该怎么称呼? 出师不利,第一道题就难倒了她。 练心明自诩脸皮厚如城墙,但郎君官家相公之类是绝对叫不出口的—— “练姑娘,”何恂的态度姑且还算客气,唯独不像是对今日要结亲的对象,“事出意外,今日查出的这桩浮炭案事关重大,可能要搜查奁币奁具,还望姑娘配合……” 等等,奁币奁具,嫁妆? 练心明灵感来了。 于是何都水使的后半句赔罪刚说到一半,练二姑娘已经将所谓“郎君官家相公之类是绝对叫不出口的”抛到九霄云外,揪住他袖口,装出刚才是大受打击以至于愣住的样子,潸然泪下: “官人!” 何恂面上不动声色,手臂狠狠一颤,看起来大受震撼。 练二姑娘身上穿着婚服,乌发簪了个柔婉的样式,分外可怜,完全看不出是个深爱水文与水利工程、十月溜出婚房坐在河渠边吹风的奇人。 她再接再厉,语气仿佛自己是被辜负的发妻: “你今日究竟去哪儿了?大喜的日子不见人影,连迎亲的人都没有几个,一路冷清清的,害得我遭人嚼舌根。我一时郁闷,就想出来散散心,谁知你们又说什么练府出了事,差人来抓我!” 何恂:“……” 何恂沉默良久,退后半步,与她保持距离:“冷清?” 练心明眨巴眼睛,沾干泪,委屈地点点头,已经看出对方冷淡肃然神情中透出的一点意外。 何恂不明显地皱了下眉,取出干帕递给她。练心明接过来,硬生生把动作凹成了大家闺秀的样子,仔细将眼泪沾干。 她现在十分佩服她自己。 何恂从她手中抽出袖口,又退一步: “你来这里,是为散心?” “嗯,”练心明擦干眼泪,“也没别的地方可去。郎君,我……我父亲,还有外家,究竟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搜嫁妆?” “这就不是我能透露的了。练姑娘,你当真什么都不知晓?” “知晓什么?” 练心明给了何恂一个茫然无辜的眼神。 两人对视,不过三秒,练心明又眼中含泪:“这,我实在是……怎么偏偏是今日……” 涉及案情,何恂又变回了雷打不动的冷肃模样,无情得令过路军巡院官兵为之侧目。 “我还没看过嫁妆都有些什么,要搜嫁妆的话……我能看看么?” 练心明再次擦干眼泪,问。 这个要求就有些奇特了,练心明暗暗传达了一层二小姐在练府不受宠的意思,心里有些没底。 何恂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将她留在岸边,自己转身进了被火把照亮的院门。 何恂一走,背光处的练心明顿时收回泪水。 浮炭案究竟是什么可以日后再想,当务之急是与练家撇清关系。 但想与练家撇清关系并不容易,如果是练应自己犯事还好说,练心明踩着东窗事发的时间进了何家的门,练家的事情牵扯不到她。然而眼下练府的内眷也牵扯在案件之中,她今日的行为就不是那么好解释的了。 谁会相信她真的只是出门散心,又恰好看见了河渠里的木炭? 所以她必须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的最好方式就是装傻,不能表现出自己是个清清白白的聪明人。 想到这里,练心明长松一口气。 幸好她刚才反应迅速,装作一无所知,没解释河渠里的木炭是她偶然看见的。 一刻钟过去,何恂仍然不见踪影。何府后院内,吵闹争执声越来越清晰,军巡院官兵的呵斥声中夹着一道稍显低哑的声音,逐渐向这边靠近。 练心明回过头,一队人推搡着撞出院门,军巡院官兵中夹着练府的随从和司墨。 那一路撒泼的随从被官兵按着进入后巷,见了她,忽然高喊: “都说了主家小姐的嫁妆我们岂能碰得!陪嫁是二小姐亲自查过的,多出来的炭你们不问二小姐,问我有什么用!” 练心明脸上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茫然。 她看过陪嫁单子吗,她怎么不知道? 她看一眼练府随从有些眼熟的脸,又看看满脸焦急的司墨,而后是面无表情走出院门的何恂。 原身在练家的确不受宠,但不受宠也可以分为被无视挖苦和被针对欺负两种。单看练心明出嫁时不算丰厚却应有尽有的嫁妆,以及她穿越后练府无人关心的态度,很容易将原主的境遇当成前者。 可是,如果这份“应有尽有”的嫁妆没那么简单呢? 电光石火间,练心明立刻想通了所有事,包括她穿越时异常虚弱的身体、莫名消失的原主—— 原主很可能已经被练家人逼死了。 第2章 第二章 自证清白的难度竟然还能升级! 练心明脸上毫无异样,心已经凉了大半。 见自家二小姐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司墨更加心焦,正要反驳,却被何恂拦下。 他走到练心明面前:“你检查过嫁妆?” 这次话语里不明显的包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冰冷,听不出更多情绪。 练心明手里摩挲着帕子,大脑飞速运转。 何恂会信什么?能信她几分?如果进一步传达出自己在练家不受宠的意思,会不会对她有利? 不对,如果刻意将锅甩回给练家,反而会显得她心中另有算盘…… 对了。不刻意不就好了! 此时做一个老实无辜的人比做一个聪明无辜的人更有优势。换成原身的性格,现在的反应可以是—— 练心明抬起头,表情已经变作难以置信。 “没有……嫁妆里究竟有什么?” 她手足无措地看了看何恂,状似依赖。 然后仿佛终于听懂了什么,她扭头看向练府派来的随从,大受打击、伤心欲绝: “王叔,你……你在练府这么多年,父亲从未亏待过你,若是有什么难处,直说便是,我又怎么会不愿相助,何必说假话!” 这下连出言污蔑她的随从都惊呆了。 练心明不给那人机会,继续给自己塑造纯真善良小白花的形象。 她转向何恂,眼神求助,急切道:“郎君,嫁妆里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你信我,陪嫁是家父家母亲自清点,出不了错,定然是被别人动了手脚!” 何恂目光意味不明,淡淡扫了她一眼。 练府的随从被卫兵按在院门前,听完脸色变了又变,非常精彩,又跳起来要说话。何恂抬手一按,军巡院官兵竟都听从他的意思,没有理会练府随从满口胡言,将人按住带了下去。 练心明旁观完全程,眼角直跳。 水务事关国体,何家官衔品级最高的是现任临安知府的何恂父亲,做得离天子最近、凭才学最受重视的却是何恂自己。 而他竟然还和军巡院关系匪浅! 军巡院司掌京城案件,上接御史台,左右与刑部、大理寺共事,在浮炭案中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加上这桩案子疑似与河渠有关…… 练心明将取得何恂信任的重要程度往前提了提,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这位未拜堂的“夫君”。 何恂看练府随从的样子仿佛在看一粒微不足道、随便扫走的尘埃,轻描淡写吩咐完军巡院,再次向她走来:“刑部与大理寺已差人前来搜查,你的陪嫁要暂时扣下,检查后自会归还。” 听这意思,嫁妆是彻底算成她自己的小金库了? 不错不错。 “归还也是归还到我们家,”练心明心里对何恂的行为满意了不少,面上依然身穿嫁衣、面露羞涩,“夫君随意处置便是。” 司墨站在一旁候着,见状再次瞠目结舌。 两人已经往巷口走去,练心明在背后悄悄摆手,示意司墨先留在原地。 “刑部与军巡院还要问话,”何恂自动忽略了无信息对话,平静地掀开车帘,“练姑娘,请上车吧。” “我们要去哪里?” “工部,都水监。” 练心明看着何恂进入车厢,两人并排就坐。马车摇晃两下,向都水监的方向驶去。 一进入温暖的空间,困意随着马车的晃荡翻涌上来,渐渐漫过眼皮。 为什么要在都水监问讯? 练心明仍有疑问,强打精神回忆自己看过的书,没有想出结果,干脆放弃,靠在车厢角落打瞌睡。 马车又拐过一个路口。 车厢窄小,转弯转得急了,何恂肩膀微沉,练心明的脑袋恰好靠在他身上。 竟然一丝脂粉味也没有。 性情温婉单纯的新娘子怎么会立刻卸洗妆容、拆掉凤冠金簪,给自己绾了个简易发式溜出府邸散心,还在河渠里看见什么便挽起袖子去捞? 练心明当然知道何恂看得出这些漏洞,但除了明目张胆踢土掩埋坑洞,她暂时也别无他法。 能度过一时证明清白,就足够了。 马车拐过最后一个拐角,驶至工部门前。何恂已经将肩上的人摆回车厢角落,等到马车停稳,才叫醒练心明。 车厢内两人各占一角,风平浪静,如同无事发生。 工部内人来人往,练心明随何恂走进都水监,偷偷打了个哈欠,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 军巡使说的浮炭案看起来确实与河渠关系不小,刑部、大理寺与军巡院竟然将问讯场地直接搬到了都水监,来往的官吏里还有不少人抱着水务资料。 “练姑娘。” 走到堂前,何恂忽然停步,回首看她:“问讯开始后,你如实回答即可。 “另外,还请姑娘换个称谓。” 练心明装傻:“换什么称谓?” “你我尚未正式结亲,”何恂无动于衷,“现在这般称呼,不合礼数。” 说罢,直接转身走进都水监。 练工程师的演技已经达到条件反射炉火纯青的地步了,闻言面颊绯红,心里哼笑一声。 什么“尚未正式结亲,不合礼数”,说得好听而已。就算今日何恂没有因公务耽误婚事,何府依礼给足了迎亲排场,这桩婚事在何恂眼里也是不作数的。 为了借何府从案件脱身,练心明必然不能让他如愿。 她连忙赶上两步走进都水监,手臂紧紧挽住何恂,青红婚服在烛火里明光闪灼,柔声细语道: “那我称您为何都水使,可好?” 堂上军巡院卫兵恰好见到这一幕,立刻向上通传: “少卿大人,都水使与其夫人到了!” 空气短暂凝滞。 练心明手中一紧,何恂迅速抽出手臂,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练二小姐自重。” 练心明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她暂且放过何恂,依大理寺官员所言在一旁坐下,向大理寺少卿与刑部侍郎陈述近两日的经历。 不一会,军巡院官兵将几个人押了上来。 练心明望过去,一眼认出这些都是练府的仆从。 大理寺少卿仔细读过练心明与其他人的证词,转头叫住仆从中的一人:“两日前,你在停放陪嫁的库房中见过一次练夫人?” “正是,小人负责看守库房,不敢说谎!” 现在装傻是没用了。 练心明半垂着眼瞧他,低声对大理寺少卿说了什么,动作被何恂纳入眼底。 少卿听她说完,扬声问:“你这两日可在库房中见过王四?” 王四正是之前污蔑练心明的练府随从,在练府仆从中地位不低。 仆从缩着身,回话:“……不曾。” 哦? 练心明眼神微冷,接着又露出一个笑,宛如冰雪消融:“不对呀,少卿大人,我进库房那日分明见过他。” “那么王四也有嫌疑了?” 何恂及时插言,与练心明相反的冷冰语气又将场面冻了回去。 仆从被两人一推一敲,猛地抬头: “不是!大人,王四曾因一件小事触怒过二小姐,这、这定是她在胡乱攀扯——” “王四在库房见过她亲自检查嫁妆,这可是他刚刚交代的供词,”何恂声如寒泉冷冰,“话又说来,练姑娘已经出了练府的门,似乎也不算你家二小姐。” 怒瞪练心明的仆从反应过来,如坠冰窟。 至此练心明的嫌疑尚未洗清,还要等刑部与大理寺找到新线索,但练府仆从称她检查过嫁妆的证词基本可以推翻了。 练心明暂时逃过一劫,被大理寺少卿放出了问讯场地。 她还记得自己身上尚未洗清的嫌疑,见到何恂也走出来,满眼欣喜地凑过去道谢。 这次她的感谢有一半是真心的,何恂最后那句话能让她与练府撇清时轻松不少,唯一的问题是对方不一定还愿意听她说话。 出乎意料,何恂这次却没避开。 他俯首凑近练心明,望进她眼底,盯得练心明隐隐不安,才说道: “我会先安排练姑娘回府休息。练姑娘还有事?” “你今夜不回府么,要去哪?要不要煲汤等你?” 练心明一脸早已心悦他的感激与幸福,天寒地冻,愣是羞出了面色浅红的效果,怯声问。 实际上,煲汤?不可能的,她对厨艺一窍不通;等人?不可能的,维持精神高度兴奋的活跃模式一关,她绝对倒头就睡,困顿时演出温婉样子倒轻松一些。 练工简直要对自己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必,”经过问讯时对“未婚妻”的观察,何恂并未放松警惕,“今夜还要搜查城内河渠,还要去练府走一趟,明日也不一定回府。” “那我随你去!” 练心明本就想弄清案件前因后果,听见“河渠”二字,更加来劲。 一刻钟后。 在练心明“说不定我能回忆起练府还有什么线索”与“担心回府还会受人欺负”的共同作用之下,何都水使终于妥协了。 至于前者究竟指为练府脱罪还是让练府罪加一等,两人一个没说一个没问,达成了某种诡异的默契。 此时已入深夜,练心明只穿了一件两件单薄婚服,领口都遮挡不全,双手交叉在宽袖中取暖。作为专业人士,一看见水渠,她冷也忘了困意也没了,边跟随何恂带的一队搜查人手沿河渠行走,边在心里描出城池布局与河渠走向。 而越往前走,便越叫人心惊。 从已经走过的河渠来看,京城内的河渠或许有四分之一都出现了炭渣,甚至河渠本身也修得有问题。 都水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何恂专业水平有那么差? 看得她职业病都犯了。 行至半路,搜查队伍在路边停下歇脚。 原身体弱,练心明累得气喘吁吁,赶紧钻进草棚找了个被风的位置。头顶忽然盖下一张烘暖的布,抓来一看,是加厚过的斗篷。 “还要巡完两条街才到练府,你撑得住?” 何恂手中拿着斗篷看她,目光怀疑。 练心明:“……” 先前的感觉果然不是错觉,这家伙就是在带着冷淡的表情阴阳怪气。 “多谢郎君,自然撑得住。” 她拽过斗篷,故意用黏黏糊糊的语调恶心何恂,想到刚才看见的河渠走向,血压蹭蹭攀高,又忍不住补充:“我是能撑到练府,这河渠却不一定能撑过十一月。” 何恂已经走出几步,猝然回头: “你说什么?” 第3章 第三章 氛围一时间有些尴尬。 练心明系好斗篷,刚懊悔自己不该犯职业病把话说出口,闻言愣在原地。 何恂的话不像怀疑。 这家伙不会是恼羞成怒吧? 然而何恂迟来的怀疑让她更加震惊:“你能看出河渠有问题?” ……等等,什么叫“你能看出有问题”? 她简直要质疑自己的理解能力了,停顿片刻,才想清楚其中含义:意思是何恂早就知道京城河渠有问题? “可以啊,”练心明火速吞回临到嘴边的“当然能”,换了个温和的用词,“我从前看司墨她们洗衣服时见过,冬天水有时会结冰,总是会堆在河渠汇流的地方堵住水,污水就溢出来,弄得到处都是。” 实际上她穿越不到半年,根本没有见过十一二月的京城河渠是什么样子。 至于往年堵塞,是她刚刚回忆练府浣衣处水渠推断的。 “‘不一定能撑过十一月’,是什么意思。”何恂追根究底。 练心明神情更加无辜,声音逐渐微弱:“今年天气比往年更冷,说不定到十一月就要结冰了……郎君,上一任都水使是哪位大人,怎么也不管管河渠的事?” 两人隔着一张桌案对望片刻,何恂转身,从隔壁正在标注浮炭位置的桌上拿起京城河渠图,再次确认—— 练府后巷浣洗衣物的位置,果真有一处迂回易阻塞的拐角。 练心明捧着热茶,在滚滚白雾里看见何恂的冷淡神情产生变化,就知道自己没有记错。 何恂放回地图。 徘徊片刻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放下草棚内的竹帘,走到练心明身边: “河渠问题事关浮炭案,练姑娘若想保全自身,就一句话都不要说出去。” 事关浮炭案?练家究竟参与到了什么事里? 事关浮炭案就是事关清白,河渠事务更是专业对口,练心明更不可能放过。 她点头答应,却换了个方向问:“所以河渠……究竟是谁修的啊?” “我。” 耳边落下一道极其僵硬的声音。 练心明瞪大眼,盯着脸色越发冰冷的何恂。 何恂回望她,冷冷道:“奇怪么?有门外汉插手,当然修不好。” 懂了,外行指挥。 练大工程师瞬间感同身受,好奇:“哪个门外汉——唔!” 何恂突然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撑在桌边环抱在腰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比之前军巡院的脚步更加凌乱虚浮。 练心明屏住呼吸,低下头观察地面的火光。 几个凌乱的影子进入草棚,紧接着竹帘另一边多出两道人声,自称是从司农寺过来。她仔细听了听对话内容,司农寺似乎是派人来打听搜查进展的。 军巡院与都水监的人借口何恂不在这里,正试图将对方打发走。 侧过脸,“不在这里”的何都水使并无变化,练心明却无端觉得他的情绪不太对,嗫喏着试探: “门外汉?” 何恂看她一眼,没回答。 哦,那就是肯定了。 练心明再一次感同身受,颇为怜悯,没对何恂还不松手的举动发表抗议。 她继续听竹帘那边的声音,忽然感觉有些耳熟:“有个声音,我好像听过。” 何恂轻轻皱眉,示意她直说。 练心明装作没看懂,继续沉默。 何恂忍不住了,稍微松开手:“你听过声音?在哪?” 她这位“夫君”真是越来越不客气,连“练姑娘”都不再装模做样地喊了。 练心明心中腹诽,也不继续装大孝女,凑近何恂耳边轻声解释:“在练府听过,当时他在和练应说话。” 还是溜进前堂,偷听练家人如何商议她的婚事时听见的。 何恂不太习惯与人接触,下意识躲开,又不得不凑回来听她往下讲:“说了什么。” “没听清,好像在说要运什么东西。对了,是不是有个什么转般仓?他们提到过。” 拦在她腰间的手一紧。 练心明眼眸轻动,往旁边瞧了一眼。她对史书上的转般仓有印象,虽不清楚浮炭案细节,但能看出何恂的神色已经近乎凝重。 于是何恂再次问她是否确定时,练心明没有顾及费心费力立起的形象,斩钉截铁答道:“确定。 “以及……司农寺的人已经走了,都水使大人能不能先松开?” 何恂难得不再摆出一副冰冷且刀枪不入的样子,松开手,从桌上摸来茶杯,暖手般摩挲一圈。 最后他放下茶杯,落在练心明身上的目光更加复杂: “动身吧,练姑娘。” “啊?” “练应和其他内眷暂押在练府,我们直接过去。” 军巡院、刑部与大理寺效率奇高无比,这会儿的练府已经被人翻箱倒柜搜了个底朝天,大门两侧都由军巡院官兵把守,场面肃穆紧张。 两人站在练府门前时,练心明还没反应过来。 倒不是没领悟到自己说出的线索有多重要,主要是……她清晨才从这里出门啊喂! 自穿越以来,练心明还从未光明正大从这里进门过,没想到首次进门先围观了练府倒台。她东瞧西看,落在何恂眼里,全然是在练府被人欺负惯了的样子。 于是被看管在厅堂的练应听见门响,总算等到大门敞开,起身时先被何都水使迎面扎了一眼刀。 “何都水——” 何恂抬手打断练应,吩咐两侧军巡院卫兵暂且退下。大门再次禁闭,屋内只剩下何恂、练心明、练应三人。 练心明见练应不说话,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位逼死亲女儿的“好父亲”,多半在观察作为运炭工具的女儿怎么没被新婚夫君抛弃,还能跟何恂一起光明正大走进练府呢。 她不冷不热地笑了声,想起自己被故意指婚给何府,明白练应一定准备过对付何恂的说辞,下意识看向何恂。 何恂竟然看懂了,不着痕迹地轻微点头。 关键时刻,何都水使还是比较靠谱的嘛。练心明放下心来,围绕厅堂踱步数圈,最终在一处窗边停下。 蜡烛已经烧去半截,练应官位品阶比何恂更高,却被盯得满头冷汗。 “我记得当日我躲在这后面,”练心明忽然开口,顺手敲了敲木窗,“声音太容易辨识果然不好,轻易就能被人听出来是谁。” 何恂听了这话,挪开视线去看她,声音骤然严厉:“胡说什么?到后边站着。” 钓鱼的招数果然屡试不爽。 练应见何恂的态度,立即主动开口,一句一个“小女地装模作样替练心明赔罪。 “练侍郎说笑,不如我们谈回正题?”何恂恢复平日里冷淡的架子,“我自然不信侍郎有意忤逆圣意、私运两炭,但身为都水使,不得不查这桩浮炭案。若练大人能够陈明冤情、供出幕后主使,也可早日脱罪。” 哇,还有幕后主使?精彩。 练心明配合地走到何恂身后,给自己倒了杯水,想听听练应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没想到练应脸色变得飞快,转瞬声泪俱下: “练某愧负天恩,岂敢脱罪!如今我练府的名声实在有辱何氏清誉,练某别无他求,只愿解除了小女这桩婚事,不要连累了都水使您与何知府!” 咳咳咳! 水还没咽下去,练心明差点被呛着。 反正今后控制不了她,她也当不成练府埋到何恂身边的钉子,就干脆拖她下水?! 碍于对外形象还是那个温柔婉顺的练府二小姐,练心明不便直接骂人,先放下了杯子。 若不论练应这句话目的何在,解除婚事,对何府而言无疑是好处,但傻子都看得出婚事解除后何恂会受到怎样的揣度。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何恂一眼。 好歹是个成天转得比陀螺还忙的都水使呢,应该没那么傻吧? 何恂半边身形落入烛火照映下的暗影,看不清神情如何,衣摆随身形纹丝不动。 “这么说,练大人是不愿意交代?” 良久,他转过身,眉目被暖光扫过,仍薄冷得不近人情。 练应仍称自己听不懂何恂在说什么,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 练心明摩拳擦掌,正准备抬出司农寺与练应撕破脸,一道尖叫骤然划破夜空,模糊穿过厅堂大门。 她与何恂同时回头。 军巡院卫兵拍门冲进来,脸色苍白如纸,满头冷汗:“大人,练府的长女死了!” 咚。 身后传来闷响,练应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何恂让卫兵先去维持现场移交大理寺,漠然无视了地上晕着的练应,直接看向练心明: “他和你长姐……他和练心林感情很好?” “没有,反正肯定谈不上父女情深,”练心明同样困惑,伸手探练应的鼻息,“还好,没死。” 案情越发扑朔迷离,等卫兵抬起练应离开厅堂,两人先后在桌边坐下,对着烛台同时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窗外子时的钟声准时响起,新婚吉日已过。 没想到一场婚礼能以“回娘家”查案的方式收尾,练心明趴到桌上看着摇晃的烛火,忽然幽幽长叹: “郎君啊……” 何恂淡漠的神情再次崩裂,忍无可忍:“练姑娘,不想装可以闭嘴。” “好吧,何都水使,”练心明迅速离开桌面,正色道,“关于案情和我本人,你心中疑问太多。而你拿到的证据是练府内眷均与私运炭火脱不开干系,所以在证明我的清白前,你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我,对不对?” “你想说什么。” “不瞒你说,我这个人别无所求,唯独对水务有些兴趣,加之不想蹲牢房,才没有赶紧找个地方睡觉。 “至于自证清白,虽不清楚证据是什么,但既然练应存心栽赃,他自然就有我洗不清罪名的把握。 “所以我想出了个新主意——” 练心明取来杯子,指尖沾水,在桌面上画出两人搜寻过的河渠,以及河渠中出现浮炭的位置。 另一边,写下三排字: 常平仓转般仓汴河漕运 户部司农寺工部水部都水监临安府 煤炭木炭冬寒封城高价 最后又是放大的三个词: 天子赐婚练家 练心明抬眼,与眼中藏不住惊疑的何恂对视,微笑起来: “我们来定个协议。 “我帮你们捉出浮炭案幕后主使,以此证明我无罪;而你我暂时保留夫妻关系,助我避开练家牵连,日后再和离,如何?” 第4章 第四章 何恂看着她:“……可以。你还知道什么?” “都水使大人,这些事读读书、听听练家人说了些什么也能知道的,”练心明凑近他,低声道,“话说回来,天符元年改制的时候……您没和陛下对着干吧?” 何恂的目光越发一言难尽。 练心明,赐婚的消息穿出来后,外面的话传来传去,结亲前何家也打听过她的消息。再怎么样,也不像是眼前这个和婉顺二字无关的人。 何恂对于寻常女子甚至妻子性情如何倒是无所谓,上房揭瓦都可以,但眼下这桩赐婚毕竟是前朝斗争的产物,结婚对象还是户部侍郎的女儿,他不能不注意。 良久,他才缓声道:“改制乃是必要举措,何况都水监虽青黄不接,但工部更无人可用,改制对都水监影响不大。” 练心明:“……” 这人是怎么把“改制有必要”加“可能有影响,但同行太烂衬托得我司十分牛逼,所以影响不大”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好吧,我明白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练心明决定姑且配合他的说辞,“不过关于这桩婚事,我还有些事要了解。” 何恂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似乎是想看她还能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她开窗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在附近偷听,凑近何恂,压低声音: “我需要知道天符改制和前朝斗争的详细情况。” “什么?” 练心明的话竟然还能超出他的预期——何恂皱起眉看了她一会,而后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知道这个做什么?你专心查案,陛下不会阻止你。” “不不不,那可太重要了啊都水使大人。我连这桩赐婚是怎么回事、咱们当今陛下的性情什么样都不了解,总得弄清楚了以便保命吧?” 何恂的眼神越发怀疑了。 最终他放下杯子:“也罢。出了练心林这件案子,刑部与大理寺还要些时间才能出结果,先回府歇息,府上有些家父与我写的批注,你拿去看。” 这么放心? 这回换成练心明瞪着眼瞧他。 如此说来,你们家父子二人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全是忠臣,完全没有写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 * 回到何府时已是深夜,刑部与大理寺的人见练心明暂且洗脱了一桩嫌疑,也就问讯完司墨便将人放了回来。 司墨守在门口,见了马车便跑上来。何府内依旧灯火通明,偏偏里面悄寂无声。 练心明其实还想睡前散散步,走路回何府,然而何恂看了眼原身留下的小破身板,直接将人摁上了马车。 车辆行至何府门前,练心明掀起车帘,向里边看了一眼。 “今日的婚礼……” “嗯?”练心明听见何恂说话,回头看他。 “两日前,大理寺卿察觉城内河渠有浮炭踪迹,特地请我商议,约定再等两日,证据确凿便出手逮捕练应。我无法确定抓捕是否会在婚礼当日进行,所以提前安排好了婚礼全程……想必又是母亲自作主张了。以后由我安排,今后府上招待不会怠慢。” 何恂这话看上去是真心的,十分诚恳,甚至还有点无奈。 练心明点点头。 她之前不是没有看出何恂对婚礼的状况有些惊讶,但他竟然来向自己一个嫌疑人解释……这倒是她没想到的了。 “对了。” 下车时,何恂忽然回过头:“我先去与母亲说话。” “去吧去吧。” “我有个妹妹,生性活泼爱动,今日多半是被我母亲拘着才没空找你。” “额……所以?” “所以等我去与母亲谈话,她大抵是要去烦你了,”何恂颇为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如果那丫头实在太吵,你可以直接赶她走。”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练心明一脸茫然。 不是。 你们家上来就给我个下马威,我要是想赶,我赶得走么? 好歹留下来给我把人打发走了再说啊! “司墨,你见过何府的小姐没?”练心明扭头。 司墨一脸懵地看着自家小姐与何府长公子聊得有来有往,比她更加茫然:“没有。” 练心明狠狠拍了下脑袋。 刚才忙了一通都忘记她以后要住这儿,没找何恂问生活安排——哦对了,今天晚上何恂又睡哪? 回头再找他! 她跳下车,让车夫回去休息,与司墨走进府邸。 两人居住的院落内,练府随从已经被大理寺与刑部打包提走,这会儿比离开时更加空荡。 主仆二人走进院落,却在屋前远远望见一团黑影缩在门口。 司墨立刻紧张起来:“小姐,你靠后。” 靠啥后啊姑娘! 就算原身身体不行,也被她养回来了点,还有现代翻山越岭留下的技巧,至少还是比司墨这个较少干粗活、比原身还小几岁的小姑娘好。 练心明拍拍司墨:“你到我后边去。” 她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屋前缩着的黑影,脑中忽然回想起何恂的话。 我有个妹妹,生性活泼爱动,今日多半是被我母亲拘着才没空找你…… 所以等我去与母亲谈话,她大抵是要去烦你了…… 练心明无端冒出某种猜测。 不会吧? 她又看看黑影,左思右想,干脆扬声道:“何大小姐?” 下一秒,地面那团黑影噌地一下蹿了起来,依稀可见一个人头在往这边望。 练心明目瞪口呆。 真是你啊何大小姐?! 司墨看看练心明,又看看那团黑影。远处的黑影很快放大、再放大,三两步就冲了过来。 黑影冲进院落门口的火光里,是个打扮简单但头饰依稀可见华美的女孩子,穿着利落长裤和颜色可爱的冬袄,样貌文静恬雅。 样貌文静恬雅的女孩兴高采烈喜气洋洋兴致勃勃喜上眉梢: “嫂子——” 练心明:“……” 啥玩意儿? 没有想象中的冷淡或为难,这姑娘和她亲哥真是完全两个样。何大小姐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赶紧松开小声嘀咕:“对了郎无意妾无情的我是不是不该叫嫂子?” 郎无情妾无意……练心明又一次沉默了。 这姑娘真是个鬼才。 看何恂不嘴毒阴阳怪气时严肃的样子,何大小姐的性格着实有点超乎想象,倒是十分符合何恂本人的描述。 看上去也很好打交道。 “确实,”于是她拍完司墨拍何大小姐,“要不你直接叫我练心明吧。” 何大小姐立即摇头:“不行不行,还不熟悉呢,直呼大名没礼数,我哥听见要扒了我的皮。哎呀,你要是不这么说我就叫练姑娘了,你都这么说了,叫别的也太生份了点……我叫你姐姐好不好?” 管叫嫂子叫姐姐真的没有哪里不对吗?! 然而何大小姐可怜巴巴地拉着她,练心明犹豫片刻:“好吧。” 反正又不是真嫂子,还能怎么样呢,孩子爱叫什么叫什么咯。 她同意了,何大小姐也高兴了,欢呼一声蹦起来,活像只欢脱小犬。 练心明穿越以来,上一次觉得有意思还是听何恂阴阳怪气的时候。她见何恂亲妹子这副样实在有趣,好笑道:“别吹风了,来,司墨,我们先进门,边烤火边聊天。” 何大小姐险些在门槛上摔了一跤:“我也进吗?” “对啊。” “那可是婚房欸!”何大小姐瞪大眼睛。 “郎无意妾无情不是你自己说的?我跟你哥是合作关系,”练心明揉了把她的脑袋,“你哥那儿我去说,走,进屋。你叫什么?” “何慎!我哥起的,说是君子慎独的慎,姐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何大小姐步摇一晃一晃的,美滋滋地进了门,看起来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 练心明算是瞧出来了,何知府远在临安府,想必是因为何恂在京城管着家中事务。而何都水使呢,还兼养出了个活蹦乱跳的小妹,看何慎的样子,想必何恂管教严格的同时也没怎么拘着她。 司墨给两人烤上炭火,练心明给三人一人倒了杯茶,两个丫头一齐受宠若惊似的接在手里。 她莫名有种带了两个小孩的感觉——虽然的确也是小孩,司墨才十四五岁,何慎看样子和她差不多大。 “何慎,你怎么那么怕你哥啊,”练心明将茶壶搁回去,问,“你哥训你的时候很凶?” 何慎叹气:“对啊,小时候练字背诗严禁半途而废,一边学政务,一边还要千字文章半月背一篇,功课做不好就走着瞧吧。不过现在学过的东西多了,学起来也轻松多啦。” 政务也教? 练心明有些惊讶:“如何协调水务,如何劝课农桑,如何计算账目,这些都教?” “你也学过!”何慎终于找到了个聊天对象,大喜过望,“我哥还和爹爹写信给我整理父母官的功课,天象我也要学啊!” “你哥这是想让你去做官?” “他巴不得呢,听说官家也有点录女官意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放考校。” 练心明心如擂鼓,放下茶杯。 也就是说,这桩案子过后,她有机会直接进都水监干回老本行?